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一】
作者:admin      更新:2023-06-12 10:32      字数:5673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三夫人话改的太急, 差点儿咬了舌头。


    她掩口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自己替自己打圆场:“许夫人为人, 我已知晓, 许公子的学问人品,也听六郎说了许多。”


    得先表明自家绝不是临时起意, 将庶女随意配人。


    “珠儿的亲事迟迟未定, 是因家中有孝的缘故。她自幼就与姐妹们一处读书, 琴棋书画, 厨事女工,不说多么精通, 也都是件件拿得出手的。”


    意思是珠儿的教养方面,裴家绝没偷懒。该教都教了,该会的,裴珠也都会, 不仅会还都很不错。


    “女儿家到了年纪, 自有许多来求的,只是我看来看去,要论心诚不欺,还是许家第一。”


    这句是分辨她答应的这么快, 并非因为女儿无人求娶, 反而求者甚多,她是以诚心选的亲家。


    免得男方见求的这么容易,就看轻了珠儿。


    裴珠虽久未出门交际,但她十一二岁时就已生得相貌不俗。


    到了年纪自有人往裴三夫人面前递话头, 但大多是大家族的庶子。嫡母想着要为庶子娶亲, 女家的家族不能太低, 就只有大族庶女可选。


    能求到裴家三房门上来,那这庶子就是有些出息的,这才得求娶个美貌的庶出女儿,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儿。


    这等嫡母拿捏庶子的手段,裴三夫人眼睛一掸就明白了。


    裴三夫人很可以点头,大族出身,虽是庶出,但有出息,这门亲瞧着便不差了。


    可庶子媳妇实在难当,再加上那许多的妯娌,珠儿这性子进了门岂不吃亏?

    等到裴观高升,送上门的帖子就更多了。


    二十出头便入了翰林院的凤毛麟角,虽只是从四品的翰林侍读,但京城众人皆知景元帝有多瞧不上裴如棠,竟还能将裴如棠孙子升入翰林院,足见其才干。


    这会儿上门求亲的人家不仅门第更高了,连原来的庶子,也换成了嫡子。


    裴三夫人看了:“这家子倒是还成,是嫡出但又不是老大。”最小的儿子难免娇惯些,可这个年纪了连秀才也不是,只是个童生。


    “学问上差了些。”只看功名就知,似这样的家族会说话就先学诗,家里代代读书,嫡出的小儿子必是懒学,才会到今天还是童生。


    裴三夫人也很可以将裴珠定给这样的人家,大族,嫡子,说出去多好听。


    可她自己有个十六岁就得了探花的儿子,料来儿子瞧不上这样的妹夫,裴珠也看不上这样的丈夫。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瞧来瞧去的,还是许家排在了前头。


    贺妈妈听了心中点头,裴三夫人这几句,真是一句有一句的功夫,就不知道她家夫人听明白了没有。


    裴三夫人每说上一句,许夫人就点一下头。


    说完这三句,裴三夫人托起茶盏喝了口茶,笑盈盈道:“既要议亲,我也不同许夫人说那等虚言了,咱们就按着规矩来。”


    这简直是说在了许夫人心坎上:“好,咱们便按着规矩办。”


    三四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开始谈起结亲的事宜。


    “我家没有相熟的官媒,裴夫人可有举荐的?”


    “有,双喜街的朱娘子,我们六郎的亲事就是她办的,她处处都熟。”


    许夫人把人名记下,回头就让人叫朱娘子上门看日子,再到裴家来送庚帖,立婚书。


    “许夫人若想年节里给亲戚们报喜,那得赶紧去定吉祥斋的喜饼,他家抢手,还有两个月功夫可就过年了。”


    “多谢裴夫人,这金银器铺子,我家相熟的是凤凰楼。”


    裴三夫人一听便点头,与门户相当的人家结亲就是便宜,互相用的东西都差不多,定些什么彼此都不会勉强。


    “这家公道,工费虽比别家略多些,但样子新工艺好,珠儿每岁的新钗环,都是这家定的。”


    贺妈妈在许夫人身后听着,心中不住点心,真是天叫两家当亲家,这亲事结得多爽快。


    阿宝见没有自己可插嘴的地方,给戥子使了个眼色,戥子便趁添水的功夫出了水阁,绕到阁后去。


    果然见竹月等在那里,她笑着走过去:“许夫人提亲了,快去给七姑娘报喜罢,替我也道声喜!等我们少夫人得闲,定要去恭贺七姑娘。”


    竹月大喜,扭头跑回去报信。


    裴珠把脸靠在青缎枕头上,荼白知她心意:“姑娘也别多想了,也许是……是许家觉得齐大非偶?”


    荼白跟着裴珠读了些书,能知道这个已是不易。


    谁知裴珠听了就摇头:“齐大非偶?我哪担得上齐大两个字。”


    说完轻咬下唇,许家大约是不满意她庶出。


    来求亲的几家,虽母亲没告诉她,但阿宝不会瞒她,一家一家细细说给她听。各家为了什么来求娶,她心里明镜似的。


    裴珠在留云山房小楼上,曾隔着曲桥见过许知远。


    又曾见了许夫人两次,她心里更中意许家,人口简单,清净。


    想到许家不曾中意她,那来结亲的人家中就不知选哪一家更好些了。


    荼白道:“那还是罗家更好些,正经嫡出的,又是幼子,不必担门户。”最要紧的是婆婆是亲的!真要当庶子媳妇去,在婆母手底下讨生活怎么受得住。


    远的不看,就看卫家姑娘便知。


    似卫家姑娘这样还算好的,丈夫成器,能想法子将她接出去,受苦也有出头的一日。但什么时候算出头?


    荼白正劝着,竹月喘着气跑进内室来:“姑娘!许夫人提亲了!”


    裴珠还未如何,荼白大喜:“真的?真真的?”


    “真真的!”竹月扶着竹屏,“戥子姐姐亲口说的!让我赶紧回来报信,还说等少夫人得了闲就过来!”


    裴珠怔了半晌,眼睛轻阖松了口气。


    两个丫头满脸都是喜意:“咱们干点什么好?”荼白恨不得出去放鞭炮,可又想到五房的六姑娘八姑娘刚被退了亲,事没落定不好大肆宣扬。


    两个丫头眼巴巴瞧着裴珠。


    裴珠想了想:“替我换了衣裳,铺开纸墨,我想画会画。”


    荼白竹月面面相觑,姑娘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待荼白竹月一个铺纸一个墨磨,见姑娘提笔半晌,一笔都落不下去,这才互瞧一眼,背身偷笑。


    许夫人直坐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裴三夫人留她用饭。


    “不了,回去还有许多事要办。”


    两人越聊越多,还是阿宝取来了笔墨,一笔笔替她们记下来,各家要办的事,按时排序全列出来了。


    又让立春取了新历书来,冬至这日才刚颁的新历,立时就用上了。


    日期都写在后面,一目了然,一点事也不会耽误。


    许夫人告辞时,难得面上露出喜意:“我与人谈事,少有这般畅快。”


    走时还特意冲着阿宝点头,裴家姑娘性子不知如何,但若能有几分像她嫂子,那往后说话轻省得多。


    裴三夫人亲亲热热将人送到二门边,等许夫人走远了,她这才道:“真是古怪,我原还觉得这么定太急,没想到一下午就把来年四五月的事全定下了。”


    要真按过去的规矩办,请了媒人一趟一趟跑,这边问一句,那边回一句,真不知要磨个几回,倒真不如一口气全定了。


    阿宝急着要把喜事告诉裴珠,裴三夫人也瞧出来了:“成啦,今儿也别陪我了,你去陪珠儿罢。”


    许夫人在回家的路上就吩咐贺妈妈道:“看看历书,明儿一早让程管事去吉祥斋先定上二百盒喜饼。”


    “让知远先住书房去,屋里头腾空,里外全新粉一遍。”这也得看历书。


    贺妈妈笑得合不拢口:“我们哥儿真是好福气。”原也不是没人递话要结亲,可夫人一直压着,必要有了功名才定亲。


    得亏着压了压,要不然哪儿有这么好的亲事。


    旁的不说,裴家姑娘虽是庶出的,可三房只有她一个女儿,本就人丁单薄些,往后岂会不亲近。


    裴三夫人真是难得的嫡母了。


    “样样都没得说。”两边都是可巧,这才配到一块。


    许夫人的马车到家时,许知远还在屋里转圈,书僮白茭眼看马车过了巷子口,立时跑到书房报信:“少爷!夫人回来了!”


    许知远整整衣衫,巴巴跑到门口来接母亲。手去扶着母亲,眼睛却去看贺妈妈。


    就算看他亲娘的脸,也看不出事情是不是成了。


    贺妈妈见他瞧过来忍不住笑了,冲着他点点头,又呶呶嘴儿。


    许知远嘴巴才刚咧开来,赶紧收住了,怕他娘再让他背三遍《清净经》。


    收起笑意,恭恭敬敬扶着母亲的手走到正堂,一字也不提裴家亲事:“母亲饿不饿?儿子看天晚了,母亲又未归,让厨房将菜温着,这就传饭。”


    许夫人“嗯”一声,谈事的时候也吃了好些点心,倒不很饿,只让丫头先盛碗汤来。


    “我来。”许知远收手接过碗,替他母亲盛了碗素汤奉到面前。


    许夫人托着碗,上下扫了儿子两眼:“你不问我?”


    许知远这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母亲不说,儿子都忘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母亲满面不快:“裴家挑你,就因你心诚,看在你赤诚的份上才将女儿许配给你,你若非诚心……”


    “我急!”许知远冒险截住母亲的话头,“我心急如焚。”


    他还想装一装云淡风清的,被他娘一句话破了功。


    “既然心急,又为何要装样子?”


    许知远答不上来,冷不丁知道自己偿愿,总有那么几分骄矜得意的。


    “如此,罚你自己去把这事都做了。”从袖中甩出张纸给他。


    许知远懵懵打开,就见上面写着,请双喜街官媒朱娘子,定喜饼二百盒年节分送,量房裁衣,问吉。


    最后是婚书。


    许知远捧着那张纸,笑了一声,又笑一声。


    许夫人汤送到口边,看儿子那模样,这口汤怎么也喝不下,用勺子磕磕碗沿:“出去。”


    许知远捧纸出门,跑到贺妈妈房中:“妈妈跟我说说,她生的什么模样?”


    贺妈妈早就撑不住了,她年岁大了,要不是为着小少爷,哪还会勉力走这么一趟。


    看见哥儿来问,贺妈妈想了半天,什么词都不尽然,只有一句话对症:


    “还真叫哥儿吃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