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掉发
作者:admin      更新:2023-06-12 10:32      字数:5676
    嫁娶不须啼


    怀愫


    一行人换船转车, 四月末将近五月初时终于到裴三夫人的娘家。


    马车还未到门前,裴三夫人便掀开车帘往外望

    阿宝问她:“娘,这儿跟你走的时候, 一样么?”


    裴三夫人未嫁时养在深闺, 哪里知道外头的街市什么模样,就算偶尔出来一回两回礼佛, 她也不记得外头街市什么样。


    她的回家乡, 其实只是回去楼氏宗族那几进的大宅子而已。


    阿宝见她不答, 颇为诧异, 明明这一路上裴三夫人每日都要说些她小时候的趣事儿,过年过节家里吃什么, 她与她大姐怎么哄阿兄拿红包钱给她们买吃的。


    “其实阿兄是故意的,是他哄着我们玩儿,哪会不知道我们合起伙来骗他的压岁银。”只是姐妹们长大了都要远嫁,在家时, 他这个当兄长的便要对她们好。


    这是母亲的教导。


    那会儿也只有过年, 姐妹俩能到门前看一看灯。


    “我们家宅子后是湖,宅前是田地石桥,年年过年舞灯,就都打我家门前过。”


    每到这时, 姑娘们就能到家中高楼上, 临窗看一看龙灯鱼灯游过田野,直到山脚下的祠堂去,那灯是舞给老祖宗们看的。


    阿宝听得多了,也常说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多是些偷吃灶糖, 偷骑大马, 偷阿公的酒喝, 喝醉了还睡在灶边,差点儿把头发燎着,烧成小光头。


    裴三夫人听了就笑:“你小时候怎么这么淘气?你娘打不打你?”


    “也打过。”就是挨两下,巴掌还没举起来呢,阿爹就护住她了,然后阿公就会说娘亲,说她小时候也这么淘气,坏事没少干。


    “阿宝就是像你!”


    裴三夫人越听越笑,她小时候做得最淘气的事儿是什么?年岁大了,竟想不起来了。


    越是离家近,裴三夫人越是不说话,马车过桥穿巷,停在门前。


    裴三夫人掀着帘子,看见外头站了一排人接她下车,她踩着小凳子下车来,抬头细看,面貌上都有些相似处,可她一个也不识得。


    为首的那个喊她:“姑姑!”


    裴三夫人细看了他半晌:“元哥儿!”出嫁的时候他才几岁大,牵着她的裙角问她几天回来。


    “五天回不回来?”


    她摇头。


    “那十天回不回来?”


    五六岁的孩子,觉得五天十天,已经是极漫长的时间了。


    裴三夫人握着侄子的手:“我娘呢?”


    “祖母在堂前等着您,父亲母亲也在。”


    阿宝一只手稳稳扶着裴三夫人的胳膊,裴三夫人还待急步往里想推开阿宝不用她扶。走到门边,竟一时腿软。


    这才侧身冲阿宝点了点头,由她扶着往堂前去。


    刚绕到堂前,见母亲满头白发坐在堂上,还未喊出“母亲”二字,就已经哭得直不起身来。


    满堂都是哭声,虞氏把女儿搂在怀里,细细看她的模样,十五岁出嫁,而今四十岁了才回家来。


    “叫娘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怎么能好,年轻轻的没了丈夫,得亏还有个争气的儿子。


    裴三夫人哭了一程,伸出手去紧紧攥住阿宝的手,将她拉到身边:“这是外祖母。”


    阿宝立时跪下,规规矩矩给外祖母请安磕头。


    这头磕得十分实诚,虞氏伸手扶阿宝:“哎呀,这孩子……”第一眼就见她双目灵动,十分精神,“生得好相貌。”


    观人观神,一见神色便错不了。


    “真是会挑儿媳妇。”


    “我这个,正是随了母亲您。”


    裴三夫人在闺中就与哥哥嫂嫂相处得好,嫂子本就陪在身边落泪,小姑子出嫁时二人都年华正好。如今姑嫂再相见,老的都变了模样。


    堂前在诉离情,外头早就有下人婆子把裴三夫人带来的人妥当安置。


    “我们夫人早就把姑奶奶原来的院子收拾出来了,东西都还是原来那些。”管事娘子指派了婆子把裴三夫人的东西抬进小院。


    旁边那个院落也收拾出来了:“孙少夫人的院子就在左近。”


    跟来的人们一听这称呼就是特意吩咐过的,往近了叫,才显得亲热。


    戥子跟在阿宝身边,结香和立春几个收拾屋子,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摆上,再打赏婆子要来热水。


    等前头一散,少夫人就能松快松快了。


    “咱们收拾好了,也都回去把自己的屋子理理,换一身衣裳。”今儿夜里必要给夫人和少夫人摆接风宴的,她们也得打扮得体面些。


    立春说完,结香问:“螺儿好些了没有?”


    她这晕船还作下病来了,明明靠岸边的时候好了些,一开船就又吐起来。等到下船总该好了罢?

    还是不好,坐车路一颠簸,她虽没吐,但头疼欲裂。


    这一个月里,把这两年长出来的肉都掉光了。


    也请了大夫看过,船靠在岸边,把城镇中的老大夫请上船来给她摸脉问症,都说是晕船的原故。


    还有一位大夫问:“轻晃脑袋有没有石头滚动的声音?”


    以为是耳石症,还特意停了两天,让这位老大夫替螺儿针灸。


    那会儿确是有效,螺儿好了好几天,可上路了没两日,她又头疼起来,好在这回没吐,就只是针扎似的疼。


    福儿眼睛都哭肿了,日日守着她姐姐。


    双瑞道:“就是那样,也不知道这病好不好得了。”作下病根,那往后会时不时的就要复发,人人都可怜螺儿,却又没别的办法。


    “不急,这会儿青书已经去请大夫了。”


    姑娘特意吩咐过的,一到了地方让青书先跟楼家的管事问一问,城中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把人请来,好好给螺儿看一看。


    要用什么药也不拘贵不贵,若还要针灸那也请大夫天天上门。


    阿宝还去舱房看过螺儿一次,还没进门就见她抱着盆吐,被立春拦住:“少夫人快回去,您怎么能到这地方来。”


    舱中味道难闻,螺儿又刚刚吐过。


    “无事,我瞧瞧她。”阿宝坐到螺儿床边,“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


    “大夫们都说是晕的。”


    替螺儿针灸的老大夫还说:“这是晕动症,等到平地了,躺上几天就会好的。”


    福儿急得快哭:“大夫,到平地还有好久,您想想办法。”


    老大夫开了几包药来煎,还教福儿揉穴道:“替病人按百会,内关,合谷……”能减轻些症状。


    “真是苦了她,这一路,就没好过。”刚好上几天,就又不舒服。


    双瑞过来道:“少夫人方才吩咐了,叫预备些热水。”


    “是不是要洗澡?”立春问。


    双瑞点头:“少夫人说若是螺儿好些,就给螺儿洗一洗,让她能舒服些。”


    立春笑了:“知道了,你去回,就说咱们已经想着了。”来的时候就吩咐过,怕她们初来乍到,不好意思跟婆子要这么多水,又特意再吩咐一声。


    螺儿确实想洗澡,她晕的时候连床都不下能,只能勉强擦洗一下,后半程几乎由人抬着上车下车。


    连出恭都要人扶,也已经十来日没能好好洗个澡。


    耽误了行程,姑娘一句不快也没有,还不时问她病情,刚到楼家就去请大夫。螺儿隔窗听见,吸吸鼻子。


    对妹妹道:“我这辈子,便为姑娘死了,也报不了这份心了。”


    福儿抿紧了唇,半晌才道:“姐姐快别想这些,我扶着你洗澡。”


    阿宝直到夜里散了宴,把裴三夫人送到房中,这才回房来。


    明明在路上舟车劳顿,裴三夫人却一点也不累了,把家里的小辈们个个叫到面前来认人,给礼发红包。


    裴三夫人发得多,阿宝收得也多。


    外祖母极喜欢她,头回见外孙媳妇,又给头面又给镯子,还拉着阿宝手对别的孙子媳妇说:“你们可不许醋,观哥儿媳妇这是头回见。”


    母女俩还想睡在一块,还是裴三夫人的嫂嫂劝住了:“今儿就好好歇歇,蕙娘都走了一个月了,车上舟上哪能睡得安生。”


    虞氏这才道:“是,今儿你先好好歇歇,你住上两年,咱们娘俩有的是时间。”


    从半年,变成一年,又变成两年。


    余下诸人都在笑,阿宝看着裴三夫人,她从没在她脸上,见到这样的笑容。


    阿宝进了屋,立春几个赶紧奉上茶水:“少夫人累了罢?今儿是认亲戚,热闹完这一天,后头就好了。”


    “倒还好,并不怎么累。”阿宝刚要拆头发,想起螺儿来,“大夫来过没有?”


    “来了。”特意请的楼家相熟的大夫,那大夫还以为是要替夫人们看症的,进院门拐到了偏房,才知是给小丫头看病。


    脸上便显出不悦之色,立春赶紧一个红封塞过去:“是我们少夫人特意相请,自上了船就一直晕,到了地方还不好,请大夫好好替她瞧瞧。”


    药僮接过红封,老大夫一瞧红封很厚,脸色这才好起来。


    “前几个大夫开了什么药?”


    立春一怔,福儿张口就把名字报出来:“我每种都还留了药渣,大夫要不要看看?”


    那位大夫还真细看了看药渣,晕动症,能开的药就那几味,摸过脉像:“是晕了一个月了,这脉虚得很。”


    “既要药补也得食补,吃下下去就好得快些。”


    说要食补,可小丫头再补也不过是些鱼肉鸡鸭,大夫摸着须道:“燕窝人参若没有,那银耳总有罢?”


    他还是气这外乡来的,请他替小丫头瞧病。


    双瑞把这事儿报给阿宝,阿宝正在席上敬酒,轻声道:“咱们不是带着?给她炖上。”


    夜里螺儿就吃了燕窝。


    双瑞悄悄问立春:“立春姐姐,咱们要是病了,少夫人也这样么?”


    立春想了想:“就算不这样,也差不到哪儿去。”


    阿宝坐到螺儿床榻边,灯下看她的脸色,还看不出什么来,只看见嘴唇发白。


    “燕窝吃了没有?”


    螺儿眼睛里含着泪:“吃了,我哪里配吃这东西。”银铫子炖出一小盅,福儿喂她一口一口全吃完了,还洗了澡洗了头,身上轻快得很。


    阿宝扑哧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是你的命值钱,还是燕窝值钱?”


    她的手抚过螺儿披散的长发,竟抚下许多断发来。


    阿宝脸色微变:“你……你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