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伺候
作者:程十七      更新:2022-01-15 09:12      字数:5704
  如果没有那次刺杀, 她就不会成为晋王妃,他们之间也仅仅只是作戏而已。
  可是那样的话,她就不会遇见一直包容她的失忆之后的九郎。
  思及此, 沈纤纤心里顿觉酸涩。
  明明一开始也没觉得他有多好, 怎么现在就那么想他呢?
  转念一想,九郎失忆之后之所以对她格外容忍娇纵,是因为误认为两人是爱侣, 对她负责而已。也不一定是真心爱慕她,想对她好。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愈加难受。
  积攒了数日的委屈彻底爆发,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萧晟眸中刚荡起笑意,就见面前的女子无声地落泪。
  他知道她擅长作戏,也见过她许多次含泪哭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让人难以分辨。
  但还是第一次看她默默垂泪。她压抑着,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肩头在轻轻颤抖。
  萧晟心里前所未有的慌乱:“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卿卿!”
  沈纤纤胡乱擦一把眼泪,连话都说不清楚:“心, 心口疼……”
  心口疼?萧晟神色骤变:“心疾?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他刚行两步, 衣袖就被沈纤纤拽住。
  她努力止住眼泪,见他停下, 快速松开手,抽噎着说:“没有, 没有心疾……”
  沈纤纤深知不该落泪, 但是方才一时失控,没能忍住。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 她勉强找个理由, 轻声道:“是想到当日旧事, 心里难受罢了。”
  萧晟双眉紧蹙:“就为这个?”
  也值得哭成这样?他当时虽然受伤昏迷,可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沈纤纤轻轻点头:“嗯。”
  见她眼睛通红,脸上泪痕未干,萧晟心情格外复杂。
  想到她身上潮汐未退,他感觉自己猜到了缘由。
  前几日忙里偷闲,他翻了一下医书,得知女子在月事期间情绪变化非常大,易哭易怒易低落。
  她突然感伤,大概就是这个缘故了。
  晋王轻叹一声,伸臂将她揽进了怀里:“别哭了,没什么好哭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沈纤纤有些意外,并没有挣扎,只任他抱着。
  夜间王妃的情绪明显很低沉。
  晋王心中烦闷,他并不喜欢看她这样。
  他更愿意看她矫揉造作地撒娇,被他戳穿后,气恼又无奈。或是她半真半假哭泣,被他无视后,只能气呼呼地干瞪眼。
  那天的旧事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好哭的呢?还哭得这样凄惨?
  她这么一哭,他心里也跟着有些微的疼。
  时间还早,她又在月事中,不能做别的事。
  萧晟干脆双臂枕在头下,主动与她闲聊:“其实那天的情况不算危险,我经历过比那危险百倍的。”
  沈纤纤情绪已平稳许多,她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他是在同她说话,就顺口问:“危险百倍?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前,西南边境。”
  听到“四年前”,沈纤纤怔了一瞬,心里有个声音:哦,他十九岁的时候。
  心间的弦轻颤了一下,她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回事啊?”
  见她身体不自觉靠近了一点,萧晟眉梢轻挑,心想,果然她对这个感兴趣,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赵元帅牺牲后,我暂领主帅一职。军中曾有过哗变,有人试图砍下我的脑袋,去向裴茂通投诚……”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自然是被我砍了。”
  沈纤纤扁了扁嘴,心想,他讲故事可真没意思,这么惊险的事也能讲的平淡无味,跟忍冬差远了。
  但他提到十九岁时,她难免心里有一点点涟漪,就又继续问:“还有别的吗?”
  “什么别的?”
  “你打仗时别的事。比如,你胸前的箭伤。”
  沈纤纤知道,他四年前中过箭。据他所说,他回京途中,箭伤复发,昏迷不醒,再睁开眼,就是四年后了。
  见她已没有先前的郁郁不乐,萧晟挑眉,作势便去解衣:“你要看?”
  “我不看,我就问问。”沈纤纤下意识拒绝。
  他身上哪一处她没见过?还用特意看?
  萧晟云淡风轻:“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箭射中胸口,再差半寸就会没命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沈纤纤不说话,心想,那么危险的情形,到你口中就成了不过而已。
  “那你当时害怕吗?”她悄声问。
  “害怕?”萧晟嗤的一声轻笑,正色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生死又何足道哉?”
  其实十九岁的他,那时内心深处还是担忧畏惧的,主帅战死,他又重伤,若真就此丧命,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这些,他并不想如实说给她听。
  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在她眼中,他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既是英雄,又岂会害怕?那不是让人笑话吗?
  果然,他看见她脸上浮现出笑意,眼睛也亮晶晶的。
  沈纤纤心想,也是,他大概只怕她哭闹。
  这晚两人床上谈天,氛围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仍在月信期间。
  又过两日,晋王命人请周太医过府为王妃看诊。
  “不了吧?这种事情不必看太医。”沈纤纤婉言拒绝,“太难为情了。”
  晋王皱眉:“都十天了,不能讳疾忌医。再说,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她自己的身体她一点都不在意,还得让他提醒。
  沈纤纤垂眸,颇为勉强点一点头:“那好吧。”
  她隐约有点心虚,不过自我安慰,应该还好吧?毕竟现在她真的是在经期。或许太医看不出异常?
  周太医擅长妇科,经常为宫中娘娘们看诊,还是第一次来晋王府。
  晋王妃年纪甚轻,容貌极美,离得近些,还隐隐能嗅到其身上淡淡的馨香。
  周太医目不斜视,伸指为其诊脉。
  过了片刻后,他沉吟着问:“王妃哪里不适?”
  他把脉感觉一切正常,就是很寻常的经期脉象啊。
  沈纤纤心脏怦怦直跳,低声道:“有些腹痛。”
  “哦,行经不利,是会有些腹痛。不过看王妃脉象还好,吃几贴药也就无碍了。”
  周太医暗自腹诽,晋王与晋王妃感情深厚,果真不假。就这一点称不上毛病的小毛病,也能特意叫他过来。
  本来不用喝药的,他偏要开几贴药苦一苦她。
  沈纤纤点一点头:“有劳太医了。”
  一旁的晋王拧眉,她怎么又没说到重点上?他轻咳一声,补充了一句:“还有月事久久不断。”
  哪有女子月事十天不断的?
  “嗯?”周太医诧异,“有……”
  他本想说,有这回事吗?
  却见晋王妃冲他轻轻摇一摇头,眼中满是恳求。
  周太医呆愣一下,他时常为宫中娘娘们看诊,见的多了,反应极快,迅速改口:“啊,没事,喝几贴药就好。”
  连药方都不必改。
  沈纤纤暗舒一口气,还好没当面揭穿她。
  晋王却追问:“真的不要紧?”
  周太医捻须一笑:“是毛病,不过有老夫在这里,什么毛病都能治。”
  知道他是妇科圣手,听他这话,萧晟略略放心:“那就好。”
  周太医似模似样地问:“王妃平时行经几日?”
  “六七天,这次稍久一点。”沈纤纤忖度着道,还故意多说了两天。
  “哦,原来如此。”周太医点一点头,“那是有些久。”
  他心思微转,就大致有了猜测。有的女子不想行房,就谎称月信。
  晋王妃多半就是如此。
  事关别人内帷**,周太医不好细问,也不想太多事得罪人。故此隐瞒,并不戳穿。
  但他自忖医者仁心,开了药,临告辞之际,他犹豫再三,终是委婉向晋王提议:“王爷房事上可以稍微节制一些。”
  萧晟眉心突突直跳:“什么?!”
  他都旷了十几天了,还不够节制?
  还是说,她此次月事异常,是因为他先前太过放肆?
  不过这件事应该不能怪他。
  十九岁的他,还真是沉迷女色,不知收敛。
  萧晟正要详细询问,而周太医却想到另一种可能,诚恳建议:“王爷可以买两幅避火图,平时多看一看。”
  兴许是本事太差呢?
  萧晟莫名其妙,让他节制还让他看避火图,到底什么意思?是认为他火气不够大?
  冷哼一声,晋王寻思此人大概是在胡言乱语,他肃了面容,缓缓说道:“太医只需为王妃看病就好,别的事情,不劳操心。”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周太医的医术了。
  周太医也只是看晋王妃娇柔,好心提个醒,当即讪讪一笑,告辞离去。
  沈纤纤暗舒一口气,还好事情没泄露。
  不过接下来几天,她都需要喝这很苦的汤药。当然,唯一安慰她的是,因为她喝药养病,晋王这几日倒是没支使她布菜,只让她盛一碗汤后,就坐下一起吃饭了。
  但是每天清晨,他只要不是特别赶时间,都会特意唤她给他穿衣。
  未几,大皇子萧世钧与颍川侯之女薛绫音成婚。
  因为秋猎时发生的事情,帝后担心薛绫音有孕,闹出更大丑闻。是以这场婚礼办得非常急迫。
  有先时晋王大婚例子在前,此次礼部官员倒是比熟练不少,不似上次那般慌乱。
  大皇子尚未封王,也不曾开府。
  这婚礼究竟在哪里办,还得看皇帝意思。
  面对小心询问的礼部官员,皇帝非常不耐:“他住在哪儿,就在哪儿办。难道还特意再给他赐个府邸?”
  “是。”
  因此,这婚礼就在皇宫中办了。
  自高祖皇帝以来,除了太子,其余皇子一到年纪,即刻封王就藩,无诏不得返京。基本上他们娶妻都是在封地。
  晋王萧晟是个例外,封王却未就藩,在京中有晋王府。
  大皇子萧世钧则是另一个例外,非储君却在皇宫中娶妻。
  对此,各方少不得要私下议论,揣测圣心。
  沈纤纤没太多想法,反正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她作为晋王妃,要陪同晋王出席这场比较特殊的婚礼。
  清晨晋王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不紧不慢:“来,给我穿衣。”
  前几次拒绝不成后,沈纤纤也就不再婉拒。她站在脚踏上,默默帮他更衣。
  萧晟唇角微微勾起,心悦神怡。
  其实比起布菜倒水,他真心喜欢的,是她给他穿衣。
  倒也不单单是为了支使她,主要还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
  失忆期间,他没少被她支使。现在回想起来,他更能接受且能品出趣味的就是伺候她穿衣这件事了。
  萧晟眼眸沉了沉,视线佯作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身躯。
  唔,现在还不行。等再过一段时日,他伺候她穿衣也不是不行。
  或许他们还可以互相伺候。
  想到这里,他心神微漾。
  恰逢沈纤纤帮忙系好了腰带,晋王轻抬下巴:“荷包坠腰上。”
  这衣服是他特意挑选出来,好与荷包匹配的。
  沈纤纤稳了稳心神,答应一声,低头给他系上那个绣着墨菊的荷包。
  萧晟颇为满意,他略一思忖,轻声叮嘱:“下次荷包可以做青色的。”
  更好搭配衣服。
  沈纤纤心里发堵,愤愤不平,不但指定花样,连颜色也要指定了。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那情诗呢?”
  “上次不是给你一沓了吗?”萧晟抬眸。
  那么多情诗,才换了两个荷包,颜色还都不好戴出去。
  之前那个杏色的,他只能每天塞在袖袋里。
  沈纤纤悻悻地道:“好吧,青色就青色。”
  没说花样,是不是意味着花样可以随便糊弄?
  她心里一喜,很快又变成心酸。仅仅只是能挑花样而已,又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心情瞬间低落,沈纤纤深吸一口气,自己慢慢换衣洗漱。
  婚礼在吉时举行,现在还早。
  晋王百无聊赖坐在旁边,看忍冬帮王妃绾发。
  沈纤纤头发又黑又厚,有时躺在床上,他无事也会撩起一绺把玩。
  这会儿他看着,心里不免有些痒痒的。
  等忍冬要帮王妃画眉时,晋王冷不丁开口:“本王给卿卿画眉如何?”
  沈纤纤微怔,继而抬眸瞥一眼忍冬,迅速反应过来。
  他又在人前作戏呢。
  自他恢复记忆以来,两人单独相处时,他虽也支使她,可当着旁人的面,他仍深情一片,给足了她面子。
  沈纤纤胸口一涩,少不得含笑配合:“可以是可以,但九郎一定要画得好看才行。”
  晋王低低一笑,情真意切:“卿卿国色,即便眉毛画得不好,本王也喜欢。”
  沈纤纤扯一扯嘴角:“画得不好可不行,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看。”
  忍冬掩口而笑,将螺子黛递给晋王,自己则后退几步,在旁观看。
  萧晟从不曾给人画眉,不过是闲着无聊,又一时心痒。真接过螺子黛后,凝望着王妃的面容,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眉形生的很好,纤长秀美,宛若远山。
  为了配合他画眉,沈纤纤半转过身,微仰起脸,双目紧阖,睫羽轻颤。
  不知怎么,萧晟猛然想起那晚在上苑竹楼,十九岁的他紧箍着她的腰狠狠亲吻的场景。
  她现下这个模样,很适合亲吻。
  萧晟喉结滚动了两下,移开视线,随手将螺子黛掷给忍冬:“还是你来吧,本王看着就行。”
  沈纤纤心里的火苗蹭的一下就起来了,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还以为是作戏,原来又是折腾。
  顾忌忍冬在侧,她还要娇滴滴地道:“九郎你真是的,讨厌。好忍冬,你帮我画。”
  忍冬笑吟吟道:“其实王妃眉毛好看,也不用怎么画。”
  晋王不作声,心里默默赞同:的确如此。
  尽管不满于王妃在他失忆期间的肆意支使,但是在人前,晋王依然给了她足够的尊重与深情。
  同先前一样,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她抱上马车,随后也进入车厢。
  沈纤纤自发自觉离他稍远一些。
  萧晟却将手伸到她面前:“给我理一理袖子。”
  这种事情,他随手就能做。可他现在偏偏喜欢让她来。
  沈纤纤抬眸瞧了他一眼,低头稍稍整理了一下:“好了。”
  “还行。”萧晟低声评价。
  想起一事,他沉声问:“你是不是还畏惧皇宫?”
  他感觉她今日似乎有些低落。
  沈纤纤怔了一瞬,立刻想起他恢复记忆前的那一夜。他们也谈论过这个话题,可惜说到一半儿被打断,后来没再继续。
  大概再也不会继续了。
  此刻听他问起,她心里一揪,莫名发涩,轻轻点了点头:“嗯,怕的。”
  “不用怕。”萧晟轻轻拍一拍她的手,以示安抚,“以后没几次了。”
  后面半句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近来皇帝身体不好,上书请求立储的奏折越来越多。他也再次上书,自请前去封地就藩。
  不止是他,还有其他朝臣一起。
  如今他已成婚,皇储将立,这次皇兄应该不好再强行挽留。
  届时带着王妃去了封地,京城这边就与他们关系不大了。
  沈纤纤没听清他的话,也没细问,只是在回想着当晚的一些细节,有那么一点点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