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腐烂
作者:Aegis      更新:2022-01-13 15:34      字数:9293
  消失?
  白岐玉睡意全无,大步冲去开门。
  门外,林明晚的宽大校服虚虚的笼在身上,头发凌乱,像个疯子。阴恻恻的眉目里满是慌乱。
  短暂相处中,白岐玉能看出来,林明晚是典型的“自恋型人格”。能让这样的人感到“慌乱”,一定是事态严重超脱的控制。
  白岐玉的心咯噔一下。
  左右扫视了一圈楼道,无人,他一把把女孩拉进家门:“先进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厨房里是部队火锅醇厚的香味,霍传山沉下眸子,脱下防热手套走来:“怎么了?”
  林明晚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下恐慌。
  “我知道这很荒谬,但是……五楼的尸体,好像……融化了。”
  “融化?”
  林明晚说,她在家里思来想去,觉得放在五楼还是危险,毕竟是个公共场所。她不放心,上楼检查,看看能不能再遮掩遮掩。
  却发现,尸体该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取而代之的,是一滩不知道什么东西……”
  “黏糊糊的,像泼了一桶油膏在地上,或者大片淤泥被拍扁……天花板上、墙角上都是这一滩东西……”
  林明晚的声音颤抖着:“还臭!特别特别臭……那种万千只死老鼠一齐发酵的尸臭……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这也太荒谬了。
  白岐玉下意识要反驳“你在说什么鬼话”,可突然想到了刚才的噩梦。
  人们的血与肉炸裂、溅射,回归最原始的形态,一切污秽与罪恶无处藏匿……
  他们全被神的暴怒给“拍扁”,“腐化”了。
  一个莫名的猜测告诉他,林明晚说的是真的,梦也是真的。
  可理智又让他无法轻而易举的相信,他不安的看向霍传山:“你怎么看?”
  后者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到:“我们先去现场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迅速上楼。
  白岐玉打开手机手电筒,在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霉味中,找到了尽头的房间。
  然后发现,林明晚的描述,一丝一毫都没有夸大。
  甚至,有所保留。
  入眼,整间没有家具的空房间里空荡荡的,仿佛重归了被废弃时的模样。
  可又到处都是“东西”。
  天花板上、墙壁上、地板上,满头满脸都是漆黑的“淤泥”,像那种黏糊浓稠的油膏炸开了,过多的污秽与汁液“啪”的糊在四壁。
  厚厚的一层,光线扫过时,甚至还在缓缓的蠕动,朝地势低的地方流淌。
  空气中满是令人发狂的血腥味与腥臭味,像步入了某处不见天日的屠宰场。
  进门时没注意,白岐玉的防水靴不小心踩了一点,是那种很滑腻、踩在泥巴上般软踏踏的触感,非常恶心。
  他赶紧后退,那东西又黏得很,甩了好几下,才成功抬起脚来。
  “这些……这都是……什么东西,”白岐玉的嗓音发颤,“油?泥巴?沥水?”
  霍传山蹲下身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轻轻挖起一点,让白岐玉照着灯,仔细地观察。
  许久,他说:“像是腐殖质。”
  “不可能!”林明晚提高声调,“腐殖质是泥土状,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潮湿的腐殖质。”霍传山打断她,“比较粘稠。”
  白岐玉也心存疑惑:“是吗?”
  他也蹲下身子,仔细去看。
  霍传山得出那个结论是有原因的,靠近看,这一滩粘稠膏状物,其实也没有那么像膏体。
  很粗糙的表面,包含了细细碎碎的粗颗粒在里面。
  颗粒物很多,大的接近指节,小的才米粒大。
  浮在最表面的颗粒有的发白,是那种油乎乎的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像天冷冻干的脂肪粒,也像被搅碎的塑料垃圾。
  他招呼林明晚也来看,两人凑头研究了很久,勉强接受了霍传山的说法。
  ……毕竟,如果不接受,似乎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所以,尸体呢?”
  “腐殖质”表面,并没有任何拖拽,或者脚印等痕迹。
  这东西稠的很,比沼泽还稠,像没凝固的沥青,白岐玉方才不小心踩的一个脚印还历历在目,石膏拓印似的。
  所以如果有人来过,把尸体运走,一定会留下痕迹。
  “会不会是,呃,隔空用杆子挑起来的?”
  白岐玉摇头:“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也该有尸体‘存在’的痕迹。”
  他说出了最大的一个矛盾点:没有被转移的痕迹,却也没有尸体存在的痕迹。
  就像是凭空蒸发、消失了。
  整个屋子里只剩漆黑狰狞,那样空荡、昏暗,仿佛回归了最原始的静谧荒芜。
  而那些漆黑的亵渎常理的粘稠膏状物,会在无人知晓时张开巨口,把一切不该存在于此的东西吞噬殆尽。
  白岐玉打了个寒战:“你们谁还有印象……昨晚我们上楼时,这个房间就有这么一滩东西了么?”
  林明晚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摇头:“我没印象了。”
  “那……我们喊裴芝琪上来,让她辨认一下?”
  孰料,林明晚一口否决:“不行!我不信任那个女人。”
  “但她到底是深度关联者,不可能出卖我们……”
  林明晚深吸一口气:“你一定在好奇我和她为什么不对付吧?还记得我说过,4楼那一户人的女朋友害怕狗,所以来找我吵过好多次吗?”
  一个不祥的预感浮现,白岐玉睁大眼睛:“你是说……”
  “我本来以为你是知情的情况下和她接触的。但这两天相处,我才发现你竟然不知道……”林明晚阴沉的抬起眼皮,“你想的没错,裴芝琪就是401住户的女朋友。”
  “怎么会?”白岐玉惊诧无比,“我那天问她……她说,死了的这男人是她前夫,找她争抚养权的,还说有钱款纠纷……”
  “你竟然还信她的话?我的老天……她怎么骗得你我引火上身的,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说着,林明晚嗤笑一声:“退一步讲,就算是她说的什么前夫、什么抚养权的是真的,这矛盾么?都离婚了,再找一个对象没什么奇怪的吧。”
  “我不知道你和她有什么渊源,总之,从我这些……这几个月的与401打交道的情况来看,他妈的这个女人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霍传山突然出声,“死的这个人,就是401.”
  白岐玉一愣,看向林明晚:“是他吗?”
  林明晚却摇头。
  “我不确定。”
  “你不是见过401么!”
  “我从来没见过他的正脸。”林明晚沉下眸子,“401那贱人,一年四季都戴着黑口罩和很大框的墨镜。反正我每次见他,他都是这副打扮,还要戴个鸭舌帽或者棒球帽……夏天最热的时候,也裹着长袖长裤。”
  “这么奇怪?”白岐玉皱眉,“是有皮肤病之类么?不愿露面也不至于全身都裹起来吧。”
  他仔细回想尸体的特征。
  一切都发生的太紧急,又在夜里,只记得那人确实戴有黑口罩,长卫衣,兜帽放下来,整张脸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约莫一米八,比林明晚矮一点,不然女生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就把刀刺进脖子里了。
  当时,确定人死亡后,三人就赶紧处理尸体了,没人有闲心去摘口罩看脸。
  但如果这人真的是401的话……
  那么,裴芝琪就太可疑了。
  她一句话都不提这人是住户的可能性,甚至在白岐玉怀疑男人身份,再三追问的情况下,才说这是“前夫”。
  “虽然不能确定他就是401,但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霍传山沉声道,“如果他真是住户,这件事就棘手了。”
  例如,每个月28号是交租日。
  今天,是20号了。
  “……401可不是会提前交租的那种人,”林明晚咬牙切齿,“所以28号胡叔大概率会催租,找不到人就完了。”
  白岐玉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林明晚了:“你好歹见过他几面,仔细想想其他印象深刻的地方……”
  可林明晚仔细思索了半天:“没有。”
  “身高呢?”
  “401身高也是一米八左右,但这也不是决定性证据。”
  林明晚冷冷地说:“你知道咱们国家男人平均身高多少么,一米七、一米八左右的人都太多了。单是楼里来说,胡叔、一楼的蒙族人,二楼两个猥琐男都是一米八上下。”
  霍传山突然想起来什么:“我早上上楼时,正好碰到了劳傧在院子里处理东西,好像是在上香烧纸,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二楼有做饭的声音,但不确定是打工仔们,还是民工们。”
  二楼还住着三个籍贯江西的民工,合租一间房。作息起早贪黑的,平日几乎见不到人。
  又陷入了死局。
  许久,林明晚出声道:“纠结那么多干什么!我们直接去401看看。”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如果,尸体是401的住户,他们就必须处理些东西,伪造人未死的假象,以及解决房租问题,让人失踪的时间线拉长。
  如果尸体不是401,那就万幸。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去忽略一种令人发狂的可能性——那就是——这一滩腥臭黏稠的膏状体,就是消失的尸体。
  像一瞬经历了千万年、亿万年的演变,从完整有机体,回归了最原始的形态。
  或者,有什么高维到无法想象的东西,挥动了无形的“肢触”,或者只是单纯的扫来一眼,男尸便无法承受超载的信息量,就这样膨胀、浮肿、然后撑破了肉/体承受的极限。
  ——
  进401的房门并不难。
  整栋楼都是老式防盗门,那种圆形旋钮的、锁头外置的墨绿铁门,对于发达的现代盗窃技术来讲,除了一个名字外,毫无“防盗”可言。
  三次敲门无人应,林明晚直接掏出一把钳子拆螺丝,看的白岐玉目瞪口呆。
  “我还以为……会更酷一点。”
  “你要多酷?”林明晚睨他,“智能磁吸装置?还是什么激光探测?”
  “就,起码用个发卡捅捅?”
  林明晚翻个白眼:“有更方便的为什么不用。”
  说着,修长骨感的手三下五除二卸了门锁,卡扣“啪”的开了,门滑开了一条缝。
  令人作呕的汗臭味自屋内传来,白岐玉忍不住捂住鼻子,以掩饰自己的慌乱感。
  ——进了这个门,就又是一重罪状了。
  这一天以来,他无时不刻在后悔,后悔踏入崇明小区后的每一个决定,又往前溯回,后悔辞职时的每一个决定。
  错误就像漏水的窟窿,想要盖住一个,往往要接连不断的盖住多个,直到决堤。
  而掩盖的成本往往愈来愈高,高过最初那个错误的收益。可一般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通常已经无法回头了。
  霍传山感到了白岐玉的低落,沉声安慰道:“你没事吧?不舒服的话,我和小林进去就行了。”
  “没事。”白岐玉闭了闭眼,“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林明晚冷冷的看了一眼两人,换上鞋套,又带上一次性塑料手套,直接进门。
  屋里没人。
  空气中积沉着属于“单身汉”的味道。
  汗臭、脚臭,烟臭,再加上通风不足的霉味,熏得人反胃。
  幸好三人戴了口罩,多少防护了一点。
  家具少而廉价,大红色开裂的塑料板凳儿,脏兮兮的玻璃茶几……连电视也没有。
  全家最昂贵的家具应该就是茶几中央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全是油灰和碎头发。
  屏幕上有一层很薄的积灰,可从这个家的卫生状况来看,看不出来时因为放置,还是因为主人懒得擦拭。
  霍传山粗略扫视一圈,进了卧室。
  卧室角落堆着两个大的快递箱子,像是当置物箱用了,都是一些没开封的矿泉水、泡面、啤酒之类。
  白岐玉则去了厨房,他看过不少心理学书籍,懂一些“厨房性格论”,说是从装潢、整洁度、使用度、口味,就能测算一个人的性格。
  水槽里凌乱的堆积着油乎乎碗和筷子,没有盘子。锅刷了,却没刷干净,一圈儿油光。
  灶台旁只有最基础的盐、酱油、醋。稍微高级点调味料,什么耗油、味精之类都没有,甚至没有糖和辣椒。
  只有一把不锈钢的菜刀,锈的很恶心,没洗。
  冰箱里更是乱的可怕,没有水果,只有一些啤酒和放置到发霉的速食:面包、馒头之类,甚至没有通电,是当箱子用的。
  卫生问题就更不用说了,一进门,北方小蟑螂就乌压压的四窜,吓得白岐玉差点出声。
  他很快在大脑中描绘出此人的形象:一个不修边幅的单身汉,吝啬又散漫,全然不像会是有女朋友的模样。
  或者说,也不是正经女朋友,最多是炮友,不然正常人都看不下去这个恶心的厨房。
  霍传山搜寻完了卧室,没找到线索,看白岐玉这个洁癖被恶心的一张脸惨白,快晕过去的模样,就让他去客厅坐着。
  一会儿,霍传山拎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出来。
  那种雨衣料子的橡胶袋,漆黑,看不出什么东西。
  白岐玉轻轻戳了一下,软趴趴的,很凉,像一块滑腻恶心的生肉,赶紧收回手来。
  这种独特的触感,闪过一丝奇怪的熟悉感,但白岐玉确定之前没碰过这种东西。
  “这什么啊?垃圾么?”
  霍传山失笑:“食物。”
  “呃…”
  “放在这儿会坏的,”霍传山解释,“弄出味来招来别人疑惑就不好了。”
  白岐玉觉得他这个逻辑有点怪,毕竟401还不一定就是死者呢,他刚要说话,林明晚的声音打断了他:“你们来看下这个!”
  她找到了衣柜里藏得很深的一包塑料袋。
  那种廉价的,小超市特有的花花绿绿的小袋子,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一圈。
  竟然是美金。
  林明晚随便抽了几张,用手电筒反复照了一会儿:“是真钱。一、二……十二万.”
  白岐玉惊了:“偷的吧?这钱要是来路正当,他能过成这样?”
  十二万美金,在邹城郊区,能买套像模像样的小户型了。
  白岐玉求助的看向霍传山,后者也点头:“就算不是偷,也是非法交易取得。总之,他不敢把这个钱过明路。”
  黑美金比黑人民币比难见光,牵扯到外汇,到处都卡的很严。
  “我们……”白岐玉的心底愈发不安,“我们到底牵扯进了什么?这个人绝对不是单纯的小混混……”
  霍传山安慰了他几句,去调查二楼了。
  与白岐玉家不同,401的二楼用途不是卧室,而是储物间、手工室之类的地方。
  橱柜,一张木桌,凌乱扔着胶枪、电钻一类的工具。
  衣柜里还有一套脏兮兮的工装,像是许久没用了,残留的泥土已干涸到掉渣,品相实在是恶心,林明晚粗略扫了一眼就嫌恶的扔了回去。
  三人仔细搜了一遍,没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但能确定的是:房间主人出门了。
  没有手机,只找到充电器;没有身份证、房门钥匙,也没有找到墨镜、口罩等林明晚见过的401的标准装束。
  最终,他们只能回到一楼,去开笔记本电脑。
  有密码。
  试了试空格、123456等大众密码都不对。
  白岐玉苦笑:“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要提生日,怎么猜?”
  林明晚想了想,突然起身,朝厨房垃圾桶走去。
  她翻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有用的,又去翻卧室的,许久,她低声道:“有了。”
  她从一个没扔的外卖包装上扯下信息单,自个儿拎着,让白岐玉凑过来看。
  上面,手机号码和人名都打码了,只能看出,是个叫刘**的,手机号码是138——尾号4569.
  有戏。
  白岐玉迅速拿出手机,拨打114,咨询了邹城市手机号码的区间。
  一番排列组合后,得出了刘**的正确号码,通过微信一搜——
  AAA刘玉良
  生日是7月6日,37岁。
  “他年纪这么大?”白岐玉忍不住诧异,“倒不是说长相……就那个恶心透顶的厨房,可不像是这个年纪能干出的事儿。”
  刚才进门看到蟑螂,白岐玉直接就浑身犯恶心,沙发嫌脏不坐,全程站着。
  相处了这么久,霍传山知道他这脾气,也陪着他站着,脏兮兮的电脑是林明晚一个人在操作。
  “邋遢、独立能力,可不是年龄能衡量的,”林明晚冷冷地说,“肮脏的人一百岁都是肮脏的,整洁的人三岁就爱整理房间。”
  白岐玉难得如此赞同林明晚的观点。
  白岐玉叹口气:“辛苦你了,明晚。这个键盘……我是真的没吐出来就不错了。”
  油污便罢了,皮肤碎屑、碎头发,食物碎渣……全都积攒在键盘缝隙中,要不是带了一次性手套,林明晚也忍不下来。
  她抬了抬眼皮,阴阳怪气的刺他一句:“您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感情我就天生伺候您的命呗?”
  “抱歉……”
  白岐玉的洁癖,从小学时期就极为严重,整个学生时期没少因为这个被排挤。
  大学时期好了一些,却也显得很矫情,去食堂都是自己带餐具,“娇娇”的称号可不是无根据的传播的。
  他很难形容“讨厌污秽”是种什么感觉。
  就是讨厌,就是受不了,写在本能里的痛恨。一看到漆黑、丑陋;一看到脏兮兮的、不整洁的物品,就浑身犯恶心,那种几近抓狂的崩溃。
  ……这些东西……病毒、细菌……疾病、瘟疫……这些污秽之物,为什么要存在……
  诊断出焦虑和抑郁的时候,他也咨询过霍医生洁癖的问题。
  霍医生说,治是可以治的。吃药、心理疗法,配合着来,一年左右就有明显成效,就是会比较痛苦。
  “不过我个人认为,如果没有那么影响生活的话,就不用管。”
  霍医生见的病号多了,安慰他道:“你极端爱干净,还有人极端不爱干净呢,这其实都算个体品质,不算什么。你要习惯你的特征,习惯带着这些症状生活,因为有些人注定独特。”
  注定独特?注定天天见鬼的独特?白岐玉宁愿不要这些“独特”……
  面前,林明晚叹了口气:“算了。你不干活儿那就动动脑子,想密码。”
  “试试生日?37岁,那就是1984年的……”
  “19840706……不对。”
  “换成农历呢?”白岐玉掏出手机折算阴历,说了一串数字。
  还是错误。
  接下来又试了手机号,手机号、生日、名字拼音的排列组合……无一中标。
  白岐玉有些烦躁,尤其是有一只蟑螂鬼鬼祟祟的从他脚边掠走,他差点朝后摔倒。
  霍传山见状,提议道:“我们把电脑拿回去慢慢弄。万一401等会儿回来就不好了。”
  林明晚说她家里有人,几人就去了白岐玉家集合。
  白岐玉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一遍、两遍……
  水声喧嚣了多久,他就洗了多久,似乎把沾染过污秽都洗下来后,他才能重新振作。
  奔流的自来水在黑色瞳仁中倒映着没有温度的光,直到冻得手指头没知觉了,才停下。
  他一转身,霍传山已经在旁边站着了,不知看了多久。
  男人用一次性洗脸巾包住冻僵的手,把通红的指尖都裹进去,心疼道:“倒也不必这样。”
  白岐玉纾了一口气:“我洗手的时候,其实挺放松的。脑子放空,什么都不用想,干净的水带走我身上的污秽,我变得越来越感觉……这种感觉很好。”
  说着,他感慨起来:“我真的很喜欢水,可惜老人不让我接触‘大水’,泳池也不让。不然,我可能一年四季一有空儿就泡在水里。”
  说着,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碎片,是一个陌生的老奶奶在说些什么,刚要捕捉,一瞬就忘了。
  他不免感到奇怪,毕竟他熟悉的老人并不多。
  闻言,霍传山不赞同的摇头:“你总把自己框在一个圈里,自己束缚自己。想去游泳就去,想去海边就去……邹城有几家五星酒店的室内泳池不错,我可以教你。”
  “……这个就,再说吧。”白岐玉避而不答。
  他想到了一种绕开密码进电脑的方式:管理员模式。
  可惜,虽是前游戏策划,白岐玉也不懂电脑。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的图标上停留了许久,一咬牙,拨打了厉涛歌的电话。
  折腾了一番,已经18点多了,霍传山让他先忙,去了厨房重新煮部队火锅,林明晚帮着弄个凉菜。
  电话接通后,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声:“哪位?”
  厉溪鸣?
  白岐玉便说:“我是白岐玉,厉涛歌的同事。你是小溪么,涛哥呢?”
  女声却说:“你找的是老号主吧?他换号了,这是我买的新号。”
  白岐玉一愣,刚要再确认一遍,电话却直接断了。
  “嘟……嘟……”
  厉涛歌换号了。
  没有通知他。
  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充斥了心头,白岐玉嘲弄的摇摇头,又去联系老马、戚戎,前者是空号,后者不接听。
  他漫无目的地散步到窗边,紫红云霞最后的裙尾,正徙倚着朝地平线尽头退幕。
  他很难不想起与厉涛歌分别的那个夜晚,却发现,明明只过去一个月,那感伤又温暖的回忆,竟然已经淡薄到记不起细节了。
  他们聊了什么来着?……对,聊下一段人生……所以,开启下一段人生,便是完全与上一段人生斩断吗?
  最后,白岐玉只得去打凌霄的电话,所幸,这个组里的开心果接了电话。
  凌霄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活力:“外卖?麻烦放前台……”
  “是我,白岐玉。这是我新号。”
  “我去啊!小白哥?”凌霄夸张的惊呼一声,“你真是的,一离职就联系不上你了……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啊?”
  白岐玉含糊的说,是出门散心了。
  顺着凌霄大惊小怪的寒暄了几句,他开门见山:“我电脑密码忘了,你知道管理员模式怎么开吗?”
  凌霄笑他“基本功不扎实”,告诉了他快捷键。
  白岐玉试了试,可惜,管理员模式竟然也有密码。
  “那就麻烦了,不过也不是不能搞,”凌霄说,“得用系统盘进,重新设置……你手头应该没有吧?这个挺简单的,你随便找个电脑维修店就行。”
  “这样……谢了啊,帮大忙了。明儿我出门找家店弄。”
  说着,白岐玉忍不住打听:“我给厉涛歌打电话,他换号了,怎么回事啊?”
  一听,凌霄也苦笑起来:“你也不知道啊?我前几天还想问你呢!”
  白岐玉一愣,倏然,窗外电光闪过,又跟了一声雷鸣,竟是要下雨了。
  一滴、两滴,冬日肃杀天气下,雨点打的窗户冰凉,徐徐渗着冷气。雨水纵横,模糊了窗外夜景,将繁丽妩媚的灯火蒙在了一片梦幻的怅然中。
  “到底怎么了……”
  “你辞职后第二天,涛哥就辞职了。说是‘回家继承家业’,我们都打趣他感情之前是富二代出门体恤民情啊。”
  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辞职后第二天?那岂不是帮他搬家的时候,厉涛歌就辞职了?可当时,他一句话都没和白岐玉透露。
  “话是这么说,我们都猜测他是自己开工作室去了,怕公司给他弄竞业协议,找个借口而已。”
  白岐玉一顿:“真的?他之前确实问过我,要不要跟他做独立游戏来着……”
  凌霄倒不知道这个:“好家伙,他是看不上我的技术吗,完全没和我说啊!”
  说着,他感慨的笑起来:“他美术那么牛,只要玩法不跑偏,国内拿奖是没问题的……好羡慕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种底气……”
  凌霄的话痨匣子一打开,就无边无际了,叽叽喳喳的一直在说,白岐玉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白岐玉毫无由来的觉得,或许,厉涛歌并没有去做游戏,“继承家业”才是真相。
  可他又清楚,这个猜测无依无据。
  头一阵一阵的胀痛,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被囚牢紧紧束缚……
  许久,凌霄见他长久不出声,笑道:“你看我,一激动就爱说话,你去忙吧……”
  白岐玉回神,急忙拦住他:“老马和戚戎最近如何?怎么都是空号啊?”
  电话那边,凌霄却一顿。
  “老马,唉……我们也很长时间没得到他的消息了,大概疯病是治不好了吧。前两天体检的时候,没再医院里看到他老婆,应该也辞职了……”
  凌霄的话宛如惊雷,接二连三的砸的白岐玉脑中一片空白。
  他又说:“还有,戚戎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