第 1 章
作者:地阳      更新:2022-01-16 08:39      字数:3604
  三月末,新年已过、寒气未褪的初春。
  老旧脏污的低矮房屋,坑洼不平的窘迫路面,廉价的脂粉香和女人的娇笑声在隐蔽小巷里悠悠荡荡。
  位于城市边缘的这处遗忘之地,混乱、肮脏、黑暗,又藏污纳垢,飘荡着香甜又诱人沉醉的罪孽气息。
  街边昏黄黯淡的路灯之下,戴着兜帽掩住了大半面容的少年无意识地在扣挠着虎口上小小的一点猩红伤口,在不小心将上面才刚刚凝结的暗红色血痂又一次撕下来之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点湿润的鲜血。
  像是被灼伤了一般,他骤然松开了按在伤处的手,手指僵在了半空中,半晌以后才收了回去。
  少年搓了搓手指,试图把上面那一点渗进皮肤纹路的血液的黏腻质感搓掉。
  他低头,把手伸进裤兜摸了摸,原先放在里面的烟盒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用来安抚他的棒棒糖,他的手顿了顿,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有烟的话,棒棒糖也行。
  他并不计较地把棒棒糖从兜里拿出,瞥了一眼包装。
  这次是香草味的啊。
  少年不想弄得手指黏腻,薄唇微启,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点猩红,他垂眼咬住塑料包装,几下撕扯开之后扔掉,将糖果塞进了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舒缓了他有些焦躁的情绪。
  略微松了松神经,懒懒倚靠在蒙上了一层锈灰的路灯上,也不在乎衣服是不是会被弄脏,他静静注视着这条没有终点的长街,像一只正在狩猎的野兽般以无尽的耐心等待着。
  换了个姿势之后,那张藏在阴影之中的面容终于暴露在了昏暗灯光下。
  兜帽之下是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少年肤白发黑,眼尾勾翘,鼻尖圆俏,春花般的薄唇未语先笑,这样一张漂亮到有些咄咄逼人的脸本该让人觉得轻佻又浪荡,多情又薄情,却被那一双眼睛生生地压了下去。
  那双浅灰色的眼瞳,像是初雪时的天空,清透、淡漠,又带着恹恹的忧郁,出尘脱俗,有着非人般的高远。
  他静静的一瞥,就如同隔水望花,让人为之心颤。
  一束刺目的车灯自远处打来,汽车的轰鸣声震颤着,仿佛连路灯都被震得摇摆了一下,只是霎时的恍神之后,这条长街的路灯下便忽然多了许多如同齐木流弦一般的黑影。
  有男有女,无一不是打扮精心,笑面一张。
  她们、他们,和他一般无二,都是游荡在这城市边缘的野兽,耐心蛰伏,正等待着猎物的踪迹。
  齐木流弦拿出含在嘴中的棒棒糖,抬首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甜蜜气息在鼻尖缭绕,于胸腔之中充盈。
  他知道,今晚的猎物出现了。
  齐木流弦重新将棒棒糖塞进嘴里,几口咬碎咽了下去,也没管柔软的口腔有没有被锋利的糖块划伤,掀开兜帽,抢在所有人之前从路灯下走出,站在了窄旧的街道中央。
  少年纤薄的身形被摇晃不定的车灯笼罩着,身前是温暖昏黄的灯光,身后是化不开的浓郁黑暗。
  他有着一头柔软的半长黑发,一张苍白又漂亮的脸,像一只车灯下瑟瑟发抖的野兔,足以激发起人性深处的暴虐与残忍。
  车停了下来,大原宽司摇下车窗,露出了一张善良又敦厚的中年人脸庞。
  他穿着全套西服,打着领带,是最普通的那种上班族大叔,副驾驶上还放着装了两瓶啤酒的便利袋,像是刚刚下班,准备回家小酌一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大叔,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齐木流弦慢慢地说道,他的语调有些奇怪,像是很久没有说话的生涩,语气直接而生硬,比起请求,更像是命令,任谁听了都不会愉快。
  更何况在这个人情淡薄的国家,谁会无缘无故地去帮陌生人。
  “当然可以。”
  但大原宽司却爽快地应了下来。
  周围路灯下安静站着的黑影默默散去了,若有似无的叹息飘荡在空气中,转眼间就融化掉了。
  也只有这块地界,这种地方,这样的对话发生的不会太过突兀。
  “上车吧。”
  大原宽司特地解开了安全带,下车替齐木流弦把后座的车门打了开来,一双因为过度疲劳而显得有些混黄的眼珠微微眯起,自上而下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少年挺直的肩背、细细的脚踝。
  齐木流弦忍着车里的烟臭味,坐在了柔软的坐垫上,看着大原宽司把车门关上,将空旷的长街隔绝在车门之外。
  任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人人心照不宣。
  车内有一瞬的漆黑无光,大原宽司重新发动了车辆,用余光瞥着后视镜,看着后座上闭目养神的少年。
  亢奋。颤栗。愉悦。
  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欲望再次从身体内部腾升而起,像一团沸腾的岩浆冲刷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发热的头脑让他仿佛看见了少年被暴力殴打时受伤的青红皮肤、湿漉漉的恐惧眼神,如果能从口鼻处流出一点猩红的鲜血,那就再好不过了。
  反正像这样出来卖的婊|子,只要给点钱就能打发掉了。
  只要克制点、再克制点,不要一不小心兴奋过了头,像上次那样没能收住手就行了……
  大原宽司那张善良敦厚的脸庞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连这笑容都仿佛亲和又温暖。
  齐木流弦睁开了双眼,鼻尖微动,嗅了嗅空气。
  压过了呛人的烟草味,甜到糜烂的香气在鼻腔中弥漫,堕落又颓丧。
  “大叔。”
  齐木流弦静静地开口,在宽大衣物的遮掩下,他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在微微发颤。
  大原宽司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气息平稳,看不出异常。
  “你杀过人了吧?”
  齐木流弦歪了歪头,闲话家常般平静问道。
  深夜无人的长街上,猛然刹住的轮胎与沥青路面摩擦出一声长长的、如同细小墙缝中钻过的风声般刮耳又诡谲的声响。
  。
  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息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楼道之中回荡着,像被虫蚁啃噬的破旧风箱一样带着刮耳濒死般的艰涩。
  上班族疲惫沉重的脚步声里混杂着微不可闻般的拖拽声,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
  大原宽司将齐木流弦带回了家。
  他背着那具属于少年人的柔韧身躯站在玄关处,甚至舍不得放下片刻。
  犹豫了一下之后,大原宽司直接穿着难以脱下的皮鞋走进了这间乱糟糟的单身公寓,放下装着啤酒罐的便利袋,又单手把沙发上丢的到处都是、腌菜般皱巴巴的衬衣西裤拨了开来,将昏迷过去的少年珍之重之、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沙发上。
  大原宽司那张敦厚和善的脸上此时布满了汗珠,粗短的脖颈被领带勒得通红,一路上都让他难受的要命。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粗暴扯开了那根吊命绳一般的领带,随后扔到了沙发旁边外接的插座之上。
  解放了脖颈的大原宽司松了一口气,惬意地把自己塞进了柔软陈旧的单人沙发里,眯着眼打量着自己今晚的[战利品]。
  一只离家出走的漂亮野兔子。
  他的美貌锋利地如同一把尖刀,逼着人要对他犯罪,而齐木流弦自己显然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拦截着他的食客。
  大原宽司打开了便利袋,薄薄的塑料被暴力地拉扯着,在簌簌作响。
  他粗短的手指勾住了罐装啤酒的拉环,啪的一声脆响之后,澄黄的酒水伴着细密的泡沫一起奔涌了出来,大原宽司用嘴凑上去,迫不及待地嘬吸了干净,他长舒了一口气,回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你杀过人了吧?”
  那句忽如其来的问话以后,大原宽司的心脏猛然一突,额角便沁出了湿冷黏腻的汗水,脚下也没了分寸,骤然踩了一脚急刹,他自己的脑袋磕撞在挡风玻璃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而齐木流弦却仿佛早有预料般,牢牢抓紧了把手,依旧身姿端正地坐在后座上。
  他望着大原宽司,没对他方寸大乱的举动做出任何评价,一双淡然清透的浅灰色眼瞳里也看不出分毫波动。
  他像是已经从大原宽司的反应里找到了答案,平静地拜托道:“大叔,那你把我也杀了吧。”
  “——真是奇怪的请求。”大原宽司喃喃道。
  他用那近乎可以称得上是爱怜的目光凝视着齐木流弦,一寸、一寸地抚摸过过这片属于自己的领土。
  那身冷白的皮肤上,青红斑驳,泛着紫,又凝着黑,像一幅印象派的画作般,带着让人沉醉的朦胧美。
  “但是没关系。”
  “你一定也知道的,没有人可以拒绝你。”
  大原宽司扯了扯身上黏腻的衬衣,拿着啤酒站起身来,决定先去洗个澡。
  不过中途他又想起来自己的鞋还没换,于是拐了个方向,一不小心踢到了为了方便而安置在了沙发旁的插座上,手上的啤酒也没拿稳,略微洒了一些出去。
  他想着没什么事,于是换了鞋以后,就拿着换洗衣物去了浴室。
  在水流的冲洗下,无论是刚刚发泄暴力时的兴奋,还是搬运齐木流弦时的疲惫,好像都被温柔热烫的水流一起带走了,大原宽司在打着肥皂泡沫往身上抹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了些微的幸福。
  没错。
  他想着,这才是生活啊。
  按时上班,努力工作,忍受上司的刁难,再用辛苦挣来的钞票雇佣他人,在他人身上发泄压力——
  这就是生活。
  大原宽司长长地喟叹着,心满意足地把身上雪白细密的泡沫,连带着奔劳一天染上的汗渍、油脂和尘土,都舒爽地一起冲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