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寺(六)
作者:妾在山阳      更新:2022-01-15 17:00      字数:4824
  言卿:“……”
  如果徐如清就是兰溪泽的话, 那么微生妆是怎么惹上他的,还被这个疯子追杀到人间刨坟挖棺。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多大的恨啊,
  翌日, 云舟到了紫金洲。
  南泽州钟灵毓秀、得天独厚, 是上重天赫赫有名的仙家之所。
  而紫金洲更像是一个王朝鼎立的地方。、这里没有星罗棋布的山川湖泊森林, 处处都是巍峨挺立的城池,由外往内, 越来越繁华。
  紫金洲以世家为尊,以血脉为尊, 等级分化非常森严。萧家、秦家、微生家三家血脉至尊至贵;而偏远之地出生的人则生而为奴。
  言卿在七公公口里知道这些后,只想笑,就紫金洲这吃人的制度,秦家到底是怎么标榜自己“大仁大善”之家和仙盟对抗的?真不要脸。
  人间障城送上来的魔种,需要先过一道检查,检查识海是否达到大乘期, 再送往微生一族居住的沧海境。
  所以言卿和谢识衣现在紫金洲的丹城住了一晚。
  丹城的夜晚非常繁华,千灯万盏浮于空中,画舫云舟行驶于楼隔间。
  出门的时候,言卿又看到了漫天的蜂鸟。它们小巧精致, 尾翼曳着流光般的寒光。
  谢识衣一抬手,蜂鸟便纷纷散去。
  言卿皱眉:“仙盟那边说了什么?”
  谢识衣道:“秦家和萧家现在都已经在南泽州了。”
  言卿惊:“秦家进霄玉殿了?”
  谢识衣摇头:“没有,入主霄玉殿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九宗还在跟他们僵持。”
  言卿暗舒口气, 却也没有放松警惕, 若有所思:“看来,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谢识衣嗯了声, 他抬起头, 遥遥望上空中,勾唇笑了下。视线冰冷如薄刃,直指向一个点。
  在丹城的夜晚,言卿走在街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一些人脸上的菱形印记所吸引。见他一直盯着一个少年看,谢识衣不动声色地把他拽了过来,说道:“那是奴印,紫金洲边境一带的婴儿出生便是奴籍,会被印上奴印。”
  言卿想起了七公公说的那段故事里兰溪泽也是奴籍,问道:“奴印可以消除吗?”
  谢识衣:“可以,不过只有紫金洲三家有这个权力。”
  言卿沉默很久,盯着他道:“幺幺,你调查过兰溪泽吗。”
  谢识衣并不惊讶他这么问,轻描淡写说:“调查过。不过微生一族久居沧海境隐世不出,传出去的故事不知道被人改了多少个版本,未必可信。”
  好吧,不可信。
  言卿默默把兰溪泽微生念烟那段狗血故事给咽了下去。
  但是他不说,紫金洲的很多酒楼茶铺,也有无数人说书人将这个故事添油加醋,一讲再讲。
  毕竟向来以神秘著称的微生家,随便出一点事都叫人津津乐道,何况这样狗血淋头的爱恨情仇。
  在说书人的补充中,言卿也了解到。
  微生念烟本来就是族长之女,身份尊贵、自幼受宠,所以性子也清高偏激、宁折不弯。
  兰溪泽性格暴戾,为人阴沉,不择手段。
  她跟兰溪泽的爱恨情仇,充满着背德、疯魔,你来我往,反正够广大百姓津津乐道好久。
  紫金洲着重讲的是微生念烟和兰溪泽的故事,对于那个从头被利用到尾的妻子从来都是一笔带过。
  只有结尾才会把她拿出来,唏嘘不已。
  “要我说这位微生小姐也真是惨——微生念烟生前,给她当血奴,微生念烟死后,给她当替身。造成这一切的,还是她死心塌地爱着的丈夫。”
  言卿在酒楼内,若有所思地盯着丹城上空的飞船。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听到谢识衣语调冷淡地问旁边口若悬河的人:“血奴?”
  说八卦的人连连点头:“对,没错没错,微生念烟不知道为什么生了一场大病,好像只有兰溪泽那位妻子的血能解。”
  言卿人都愣住了,别过头去,谢识衣勾了下唇没说什么,但是言卿却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冰冷的嘲意。
  回去之后,言卿就直接问他了,神情严肃:“幺幺,兰溪泽的那个妻子是不是就是微生妆。”
  谢识衣没有否认,垂眸道:“避息珠里由微生妆的一丝魂魄,我在云舟上炼魂获得了一点她的记忆。”
  言卿愣住:“你看到了什么?”
  谢识衣说:“看到了最初的四百八十寺,和障城一样,以人育魇。”他把避息珠从袖中取出:“微生妆在上面留下的魂魄太少。现在我拿它也没用了,你留着。”
  避息珠白玉无瑕,周围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言卿一脸匪夷所思接过,刚想说他拿着也没用啊。但是后面一想,谢识衣这样不就是个什么都上交夫君的贤妻吗?!
  言卿默默误了。
  当即不推脱,高高兴兴地把避息珠拿到了手里。
  谢识衣看了眼窗外,出声说:“明天云舟应该就会到沧海境。”
  言卿道:“嗯?我们不去四百八十寺了吗?”
  谢识衣摇头道:“不用,我们已经跳了这一步。”他们现在是‘大乘期’的魔种,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深夜。谢识衣没有久呆,蜂鸟传来的消息有好有坏,他有事情处理。
  言卿也没闲着,盘腿坐在床上开始研究这颗避息珠。
  “谢识衣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啊?”言卿把它举得很高,对着光眯着眼,自言自语:“居然会对‘血奴’二字反应那么大。”
  言卿琢磨半天没看出门道,干脆自己也摆了个阵,提炼魂魄提取记忆。他将血滴在上面,马上避息珠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清辉。炼魂取灵之术,本来就是逆天而行,功法妖邪。
  清辉散去便是血光,那血光越来越浓郁。
  转眼之间,金光、血光大盛,将他带入了微生妆的回忆里。
  眼前一片漆黑,等言卿反应过来时,只觉得鼻尖一凉。
  一滴又一滴的雨从天上低落。
  潮湿冰冷,寒意渗入骨子里。
  言卿睁开眼,发现身处一个墓穴外。
  墓穴旁边长满了青苔,绵延下去像是一重深绿色的毯子。
  不一会儿,言卿听到了脚步声,和带着哭腔的呼喊:“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小姐你别吓我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忽然又听到了不得志的声音,吵得他头痛欲裂。
  不得志在芥子空间里横冲直撞。
  “快快快言卿!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言卿:“……你疯了?”
  不得志除了吃就是睡,能不被他抓出来当苦力就可以在灵石堆里睡到天荒地老,这个时候居然跟吃错药了一样,拼命嚷着要出来。
  但言卿打开芥子,让不得志飞了出来。
  它拼命扑腾着骨翅,好奇地左看右看,眼睛死命瞧,鼻子使劲闻,急不可耐。
  言卿揪着它翅膀,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
  不得志兴奋地手舞足蹈,说:“本座闻到了好吃的!”
  言卿皱眉:“好吃的?”
  不得志说:“没错,本座活那么久,第一次闻到那么好吃的东西,绝了!”
  他以为不得志会带他找到什么线索,没想到不得志两眼放光,指向了一个人。
  不得志特别兴奋:“嗷嗷嗷,就是她就是她,言卿言卿,就是这个女娃!快快快,帮本座想个办法,把她拐来吞了。”
  言卿:“……”那是老子丈母娘!
  言卿面无表情摁住了它的嘴,并且警告它:“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先把你吞了。”
  不得志:“???”
  侍女终于在墓穴边找到了微生妆,双眼含泪过去,牵着微生妆的手:“小姐!你怎么藏到这里来了!明天就要去主家了,你现在还蓬头垢面的像什么样子。”
  微生妆慢悠悠吐口气,把手里好不容易从墓穴偷来的盒子丢给丫鬟,一边走一边地把头发上的蜘蛛扯下来,她一撩衣袖,细白的手臂上还有四个蠕动着的黑色水蛭。
  这恐怖的样子看得丫鬟大叫一声。
  微生妆真是要被她哭得耳膜都炸了,把水蛭丢掉后,一双瞳色偏浅、狐狸似的眼睛认真看她,笑吟吟问道:“我爹他们有说明天什么时候启程吗?”
  丫鬟抽抽搭搭:“有,家主说天亮就出发。小姐,我们现在还是赶紧回去疗伤吧,你流了好多血。”
  微生妆舔了下唇,不以为意:“这就叫血多了?我以前下沧妄之海寻宝时,流的更多。”
  丫鬟形容崩溃,提醒她:“小姐,寻宝是那些贱民所做的事。您是微生家的女儿,您不需要。”
  微生妆唇角微弯,没有再说话。
  寻宝者。
  言卿在烟雨中面无表情打量着微生妆。
  她名字叫“妆”,极尽温柔旖旎,性格却截然相反,她像个冒险家。
  不得志对微生妆只能看不能吃,焉儿吧唧,整只鸟快要死了。
  言卿问它:“微生妆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那么垂涎。”
  不得志掀开眼皮,郁闷说:“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不能吃了她我要死了。”
  言卿眼带沉思。出于一种诡异的见“丈母娘”的心理,言卿并没有在微生妆的回忆里做什么。
  在之后的一些回忆里,言卿也慢慢地发现更多诡异的地方。
  微生妆所处的微生一脉在沧海境的最北边,远离权势中心,她算是旁支中的旁支,身为微生族人,却非常厌恶微生家族本家和族女微生念烟。
  微生妆样貌出众,气质动人,像是最优渥的土养出的最珍贵的花。但是走进她的世界,却能发现她的世界非常简单非常干净。她习惯了寻找,寻遍四海八荒,一个人漂泊。
  之前言卿便有一个疑惑,四百八十寺是近百年秦家才建立的,为什么活在好几百年前的微生妆,记忆里会有关于它的记忆。
  后面言卿明白了,紫金洲最开始发现魇的秘密的,不是秦家,就是微生家。
  所有对于魇的研究,最先开始的也是微生家。
  微生一族住在沧海境,毗邻沧妄之海,条件得天独厚。
  五百年前,微生一族在临海一个村子里发现孕妇体内的玄机,开始了漫长的调查。之后在紫金洲南疆密林里,一座名叫“往生寺”的寺庙拔地而起,便是最初的四百八十寺。密林上空,化神期修士引来了沧妄海无数的海雾和风,让它们堆聚凝结成云,绵绵不尽地下着青色烟雨。紫金洲南疆的生而为奴的贱民都被抓进去交欢。
  这样的试验悄无声息进行,隐瞒着所有人,瞒着南泽州。
  直到一个少女偶然地闯入,打破了一切。
  十七岁的微生妆。
  “南疆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穿着干练简单的红色衣裙,乌黑的头发编织两个很长的辫子,浅色的瞳孔满是好奇,看向这片神秘危险的雨林。
  微生妆是个寻宝者。
  她天赋极高,未满二十就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微生妆一路寻一路探,最后到了密林的正中央。
  少女眯起眼,看向金碧辉煌的往生寺。
  不得志焉儿吧唧好一会儿,忽然又打起精神来,它转着眼睛幽幽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好危险,我想这个女娃离这里远一点。”
  言卿闻言笑出声:“你对食物还操着老父亲的心?”
  不得志:“……”
  但是很快言卿的笑意止在脸上,因为他听到了吹叶子的声音。
  叶子声断断续续,荒凉妖异,在这样诡异的曲调里,整座雨林好像活了过来。顷刻间,爬蛇,飞虫,毒藤,纷纷朝着微生妆袭击过来。微生妆吓了一大跳。
  等她气喘吁吁耗光力气把那些缠住她身体的藤蔓斩断后,突然听到了一声虚弱的求救声。
  微生妆一愣,马上把匕首收入袖中,快步走过去。云消雾散,她在雨林中,看到了一个被毒虫咬伤的少年靠在树下。少年是南疆人,眼角下有一块很大的红色奴印。
  “你没事吧。”微生妆愣住,俯下身,出声问道。
  少年红色竖瞳迷茫地望着她,脸色苍白又虚弱,哀求说:“帮帮我,我快要死了。”
  “啊?”
  只是微生妆那时过于年幼,一腔赤诚与善意,所以隔着浓浓雨雾,也没看清少年眼中浓郁的阴暗。
  她蹲下身,朝泥泞中的少年伸出手,道:“你先起来。”
  她在密林中朝他摊开洁白的手腕。
  他搭上他的手。天之娇女与落魄少年,宛如一切人间佳话的开始。只是佳话的结尾过于疯魔。
  兰溪泽。拥有这样温柔美好的名字,主人却像是一条色彩鲜艳的毒蛇。靡艳邪气,危险狠毒,蛰伏在密林深处,等着行人一击致命。
  不得志的老父亲心又开始乱颤:“呜啊啊啊啊,这女的能不能离这男的远点。”
  言卿摁住躁动的它,幽幽道:“不能。”
  微生妆要是离兰溪泽远点,那就没谢识衣什么事了。
  言卿叹口气,或许是因为早知道结局,所以再看微生妆和兰溪泽的初遇,只觉得荒唐和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