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3-06-12 10:28      字数:3087
  沙沙。


  这道声波似乎在空气中激起一道涟漪。刹那间安折意识到它并非靠眼睛, 而是靠声音来标定位置。


  无数条足肢蠕动, 它朝这边移动。


  砰!

  枪声在夜空里响起, 安折身边有风刮过,陆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登上高处的石头,开了第一枪。


  沙沙声停了。它身上的眼珠缓慢转动, 一种沉闷的断续嘶嚎低低传出来,它的气管里一定涨满了脓疱,安折想。


  第二枪打在右上方的一个眼珠上。


  嘶嚎声放大, 安折忽然睁大了眼睛。


  血。


  黑红色的血在那处眼珠的伤口里涌出来不是涌, 是喷出来。


  陆沨连开几枪,破口逐渐溃烂变大, 血水像喷泉一样从那里射出来,怪物的嚎叫声放大无数倍,

  安折抬头看陆沨,见这人目光冷静, 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看回那个怪物它的翼翅颤动,但身体过于沉重,无法彻底飞起来它疯狂前扑, 直直撞向陆沨所在的那块石头, 一声巨响,石头颤动,灰尘和碎屑一起落下来,陆沨站在上面,却丝毫不动他居高临下, 俯视着那团巨大肉块。


  撞击石头的动作让它流血的速度更快了,它就像一个被打开口的水囊,安折看着这无法想象的一幕,他怀疑这个怪物的身体就是由无数液体组成的。


  第十下撞击后,那声音弱了下去,它庞大的身躯缓缓倒地。


  血液不是全部,组织块、形状怪异的器官从破口处流出来,心脏和肺部融为一体,是流淌的半固体,难以形容的腥气弥漫在整个区域内。即使是深渊里的怪物,身体内部的器官也没有这样难以形容的构造。


  安折:?

  他的认知出现了空白,抬头朝陆沨望去,陆沨微挑眉,跳下来落到他身边:怎么了?

  安折:就这样?


  陆沨:就这样。


  安折:它死得好容易。


  嗯。陆沨收枪,枪托在他冷白色的五指间轻轻转一圈,被收回腰间的枪匣里。


  安折处在巨大的困惑中,甚至开始怀疑假如自己被枪打一下,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感到有点害怕。


  陆沨看他一眼,眼里有微微的笑意,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这怪物的丑陋超出了安折的想象,倒下的速度也超出了他的想象。深渊中不乏巨大而丑陋的物种,但眼前这堆碎肉显然不符合深渊中越丑的怪物反而实力越强的准则。


  怪物的尸体就那样倒在沙丘上,它身体下流出黑红交加的脓液,将那一片土壤都染成深色,同样的脓液也沾在了旁边的灌木丛上,先是像一滴露珠那样缓缓垂下,一分钟过后挛缩回收,与灌木的枝叶融为一体被吸收了。


  陆沨看了一眼手表,当怪物确认死亡三十分钟后,他靠近了那个怪物,安折跟上虽然他还是有点瘸。


  它奇形怪状的身体在极光下反射出奇异的金属光泽,身体所有的零部件虽然来自不同的生物,但都牢牢相接,是从身体的内部生长出来的。想着它之前吞食黑蜂的动作,安折意识到它吞掉一个生物的基因,就会立刻长出这部分基因主导的器官。


  陆沨观察那个怪物很久后,对安折道:走吧。


  安折道:去哪?


  这里可能还有很多这种东西。陆沨道:找个安全的地方。


  安折环视四周,他视野之内没有别的,只有一片尘沙飞扬的荒漠,他道:去哪儿?

  前面有遗迹。陆沨道。


  安折想我在天上飞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遗迹。


  但他又一想,他乘坐的是一只蜜蜂,上校的交通工具则是飞机,视野当然会比他开阔一些。


  就听陆沨问他:能走么

  安折:能的。


  他其实不是个怕疼的蘑菇。


  虽然真的有点疼。


  上校淡淡看他一眼,道:过来。


  最后,安折还是回到了陆沨身上。他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陆沨肩上,他能感受到陆沨的呼吸,以及走路时起伏的丘陵地带其实只适合四足的爬行生物走动,土地也并不坚硬,脚踩下去的时候,沙地微微凹陷下去,不适合骨骼与肌肉的发力,如果是无足的蛇类生物,或许也如鱼得水,这个世界有很多地方不适合人类活动,他们走在这里,要消耗额外的体力,而背着一个人要花费更多。但陆沨好像并不吝惜,他有限的记忆中,上校除了不爱说话,并没有吝惜过什么。


  一片沉默中,安折往后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天幕之下,雪白的沙地上,一行脚印深深浅浅,像什么深刻的符号。


  他脑中忽然想起在伊甸园的那一天那天他路过空旷的走廊,几位白人军官聚在无人的房间,念诵一首韵律优美的诗歌,为首的一位手持银白的十字架。那时地磁消失,供电中断,所有人都处在兵荒马乱的恐惧中,他们的表情却很宁静,像是得到了一种能支撑他们继续往前的力量。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他将这首宁静的诗念给陆沨听: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杆,都安慰我。


  陆沨的嗓音似乎在薄冷中带了一丝温和:还有吗?

  安折努力回想:我一生必有恩惠慈爱长久相伴。


  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他们信教。


  安折道:上帝吗?

  他记得安泽为基地所写的稿件里,曾经出现或上帝或神灵这样的字眼。


  陆沨淡淡嗯了一声。


  安折又道:那你呢?


  陆沨没回答。


  陆沨没有说话,安折就把他在孩子的课本上、在其它什么地方记下的诗一句一句念给他,简单的,或者复杂的,到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为止,背完了,从头再重复一遍。他和陆沨没什么话可说,没有天可以聊,他想说点什么让这个死寂无人的夜晚热闹一点,只能这样。


  风很大,声音很快被吹散了,但他们离得那么近,安折知道他能听到。


  他们走了很久了。


  安折不知道在军方上校接受过什么样的训练,但他也知道这段路,和这个夜晚都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