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城(七)
作者:妾在山阳      更新:2022-01-15 17:00      字数:3988
  言卿说完魔神两个字, 便去看谢识衣。
  谢识衣显然也僵了片刻,轻轻握着他的手,点了下头。
  言卿从他沉静的眼眸中得到安抚, 笑了笑, 继续说:“南斗神宫外她一直在蛊惑我。她让我觉得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杀了我,就跟我讨厌她一样。魔神想占据我的身体, 让我听她的话成为她的傀儡,不过她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在魔域的一百年魔神经常会出来, 拿各种东西诱惑我。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想跟你说这件事吗?因为谢识衣,其实我也不是没动摇过。”
  言卿勾唇一笑, 桃花眼中满是灿烂的笑意, 眉目如画, 摄人心魂。
  言卿似叹似笑:“幺幺, 你还真是美色误人啊。”
  当初在暗处滋生的绝望心思, 现在终于可以明明白白展露在阳光下。言卿轻声说:“她说只要我变强大了, 就可以把你囚禁在身边。”
  谢识衣闻言, 愣了愣, 没有说话。山洞外是一片翠绿山林, 空山新雨万物初霁,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风吹落满树白花, 春色盎然。
  言卿说完懒洋洋一笑,吊儿郎当说:“不过我没同意,毕竟这个世上什么都是有代价的, 而欲望的代价最重。”
  谢识衣平静问:“你当初就是因为她才选择离开的?”
  “嗯, 我当时根本就不适合呆在上重天。”言卿他做事本性就随心所欲, 说完后心潮起伏于是也就直接出手扯住谢识衣的袖子。
  等谢识衣回身,认真地仰起脖子吻上他的眉心,然后带着笑郑重认真地许诺:“不过幺幺,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告而别。”
  谢识衣眸色幽深,握住他纤细的手腕,说:“如果你食言了呢。”
  言卿说:“那就惩罚随便你定。”
  谢识衣点了下头:“好。”
  谢识衣的表现从容镇定,让言卿在说有关魔神的事时也稍微心安,不再那么抗拒。
  言卿道:“我跟魔神打交道一百年,却从来没搞清楚过她到底是什么。”当然很大程度上,是言卿根本就不想和魔神交流,跟万恶之源打交道稍有不慎就会下地狱。
  言卿说:“魔神的眼睛是绿色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绿都要纯粹,她就是一团黑雾,可以幻化成任何东西,没有性别也没有年龄。淮明子说魔神是诸神恶念,我觉得是对的。万年之前,与其说九天神佛和魔神同归于尽,不如说是他们和自己的恶念同归于尽。幺幺,当初在飞舟上我问你魇是什么,你就说是恶。你也早知道一些事情对吗?”
  谢识衣对他并没有任何隐瞒,点了下头:“嗯,有人告诉我,魇是另一个自己。”
  言卿失笑,即使了然又是叹息:“果然如此。魔神死前也跟我说,每个人体内都要魇,就像影子一样永生永世无法摆脱。”
  谢识衣漫不经心说:“跟我说这话的人是徐如清,上一届仙盟盟主。”
  “徐如清?”言卿愣住,隐隐约约感觉一个关于仙盟的秘密要在自己面前展开。他其实当初就好奇,为什么谢识衣会在一百年间就当上仙盟盟主。
  九重天修为比他高的有,资历比他深的有。九宗三门虎视眈眈,哪怕他青云榜夺魁,在镜如玉等人眼中也不值一提。是谁让他当上盟主入主霄玉殿——总不可能是一群人看在乐湛面子上推选的吧?虽为九宗之首,可忘情宗宗主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谢识衣道:“徐如清死前把千灯盏交给了我,却要我以后不要插手人间事,他说魇是除不尽的。因为旧的死去,新的又会再生。”
  言卿皱眉:“徐如清?我来上重天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太奇怪了,一个死去直接让天下动荡、改变年号的人,在上重天却从来没听过有关于他的任何事。
  谢识衣说:“这就是徐如清想要的,他死后一切都跟着烟消云散,你听不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我就见过徐如清两次。”谢识衣说起往事,语调漠然:“两次都在霄玉殿。第一次我破化神时,他传令忘情宗要我过去。他只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问我现在多少岁,第二个问题问我愿不愿意当仙盟盟主。”
  言卿一愣:“他以前认识你?”
  谢识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抿了下唇,淡淡说:“他很了解我。”
  “第二次见面就是他即将羽化时。他还是坐在重重帘幕后,隔着霄玉殿的长阶,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他跟我说,以后我把霄玉殿当做一个修行的地方就好,人间的事不要再管了。”
  霄玉殿的灯火总是通明,沿着白玉石阶层层往上,煌煌冷光照不穿魄丝纱幔,所以他也从来没看清上一届霄玉殿主的样子。只知道第一次见面时,那人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他。
  徐如清对他没有恶意,却也没什么善意,目光像是把生锈染血的钝刀,透过他隔着遥远时空看着某个人。在清冷空旷的霄玉殿,徐如清的声音温醇如酒,笑着问他:“你叫谢识衣对吗?”他跟寒暄一样:“识衣,你如今多少岁了。”
  谢识衣身负南斗传承,并不害怕徐如清,只是站在阶前,冷冷淡淡回望他。
  徐如清好似不介意他的失礼和冒犯,咳嗽一声后笑了笑。紧接着,便问出了那个问题,问他愿不愿意当仙盟盟主。
  言卿说:“徐如清的来历你调查过吗?”
  谢识衣:“上重天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但我在霄玉殿发现一些线索。徐如清来自紫金洲。而且我从一堆粉末中复原了一颗照世珠,珠子定位的方向是障城。”
  谢识衣说:“徐如清百年前,一直在看着障城发生的事。”
  障城。言卿经历魔神的事后,已经很少会震惊什么了。现在只是担忧地看向谢识衣,低声道:“你有猜过他的身份吗。”
  谢识衣轻描淡写说:“猜过,现在去障城就是确认一些事。”
  言卿不说话,好像又回到了阴雨绵绵的障城,当初乞丐拿着玉佩找上门时,整个障城陷入一场对天之骄子落井下石的狂欢之中。
  狸猫换太子的丑闻在坊间流传,他们传到最后认定谢识衣只是个低贱的剑仆之子。
  可是真的吗?一个人间剑仆,真的生得出天赋震惊整个上重天的天才吗?当时确定的只有谢识衣不是谢家的孩子,谢识衣的生父是谁,谁都不知道。
  谢识衣没说出来的话,言卿也能猜到了。徐如清和谢识衣只有两面之缘,却直接将仙盟传给他,甚至死后的遗言也是在为他考虑,又在霄玉殿时刻关注着人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城。
  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什么?
  言卿问道:“徐如清是个怎样的人?”
  谢识衣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冷淡道:“虚伪,贪婪。”
  言卿一愣。在他设想中,徐如清应该是对谢识衣饱含善意的,否则也不会死前还告诉他那么多。没想到在谢识衣这里,徐如清竟然是这样一个形象。
  谢识衣又道:“我觉得徐如清没有死。他现在可能在紫金洲。”
  言卿:“为什么?”
  谢识衣道:“秦家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将御魇之术研究到足够复活淮明子的地步。”
  言卿微愣。
  南泽州九宗,紫金洲三家。
  梅山秦家,灵渠萧家、沧海微生家,徐如清又到底来自哪一方。
  言卿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魔神也没有死。”
  当初诛魔大阵都没能让她死去,言卿不认为十方城的火会让她彻底消亡。
  谢识衣回视他,颔首道:“所以我要找个契机去一次紫金洲,去一次四百八十寺。”
  言卿若有所思:“于是你才带着我离开南泽州?”言卿几乎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分析道:“秦长熙出去后绝对会把你无情道毁和琉璃心碎的事情都告诉秦家,加上我在魔域的身份,你到时肯定会被他们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整个上重天通缉。”
  “你要是名声扫地,那么因为你的反对而一直暗中进行的四百八十寺,就会被秦家彻彻底底摆到明面上来。”
  “镜如玉死在里面,更能说明汀澜秘境中发生的事不寻常。哪怕镜如尘出去后有心为你开脱,我的身份她也说不清。”
  言卿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幺幺,我们如今这算是亡命天涯了?”
  谢识衣闻言也轻轻笑了下:“或许吧。”
  言卿流里流气吹了声口哨,笑说:“真该让衡白过来看看,我这忘情宗的草根赘婿当的多厉害。现在已经不光是带着他的大小姐私奔了,自动进行到流亡阶段。”
  谢识衣对于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选择装作没听见。
  言卿之前被不得志硬塞了张地图,想着谢识衣需要疗伤,便打算先在不得志的洞府呆一会儿。走着走着,已经到了晚上,林道渐深,树影也越来越浓密。
  不得志画的地图全靠言卿推理,他走到后面嫌麻烦,直接把不得志拽了出来,让它带路。不得志过了兴致勃勃的阶段,刚吞完魇晕晕欲睡,拿爪子揉眼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自家走。
  这里它闭眼都能找到路。
  所以很快,言卿就到了它的洞府前。
  当初听不得志吹嘘,还以为它给自己刨了个坑就当做是家,没想到这黑不溜秋的玩意,过的居然还是挺讲究。
  绿色的藤蔓从石壁上垂泻而下,织成一片帘幕,如河往内延伸。里面的萤火虫不停流转飞舞,照得洞穴通明。
  不得志实在是太困了,都没空和言卿吹牛皮了,倒头把自己缩在几块颜色漂亮的岩石堆成的洞里,直接呼呼大睡。
  言卿听到水声,带着谢识衣往里面走,发现里面有个清澈的池子。
  言卿暗舒口气。
  谢识衣穿了身红衣、血迹也看不分明,但身上肯定很多伤,他们二人现在灵力都不敢乱用,刚好可以借着池水清洗一下伤口。他身上的伤不是很重,所以言卿没有入水,只是说:“你先在池子里处理一下伤口,我在旁边守着你。”
  谢识衣抬眸看他一眼也不犹豫,手指缓慢地解开腰带,墨发如瀑泻下,露出光洁挺拔的背脊。言卿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池子纯天然,很少有人靠近。这里是不得志的洞府,不得志又天生怕水,估计百年来入浴的只有谢识衣一人。
  池子边有块黑色石头,言卿慢腾腾地坐到旁边,随手折了根绿色的草,嘀咕说:“既然亡命天涯,我现在也要抓紧时间修行了。”
  他之前在玉清峰一直糊弄修行,导致现在才元婴初期。本以为青云大会是他大放异彩的时候,没想到汀澜秘境内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池水的寒气微微浸湿谢识衣的睫毛,他闻言望过来:“你不是还要用瑶光琴测定识海?”
  言卿摆摆手:“都跟你说开了还执着于瑶光琴干什么,不是有千灯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