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已修)
作者:斯文有料      更新:2022-01-16 08:19      字数:4938
  第六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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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大雪,院子里的假山流渠上全是皑皑白雪。锦绣被罚在亭中扫雪,双手和耳朵被冻得通红,小桃子捧着热水进屋,在廊下好奇问了一句。
  锦绣头也不抬,高冷异常:“与你无关。”
  小桃子瘪嘴,进去伺候秦珺起床。
  用完早饭,门房上来报,说是有个御医求见。
  秦珺正在饭后漱口,含着一口水,吐进玉壶里,“御医?”
  锦绣将人带进来,秦珺这才想起,当日出宫是差了一个御医随行的,只是御医不住这里,她一时忘记了。
  “拜见殿下。”宋温州曲腰成折角行礼。
  “起来吧,”秦珺坐在正厅上,两手互相揣进左右宽袖里,因为没睡好,神情怏怏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御医如何称呼?”
  “臣名宋温州。”宋温州又拜了一下。
  锦绣抽出卷帕一抖,替秦珺盖住手腕,说:“过来诊脉。”
  宋温州:“喏。”
  宋温州道,“公主……近来可睡得好?”
  秦珺压了压唇:“不好。”
  “食欲呢?”
  锦绣:“很不好。”
  秦珺:“……夜间多梦。”
  又问了几个问题,诊断是忧思过度。
  宋温州要了纸笔,先是写了一张药方,着人去抓药。后来又对着一张白纸频频拭汗,不知该如何下笔。他要将秦珺的病程写明,呈上禁中。
  写轻了怕公主以后缠绵病榻,他得个庸医之名,掉脑袋。写重了怕陛下怪罪,他也要掉脑袋……
  秦珺吃了两块点心,拍掉嘴边的渣滓,“如实写吧,本宫近日还是时常梦见母亲,大概再在宫外玩几天多散散心就好了。”
  宋温州赶紧喏了一声,下笔飞快,嘴上恭维:“臣给公主开的具是些安神助眠之药,今晚定能让公主睡好吃好。”
  “安神助眠的药?”秦珺喃语了两声,突然说,“有毒药吗?”
  劈哩哐啷,宋温州连人带椅子摔跪了下来,官帽摔到一边,“公、公主、殿、殿下!这就是些安神的药物,当然是没毒的!”
  秦珺微微张着嘴巴,被宋温州吓得双脚离地,微蜷着往锦绣的方向缩了缩,“……”
  “我、本宫的意思是……大概是康王府这院子里久无人住,夜间常听见蛇鼠蹿动的声音,想叫宋太医配个老鼠药,帮本宫毒毒老鼠?”
  宋温州面红耳赤,这才知自己闹了一个大乌龙,连连喏了几声。
  老鼠药配齐,一部分用来毒耗子掩人耳目,一部分秦珺交给了锦绣。
  秦珺眼含深意,抬了抬下巴:“去吧。”
  锦绣自然懂秦珺的意思,揣着药当晚又去了同福客栈一趟。
  回来。
  “又失败了?”秦珺问。
  锦绣摇头:“还不知道,我从房顶下药,揭瓦将毒药洒在桌前、化妆柜、置衣架上,只等她晨起洗漱喝水吃饭对镜梳妆,随手一摸再吃进嘴里,总有逃不掉的时候。”
  秦珺此刻正在洗手,她用食前后,睡前起床都要用温水净手,“……”
  锦绣捧着水盆,与她面面相觑。
  秦珺擦手叹气:“你该下在井里,这样才保万无一失。”
  锦绣端着盆子起身:“奴婢再去一趟!”
  “算了,”秦珺道,“客栈人多,不要害了无辜人。”
  秦珺睡下,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锦绣见状,起身点了一支宋温州配的安神香,秦珺才绵绵入睡。
  一连等了两日,秦珺同秦况出门听曲看戏。锦绣便连着两日午夜去同福客栈点卯,耗子药一天比一天下得多。
  “前日已经能起身活动了,从掌柜哪里支了公主留的银钱,出门去了制衣坊裁衣,绕来绕去在琼楼那堆废墟前经过一次。”锦绣伏身说。
  秦珺拿着绣花针在绣架上戳来戳去,“她打听琼楼的事了吗?”
  锦绣摇头。
  秦珺暗想,定是知道再打听也不会有比她更清楚前因后果的了,是以打听也无益。
  又一日夜,锦绣:“前日裁衣,今日又去挑首饰了,眼见……还是活蹦乱跳的……”
  秦珺在康王府的书房练字,把狼毫往磨盘一戳,点在纸上将姬姒的名字糊了黑里透,“罢了罢了。”
  “听闻妹妹近日心情不好?”秦况的声音从书房外院传来,他大步跨进门,手里拿着一封信,嘻嘻哈哈走来,“我这有东西,六妹妹看了肯定能欢喜!”
  是什么?姜国长公主姬姒的讣告吗?
  秦珺暗叹一口气,还是接过了秦况的递信拆开,“这是什么?”
  秦况眨眼:“我进宫看望母亲,顺便替你带回来了。”
  秦珺拆开,发觉是封家书。
  上京盛会,元日各个封地的封王和依附之国都会遣使臣进京,与天子同饮,共享盛世。盛会后番地派来的使臣会把这一年属地治理情况向上汇报,好赏差罚,如若发现不臣者,天子会提前戒备。
  秦珺的生母,是前镇国大将军李冶真之女。先皇后名李月盈,如月之盈华,深受李冶真喜爱。月盈封后之时也李家最得势之时,后又为秦卞产下长子取名秦鼎,字寰宇,寓意天下,册封太子。
  李家权倾朝野忠心不二,直到先皇后生难产,李冶真才对秦卞生了怨怼。但为了太子,他依旧算尽职尽忠。直到六年前边关告急,镇国将军带兵出征,留在上京的诸侯质子勾结番地引发宫变,太子殒身。
  镇国将军得胜归来,痛失长孙,从此无心官场,递辞呈交虎符请封左亲王,举家去江洲了 。秦珺在上京就没了表亲。
  秦珺折好信,喃喃说,“是我表哥要来。”
  秦况:“估摸还有几天就到了,妹妹心情好些了吗?”
  秦珺笑了笑,“六年没见,外公家的亲戚都不大记得住了。”
  秦况:“……”
  见她有些失落,秦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二十年前诸侯割据已成气候,秦卞修建太学,邀诸侯之子上京学习治世之道,明为学习暗为人质。
  本来秦卞主仁政,对这些质子也很亲善。但六年前诸侯割据害死储君,秦卞就对封地的诸侯们忌惮非常,肃清逆党之后,又以谋反之罪杀了一堆质子。同时借机打压诸侯亲王,或降爵或名为封赏,实为干政派人去分忧。
  左亲王作为周不多的外姓王,以往都是派使臣来京,此次送孙子李无端来上京,只怕进京容易,返乡难了。
  秦况:“妹妹别怕,以后京中多一个亲人,也是好的,父皇必定会亲善爱戴……”
  秦珺想的不是这个,她脸色有些发白,回想书中李无端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是六公主十七,婚嫁一事抬上日程。李月盈两个孩子死了长子,孙女独身一人在京,李冶真不过问是给秦卞面子怕他多疑,但女子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什么也要看顾的,便让其子李月传和孙子李无端父子上京代为相看主持。
  那是李家举家搬离上京后,六公主第一次和表亲见面。
  六公主议亲两次,除了她九岁那年的糊涂婚,十七岁这年是第二桩。君和三十一年,六公主十八出嫁半年前。元人来犯,此战打了半年战,秦周惨败,秦卞病重被迫迁都。
  再过两年……姬姒封女将军,先灭胡,再犯周……周国破,六公主二十,于城门一跃,香消玉殒。
  “……”
  秦珺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六公主十七岁议亲,现她才十四,见面之日竟然提前了两年多吗?
  她将书拆开,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再看一遍,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秦珺往椅子里一坐,她想,自己意外被卷入这场历史洪流,终于也成了那只震动翅膀,掀风作浪的蝴蝶吗?
  -
  秦珺被小二领着往姬姒房间去,走到一半,她突然怂了,扯住锦绣的袖子,才觉得有一点安全感。
  两人身后跟着郎中,到了门口,小二敲了敲姬姒的房门,轻声询问是否方便进来。
  里面传来一声敲动床棱的声音,秦珺不明所以,小二却是习惯了姬姒连话也懒得对自己说的状况。
  平日求见,在门口敲门喊 ,里面想答便敲一下床头或者柜子,不想答,懒动手敲敲柜子也懒得应付。
  小二走在前面,对姬姒说:“姑娘,你的小恩公来见你了。”
  秦珺带着锦绣入内,因为太紧张,被门槛绊了一下手,踉跄的歪了歪身子。
  姬姒本来靠在床头,见了秦珺便立马站起来,说:“我去换个衣服。”
  锦绣:“不必了,小姐只是来看看你。”
  秦珺点头,“回床上躺着吧。”
  说罢,让出门外的老郎中,“进来吧。”
  姬姒这才又躺了回去,怔怔看着秦珺。
  “听闻你伤势又重了,我来看看。”秦珺摆正帽子,坐在床尾,双手放在膝盖上。
  郎中在床侧给姬姒诊脉,姬姒依旧看着秦珺,看得秦珺心里七上八下。
  诊完脉,老郎中去写方子,姬姒没说话,亲自起身去给秦珺沏茶。
  沏好茶,姬姒盈盈看着秦珺,温柔又僵硬的朝她一笑,说 :“小姐用茶。”
  秦珺两手伸在藏在袖子下,用力扶住不自觉发抖的大腿,抿了抿唇看向锦绣。锦绣摇头,示意这个上面也撒了毒药,不能碰。
  秦珺摆手示意不渴,“去外面说。”
  几人又移步屏风外,秦珺坐着,姬姒和锦绣一起站着守着她。
  太奇怪了,秦珺便让姬姒坐下,问:“身体还好吧?”
  “好多了,多谢小姐救我。”姬姒明媚的双眼看着她,瑞凤眼含着秋水,因病还没好全,有些虚弱,眸子便像云雾遮绕的远山。
  瑞凤眼、丹唇,气质如洛川神女,瞥你时又柔情绰约,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媚态。
  秦珺心想,这些眼神和情态都是在青楼学的,许是刻在了骨子里,姬姒一时忘不掉,所以才不自觉展现出来了。
  幸而自己是女的,否则真是危险。
  姬姒的手摆上桌子,露出一截纤纤皓腕,很细一把将握的样子,这样娇柔的人,到底是怎么下了决心屠戮大周几十万人命的。
  秦珺咽了咽口水,脸上看不出来,眼神暴露了一点惊恐,不自觉的往后蹭着身体。
  姬姒弯弯眼睛,流露出一二分娇态,伸手来握秦珺。
  秦珺霎时一僵,指腹相接一刹,秦珺的手指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猛的缩手,把手蜷进袖子里,攥进掌心。
  姬姒有些疑惑的看着秦珺,“小姐?”
  “你你你!你不是不喜欢被人碰吗?”秦珺嘴巴开始打结。
  姬姒垂目,双眸里波光一转,“没事的。”
  秦珺:“……”
  秦珺觉得怪怪的,心底有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样。
  房内又安静下来,姬姒似乎有些在意锦绣,秦珺便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既然一切事情提前,她想问姬姒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身边有没有出现行踪诡异的人。
  书里,姜国的人一直在找她。
  秦珺在大腿上狠掐了一把,问:“你是何年生人?”
  姬姒:“君和十一。”
  秦珺:“那个地方的人?”
  姬姒:“出生在姜国,因战乱流离四处,十一岁被买到秦周。”
  秦珺立刻怜惜的看了一眼姬姒,“姜国异域风情,真是养人。”
  姬姒小声说:“奴是汉人长相。”
  秦珺:“汉与姜通婚已久,颦娘生父或生母是汉人?”
  姬姒飞快抬眉,目光如鹰,神情一瞬变得冷漠。
  秦珺眨眼,凝目,她又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了。
  姬姒说:“父是姜国樵夫,许是母亲是汉人,却无缘见面了。”
  秦珺深表哀切,“唔,那,没关系,万一还能再见呢?”
  姬姒突然问:“小姐为何赎我?”
  秦珺:“……”
  锦绣淡淡道:“放肆。”
  姬姒抿唇,乖巧低头,“是奴僭越了。”
  秦珺:“……没事。”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秦珺想了想,从锦绣处拿了一个荷包来,“钱够用吗?”
  姬姒点头,“够用。”
  秦珺摩挲了两下护腰,上面的配饰是块金子,想了想,她抬头看姬姒,见她又在看锦绣,心底咯噔了一下,说:“给你找个丫鬟伺候?”
  姬姒摇头,复又看向秦珺,“奴跟着小姐罢。”
  秦珺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啊?”
  “小姐买了我,”姬姒看着秦珺,“奴该伺候你,报恩。”
  “啊,”秦珺呆滞的点头,又点了点头,“你记得我说的话啊,是这样没错,不过你伤还没有好。”
  姬姒拧了拧眉,“差不多好了。”
  秦珺一时不明白姬姒的意思。
  郎中写完方子就走了,小二去熬药,屋里一早只剩姬姒、秦珺还有锦绣。
  姬姒突然说:“奴前几日,去将琼楼烧了。”
  秦珺轻轻一呛,“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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