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29 10:46      字数:3494
    段桥讲起这段往事时神色很平静,口吻也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贺长望把嘴里的橘子咽下去,酸涩里混着回甘,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他最知道段桥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多人说过自己又倔又执拗,但他知道段桥也与他一样,只不过平日里表现出的样子太淡漠,好像天大的事在他眼里都如过眼云烟。


    但段桥最是死心眼的。


    解不出一道题时无论如何也不放下,非要亲自把答案算出来才作罢,偏又不告诉任何人,连他这个同桌也不说,只是偶尔会见到他心情不错地撂下笔,稿纸上是一大片混乱里圈出来某个确切数字。


    段桥说话做事同样又倔又单刀直入。


    可以说去见一个人就去,说转身走就走,说放下就放下。


    “我没有看到你的申请消息,我没有拒绝。”贺长望说。


    他知道是谁做的。


    拍毕业照片那日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他大概能猜到。


    那个和他一起考进去的隔壁班的章哲——当时有拿着他的手机拍照。


    ——段桥的消息在那个时段进来的,被章哲私自回应后闭口相瞒,这是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


    贺长望沉默着没有说话,手却气得抖。


    他的取向在进入大学后便不是秘密,他不确定章哲是否对他有过什么想法,但他能够看出来章哲不喜欢段桥。


    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学院,只有几次学校放假的时候会搭伴返家。在寥寥几次的交谈中,难免会提到高中的事情。


    章哲非但不喜欢段桥,还会在提起这个“同桌”时随口扯几句流言蜚语。


    比如说他品行不正,又自大又拽、目中无人一系列。


    贺长望自然不信,但他每次听到时都很心情复杂。


    每当段桥这一名字重新出现在生活里,都会带出一丝不真实感,明明高中生活已经是那样遥远的一段记忆,可身边人的交谈似乎又能将他带回到过去。


    一如每一个和朋友在厕所门口偷偷讲八卦的课间,聊谁和谁打球打出了脾气、聊班里的谁在追哪个女孩、聊段桥今天又跟他因为什么而吵了起来。


    贺长望从未追究过章哲对段桥的敌意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得知了他的性取向,所以习惯去贬低其他人来装逼,又或许是别的。


    “我知道是谁做的。”贺长望气得眼花,他探手去拿手机,却被段桥按住。


    贺长望咬着牙:“你别拦我,我现在火很大。”


    “没有要拦你。”段桥靠近了一些,“你去找他说什么?”


    说你在好多年前挡了我的桃花,说我和你最讨厌的人……


    哦还没有在一起。


    话赶话说到这里,猛然把两人都默契放在最后的话题提到了面前。


    贺长望被这一出搞得心情很混乱,说不意难平是假的,错过的路口就摆在面前,可再悔也无济于事,他没法再回校园里,过去的日子也无法再回来了。


    他立刻又想起一出旧账来。


    “那我今天要加你微信,你为什么装没看到?”贺长望没有力气再兴师问罪,叹气般地问道。


    段桥说:“不是装没看到,是不知道要和你说些什么,所以想等等再回复。”


    “等等就错过了。”贺长望把掌心里那枚小陀螺捂热,“如果我走了呢,如果我没有叫住你呢?”


    段桥说:“不会再错过的。”


    贺长望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会。”段桥重复了一遍,抬手揩掉了贺长望眼尾湿润。


    被人看出来要掉眼泪很丢人,贺长望侧过身子,迎着夕阳光坐着,把涌上来的酸涩憋了回去。


    他觉得他们争辩的事情很幼稚,又不是全世界只有微信才能联系、只有微信好友才能说上话。


    可却也就是那样幼稚,明明社交网有许多重叠部分,可他们就是断联了那么久,硬生生摆出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


    橘黄色染了半边天,段桥的屋子向阳,看不见落下的太阳,只有片片余晖光落在屋里。


    贺长望又想到了高中的走廊,长长一条都是背光面,他很喜欢在落日时从走廊里跑过。


    高三的周末补课,放课比工作日要早些,半个小时的时间热闹过后,教室便只剩零星值日生。


    他记得某一个春天的傍晚,他把练习册落在了教室里,都走到了校门口,只好再跑回去取。


    他敞着外套,跑起来书包里的书本纸笔哗啦啦响,手里还捏了一个喝干净的塑料水瓶。


    走廊里偶尔有学生从身边走过,光线昏暗,只有夕阳的尾巴,连影子都是模糊不清的。


    贺长望跑到班里,猛地推开后门,一入眼却是大片金灿灿的落日,明亮的橘色夕照洒满整间教室,窗外天边还缀着几缕漂亮的火烧云。


    段桥拿着扫把站在课桌间,转过头看着他。


    他站在落照里,周身都罩着一层毛茸茸的光,金色交融入阴影内,明暗相交里,那双往日里沉静如水的眼睛里都亮着光。


    贺长望驻足。


    “落东西了?”段桥问他。


    “嗯。”贺长望仓皇避开视线,跑到课桌旁蹲下,在桌洞里闷头找着。


    空旷的屋子里只他们二人,段桥安静地扫着地,扫帚落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清理声。


    贺长望把练习册草草卷成一卷握在手里,蹲在桌腿旁,看得见段桥的运动鞋和裤腿下露出的那一截脚踝。


    他捏扁了塑料水瓶,走到段桥身边,丢进垃圾桶。


    “怎么就你一个人?”贺长望问。


    段桥踢了一脚课桌,把压在下面的废纸扫出来:“他们有事,先走了。”


    “哦。”贺长望从讲台上蹦下来,走到门口时没忍住又回头,“别太晚了吧。”


    “嗯。”


    ——同样的一片斜阳。


    贺长望回神,把手中的小陀螺抛回段桥怀里。


    段桥精准地接住,随后却没有收回手,只是悬在半空中。


    贺长望按了按胸口,酸涨饱胀的情绪让人失控。


    他费力地在床上转了身,向前挪了几步,支起身搂住了段桥的脖子。


    段桥悬起的手这才放下。


    贺长望发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和人拥抱过,还是这样温暖又倾尽全力的拥抱。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却连抱一下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放哪里。


    ……好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