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受伤·石膏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29 10:54      字数:9415
    烤鱼店这天后, 阮梨便没再和陈迄周见过面,只是偶尔从佟扆崋楒话嘴里得知他的近况。


    陈迄周大部分时候都很忙。


    他管理整个中队,需要带日常训练, 还要执行紧急任务。


    起初两天, 阮梨的情绪多少有些受到陈迄周的影响。


    只要一闲下来,她的脑子里就不断回想起他冷嘲地那句——


    “不是去国外学摄影?什么时候转行学医了, 阮、医、生。”


    阮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思绪更是一团乱。


    她想到了无数种解决方案, 甚至想到了辞职离开阿尔勒什。


    但阮梨是真没钱了。


    今天离开, 明天能饿死在街头的程度。


    而且还有一点,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点舍不得陈迄周。


    很奇怪的。


    阮梨每次见他十分淡然地和自己相处, 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明明不应该这样。


    明明她才是辜负感情的一方,反应却跟陈迄周辜负了她似的……


    阮梨长叹一口气,她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医嘱,头有些疼。


    分手是她提出的。


    现在舍不得的也还是她, 真是有够渣的。


    没等阮梨想更多,艾斯凯尔失落的走进了办公室。


    他低着脑袋, 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在听见他接连叹了五次气后,阮梨忍不住偏头看向他。


    “怎么了, 挨骂了?”


    “是啊。”艾斯凯尔表情郁闷,“开哥又骂我了。”


    阮梨偷笑着扬了扬唇,“知足吧, 佟主任没骂你就算好事了。”


    艾斯凯尔沉默一秒, 赞同道:“这话倒也没错。”


    别看佟楒话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 但骂起人来, 比周临开要狠几倍。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阮梨倒是没怎么被佟楒话指责过,但看她骂过不少人。


    比如上次骂艾斯凯尔时,就是边盯着艾斯边轻飘飘地说:


    “你博士毕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不要弄了,换别人来吧。”


    艾斯凯尔被佟楒话吓得大气不敢喘,之后连着好几天都不敢在佟楒话面前出任何差错。生怕下一秒,佟楒话的眼神飞刀就飞了过来。


    “说起来,阮医生你是怎么做到不被佟主任骂的?”艾斯凯尔苦着一张脸,“我们新来的医生都被佟主任批评过了,传授传授经验呗。”


    “其实很简单的。”


    阮梨清了清嗓子,认真答道:“细心一点,平时好学点,基本知识技能掌握牢固就行。”


    没等艾斯凯尔回话,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声。


    两人齐齐望去,坐在他们背后办公椅上的男医生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无辜地抬头,“怎么了吗?”


    阮梨深深地看了男医生一眼,回正身子没理她。


    没两分钟,男医生就被他的病人叫走了。


    艾斯凯尔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确认男医生走了后,才低头凑近阮梨,小声对她说: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


    阮梨摇头,“没有。”


    “就是,”艾斯凯尔顿住,他面露纠结,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模样。


    阮梨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很感兴趣,她没顺着问下去,只是静静地等着艾斯凯尔主动开口。


    “哎呀我说了你别生气。”


    艾斯凯尔小心翼翼的盯着阮梨看,“就是有人说你和佟主任有关系。”


    闻言,阮梨停下手中的动作,倏地抬眼看向艾斯凯尔。


    艾斯凯尔被她这个眼神震慑住了,慌忙解释,“不是我!是科室里别的医生说的,他们说医院神外科新招进来的住院医里,佟主任就最看重你,明明你只是个研究生学历……”


    在阮梨的直视下,艾斯凯尔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们还说,你肯定是有关系才被招进来的,毕竟医院有佟主任坐镇,招聘要求早就往上提拔了不少。”


    阮梨沉思一瞬,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进来的周临开打断了。


    “小阮,过来收新病人。”


    “好。”


    阮梨没再跟艾斯凯尔多聊,起身便走了出去。


    今天早上,阮梨才给一个病人办理好出院医嘱,这会不到半个小时又要新收一个病人。


    阮梨跟在周临开身后,往病房走去。


    新病人是位将近七十岁的老奶奶,姓李,从门诊转过来的。


    由自己的儿子儿媳领过来看病。


    门诊那边进行初步查体和相关检查后,考虑肿瘤的可能,于是转入了他们神外科。


    根据MRI检查结果,李奶奶被诊断为胶质母细胞瘤,恶性程度最高的胶质瘤。


    通常不能治愈,并且因其生长速度较快,在短期内容易与周围组织发生粘连,使得手术无法完整切除。


    所以预后较差,绝大部分患者均会复发。


    即使进行积极的治疗,生命周期也大多不超过两年。


    阮梨看着眼前笑容和蔼的李奶奶,心情沉重下来。


    她抿了抿唇,突然想起她的奶奶也是得这个病去世的。


    家里四个学医的,都没能把阮梨奶奶救回来。


    阮梨回过神,她拿出病历本开始询问病史。


    问到一半,佟楒话走了过来。


    她作为老奶奶的主刀医生,跟大概家属交代了详情。


    李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其实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聊什么。她只是脸上始终挂着笑,在他们结束对话后问了句: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旭儿今天回来吗?他还在工作吗?”


    “对,小旭在执行任务,还要过两天。”


    得知老人家的病情后,儿子接连叹了好几声气,他掩盖不住悲伤难过的神情,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毕竟要让七十岁的老妈开颅做手术,实在是一件遭罪的事情。


    先不说手术的各项风险,光是这个年龄就是个难处。


    可不做手术的话,也许老人家就只剩下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了……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儿子夹杂着叹气的声音并未传入李奶奶耳中,她听不见,眼神里都透露着迷茫。


    “我说!”


    眼前留着胡渣的中年男子耐着性子,他把音量提高,重复道:

    “小旭在执行任务!他还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哦好!”李奶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的,“我知道了!”


    话落,儿子立马扭过头朝他们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妈她早年耳朵听力受损,不太能听得见别人说话。”


    “没事。”


    佟楒话表示理解,“听不到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众人沉默下来,都不再说话。


    佟楒话临床经验足,见惯了这种情况,她见家属有些迷茫,于是开口给了他们两个方向。


    “这个病确实挺严重,你们要尽快决定是手术治疗还是保守治疗。你们也知道,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手术风险肯定是大的。”


    李奶奶的儿子陷入了纠结,他沉思几分钟,跟身边的老婆商量后,给出了答案:

    “我们做手术,再怎么说能多活一两年也是好的。”


    佟楒话嗯了一声,“那我们手术就定在明天早上九点的第一台,记得不要给老人家吃东西,要禁食6-8个小时。”


    “好的好的。”


    李奶奶的儿子认真记下来,他眼神急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握住佟楒话的手说了句:“感谢佟主任,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会相信你们医生的,也拜托你救救我妈。”


    最后一句话夹杂着些许哽咽。


    此刻,眼前这个强壮高大的中年男人,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在面对自己母亲生病也依旧束手无策。


    阮梨望着态度诚恳的家属,默默别开了眼。


    她想起来,当时奶奶做完手术后陷入昏迷。


    躺在重症监护室五天,爷爷阮齐修就在外面守了五天。


    后来转入普通病房,爷爷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奶奶,他从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在奶奶面前时总带着笑。


    然后不断安抚奶奶:能好的、会好的,别担心。


    阮梨一直以为,这是爷爷作为医生面对生老病死的坦然和豁达。直到后来奶奶病情复发,她目睹爷爷默默擦眼泪后,才明白从来没有什么坦然豁达。


    人这一生,死去是必然。


    但很少有人能直面死亡,能平静地接受。


    尤其是涉及到自己所爱的人。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阮梨身上。


    她无法接受自己用心学医,可大部分时候却派不上用场。在面临死亡的问题上,哪怕是阮梨的爸爸阮广山,神外科出名的专家教授,也无法解决。


    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妈!你今天晚上先住医院!”


    李奶奶儿子的声音将阮梨的思绪拉回来,她抬眼望去,看见他轻拍着老人家的手背,解释道:“你这个病要做个小手术!明天做完,过两天回家就可以见到小旭了!”


    “做手术?!”李奶奶眼神有些惊慌,“我觉得我还挺好的,不用做手术!”


    “要做。”


    家属耐心劝道:“医生诊断是不会错的,我们要听医生的话哈!做完就好了。”


    “那不是很贵,不要做了。”李奶奶坚持着。


    贵字一出来,旁边的周临开忍不住出声帮助家属一起劝。


    可无论怎么说,李奶奶仍然是油盐不进。


    她坚持地认为自己没病,身子骨硬朗,不需要做手术。


    阮梨的视线向下,她瞥到李奶奶穿的裤子十分老旧,被洗得都掉色发白了。


    “奶奶。”阮梨移着凳子往前坐了坐,她弯起眼,转移了话题,“您家里是有个孙子吗?”


    “是啊!他好帅好高的。”


    李奶奶笑起来,“小女娃你有没有对象啊?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行啊。”


    阮梨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您现在得到我们医院住院,您身上健康方面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可想要早点见小旭的话,明天那个手术是必须要做的。”


    “啊这样啊。”李奶奶点点头,若有所思,她安静一瞬,随即答应下来,“那就做吧。”


    说服老人后,阮梨跟着佟楒话还有周临开一起离去。


    这天,阮梨先后来病房看了好几次李奶奶。


    头发花白的她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似乎还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


    下班前最后去往老人家的病房时,她儿子给她打热水去了。阮梨一进去,便看到李奶奶侧着身子躺在病床上,她没睡着,只是盯着某一处发呆。


    见阮梨走过去,李奶奶立马笑着坐起来。


    嘱咐完一些手术前的要点,就在阮梨想要走的时候,李奶奶抬起皱巴巴的手,拉住了她。


    “小阮医生,我明天要是醒不过来,你到时候能给我孙子带句话吗?”


    阮梨低头,迎上老人家充满笑意的眼睛。


    她的眼睛有些浑浊,却不妨碍那纯粹的笑容,李奶奶语速很慢,她说:“我身体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很严重吧?不好治吧?”


    “……”


    “治不好的吧?”李奶奶又问。


    阮梨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三个问题。


    “其实我很幸福的。”李奶奶说,“我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对我这个老骨头很好,真要是挨不过去,也没关系的。”


    阮梨敛睫遮住眼底翻滚的情绪。


    这话,她奶奶也说过。


    他们为了不给家里人造成负担和麻烦,几乎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不会的李奶奶。”阮梨拉住老人家的手,尽力安慰她,“你不坚持下去,到时候小旭想见你怎么办?我们安安心心的,明天做完手术一切就都好了,好吗?”


    安慰似乎起到了作用,李奶奶情绪有所好转,还笑着和阮梨开玩笑。


    “阮医生人美心善的,要是我们家胡旭能娶你当老婆就好了。”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阮梨先是觉得很耳熟。


    可实在想不起来,便转头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阮梨哄完李奶奶,等着她的儿子打完热水回来,才下班。


    回到宿舍时,翁雅妮还没回来。


    许沁已经在卧室了,翁雅妮应该是今天晚上值晚班,不会回来了。


    这么想着,阮梨就把门反锁了。


    还在换鞋,头顶的光线突然暗下去。


    阮梨抬头便看到敷着面膜的许沁站在自己跟前,她眼睛里隐约透出不耐烦,语气也十分不好。


    “你要在宿舍里养猫,能不能把它管好?都跑到我房间去了。”


    让招财待在宿舍,是经过许沁和翁雅妮两人同意的。


    当时阮梨也保证过,平时上班会把招财锁在自己卧室里,不会让它出来。所以这会见许沁不高兴,阮梨立马道歉:


    “对不起,我最近卧室门锁坏了,没来及换,早上出门拉着绳子绑过,可能是它从缝隙里钻出来了。”


    面对阮梨真诚的道歉,许沁的怒火半分没少。


    她扔下一句“再有下次你就把它送走吧”,然后走了。


    阮梨有些无奈,她换上拖鞋,径直走向卧室。


    对招财进行长达一个小时的教育后,阮梨才跑去洗澡。


    隔日一早,阮梨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医院。


    李奶奶的手术她是二助,要上手术台,所以得先看一圈管床的病人,然后把医嘱开好、病历写好。


    四个小时后,手术圆满结束。


    但李奶奶神志尚未清醒,还不能回普通病房,于是被转入了ICU。


    阮梨跟着佟楒话走出手术室时,李奶奶的家属立马围了上来。


    耐心交代完李奶奶的情况后,他们总算放下心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阮梨抬头往后看,迎面走过来两个男人。


    跑在最前头的男人眼眶泛红,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他似乎是跑过来的,此时气息很不稳。


    而后面那个,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他慢慢停下脚步,没跟上来,好看的眼里同样布满红血丝,神色难掩疲惫。


    阮梨的视线落在陈迄周打着石膏的左手上,心脏顿时一紧。


    胡旭和家人待在一起,父子两小声交流起来。


    听胡旭的意思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要瞒着他,而胡旭父亲的意思是,奶奶不想你担心,耽误你工作。


    再往后的话,阮梨都没太听进去。


    她看着率先走向陈迄周的佟楒话,犹豫一秒,最终跟了过去。


    “你手怎么回事?”佟楒话眉头紧蹙,指责道,“才三天没见,你又挂彩了?”


    “没什么大问题。”


    陈迄周低敛眉睫,显然不想跟她在阮梨面前谈论这个问题。


    他执行的任务向来危险,偶尔还动刀动枪的,多少带点血。尽管陈迄周知道阮梨作为医生,不可能怕血,他也依旧不想谈论那些事情。


    “没什么大问题?”


    佟楒话被陈迄周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气到了,她冷笑一声,“是,相比于你以前那次……”


    “话姐。”陈迄周出声打断佟楒话。


    佟楒话其实比他和阮梨要大五六岁,叫一声姐不过分,但陈迄周很少这么叫她。于是这个称呼一出,佟楒话愣了愣,也冷静了下来。


    “你们聊,我工作上还有事。”


    阮梨看着生气离去的佟楒话,又看了看有些无奈的陈迄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气氛沉寂一瞬。


    阮梨瞥向陈迄周的手臂,慢吞吞地问:“你手没事吧?”


    “没事。”


    “佟主任她……”


    没等阮梨把话问出口,周临开就把她叫了过去。


    有工作在身,阮梨也不好和陈迄周多说什么,两人交换眼神后,她便跟上周临开走了。


    这一忙,就忙了一个多小时。


    等阮梨再次折返回来,走廊上早已没了陈迄周的身影。


    她望着空空的廊道,想到陈迄周打石膏的手臂,心里也莫名空空的。


    站了会,阮梨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她点开陈迄周的头像,发现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上次的酒店地址发送。


    再往上滑,就是那条:

    【你已成功添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阮梨咬了咬唇,伸手打字。


    她纠结着怎么开口比较自然,浑然没发觉身边有人靠近,好不容易确认要发送的内容,还没点击发送按键,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清冷寡淡的嗓音。


    “找我么?”


    阮梨神情一顿,抬头,猝不及防落入陈迄周直勾勾的眼神里。


    两人之间隔了些距离。


    陈迄周低下眼看她,阮梨戴着口罩,差不多半张脸被都遮住。他只能看见阮梨那双灵动干净的眼睛,仿佛沁着水,欣喜的情绪丝毫不加以掩饰。


    陈迄周率先别开眼,木讷地重复:“找我有事?”


    “嗯。”


    阮梨重重点头,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我想请你吃饭。”


    闻言,陈迄周立即回正视线看向阮梨。


    他轻勾唇角,冷嗤一声,那句“阮医生对谁都这么热情吗”都到嘴边了,可迎上阮梨期待的眼神,听见她最后补充的那声——


    “可以吗?”


    陈迄周生生把冷嘲热讽的话咽下去,换成了,“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