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漱己      更新:2022-01-16 08:22      字数:3598
  待回到玄心宗,谭霄自去忙了,而宋若素则寻了一片空地,将纸钱烧给了弟弟,由于他不知弟弟具体被葬于东南西北哪个方位,便朝着四个方位各烧了四分之一,并在心里默念弟弟的名讳与生辰八字,以确保弟弟当真能收到。
  但这其实确保不了,他目前所处的阳间与原本的阳间不同,他根本不曾在原本的阳间见过修仙者,仅在话本中看到过,撰写话本的文人可能亦不曾见过修仙者,只是天马行空,臆造了一番,阳间如若不是同一个阳间,阴间大抵亦不是同一个阴间罢?纵然阴间是同一个阴间,弟弟是否尚在阴间全不可知。
  他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慰藉自己。
  思及此,他于白烟中站起身来,遥望着白皑皑的远山,一字一顿地道:“若翡,否极泰来,你上一世吃尽了苦头,下一世定能平安喜乐。”
  过了片刻,他想起快到解秽宴开席的时辰了,遂匆匆回房取了一串铜钱,往膳堂去了。
  膳堂内已坐满了人,不少人殷勤地向他招呼,而他径直朝着谭霄走去了。
  原身容貌绝俗,待人和善,出身于江南,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令人如沐春风,有时候故意放软嗓子,能使听者酥了骨头,故而,在这玄心宗颇为受欢迎。
  宋若素原本的容貌与原身有六七分相似,生前,他便因品貌出众、才学过人、家底丰厚而受到注目,是以,对于他人的目光,他早已习惯了。
  然而,谭霄不同。
  谭霄登时不知所措了,他还听得有人窃窃私语道:
  “若素莫不是看上谭霄了罢?”
  “若素就算是断袖,亦不会看上谭霄罢?”
  “这玄心宗内除了宗主与前宗主,没人能配得上若素。”
  ……
  这些窃窃私语当然亦一点不落地没入了宋若素耳中。
  听到“宗主”两个字之时,他的心脏猛烈地撞击了一下胸腔,紧接着,他的双目下意识地去寻沈听檀了。
  可是沈听檀并不在膳堂中。
  他闻得自己暗暗地叹息一声,才继续朝着谭霄走去。
  待行至谭霄面前,他从衣袂中取出一串铜钱来,还予谭霄。
  铜钱上沾了宋若素的体温,谭霄一接过铜钱,掌心便被烫着了,与此同时,他的一双耳根染红了一大片。
  谭霄这副样子引得诸人起哄道:
  “谭霄艳福不浅啊。”
  “谭霄,你怎地像个小媳妇似的?”
  “若素,你是不是对谭霄有好感?”
  “快坦白。”
  “快坦白。”
  ……
  玄心宗门规繁琐,沈听檀当上宗主后,便形同虚设了,只要不作奸犯科,沈听檀是从不过问的,久而久之,先前森严的等级便覆灭了,内门弟子不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外门弟子亦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开起玩笑来也没甚么顾忌。
  谭霄被打趣着,连忙否认道:“我与若素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宋若素正要开口,眼尾的余光突地扫到了沈听檀身上。
  沈听檀远远地便听见诸人在起哄,一踏入膳堂,即刻被宋若素眼巴巴地盯住了。
  他以为宋若素在向他求救,便扬声道:“人都到齐了?开席罢。”
  沈听檀既已发话了,诸人自然不敢再起哄了。
  谭霄见宋若素并不作声,心道:若素难不成当真有心于我?
  他捏紧了铜钱,放入衣袂,望向宋若素。
  宋若素觉察到谭霄的视线,含笑道:“多谢二师兄。”
  谭霄不知宋若素道谢是因为他借了宋若素一串铜钱买纸钱,抑或是他适才解释了自己与宋若素是清白的。
  沈听檀落座后,见宋若素还站着,便对着宋若素招手道:“若素,过来坐下。”
  宋若素便在沈听檀左侧坐下了。
  沈听檀低声叮嘱道:“若素,你若是不喜欢被人起哄,直言便是,都是同门师兄弟,应当不会有人刻意为难你,万一有人刻意为难你,为师替你教训他。”
  “多谢师尊。”宋若素确实不喜欢被人起哄,但他认为自己能处理好,无需沈听檀出头,不过沈听檀这般为他着想仍是令他心生欢喜。
  用罢解秽宴,诸人便各司其职去了。
  宋若素跟在沈听檀身后,问道:“师尊是否有事要忙?”
  沈听檀不答反问:“你有何事?”
  宋若素回道:“我希望师尊能拨冗点拨我。”
  他既然夺了原身的舍,成为了玄心宗的弟子,自当好生修炼。
  之前沈听檀忙于闭关,对原身疏于教导,而是委托了纪千离代为教导,纪千离本身修为尔尔,不值一提,自是教不好原身,加之原身本就无心于修炼,以致于原身拜入玄心宗足足六载,却只是一寻常修士,怕是连孔武有力的凡人都对付不了。
  沈听檀矢口拒绝:“莫要操之过急,你的当务之急是将身体养好。”
  “弟子遵命。”宋若素不得不回房去了。
  他这两日都没睡过囫囵觉,上床榻不久,便困倦得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股子熟悉的热气逼醒了。
  他睁开双目,见自己被笼罩于黑暗当中,淡然地道:“入夜了,合欢散果真又发作了。”
  这已是合欢散发作的第三回了。
  今夜,沈听檀并不在他左右。
  沈听檀乃是他的师尊,并非他的道侣,纵使是道侣都不一定能夜夜相陪,更何况是师尊了,且他不想再舔着脸,轻薄沈听檀了,沈听檀不在更好。
  合欢散是没有解药的,他必须独自熬过去。
  他抱住了自己的双膝,强忍着乱窜的热气。
  起初,他巍然不动,良久,他抿紧了自己的唇瓣,再良久,他转而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前两回,沈听檀皆剥尽他的衣衫,将他放入了凉水当中。
  他变不出凉水来,于是,他挣扎着下了床榻,想要开门去打水来。
  然而,他的足尖一点地,身体便软倒了,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他觉得疼,但这疼教他清醒了些。
  他扶着床榻,缓缓地站起身来,堪堪走出一步,再度摔倒了。
  待他好容易到了房门前,他身上已然青青紫紫,整个人宛若刚刚被人从水中打捞上来的,大汗淋漓。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打开房门,各种各样的气息立刻钻入了他的鼻腔。
  想要被碰触……
  想要被亲吻……
  他生怕控制不住这副身体,猛地将房门阖上了。
  此刻,外头人太多,他决不能出去。
  他拴上门栓,躺在了地面上,地面寒冷,能让他舒服些。
  可惜,地面很快被他焐热了,他只得往旁边挪了挪。
  煎熬了约莫一个时辰,地面的寒冷对于他而言已不奏效了,但他尚能听见外头隐约的声响。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他便能出去了。
  他拼命地忍耐着,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想了很多很多,譬如弟弟,譬如看过的话本,譬如教过他的先生……
  而后,他开始背诵铭记于心的诗词歌赋。
  但是他所做的所有努力最终被证明为只是徒劳。
  又过了一炷香,他一面背诵着《阿房宫赋》,一面想到了自残。
  自残不是甚么好事,他清楚得很,可他没有别的法子消解一身的灼热。
  他掀起衣袂,用力地抓开了自己的左臂,在疼痛中低喃道:“若翡,幸好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你。”
  左臂之后便是右臂。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念至此,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沈听檀,尽管沈听檀全然算不上“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他抬起手来,环成了一个圈,自言自语道:“师尊的腰肢是这般细么?不,还要再细一些罢?”
  疼痛未多久便散尽了,他连背诵《阿房宫赋》的余力都没有了。
  “若素,你没用晚膳,该饿了罢?要用宵夜么?”
  恍然间,他似乎听见了沈听檀的嗓音,他欣喜地打开房门,看到的却是纪千离。
  昨日,纪千离送了龙井酥来,被宋若素嫌弃了,今日,他命厨子做了绿豆糕。
  房门被打开了,出现在他眼前的宋若素衣衫不整,面若桃李,教他情不自禁地将绿豆糕一扔,并宋若素拥入了自己怀中。
  “放开我……”宋若素浑身无力,推不开纪千离。
  这话听在纪千离耳中像是调/情,纪千离迫不及待地将宋若素抱上了床榻。
  宋若素的身体与意识背道而驰,身体已向着纪千离贴了过去,意识欲要逃离纪千离。
  纪千离见美人如此主动,手指捏住了亵衣的系带,轻轻一扯,亵衣便散开了。
  他方要埋下首去,陡然被一支玉簪抵住了咽喉。
  宋若素艰难地道:“滚出去!否则,我便杀了你。”
  想来再过一会儿,他的意识便要彻底涣散了,到时候,便由不得他了。
  到手的鸭子断没有任其飞走的道理。
  纪千离吊儿郎当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宋若素毫不犹豫地将玉簪插入了纪千离的咽喉,血液喷了出来,沾湿了他的面孔。
  伤口不浅,惹怒了纪千离,他打了宋若素一耳光,骂道:“淫/妇,我今日定要办了你!”
  宋若素明白今日他要么重创纪千离,要么杀了纪千离,不然,纪千离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待他动手,纪千离已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玉簪,并将玉簪掷在了地上,继而制住了他的四肢。
  他瞥了一眼粉身碎骨的玉簪,认命地阖了阖双目,庆幸地道:若翡,幸好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你。</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