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完最后一道题，于小红放下笔，抬起头，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身旁的人。
  她的考号是1，座位就在第一组第一个，旁边就是窗台，郑艺此刻正坐在窗台上，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见于小红看向自己，她便笑了一下，“恭喜，最后一科考试也结束了。”
  于小红唇角忍不住上扬了两个度，她自己察觉到了这一点，又连忙将之拉平。
  两年多的时间，郑艺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学习的时候，锻炼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考试的时候。
  她的课业全都是郑艺辅导的，考试的内容郑艺当然也很清楚。不过于小红从来没想过利用这种方式来作弊，她每次答完题，下意识地看向郑艺，只是一种习惯，好像看到人，就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一种安心感。
  于小红沉下心，重新将视线落在卷子上，开始检查。
  两遍检查之后，交卷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将桌上的文具收好，等收卷老师将卷子拿走，这才起身，到前面的讲桌上去领自己的书包。
  从教室里走出来，走廊里有人在讨论刚刚做过的试题，有人在对答案，有人在估分数，有人在撕课本，还有人扶着栏杆对着外面大喊，“我考完了！”
  对面的教师办公楼上，有老师往这边看过来，却没有出声喝斥。
  又一年的中考结束，埋头苦学了三年的学生们，自然需要一些宣泄的渠道。
  于小红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其实也有很多人在关注她。
  毕竟她在学校里，也算是个名人了。这不单是因为她曾经饱受家庭暴力的侵害，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更是因为她成绩出色，在以联考第一的成绩考入本市排名第一的实验中学之后，又跳了一级，在两年里完成了初中课业，参加今年的中考。
  她看起来跟身边的同学那么不同，在平淡的校园生活之中，自然也成为了传奇一般的人物。
  不光是本校，就连外校也有很多人知道她，其中有些人甚至看过她的直播，跟着她一起写过作业。
  不过她总是独来独往，又因为跳级，跟班里的同学也不熟悉，所以大部分人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小声议论几句，没有人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这会儿看到她从走廊上走过去，就有人小声感叹，“她应该考得很好吧？”
  “那不是废话吗？她要操心的应该是全市能排名第几吧？”
  “是啊，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市状元。”
  “她要是不跳级，肯定稳拿的，现在就不一定了，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人家全市前三吗？”
  同学们说到这里，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声远远传来，郑艺回头看了一眼，对于小红道，“他们在猜你能不能拿市状元。”
  于小红微微挑眉，“我尽力了。”
  不是她不想考第一，但这种事自己说了不算，她会尽己所能，但结果如何却不能强求。反正不管排名第几，肯定都能上自己想去的学校。
  下了楼，于小红正要朝校门的方向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于小红，等一下！”
  于小红一愣，她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同学们似乎也有点怕她，这还是头一回在校园里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去，便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正快步朝自己走来。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男生凑在一起，正挤眉弄眼地朝这边看。
  “哦豁！”郑艺一看这熟悉的场景，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忍不住回头打量了一下于小红，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不但身高跟抽条一样长了十几厘米，身材也发育得差不多了，纵然穿着麻袋一样的校服，也挡不住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青春气息。
  郑艺忍不住唏嘘，“我们小红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啊……”
  于小红看着男生面色微红地站在自己面前，支吾着不说话，本来还有些疑惑，听到郑艺这句话，才终于恍然。
  不怪她想不到这上面去，于小红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充实了，有太多的计划，太多的目标等着去实现，虽然是这个年纪，却根本分不出任何心思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也很难注意到别人对自己的想法。
  为了避免麻烦，在对方开口之前，她就先笑着道，“是想跟我对答案吗？”
  “啊？”对面的男生愣了一下，脸涨得更红了，但于小红已经这么说，他原本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于是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啊……嗯，对……想跟你对一下答案。”
  于小红就真的跟他对了一下刚才的试卷，目送男生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离开，这才嗤笑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太无情了啊，你。”郑艺抬手去拍于小红的脑袋。
  于小红明知她拍不到，也不躲，“没有可能的事，给人希望才是害了他。”
  “其实我倒是觉得，你要是能谈个恋爱，或许会更好。”郑艺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说。
  于小红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说，“姐姐，他马上就要出来了。”
  郑艺心下微微一顿，也忍不住有些恍惚。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太平静，她还真的差点忘了，于大强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
  虽然到现在，于大强已经不再是能够轻易笼罩在于小红头顶，让她惊慌失措的阴云，但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要于小红毫无顾虑地去认识新朋友甚至恋爱，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啊，”她尽量轻松地说，“不过现在的你，跟两年多前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用怕他。”
  “怕？”于小红一抬眼，那一瞬间眸中闪过一片凌厉的光，“我当然不怕，就等着他出来呢。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
  “你想改名？”听到于小红的要求，社区的工作人员不由皱起眉头，“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就是觉得于小红这个名字太难听了，而且也很随便，跟闹着玩似的。”于小红笑眯眯地说，“现在上学还好，以后工作了，跟人家介绍说我叫于小红，总觉得不太合适。我要是很普通也就算了，万一能做出点儿什么有意义的贡献，正式场合提到这个名字，多难为情啊？”
  工作人员闻言顿了顿，倒也不好反驳。
  虽然于小红才这个年纪，但是她那么聪明，成绩那么好，谁也说不清楚将来她会不会成为某个领域的权威，到时候人家一问专家的名字，叫于小红，确实不那么上得了台面。
  再说，就不扯那么远了，只说眼前的高考，于小红要是真的能拿下市状元，那是要挂横幅把名字写上去的。
  这回是来不及了，总要为下回考虑。万一高考她还是市状元呢？
  “这……”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还没成年，按照规定，改名字要监护人同意……”
  “我的监护人这不是不方便吗？”于小红说，“所以才想请社区这边帮我出一个证明，跟派出所那边说明一下情况。”
  工作人员便道，“算起来，你爸应该快出来了吧？”
  “是啊。”于小红笑眯眯的，好像没听懂对方的暗示，直白地道，“就是要趁他还没出来，先白把名字改了。”
  工作人员一想，这倒也是。于小红这个名字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显然当初是随便取的，她想改也正常。但是于大强肯定不会同意，不说身为父亲的权威受到挑衅的问题，就说他这两年的牢狱之灾全是拜于小红所赐，这事儿就不会那么容易过去，他必然会想办法拿捏于小红。
  所以这还真是于小红最后的机会了。否则就只能等她满十八岁，自己去申请。但到时候证件、档案之类的都要跟着改，就太麻烦了。
  其实改名这种事，应该越早越好，于小红早两年就想改了。但当时她还是个十二岁的未成年，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肯定很难说服工作人员同意，只能暂时搁置。
  现在不同了，她已经15岁，在很多人看来是个大姑娘了。再加上今年参加中考，马上就要升上高中，自己的事情基本可以做主。
  实在不行，就只能等满16岁之后去申请，但到时候于大强肯定会从中作梗，会多很多麻烦。所以于小红才想趁着于大强还没出来，户口本也在自己手里，先把这件事给办了。
  好在工作人员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还是帮她开了证明。至于派出所那边会不会通过，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拿着证明，于小红来到了派出所，又将那番话说了一遍。
  这里的警员也是老熟人了。于小红年纪虽然不大，但谁都不敢怠慢她，毕竟当初她报警的时候不作为的那两位，已经因为渎职被开除了，其他人也难免警醒。
  于是在于小红软磨硬泡之下，他们最终还是替她办了手续。
  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问，“你要叫什么？”
  争议也看着她，有些好奇她的选择。这个问题，于小红并没有跟她讨论过，但很显然，她自己已经想过了无数次，并且早有决定。
  “于自珍。”于小红开口，她说，“我的新名字，叫于自珍。”
  她命不好，没生在对孩子千娇万宠的人家，没得到过来自父母亲长的珍爱，只好自珍。</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