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大白
作者:admin      更新:2023-06-12 10:32      字数:4719
    嫁娶不须啼


    怀愫


    “他不记得了。”


    福儿说完这些只是说完了前情, 她伏地等着阿宝继续盘问进了崔家之后的事。良久,却只听见阿宝似是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福儿未能听清,她眼底泪痕半干, 跪拜间抬头。


    就见阿宝垂眉敛目, 神如披霜,恰似佛寺神像。


    阿宝想起那个不算遥远的端阳宴, 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罢了。裴观从席上出来找她, 同她说话, 当时列队中有个宫人打翻了金盘, 吓得脸色苍白。


    裴观听见动静回身一瞥,又转过身来。


    那个宫人应当就是宁三姑娘。


    在宁三姑娘的眼中, 前不久还出钱出力为她奔波,救她免落教坊的“有情郎”,转眼再见时,当着她的面与旁的姑娘谈天说笑。


    分明看了她一眼, 又装作不认识她。


    裴观并不是假装不认识她。


    他只是……只是真的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就像他也不记得梅氏的名字, 就像他一开始只记得阿爹的官位。


    阿宝这句他不记得了,并非是替裴观辩白。


    若能随风送去九泉,宁三姑娘泉下有知,不知她听后, 能不能放下执着。


    “然后呢?”阿宝沉声诘问。


    福儿浑身轻颤, 然后……


    她以为日子会好起来,四姑娘会当崔大人的姬妾,或许会为那位大人生下孩子,她会一直侍候四姑娘。


    可那位大人的后院里, 有许多许多女人。与四姑娘一同进来的, 便有七八人, 有的是苏州来的,有的是扬州来的。


    她们口音不同,来历不同,不知如何被搜罗过来,汇入崔大人的宅院中。


    一进后院,嬷嬷们就端来了汤药,那药黑糊糊一碗,嬷嬷们说:“姑娘们都喝了罢,喝了才安生。”


    “这是什么药?”其中有个美人这么问,美人确实生得极美,这才敢当面发问。


    嬷嬷们笑了:“喝下这药,头一个月来事会疼些,第二月就如原来一般,喝了这个,这辈子都再没烦恼。”


    既绝了这些女人用子嗣争宠的心,送到各府各宅里又绝了后患。


    有不肯喝的,那也不勉强,送到另一个院子里,依旧学吹弹唱打,末等待客。


    四姑娘眼睛都没眨,她走过去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又将那碗轻轻搁回托盘中,轻轻拭出嘴边药汁:“劳烦嬷嬷指路,我的屋子在哪?”


    嬷嬷们互相换了个眼色,知道这一位不能小看,对四姑娘恭恭敬敬,给她分了朝南最大的屋子。


    福儿还抱着出宫时那个包袱,跟进屋中去,一进屋就抹尘铺床。


    四姑娘坐在窗边,脸望向窗外,不知是不是在对她说:“姐姐的仇已经报了,我们要在这里活下去。”


    福儿傻乎乎问:“怎么在这里活下去?”


    后来福儿才知道,四姑娘追出去那天,崔大人对她说:“美貌的女人我有很多。”


    “那我,就是有用的女人。”


    崔显看出她眼中一腔不甘,是一对好眼睛,但让他决定费些周折弄到身边,是因为她敢追出来。


    福儿这才明白,在这里活下去,要有用。


    庄园里的女人们,功用各不相同。


    最末一等的是给宾客泄欲用的,那些女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容易就死了。强一些的会在宴上表演,再强一些的会被送到各位官员的府上。


    四姑娘要当最有用的人。


    “我知道你用络子传递消息,究竟如何传递?”阿宝又问。


    福儿低着头:“那是太妃宫里的宫女姑姑教的。”三姑娘四姑娘自小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入宫之后,说话举止自与别的宫人不同。


    那个宫女姑姑看三姑娘时常用描花样子的笔写些什么,对她道:“进了宫,这些就该忘了。”


    三姑娘默默垂泪,那宫女姑姑便道:“我们当宫人的,真有心事要写,也该把藏得密些。”


    “那络子上是前朝的宫女们,自己造的字。”太监们可以识字,宫女们却不能,但她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用圈用花朵,用长线短线,互相传信。


    宫女姑姑教给了三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觉得这“女书”太简单了,又往里加了许多字,还把这个教给了她。


    崔大人得了美人,总有新鲜劲,新鲜劲过了,好几日都没再到四姑娘的屋子里来。


    等他再来时,四姑娘道:“我说过,我有用。”


    崔大人笑看她:“哦?”


    四姑娘随手拿出几条丝绦来,在指间穿梭来回,结成几股绳,打上几个结子,递给福儿。


    福儿看了一眼,飞快跑出去,摘了两枝新荷花来。


    崔大人躺在榻上,他饶有兴致,将四姑娘招到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于是四姑娘又打条结子,递给她。


    福儿第二次跑出去,她端回一碗新莲子汤来。


    四姑娘将玉碗双手捧起递上时,崔大人看她的目光与原来不同,他笑起来:“住到后头去,跟在我身边。”


    ……


    阿宝明白了,宁四一开始可能只是想报仇,想借崔显的手杀了那个宗室。报了姐姐的仇之后,她不得不在那里求生。


    “派你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裴老太爷的册子。”


    “是裴家人透露的?”裴四爷裴五爷?

    福儿摇头:“是宁老太爷,宁老太爷告诉了四姑娘的父亲,四姑娘一直都知道。”


    宁四自小生在官宦之家,京城中谁与谁是姻亲,谁与谁有旧怨,谁与谁表面文章其实并不和睦,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四姑娘用裴家那本册子的消息,换崔大人替她赎母亲。


    父亲兄长都已是刀下的鬼,但四姑娘的母亲还流落在教坊司中。


    宁四卖了这消息,崔显又找到裴五爷验证,证实了裴老太爷确实有这么本册子,于是裴家就有了安插眼线的价值。


    崔大人去找了,说宁夫人进了教坊,还没撑过一个月就死了。


    “那是崔显让你害我的?”


    福儿浑身一激灵。


    “他让你什么时候用头油?”


    既然已经开了口,这些自然是瞒不住的,福儿轻轻抽了口气:“不是崔大人,是……是四姑娘。”


    阿宝都不认识宁四,她也没接到崔显的命令,为什么呢?


    “裴六夫人,应当是三姑娘。”这是四姑娘说的。


    连福儿心底都是这么想的,三姑娘就该是裴夫人,她与裴公子本该是一双鸳鸯。


    起先,四姑娘并没在意裴公子娶了谁,知道娶了林家女,她还轻笑了两声:“原来探花郎也要以色侍人。”


    比她还不如。


    直到崔大人想往裴府塞个人,查出福儿的姐姐就在裴观妻子的身边,那便没人比福儿更合适了。


    福儿又淌下泪来:“我自不能就这么被送进来。”如此大事,裴府中又有福儿的亲姐姐在,他们手里岂会没有把握就送她进来。


    他们找到了她被卖掉的父母。


    “四姑娘本来以为裴公子娶姑娘是为了仕途,后来知道……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姑娘曾替三姑娘烧过元宝纸烛。”


    阿宝到此时才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怎么?”


    福儿不敢说,四姑娘知道之后,点了点头:“她倒还懂得规矩,知道持继室礼。”为元配夫人烧纸,当然是继室礼。


    “那两瓶头油是我进府时就带进来的,只等她传令吩咐。”


    等四姑娘知道裴公子是真心爱重妻子,才起了杀心。


    “所以不论是谁嫁给裴观,你们都会这么做?”


    福儿先轻轻点头,又摇头,连她都不知道,不知道换一个人,是不是四姑娘就不会动手了。


    阿宝良久不语。


    福儿自知事情败露,她是没有活路的,连父母也没了活路,唯一的姐姐还因她带进来的头油中毒。


    此时心灰意冷,刚抬头望向窗外湖水,就被一言戳破。


    “你是想寻死?”


    福儿只是看着座上人:“我还能活?还能活,也没什么好活的。”


    该死的时候,死了就好了,她进掖庭时就该死。


    阿宝看着她,她身量未足,稚气未褪,却一心求死。


    “你死了,谁来救你姐姐?这只是寻常解毒的方子,真要救你姐姐,得知道毒方。”


    “你死得干净,但你姐姐会一日比一日衰弱,先是不能起床,跟着不能说话,然后不能睁眼……”直到五感尽失,这才死去。


    福儿再无力气大哭,她默默流泪:“姑娘想怎么发落我?”


    “我不发落你,我要带你进京。”


    把这些事,先告诉裴观,再往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