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在心底微叹一声, 眼睑微阖，挡下嘲弄之意。
  他日后势必将这一批干部彻底换一遍，不说面前没脑子的这个, 其他浑水摸鱼，把自己置于组织之上的人, 没有存在必要。
  “请问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森鸥外顺水推舟。
  只见他眼里充满恶意，开口道：“为了港口黑手党的胜利，麻烦首领将直属部队也全数派出去——”
  厚重的地毯吞没皮鞋踏过的声音, 干部走到森鸥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一寸一寸审视他的面容与表情。
  中年男人的眼里带着些许无所适从，眼神闪烁忍不住偏移，强撑着不泄露怯懦。
  干部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满意地开口要求：“寻找英灵, 杀了它们。”
  港口黑手党明目张胆的动作, 无疑在火上浇了一勺热油。
  这下，连按兵不动的组织也躁动起来。
  森鸥外沉吟着分析现下的局势，港口黑手党如此快加入战局，内应会是谁？
  他捋了一遍, 锁定几个嫌疑人。
  森鸥外身边有人监视，但又称不上尽心尽力，毕竟从头到尾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师。
  他借口回擂钵街取东西, 因人手不够, 监视人减少到一个。
  推开门，不过几个礼拜光景, 房间里便积了一层薄薄灰尘。
  吱呀, 背对他的椅子转过来, 赫然坐着一个俊秀青年，单手抵着下巴，温和得令人后背发凉。
  “下午好，森首领。”月见里菻比了个请进的手势，主客倒转。
  阳光在森鸥外身后洒下，给他背光的面庞笼罩上一层黑影。
  他眼里的阴鸷很好地隐藏在阴影中，乖乖地收敛其中，没有直至不速之客。
  “请问先生是？”
  森鸥外对「库洛洛」的存在有所耳闻，却没想到对方会找上自己。
  “库洛洛·鲁西鲁。”月见里菻依旧坐着，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森先生很困扰吧，明明拥有掌控那些蠢货的能力，却不得不被掣肘。”
  月见里菻渐渐收回了伪装的温和，露出内在冰冷獠牙。
  他与森鸥外是相似的，始终处于掌控位，久而久之形成傲慢。
  上位者的高傲也好，嚣张也好，对于那些拥有脑子却学不会思考的人，他们天生高人一等。
  “哈哈，抱歉，先生你在说什么，我不太理解。”森鸥外讪讪笑道，挠乱后脑勺的发。
  “森首领不用担心，眼线暂时处理掉了。”月见里菻叹了一声。
  他起身将森鸥外要取的药剂轻轻巧巧置于桌上，玻璃底发出清脆的声音。
  玩战术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凡事都不愿意说明白，真意裹了十八层假象才递到你面前。
  但眼下，他没有兴致陪对方玩打哑谜的游戏。
  因为啊，森鸥外正处在绝对的劣势。
  “想要掌控黑手党，按照正常计划需要几年？离间、安插棋子，再一个个解决在位的废物，找到合适的钻石镶嵌……两年？五年？”
  “假面戴久，正如流言，信的人多了，真相便无足轻重。”
  月见里菻向他走去，他清楚地看到森鸥外脸上的假象融化滴落。
  一步之遥，「库洛洛」伸出小臂，在森鸥外的耳侧带起一道气流，合上了门。
  咔嗒。
  锁芯正好卡入位置。
  将一切可能窥探的视线彻底挡在外面。
  两人距离不到半米，以同样冷冽的目光审视对方。
  森鸥外当然知道他口中的流言是什么，但哪一部分为假？英灵、圣杯、还是许愿？
  他冷静到极点的视线蓦地缓下来，再度点缀了虚浅的笑意。
  “炼金术的原则是等价交换，这条规律适用于一切。
  不乏能人以一己之力教天平倾斜，但归根结底，所得必须付出。
  加速这个进程，我又要付出什么呢？”
  森鸥外像是看着一个胡闹的孩子，惋惜道。
  月见里菻没有避让分毫，他眼里闪过绮诡的光芒，“港口黑手党现任所有干部的命。”
  森鸥外的红瞳熠熠生辉，眼神却宛如毒蛇，阴冷滑腻。
  他轻笑了一声。
  将别人的东西圈到自己名下，取之放上交换的天平，美其名曰“等价交换”。
  这同样是他们心知肚明的手段。
  “还有一个问题。”森鸥外从断了电的小型冰箱里拿出两瓶水，递给他一瓶。
  “为什么选择你？”月见里菻挑眉。
  森鸥外点了点头，拿起立在桌上的小瓶药剂揣进兜里，“选择任何一方，境况都比我来得更简单些。”
  “因为我不和庸才合作。”月见里菻干脆利落回答道。
  森鸥外听了眼睛里划过一丝愉悦的光芒。
  恐怕不与蠢人合作只是一方面，他身上有对方想得到的东西吧。
  深谙其道的森鸥外没有点破。
  博弈中，他可能会暂时处于下风，但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英灵是怎么回事？”森鸥外问道。
  见到黑发男人毫不惊讶的表情，不出他所料，这件事果然有对方的手笔。
  “英灵通过召唤来到此世，单次停留最高不超过24小时，不会对横滨造成根本性影响。”
  听到回答，森鸥外仔细思考了一下，他们的合作相当于催化剂，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港口黑手党必须获得最后的胜利。”森鸥外此言便是同意了。
  “这是你的条件吗？”
  月见里菻饶有趣味地打量他，明明现在只是个傀儡首领，森鸥外已然将自己放在组织奴隶的位置上了吗？
  真有觉悟，那么未来也请乖乖当首领的奴隶，反正都隶属港口黑手党嘛。
  “是。”森鸥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
  “明天见。”月见里菻意有所指。
  两人达成了最初的基本合作意向，之后的可以慢慢商讨。
  森鸥外假笑了一下，他期待对方以未知的身份来到“首领”身边。
  //
  太宰治站在港口黑手党天台，风从指间漏过，意犹未尽去向远方。
  他感受到躁动，不属于他的躁动。
  白日的横滨一如既往喧嚣在表面，深层次的暴动在大楼间酝酿。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从天台边缘跳回来，回到顶层囚住森鸥外的办公室。
  推开门，一个眼熟的背影出现在这里。
  下意识聚焦到他额间标志性的十字，太宰治鸢色的瞳孔紧缩了一刹。
  忽闪的眼神在头发的阴影下迅速掠过，随之没了痕迹。
  “森先生。”太宰治收敛周身气势，摆出面对陌生人的少年神情。
  “太宰，这位是「库洛洛」先生，我的新助理。”森鸥外笑眯眯地介绍道。
  作为首领，他的助理没办法自己经眼，可笑之极。
  控制森鸥外的机会每个人都想要，争到最后谁也打不过谁，索性选了个清白、看上去文静细瘦的神父。
  「库洛洛」的履历无疑极为干净，教会收养机构下培养出来的神父，犯了小错被赶出教堂，转而应聘港口黑手党的后勤，被调到了森鸥外身边。
  太宰治在心底轻嗤一声，派「库洛洛」过来当助理，不论干部，抑或森先生，可真敢啊。
  他走向森鸥外，眼神一瞬擦过「库洛洛」的视线。
  刹那，太宰治了然。
  对方与森先生私下有交易，但自己与对方的合作更深一层。
  太宰治乖乖背着手，安安分分站在森鸥外身边。
  森鸥外叫他来无非要试探对方，而「库洛洛」恐怕也在探查自己的态度。
  “那么，劳烦森首领处理这些文件。”月见里菻拿出厚厚一叠无关紧要的文件，递给他。
  森鸥外嘴角微撇，这家伙明知道这些文件没用，却表现得如此郑重。
  不过，他瞥了一眼右上角的隐秘安上的监控，他也不得不装装样子。
  太宰治不久便寻了个由头麻烦月见里菻带他离开。
  “圣杯的召唤与英灵有关？”
  一离开监视范围，太宰治立马松开月见里菻的手，手指忍不住蜷缩，在西装外套上蹭掉余温。
  他没有问圣杯是否存在，因为不管真相如何，这家伙绝对不会告诉自己。
  不如秉持自己的判断，问点实打实的情报好了。
  面对尚稚嫩的太宰治，月见里菻轻松了许多。
  他眨了眨眼，根本没有圣杯，注定召唤不出来的东西而已。
  他深知做戏做全套，骗过自己才能去骗别人。
  于是月见里菻补充了设定。
  “英灵为另一个世界在此世的投射。”
  这句是真的，他补充了英灵召唤的逻辑链之后，系统从善如流，调整了被召唤人的降临方式。
  “英灵被击杀后，能量流入圣杯；如果无法击杀英灵，圣杯缺失的能量只能由异能力者补足。”
  猎人世界好招惹的人不多，更别说击杀。
  兜兜转转，一切回归圣堂教会教义——清剿异端。
  “杀死英灵与异能力者？”太宰治眼尾上挑。
  以他人的生命能量补足“圣杯”实现胜者的一个愿望……
  他扯了扯嘴角，这怎么看都不像正经圣杯。
  “天平的两端必须动态平衡。”所以抽掉的能量必须从某个地方补回来。
  月见里菻淡淡道。
  太宰治手指摩挲下巴，确实，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召唤英灵的代价呢？”
  “英灵的代价由另一个世界支付。”他平缓的语调掩不住漠然。
  “哈！”太宰治嗤笑一声，说到底仍旧利己主义。
  像书那样无须支付代价的东西毕竟是少数，况且，谁也不知道过往的使用者是否失去了什么。
  如果没有，世界真的改写成了他的理想模样了吗？
  对此，恐怕最有发言权的只有沉睡太宰治体内的首领宰。
  世上没有两全法，命运的馈赠早已标好价格。
  “召唤英灵的人是谁？”太宰治问出关键。
  没有亲眼看到英灵的出现，谁都没办法承认天方夜谭的事。
  “是我。”月见里菻伸出右手，盗贼的极意静静躺在手心。
  太宰治脸色阴沉刹那。
  主动权彻底被一人夺去，这下森先生与自己从合谋者沦为赌徒。
  一只手稳稳按住太宰治瘦弱的肩膀，警告也是安抚。
  「库洛洛」弯腰，黑发垂在太宰治耳际，与微卷的发交织一起。
  他的手指压在唇上，轻声道：“一个秘密，英灵召唤以三次为限。太宰君是第二个知道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