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二)
作者:妾在山阳      更新:2022-01-15 17:00      字数:3579
  言卿笑了, 手搭在他肩膀上,虽然对障城的事完全不懂依旧能装模作样,唏嘘感叹道:“怀到七月不容易啊。”青年估计高兴过头了, 喘着气,眼里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狂热来说:“是啊, 我媳妇也高兴疯了。”
  言卿叹息一声说:“城主为了咱们障城还真是煞费苦心。”
  青年点头, 眼有狂热:“可不是吗,障城的小孩越来越少。城主看到这事倍感痛心,现在已经到了生一个就奖励黄金百两的地步,不过黄金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圣水。”
  他说到圣水, 眼里的狂热更诡异了。“若生下活胎, 我和我媳妇都可以得到一瓶圣水。”
  言卿识相地没有去问关于圣水的话题,但这个词想都不用想,估计就是障城怪异的核心原因。
  青年走来走去, 时不时咬拳头, 神色焦虑又期待, 眼睛紧张兮兮看着房屋内。半天过后, 屋里面还是没有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青年的神色也从期待逐渐变成了慌乱。
  关婆婆很快从屋内推门出来,她的两只手上都是鲜血,黑色的衣袍上也血迹点点,但是隐入深色中,旁人也看不分明。
  青年大步上前:“关婆婆,怎么样怎么样。”
  关婆婆看他一眼, 漠然道:“死胎。”
  青年一下子跟被卡住脖子眼一样急了, 拔高声音:“死胎?怎么可能是死胎!这都七个月了, 又不是像以前一样一个月两个月,咋可能是死胎呢!”
  关婆婆招招手,马上上来两个苏府的护卫把这男人拉着。
  关婆婆说:“死胎我已经取走了,你媳妇的命也保了下来,你进去照顾她吧。”
  青年还是难以置信,扑过去抓着关婆婆的衣袖,急红了眼:“不不不,怎么可能是死胎!都七个月了啊婆婆!婆婆,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关婆婆嫌他烦,一脚踹开他,神色非常不耐烦警告道:“我说是死胎就是死胎!我骗你干什么?我要是把活胎说成死胎,城主第一个杀了我!滚滚滚,苏夫人那边我还有一堆事呢!”
  她说完便在一群苏府侍卫的跟随下离开了此处。
  男人在院子里痛哭流涕,估计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伤里,跪在地上任由雨水噼里啪啦砸脸上。
  天地昏暗,言卿跟着关婆婆离开,但是没一会儿,又绕了个道,跑到了他家后院的墙上,爬上去看后面发生的事。
  接产完后房内各种腥血之气,青年哭够了,神色麻木地进去,把窗户打开、把门帘拉开,又去端了不少水进来给昏迷的妻子擦拭身体。
  动作一看就熟练异常,青年窗户立的高,所以言卿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以及隐隐约约听到妻子醒来后和丈夫的对话。
  “孩子,我们的孩子呢?”女人一醒来就是焦急又兴奋地出声问。
  言卿一听到声音,就皱起了眉。
  这语气里并没有一个母亲正常情况下的“欣慰”“期待”,急促又狂热,兴奋到了有些诡异的地步。
  青年已经麻木了:“我专门去苏府请了关婆婆,死胎,这又是死胎?”
  女人骤然尖叫:“死胎?这怎么可能是死胎!我都感觉他在踢我肚子了!一定是活的。”她突然声调一转,低声问道:“我生孩子的时候你没进来?”
  青年被她吵得心烦,怒斥:“你生孩子的时候,我怎么可能进来!关如春哪里会让我进去啊!”
  女人怒不可遏:“好啊,我算是知道了,肯定是关如春那个贱人把我们的孩子拿走了,拿走去换圣水。你怎么能不进来——”女人说到气处,抬起手直接扇了男人一巴掌:“我辛辛苦苦怀了七个月,现在好处都被别人得了!你个蠢货!蠢货!”
  青年也不是吃素的,伸出手直接抓住了女人的头发,怒骂:“臭老娘们,明明是你肚子不争气,还怪我?”
  女人生产后,本来情绪就特别激动,现在一被他抓头发,一下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来。
  青年被整蒙了,马上放手凑过去,“媳妇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女人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招呼在他脸上:“还不去给我熬药。我要是出了一点什么事,你都要给老娘陪葬。”
  青年怕得不行,连声音都不敢放大,好声好气安抚:“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熬药,你别生气,生气了对身体不好。死胎没事,我们后面还有机会。”
  女人恨恨不休:“你之后给我去好好盯着关如春!要是关如春进来城主府,那铁定就是有诈!”
  青年灰头土脸地应下了:“好的。”
  言卿坐在墙上,面无表情把这一切听完,再看障城天幕上青色的雨,好像看到了这血污横行的妖邪城市疯狂诡异的一角。他原先以为,障城的女人身份悲惨,被锁在屋中被迫剩余,先前那些失踪在障城的女子估计也被关起来走上这条路。他还想救下这个青年的妻子,问出一些事。没想到,这一切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也更为疯魔。
  父非父,母非母……真正被用作牺牲品的只有那些在母胎中甚至还没成型的生命。
  言卿自墙上跳下去,凭借他对障城的记忆来到一处集市。集市往往都是各种小道消息的传播地,言卿在障城不敢使用法术,随便拿点泥土拿点东西乔装打扮了下,蓬头垢面成为乞丐,混入其中。乞丐常年看不清脸,所以也没人看出他是外地人。言卿拿着个碗,抱着个黑不溜秋的馍馍,蹲在一桌人旁边。
  那一桌人,现在在谈的就是之前河岸那青年的事。
  “刘老二的媳妇这次真生下来一个活胎?那他不是发达了?”
  “没呢,死的。估计等他媳妇醒来,他又要被打掉一颗牙了。”
  “哎哟活该,之前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要是小孩子能跟女人一样从外面抢过来就好了。”
  “你想什么呢,还记得上次那个得到出城令的李家小子不,他就干了这事,偷偷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满月的小孩,说是自己的孩子,然后小孩被城主府的人活生生掐死了。”
  “唉,这条路果然行不通。”
  言卿缓慢咀嚼着馍馍,听着这群“障城人”热火朝天的聊天,话里话外都透着一种骨子里对生命的漠视,还有身为“障城人”迷之自自负。
  “你说城主是怎么看出那小孩不是咱本地生的?”
  “城主法力高深,当然一眼就能看出了。在障城本地生的娃,哪个不需要宗亲府的婆子接生。”
  言卿吃完馍馍,忽然插了声话,古怪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明明是个活胎。宗亲府的人硬是给你说成死胎,然后自己藏着小孩偷偷去换圣水。”
  其实之前发生的事言卿有两点疑惑。一是为什么关婆婆出来后除了手上衣上的血,一身干净;二是活婴会哭会动且体积不小,不可能毫无痕迹带出来,但是那个女人那么笃定。
  围在茶馆周围的人看到发话的是个乞丐,马上一个茶壶就砸过去:“哪来的臭乞丐!给爷滚远点,别脏了爷的眼!”
  言卿大骂:“哪叫脏眼了,你们不看咱不就行了。”
  “去去去!”
  一下雨,浮出水面的好像不只是那些血腥污垢,还有障城人骨子里的暴戾。
  但是把言卿赶走,他们却都面面相觑,就这言卿刚才抛出的问题小声讨论起来。
  “别说,那乞丐担心得不无道理啊。”
  “宗亲府有净瓶可以用来装死胎,你说会不会也装得下活胎。毕竟净瓶是城主府的东西,仙家东西都神通广大。”
  “……不会吧。”
  宗亲府,接生婆,净瓶,圣水。
  言卿又呆了一会儿,蹲在河岸边缘把脸上的脏东西洗干净,然后撑伞在障城乱逛,他左搭一句右搭一句,问出了宗亲府的位置。宗亲府立在障城的中心,却藏在一条深深的巷里。
  这里有个很庞大的府邸,而且永远拥挤。
  门前排队的人,沿着青石巷密密麻麻站满了。
  言卿撑伞成了里面的异类,不过他是生面孔,本来就是异类。
  排队的人都是男人,女人应该都“病”了。
  巧的是,今天排在言卿前面的男人居然就是昨天向他推销壮阳药的。
  “兄台?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言卿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
  前面的男人还在跟人骂骂咧咧:“昨天来了两个外地人,都是苏家夫人招来的。要我说这外地人就是麻烦,真不知道苏曲看上她什么!”
  他乍听到言卿的声音,回过头来后。
  青年:“……”
  言卿疑惑:“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什么苏夫人、外来人啊。”
  男人只敢嘴上口嗨苏夫人。
  在障城苏曲一手遮天,而且出了名的护短。他吞了吞口水,言辞闪烁说:“没什么?你出来干什么?”
  言卿道:“帮苏夫人买药。”
  男人更不敢说什么了。
  言卿道:“你呢?你媳妇又怀了?还是说,你是来领壮阳药的啊。”他这半开玩笑半试探的话,明显没让男人起疑。
  男人白了他一眼,说:“去你的壮阳药。我媳妇三天前才生下个一个月大的死胎,我来给她拿药呢。”
  言卿噗嗤笑:“你们障城还真是奇怪,一个月都能算死胎?”
  一个月,在肚子里估计都还没成形,连胎都算不上……障城到底在干什么?
  男人非但没被激怒,反而洋洋得意起来:“这说明你们城外的人血液都肮脏啊。”
  言卿装作“恼羞成怒”:“什么意思?”
  男人说:“就这个意思,这几年在我们障城生下的小孩,一出生就是有灵根可以被送去上重……”他前面的男人拉住他,神色警惕危险看着言卿,阻止了男人的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