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三)
作者:妾在山阳      更新:2022-01-15 17:00      字数:8567
  你真的费尽心思, 就想和我结为道侣?
  言卿:“……”
  这又关他什么事,他醒过来的时候,原主就已经走到这里一步了!
  言卿上辈子刚和谢识衣相处时, 不是冷笑嘲讽就是阴阳怪气。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让步,面子比天大。没想到一朝重生, 直接里子面子丢了个遍。呵呵。
  白潇潇手指紧紧抓着地上的碎石,身躯颤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再度小心翼翼的抬头,对上的是谢识衣遥遥落下的目光。
  刹那心里的期待烟消云散。
  他大脑空白,呼吸停滞。一个战栗,手指被细石划破。
  那种尖锐火辣的痛,却不敌现在大脑轰隆隆的响声。
  白潇潇面无血色, 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提出来,身处空空旷旷的大殿里,四周无人,绝望无助。深深俯下去,只有脸触及光滑森冷的台阶。
  大乘期以上的强者,都会有着浑然天成的威压。他从未去过南泽州, 也没遇到这样的人,更何况是……谢应。
  言卿抱着不得志后退一步,选择装聋作瞎。他都把惊鸿殿的舞台交给白潇潇了,没想到那么多人还不够他舞, 居然能舞到谢识衣面前, 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一句勇气可嘉。
  谢识衣又轻轻道:“为什么?”
  这话也还是问言卿的。
  言卿揪着不得志的翅膀, 差点被口水咽着, 回过头:“什么为什么?”
  谢识衣之前对于天枢承影衡白三人的争吵, 像注视一出并不好笑的闹剧, 没放在心上。可是即便如此,他现在冷静下来,也能很轻易的推导出原委。
  “令牌。”谢识衣道:“你得了忘情宗的令牌,提出的要求是嫁给我?”
  言卿头皮发麻,维持着笑意,桃花眼里满是警告,皮笑肉不笑道:“是啊,渡微仙尊名动天下,我心生爱慕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闭嘴闭嘴闭嘴!
  谢识衣见他警告眼神,指间的桃花随风拂落,勾起唇又笑了下。
  这一笑,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天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这真的是他那位师侄?!
  细碎的桃花瓣,擦过白潇潇的脸,他还在发呆呢,就感受到了细细密密的痛。花瓣上淬着的冷意深入骨髓,破开他的皮肉,鲜血崩溅。
  “啊!”他惊恐地大叫一声,更深跪下去,不敢抬头。
  谢识衣突然道:“手给我。”
  言卿心情糟糕,没好气:“干什么?”
  谢识衣安静重复:“手。”
  言卿默了会儿,伸出一只手去。
  他腕上红线错乱纠缠,掌心洁白如玉。
  谢识衣想去碰他,但是指尖在空中又顿了下。垂下眸,自雪袖中飞出一颗血玉珠,直接落到了言卿的手里。
  言卿看到那珠子的瞬间,疑惑地眨了下眼。他上辈子也是化神修为,身为十方城少城主对天材地宝屡见不鲜,什么神器仙器没见识过。这颗珠子,言卿一眼就知道不是凡物。
  “这是什么?”
  谢识衣道:“仙盟信物,见它如见我。”
  言卿:“……”
  他突然觉得那血玉珠散发的不是寒气,是热气——烫得他差点手抖丢掉!
  仙盟信物?!谢识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前面言卿才被天枢老头科普了一堆仙盟的事,还对这修真界的权力巅峰发表过感叹,没想到一转眼,盟主信物就到了他手里。他这是一个练气三层的弟子,一下子凌驾九宗三家之上了,主掌生杀?
  言卿不要。
  他说:“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谢识衣淡淡道:“你若想向我提出什么要求,不必通过忘情宗。”
  言卿:“……”
  众人:“……”
  谢识衣平静解释:“我常年不在宗门内,而且,忘情宗并没有人能直接接触到我。”
  言卿扯了下嘴角,还是将那血红色的玉珠收了起来。
  在腕上随便找了根红线,穿过它,绑在了手上。
  天枢和衡白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惊悚。天枢觉得自己果然年纪大了,人都站不稳,差点又要晕过去了。
  ——回春派的人不知道仙盟在南泽州的地位,但是没有人比他们清楚那颗血玉珠代表了什么!
  言卿受不了这些人的视线,扬手道:“折腾了一晚上,我先回去睡了。”
  谢识衣这才想到什么,抬眸:“睡觉?”
  言卿:“对啊。”
  谢识衣漫不经心问:“你还没筑基么?”
  言卿倍感耻辱:“对。”
  不愧是青云榜首,可能几百年没接触过他这种修为的人了吧,这都要多嘴一句!
  谢识衣:“嗯。”
  白潇潇脸上手上全是血,这一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身躯在地上颤抖成筛子。
  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咔”地一声碎裂。那些委屈、不满、愤怒,就像跟一巴掌一样重新甩回脸上,扇得他大脑震震响。
  他眼泪凝固,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在当事人眼中就跟笑话一样。
  令牌。令牌。
  ——忘情宗并没有人能直接接触到我。
  白潇潇如被五雷轰顶,手指一点一点蜷缩,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是尘埃。
  言卿打算开溜,他和谢识衣现在这“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场景也真够惊悚的。也许谢识衣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吧。
  言卿抱着不得志刚想跑呢,谁料一转身,就撞上了因为洞虚秘境崩塌匆匆赶过来的承影一群人。
  承影脸色铁青,隐忍怒意,厉声:“谢应,你竟然已经从紫霄的秘境出来。查清楚结果没?查清楚了就给我把这阵打开,放我们回去。”
  他身后跟着殷无妄、还有一些流光宗的弟子。
  谢识衣在月色下抬头,望向他,雪衣墨发、清姿无双。他神色平静,轻描淡写道:“承影长老,离开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承影现在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后背生寒:“你要问什么?”
  谢识衣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让殷无妄来答。”他的声音都很淡,却跟料峭寒风般,堵住所有的人退路。
  殷无妄听到这话,在承影背后瞬间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他和谢应同辈,可彼此之间天差地别。
  谢应的身份、修为、权力,让他们注定不可能有过多交涉。他甚至,有些恐惧和谢应打交道。
  承影往前一步,把殷无妄护在身后,脸色扭曲:“凭什么要我们少宗主来回答!谢应,你别欺人太甚——唔!”
  承影突然瞳孔紧缩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直接跪了下来。他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谢应。可嘴里全部的话,都在对上谢应那双深黑的眼眸时止住。
  谢识衣眼眸深处似乎有幽紫寒光,笑道:“我说话不喜欢重复两遍。”
  承影牙齿咬得咯咯响,眦目欲裂,眼里全是血红之色。
  他原以为来回春派,撞上忘情宗的天枢和衡白就已经是倒大霉,没想到真正的噩梦全在后面。
  笼罩整个上重天的噩梦!
  “长老,我来吧。”
  殷无妄握紧拳头,从后面站了出来,哑声说。他身上本来就还有很多伤,脸色发白唇也干裂,眉心的红菱是殷家人的标志,成为脸上唯一一抹血色。
  殷无妄深呼口气:“我……我是为机缘来的。”
  谢识衣没说话。
  殷无妄知道,他不可能骗得过谢应。也是在这时,殷无妄才后知后觉懂得了,为什么他娘除了地点在回春派之外什么都不肯告诉他,连人也不叫他带过来。或许就是害怕现在的这一幕吧。
  上重天错综复杂的权势中心,这群人的博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而他根本上不了棋盘。
  他涩声道:“我娘告诉我这里会有一个秘境,我从南泽州过来,就是为了寻它的。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娘什么都没告诉我。”
  承影性格乖张,护短至极,他看殷无妄的背影只觉得呕血,充满戾气的眼珠子一转,大掌一伸,把旁边瑟瑟发抖的一个流光宗弟子直接扔了出去。
  “你去说!”承影厉声,咬牙切齿道:“你去说!你去跟仙盟盟主好好说清楚,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弟子被承影直接摔过来,跪倒在谢应面前,肺腑还在涌血、已经惊若寒蝉地跪下来,泪如雨下:“仙尊,仙尊饶命,仙尊饶命。”
  谢识衣垂眸看他,神情自若,轻声:“嗯,你来继续。”
  没有一丝同情,也没有一丝犹豫。
  承影的狠在表面,而谢识衣的狠在骨子里。
  流光宗弟子快要吓破胆,哭着说:“仙尊,我们是专程过来接少宗主的,少宗主在此地被回春派所害,我们跟着承影长老过来接他回家,事情就是这样。”
  流光宗弟子重重磕头:“仙尊!我没有半点隐瞒!若有一丝隐瞒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仙尊饶命!仙尊逃命啊!”
  全场寂静。所有的人又一次被感同身受的恐惧扼住了咽喉、不敢呼吸。
  其实平心而论,今天的谢应比那日在桃花谷中、气势要柔和了些。若春风细雨般,可即便如此,也依旧令人胆寒。
  承影眼眸赤红:“谢应!现在你可以放过我们了吧!”
  谢识衣低声笑了下,尾音浓浓的嘲讽:“不可以,我不满意。”
  一语惊起千层浪。
  承影终于崩溃:“谢应!你到底要怎样!”他犹如困兽:“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谢识衣没理他,指尖的桃花汇着寒光冷意,成一条细线,劲直呼啸穿行,灌入了殷无妄眉心的那道红菱里。
  那是流光宗殷家主脉的命魂线——
  桃花入命门!
  这一刻怕是流光宗的宗祠禁地内,都刮过一阵卷着桃花的煞风!
  承影说不出话来了,手指都在发抖。
  他知道谢应是个疯子。
  他知道谢应冷酷无情,手段冰冷,却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这位年轻的霄玉殿主。
  不满意的答案。他真的也不会问第二次,直接越过所有人,剑刃指向流光宗。
  谢识衣转身离去,乌发白衣似乎都在月色里散发清辉、干净无瑕,留下的命令冷淡,不允许任何异议:“三日之内,叫殷列到霄玉殿见我,说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
  殷列。现任流光宗宗主的名字。
  殷无妄捂着自己的额头,崩溃地坐下来,难以置信:“长老,什么东西,刚刚那是什么东西。”他像是溺在大海中,绝望无助,仓惶地抓住承影的手:“长老,刚刚那是什么!谢应往我眉心里放了什么!”
  承影眼里露出一丝恐惧来:“不悔剑意。”
  他声音颤抖:“少宗主,你快点回去将此事告诉宗主吧。不然,三日之内,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四个字落地,殷无妄彻彻底底瘫坐,他抓着土地,指甲发白发青。
  言卿抱着不得志在旁边看着这一切,能亲自感受到,不得志的身体是如何一点一点僵硬的。它本来嫌笼子门,用牙齿磨了半天,磨出一个小洞,好不容易钻出来。
  结果还没得意一会儿,就又想回去了。
  他奶奶的……外面的世界好恐怖。
  不得志想了想,试探着问:“前面他往我肚子里放的是不是也是这个玩意儿。”
  言卿笑起来:“不错啊不得志,长进了,变聪明了。”
  不得志:“……”
  不得志拿头撞言卿,气得语无伦次:“我就说了离他远点!离他远点!离他远点!”
  言卿摁住他的头,吐槽:“你胆子怎么那么小。放心,死不了。”
  这时,谢识衣走了过来,看到他还在原地,收剑平静问:“你是没找到睡觉的地方吗?”
  言卿没好意思说看戏看入迷了,点头:“没错。”
  谢识衣沉默一刻,道:“跟我来。”
  言卿:“嗯。”
  洞虚秘境前。黑压压跪了一片人,傻了一片人。
  他们就看着那抱着个丑不拉几的蝙蝠的练气期废物,轻而易举地跟在了谢应身边。
  言卿回身看一众脸色毫无血色的人,手指轻轻动了下红线,神色晦暗不明……
  掌管杀戮,不受规则约束。
  这样的身份,似神也更似魔吧。
  谢识衣是化神期修士,变出一个休息的房间轻而易举。
  言卿觉得如果不是他这一句“睡觉”。
  谢识衣应该是会直接就打开樊笼大阵,然后今晚离开这破地的。
  言卿突然有些好奇问:“谢识衣,霄玉殿长什么样?”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见过,但他已经能想象那是一个怎样华贵清冷的地方了。
  谢识衣看他,问:“你想见吗?”
  言卿生怕他变出一个霄玉殿来,婉拒道:“等我有机会去看,但是现在我不想睡在里面。”
  谢识衣收回视线。
  随后云雾漫开,一个让言卿熟悉的地方出现在面前。
  是个不是很落魄,但也不是很华贵。
  言卿眼中露出恍然之色,笑出来:“是这啊。”
  青瓦白墙,窗边种着很多的芭蕉树,檐角下挂着一个红绳系挂的小银铃,风一吹,就轻轻作响。
  他们居住过很多地方。
  好的坏的,旧的新的。
  从谢府住在落雨后院的小可怜,到障城人尽皆知的天之骄子,再到身份揭穿、跌落尘埃,重头来过。
  言卿回想起上辈子,很多记忆都是在和谢识衣吵架。可那样的吵闹争纷里,他们真的走过了无数个人生的起起落落。
  言卿左右看了下,嗤笑:“居然登仙阁的厢房,这得是你七八岁的时候了吧?哇,你那么念旧,怎么不再往前一点,干脆把五岁住的那个小破屋变出来。”
  谢识衣淡淡道:“变出来,你睡屋顶么。”
  言卿没理会他语气里的戏谑,反嘲:“说的好像你那时不是睡屋顶一样。”
  谢府后院的那个小房子,屋顶上长满了藤蔓,遍布虫子。底下更是蛇鼠虫蚁聚杂,根本就不能睡。所以夏天的时候,他们更喜欢到屋顶呆着。
  不过。
  言卿视线落到谢识衣的衣袍上,看上面魄丝鲛纱,一针一线都凝着清辉。
  他扯了下嘴角。
  谢识衣以前就有洁癖,不过为了活下去也不会太矫情,但现在,当初被压抑的洁癖可能直接变本加厉了。
  别说睡屋顶,让他来到回春派这灵气微薄的破落地方,可能都嫌尘埃沾染了眼。
  一提到小时候,简单的争锋相对过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登仙阁这个厢房内,只有一个很长的桌子,配着两张椅子。
  桌子和椅子其实都是自己做的。言卿的手指摸到了桌角的一个划痕,上面跟占地盘一样幼稚地写着两个数字,“11”。
  是言卿写的。
  谢识衣从来不会承认这两个字是他的名字。甚至对言卿为了气他喊的“幺幺”也是能当听不见就听不见。忍无可忍,就拿东西堵住耳朵。
  故地重游,两个人都神色莫测。
  之间隔着数百年的倥偬岁月,没人再是当初单纯只想活下去的小少年。
  不得志前面一番折腾,早就困得不行,进来就呼呼呼睡在了言卿怀里。
  言卿嫌碍事,直接把它丢地上。
  谢识衣忽然开口道:“你为什么想去南泽州?”
  二人坦白后,这是谢识衣问的第一个有关重生后的问题。
  言卿一时间愣住。
  谢识衣不问怎么重生的?不问重生多久了?问为什么去南泽州?
  什么脑回路啊?
  谢识衣坐在桌前,也不催促,静静地等他说话。他的墨发逶迤到案上,人间的烛火照耀下,眉宇间的清冷意味似乎都淡了点,薄唇紧抿着。
  言卿想了片刻,说:“为什么问这个?”
  谢识衣淡淡笑了下,眼眸却没有笑意,凝视他:“不然是去南泽州,难道你真的是为了嫁给我?”
  言卿:“……”
  你还别说,真是。
  但言卿怎么可能承认,别开视线,把玩着指间的红线,随意道:“想去九大宗看看罢了。”
  谢识衣:“嗯。”
  言卿有了个点就能扯出一堆,说:“之前一直没出魔域,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总得见识见识上重天的风光。”
  谢识衣:“嗯。”他说完,手指点在桌上,睫毛渡着烛光,平静开口说:“南泽州九大宗,忘情宗或许是风光最好的地方。”
  言卿:“嗯?”
  谢识衣说:“你可以跟我回去。”
  言卿这才反应过来,谢识衣是在给他规划之后的事。也是,由忘情宗的令牌扯出的一堆破事,对于谢识衣来说,可能真的连玩笑都算不上。
  言卿奇怪:“你不是不常住在忘情宗的吗?”
  真正能够见到谢识衣的地方,估计也只有霄玉殿了。
  谢识衣愣了下,淡淡道:“我闭关出来,先回宗门呆上一段时间。”
  言卿:“哦。”他想到镜如玉的话,颇为好奇:“你闭关这一百年,是为了破化神巅峰境?”
  谢识衣听到他这话,想到什么,笑了下:“可能吧。”
  言卿难得见他这么有问必答,没忍住多久又问一个问题:“那谢识衣……我是以什么身份,跟你回忘情宗的呢?”
  谢识衣抬眸,把这个问题轻飘飘丢给他:“你想以什么身份呢?”
  言卿微微一笑,不是很诚心地:“我当然是想名正言顺拜入宗门啊。可是渡微仙尊,听说你们忘情宗弟子选拔极其严格啊。非百岁元婴不收,非天灵根不收。仙尊,我的资质好像进不去?”
  谢识衣从善如流:“确实进不去。”
  言卿:“……”
  我是要你点评我资质的吗?!!我是要你给我开后门的!!!
  谢识衣忽然又静静开口道:“言卿。”
  言卿:“干什么?”
  谢识衣幽黑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神情是言卿熟悉的疏冷,说话的内容却很遥远。或许他也很少跟人说这些,嗓音清冷,说的很慢。哪怕里面的每个词在外人眼中就是翻云覆雨的庞然大物,由他道来,也跟月色般淡。
  “南泽州九大宗争权夺势,联合梅山秦家、灵渠萧家、沧海微生家,对除魇之事心怀异议。建立四百八十寺,与仙盟相抗。你现在修为未恢复,如今与我扯上关系,必然被他们盯上。”
  言卿满不在乎:“所以?”
  谢识衣道:“你若去南泽州,呆在我身边。”
  言卿:“哦。”
  言卿阴阳怪气:“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我进不去忘情宗吗?”
  谢识衣听到他这个问题,道:“不,你现在有个最名正言顺的身份。”
  言卿:“……”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结果最后是回到最初??
  真是难为谢识衣了,其实没必要那么麻烦。
  不过言卿总不能说:他其实留下来本意,就是顺承这桩婚事的吧。那真是太丢人了。
  言卿哑了片刻,装模作样问了句:“你是说这桩婚事。”
  谢识衣随意道:“嗯。”
  言卿也装得不在意:“……也行。”
  谢识衣落在桌上的手、收入袖中,重新开口道:“你的修为……”
  言卿看到什么,忽然一愣,急声道:“等等,谢识衣,别动。”他说完,边冲过去,手指落到了谢识衣的眼睫上。一刹那,腕上的红线流苏垂落,擦过谢识衣的脸颊。与之带来的,还有言卿白日里在漫天桃花中沾染的冷香。
  谢识衣:“……”
  谢识衣之前的平静从容瓦解,声音冷若玉碎,道:“松手。”
  言卿只说:“你的眼睛。”
  那碧色血里的魇,是魔神诅咒,超脱一切生死外物。即便是出自紫霄的回忆,也不一定没有影响。
  言卿一手撑着他的肩,一只手落到他的眼睛上,俯身,神情严肃盯着他的瞳孔。
  外面的芭蕉叶下有蝉鸣声,檐下的铃铛乱个不停。
  谢识衣很少仰头,他坐在霄玉殿上,能近他身边的,只有百年孤寂的风雪。
  这一刻却因为言卿的姿势,不得不抬起头来。墨发后泻,深黑幽紫的瞳孔里薄冰碎裂,翻涌着任何人都不曾懂的情绪。在少年时的故居,抬头看着少年时故人。
  言卿早在第一次装疯卖傻后,就把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干净了。乌发垂泻,露出脆弱白皙的脖颈。他并没有在意现在的气氛多暧昧。从魇一出现开始,他的心情只有凝重。
  谢识衣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明纯粹。
  现在一丝碧色的血从他的瞳仁正中央,在慢慢扩散。
  “你忍一下。”
  言卿说罢,指间绕过一根红线,幻影直接入了谢识衣的眼睛中。
  谢识衣纹丝未动。
  魔种的碧血遇到魂丝,开始惊慌失措,却根本无法逃脱。碧色的血顺着魂线出来,里面的魇嘶声尖叫,最后落入空中,落在地上、被四散于空的不悔剑意彻底销毁。
  言卿嘀咕道:“淮明子的邪术,还真的防不胜防。”
  他将魇解决,问谢识衣道:“你怎么样?”
  说完愣住,卿做完事才反应过来姿势有点问题。他和谢识衣之间太近了,他像在靠近一捧雪。
  言卿愣了愣,收回摁住他肩的手,后退一步,尽量隐去内心的不自在,散漫笑道:“别生气啊,这不是帮你吗。”
  他的手就要从谢识衣脸上离开,在离开的片刻,却被握住了。
  手腕上的魂丝红线交缠在两个人的手指间。登仙阁厢房外的蝉鸣一年夏比一年夏浓烈。化神期修为变化的房屋,完美复刻了以前每一分细微入豪的记忆。包括那窗外的花,檐角的铃。
  言卿怔怔看着谢识衣。
  却听谢识衣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言卿,我看不见了。”
  言卿大惊:“什么?!”
  言卿脸色发白,他再度去看谢识衣的眼睛。发现虽然那一小丝魇被取了出来,可是魂丝本就是魔神之物,加上谢识衣小时候眼睛受过伤。
  现在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的的确确跟遮了一层雾般。
  言卿仔细端详后,舒了口气,讪讪道:“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大概就是后遗症了,你可能会瞎那么……几天。”
  谢识衣还维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听到这话,意味不明笑了下。
  “你可真是个好大夫。”
  那熟悉的嘲讽味道,让言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翻白眼:“这就是你跟恩人说话的态度?”
  谢识衣淡淡道:“我三日后要见殷列。”
  言卿:“那、那时候,应该能好吧。”
  谢识衣固执地问:“在这之前呢。”
  言卿索性道:“你又不是没瞎过!怕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谢识衣抬头,他的眼眸被一层晦光覆盖,收敛了直入人心的冷意,更多出一分安静之感。
  言卿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屋顶黑绫覆眼,闷声学御剑的小孩。
  虽然,现在的谢识衣,肯定不会那么笨拙了。
  甚至是用剑的天下第一人。
  但言卿还是心中玩心起,凑过去道:“没关系。”
  他眼中满是揶揄笑意,道:“仙尊,我能看见,我来指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