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光亮在走廊边缘显现。陆离走出长屋，看向远处的扭曲教徒和工人们。


  　　挂在门旁的荆棘之冠落在陆离肩膀，重新回到额头衔成圆环。


  　　“你帮了他们？”


  　　只凭借描述复原不出这么细节，甚至门口地板因摩擦的严重褪色都被还原出来。而沼泽之母在梦境中见过侦探社。


  　　“只是一点。”


  　　陆离颔首，向沼泽之母和工匠们道谢。


  　　“吾希望未来一天能看到它重新开业，吾会是第一个客人。”沼泽之母回答。


  　　工人们将未用完的木板、油漆、沙土暂时堆放在菲林太太面包坊旁的工坊里，返回营地。


  　　将来的翻新还会用上。


  　　五名扭曲教徒将留在这里。侦探社已经重回文明，没有再将它让出去的力量。虽然怪异们不太可能回来，也不太可能对一座房屋感兴趣。


  　　扭曲之影仍俯瞰着沉船区，怪诞的钢铁森林在祂的威胁下犹如漏水的蓄水池，多数从未被扭曲教徒包围的缺口离开，少数在扭曲之影海洋般的气息下被污染为仆从或屈服。


  　　返回营地的路上，沼泽之母转述扭曲之影带来的好消息：一只怪异首领成为祂的仆从。


  　　扭曲之影想将其交给陆离恢复人性，被他拒绝：“营地需要力量，一只怪异首领比几份人性作用更大。”


  　　尤其在营地向光明之地过度的阶段。


  　　回到营地，陆离遇见一条盖着装满货物的油布的推车车队走出不朽之墙。


  　　科学系学者和工匠们跟随长龙离开营地，瓦伦多和他挑选的助理在车队源头旁清点物资装车。


  　　“陆离先生，我们正好需要您的帮助。”


  　　“带条木船来。”瓦伦多将记录本丢给助理，领着陆离来到一台高度接近胸口的中型发电机旁：“罗斯爵士给的数据是约16000磅，推车撑不了这么远，榕树守卫又太慢了。”


  　　“商人安东尼不行吗？”


  　　“最好不要……”瓦伦多讲述原因：“今天早些时候学者们发现发电机设备产生腐蚀，他们开始以为是存放不当，但神秘学学者说里世界气息影响了它……”


  　　他们暂时只有这一套发电机。如果坏掉只能从维纳不冻港搬了，而那样起码要多等一周以上。


  　　浪费时间在光明之地是可耻的行为。


  　　至于拆开发电机分开运输……他们还未掌握复原的技术，可能再安装时会多出许多不知用途的奇怪零件。


  　　“你想怎么做。”


  　　“用船。”


  　　瓦伦多指向远处助理用推车拉来的小木船。


  　　一条木船当然承载不了近8吨的重量，但扭曲教徒的帮助下可以。


  　　陆离颔首，和沼泽之母说：“你和扭曲之影选出合适信徒加入内政部门。”


  　　这样瓦伦多再想调动扭曲教会和暗影教会不再需要请示陆离。


  　　工匠加固木船，榕树守卫抓起发电机放进木船，扭曲教徒在人群退开后召唤海洋力量，汇聚海水托起木船。


  　　扭曲教徒们带着洇痕和木船离开营地。


  　　解决完手上事物，听说侦探社被复原的瓦伦多兴奋地说：“如果我们有报社就可以拍张照片放在头条了。”


  　　只是希望之地报社暂未提上日程。


  　　“可以让维纳地下城刊登。”陆离回答。


  　　“陆离阁下，那缺少些感觉，我们自己宣布这件事才够振奋人心。”瓦伦多已经已希望之地人自居。


  　　回到湖心岛木屋，没过太久，沼泽之母告诉陆离：“它送来了……”


  　　向窗外远眺，玛瑙湖畔浮现一道房屋般轮廓的灰点。


  　　望远镜中呈现它的外观：灰褐色分布褐色斑点的鳞片近似金属，椭圆形外表长着许多触须用于移动与进食，像是巨型海参。


  　　让它与纯粹巨大化怪异和怪异首领区分开的的事长着扁平脸孔的头部，只有眼睛和脸孔几倍大的口腔。


  　　蠕虫应该与它很有共同话题。


  　　扭曲教徒陪伴下怪异首领滑进波光粼粼的玛瑙湖，荡起的涟漪远去消散。


  　　作为怪异首领，它不适合再被派去海湾浪费，它会进入神殿接受扭曲之影的气息，直到成为祂的眷属，再无危害。


  　　扭曲教会的力量再次得到加强，与其相比，暗影教会与藤蔓教会似乎没有任何扩张的欲望。


  　　沉船区还剩两只怪异首领，扭曲之已能随时解决它们，所以扭曲教徒完全包围起钢铁森林，不再留下缺口。


  　　等候最后结果之时，沼泽之母告诉陆离，余烬区同意了交流。


  　　时间有些巧合，就在沉船区几乎解决之后。


  　　也许余烬区始终观察着外界。


  　　“它想与你对话……”


  　　“它知道我？”


  　　“我告诉它光明之地的领主是个人类，它表露出惊讶……”


  　　“有危险吗。”


  　　“稍等……”


  　　陆离很快得到沼泽之母让他等待的原因：祂出现在玛瑙湖对岸的木桥上。


  　　沼泽之母庇护着陆离，借用荆棘之冠让他和余烬区意识交流。


  　　犹如梦境的朦胧深处，陆离感受到一道保持距离的情绪浮现。


  　　陆离保持安静，感受着情绪渐渐清晰，渐渐转变，触须般探出一丝友善。


  　　“它只是新生意识，还不会交流。”


  　　沼泽之母的意识旁边浮现。情绪受惊般畏缩回去，片刻后又缓缓探出，释放更多的友善。


  　　余烬区意识的表现像是只懵懂幼兽，而非和漩涡之地对抗的禁地。


  　　它只是确认沼泽之母没有用谎言欺骗自己，接下来的沟通仍由沼泽之母和它进行。


  　　“余烬区同意成为盟友，帮助守护光明之地，要求互不侵扰。”沼泽之母转述之时，陆离感受到它的“注视”。


  　　“可信吗？”


  　　“吾会帮它获取人性……”


  　　转变一道懵懂新生的意识并不困难，即使它对外界怀以戒备与疏离。


  　　陆离轻轻颔首：“答应它。”


  　　话音落下，意识对陆离释放出和沼泽之母同等的友善。


  　　沼泽之母结束联系，返回别院准备今天的下午茶——余烬区意识也会参加。


  　　现在，阻挡他们面前的只剩寂静山丘。


  　　事实上，漩涡之地覆灭之后寂静山丘也因忌惮收敛。


  　　摆在面前的只剩两种选择：消灭或成为盟友。


  第一百章 旧友

  　　寂静山丘的传闻早在旧日时代便已存在。


  　　那时，榆树森林还是座被诅咒的“死亡森林”，面对层出不穷怪异捉襟见肘的驱魔人无力解决家门前的低危害怪异，放任森林和深处寂静山丘的存在。


  　　传闻里的寂静山丘通常和人们熟知的怪物相关。有人说那里居住昼伏夜出的吸血鬼，也有人说看到狼人在林间穿行，而最有发言权的樵夫则声称那里只是处让人产生不详不想靠近的坟茔般的山丘。


  　　樵夫是对的，因为在旧日时代结束的随后二十多年里寂静山丘始终维持寂静，直到旧贝尔法斯特成为光明之地，那些房屋般巨大的蝙蝠怪钻出山丘，在希望之地的天空萦绕。


  　　然后无端猜测反而接近了答案：蝙蝠怪和吸血鬼都可以被划分进“蝙蝠”族群。


  　　陆离参加了沼泽之母的下午茶。因为除了艾琳娜，还有余烬区意识参加。此前交流里沼泽之母告诉陆离要帮助余烬区拥有自我，然后祂就可以帮其起名——祂总是对散播人性乐此不疲。


  　　意外的是，扭曲之影回到营地并参加了下午茶。


  　　“沉船区已经解决了。”


  　　扭曲之影归还末日启示书：“抓住一只，转化一只。”


  　　不朽之墙前两只待遇不同的怪异首领被扭曲教徒簇拥着靠近营地。


  　　一只爬行着，一只被海水包裹。


  　　玛瑙湖营地收复希望之地的进度又增加一截。


  　　现在只剩寂静山丘。


  　　陆离收起末日启示书，前往屠宰场收割人性。当他回到点缀花苞的碧绿草坪前时，连余烬区意识都感受到他的“美好”，释放一丝友善。


  　　“10份了吗？”沼泽之母问。


  　　“很近了。”


  　　扭曲之影纱幔下飘出触须，为妹妹切好糕点放在她面前：“寂静山丘您打算如何处理？”


  　　陆离又将末日启示书交给祂：“先接触，再蛊惑。”


  　　如果能悄然消融瓦解寂静山丘的力量，他们没理由浪费力量与之对抗。


  　　而且拥有制空权的蝙蝠怪是不错的仆从，能帮助他们更好控制、保护光明之地——沼泽之母还是旧母时也曾有“蝙蝠怪”眷属，可惜随分裂投靠旧母，又因旧母消逝而彻底消亡。


  　　这一次扭曲之影带上妹妹艾琳娜，作为姐姐，祂要教导妹妹异神的力量形式。


  　　经过水手街区的陆离在侦探社停留片刻。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搬回来。”跟随行动的奥菲莉亚说。


  　　“还不是时候。”


  　　他们来到沉船区，潮湿生锈的钢铁森林因为居住其中的怪异消失而寂静无声，只有扭曲教徒因陆离到来而一遍又一遍搜寻着周围。


  　　陆离停在一艘船首插入废墟的邮轮前，通往船舱的破孔吹出潮湿腥臭的微风。


  　　下面是它们的巢穴，尽管巢穴已空，但陆离没有钻进狭口。


  　　这样的巢穴在沉船区几十条落船下随处可见。


  　　和漩涡之地一样，真正的威胁消失，但遗留的痕迹仍然荼毒大地。


  　　不过这不是一个难题。


  　　脚下泥土颤动着拱起，蠕虫钻出地底，于沼泽之母的指示下犁过破碎街道，口器接触铁船。


  　　和挖掘岩土发出让人舒适的声音不同，吞噬船体是犹如锉刀摩擦金属般的刺耳噪音。蠕虫受到些阻力，但也只是些阻力。


  　　它缓慢而坚定地蚕食着，犹如橡皮擦般擦拭掉突出土地的区域。


  　　安德莉亚可能不会喜欢这种场面。


  　　“菲罗琳娜说……”


  　　沼泽之母这时温和低语：“寂静山丘的领主想要见你。”


  　　和余烬区相同，只是理由是否也一样？

  　　沼泽之母让陆离稍作等待，祂的本体将会过来。


  　　“有扭曲之影足够了，营地需要看守。”


  　　“眷属与信徒足以支撑到我们赶回。”


  　　呼唤余下蠕虫赶来，等到沼泽之母出现，陆离穿过寂静的沉船区，来到烧成废墟的榆树街区。


  　　枯死的榆树森林因陆离到来而雀跃。


  　　扭曲之影降落，在教徒簇拥下跟随陆离深入榆树森林。


  　　他们靠近寂静山丘所在空地，那位领主因他们到来做好准备：房屋般的蝙蝠怪拍成队列，站在铺到脚下的崭新红毯两端，延伸至只比它们高出些许的低矮山丘前。


  　　红毯尽头，一幅边框镶嵌金丝的画像摆放在王座上。


  　　油画里古老贵族服饰的男人缓缓转身，摊开双臂。


  　　蝙蝠怪们此时展开遮蔽天日般的薄翼，形成高墙。


  　　“伟大的德古拉伯爵欢迎客人们的到访！”


  　　无论沼泽之母还是扭曲之影都未因这种把戏释放气息，只有奥菲莉亚有些戒备。


  　　陆离因遇到“熟人”停下脚步。


  　　“安蕾夫人画廊？”


  　　陆离记得它。


  　　优雅的中年男人噙着微笑：“我没认错，那天蝙蝠发现的就是你，噢我的老朋友，二十年过去，你仍如以往，和我一样。”


  　　它的话让陆离想到不久前遭遇蝙蝠怪“袭击”，那是误会吗？

  　　“你是寂静山丘的领主？”


  　　德古拉骄傲颔首：“它们是吾的臣民，孩子们，放下。”


  　　蝙蝠怪缩回肉翼，压迫感随之消失。


  　　“你的那位安娜小姐呢？”


  　　德古拉还记得以前的事——所以它选择见陆离而不是开战。


  　　“她失踪了。”


  　　“那太好了我是说太让人伤心了。”


  　　陆离平静黑眸下德古拉慌忙改口，视线落向陆离身旁。


  　　“邪神？”


  　　“吾乃异神。”沼泽之母纠正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人类总爱用文字来划分喜欢的不喜欢的亲近的反感的。”


  　　这句话沼泽之母没再纠正它。


  　　“山上那座聚集地是你们的吗？如果早知道我就和你们接触了，知道吗我看到你们解决漩涡之地的时候吓坏了……”


  　　会面之后，德古拉迅速恢复往昔的喋喋不休。


  　　至于所说是否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寂静山丘不出意外的成为盟友。


  　　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让它转告马特乌斯，希望之地已经收复。


  　　对于所有居民，这一天的他们犹如活在梦里。


  　　就在三天前，他们还在因漩涡之地和余烬区的争端惴惴不安，而现在——


  　　他们从玛瑙湖营地居民变成光明之地居民。


  第一百零一章 光明之地

  　　旧贝尔法斯特不再存在禁地。


  　　不过仍有怪异分散在城市废墟中，尚未清理。弱小怪异居多，不乏怪异族群或怪异首领存在。所以禁止随意离开营地的法令仍然生效。


  　　但无论如何，距离居民在街道散步，在海岸远眺的那一天不会太远。


  　　成为盟友，德古拉伯爵的蝙蝠怪加入营地，掌握制空权的好处由此呈现：清理未知街区时，扭曲教徒知晓怪异存在哪里、逃往何处。


  　　运至屠宰场的怪异因此数量大增，收割后的尸体多数被沼泽之母作为化肥，少数分给蝙蝠怪，它们食量相当大，进食后甚至会在三四小时里无法飞行——寂静山丘前见到的队列几乎是它们的全部数量：十六只成年蝙蝠怪与一只幼崽。


  　　傍晚，沼泽之母别院举行的晚宴上，所有盟友聚集圆桌前。


  　　“尊贵的公主殿下，时光不曾抹除你的美丽。”知晓沼泽之母身份，油画里的德古拉伯爵优雅地向祂行礼，随后侃侃而谈他如何蛊惑寂静山丘：“它们不太聪明。我只是骗它们我是吸血鬼鼻祖它们是吸血鬼就信了，甚至不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不会吸血。”


  　　“你怎么会在那里？”陆离问。


  　　“你是说我被你卖掉后发生的事？那是个漫长的故事……请等一下，我需要一杯红酒。”


  　　端着红酒瓶的女仆倒满酒杯，推到德古拉伯爵画前。


  　　“不是这样。”


  　　德古拉伯爵摆手，身形消失在画框边缘，随后响起“啵”地拔起瓶塞声与“汩汩”流淌地酒液声。


  　　端着酒液摇曳的酒杯的德古拉回到画框内，缓缓讲述起来。


  　　它无疑比陆离更擅长讲故事，讲述的经历波澜壮阔，但只是被调查员买走存放基地，然后基地失窃它被盗走，辗转后落在寂静山丘的普通故事。


  　　“什么人会进调查员基地偷盗？”沼泽之母问。


  　　“我也不知道，我被关在箱子里，还蒙着纱幔。不过那时候是你们口中的旧日时代最后时间了，混乱再正常不过。”


  　　而对于被陆离卖掉，德古拉似乎没有任何怨恨。


  　　不过话题提醒了陆离，让扭曲教徒明日将调查员基地与守夜人组织清理出来。


  　　那里应该遗留些有用的信息物品。


  　　晚宴即将结束时，他们谈到德古拉伯爵的安排。按照盟友待遇德古拉会在营地拥有一座宅邸，或是回到寂静山丘。但它完全不想回到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


  　　“看到我褪色的地方了吗？那里对油画的伤害太大了！”德古拉抱怨寂静山丘的恶劣：“你们可以把我挂在大厅楼梯上。”


  　　“吾不想陆离误会。”沼泽之母拒绝了它。


  　　德古拉伯爵愕然在陆离和沼泽之母间游移，钦佩地举起酒杯向陆离示意。


  　　最后，它被安排在教会相邻独栋宅邸，因为德古拉伯爵只是一幅画，甚至移动都需要他人帮忙，两名女仆被派去照顾德古拉伯爵，以及清理房屋。


  　　陆离离开别院，繁星下走向倒映粼粼星芒的玛瑙湖。


  　　远处灯火通明的广场同样进行着晚宴。居民们抓着烤肉与麦酒，肆意狂欢，烟火与香味与欢笑远远飘来。


  　　“你认为德古拉可信吗。”沼泽之母的声音脑海响起。


  　　“我不知道。”


  　　德古拉伯爵的确不曾攻击营地，那次意外也被证明是误会。


  　　但见到旧日相识总归使人欣喜。


  　　陆离会这样，德古拉应该也会。


  　　玛瑙湖营地变为希望之地的第一晚在狂欢中渡过。


  　　和煦微风沿着掩起窗户吹进小屋。


  　　陆离悠悠转醒。


  　　拉开窗帘，还不耀眼的阳光斜照进木屋落在书桌。


  　　远方广场人影晃动，居民在收拾昨夜留下的狼藉。


  　　晒得温热的荆棘之冠懒腰般伸展枝杈，爬上陆离头顶。没过多久，沼泽之母出现在湖畔对岸。


  　　沼泽之母陪同下陆离离开湖心岛，先来到德古拉宅邸——听上去犹如城堡的建筑只是一座独栋宅邸。不过德古拉很喜欢这里。


  　　他们来时德古拉正指挥女仆将其挂在正对楼梯上的墙面。


  　　放在旁边的落灰相框表明先前是它挂在那里。


  　　“有些歪，左边抬高……在抬高……右边抬高……好了，完美！”德古拉伯爵注意从画框角度回到客厅里的陆离和沼泽之母：“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很合适。”


  　　德古拉伯爵驱赶两个女仆清理房间，说道：“我喜欢这里，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太空旷了，我需要些住户陪我说话。”


  　　女仆向陆离和沼泽之母行礼，拿起毛掸和扫帚开始清扫客厅。


  　　“可以。”


  　　答应德古拉伯爵，陆离离开腾起灰尘的宅邸，前往湖畔宅邸将德古拉伯爵的情况告诉前骑士小队。


  　　“您希望我们住在那里吗？”迈克尔湿漉漉地嗓音问道：“但我们不知道怎么和那位德古拉伯爵相处。”


  　　他们是陆离为德古拉伯爵挑选的住户。它是怪异，会污染理智，人类居民无法过多接触。


  　　“它话很多。”


  　　德古拉需要唠叨消磨二十几年的寂寞，这两天他就是这么做的。


  　　迈克尔接受了安排，和他的队员前往德古拉宅邸。


  　　前往屠宰场收割人性时，陆离遇到抓着濒死怪异的蝙蝠怪从空中落下。它们并非像翱翔天际的苍鹰般威武锐利：狰狞头部如石像鬼般丑陋可怖。


  　　沼泽之母评价为不如祂曾经的仆从夜魔，但也拥有明显优点——体型。


  　　蝙蝠怪的身躯足以支撑两名人类坐在上面，也许未来某一天，会有骑着它们的蝙蝠骑士出现。


  　　离开屠宰场，陆离和沼泽之母行走在新开垦的农田。


  　　安妮虚影背后伸展，嫩芽在周围钻出泥土。


  　　“你要离开了对吗？”


  　　沼泽之母感受到了什么。


  　　“我和魔鬼之女有契约，前往地狱赴约前我要找到安娜下落。”陆离说。


  　　接下来很长时间，希望之地都会维持现状并缓慢改变：居民聚集在玛瑙湖营地、港口、工业区，旧贝尔法斯特逐渐变成花园，直到真正掌控那天到来。


  　　这里不需要他了。


  第一百零二章 希望之地

  　　约德尔犹如经历了场梦境。


  　　不然如何解释他只在临时医院住了三天出院时旧贝尔法斯特已经收复？如何解释翱翔天际带来阴影的蝙蝠怪忽然成为盟友？如何解释沉船区的怪异成为扭曲之影的眷属？

  　　以及陆离先生忽然要为他们举行成为驱魔人的授徽仪式？


  　　“陆离阁下没时间弄个美梦骗你。”来通知他的朗格尔说，将委托商人安东尼从地下城带来的礼服丢到约德尔面前。


  　　“一小时后，广场。”


  　　约德尔伸长脖子望向窗外，只是从床上看不到广场。


  　　朗格尔走出病房去通知其他同伴。约德尔拉开叠放的礼服，带着屁帘的燕尾服样式，他不太喜欢，但如果授徽仪式要用……


  　　几分钟后，穿上燕尾服的约德尔走出病房，来到敞开着房门传出喧嚣的波特病房。


  　　“……我去拜访了那位寂静山丘领主。”


  　　病房拥挤着八名驱魔人和波特的两个朋友，他几乎最后到的，只有纳威恩没来。朗格尔正帮轮椅上的温格换上礼服，以及讲述见闻：“我们意外的合得来，德古拉伯爵希望我常去做客。”


  　　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有些话痨。


  　　“听说德古拉伯爵和陆离先生旧日时代就认识，还说曾帮过陆离先生。”


  　　“难怪会成为盟友。”其他驱魔人恍然。


  　　“德古拉伯爵是位伯爵吗？”刚来的约德尔问。


  　　“不是，德古拉伯爵是油画的名字，不过也是它的名字。”艾伦回答。


  　　朗格尔不满看向抢走话的艾伦。


  　　“什么？”约德尔没听懂。


  　　“德古拉伯爵是幅油画。”朗格尔的回答和温格的闷哼一起发出，因为急着回答手上下意识的加速触碰到温格伤口。


  　　帮疼得流汗的温格穿好衬衫，再披上礼服外衣后朗格尔离开轮椅：“这样就行了。”


  　　“我……怎么穿。”


  　　房间里没穿礼服的只剩波特和他两位带着羡慕的朋友。


  　　“你猜那些异教徒为什么用长袍笼罩自己？”朗格尔将不透光的黑袍丢到波特“脚”旁。


  　　波特也想像他们一样穿礼服，不过他没有选择的条件。听说艾琳娜和神秘学者正在想办法逆转漩涡污染？希望能有好消息。


  　　短暂安静间隙，他们听到走廊响起脚步声。纳威恩最后到来，他们望向他的目光带上不解。


  　　“你的礼服呢？”


  　　“我没穿。”穿着松垮褐色外衣的纳威恩回答。


  　　“陆离先生可能会不喜欢，居民们也未必想看一群穿着像是贵族一样的驱魔人。”


  　　朗格尔想了想，开始脱掉外衣：“你说得对，换回去吧。”


  　　“什……？”


  　　额头汗珠还没消失的温格愣住。


  　　病房陆续响起窸窣脱衣声，不过他们只摘掉了外套，衬衣和长裤得以保留。温格也不用再忍一遍痛脱掉它们。


  　　在这之中纳威恩说：“刚才商人过来告诉我除了授徽仪式，学校又选出二十名居民成为见习驱魔人预备役。”


  　　“我们要当老师了？”艾伦很兴奋。


  　　“也可能是同伴，教他们的是哈德斯老师。”


  　　听着病房里同伴的猜测，窗边的兰纳望向广场，那里已经有晃动人影开始布置仪式。


  　　……


  　　“授徽仪式不会是吾，不会是哈德斯，只能是你。”


  　　沼泽之母的温和声音脑海响起。


  　　木屋，书桌放着装有驱魔人徽章的木盒。


  　　即使哈德斯也不会抢夺这份荣耀，他们都知晓让希望之地诞生，凝聚起每个人的是谁。


  　　只有陆离，也只能是他。


  　　“而这，也可以作为你在光明之地最后一天的告别……”


  　　陆离离开光明之地寻找天堂谷的时间已经商定：就在明天。


  　　安德莉亚昨夜已经回港，停靠岸边，正由扭曲教徒清洗船身。


  　　陆离答应下来，系好衬衣最上层的纽扣，拉起领带，取下衣架的黑色风衣，拿起木盒离开湖心岛。


  　　湖畔木桥前陆离遇到扭曲之影。祂不是特意等在这里，陆离经过时祂捧着雨布，犹如沼泽之母浇花般轻柔将雨布里游动的鱼影倒进玛瑙湖。


  　　“菲罗琳娜的新爱好，她喜欢从海湾找到鱼，放养在玛瑙湖……”


  　　可惜海洋几乎不存在未经污染的纯净鱼类，扭曲之影只能挑选尽可能符合审美的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陆离注视扭曲之影将雨布倾倒，幼鱼们摆动尾巴游进玛瑙湖深处，轻轻摇头。


  　　“它们活不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


  　　祂们同时问。


  　　“这些鱼是海水鱼，玛瑙湖是淡水。”


  　　……


  　　除了分散在旧贝尔法斯特的居民，所有在营地的居民都汇聚在广场前。


  　　广场上的驱魔人们自发性以伤势排列，接受陆离的授徽。


  　　“波特。”


  　　长袍抬起，伸出拉伸变形的手臂接住那枚珍贵的驱魔人徽章。


  　　“温格。”


  　　胸口缠绕绷带的温格坐在轮椅里，挺起显得瘦弱的胸膛，接住驱魔人徽章。


  　　“朗格尔。”


  　　“我，德萨·罗斯柴尔德·朗格尔。”朗格尔同样挺起胸膛。


  　　“约德尔。”


  　　约德尔什么也没说，站的笔直。


  　　“埃尔森。”


  　　“瓦塔雷家族以我为荣。”埃尔森压抑着激动。


  　　“纳威恩。”


  　　“我以成为驱魔人而骄傲。”纳威恩肃然地说。


  　　“特里斯。”


  　　“我不会抛弃驱魔人的理念。”特里斯发誓。


  　　“艾伦。”


  　　艾伦腼腆地笑着。


  　　“兰纳。”


  　　接过徽章的兰纳迫不及待摩挲观察起它。


  　　“里尔。”


  　　最后的里尔平静接过徽章，只有颤抖的手代表不平静的内心。


  　　瓦伦多带来照相机，为十名驱魔人合影。


  　　“您要一起吗？”


  　　陆离摇头拒绝，视线落向周围。


  　　他看到广场前二十名带着憧憬的年轻人，看到管理的神祇与盟友，看到稍远处带着羡慕的前骑士小队，看到跟随欢呼的居民与教徒。


  　　而在不久以前，他们还在不见光亮的幽暗阴冷与饥饿中苟延残喘，为没有希望的未来绝望悲悸与。


  　　沼泽之母的低语脑海响起。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它是如此美好……”


  　　这里遍地鲜花，鸟儿在歌唱，树木在生长，人们在欢笑。


  第一百零三章 重回黑暗

  　　【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安德莉亚无声航行在茫茫幽暗深海。


  　　船长室，陆离将记载诗句的笔记从萤石灯旁拿开。


  　　“天堂……真的……存在……？”


  　　荆棘之冠断断续续传来沼泽之母的声音。


  　　“不知道，但线索指向那里。”


  　　“吾是说……告诉你……天堂谷……的人……”


  　　最早带来天堂谷消息的是吉米兄妹。


  　　吉米兄妹在信里留言，安娜看到了新，告诉逃离避难所的特斯拉他的妻子阿当芙娅在那儿。


  　　后续消息来自幻境深夜城，将知识传承给陆离的同时也带来天堂谷的诗句。


  　　无论安娜亦或深夜城，都值得陆离相信。


  　　已知特斯拉、阿当芙娅、吉米兄妹可能就在那里，只是这样一座与世无争的伊甸园是否真实？

  　　没有光明之地时陆离报以缄默，但现在天堂谷似乎变得可信。


  　　陆离孤身出发没带任何人，光明之地更需要守护。


  　　两位异神、数千信徒与仆从，盟友们、知晓未来的永梦者足以庇护家园。驱魔人们也被留下，刚学会拿起长剑的孩童还不适合出现战场，就连人性也灌输给安妮，只留下不被怪异过多觊觎的三份人性。


  　　不过前往天堂谷的航路陆离并不孤独，榕树守卫和50位扭曲教徒留在安德莉亚上，相同配置还存在跟在后面的海姆格鲁号上。回头望去，隐约可见船舷散发的微弱光芒。


  　　以及沼泽之母的荆棘之冠陪伴。


  　　但离光明之地越远，祂的意识越难传递过来，也许随逐渐远离艾伦半岛，踏上主眷大陆，荆棘之冠将陷入酣眠。


  　　而在离开的时候，陆离感受到某种犹如海浪的晦涩波动从深海荡来，像是微风拂过安德莉亚和海姆格鲁号，逐渐远去。


  　　“你感觉到了吗？”陆离问沼泽之母。


  　　“有什么……在……找什么……”


  　　“会影响光明之地吗？”


  　　“我们……在陆地……”


  　　陆离提起萤石灯凑近操作台，打开船舵旁的舱盒，取出放在其中由安德莉亚实时更新的羊皮纸地图。


  　　被裁纸刀戳出的虚线代表此时航线——从艾伦半岛南端到主眷大陆东南端，沿着落叶山脉海岸线继续西进。


  　　陆离按照“使用手册”将只有一页的常用词词典放进舱盒，然后询问：“刚才那道波动是什么？”


  　　黑暗时代，不该忽略任何一点微末线索。


  　　凝神聆听中，船长室外呜咽吹过的阴冷海风逐渐淡去，舱盒里的细微裁剪声变得犹如钟表指针般清晰。几十秒后，动静不再传出，陆离打开舱盒，取出剪出缺口的词典，扫出裁剪下的单词，凑近荧光灯。


  　　【可怕；的；犹如；寻找；什么；存在】


  　　和沼泽之母的答案相近。


  　　包裹着纸片的词典卷起丢进纸篓，陆离将画着虚线的羊皮地图重新放回舱盒，取出另一幅更大、更细致的地图展开，铺在地板上，又取出一盏油灯点燃。


  　　油灯下的羊皮纸地图泛着古老的痕迹，修长手指落在此刻所在的落叶山脉海岸线，沿着主眷大陆边缘向西达到边缘角，人类已知陆地的最西端，从群岛间穿过继续北上。


  　　然后由陆离选择接下来该走哪条路：


  　　靠近永恒森林西部，寻找入海口逆流而上进入永恒森林。优点是安德莉亚与扭曲教徒会成为他的助手，缺点是会被未知的永恒森林与其中存在视为不速之客。


  　　或继续北上，在主眷大陆西北角的尼斯小镇海岸线登陆，前往铁路终点站的维格镇。缺点是从海岸线到尼斯小镇、从尼斯小镇到维格镇、从维格镇到永恒森林这段漫长路途与危险路途本身。


  　　陆离选择了第二条。


  　　因为流淌之猫在那儿，也许它能成为陆离的同伴，也许它有安娜的新消息。


  　　临近傍晚，航行在幽深海域的安德莉亚经过落叶山脉边缘的滨海小镇，熟悉而陌生的轮廓就潜藏在不可视的黑暗之中。


  　　沼泽之母告诉陆离，沙滩上有异教徒在引动虚空的力量，可能是某种召唤或献祭仪式。


  　　安德莉亚因此绕开滨海小镇，驶入深海向陆地弥漫的怪异之雾。


  　　这是条未知航线，没有神祇陪伴，危险无处不在。


  　　巢穴、族群、游荡怪异、虚空阴影、里世界存在，安德莉亚绕开沿途威胁的诸多存在，而并未察觉、意外遭遇的宵小也被信徒们制服，送给陆离，带来聊胜于无的人性。


  　　从离开光明之地，船长室外的幽深海域就不再变化，仿佛抛锚在光明之地边缘，稍微移动便能看到那神迹般的光明照耀之地。


  　　唯一证明还在航行的只有舱盒里每天增加的虚线。


  　　从乱暗礁到危险的风暴水域。从择人而噬的暗沼海草区到已知西部陆地尽头的边缘角，绕过被蜘蛛般怪异筑巢，层层蛛网笼罩的群岛，一路北上，航线危险越来越多，安德莉亚越来越慢，荆棘之冠早已不再传出沼泽之母母性般的温柔低语。


  　　唯一好消息是“门”会更晚找到陆离。


  　　第十五天，舱盒里的羊皮地图虚线终于触及永恒森林的边缘，而难以言状的是，靠近永恒森林反而让安德莉亚的速度重新变快——怪异不敢染指这片土地。


  　　希望树语者能够在此地得到待遇。


  　　事实证明选择第二条路是正确的。二十四年前的地图早已失去准确，地图上的入海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散发荧光的阴影深处，脉络般的无数河流从深处延绵出来。


  　　安德莉亚不可能驶得进去。


  　　继续向北，安德莉亚两天后在主眷大陆的西北角的浅滩停下。


  　　这里的东南方约十几里就是尼斯小镇，流淌之猫的家园。


  　　沼泽之母似乎知晓发生的事，告诉陆离：“吾要积蓄力量，需要呼唤吾时，掐下枝杈一截”，然后陷入沉眠。


  　　“安德莉亚比我更需要你们保护。”


  　　陆离拒绝了想要跟随的扭曲教徒，提着萤石灯，坐进木船，倒映着破碎微光的海浪将他推向海岸线。


  　　在海面漂泊近二十天的陆离重新踏上陆地。


  　　随着代表陆离位置的荧光远去，安德莉亚的告别汽笛声在幽暗海面上荡开。


  第一百零四章 捉迷藏


  　　“阳光照不进深林。”


  　　这句形容物产丰富但仍有猎户食不果腹的希勒维格山脉流传的古老谚语被以另一种方式验证着。


  　　没有光芒的大地被幽暗笼罩，远方林影与山丘难以分辨轮廓，仿佛无月之夜。


  　　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完全的死寂带来压抑，只有脚下前人修建的破碎道路为陆离指引，为陆离带来声音。


  　　这条十几里长的破碎路径连接海岸和尼斯小镇。


  　　搁置在路上的石块偶尔被踢开，滚出老远。有时是骸骨，细长而密集，近似鱼骨。压抑之中相安无事前进约两里的陆离看到这些鱼骨的拥有者：失去下颌的蛙鱼人头骨。


  　　头骨只有巴掌大小，相比人类袖珍许多，蛙鱼人本就只有一米左右高度，即使挺直佝偻的脊椎也不会高过成人男性的肚子。


  　　这些骨骸没有崭新痕迹，相当一部分严重风化，踩上去碎成沙砾般的骨灰。


  　　要么蛙鱼人族群已经退缩，要么尽头的尼斯小镇不再有袭击的必要。


  　　凑近粉碎骸骨的油灯挪开，直起腰肢的陆离继续前进，猜测是前者。


  　　因为他没闻到腐烂泥土里飘荡的腥臭。


  　　以及有更强大的怪异或族群盘踞在尼斯小镇——破碎道路上陆离没有遭遇任何怪异。


  　　两小时后，脚下道路将要抵达尽头。陆离离尼斯小镇非常近了。


  　　但陆离反而放缓速度，服下显形药剂，严阵以待。


  　　因为他没被流淌之猫迎接，也没听到猫的叫声。


  　　无论流淌之猫是否放弃尼斯小镇……盘踞这里的都变成另外的强大怪异，比如——


  　　陆离突然失去对身躯的控制，像是孩童般蹦蹦跳跳奔向远处蛰伏的尼斯小镇剪影，被迫发出孩童般笑声。


  　　准备展开梦境挣脱的陆离停了下来，因为从操纵自己的力量感觉到仪式的气息。


  　　任由仪式拖拽着化为诡异场景一部分的身躯进入尼斯小镇，停在中心广场的喷泉前。


  　　三只蛙鱼人安静等待在喷泉边，它们与陆离境遇相同，被站在喷泉上的小男孩虚影的仪式俘获而来。


  　　陆离观察着男孩虚影，它大约八九岁的年纪，瘦弱身躯套着不合身的麻布外衣，脸庞模糊不清。


  　　不是恶灵，是一只怨灵。


  　　“轮到我当鬼了！你们快点躲起来，一百个数哦。”


  　　男孩虚影做游戏般简单念叨规则，随陆离和三只蛙鱼人恢复身躯操控，它也转身趴在喷泉上：“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可以提问吗。”


  　　“——九十七——九十六——九十五——”


  　　陆离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倒计时仍在继续。


  　　注意短暂落在麻木的三只蛙鱼人上。干枯、瘦弱，仿佛将熄火堆，陆离不认为它们和自己一样被怨灵男孩刚刚捉来。


  　　也许它们很早前就被囚禁起来，直到陆离闯进小镇，满足仪式所需人数。所以身体和精神变得麻木——长期囚禁与控制让它们失去自我。


  　　“——八十三——八十二——八十一——”


  　　陆离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三只蛙鱼人面前，给第一只灌下潜影药剂，在它潜入里世界时左手触碰第二只，在它因受伤应激本能逃往深处时右手拉住第三只蛙鱼人，带着它逃往尼斯小镇外围。


  　　“——七十——六十九——六十八——”


  　　怨灵男孩的喊声逐渐远去。


  　　沿途陆离松开麻木跟随的蛙鱼人，独自前进。


  　　“喵——”


  　　临近尼斯小镇边缘时，猫的叫声引起陆离注意，黑眸落向声音传来之处，一只花猫虚影端坐在破碎橱窗后，指引般起身迈进幽暗深处。


  　　“——三十七——三十六——三十五——”


  　　陆离跟随花猫踩着碎片迈入房屋，看到它坐在衣柜前。


  　　“——二十四——二十三——二十二——”


  　　向幽灵猫颔首示意，陆离换掉油灯，改成萤石块，打开衣柜门躲在里面。


  　　“——三——二——一——我要去找你们啦！”


  　　回荡地喊声淡去，尼斯小镇重归寂静。


  　　“找到你啦！”


  　　然后只过去几秒，男孩童真地笑声在静寂的尼斯小镇上空回荡，而后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啃食声。


  　　潜影药剂显然对怨灵没有作用。


  　　随后几分钟里，第二个，第三个蛙鱼人被陆续发现，响起不寒而栗的童声。


  　　捉迷藏玩家只剩陆离一个人。


  　　时间推移，陆离维持安静，等待正常不知持续多久的捉迷藏游戏结束——直到突兀猫叫声打破寂静。


  　　“喵——”


  　　而后重归静寂。


  　　升起不祥的陆离这时取出油灯，点燃。然后在擦亮的昏黄光芒下，衣柜底部堆满的鱼人骸骨完全显露。


  　　还有衣柜门缝外浮现的模糊不清的脸孔上的怨毒注视。


  　　“找到你啦！”


  　　陆离倏然睁眼，于噩梦中惊醒。


  　　“喵——”


  　　端坐橱窗后的花猫催促般叫道。


  　　陆离注视着它，忽然取出水壶，倒在手上清洗沾染的蛙鱼人气味。


  　　哗啦——


  　　清水冲刷掉蛙鱼人气息。


  　　“喵……”


  　　花猫残魂也逐渐虚幻飘散。


  　　无暇理解缘由，注意到倒计时不再响起的陆离继续前进，但被尼斯小镇外的无形薄膜阻挡。


  　　凝实空气成为封闭空间的一部分，阻止陆离离开。


  　　光怪离奇的梦境犹如浸透麻布的海水，从背后晕染涂开，陆离向前伸手，阻碍不再，安然离开怨灵铺设的仪式。


  　　脚下破碎道路成为泥土路时陆离停下，回望重新蛰伏的阴影小镇。


  　　怨灵怪异没有追出，甚至可能没有察觉他的离开。


  　　收敛梦境，陆离换成油灯，继续踏上道路。


  　　接下来的路途不再平坦，尼斯小镇到维格镇的距离比海岸到尼斯小镇更远，也更难走。


  　　陆离必须保持速度，才能在夜幕降临后怪异之雾到来前抵达维格镇。


  　　只是在起伏的丘陵山脉难以前进与攀登，更糟的是，指南针失去作用，即使商人安东尼不时到来，指引方向，也让陆离几乎迷失。


  　　人类从不是适合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生物。


  　　这个时候，陆离听见婴儿啼哭从前方传来。


  　　陆离绕开啼哭范围，继续前进，但不久后它再次响起，跟随着，只是逐渐不再尖锐，像是猫的叫声。


  第一百零五章 猫群

  　　安妮虚影舒展树躯，朦胧荧光披洒。


  　　一只坐在几米外石块上的残缺灰猫显露轮廓。


  　　它不是虚影，腿部及腹部没被毛发皮肤覆盖，没结痂的溃烂血肉裸露在外，恶劣环境幸运让伤口没被蛆虫寄生，即使未受伤的身躯毛发也呈现被火烧燎后的卷曲焦黑。


  　　“喵——”


  　　灰猫朝陆离发出嘶哑叫声，跃下石块，踮起一条后腿，蹒跚为陆离带路。


  　　应召唤现身的商人安东尼告诉陆离，那边是维格镇所在方向。


  　　带路的灰猫忽然腾空，被一只手掌抱起放进怀里，它仰起脑袋盯着陆离下颌，不多时因温暖舒适发出细微呼噜声。


  　　因为赶路无暇使用恢复药剂，陆离等到灰猫伤口结痂，不再散发腐烂臭味收起树语者。


  　　右手抱着灰猫，左手提着油灯，陆离在难辨方向的幽暗山脉中跋涉。每当这时，灰猫就会发出嘶哑叫声，脑袋转向正确方向，而灰猫的出现代表这里还是流淌之猫能辐射的范围——


  　　猜想很快随遭遇未知怪异打消，陆离抱紧想要跃出去对峙的灰猫，释放入梦之人惊走未知怪异。


  　　流淌之猫对这片山脉的掌控已经很低了，或者完全失去掌控。


  　　唯一能确认的是，祂还存在，还是所有猫的领导者，还在维格镇。


  　　因为灰猫指引，陆离得以在昏暗的正午全速赶路，不时浮现的怪异或被他用药剂赶走，或被入梦之人惊吓。


  　　沉默赶路之时，指引陆离笔直朝维格镇移动的灰猫忽然转向北边，仰起脑袋朝陆离叫道。


  　　陆离略微停顿，向灰猫提示的方向靠近，不久遇到一只躺在树下的黑猫。


  　　灰猫从陆离怀中跃下，踮着不敢落下的后腿靠近黑猫，低头嗅动后对陆离叫道：“喵～”


  　　陆离蹲在花猫旁边，将油灯倾斜放在旁边。


  　　它的伤势比灰猫更糟，黑猫不是原本色彩，而是火焰烧燎后卷曲至根部的毛发形成的颜色，皮肤裸露，尾部犹如遭受重物压砸般瘪下糜烂，已经无法站起，唯有干瘪腹腔的微弱起伏证明它没死。


  　　它还活着完全因为猫是忍耐度很高的生物。


  　　陆离甚至无法像对待灰猫般径直将其抱起，只能取出恢复药剂喷洒在它体表，释放树语者让皮肤结痂，然后抱起和想象里“毛茸茸软绵绵”截然相反，枯枝般轻且粗糙的“黑猫”。


  　　提起油灯，抱着“黑猫”的陆离跟随踮脚灰猫继续前进。


  　　下午，陆离遇到第三只猫，它比前两只猫状态都要好……但也更糟。


  　　这只肮脏花猫的双眼被挖去，只能凭借灰猫的呼唤找到他们位置，发出微弱且连续的猫叫声竖起尾巴，在陆离裤腿来回蹭过。


  　　陆离没多法再抱它，不过失去双眼的花猫能分辨声音跟在灰猫后面。


  　　因为三只猫的陪伴，随后赶路不再孤独，但也不再遇到更多的猫。


  　　赶在夜幕怪异之雾涌来前，陆离抵达了此行第二目的地：维格镇。


  　　一切蛰伏于绵延的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只有脚下踩到木炭证明陆离接近了已是废墟的小镇。


  　　还有因灰猫嘶哑叫声而从废墟深处陆续响起的猫的叫声。


  　　现在应该安全了。


  　　陆离将油灯调节到最亮，昏黄照耀下跟随带路的灰猫，经过迎向自己的猫群。


  　　它们或多或少带着伤势，陆离没释放树语者，那样太过浪费，只是让商人安东尼带来大量怪异肉和恢复药剂，在这些腹部干瘪的猫群围凑到食物前时挥洒恢复药剂。


  　　一些猫跑开，但更多的猫沐浴在恢复药剂下呜咽进食，或叼走洒上恢复药剂的肉块带给无法过来的同伴。


  　　留下它们，陆离和灰猫和怀里的“黑猫”深入化作废墟的维格镇。


  　　即使陆离早已从三只猫身上猜测维格镇的结局，但仍因这幅景象默然。


  　　曾经火焰带给小镇的伤痛早已离去，即使走在镇子中也嗅不到一点烧焦味。偶尔经过的完好矗立的石屋里传出猫叫声。


  　　猫群已经占据了这座小镇，而目前为止，陆离没看到幸存镇民的踪影。


  　　带着陆离，灰猫埋进一座失去房盖的二层建筑。


  　　陆离记得这里：曾是镇长的办公地点，后来成为流淌之猫教会教堂。


  　　站在大厅外，这座半石质建筑迄今仍屹立不倒，但里面的一切早已被高温烧毁。


  　　灰猫这时跑进大厅深处，然后传出叫声呼唤陆离。


  　　陆离跟在后面，油灯光亮边缘浮现坐在边缘的灰猫，还有端坐在皮毛上，猫的黑色剪影。


  　　祂不复曾经的高贵优雅，阴影般的毛发被烧灼的焦黑取代，曾经能将身躯环绕一圈的长尾只剩短短一截，而那双犹如精美黑宝石的猫眼缺失一颗，空洞朝向陆离。


  　　流淌之猫从应陪伴王室成员端坐的优雅之猫变为海盗船上船长脚边的独眼黑猫。


  　　“喵～”


  　　不过祂的声音仍然优美，动作仍然轻盈，脑袋轻抵着陆离腿骨诉说亲近。


  　　“安娜回来过吗？”陆离问。


  　　流淌之猫仍然在陆离腿间蹭着，没有回应。


  　　而没有大姐头翻译，陆离也无法和祂交流。


  　　陆离展开光怪离奇的梦境，将流淌之猫想象成一名人类。


  　　祂因变化歪头，似乎意识到这是什么，然后，从祂的身后具象化出漆黑长尾。这是个好迹象，陆离问祂：“安娜回来过吗？维格镇发生了什么？”


  　　流淌之猫没有回答陆离，只是凑近陆离，用模糊的脸颊蹭着他的脸庞。


  　　祂不知道如何说话。


  　　失去信仰，祂似乎变为普通的猫。


  　　陆离收敛梦境，重新恢复猫身的流淌之猫晃了晃断尾，似乎失落地端坐着。


  　　祂帮不到陆离，甚至需要陆离的帮助。


  　　陆离和流淌之猫离开教堂，回到食物周围聚集的猫群旁，让它们跟随着来到教堂，然后在流淌之猫的帮助下又在废墟间寻找无法移动的、濒死的、重伤的猫和幸存者，带到教堂。


  　　他带回许多重伤的猫，但没有幸存者，连尸体也不剩。


  　　在翻越希勒维格山脉的怪异之雾到来时陆离退回教堂废墟。


  　　点燃的篝火旁，陆离释放树语者治愈它们，在猫群陪伴下休息一夜。


  第一百零六章 路途


  　　第二天，怪异之雾退去的清晨，陆离悠悠转醒。


  　　夜晚并不宁静，教堂里的猫群叫声不曾停歇，似乎驱赶浓雾里游荡的存在。


  　　教堂外的废墟晦暗无光，清晨与夜晚的唯一区别只有怪异之雾。


  　　检查受伤严重的猫群，伤口都已开始结痂恢复，没有猫消逝在漫漫长夜。


  　　陆离让商人安东尼带来足够物资，竖着尾巴的猫群跟随下将够它们食用几天的怪异肉堆在角落，又将掺杂治愈药剂的水盆放在一旁。


  　　“喵～”


  　　流淌之猫来到陆离腿旁，随祂到来，猫群散开。


  　　陆离抱起流淌之猫，拨开烧灼毛发检查伤口，恢复凡躯的伤口也已愈合。


  　　将祂放下，陆离在将熄的火堆旁放下油灯，展开地图，检查接下来路途：如果永恒森林边境不曾变化，维格镇离森林边缘聚集地约有60里路程。


  　　沿途应该会有不少农庄或猎户小屋存在，只是地图早已随尼斯小镇付之一炬。


  　　绘制好行程，陆离没带上神性已失的流淌之猫，留下几枚眼珠，和祂暂时告别后离开教堂，步入黑暗，向南部的永恒森林继续前进。


  　　流淌之猫端坐教堂门口，漆黑猫瞳倒映着远去消失的光点。


  　　周围回荡响声不再浮现，脚下泥土不再焦黑，意味陆离已经离开维格镇范围。


  　　这个时候，“雕塑”的轮廓忽然在油灯边缘浮现。


  　　漆黑“雕塑”跪在路上，头颅低垂，随油灯晃动，凹凸不平的身体泛着木炭般泠光。


  　　这是一具烧焦尸体，朝着陆离身后的维格镇方向。


  　　显形药剂的空瓶放回胃袋，无论直觉感应都未从感受到其气息。


  　　陆离绕过无法辨认的焦尸，继续前进，什么也没发生。


  　　维格镇南部丘陵不复希勒维格山脉周围的起伏地形，镇民甚至曾经在这里开垦出平坦农田，只是早已荒废。


  　　陆离速度比在山地时快了许多，但失去复杂地形遮掩，也意味怪异也更容易发现他。


  　　离开维格镇的几十分钟后，陆离遭遇袭击。


  　　入梦之人轻易避开袭击并将其解决。陆离观察袭击自己的未知怪异和周围足迹，然后迅速离开这里。


  　　足迹有很多，附近不止它一只。


  　　油灯换为萤石灯，陆离悄然前行，躲避沿途上同样散发微光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怪异。


  　　喀嚓——


  　　忽然踩空的陆离向下坠去，及时攀住岩壁停止下滑。


  　　跌落的萤石灯砸进陷阱底部，灯罩破碎，萤石滚出，照亮边缘尖刺。


  　　这处失落的捕狼陷阱险些成为陆离的埋葬之地。


  　　沙尘弥漫而起，陆离腾出一只手伸进口袋，挑开木盒，将眼珠抛出陷阱。


  　　稍微等待，商人脚步声响起，陆离向它伸手：“拉我上去。”


  　　泥土从边缘滑落，带着泥污和擦伤的陆离脱离陷阱。


  　　标志危险的木牌矗立旁边，陆离没来得及看到它。


  　　取出新萤石灯，用清水简单清洗伤口，涂抹治愈药剂。


  　　附近应该有座猎户小屋，只是幽暗笼罩起地表上的一切，而且陆离还不打算在上午就结束一天的赶路。


  　　商人安东尼退入幽暗深处，陆离继续赶路。


  　　移动的微风吹干手上湿漉，只剩跟随心脏跳动的刺痛从掌心传来。


  　　接下来路途陆离没再遭遇陷阱，也没再遇到怪异，但随时间推移，它们迟早会再次……出现。


  　　疯狂尖啸伴随“嘭嘭”沉闷跑动声，迅速由远及近，从陆离听到它在远方响起到冲到面前只有短短几秒。


  　　光怪离奇的梦境晕染，朦胧光晕照亮停在近在咫尺，缓缓退入黑暗的恐怖脸孔。


  　　陆离无法知晓那是什么，异变之雨下，怪异之雾里，无光之夜中，无数怪异随之到来。也无法知晓这是它在呼唤同伴还是攻击方式。他只能维持入梦之人，在周围怪异被尖啸引来前离开这里。


  　　退到数百米，陆离收敛诅咒头衔，突然，疯狂尖啸再次回荡响起，由远及近——


  　　再次展开的梦境让它停在朦胧边缘。


  　　那张恐怖脸孔一闪而逝。


  　　它将陆离视作猎物。


  　　它在等待陆离筋疲力尽。


  　　陆离继续赶路，在拉开距离时服下潜影药剂。呢喃低语倏然将它包裹，身形消失在窃窃私语之中。


  　　五分钟后，陆离轮廓出现在约三里外。


  　　陆离以为甩开了怪异，然后几秒后，隐约响声从身后传来。


  　　陆离驻足回头，响声清晰成为尖啸，越来越近，然后撞在倏然浮现的入梦之人边缘——


  　　它知晓那是“仪式”，没有闯进来。


  　　陆离注视恐怖脸孔藏进幽暗，周围恢复静谧，仿佛已经离开，危险不在。


  　　从胃袋取出一块萤石，抛进幽暗。


  　　划过弧线的晦暗萤石撞上什么，笔直落下。


  　　它还在那儿。


  　　陆离不可能时刻维持着入梦之人。


  　　也许使用消耗，在还没进永恒森林就将人性消耗是最愚蠢的行径。


  　　哪怕这么做真能摆脱怪异。


  　　潜影药剂陆离还有几份，但也难以支撑赶至永恒森林，而且里世界污染的危害不会比人性缺失少太多。


  　　沉默的陆离继续向前，和前两次般拉开距离，服下潜影药剂，再次潜进里世界。


  　　五分钟后，喘息的陆离在四里外浮现。


  　　出现同时，他将萤石灯抛向身后，破碎声响起，萤石散落时取出油灯，服下显形药剂与守护药剂，又将喷洒药剂握在手中。


  　　尖啸不出意外再次响起，陆离没有释放入梦之人，只将喷洒药剂掷在面前。


  　　暗黄雾霭蓬起，然后被腥臭狂风搅动。


  　　怪异到来，却停在陆离面前。


  　　雾霭“滋滋”腐蚀它的身躯，但恐怖脸孔浮现狰狞笑容，贴近陆离——


  　　梦境无声在陆离身后展开，无数根须破土而出，将它的躯体勒成肉泥。


  　　数量不菲的人性涌入身躯，勉强填补陆离损失的人性。


  　　陆离收敛梦境，根须随之消失，只有泥土上的肉堆诉说先前所发生的。


  　　恢复赶路，但临近傍晚，他离永恒森林还有近20里路程。


  　　剩下时间不足以赶至永恒森林边缘。夜晚将近时，陆离幸运遇到第二个捕狼陷阱。他跃下陷阱，清理腐朽木刺，又让商人安东尼带来石板，盖在头顶。


  　　做完一切，陆离蜷缩在铺着毛毯的坑洞里，沉沉睡去。


  第一百零七章 我们终会再见

  　　睡眠并非必要，长途跋涉让疲乏的陆离需要休息，但不需要睡觉。


  　　只是陆离要找些事做以度过这个静寂夜晚。


  　　随怪异之雾到来的存在雾中游荡，偶尔经过陷阱，发出窸窣移动的声响。


  　　存在有时察觉坑陷的存在，挪动石板，使挂在下面的铃铛轻轻摇晃。每当这时，陆离就会用潜影药剂藏进里世界，躲避它们。


  　　危机四伏的荒野夜晚终于褪去，代表清晨到来的闹钟指针指向浓雾退去之时。


  　　铃铛响动中石板挪开，服用下显形药剂的陆离从藏身之处爬出，一份请柬犹如放在房门外般放在石板旁，油灯下泛着亮色。


  　　请柬邀请陆离前往未知丘陵的无名飨宴。


  　　无意参加无名飨宴，陆离提着油灯，留下藏身之处离开。


  　　无论未知邀请还是幽暗荒野难以分辨方向，都意味他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从盘踞丘陵沙漠择人而噬的流沙地带，到被怪异筑巢的蛀空石窟。从伪装美好等待吞噬路人的猎人小屋，到怪异族群形成的湍急群潮。


  　　即使序列药剂也无法恢复陆离逐渐加深的伤势与疲惫。


  　　终于，陆离在地图里的位置临近永恒森林。


  　　永恒森林是危险的。


  　　永恒森林周围是安全的。


  　　听起来矛盾但又附有真理：永恒森林因存在盘踞而危险，永恒森林周围因怪异不敢踏足而安全。


  　　起码接近永恒森林后，陆离沿途不再遭遇带来危机的怪异。


  　　如果昨晚冒着怪异之雾追赶的风险继续赶路，陆离也许能渡过一个安静夜晚——或被沿途怪异杀死。


  　　陆离没有遇到森林边缘的村镇，路线不出意外的偏离了方向。


  　　离怪异之雾弥漫而来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最好是找到村镇，在那里渡过一夜，然后在第二天清晨进入永恒森林。


  　　但视线有限的幽暗丘陵找到一座村镇需要运气和时间。


  　　缺少后者的陆离放弃了寻找，继续向永恒森林靠近。眺望油灯范围外的前方，仿佛能窥见南方地平线一片怪形巨木形成的漆黑森林寂静地矗立。


  　　几十分钟后，陆离站在幽暗而沉默的树下。


  　　藤蔓缠绕着扭曲枝条垂落，灌木钻出腐黑泥土。


  　　它们仍然活着……


  　　尽管灌木树木染上墨汁般的幽深颜色，但陆离能感受到植物的气息。


  　　陆离最后一次召唤商人安东尼，补充物资，同时将毛毯塞进发出干呕声的胃袋。


  　　不再犹豫，陆离踏入矗立塔楼般巨树林的永恒森林。


  　　空荡丘陵的风被阻隔在外，永恒森林寂静无声。它们未因陆离闯入而回应，这让他想到诡怪密林。


  　　盘踞在茫茫永恒森林的存在是否和诡怪密林相似？

  　　每隔一段时间，陆离都会短暂释放树语者，释放自己的善意与立场。而这让他顺利在森林里穿行，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除了森林本身。


  　　沿途灌木总会刮过陆离的衣服与皮肤，腐黑泥土下的潮湿树根也让他趔趄过几次，警惕周围之时，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注意放在身边。


  　　于是在安全的永恒森林里，陆离受的伤比在外面更多。


  　　夜幕降临，涌动着弥漫而来的怪异之雾无声诉说永恒森林没有拒绝它们。


  　　陆离躲进一座灯塔般粗壮的巨树的树洞里，将周围捡来的朽木抵在入口，勉强遮挡起树洞。


  　　两盏油灯照亮昏暗树洞，黑暗时代环境让树洞没有昆虫蛇类，铺上毛毯，陆离坐下褪去褴褛破碎的衣物，擦拭伤口，涂抹恢复药剂。


  　　荆棘之冠仍未苏醒，陆离补充了胃袋里的资源，吃完食物，披着毛毯蜷缩在树洞中，安然入梦。


  　　这个夜晚，没有任何存在打扰陆离。


  　　清晨，恢复些体力的陆离收起毛毯，继续赶路。


  　　不见天日的漆黑丛林静寂无声，陆离脚步与呼吸是唯一声响。


  　　永恒森林没有怪异，没有难以逾越的山坡，没有声音，阻碍陆离的只有沿途灌木与森林在地图上的刻度带来的距离。


  　　对于陆离而言他并不孤独，树语者的感知里，仿若死物的树木犹如他的同伴，仿佛行走在热闹喧嚣的集市。


  　　延绵不变的黑暗色调包裹着陆离，证明他在移动的只有油灯照耀到的诡形树根和深色灌木。


  　　从第二天开始，陆离不再紧绷神经，变得像是旧日时代的探险家，甚至比那更加悠闲，疲乏了休息，口渴、饥饿就停下喝水进食，不用担忧野兽侵袭——但也有麻烦，他无法砍伐横亘前方的灌木丛，只能绕开它，或钻进铁丝网般强行刮走布料与血肉的灌木。


  　　开始陆离还能用胃袋里的备用衣物包裹起双腿，但布料在尖锐枝杈前就像纸张，很快变成碎布条挂在腿上或是灌木上。


  　　陆离曾取出眼珠木盒，但犹豫后将它收起，没有召唤商人。


  　　夜幕降临，陆离还没找到能够藏身的树洞，但很快奇异发现，弥漫在永恒森林的怪异之雾没有带来雾中存在。


  　　它仅仅作为浓雾存在。


  　　陆离得以在夜间赶路，在离晦暗黎明还有不到三小时到来前寻找到一处树洞，在那里短暂休息，恢复体力。


  　　没有商人指引方向，陆离只能凭借直觉涂画地图，如果方向没有偏离，他已经离开永恒森林边缘，向内部靠近。


  　　几小时后的景象佐证了陆离的猜测：未知的荧光植物长出腐黑泥土，犹如夜空深处的稀疏星辰，为幽暗森林带来空间感。


  　　进入永恒森林的第四天，新的光亮在前方浮现：月光般的晦暗光亮洒进森林深处，但随着向前，陆离看见阳光从遮蔽天日的枝叶后倾斜探进这片原始森林。


  　　仿佛付出终有收获，继续前进陆离被带着驱散寒冷的暖意阳光照射。


  　　一座山丘挡在前方，狼狈的陆离走到山丘顶端，午后阳光照耀的无名村庄出现眼前。


  　　几座木屋建立在平坦延伸的草地上，房梁上的烟囱升起炊烟，陈旧的风向标轻轻转动，眼光下粼粼闪烁的密一般的溪流从木屋前经过。


  　　虚幻的白裙少女蹲在溪流边清洗着根茎类食物，若有所觉地望向山丘浮现的外来人。


  　　哗啦——


  　　食物带着浪花沉进透明的溪流，飘浮的少女投入陆离的怀抱。


  第一百零八章 比梦境更美好

  　　陆离轻搂着环抱着腰肢，没有重量的哭泣少女。


  　　“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安娜梦呓般呢喃，抱紧陆离。


  　　陆离亦沉浸在终于重逢的美好里。


  　　蕾米的轮廓出现在木屋旁，然后是吉米，特斯拉，阿当芙娅，安培，孩子们……


  　　安娜没有理会他们，炽热情感几乎将陆离融化。许久后，她依依不舍放开陆离，十指相扣地抓着他，害怕一切只是场梦。


  　　“我们的朋友也生活在这里。”


  　　安娜望向河流对岸浮现对美好事物祝福的神情的人们，带着陆离从河流上飘过。


  　　全都是陆离熟悉的脸孔。


  　　“我以为是幻觉，你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特斯拉最先发出感慨。时光在他身上镌刻痕迹，让这位曾经的调查员变成一位老人。


  　　“也许陆离到来后会让你变得年轻。”阿当芙娅仍是当年的美貌妇人模样。


  　　“你看到我们留下的信件了？我几乎以为你已经……”说不下去的蕾米轻轻拥抱住陆离，安娜大度地没有阻止她。


  　　没什么比陆离重回她的生命更美好的了。


  　　蕾米放开陆离，吉米人身又抱住了他。他似乎刚忙完农活，散发着热意，语无伦次说：“我……感谢……欢迎……”


  　　吉米推开，孩子们手拉手跑过来，围绕着陆离唱起歌谣：“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


  　　“窸窣——”


  　　盘在外围的安培低沉叫道。


  　　“我带你去我们的家。”


  　　安娜拉起陆离，向木屋群落走去。


  　　蹦跳的孩子们想要跟过去，蕾米轻摆舞裙，无形力量将它们阻拦下来。


  　　“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蕾米轻声说。


  　　推开插着花卉的房门，陆离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进木屋，眼前所见仿若回到侦探社：书架、书桌、沙发、立在墙边的雕塑。


  　　它抬起手臂，掌心握着一团花簇。


  　　“安莉！”


  　　安娜望向窗台上泥土外翻的花盆，精心照料的花卉全都在雕塑手里。


  　　“只此一次。”


  　　她轻轻挥手，雕塑被无形力量托起，飞进卧室，房门“咔嚓”闭合。


  　　终于独处的安娜面对陆离，虚幻指尖细心的，心疼地划过结痂与崭新的伤口，眼眶涌现泪珠：“对不起……我该在外面等着你……为了找到我你付出了很多……对吗？”


  　　“嗯。”


  　　安娜轻轻抚摸陆离消瘦些的脸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口。


  　　两道相拥的轮廓如雕塑般凝固。


  　　因为陆离的到来，蕾米他们精心准备了食物，并宰杀了农场里的一只羊羔。


  　　傍晚，阳光消失在包围草原的幽暗森林后，星辰攀上夜空。


  　　他们在吉米兄妹的房子里聚餐，煮着羔羊肉和豆薯的烹锅散发香味，端起野果酿的果酒碰杯，换上崭新布衣的陆离和安娜挨着肩膀。


  　　房屋里除了食物本身的香味，还有曾经的故事。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我们到过边缘，那里仍然漆黑，仿佛整座世界就剩下我们。”特斯拉回答。


  　　他们不知道光明之地的存在。


  　　陆离看向安娜，她揽着自己的臂弯，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会来……”


  　　提起这里，人们祷告般念起长诗：“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这不是结束，他们补全了歌颂永恒森林的长诗。


  　　“名为永恒的森林，生命在此地流淌；它是世界的肺器，温养着这座世界。那是没有忧愁的田园，那是不见污秽的净土。”


  　　“你会留下来吗？”


  　　跟随念诵后，安娜带着期盼问陆离：

  　　“我会带你们离开。”陆离告诉他们光明之地。


  　　特斯拉唏嘘曾经的家园。


  　　“留下来好吗……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但安娜更喜欢这里。


  　　陆离几乎答应了她，但他想到外面的世界，所有人的期待，轻轻摇头：“希望之地是我们的家。”


  　　“这里也是。”


  　　安娜有些悲伤地低下头。


  　　特斯拉再次念诵起长诗：“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


  　　人们跟随着，双手合起，祷告般念诵，安娜也跟随着念起：“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陆离……”


  　　祷告里忽然掺杂起沼泽之母的低语，脑海响起。


  　　“——名为永恒的森林，生命在此地流淌；它是世界的肺器，温养着这座世界。那是没有忧愁的田园，那是不见污秽的净土……”


  　　陆离低垂眼眸，安静聆听着什么。


  　　“你怎么了？”


  　　祷告之后，睁开眼眸的安娜询问陆离。


  　　“我有些不舒服，去外面待一会儿。”


  　　“我陪你。”


  　　“不用。”


  　　陆离离开座位，离开温暖房屋，来到微风吹拂的屋外。


  　　闲逛般走到木屋群落边缘，陆离手掌伸进胃袋，握住一枚纯白石块。


  　　“你的心告诉我，你在犹豫……”


  　　坐在房梁上的“安娜”摇晃着小腿。


  　　“沉浸虚幻没有什么不好。你认为这里是真的，那这就是真的。你可以认为沼泽之母的提醒才是假的。”


  　　陆离抬头望着她：“安娜还在外面等我。”


  　　“但如果我已经死去了呢……”“安娜”停下摇晃，俯瞰着他：“答案有时并不那么重要，我的爱人，你得学会欺骗自己……”


  　　陆离回以沉默，但“安娜”的轮廓渐渐开始变淡。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安娜”轻轻微笑着，消散在夜空。


  　　陆离短暂凝视不远处窗户里透出的温暖光亮，转身迈向孤寂昏暗的河畔。


  　　吱呀——


  　　身后的房门这时打开。


  　　“陆离！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哭泣的安娜提着裙摆，跑掉只鞋子，赤着脚跑向陆离。


  　　但幽灵怎么会哭泣，怎么会奔跑，又怎么会甩掉鞋子？

  　　陆离温柔地注视安娜跑来，转身跃入也许满溢着腐烂汁液的河流。冰冷洗涤先前的一切美好，未知奔流裹挟着他拽往幽暗森林的深处。


  第一百零九章 天堂谷


  　　陆离仿佛陷入谵妄，又仿佛得救，躺在冷硬的木板上，被低温和幽暗包裹。


  　　模糊交谈声难辨方向，在周围响起。


  　　“他醒了吗？”


  　　“还没有……”


  　　“你必须得将他救活……”


  　　“我知道，你也认为他是真的？”


  　　“……一模一样，你还发现了……”


  　　“可……从上游飘过来……”


  　　“等他醒来……”


  　　交谈断断续续，意识到将要昏迷时，陆离将自己拖入梦境。


  　　哗啦——哗啦——


  　　昼夜不停的海浪拍打着望海崖下的礁石。


  　　陆离从梦中醒来，躺在安妮树下的摇椅里。


  　　远处交谈声随风而来，吉米兄妹在建造他们的新家。


  　　找到那道虚幻身影，陆离注视片刻，从梦境脱离。


  　　陆离悠悠转醒。


  　　房屋里的交谈这时消失不见，难以忍受的恶心淹没理智，陆离爬起来低头呕吐。


  　　“呕——”


  　　河水裹挟呕吐物“哗啦”落下，随秽物离开腹腔，他的意识与感知清醒许多。


  　　盖在身上的皮毛锁紧体温，房间或洞窟弥漫柴薪的烟味，一团篝火在简陋壁炉下燃烧，照亮低矮房间的天花板。


  　　“看呕吐物，他吃了那里的东西，他是真的！”


  　　女性声音响起，陆离望去，但仍然虚弱的他只能看到昏暗中的两道轮廓。


  　　陆离触碰胸口，衣服不见，缝在内侧的末日启示书也同样消失。


  　　这是他虚弱的根源。


  　　“你在找这个对吗？”


  　　轮廓靠近床铺，也进入火光范围，虚幻、裙摆、年轻。


  　　她将末日启示书递向陆离，在他接过后退回另一道轮廓身边。


  　　陆离不再虚弱无力，对应的是她的晦涩气息随之萎靡。


  　　“你不该给得这么轻易……”苍老声音响起。


  　　“这是末日启示书，陆离没瞒过我它的作用，它是真的，他也是真的。”


  　　“它是真的，他可能是假的。别忘了我们看到的上游那些东西……”


  　　“但它们都没这么真实。”


  　　苍老声音不再和她争辩，从阴影里浮现：“你还记得我吗？”


  　　“特斯拉，蕾米。”


  　　陆离说出他们的名字。


  　　蕾米几乎没有变化，作为幽灵形态的邪灵，只要不失去自我她就不会变幻形体。而发须花白，穿着亚麻色外衣的特斯拉看不出曾经模样，上游所见的老人会让陆离意识到“他就是二十年后的特斯拉”，但面前老人不会。


  　　只有从说话方式与和蕾米站在一起让陆离猜出他是谁。


  　　特斯拉缓缓说道：“我们从河岸发现的你，你从上游漂来的对吗，那么你经历过那些虚妄的真实，也清楚我们的警惕……我们需要时间确认你的身份。而且我猜……你也在确认我们对吗？”


  　　陆离轻轻颔首：“我会配合你们。”


  　　砰砰砰——


  　　拍门声响起，注意放在门外，陆离开始听见争吵声从外面传来。


  　　“我去和他们解释。”


  　　特斯拉对陆离和蕾米说，向外走去。


  　　房门打开的刹那，嘈杂传进房间。


  　　“杀了他！”


  　　“我们不需要陌生外来者！”


  　　“它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咔嚓。


  　　房门闭合，房屋恢复安静，但陆离仍能听到门外的交谈。


  　　“他并不陌生。”


  　　“它可能会害死我们！”


  　　“我也是逃进来的人，我救了你们。”


  　　“可它来自上游，那个欺诈之地……”


  　　“他是逃出来的。”


  　　“我们不能留下他，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房屋外这幕人性纠葛更显真实。


  　　似乎意识房屋里的人需要休息和安静，特斯拉带着争吵声远去


  　　“很高兴你还活着……并且如此年轻。”蕾米温和地看着陆离。


  　　“你认为我是真的？”


  　　“我和特斯拉不一样，他信仰理智，我相信感觉。”蕾米来到篝火旁，拿起烘干的破碎衬衣递给陆离：“我知道你是真的。”


  　　陆离套上衣摆破碎的衬衣，问道：“安娜不在这里吗？”


  　　“很抱歉……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她。”


  　　陆离陷入沉默。


  　　天堂谷是寻找安娜的唯一线索，但她不曾来过……


  　　蕾米自言自语地和陆离诉说来到天堂谷的其他人。


  　　阿当芙娅已经逝去，哥哥吉米失去人身只能作为怪异生活。安培还活着，孩子们永远地离开了三个，雕塑迷失在永恒森林。


  　　真实往往比虚妄更加残酷。


  　　天堂谷生存者近百名居民，但随时间推移不再有幸存者进来，人数掉到只剩八十三人。


  　　陆离是最近十年里唯一到来的，所以人们惶恐惊慌。


  　　蕾米收拾呕吐物，陆离看到吐出的东西：河水与淤泥般的秽物。蕾米说陆离一定在欺诈之地吃了东西。


  　　时间推移，陆离已经能下地行走时，特斯拉带着几名中年人走进房屋，进行被他们称为“审判大会”。


  　　陆离看到吉米和孩子们在外面，它们偷偷挥手打招呼，守在门外。


  　　陆离坐在床上，披着衬衣，双腿套着蕾米拿来的裤子。


  　　“你为什么没有变老。”特斯拉问。


  　　一片审视目光中陆离回答：“解决寂静之时失败后我迷失地底，停留二十四天，再回到地面外面已经过了二十四年。”


  　　对特斯拉他们来说，越不可信就越可信。


  　　不过其他人在质疑地窃窃私语。


  　　特斯拉压下屋子里的嗡嗡声：“你是如何勘破欺诈之地的幻象的？”


  　　“一些细节，和流淌之猫在维格镇。”


  　　安娜不会把它留在那里。


  　　“这是什么。”


  　　蕾米将胃袋递给陆离。


  　　“胃袋，午夜城的炼金产物，可以装下不超过30磅的东西。”


  　　“这个呢。”


  　　蕾米又拿出衔尾树枝。


  　　“荆棘之冠，沼泽之母的信物。”


  　　特斯拉和蕾米对这个名讳并不陌生。


  　　“你在把它的东西还给它！”忽然一名中年人站起指责蕾米。


  　　“你有意见吗？”蕾米语气幽冷。


  　　中年人颤栗着坐下，求助般望向特斯拉。


  　　特斯拉忽略他的注视，继续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黑暗笼罩大地，怪异时代变为黑暗时代，午夜城覆灭，维纳不冻港在地底建立地下城，旧贝尔法斯特成为希望之地，被阳光照耀。”陆离平静地讲述。


  　　“阳光？”


  第一百一十章 曾经的朋友们

  　　人们的窃窃私语里，陆离打开可憎容器，取出一枚古朴木盒。


  　　“这里装着希望之地盛来的阳光。”


  　　特斯拉还在犹豫时，蕾米将它接过，打开。


  　　午间的耀眼光芒从满溢的阳光盒倾洒出来，流淌的金色海洋使人沉醉怀念，起码使蕾米沉醉，特斯拉怀念


  　　房屋里的其他人是另一种反应，他们激烈尖叫着“这是诅咒”“我在融化”，撞倒椅子，发出噪音，逃向门外，仿佛洒落在身上的阳光是何种恶毒污染。


  　　就连外面也被动静惊动，吉米打开房门望来——然后阻止他们离开。


  　　陆离是它的家人，一起生活二十年的人们不是。


  　　木椅上的特斯拉的浑浊眼珠倒映着阳光与人们，语气充满悲哀：“你们渴望一切回到最初，却连阳光是什么都不知道？”


  　　“它来自欺诈之地，这是欺诈之地的诅咒！”


  　　有人惊声尖叫，缩在阴影里撕扯脸皮，仿佛正在融化。


  　　倒映阳光更多的特斯拉浮现讽刺意味：“有没有一种可能，欺诈之地模仿了真实的阳光？”


  　　蕾米嫌他们吵闹，让他们只能张嘴但发不出声音，恢复安静中特斯拉叹息着：“他们是群可怜的人……怪异早已打断他们的脊梁，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我知道。”陆离说。


  　　一群可怜又可悲，被恐惧压垮的人。


  　　蕾米没特斯拉那么仁慈，她倾向直接，举着阳光盒照射尖叫的人们，直到发不出声音的他们嗓子变得嘶哑，挠破皮肤，累得无力动弹才挪开阳光盒，告诉他们真相。


  　　说完话不理他们相不相信，她回到陆离身边，拿起故意留到最后的事物。


  　　“这个是什么？”


  　　“通灵枪。”


  　　蕾米打开枪套，忍耐通灵枪带来的腐蚀故意问：“驱魔人才有的通灵枪？”


  　　“嗯。”


  　　陆离从蕾米手上拿回通灵枪和枪套。


  　　“你是驱魔人？”


  　　“一直都是。”


  　　啪——


  　　合起流溢光芒的阳光盒，房屋重回昏暗，温暖被剥夺，劫后余生的人们忽然意识到：除了自己抓挠的伤口，名为“阳光”的事物没有带来任何伤害。


  　　“可以和我们多说些外面的事吗。”


  　　他们平静下来时，特斯拉配合地问道，而且他也的确想知道。


  　　陆离颔首，从他从地底离开的见闻开始说起。


  　　神灵小镇，唯二的午夜城与维纳不冻港，神秘学体系，午夜城的沦陷，维纳不冻港的沦陷，古老者的苏醒，古老者的消逝，午夜城的幻境与传承，希望之地的诞生，重建维纳地下城，收复希望之地。巧合与必然的是，每个事件都有着陆离的身影。


  　　“你做的很好……”特斯拉意识到这份评价难以承担陆离所作所为，又补充说：“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人们不信，但有人因特斯拉蕾米的信任和陆离的言之凿凿犹豫。


  　　“可以再让我们看看阳光吗？”一名脸庞满是抓痕的中年人问。


  　　陆离将阳光盒给他，告诉他们木盒要归还——阳光不值钱，但木盒值钱。


  　　“能走了吗？我带你看看真实的‘天堂谷’”蕾米向陆离发出邀请。


  　　陆离站起，和蕾米特斯拉一起离开房屋，留下房间里围绕着阳光盒的人们。


  　　空旷的林间空地驱散低矮房屋带来的压抑，吉米忍不住往陆离身边蹭，被嫌恶的妹妹驱赶开，孩子们则任由靠近陆离，至于其它人们……不认识陆离，也没听见故事的他们将陆离当做怪异，躲回房屋。


  　　“你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吗？”


  　　蕾米扶着孩子们的肩膀。烧焦外壳消失后它们缩小一圈，像是披着纱幔的模糊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眼睛位置贴着木眼睛框，陆离认出它：薇儿。另一个则带着一顶帽子。


  　　“这是小吉米，和我一个名字。”吉米将它放在肩膀，沉闷开口。


  　　薇儿软体生物般的小手钻进掌心，陆离牵着它，在天堂谷里的歪斜小屋前走过。


  　　荧光植物是这片土地唯一散发光照的事物，尽管人们收集它们，将它们种植在各处，但这里仍比夜晚明亮不了太多，昏暗难以事物。


  　　“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蕾米讽刺地念出天堂谷的长诗：“这显然是场骗局。”


  　　许多寻找天堂谷的人们因此沉浸在欺诈之地的虚妄假象。


  　　“但这里的确避世，没有怪异侵袭，只要不要伤害树木谁也不会伤害我们……”蕾米指着随处可见的荧光植物：“我们靠它们的果实充饥。污染很少，只是吃下去会让人在几小时里一直发光。”


  　　“因为不能伤害树木，我们只有七座房屋，不过柴薪很多，枝杈随便就能捡到。”


  　　他们带着陆离来到兽栏，安培和一些闯进天堂谷的动物被圈养在这里。


  　　安培亢奋地几乎撞倒兽栏，向陆离表示亲近。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陆离抚摸着安培的坚硬外壳。


  　　“我们去过边缘，黑暗无处不在。”特斯拉说着陆离不久前听过的原因：“外面比这里更难以生存。起码在天堂谷我们不用担忧怪异。”


  　　“你想带我们离开？”蕾米忽然问

  　　“嗯。”


  　　“我答应你。”


  　　蕾米看向哥哥，吉米也答应说：“我没意见。”


  　　“……那么蕾米吉米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特斯拉语气低沉着，向外面缓慢走去。


  　　“我去劝他。”蕾米看着特斯拉的背影。


  　　“我去吧。”


  　　陆离离开兽栏，跟着特斯拉来到一片矗立墓碑的墓地。


  　　“我以为你会指责我，怒斥‘调查员不该是这幅可怜的颓废模样’……”特斯拉扶着一块被磨平的石凳坐下。


  　　“我从外面来，知道外面有多糟。”陆离矗立在身后，看着眼前墓碑。


  　　“阿当芙娅离开后我只想留在这里陪着她……”特斯拉缓缓说：“你呢？在失去安娜之后你想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直到死去。”


  　　“然后和她在死者之地相逢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可怜人的天堂谷

  　　“和我说说欺诈之地。”


  　　陆离避开特斯拉的话题，打开比阳光盒袖珍许多的木盒。


  　　“我想天堂谷的传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特斯拉看着木盒里召唤商人的眼珠，继续说道：“某个意外闯进欺诈之地的诗人以为那里就是天堂，离开后将所见美好记载下来，被怪异时代的人们之间流传。陆离，正确地说欺诈之地才是天堂谷，我们脚下只是逃离那里的人误打误撞找到的栖息之地。”


  　　他在“天堂谷”生活二十年，知晓更多。


  　　“这里的人都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幸运的是它从不阻止我们离开，只是在那里停留过久的人再也没出现过……欺诈之地会浮现每个人所奢求的美好愿景，我在那里看到阿当芙娅，吉米兄妹在那里看到你，孩子们在那里看到同伴，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你们。”陆离回答。


  　　特斯拉视线投向不远处等待的蕾米等人：“因为他们留下的线索加深了你的潜意识吗？”


  　　望海崖的油灯纸条是真的，不是什么存在引诱陆离寻找天堂谷的诱饵。不过话题不可避免回到陆离想要避开的内容。


  　　“你见过安娜？”陆离问。


  　　“是的……在石林，那时我满心想找到阿当芙娅。在抵达天堂谷，也就是脚下这片土地后，回忆以前的我察觉到安娜的异况，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安静聆听的陆离合起木盒。


  　　商人的确无法涉足永恒森林。


  　　“可以多和我们说些光明之地的故事吗？”特斯拉从口袋拿出一块毛巾，缓慢而仔细地擦拭面前墓碑，仿佛在擦拭伴侣的脸颊：“作为一个老人，我更喜欢听些美好的故事，阿当芙娅也是。”


  　　陆离满足苍老的特斯拉的愿望，从回到希望之地说起：邪神盟友，重燃文明，漩涡之地，余烬区，寂静山丘，怪异居民，然后做完一切踏上寻找安娜的道路。


  　　说起避难所时特斯拉告诉陆离，避难所的失联也许和驱魔人为火种计划准备的备用计划有关——除魔人协会一手制定的火种计划并不死板，驱魔人们清晰知晓时间存在的随机性，他们因此制定出许多补救计划，包括避难所提前与外界产生交集。


  　　而在这时，隐藏在避难所的力量会阻止这些发生，或在发生后补救。


  　　艾伦半岛避难所的失联也许就是补救后的结果。不出意外，避难所居民应已迁徙往更深处的地底洞窟。


  　　避难所排斥外面的人，天堂谷也是，陆离想要他们离开需要花费些力气。


  　　“我会和他们说的，不过应该很多人不愿离开。”特斯拉眺望幽暗的荧光森林包裹的栖息地，人们围聚在阳光盒前，偶尔光芒从人头攒动的人群里漏出。


  　　“比起遥远的天堂，脚下的人间更真实可靠。”


  　　陆离维持着缄默。


  　　特斯拉又在阿当芙娅的墓碑前停留片刻，在陆离搀扶下站起，和蕾米汇合。


  　　“蕾米，你要跟陆离出去吗？”


  　　“嗯，我和哥哥，薇儿和小吉米都会跟他走。”


  　　兽栏里的安培嘶叫，蕾米替它翻译：“安培也会跟着。”


  　　特斯拉似乎知道他们的决定：“不想走的人可能会阻拦你们。”


  　　“我们庇护了他们这么久，他们有什么资格？”蕾米表达对他们的不屑。她是邪灵，脱离人身的吉米也是，能保护自己，离开天堂谷不会像人类那么危险。她留在这里只是因为特斯拉和孩子们，还有特斯拉说陆离可能会来找他们。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希望之地，回到曾经的家，望海崖。


  　　脚下居住二十多年的天堂谷丝毫不让她留恋。


  　　蕾米将消息告知所有人，就像特斯拉说的，想要离开的居民很少，不想离开的居民阻拦他们离开。


  　　蕾米坚决回应后，他们又哀求陆离。


  　　“我不阻止你们离开，也不阻止你们留下。”陆离只是说道。


  　　然后，当特斯拉说他也会离开，决定跟随的居民接近一半，那些污染严重，又听说光明之地存在怪异居民的居民全部选择跟随。


  　　特斯拉请求陆离跟着他，帮他拔出阿当芙娅的墓碑。


  　　“阿当芙娅什么也没留下。”他捧着根部浸染黑土颜色的墓碑，向陆离眨了眨眼：“我觉得那些驱魔人需要真正的老师，不过祈祷我不会死在路上。”


  　　知道永恒森林的河流会汇入海洋后，蕾米去驱使哥哥和居民将储存的整根原木制成木船。


  　　陆离给予特斯拉和蕾米几枚商人眼珠，告诉他们安德莉亚徘徊在尼斯小镇海岸周围，走出永恒森林后召唤商人，两天内安德莉亚就会来接他们。


  　　“你不跟我们离开？”


  　　“我要回一趟欺诈之地。”


  　　“为什么？”蕾米愣住，她不认为陆离会沉浸在欺诈之地的美好假象。


  　　“你们说雕塑迷失在永恒森林，我在欺诈之地看到了它。”


  　　“它可能是虚假的一部分……”


  　　“也可能是真的。”


  　　雕塑对他们而言也是同伴。


  　　“我和你一起。”


  　　“不用。森林不会伤害我，这些居民更需要保护。”


  　　陆离拒绝蕾米的提议，并将一半药剂交给她防身。


  　　“你忘了我是邪灵吗……”


  　　蕾米不想收下这些，不过陆离回答也很简单：“现在早已从怪异时代变成黑暗时代。”


  　　又拒绝蕾米在这里等他的提议，她无奈地告诉陆离路线：“沿着河流向上游移动就能到欺诈之地。”


  　　而知晓陆离将去欺诈之地，居民们不再平静，无法忍耐这位到来短短半天就带走一半以上人口与全部守护力量的驱魔人。


  　　他们抗议、怒骂陆离的行径，认为其剥夺了自己的生存。


  　　他们试图激怒陆离，但陆离无动于衷，因为他知晓他们的恐惧的根源：自己的到来犹如夺走黑夜中火把的盗火之影。


  　　可悲的人们被永恒森林的幽暗蒙蔽双眼，让他们看不到前方道路，只以为四周都是深渊，只有脚下站立的小块土地带来安全感。


  　　陆离理解他们。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们终会重逢


  　　特斯拉、吉米兄妹、安培和人们坐上木船驶向下游。


  　　陆离独自沿着河流前往上游。


  　　蕾米告诉他，欺诈之地在天堂谷上游约80里，沿着右侧河流就能找到它。陆离起初照做，但在遇到新生溪流并险些走错路时意识到：蕾米的所有认知都以年为单位，那时信息早已不再准确。


  　　比如脚下一条只有几十公分深的溪流。


  　　陆离将注意落在那些靠着左侧，起码能冲刷着他顺流而下的河流。


  　　幽暗森林的荧光犹如梦幻，但因缺少活物而死寂压抑。


  　　没有动物昆虫生存于此，永恒森林需要活物。


  　　陆离行走在河畔，恢复不久前的赶路。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还拥有希望。


  　　夜晚不约而至，仿佛净化后的雾霭飘进永恒森林，陆离从河畔走下湿软泥土的河岸，只有这样才不会在浓雾里偏离方向。


  　　疲惫时陆离退到河畔休息，恢复后继续赶路。


  　　挂在腰间的时针将要旋转一整圈时，朦胧微光从前方葱郁枝叶后洒落。


  　　陆离在欺诈之地边缘驻足，脱掉来自天堂谷的亚麻衣服，放进胃袋，取出那套几乎被灌木划成拖布的衬衫风衣，又将缠绕手腕的荆棘之冠放回头顶，缓缓步向阳光洒落的“天堂谷”。


  　　巨木树林向两旁退开，陆离走过林间洒落的光束，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破碎粼光随身旁河流飘入树林深处，陆离走向远方那几座木屋，没有身影浮现迎接它。经过那座熟悉木屋外，窗户里的长桌上残留着前夜的残羹。


  　　推开房门，陆离进入“安娜”的木屋，浮尘四散中，看见伫立墙壁旁的雕塑。


  　　吱呀——


  　　陆离走向雕塑时，身后房门缓缓闭合。陆离回头，看到“安娜”站在门后哭泣：“你为什么抛下我离开……”


  　　陆离黑眸微垂，躲避那双眼眸：“我来带你们离开。”


  　　“好。”


  　　哭泣的“安娜”走近陆离，抬起虚幻的苍白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不再松开。


  　　陆离不再说什么，从胃袋取出手套，牙齿咬着套在左手上，将雕塑抱起。


  　　“安娜”轻轻摆手，闭合木门重新打开，跟随陆离离开房屋。


  　　“留下来不好吗？陆离，这里宛如天堂……”


  　　特斯拉、蕾米、孩子们站在门外。孩子们想要扑过来，被“安娜”排斥，无法靠近。


  　　陆离向特斯拉和其他人解释，仿佛他们活生生存在：“世界运转的规则是有给予有获得。天堂谷赋予你们美好，你们回馈了什么？”


  　　“就是我们存在本身。陆离，这座森林需要生命。”“特斯拉”说。


  　　“外面也是永恒森林。”


  　　“但你终会离开这里……”


  　　陆离不再回答，陷入缄默。“特斯拉”叹息地说：“如你所愿……我们也跟你离开。”


  　　他们收拾行李，陆离也真的等待他们准备完毕，然后靠向河流，向下游走去。


  　　欺诈之地制造的虚妄仿佛真实，不然如何解释为何他们选择了真实的他们会选择的答案？

  　　而当跟随陆离靠近“天堂谷”边缘，特斯拉的身形开始变淡。


  　　陆离从河流的破碎倒影看到身后发生的一切，拉着安娜继续向前。


  　　特斯拉消失不见，然后是孩子们、吉米、安培、蕾米，如幻象般黯淡，如泡影般消失。


  　　“陆离，我……”


  　　安娜的身影逐渐苍白，感受到逐渐握紧的手掌，她恢复平静，反握回去。


  　　陆离的手掌越握越紧，安娜的轮廓越来越淡。当他站立森林边缘时，掌心的另一道力量消失不见。


  　　安娜消散在身旁。


  　　陆离安静伫立在林间洒落的光束之中，不知何时迸溅的晶莹水花沿着他的脸庞流淌。


  　　……


  　　迁徙的第三天，抱着雕塑的陆离的身影从上游浮现。


  　　警惕而戒备的人们担忧去而复返的陆离被欺诈之地的怪物替换，举着草叉或斧头要他证明自己的身份。


  　　拥有魄力和胆量的早已随特斯拉他们离开。


  　　陆离将胃袋里的食物取出一半，与他们说：“我休息几小时就会离开。”


  　　尽管觊觎那些可疑食物，但剩余居民仍不敢放任陆离进入天堂谷——也不敢阻拦。


  　　陆离留下食物，沿着河流穿过天堂谷，取回木船后在天堂谷下游暂时休息。


  　　将雕塑放在相对平整的岩石上，陆离坐在旁边，恢复赶路带来的疲乏。


  　　雕塑真实存在，和吉米兄妹失散后它误入欺诈之地，并以为那里是真实的逗留下来，直到陆离再次进入将它带出。


  　　窸窣——


  　　石板挪动声身旁传来，陆离忽略雕塑的移动。永恒森林里没有会伤害它的事物，除了它自己。


  　　远处天堂谷边缘戒备的居民们的呼喊声隐约飘来，不久后，雕塑窸窣返回，一枚荧光果实滚落在陆离旁边。


  　　“不用摘这些果实。”


  　　天堂谷居民用二十年证实荧光果实污染微末，但陆离不打算吃这些东西，胃袋食物足够支撑到走出永恒森林。


  　　陆离在下游稍微多休息了一段时间，天堂谷边缘戒备的居民一直未散，直到浓雾从幽暗森林深处弥漫而来，带着雕塑登上木船，悄然离开。


  　　河流犹如血管脉络，或分叉或汇聚，不过比返回上游时更轻松——特斯拉他们在沿途留下记号，陆离只需沿着痕迹向前。


  　　只是陆离不会掌舵，顺流而下的木船不断撞击河底礁石或河畔。在雕塑另一条手臂因碰撞断掉前，撑着船桨靠岸，恢复河边步行。


  　　从第三天开始，荧光植物逐渐稀少，意味陆离开始离开永恒森林的核心。


  　　彻底走出稀疏的星空之前，陆离将一株稍小的荧光植物连根挖出，然后释放树语者让周围植物生长，当做和永恒森林的交换。


  　　这种荧光植物陆离没在其他地方见过，如果能够栽种存活，希望之地就有了第二种特产。


  　　终于，树林逐渐变得稀疏，不同于溪流地海浪声若隐若现传来。


  　　陆离站在海岸边缘，茫茫海洋幽深无光。


  　　安德莉亚没在海面上。


  　　迁徙的人们也不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汇合

  　　永恒森林边缘，商人安东尼因呼唤浮现。


  　　“他们带着眼珠，能感知到位置吗。”


  　　商人安东尼摇头。


  　　陆离望向流淌出纤细河流的森林深处，他们出现了意外吗……


  　　让商人将安德莉亚带来，陆离独自返回上游。


  　　几十分钟后，他抵达上游分支，记号仍然存在：约定好的二十一枚荧光果实搭成尖塔，清晰而醒目。


  　　陆离接近记号，察觉尖塔记号周围存在挪动痕迹——一行宛如许多蛇类留下的蜿蜒泥印延伸着，随陆离跟随显露源头：一株扎根黑泥，失去果实的荧光植物。


  　　一副景象于脑海浮现：荧光植物拔出根须，迈动着留下蠕动痕迹，靠近河畔，留下果实搭成尖塔。


  　　蕾米从未说过它们拥有智慧。一株植物也没理由知道他们的记号与计划。


  　　陆离视线从荧光植物移开，落向幽暗深处。


  　　知道他们的行为，会这么做的只有一种存在：永恒森林本身。


  　　陆离想起欺诈之地的“特斯拉”曾说过：这座森林需要生命。


  　　也许永恒森林在借他之口诉说真相。


  　　一座森林拥有意识不会让陆离意外，即使抛去幻境里的诡怪密林，他也遭遇过两座存在意识的森林：榆树森林和植物栖息地。


  　　已经知晓真相的陆离退向海岸，永恒森林不阻止他离开，这是他的机会。


  　　陆离在海岸边再次召唤商人安东尼，让它带来所有的阳光盒。将十七枚阳光盒装进胃袋：“你和雕塑留在这里等待安德莉亚，将它带上船。”


  　　嘱咐完商人安东尼，他反悔森林边缘，释放树语者，敞开阳光盒，于阳光从金色海洋绽放中与森林对话：“我希望一场进行一场交换。我留下阳光和未来带来永恒森林居民，换取森林允许我带同伴离开。”


  　　将阳光盒放在钻出泥土的草坪上，陆离掩起木盒，留下钻出阴云缝隙般的光芒，收敛安妮虚影向上游前进。


  　　经过曾被移动的记号塔时微微驻足，陆离再次释放树语者，以及打开第二枚阳光盒，然后继续前进。


  　　变化出现在第二个记号——其将陆离引向一条船只无法航行的陌生溪流。


  　　陆离留下第三枚阳光盒，并在随后每个遇到的记号旁留下阳光盒。


  　　沿着新指引不眠赶路，第三天经过第十五个记号，陆离终于接近目的地：一片被荧光植物围成漆黑轮廓的湖泊。


  　　湖畔对岸燃起火光，隐约人影在篝火前晃动。


  　　陆离打开第十六枚阳光盒，绽放的光束洒向天空。


  　　回应的火把很快在对岸摇晃，等待片刻，飘过湖畔的蕾米在陆离身边落下。


  　　“你也被森林带到这里来了？”


  　　“我们快走。”


  　　蕾米稍微停顿，感受到平静话语下的急迫，点了点头，朝向湖畔对岸，女妖尖啸回荡在临时营地上空：“收拾行李立刻离开！”


  　　对岸的人影逐渐晃动，几只火把延绵沿着湖畔绕向这边。


  　　十几分钟后，特斯拉他们靠近陆离，但只带来五名居民。


  　　“让灰纳和你们说吧。”特斯拉发出叹息。


  　　名为灰纳的中年人畏惧而愧疚地说：“森林在警告我们，不让我们离开。”


  　　“我和永恒森林进行了交换，现在可以离开了。”


  　　灰纳吞吞吐吐，最终犹豫着袒露实情：“抱歉，我们想留在这里……”


  　　这片湖泊比天堂谷更适宜生存，他们不想再投奔遥远的光明之地，即使那里真如想象般美好。


  　　陆离慷慨地准许他们的离开，选择跟随的居民只剩下四个人。


  　　“我可以让他们跟着。”蕾米说。


  　　“没有必要。”


  　　几十名居民对开始良性循环的光明之地意义不大，而且他们必须抓紧时间离开，人数越多速度越慢。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蕾米问。


  　　“不超过三天。”


  　　阳光盒不会永远绽放，按照留出的缝隙阳光可以蒸发五到六天，如果永恒森林没有打开它们。


  　　“你过来花了多久？”


  　　“不超过三天。”连续赶路的陆离和她说：“但我需要些时间休息。”


  　　“可以都坐到安培背上，不过行李……”


  　　“除了作物都丢掉。”


  　　特斯拉知道什么重要。


  　　他们丢弃无用行李跃上安培后背，蕾米飘在旁边，跟随迈动多足的安培窸窣钻进森林，远离留在湖泊旁的人们。


  　　陆离返回上游寻找他们耗时将近三天，安培只花费半天不到就回到森林边缘。


  　　指引方向的阳光盒洒出光芒，森林没有触碰它们。


  　　跃下安培后背的陆离踩在湿润泥土上，略微踉跄，被飘来的蕾米扶住。


  　　商人安东尼和雕塑不在，陆离将最后一枚阳光盒交给蕾米，让她朝着海面展开，确保安德莉亚能发现他们。


  　　做完一切，陆离将这枚阳光盒留下，灯塔光束般照入森林，和迈动麻木双腿的人们靠近海岸。


  　　哗啦——哗啦——


  　　海浪声因他们靠近海岸逐渐清晰，几道油灯光芒浮现在漆黑海面，缓缓漂来。


  　　扭曲教徒划船迎接他们。


  　　小船上的异教徒让他们不适，不过想到光明之地的教会，它们是盟友不是敌人。


  　　陆续坐上摇晃木船，安培被三条排成纵列的木船托载着，由扭曲教徒们操控海水，送往安德莉亚旁。


  　　“这艘船，我感到它是活的……”


  　　蕾米看着绳索降落，自动缠绕木船两端，缓缓升起，安培木船也被犹如活物的绳索绑缚拉起。


  　　“她叫安德莉亚。”


  　　升起的木船与甲板平行，他们随陆离踏上甲板。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吉米闷声说道。


  　　“难道你一直在怀疑？”蕾米语气不善看向哥哥。


  　　“我以为他在骗那些人离开……”


  　　安培落在甲板，绳索分散着松开。


  　　“去尼斯小镇。”


  　　陆离话语声中，安德莉亚微微摇晃，朝着茫茫深海的彼岸航行。


  　　陆地边缘的光芒逐渐化作光点，不再可见。


  　　四名居民和安培被暂时安置在船舱，陆离带着他们返回船长室。特斯拉因角落里的雕塑惊讶。


  　　“它居然真的在欺诈之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归家

  　　“阳光盒如此珍贵，不该浪费在永恒森林。”得知陆离用光了所有阳光盒，特斯拉惋惜道。


  　　“阳光盒是消耗品。”


  　　陆离告诉他们阳光会随时间消耗。所以他们要尽快离开永恒森林。


  　　回到安德莉亚上，陆离绷紧精神得以放松，换上商人安东尼带来的新衣服后，他船长室的单人床上沉沉睡去。


  　　蕾米看着油灯边缘陆离熟睡的脸庞，放轻声音：“他为了我们付出太多，你真的没有更多关于安……她的消息吗？”


  　　察觉说出安娜名字会使陆离醒来，蕾米避开了那个名字。


  　　“没有……石林是我最后一次遇见她。”


  　　陆离只睡了三小时便醒来，得知这是最近一周唯一睡眠，蕾米希望他能继续去休息，被陆离拒绝。


  　　“我和安娜离开后望海崖发生了什么？”


  　　恢复精神，只剩肌肉因休息酸痛的陆离问道。


  　　“你来说。”吉米让给妹妹。


  　　蕾米讲述起陆离和安娜“失踪”后的境遇。


  　　因为临近旧希姆法斯特，寂静山丘蠢蠢欲动，望海崖不再安全，蕾米决定向彼时仍存在的希姆法斯特迁徙。但希姆法斯特不会欢迎他们，藏身郊外时他们察觉这座城市暗流涌动，异教徒策划阴谋，恰逢陆离解决寂静之时的消息传来，吉米兄妹改变主意要去荒芜之地寻找陆离。


  　　“我们登上的那条船的船长欺骗了所有人……他把我们带到尼斯小镇，告诉天堂谷就在永恒森林，蛊惑我们去寻找它。因为孩子们，我们加入寻找天堂谷的队伍……对了，为什么要去尼斯小镇？”


  　　“流淌之猫在那儿。”


  　　“流淌之猫？”


  　　“那只黑猫。”


  　　蕾米继续讲述寻找天堂谷的路途，他们遭遇的比陆离经历复杂百倍。队伍不断减员，缺少食物，三个孩子和猫迷失在永恒森林，终于，他们抵达以为是天堂谷的欺诈之地。阳光与林间草原让这里宛如天堂，陆离，蕾米，还有每个人的亲人朋友都在。蕾米将要沉迷时阿当芙娅告诉她“特斯拉”是假的——真正的特斯拉在避难所。


  　　蕾米突然惊醒，意识到那里巧合得全是彼此熟悉的人。


  　　她说服一些人跟随离开，但永恒森林在阻止他们，让他们迷失方向，进入永恒森林深处，于是他们在那里建立聚集地，称为天堂谷。


  　　吉米兄妹一直没放弃离开这里寻找陆离，直到特斯拉到来，告诉他们陆离已经失踪了好几年。


  　　所以当陆离想要带他们离开时，吉米兄妹毫无犹豫选择跟随。


  　　然后就是持续二十年的枯燥生活。起初还不断有新居民来到天堂谷。特斯拉到来的几年后就不再有人来。要么死在途中，要么沉迷欺诈之地消失不见，原本接近二百人口的天堂谷逐渐减员，因污染而产生畸变的居民会被放逐，阿当芙娅也在七年前彻底失控，选择自我消亡。


  　　天堂谷的平静仿佛持续到永恒，直到陆离忽然闯入。


  　　“还有，你休息的时候沼泽之母在呼唤你。”蕾米指向放在书桌上的荆棘之冠。


  　　他们都知道沼泽之母——陆离曾经的“敲响邪神丧钟”头衔就因祂获得。


  　　陆离将荆棘之冠戴回头上，心底呼唤沼泽之母。


  　　“……你成功了吗……”


  　　“嗯，但安娜不在天堂谷。”


  　　“……让人遗憾……什么时候回来……”


  　　“接回流淌之猫就会返回。”


  　　“……吾等你们归来……”


  　　荆棘之冠重归沉寂。


  　　第二天，他们抵达主眷大陆西北角。


  　　和前一次不同，一半扭曲教徒和吉米兄妹跟随陆离登陆，沿着破碎道路来到尼斯小镇。不久前将陆离拽入仪式的怨灵消失不见，不知已经离开还是隐藏起来。


  　　这片贫瘠山脉边缘没有过多怪异，他们顺利来到维格镇，接回流淌之猫与祂的猫群。


  　　因为无法行走的猫不再少数，陆离、吉米兄妹和扭曲教徒们几乎都抱着一只猫，呈现怪异的融洽。


  　　回到安德莉亚，两条大船驶入深海，目的地光明之地。


  　　无论如何，他们终于齐聚——


  　　除了安娜。


  　　接下来的航行有惊无险，沿着海岸回到主眷大陆北部，又抵近艾伦半岛。


  　　航行途中陆离意识到流淌之猫仍有恢复力量的机会：让特斯拉感到怀念的寂静时分到来时，猫群维持安静。


  　　十几天后的傍晚，他们临近希望之地。


  　　远方染着橘色的光芒犹如神迹，洒落在斑驳的旧贝尔法斯特。


  　　漩涡之地和沉船区对大地的荼毒依旧残留，但犹如即将消失的黄昏。


  　　他们走出船长室，怔然眺望越来越近的光明之地。


  　　吉米兄妹忽然想起，他们从未见过阳光。


  　　“我们有没有可能还在永恒森林？”


  　　闷声的吉米忽然说道。


  　　蕾米忍不住低骂自己哥哥一声笨蛋。


  　　唔——


  　　船笛声随安德莉亚驶入港口在海湾上空回荡，盘旋的蝙蝠怪落进港口，准备承载着陆离和新居民前往营地。


  　　陆离拒绝了他们，和新奇观察蝙蝠怪的蕾米他们坐上安培背脊，披洒着落日余晖从港口大道前往营地。


  　　他们已在船上听陆离说过光明之地的一切。


  　　但所见仍让他们感到惊奇——怀揣希望积极工作的居民，和人类融洽相处的异教徒，稀少但与其他居民无异的怪异居民，教授科学与神秘学的校舍，农田里茂盛生长的作物。


  　　报纸上一切关于光明之地的吹捧都不过分，光明之地的确是希望之地。


  　　如果此时不是让人难过的阳光消逝的黄昏而是阳光升起的清晨，所见更使他们震撼。


  　　四名居民被安排在棚屋，他们会在随后进行理智值、污染评估，然后自然选择是成为异教徒还是怪异居民。特斯拉则回到他原先的家，沼泽之母分配一些工人帮他清理旧屋，陆离离开时他正将阿当芙娅的墓碑矗立在荒废的后院。


  　　然后陆离带着吉米兄妹和孩子们来到湖心岛，与安妮相聚。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为湖心岛带来美好，在安妮树下追逐打闹之时，沼泽之母来到湖心岛。


  　　“有个坏消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怪异入侵时


  　　特斯拉和蕾米望向沼泽之母，惊叹其神性与人性的共存。


  　　陆离让商人安东尼将吉米和孩子们带去安置：“什么问题？”


  　　沼泽之母让他们离开木屋，眺望残留最后光辉的海湾。


  　　涌动雾霭的山峦浮出海面，缭绕着向海湾弥漫，淹没停在港口的安德莉亚与港口本身。


  　　陆离离开已有月余，而从几天前开始，怪异之雾占据海湾，蚕食旧贝尔法斯特。


  　　这意味怪异之雾开始侵袭光明之地，麻烦的事不止如此——怪异之雾可能代表怪异入侵的号角，更别说还有那些随浓雾浮现的存在。


  　　最后的余晖消失在云层深处，光明之地归于晦暗，为刚刚到来众人心灵蒙上阴霾。


  　　“你们的力量能庇护光明之地吗？”


  　　“还不行……”沼泽之母回答。


  　　“漩涡之地和余烬区怎么做到的？”


  　　漩涡之地曾经可以排斥怪异之雾，余烬区也可以。


  　　“因为祂们的力量深入大地。”


  　　邪神气息会将巢穴营造的有如地上神国，比如沼泽之母的暗影沼泽。


  　　但祂们是希望之地的居民，不是领主。即便能将希望之地化作领地，被污染的土地也将

  　　不再适合其他异神栖息。


  　　除非……


  　　特斯拉和蕾米望向彼此，共同想到一种办法：分裂光明之地。


  　　让祂们占据旧贝尔法斯特，将威胁屏蔽在外。


  　　沼泽之母仿佛知晓他们的想法：“吾们不该如此……希望之地因其纯净才使吾等想要守护，如果纯净不再，吾于祂们将只剩私欲，陷入可悲又可耻的争夺与侵占……”


  　　有一点是陆离和沼泽之母、扭曲之影的共识——永远不要考验人性。


  　　特斯拉理解了陆离为何如此信任一尊邪神，修改提议：“若使领地只维持在边缘呢？”


  　　蕾米配合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圈：圆圈代表光明之地边缘，异神们在边缘构筑防御圈，将真正的光明之地保护在内。


  　　陆离维持安静地看向沼泽之母。


  　　“或许可以，但需时间转化。”


  　　“我们需要多少时间。”


  　　“若吾与扭曲之影一起转化，凛冬到来前足以围绕光明之地。”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如果怪异之雾维持匀速，雨季时将蔓延营地。”


  　　约两个多月。


  　　“可以先让扭曲之影转化罗德斯特港，测试这么做有没有用。”


  　　扭曲教会比沼泽教会适合海岸线，而且扭曲之影觊觎海湾许久。


  　　沼泽之母优雅颔首，将计划告知扭曲之影，不久后带回回讯：激进的扭曲之影想更进一步，在海湾边缘，亦是光明之地边缘留下痕迹。


  　　陆离允许了祂的提议，从明天开始。


  　　“你会成神吗？”蕾米忽然问他。


  　　“还不确定。”


  　　“我们可以信仰你吗？”蕾米直白地问，对于她和哥哥，将他们从故事里带出的陆离犹如造物主，没什么比待在他身边更使他们满足。


  　　“……可以。”


  　　陆离还在等待永梦者预言的“也许会也许不会”，在此之前，吉米兄妹可以像阴影教会般信仰陆离。


  　　夜幕降临，蕾米打算不再打扰陆离，询问她的新家是哪。


  　　“吉米和孩子们被安置在哪儿。”陆离问沼泽之母。


  　　“另一个特斯拉之前居住的宅邸。”


  　　“和我有关吗？”特斯拉问。


  　　“你的一位远亲”


  　　陆离将骑士队长特斯拉的现况告诉特斯拉，特斯拉感慨那位未曾谋面的远房侄子有些倒霉：“我能见见他吗？”


  　　作为特斯拉家族唯二剩下的血脉，特斯拉久违地感受到曾被他抛弃的血缘带来的感情。


  　　“明天会有人带你去见他。”


  　　还有蕾米他们也会得到安排——成为光明之地怪异居民的一员。


  　　“谢谢你。”已经无法弯下僵硬的腰的特斯拉低头表示感谢：“我想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就是你在天堂谷说的，当一个好老师。”


  　　……


  　　哈德斯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危机感了。


  　　尤其在地狱城堡筑成之后，他找不到时间以外还能将他杀死的办法。地狱恶魔？它们早已因缺少灵魂，像是贵妇一样缩在领地绝不出去。人间怪异？谁会觊觎这片只有岩浆与硫磺，怪物肉又酸又硬的荒芜土地。


  　　即使离开地狱，来到只比自家城堡稍好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些的光明之地，也没有产生危机感，尤其在通过投喂买通一只能在危机时将他送回地狱之门的蠕虫之后，再没有什么能让哈德斯产生危机感。


  　　现在不是了，浓郁危机感将他包裹——因为特斯拉来了。


  　　哈德斯才不在意特斯拉是否比他名声更高或更受欢迎，他只知道，以前是一个人，一份工资。


  　　现在是两个人，两份工资。


  　　即使那个葛朗台打算提升自己的薪水，也难以抵消内心因钱被分开产生的撕裂般痛楚。


  　　那美丽的钱，如精灵般可爱的钱，泛着油墨、如女人肌肤、永不会被拒绝的钱。


  　　驱魔人和见习驱魔人的喜悦和哈德斯呈反比。


  　　哈德斯和特斯拉的名字虽然不像陆离同伴那样闻名，但也同样为人知晓。


  　　而关于他们的位置也无数次划分：哈德斯指引陆离加入驱魔人，特斯拉教导陆离成为驱魔人。


  　　所以当朗格尔兴奋跑来告诉哈德斯老师“好消息”时，被他用道具通灵枪砸跑。


  　　第二天清晨，知晓自己该做什么的特斯拉换上有别于哈德斯的邋遢、省钱的居民布衣的笔挺燕尾服，出现在教室的所有驱魔人面前。


  　　陆离和哈德斯也在。


  　　哈德斯盯着讲台上的特斯拉，嘴唇蠕动，诅咒特斯拉的第一堂课悲惨失败。


  　　无关尊严，只关于钱。


  　　尽管哈德斯明白这是不可能发生——


  　　“我为你们准备的第一堂课是——”


  　　回荡的钟声打断话语与思绪，焦躁地在校舍楼下回荡。


  　　建成后便从未使用的哨塔钟声在营地上空急促回响。


  　　沼泽之母地低语在所有希望之地居民的耳畔响起：


  　　“寂静时分入侵，所有人缄默。”


  　　一切悲观的猜测都得到验证——怪异开始入侵光明之地。


  第一百一十六章 特斯拉的第一堂课

  　　特斯拉安静地走下讲台，向陆离表示无奈。


  　　他精心准备的第一堂课被寂静时分打扰。


  　　哈德斯成为唯一的胜利者，但他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兴——光明之地在变得危险，也许应该回到地狱……


  　　然后他看见陆离从胃袋取出一叠崭新的，泛着油墨味的先令。


  　　该死的驱魔人！


  　　驱魔人们沉寂地离开校舍，今天的玛瑙湖营地静悄悄。


  　　尽管人们知晓寂静时分里只要闭起嘴巴就不会有事，但仍然小心翼翼的避免发出声音。


  　　“要让居民躲入避难所吗？”


  　　沼泽之母温和低语。


  　　“不用。”


  　　“吾记得我们准备了面纱……”


  　　“口罩，它们存放在仓库。”


  　　它们本作为工人的防尘用品，但也可以作为提醒“现在不要说话”的仪式道具使用。


  　　接下来，沼泽之母指派六脚怪前往仓库取出口罩，让所有人类居民聚集广场，分发口罩。


  　　陆离也戴上一副裁剪成方格的亚麻布料口罩。


  　　正午的午餐时间不出意外地推迟或者说取消，课程也因此耽误，只有炼金师与科学家们安静而稳定地炼制药剂、研究机械。


  　　下午三点，寂静时分褪去，回荡营地的哨塔钟声使居民们终于放松。


  　　“没有居民消失。”


  　　湖心岛木屋，荆棘之冠传来沼泽之母的低语。陆离取下口罩放进抽屉。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能离开口罩了。


  　　“试试黑夜灾祸是否出现。”


  　　不久后祂带来坏消息：黑夜灾祸也已降临光明之地。


  　　不过比起寂静时分，黑夜灾祸对营地影响很少——光明之地拥有阳光，夜晚也有星辰，即使乌云密布时萤石灯也足够居民们安然如梦。


  　　只是灾祸已经入侵，恶灵还会遥远吗？


  　　陆离去找本该在上午造访的吉米兄妹，为他们安排职务——作为学者以及被研究的学者配合科学家解析能力。


  　　蕾米的学者天赋很有用处。


  　　也许这条科学之道注定艰难，但路途上的每个发现都会为人类增加在黑暗时代生存的几率。


  　　至于薇儿和小吉米则依然以“孩子们”的身份在营地生活，尽管按照实际年龄，它们已经比许多营地居民年长，不过成为怪异的它们天性也被凝固在孩童阶段。


  　　安培也成为怪异居民。它与陆离的关系和天堂谷二十多年的稳定早已被人类信赖，不过它暂时只能像在天堂谷一样，作为运载工具存在。


  　　流淌之猫和猫群们正被藤蔓教会治疗。


  　　“那些猎物可以分一些给安培。”蕾米向陆离建议：“安培的种族天赋是每几年就会蜕壳增加体型，但在天堂谷时我们无法供应足够的食物……如果提供够量食物它能在短期蜕壳。”


  　　陆离联系沼泽之母投喂安培，光明之地的持续清理始终产出着富裕食物，但也只是近期，当光明之地彻底清理完毕，营地又会变为产出低于消耗的境遇。


  　　意识到这点的沼泽之母也已提醒扭曲之影放缓速度，放牧般将它们驱赶至暂时不会处理的漩涡之地。


  　　吉米兄妹跟随着陆离前往农田边缘一块特意开垦的田地，从永恒森林带来的三棵荧光植物栽种在净化后的泥土里。


  　　让人遗憾的是，即使陆离在栽种时释放树语者也没能让它们存活，阔叶枯萎低垂。


  　　陆离的树语者能让它们恢复，但没有意义，它们注定不能在这里长存。


  　　陆离短暂释放树语者维持它们生机，让农夫们挖出被特斯拉他们称为“荧光浆果草”的植物，来到避难所的第二片农田。


  　　这里的荧光植物比地表状态好得多，虽然没有明显生长，但也没有枯萎，对它们的观察期还需再长些。显然，阴暗潮湿的地底比地面适合这些菌类习性的荧光草生长。


  　　第三片农田在湖心岛。它们栽种在安妮树下，状态比第二片农田更好，伸展着宽大阔叶的荧光植物正在生长，果实雏形已在叶芯孕育。


  　　可惜安妮只有一棵，湖心岛也并不辽阔，即使栽满岛屿也难以供给全部居民。


  　　“它们施肥了吗？”陆离问沼泽之母。


  　　“还没有，农夫们不敢妄动你带回的作物。”


  　　“让他们开始施肥。”


  　　“你们用什么施肥？”蕾米问道。


  　　“粪便。”


  　　棚屋区下风处有一座沤肥坑，人类居民的粪便收集后会堆放在那里。


  　　“呕……”


  　　外表狰狞的吉米却有颗细腻的心，发出干呕。


  　　他从来不知道作物是这么种出来的……这和直接吃屎有什么分别？

  　　蕾米无奈地仰头看着他：“我们的故事背景是农夫，你已经忘了吗哥哥？”


  　　农夫们开始浇灌两片荧光植物田，除了湖心岛。


  　　陆离并不介意，但包括沼泽之母在内的所有居民都不想心目中的圣地到处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夜幕将近，陆离等待着在海湾边缘转化领土的扭曲之影传回消息。当浓雾于深海升起，漫向海湾，扭曲之影的消息被沼泽之母带来：污染被转化后的领土阻隔，但浓雾绕过了那里。


  　　除非异神领土彻底包围希望之地，不然怪异之雾总会钻进光明之地，而这意味着他们要到雨季后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光明之地有两位异神，也只有两位异神。


  　　扭曲之影没有回来，它与其教徒留在海湾，继续转化。


  　　沼泽之母的分析忽略了这点，如果只由扭曲之影构筑屏障，即使第二年春天也不能完全包围光明之地。


  　　地居人商行也许知道更好的办法，但显然不能向倾向怪异阵营的它们透露状况。


  　　只穿着白色衬衫的陆离停留空白纸页上的钢笔始终没有落下。


  　　咔。


  　　盖上笔帽，合起笔记，陆离把它们推到桌角，放回挽到臂弯的袖子，离开座位，将椅背上的风衣挂在雕塑旁的衣架上，回到床铺，缓缓入睡。


  　　夜晚的湖心岛被粼粼星光包围，荧光植物为只有木屋窗户映出火光的漆黑的湖心岛带来惊喜——它们点缀萤火般的美丽微光，驱散孤独。


  　　仿佛没有忧虑的夜晚宁静流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一次启航


  　　第二天，清晨。


  　　陆离缓缓醒来，从玛瑙湖接取盆清水洗漱，按照约定前往校舍。


  　　驱魔人教室，见习与正式驱魔人们作为学生坐在座位。


  　　穿着微微褶皱的燕尾服的特斯拉正在讲述：“我准备的第一堂课是一个问题。”


  　　特斯拉颔首示意中陆离来到后排，与板着脸的哈德斯站在一起。


  　　恶灵、邪灵、怪异、邪神。


  　　特斯拉在黑板写下旧日四大体系，捏着粉笔转身询问学生们：“你们认为四种怪异谁更强大？”


  　　驱魔人们没有疑虑地将它们排序，被特斯拉写在第二排：怪异、邪灵、恶灵、邪神。


  　　恶灵的阴影笼罩人类太久，而沼泽之母与扭曲之影的伟力他们有目共睹。


  　　“你们只对了一半。”


  　　特斯拉手指夹住粉笔，拿起板擦抹除新写的排序，只剩下打乱顺序的最初四大体系，放下板擦，将彼此相连：“恶灵杀死过邪神，也曾死于怪异之手。邪神几乎没有天敌，却被邪灵仪式湮灭。”


  　　特斯拉讲述起它们的古老故事：“恶灵的真正弱点是他们的本体，艾伦王国1083年，宫廷豢养的狮子狗从亲王宅邸后花园抛出一截无名兽齿，那是曾臭名昭著一代人童年的恶鬼之牙的本体，当女仆听见惨叫赶到后花园时只看到那只狮子狗满嘴血液，而无名兽齿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从此恶鬼之牙不再出现，而这件事也在几年后才因女仆偷窃主人首饰被发现，从她的房间找到制成装饰的恶鬼之牙。”


  　　第二个故事则在艾伦半岛北部。那里的阿伦贝德郡曾有一支隐秘教团活动，它们的邪神以圣者附身，但因攻击苦难之众攻击惨死，连灵魂也随之湮灭。


  　　这是哈德斯永远不会教他们的——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


  　　“你们能猜到我想表达的是什么吗？”讲述完故事的特斯拉问年轻的驱魔人们。


  　　“实力排序不准。”朗格尔一贯的嘴巴比脑袋快。


  　　“不错的解析，还有呢？”


  　　特斯拉望向其他人。


  　　那位被漩涡之地污染的波特举起肢体，特斯拉颔首示意他说。


  　　波特缓慢而笨拙地说：“力量不是衡量生死的标准，就像您举得那些例子，陆离先生能以人类之躯杀死邪神，那么我们也能。”


  　　啪啪——


  　　特斯拉赞许地为波特轻轻鼓掌：“很棒的回答，这就是我想告诉你们的……我这两天一直在阅读外面发生的事，比如已经成为传奇的陆离先生。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越任何前人，你们将陆离神话的行为并无过错，人们需要一个希望。但是，我希望你们，你们这些驱魔人不要将陆离视作遥不可及的存在……而是把他当成未来的你们。”


  　　“我们的世界如今生存着约二十万人，只要三十年，这些人类就会完全换成另外一批。其中99％的人泯然于众，包括你我。如果没有陆离，你们不会知道我，不会知道哈德斯，沼泽之母和扭曲之影只是遥不可及的恐怖邪神，光明之地不复存在。”


  　　特斯拉放下粉笔与板擦，取出手帕擦拭沾着的灰尘。


  　　“而这就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第一堂课：我们的所作所为引导着无数可能。就像波特先生说的，陆离能够做到，你们也能。我期待三十年后的你们会成为传说的一部分。”


  　　结束讲课，特斯拉走下讲台，和陆离、哈德斯碰面。


  　　意犹未尽的驱魔人们向他们告别，离开教室。


  　　“完美的一堂课。”陆离评价道，这种感悟正是他们缺少的。


  　　“是我从梦境之主的故事之中想到的，能得到你的夸奖很不容易。”特斯拉浮现慈祥地笑容：“这些孩子都很好，他们有一个合格的老师。”


  　　哈德斯冷哼，没有因特斯拉的示好回馈善意，尤其在陆离将一叠本该属于他的崭新先令递给特斯拉。


  　　在自己因嫉妒和贪婪发疯之前哈德斯急匆匆离开，特斯拉笑着将先令还给陆离：“不用给我报酬，能让驱魔人重新登上舞台就是我的最大收获。”


  　　“先令在光明之地没有流通性，你可以将它当成收藏品。”


  　　陆离没有接回先令。


  　　维纳地下城早已全面开始印钱，在先令变为纯粹印着油墨的纸张前收割资源，这也使得通胀速度加剧。


  　　先令与怪异货币的比例从之前的300：1到现在的1200：1只用两个月不多，离它彻底沦为废纸要不了太久。


  　　哈德斯还不知道这件事，陆离也打算一直维持到真相被揭晓——毕竟怪异货币人类稀缺。


  　　“沼泽之母邀请我们回湖心岛吃早餐。”


  　　陆离和特斯拉说，他们走出校舍，让特斯拉变得和蔼的居民问候与“孩子们”和孩子们追逐玩耍中沿着湖畔步行，踏上木桥，扶着特斯拉前进。


  　　白天的玛瑙湖闪烁耀眼，早已习惯永恒森林生活的特斯拉还不习惯明亮环境。


  　　行走到木桥最后一段，陆离看到水花跃起，随一道残影重新落入水面。


  　　使人惊异，居然有海水鱼在玛瑙湖存活下来。


  　　只是陆离没看清那是哪种鱼类。


  　　回到木屋前支起的圆桌，沼泽之母、吉米兄妹、奥菲莉亚、艾琳娜，还有尼古拉都在。


  　　扭曲之影本体留在海湾转化领地，只有意识待在这里。


  　　早餐时的交谈以光明之地为核心，期间陆离让让商人安东尼将几株荧光植物带去维纳地下城。


  　　说起如何使光明之地免遭怪异侵袭时，陆离将准备再次离开的消息告诉他们。


  　　“离开？为什么？”


  　　他们表露惊讶。


  　　“我们需要更多盟友，也需要更快保护起光明之地。”陆离如此回答。


  　　只有特斯拉知道真实原因。


  　　“你还是要独自上路？”沼泽之母问。


  　　“嗯。”


  　　“释放你的树语者。”


  　　光怪离奇的梦境晕染，沼泽之母朝他伸出披洒着微光的玉石般的手臂，缓慢但坚定地探进梦境——停留在陆离额前。


  　　“它可庇护你免遭多数异神以下的伤害。”


  　　沼泽之母同意了陆离的冒险。


  　　他的再次出发比所有人想象得更快，第二天清晨，停留港口的安德莉亚再次起航，载着陆离向荒芜之地航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报纸

  　　《不朽的奇迹正向荒芜之地进发》


  　　【结束为期一个月永恒森林之行的传奇驱魔人陆离在休息两日后再次出发，这次目的地是荒芜之地，陆离接下来又会带来何种惊喜？我们拭目以待——《维纳不冻港晨报》编辑左伦特·盖茨】


  　　油灯旁的报纸泛着油墨气味。


  　　“你看到今日……晨报了吗……”


  　　哗啦——


  　　陆离暂时放下报纸，回复通过荆棘之冠响起地低语：“正在看。”


  　　“你于今晨出海……早上的报纸出现你的踪迹……”


  　　“具体说是昨夜，报纸是前一天夜晚印刷的。”


  　　“营地有人泄露了信息……”


  　　“我不知道。”


  　　“吾会彻查……”


  　　荆棘之冠恢复沉寂，陆离继续平静阅览后续报纸。


  　　接近尾声时，沼泽之母低语再响：“消息没有泄露……只有吾等几人知晓你的处罚……商人不曾传递消息……营地没有内鬼……吾怀疑……某种恶灵或……邪灵的仪式……”


  　　如果商人不曾传递消息，光明之地和维纳地下城的消息壁垒几乎可以称为永久。


  　　沼泽之母担忧陆离被怪异拖入仪式，让他返回，或改向艾伦半岛避难所。


  　　陆离拒绝了祂的提议，维持计划不变：“经过维纳地下城时我会进行调查。”


  　　从维纳不冻港横穿海峡抵达荒芜之地是计划的一部分，陆离带着送往维纳地下城的荧光植物。


  　　“吾已经在让……菲罗琳娜调查……”


  　　留在维纳地下城的数百扭曲教徒很快会找出问题关键：那位写下陆离行程的晨报编辑左伦特·盖茨。


  　　很快，马特乌斯市长的调查进程陆续送往光明之地，又被沼泽之母送到陆离手上。


  　　左伦特·盖茨仍活着，但他对此事毫不知情，扭曲之影没有发现其被邪祟附身的迹象，也没残留污染——没有怪异能做得如此干净，邪神也不行。


  　　然后是调查报社包括编辑、员工和印刷工人所有人在内。


  　　他们找到些隐患，但最严重也只是一名污染加深的工人，没有任何人出现短期遭受污染的迹象，他们对为何会刊登这条消息也并不知情——甚至没意识到这条消息有何特别。


  　　没有任何收获的马特乌斯只能暂时封闭维纳不冻港晨报报社，直到真相彻底查清。


  　　“无论如何……你正陷入阴谋……应当返回……”


  　　带来最后的结果，沼泽之母断断续续低语。


  　　陆离再次拒绝：“我们时间不多。光明之地只有一个，得在它遭遇危机前就将危机解决。”


  　　“你与光明之地……都不可替代……而且……这些事不该你去做。”


  　　“不，该我去做。”


  　　陆离第一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经历的一切是个故事，也许我就是故事的核心。无论故事以美好还是悲剧收尾，在真正结局到来前，弱小的我像是杠杆，能翘起远超自身的重量。”


  　　“也可能是故事里……作为背景的……孤独的英雄……”沼泽之母地叹息清晰响起：“请小心，陆离……”


  　　别院花园，沼泽之母的眼眸缓缓睁开。


  　　“他还是不肯回来吗？”圆桌旁的特斯拉抿了口咖啡，猜到结果。


  　　“你怎么知道？”


  　　所有线索被沼泽之母联系一起，汇聚成真相：“因为失去安娜的所有线索，陆离失去了活的希望吗？”


  　　特斯拉感慨沼泽之母的思维，几乎可以将祂当作一位“拥有伟力的人类”看待：“我相信陆离不会这么做。”


  　　“但他以前不会如此冒进……”


  　　“让我想想该如何形容……”特斯拉想到哈德斯，露出笑意：“像是吝啬的人不再重视财宝，懦弱的人忽然获得勇气，死亡对陆离而言不再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沼泽之母懂了，但余烬区意识没有，这种需要理解思考的比喻对新生的意识还过于晦涩复杂。


  　　“他的意思是说，吝啬的人不再重视财宝，那他就不会再吝啬自身的财富，然后你把这个逻辑套在陆离身上，就能得到答案。”


  　　余烬区意识陷入沉寂，似乎在思考。


  　　“爱情真会令人失去本心？”新的问题随沼泽之母浮现：“这不像是陆离会做的事……”


  　　这不是矫揉造作的爱情小说，尽管陆离一直在寻找安娜的踪迹。


  　　而关于这点，特斯拉更有体会：“……可以说是习惯。我们的内心总会被各种东西占据，东西消耗内心就会空缺。阿当芙娅离开我的时候，我一个礼拜不吃不喝，几乎死掉。即使后来脱离了那种浑浑噩噩，现在的我也不再在意自己还能活多久。”


  　　直到陆离到来，将特斯拉带到光明之地。希望逐渐填满他枯萎的内心。


  　　但没有东西能填充陆离的心灵。


  　　六十岁的特斯拉如此教导几百岁的沼泽之母。不过对于感情，或许祂和普通少女没有区别。


  　　“心灵支撑……”


  　　沼泽之母想到两个多月前那场心里诊断。


  　　接下来几天恢复平静，陆离的位置不再泄露——但事实证明所谓“不再泄露”只是因为陆离还未抵达维纳地下城。


  　　《传奇驱魔人亲临维纳地下城》


  　　陆离将抵维娜不冻港时，《维纳每日报》的当天头条刊登新的新闻。


  　　维纳地下城掀起轩然大波，扭曲教徒与卫兵们疯了般寻找原因，但什么也找不到，马特乌斯几乎要将报社所有人下狱，是到来的陆离阻拦了他。


  　　也许整件事和维纳地下城没有联系，像沼泽之母所说，某种邪祟或仪式盯上了他。


  　　不过陆离还是在维纳地下城逗留一天，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唯一做的是将航运送来的荧光植物栽种在前一批荧光植物旁。


  　　第二天，陆离离开维纳不冻港，穿越海峡。


  　　而在维纳地下城当天清晨，扭曲教徒忽突然闯入仅剩的一座报社《本的大事报》，不出意外地找到印着《光明之地的领主造访荒芜之地》的头版。


  　　及时赶来的扭曲教徒阻止这份报纸发行出去，但他们影响不到荒芜之地。


  　　当陆离登陆荒芜之地，被蠕虫护送着踏上眼膜蠕虫的土地，驱魔人商行当天发行了新的日报：《人类阵营的英雄已经抵达高斯盆地》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风暴角安息地

  　　“‘传奇的人类英雄不日将抵风暴角’……人类的英雄？狗屎……我可从没得到救助。”


  　　酒馆里大声朗读报纸内容的无鼻男人嗤笑丢开报纸。


  　　“你可以去找他‘救助’你，风暴角离镇子没多远。”他的同伴讽刺说。


  　　“还是算了，不过我倒是对‘救助’他很感兴趣。”


  　　无鼻男人的猥琐话语引起酒馆里的一片哄笑。


  　　一条绷带无声缠绕他的脖颈，被劣质酒麻醉的感知让他毫无察觉，脑袋逐渐缺氧，让他难以呼吸，下意识抬起手摸向脖子，绷带倏然收紧他的勒断颈骨。


  　　歪斜尸体带着木椅倒下，同伴起初还在嘲笑，知道肉沫血液从鼻腔里渗出才意识遭受到袭击。


  　　他瞪向收回绷带，缠绕污秽绷带的轮廓，尖叫道：“你做了什么！该死的异种——”


  　　绷带如同活物缠绕他的脖子，死亡威胁让他清醒些，伸手抓向腰间锈剑，然后被又一条绷带束缚手腕。


  　　如果这时有人站出来割开似乎脆弱的绷带，就能将他救下。但没人这么做，男人很快在窒息痛苦中死去。


  　　扑通——


  　　第二具尸体倒下，旅馆里的其他客人忌讳戒备注视着他。


  　　“小子，无论你是谁，你破坏了规则。”酒馆老板盯着他。


  　　“他们侮辱了驱魔人。”


  　　绷带轮廓嘶哑开口，缠绕回沾染血渍的绷带。


  　　“我才不管什么狗屁驱……”嗤笑的老板忽然想到这个人真敢为了什么驱魔人杀人，“你在沙石镇杀了人，教会不会放过你。”


  　　绷带轮廓抛出一道黑影，砸在柜台弹起，撞上老板胸口又落回柜台。盯着那枚多边形哑光石块，他的眼神浮现贪婪：“你杀了两个人。”


  　　第二枚怪异货币飞来，被早有准备的老板接住。


  　　“两个人处理起来可比一个人难……”


  　　他想继续勒索些钱财，嘶哑声线响起：“你想变成第三个？”


  　　“那我只好吃下这个亏了。”老板才不在意威胁，收起两枚珍贵的怪异货币。


  　　“尸体归你。”


  　　老板呵骂伙计赶紧将尸体处理，趁着新鲜还能值几十先令，不过笑容无法隐藏——那把锈刀应该是同源物，无鼻男人应该也有，加一起差不多也有一枚怪异货币。


  　　即使事后被沙石教发现并罚款他也有的赚。


  　　“……麻烦的猎人。”


  　　注视着绷带轮廓离开，陆续又有几名按捺不住贪婪的客人跟随出去，老板低声抱怨一句。


  　　这种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怪异货币是通用货币，但几乎没人愿意花它，尤其在先令每天都在贬值的情况下。


  　　而丢出两枚怪异货币又放弃搜刮尸体，阔绰大方的绷带人很轻易就吸引这些鬣狗般的猎人的注意。


  　　四名猎人很快组成松散队伍，保持距离跟随绷带人，看着他钻进一条狭窄小巷。


  　　两名猎人跟随，另外两个绕到小巷另一端将他堵住。


  　　几十秒后，他们走出小巷，看到巷口站立的脸色难看的同伴。


  　　“你们让他跑了？”


  　　回答的人满脸晦气地向道路尽头努嘴：“他是普利西车队的人。”


  　　一条车队停靠在小镇边缘修整，他们看见绷带人回到头排马车里。


  　　即使落单的车队员工猎人也不愿袭击，更别说对方已经回到车队。


  　　他们才不愿招惹狮群，尤其是野外，起码异教徒不会动辄打骂和杀死你，或者像是追逐猎物一样在荒野上将马绳套进你的脖子，让你当一只肉猪。


  　　“车队的秃鹫什么时候出手这么大方。”


  　　他们骂骂咧咧，因贪婪聚集的松散队伍重新分散。


  　　……


  　　装饰着皮毛与头骨的马车。


  　　猴子般矮小佝偻的轮廓跪伏在座椅上的壮硕身影前，为其切割食物。


  　　绷带人对他说：“陆离大人在风暴角。”


  　　“陆离是谁？”巴斯托斯咀嚼着渗出酱汁般血液的的生肉，想起他说的是谁：“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要帮他。”


  　　巴斯托斯怪异地看着绷带人。


  　　“主人，他想背叛您……”


  　　“闭嘴。”


  　　让瘦猴奴仆闭嘴，巴斯托斯盯着绷带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离大人不会没理由来荒芜之地，也许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你的理由完全不能说服我，但我很乐意和一位大人物打交道。”巴斯托斯抓起面前餐盘，连同餐刀一起倒进嘴巴，拒绝中餐刀戳破脸颊，使他面目狰狞。


  　　“告诉车队结束修整，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风暴角！”


  　　……


  　　深沉的、漆黑的、狰狞的怪爪从天空升起，抓向黑幕背后的微弱光亮。


  　　陆离运气不太好，灾祸窃光者让他接下来几天只能留在风暴角。


  　　披着斗篷，荆棘之冠藏进胃袋，伪装成猎人的陆离放下包袱，在一座信得过的石柱旅馆住下——这座旅馆在旧日时代陆离就见过，延续到现在，不过也许拥有者早已换了好几批。


  　　正值退潮期，风暴角矗立的十几跟石柱犹如海面上的灯塔，而房屋像是悬崖边的孤屋。


  　　这里比上一次来时凋零颓败许多，也许因为黑暗时代让人类不再需要港口，但更多因为其他。


  　　旅馆拥有者，一位丧偶的妇人告诉陆离，几个月前那场诅咒杀死了很多居民，即使风暴角神灵将其祛除也没能挽回颓势，居民纷纷离开，或定居风暴角外圈，远离孤岛般的石柱。


  　　陆离回到旅馆楼上，这里能眺望深邃的海水在幽暗的世界制造海浪声。如果没有窃光者和原始黑暗，窗外景象也许令人心旷神怡。


  　　单薄木板很难隔绝声音，陆离很快停下楼下的老板和朋友的交谈传来：“可怜的卡罗莱娜，她失去了她的贝鲁，现在连她唯一的……也失去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陆离放下包袱，回到楼下。


  　　“你们说的卡罗莱娜在哪？”


  　　也许陆离一直很有礼貌，以为他来自某个家族或教会的妇人有些尴尬：“隔音很差对吗，你认识卡罗莱娜？”


  　　“我们曾坐同一个车队来风暴角。”


  　　妇人还没说，她的朋友就迫不及待告诉陆离：“去最西端的石柱，也许你还来得及看她最后一面。”


  第一百二十章 准盟友


  　　连接石柱间的木桥犹如悬崖上的栈道，在海风中摇荡。


  　　行走在木桥上的陆离提着油灯，犹如一幅厚重深沉油画的部分，半边轮廓融入黑暗。


  　　陆离没在黑暗里迷失方向，每座木桥前矗立的木牌都写着通往何处

  　　【风暴角安息地】


  　　踏上最后一条木桥，陆离来到石柱岛的最西端，油灯火光有限照亮周围，但似乎能感觉到无数墓碑寂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沿着小径向前一段距离，陆离遇到倒在浅坑里的卡罗莱娜。


  　　血液从被划过好几道伤口的手腕流出，渗透进漆黑泥土，另一只手攥着磨的锋利的铁片。


  　　没有凶手，她是自杀的。


  　　老人的胸口微微起伏，还没有死。陆离蹲在身旁，披洒着微光的安妮欢迎背后伸展枝杈。


  　　濒死的老人眼睛睁开缝隙，火光下浑浊而没有焦距：“是你啊孩子……谢……谢……你……”


  　　树语者救不了濒死者，回光返照的老人只留下一句话语和笑容，于泥土中来，于泥土中去。


  　　而她最后是产生了幻觉还是认出陆离也化作秘密掩埋。


  　　陆离看向浅坑旁当做铁锹的石板。他想要做什么前，几盏排成队列的油灯缓缓接近。


  　　“尊敬的客人，我们的主希望能邀请您做客……”


  　　异教徒将他围绕，隐藏行踪的陆离终因泄露气息而被风暴角神灵察觉。


  　　不过陆离和风暴角神灵不是敌人。


  　　起码现在不是。


  　　“能把她埋在这里吗？”


  　　“遵客人吩咐。”


  　　两名异教徒留下，陆离跟随其他异教徒离开安息地。


  　　一座挂满萤石的斜顶式教堂逐渐于幽暗之中浮现。它几乎占据整座石柱，犹如险峻峭壁上的城堡。


  　　陆离步入燃着烛光的昏暗教堂，教徒跪伏红毯两旁虔诚祷告，宛如迎接陆离，形成一道通往讲台的红毯通道。


  　　汇聚的祷告耳畔回响，犹如催眠使陆离逐渐疲乏。在想要长睡不起的困意涌现之时，陆离撑开入梦之人。


  　　光怪离奇的光团晕染周围，将祷告附带的力量隔绝在外。


  　　陆离因困乏低垂的眼眸重新抬起，落向礼堂尽头的空置讲台，犹如与某种不可直视的存在对视。


  　　沼泽之母侵入梦境且需耗费许多力量，陆离不觉得风暴角神灵能做到。


  　　某种存在降临于此，教徒祷告更加宏大，不过与异神朝夕相处的陆离早已不惧气息。


  　　“我无意成为你的信徒。”


  　　晦涩意识缠绕梦境，释放着夹杂着不解的渴望情绪。祂希望陆离能信仰祂，而祂会赐予美好与力量。


  　　祂显然对光明之地一无所知。


  　　陆离放弃解释，从胃袋取出荆棘之冠，手指划过，血液浸透尖刺。


  　　千里之外的沼泽之母意识被唤醒，无形之风在教堂呜咽涌动，烛光成片泯灭。


  　　“吾感觉到陌生邪神的气息……”


  　　“祂是风暴角的神灵，祂想让我成为信徒。”


  　　“你想要怎么做……”


  　　“温和的咀嚼，最好让祂成为我们盟友。”


  　　无论如何，风暴角神灵庇护人类，拥有天然的盟友潜质。只要解除误会。


  　　幸存的烛光恢复稳定，难以言喻的意识以难以理解的形式交流。


  　　“祂在犹豫。”沼泽之母告诉陆离。


  　　“我能维持到离开风暴角范围。”陆离没太多时间可以耽误，为摇摆的天秤增加砝码：“而比起让我离开后成为敌人，与光明之地结盟得到帮助更有利风暴角。”


  　　陆离取出阳光盒，光芒随盒盖打开倾泻，教徒们的祷告短暂停滞，震惊而颤抖地沐浴在阳光之下。


  　　“祂问：代价是什么。”


  　　“庇护更多的人类。”陆离回答。


  　　“祂答应了。”沼泽之母的回复不出所料响起。


  　　庇护子民本就是每座神灵小镇必须做的，维持信徒就犹如维持祂们的力量。


  　　但因没有约束双方的契约，脆弱联盟随时可能破碎，陆离在离开教堂石柱后才收敛回入梦之人，并打算不再在石柱停留。


  　　原本因外围旅馆无法信任，所以选择石柱旅馆的陆离像是自投罗网。


  　　对峙消耗了约0.3份人性，对于陆离很快就能补齐，但对于其他掌控者，0.3份足够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无论如何，结果不能算坏，只要风暴角神灵稍微远视些而不只在乎眼前利益，光明之地的盟友已经可以加上此地。


  　　知晓情况的沼泽之母也对结果乐观：“陆离，你不清楚自己的魅力，谁也不能抵抗它的吸引力。”


  　　“就像先令之于哈德斯？”


  　　“吾更喜欢宝石与女人的比喻。”


  　　陆离没再回旅馆，放弃包袱里伪装身份的无用物品，径直前往外围，在一间旅馆住下。


  　　没过多久嘈杂声吸引他的注意：一支车队抵达风暴角。


  　　窗前陆离扫过车队，看到一道绷带轮廓，他也看到了陆离。


  　　叩叩叩——


  　　几分钟后，杂乱脚步声不断的走廊传来敲门声。


  　　普利西车队的头领造访，巴斯托斯，他的瘦猴奴仆，还有向前看见的缠绕绷带的轮廓。


  　　“您曾在荒野将卑微如尘的我救下，并将马留给了我。”绷带人恭敬而激动地嘶哑开口。


  　　陆离记得他，作为“肉猪”被放血丢在荒野的男人。


  　　“你们能在这种情况下赶路？”陆离没问他们因何造访，开门见山。


  　　“不要小瞧普利西车队。”双手抱胸的巴斯托斯咧起狰狞笑容。


  　　也许他们有诅咒头衔拥有者或者与沿途怪异族群交好。


  　　“送我去植物栖息地，尽快。”


  　　绷带人恭敬回答：“现在就可以出发。”


  　　“你在剥夺主人的利益！”


  　　瘦猴仆从指着绷带人尖叫，被巴斯托斯呵止：“可以。”


  　　离开之前，陆离再次呼唤沼泽之母，让祂将风暴教徒带来：“木盒里的眼珠可以召唤商人。需要什么，售出什么都可以交给它。”


  　　除了商人眼珠，阳光盒作为礼物送给风暴教会：没什么比阳光更能代表美好。


  　　风暴教会的回礼是一支号角——拥有风暴神灵力量的同源物。


  　　就像沼泽之母说的，谁也不能抵抗陆离的魅力。


  　　巴斯托斯也因此见证陆离和风暴角不同寻常的关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个人情


  　　普利西车队没在风暴角久留。


  　　刚刚抵达的他们以几乎空置状态再次出发，陆离是唯一乘客。


  　　散发腐烂恶臭的菌毯马让沿途怪异没有胃口，缩减后的车队也不再那么引人注意。


  　　“我们不是孩童。”


  　　头领车厢，巴斯托斯对陆离讲述的光明之地表示不屑。


  　　只有弱者与孩子才会相信虚无缥缈的美好童话。


  　　阳光照耀的地方？怪异无法涉足之地？不被污染的植物生长？


  　　就算死去的老妈站出来说这些他也不信，顺便再送她去长眠。


  　　某种程度巴斯托斯没有错，在充斥死亡与欺骗的黑暗大地，绝望才是永恒的色调。尽管关于美好的传言层出不穷，但事实证明只是一座又一座择人而噬的陷阱。


  　　哪怕说这些的是传奇驱魔人。


  　　陆离能做的只有给予巴斯托斯商人眼珠，将普利西车队纳入贸易网，然后像和风暴角神灵接触般缓慢让他们知悉真相。


  　　略微不同的是，普利西车队只保持贸易，而风暴角神灵会作为潜在盟友由沼泽之母联系——因其为神灵，陆离不能过久与之接触。


  　　通过留在风暴角的商人眼珠，沼泽之母会交换利益让祂成为真正盟友，然后得到排斥怪异的秘密。即使祂不愿袒露，一座神灵小镇盟友本身也有利于光明之地。


  　　这段磨合期不会太短，所以陆离计划不变：继续向荒芜之地深处靠近，结识更多盟友与寻找排斥怪异的办法。


  　　作为唯一贵客，陆离始终留在头领车厢里。不过巴斯托斯对陆离本身并不感兴趣，瘦猴奴仆随其主，只有绷带人表示想要追随陆离。


  　　“我以为帮助驱魔人能让你死心塌地留下。”


  　　瘦猴奴仆“杀死叛徒”的尖锐叫声里，巴斯托斯冷漠注视绷带人，还有陆离。


  　　不善地凝视中，陆离回答绷带人：“我不会带上任何人，如果你想去光明之地可以在风暴角等我。”


  　　“光明之地……”


  　　巴斯托斯发出嗤笑，只说了一半。


  　　陆离不会因他的不屑生出情绪，但也不会任由其诋毁质疑。他打开胃袋，取出阳光盒，任由耀眼金芒填满车厢，对脸庞染成金色的巴斯托斯说：“这是阳光盒，光明之地特产。无论他是否想要离开车队这都是光明之地的赠礼。”


  　　踮脚张望阳光海的瘦猴奴仆痴迷呢喃道：“光明之地真的存在……？”


  　　“蠢货，它当然存在。”


  　　巴斯托斯脸色不太好看。


  　　所有报纸都能证明光明之地存在，但巴斯托斯一直以为那里和神灵小镇没有不同……阳光真的存在那里？

  　　“我不会再过问你与我的手下的事。”


  　　巴斯托斯决定收下陆离的友谊。


  　　没人不喜欢退路，没人不向往美好，只要它真正存在。


  　　留下阳光盒，陆离让绷带人带着自己到后面的马车休息。


  　　巴斯托斯捧着阳光盒，敞开缝隙，微眯着眼睛注视涌动的耀眼阳光。


  　　“主人，我觉得您不该这么容易答应驱魔人。”瘦猴奴仆也迷醉在光芒里：“我们能用他换取更多利益……”


  　　“你认为我领导车队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主人。”


  　　“赚钱为了什么？”


  　　“呃……为了、为了主人的威名被更多人知晓。”


  　　“是为了活得更好。”巴斯托斯踹翻蠢货奴仆，“如果光明之地真的像驱魔人说的那样，我为什么不去？”


  　　“主人说得对！”


  　　翻滚出去的瘦猴奴仆爬回巴斯托斯脚旁，舔舐他的靴子。


  　　啪。


  　　巴斯托斯轻柔地合起木盒，犹如对待珍品——它的确是：“好好收起来，我在旧下水道听过这玩意有多昂贵，但一直没见过。”


  　　“主人，我们可以将它卖掉——”


  　　提议的瘦猴又被巴斯托斯用力踢翻：“驱魔人亲自赠送的比那些摆在柜台上的更有价值，你这蠢货。”


  　　……


  　　绷带人没有名字。


  　　也许曾经有，但沦为肉猪后的痛苦折磨让他忘记许多以前的事，包括名字。


  　　认为陆离需要休息，绷带人送来食物后便不再打扰，留在马车周围保护。


  　　荆棘之冠需要积攒力量，陆离将油灯挪到角落，呼唤商人。


  　　不久后，商人安东尼于油灯照不到的车厢阴影中浮现。


  　　陆离询问风暴角神灵的进度。沼泽之母才刚开始联系，不过进度似乎不错，风暴角神灵没有表露抵触。


  　　让沼泽之母保持联系，陆离吃完绷带人拿来的肉糜，恢复赶路带来的疲乏与困倦。


  　　风暴角到植物栖息地的路程约为一天半，但因为队伍精简而且只有陆离一位乘客，耗时缩短为一天。


  　　不过沿途车队还是遭遇一次怪异，他们的应对方法是，抛下“肉猪”，继续赶路。


  　　比起只有食尸鬼或一些怪异族群喜欢的菌毯马散发的腐烂腥臭，被放血抛掉的“肉猪”更能吸引怪异注意，让车队轻松摆脱它们。


  　　绷带人察觉到陆离不喜欢这样，在他阻止时说：“我能理解您的仁慈，但他们许多人都罪有余辜……包括曾经的我。”


  　　这里七八岁的孩子就知道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偷盗、抢劫、杀人，每个人都自私自利，你几乎找不到能在旧有律法下不受惩罚的人。


  　　陆离没再说什么，也没再试图救下这些放在维纳地下城会施以绞刑的“肉猪”。


  　　第二天中午，于幽冥中赶路的车队抵达植物栖息地边缘。


  　　能感受到禁忌的气息在森林深处弥漫，自称先驱者的树人们仍然掌控此地。


  　　陆离离开车厢，和火把旁的巴斯托斯说：“怪异货币，资源，你想要什么。”


  　　绷带人只能代表他自己，阳光盒则是礼物，此行护送是另外的报酬。


  　　“我想要你的一个人情。”


  　　外人眼中堪称暴虐的普利西车队头领巴斯托斯此时显得平静：“那个人情可能是我们遇到麻烦请求你的帮助，也可能是希望你能将我们带到光明之地，它肯定不会让你感到为难。”


  　　陆离答应了他，转身走进已经知晓他的到来，传出窸窣声，影影绰绰晃动着树影的植物栖息地。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继续向前

  　　行走在近似永恒森林的幽暗之中，窸窣声传来，枝杈环绕的枝角身影浮现深处，向陆离轻轻躬身。


  　　“先驱者们让我在这里等候您。”


  　　它们提前从商人安东尼处得知陆离造访。


  　　相比半年前，枝角身影公鹿角般的枝杈没再生长，但体表长出一层沉重粗糙的树皮，让它动作变得迟缓。


  　　矗立在旁的树人将陆离和枝角身影托起，进入宁静之森深处的植物栖息地。


  　　黑暗之中难以视物，但感知中树木拥挤在周围，向拥有树语者的陆离释放善意。


  　　或许树人不如榕树守卫，但是它们数以万计，足以庇护家园。眼前宁静就是佐证——植物栖息地坐立于灾祸与怪异之中，从未有怪异胆敢入侵。


  　　植物栖息地没有光源，永恒的黑暗包裹着森林。逐渐地，陆离听见被树冠遮蔽的风声在空地响起，听见被微风带来的细碎交流。


  　　似乎可以想象自己来到空地，树屋周围的植物人观察着他。


  　　坐在树人掌心，提着油灯的陆离伸进胃袋，取出新的阳光盒。


  　　阳光钻出裂缝，随盒盖掀开，正午的耀眼阳光倾洒在空地，照向空地的植物人们。


  　　比起其他拥有阳光盒的存在，阳光盒为植物栖息地提供的帮助更多——它们是植物，它们仍在生长，或许黑暗不会使它们凋零，但只有阳光才能让它们生长。


  　　光明之地每天制作的近20枚阳光盒有一枚会被送到植物栖息地，但将刻度放在整座宁静之森，阳光盒能照射的范围变得微不足道。


  　　植物人们忍不住靠近、跟随着陆离，只为沐浴温暖的阳光。


  　　栖息地中心的琳娜之树的轮廓浮现，树人停在边缘，将陆离和枝角身影放下。


  　　“这样太浪费了……应该将它用在孩子们身上……”


  　　琳娜之树树干上的苍老脸孔浮现小女孩般的高兴与心疼。


  　　陆离走近它，将阳光盒调转方向放在琳娜之树的树根下，让阳光不被浪费地照耀她的树冠与空地。


  　　琳娜之树仍认为浪费，让树屋周围长着鹿角般枝丫的孩子们聚在阳光盒周围。


  　　陆离没与琳娜之树过多叙旧，他径直询问琳娜之树是否有驱离怪异的办法。


  　　答案显而易见，无论原始黑暗亦或怪异之雾、黑夜灾祸，都未被阻拦地弥漫在宁静之森。


  　　“先祖之灵有办法吗？”


  　　“祂无所不知……但黑暗时代之后……先祖为庇护我们已经陷入沉眠……”


  　　陆离对先祖之灵所知甚少。也许祂是邪神，也许是比邪神更上位的存在比如古老者。但他有一种猜测。


  　　先祖之灵在黑暗时代陷入沉眠。


  　　而世界之树忒弥玛斯矗立的午夜城也在黑暗时代伊始覆灭。


  　　“我能看祂吗？”


  　　“恐怕不行……先祖之灵沉睡后只剩拱卫祂的守卫们……我也不能接近那里……”


  　　安妮虚影此刻浮现，于植物生长中陆离问道：“这种力量能让祂苏醒吗？”


  　　琳娜之树欣喜地摆动树冠：“如果可以维持几年……也许能唤醒先祖之灵……”


  　　披洒荧光的树影黯淡消失，植物栖息地这条路行不通。


  　　琳娜之树命令族人们去森林边缘捕猎。陆离的能力无法帮助先祖之灵，但能增强植物栖息地。


  　　“陆离……你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明天我就会走。”


  　　植物栖息地没有解决办法，就只能等待沼泽之母带来风暴角的结果，如果风暴角也没办法……


  　　琳娜之树没有掩饰它的失落。随后等待沼泽之母传回消息的时间里，陆离猎杀森林捕获的怪异，恢复人性。


  　　深夜，结束一天狩猎的陆离回到树屋准备休息时，沼泽之母带来了风暴角的结果：给予希望又拍碎希望。


  　　风暴之神没像其他神灵小镇，使气息充斥领地。祂的方式和光明之地相近——在外围制造领土包围小镇，而且更取巧——它的力量以风暴形式环绕小镇，阻止怪异侵袭。


  　　风暴之神未受伤时做得很好，只是那场诅咒之后，祂越发无力庇护风暴角。


  　　毫无疑问，风暴角神灵带给祂们些许启发。能以风暴形式庇护城镇，那海水是否也可以？


  　　扭曲之影尝试并的确做到了，但问题油然而生——祂们无法复刻风暴角的成功。


  　　因为光明之地存在于陆地，而不是海洋。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荆棘之冠的力量所剩无几，即将沉睡前沼泽之母问他。


  　　“继续深入荒芜之地。去鬼怪镇寻找办法，如果鬼怪镇没有就去旧下水道，如果旧下水道不行就去午夜城遗迹。”


  　　沼泽之母陷入沉默，几乎在陆离以为祂已经离开时，低语传来：“你还会回来吗……”


  　　祂没有得到回答，随着荆棘之冠里最后的力量耗尽，连接断开。


  　　沼泽之母回归营地。


  　　祂离开卧室，离开别院，悄然在沉睡的玛瑙湖营地里行走。


  　　居民区的居民们陷入熟睡，安培正在进行第一次蜕壳，看着它的蕾米向祂问候，扭曲教徒鱼儿般游荡在湖面。


  　　沼泽之母来到湖心岛，安妮摇曳枝杈问候中祂推开木门，矮身钻进小屋。


  　　屋子维持陆离离开时的模样，沼泽之母的眼眸扫过房屋，落向空荡的展示架


  　　他带走了午夜城的石印。


  　　沼泽之母打开抽屉，取出一枚商人眼珠。


  　　商人从阴影浮现，祂对它说：“告诉风暴角神灵，吾们会想办法让他恢复。如果祂愿加入光明之地。”


  　　……


  　　陆离将最后五株荧光草种植在空地临时开垦的一片沃土中。


  　　这里是他挑选的第四座“农田”。


  　　为节省时间，陆离释放树语者加速荧光草的生长，在结出萤石般散发荧光的沉甸甸果实后将它们栽种，收获百颗荧光果后再次种植，直到长出出数千果实。


  　　果实作为种子，被植物人栽种在植物栖息地周围。它们会作为光明之地的特产，同时为宁静之森带来光亮。


  　　代价是陆离的人性只剩1.5份——他有意这么做，因为下一个目的地是旧下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煤山镇


  　　《离开植物栖息地的驱魔人正在前往煤山镇》


  　　树人护送着陆离前往最近拥有旧下水道的神灵小镇。


  　　地居人商行日报今晨发行的报纸再次暴露陆离行程，他无意再改变路线，那样没有意义——第二天清晨报纸还是会出现更改后的行程。


  　　而且路途不再安全——植物栖息地到城镇的路线不像商路，被反复清理。怪异游荡、筑巢在贫瘠大地，沿途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它们的猎物。


  　　这里与希勒维格山脉截然不同，陆离无法独自在这片没有遮掩的漫漫荒野存活。只能倚靠树人将宵小驱散。如果遇到树人难以对抗的怪异，陆离又会趁机将其捕获进梦境，轻松解决。


  　　临近难以视物的傍晚，伤痕累累的树人抵达一片起伏丘陵。


  　　煤山镇坐落在这片丘陵中心，陆离离目的地很近了。


  　　“停在这里吧。”


  　　树人枯枝掌心降落，陆离踏上地面。


  　　他将掌心贴上树人的虬节根须，将沿途收获的人性全部赠予。


  　　树人被怪异撕裂的肢体与以前旧伤焕发生机地长出新生枝杈，树木倒塌般的撕裂声伴随生长从树躯内部响起。


  　　潜伏在附近的一只异种被泄露的人性气息吸引，冲刺袭击陆离。


  　　它犹如六脚怪近亲，四只手臂抓着简陋的武器。树人新生出的枝杈伸出六七米远缠绕异种。将其勒断时，它的鼓胀腹腔倏地炸开，躯体四分五裂。


  　　异种“自爆”给生长的树人带来的伤害微不可查，断裂枝杈转瞬重新长出。


  　　一条连着肩膀的手臂飞到陆离脚下，烤糊断口散发着煤炭燃烧般的刺鼻烟雾。想到接下来的行程，陆离拔出匕首切掉肩膀，将整条手臂用粘合药剂粘在腋下，披上斗篷。


  　　现在的陆离像是拥有三只手臂的异人。


  　　又捡起因自爆散落各处的武器：断裂铁铲，尖锐木柄，废弃工具被异人作为武器。


  　　陆离和树人告别，踏入煤山镇范围。脚下沙砾碎石随进入丘陵而渐渐变成煤炭般的漆黑。沿途陆离遇到些流浪异人，它们许多具有相同畸变：腋下或胸腔长出第三、第四条肢体。


  　　相同污染意味着煤山镇神灵已将镇子转化为领地。


  　　随着靠近煤山镇，周围开始随处可见矿洞、矿坑。煤块小山般堆砌荒野，昼夜不停的煤炭开采声夜空回荡。


  　　此地教会似乎在挖掘什么。


  　　煤山镇不属于商人的贸易点，陆离对此地了解有限——只知道它坐落煤山。


  　　陆离已经能够看见煤山镇散发的光亮。因黑夜到来的怪异之雾被排斥在领地之外。


  　　散落的石屋群落绽放明亮火光，考虑到海量的煤炭资源，煤山镇居民在燃料上的奢侈并不意外。


  　　这种奢侈也让煤山镇像是一座熔炉，镇子犹如夏天般温暖，只是呛鼻烟雾也缭绕不散。


  　　三只手的陆离很好融入小镇，在铺着煤渣的道路上行走，寻找旅馆的间隙，陆离观察此地教徒的行事风格——教徒们行径取决于其神灵。通常来说，神灵邪恶教徒会跟随极端，神灵缓和教徒则慵懒。


  　　但直到陆离来到传出喧嚣的酒馆门前也没遇到本地教徒。


  　　步入酒馆，不引人注意的向柜台伙计要了间客房与黑麦酒，坐在柜台边倾听酒馆交谈，并找到一名坐在角落里的情报猎人。


  　　他没有煤山镇的畸变特征，皮甲下穿着麻衣，没有本地人会在炎热的煤山镇这么穿。


  　　等到那张桌子的客人离开，陆离端起黑麦酒坐到情报猎人对面，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你对煤山镇了解吗。”


  　　“你想知道什么？”


  　　情报猎人视线在陆离第三条手臂扫过。


  　　“这里煤炭会被售往何处？”


  　　“这也算回答的一部分……就算酒钱了。”情报猎人举起酒杯向陆离示意，泛着泡沫的褐色酒液被他喝掉大半，“几乎卖不出去。”


  　　黑暗时代让所有神灵小镇被迫封闭，谁会花费海量资源与人手建造商路，只为运输除了取暖几乎无用的煤炭？

  　　“怎么买到煤炭。”


  　　情报猎人有些奇怪：“为什么要买？这里到处都是煤，我们脚下的镇子就建立在一座煤组成的山上，你随便就能拿走它们。”


  　　“如果需求大量呢？”


  　　情报猎人显露生意上门的微笑：“取决你能支付给我多少报酬，给得越多，我知道的越多。”


  　　陆离取出一百先令。


  　　“任何物资都能让你在这里换到煤炭。”


  　　又是一百先令放在附着脏污的圆桌上。


  　　“教会也收取先令，哪怕它现在不断贬值。”


  　　第三张一百先令放在它们旁边。


  　　“一磅沙土换一磅煤炭，如果你运来的足够多，还能得到煤山教会的友谊。”


  　　煤炭对煤山镇犹如其他地方的沙石，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甚至更糟——毕竟沙石可不会因为一把足够的火就燃烧上几百年。


  　　那时候煤山镇也将不复存在。


  　　情报猎人脏兮兮的手掌按住三张先令，搂回胸前，随即抽出一张退还给陆离。


  　　“我可不想前脚拿到丰厚报酬后脚就被你弄死，适当的贪婪才是情报猎人存活的秘诀。”心情很好的猎人回答陆离的注视。


  　　陆离没有收下那张先令，只是继续问：“本地教徒在哪？”


  　　情报猎人欣喜地收下那张先令，桌子下的靴子跺了跺地板：“当矿工。没人喜欢睡在一堆燃料上，哪怕是神灵。”


  　　“因你的慷慨，额外附赠一条情报：煤山镇还没和任何小镇产生贸易，你们如果想要贸易煤山教会会求着你的。”


  　　因为陆离的慷慨与若有似无的晦涩气息，他将陆离看成其他神灵小镇的教徒。


  　　陆离结束询问，拒绝同样有着三只手的女郎的纠缠，回到楼上房间。


  　　确认没有窃听者存在，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让植物栖息地的树人护送你过来，联系本地教会收购煤炭。”


  　　对于光明之地，无论作为燃料冶炼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寒冷雨季和未来的凛冬取暖，都用得上煤炭。


  　　而商人没有战斗能力，若不想发生意外护卫很有必要——也能适当压下价格。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沿途的新盟友


  　　《陆离不日造访旧下水道》


  　　清晨，酒馆楼上客房。


  　　陆离扫过今天的《地居人商行日报》，行程不出意外的因陆离在煤山镇逗留变得模糊。


  　　他在逐渐熟悉仪式的规则。只要避开在报纸发行前启程，就能避免指向过于清晰的麻烦。


  　　未知仪式只是宣告，而不是预言。


  　　“商人安东尼到哪了？”


  　　“丘陵边缘，和返回的树人汇合。”系着脏污褐色围巾的商人回答。


  　　围巾是区分每个商人最容易的方式。


  　　商人安东尼离煤山镇很近了。陆离暂时没有出发，忽略隔壁清晨就响起的呻吟，等待护送着商人安东尼的五只树人与一只强壮树人进入煤山镇。


  　　站在二楼窗前的陆离终于看到煤山镇教徒——它们蜘蛛般从腋下伸出六条手臂，身躯沾着黝黑煤渣，像是落进墨汁里的人。


  　　它们应是陆离所见过的最惨的一群教徒。


  　　这些消瘦、焦急的轮廓急匆匆走过，赶往出现在煤山镇的商人安东尼。


  　　街道上的人们交头接耳，疑惑教徒的反应。没过多久，他们得到信息：隶属于驱魔人的商人出现在煤山镇。


  　　与此同时，商人已经带来这次谈判的结果：光明之地与煤山镇的贸易达成。同时因光明之地属于相对上位的供应方，神灵与教会足够友善——煤山镇比需要煤炭的光明之地更缺乏资源。


  　　煤山镇愿意用一切换取所有资源，包括对外界而言一分不值的泥土。


  　　因为光明之地希望煤山镇能在未来成为盟友，沼泽之母没按照陆离带回的“一磅沙土换一磅”的情报与其贸易，但沙土的确是交易的一部分——约十磅沙土换一磅煤炭。


  　　煤山镇认为它们赚了，光明之地也是。


  　　避难所挖出的沙土都成为了蠕虫的食物，不过还有漩涡之地遗迹。营地可以在清理遗迹的同时将沙土作为货物售往煤山镇。


  　　虽然经过商人运输的沙土会附带上里世界污染，但总比坐落在能燃烧上百年的燃料上好。


  　　“煤山镇这么贫瘠，祂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建立神灵小镇。”因提起异神名讳会被知晓，陆离避开祂的称谓。


  　　煤山镇前身也叫煤山镇——一座建立在露天煤矿上的小镇。


  　　商人转述沼泽之母的回答：“祂说煤山贫瘠，怪异很少。”


  　　进入丘陵后沿途怪异的确消失不见，贫瘠为煤山镇形成天然屏障，但也限制其发展——沼泽之母说煤山镇神灵如新生异神般弱小，教徒因艰难环境死得只剩下不到一百。


  　　这意味着想和需要援助的煤山镇成为盟友并不困难，而且他们可以各取所需。


  　　缺乏燃料一直限制以蒸汽机、内燃机、冶炼钢铁为首的科学发展，得到煤山镇的优质煤炭会让科学曲线进度产生变化。而与光明之地贸易的煤山镇也会改善恶劣环境，逐渐吸引居民迁徙——起码不会整座小镇只有一座酒馆，一个情报猎人。


  　　“你还没去旧下水道吗？”


  　　“稍后出发。”


  　　报纸发行，也见证贸易达成，陆离准备离开了。


  　　“地居人商行亦是吾们表面上的盟友，若让它们停止刊登，它们不会拒绝……”沼泽之母建议着。


  　　“暂时先不。”


  　　报纸上的行程暂未得到证实，此时联系地居人商行无论承认或是拒绝都会让它们意识到行程是真的——地居人商行绝对会将此作为情报售卖给感兴趣的存在。


  　　在行程未被确认前，最好先保持半真半假。


  　　沼泽之母改变话题，说起陆离下一个目的地：“鬼怪镇足够强大。如果你能让其成为盟友，我们的力量在荒芜之地铺开将不再困难。”


  　　大姐头在那里，让鬼怪镇成为盟友不会多麻烦，最起码也能达成贸易关系。


  　　“还有，你赞成吾以你的名义邀请植物栖息地迁往光明之地吗？”沼泽之母又问。


  　　陆离回想拱卫先祖之灵的植物栖息地：“它们不会离开宁静之森。”


  　　“吾知道，但可以让一些树人前往光明之地做客。商人安东尼说树人比榕树守卫弱一些，但充斥整座森林。”


  　　“可以。”


  　　树人的加入应能缓解光明之地捉襟见肘的防护力量，而且树人在阳光下会生长更好。


  　　商人离开，陆离将放在床头柜的手臂重黏回腋下，披上斗篷打开房门。


  　　对面木门同时拉开，带着淫靡气息，额头粘着细汗的三只手女郎出现走廊上。


  　　刚结束一场交易的她诱惑陆离，被后者忽视，踏上石阶回到楼下大厅。


  　　一道愕然视线此时盯上陆离。


  　　斗篷阴影下的黑眸扫过酒馆，没有找到视线来源，陆离推开大门来到街道。


  　　昨天不曾见到的煤山镇教徒正频繁在街道上经过，它们推着光明之地制作的推车，一车车将洒落煤渣的煤堆运往露天仓库。


  　　它们毫不知晓光明之地的领主与它们擦肩而过。


  　　贫穷让煤山镇效率惊人。


  　　前往旧下水道通道的陆离忽然走进旧下水道通道旁的小巷。很快，一道人影忽然闯进巷子，停在入口。


  　　酒馆察觉的视线不是错觉。


  　　跟着陆离的情报商人不意外自己被发现，他压抑着激动：“你是光明之地的人？”


  　　“为什么跟着我。”


  　　“我是情报商人，荒芜之地西部没有我不知道的！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如果有想需要的东西我也可以帮你们找到，还有……”得到默认的情报商人迫不及待揭露底牌，只为了——


  　　“你想加入光明之地？”陆离打断情报商人的喋喋不休。


  　　“加入光明之地？不是……我希望您能允许我为光明之地工作！”


  　　美好得虚假的光明之地吸引不大，只是兜售报纸的报童遇到出手阔绰的客人。


  　　片刻思考，陆离给了他一枚商人眼珠。


  　　“你只有一次机会使用它证明你的价值，或者向商人购买眼珠。”


  　　眼珠售价十贡献点，也就是一枚怪异货币。如果情报商人肯掏钱他能多获得几次机会。


  　　留下狂喜的情报商人，离开小巷的陆离进入旧下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蠕虫列车

  　　旧下水道无时无刻不在扩张。


  　　偶尔发生的坍塌、断裂、遭遇危险也无法阻挡地下王国的外扩。


  　　对于旧下水道的存在舆论褒贬不一。社会学家查尔斯罗伯特认为旧下水道生存着大量认同“规则”的怪异，随时间推移，它们未必不能像过去的野兽般被人类驯化。


  　　另一种主张没有学者站队，但被人们广泛认同：怪异比人类强大，比人类聪明，人类在它们面前的唯一优势是发展出文明，但如果它们踏上建立文明的路毫无疑问将取代人类。


  　　第三种主张是陆离这类——


  　　如何划分人类是件主观判断。


  　　学者认为没有生殖隔离就是人类，那么畸变成异人的算作人类吗？

  　　认为拥有智慧与能思考就是人类，无论商人还是扭曲教徒、六脚怪都拥有不同程度的智慧，它们是人类吗？


  　　或者认为自己是人的就是人类，那沼泽之母为首的异神也是人类？

  　　还有认为必须没有生殖隔离，拥有智慧，可以理智思维，没有畸变，认同人的身份的才是人类——旧日时代显然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但在黑暗时代，也许只有几千人可以自称为“人类”。


  　　在拥有邪神、怪异、邪灵的聚集地清晰划分出身份与地位并不利于融合。在光明之地，他们应有共同的名字：光明之地居民。


  　　——所以陆离为代表的主张模糊了“人类”，让“居民”取代。认为自己是人的是居民，拥有智慧与能思考的怪异是居民，商人、扭曲教徒、六脚怪是居民，沼泽之母、扭曲之影亦是居民。


  　　通常而言，旧下水道从主线、支线到暗线的划分也是从秩序、规则到混乱的过渡。


  　　矿洞般主线向东延伸，漆黑岩壁不反射任何光芒。因为被煤炭包裹，只能使用萤石照明的旧下水道如支线般晦暗。


  　　不过黑暗并未滋生罪恶，像是披着层怪异皮的商人们在棚屋里或摆摊售卖商品，异教徒兜售煤炭，地居人商行的荧光牌匾招揽着客人，怪异往来经过，甚至在一间岩洞前追逐玩闹的幼体怪异都证明这条主线被秩序统治。


  　　陆离悄然在幽暗之中行走，沙砾、石块能作为商品出售恐怕只在煤山镇站存在。


  　　“轮到我当驱魔人了！”


  　　追逐的幼体怪异开始下一场游戏：没有下颌与表皮的怪异幼体接过两块木板拼接成的简陋木枪，追逐它的同伴。


  　　“我要吃了你！”它抓住第一个同伴。


  　　不甘心被抓到的怪异幼体尖叫狡辩：“驱魔人不会这么说！”


  　　怪异幼体丢下它，抓到第二个同伴：“我要打死你！”


  　　“驱魔人也不会这么说！”它也在尖叫。


  　　剩下两个怪异幼体意识到让它们中更强壮的孩子当“驱魔人”很快就会全被抓到，于是纷纷叫嚷道：

  　　“你根本不像！”


  　　“对你不像，我来当驱魔人！”


  　　陆离从孩子们旁边走过，沿途观察着旧下水道景象，来到边缘的蠕虫站台。


  　　【达贡镇站-煤山镇站-飞天镇站-黑猫镇站-鬼怪镇站-午夜城总站】


  　　木牌写着沿途经过的路线，几乎涵盖荒芜之地西南部的主线。


  　　地居人商行在站台前兜售门票：约10磅重的怪异肉，比外面贵接近一倍，同时提供将怪异货币换成先令的服务，比例也比外面贵一倍。


  　　陆离用近300先令买下10磅劣质怪异肉，等待十几分钟后，车站簌簌震动，洒落煤渣。


  　　蠕虫从坑道深处蠕动而来，停在站台前。


  　　“乘客”们拿着怪异肉走进蠕虫口腔，陆离是其中一员，松开手掌，让蠕动肉壁卷走怪异肉。


  　　蠕虫在站台等待几分钟，不再有乘客出现时沿着坑道蠕动出发。


  　　犹如母亲子宫的温暖肉壁分隔、包裹着乘客们，它们被迫随蠕动而颠簸。在蠕虫体内想要站立或移动很难。包括陆离在内的乘客们只能像是被凝胶包裹，近乎保持固定。


  　　抵达鬼怪镇要花上将近三天。不过第二天陆离就在黑猫镇站暂时下车，在站台附近的旅馆暂住一天休息——他严重晕船，或者说晕车。


  　　无论什么都无法掩盖陆离只是个人类的事实。


  　　敞开窗户通风，躺下休息几个小时，陆离勉强脱离晕眩症状。


  　　恢复思维的陆离联系光明之地，商人安东尼带来今天的报纸，还有一条好消息和坏消息。


  　　《驱魔人即将到达鬼怪镇》


  　　报纸上的仪式显然没预知到陆离会在中途下车。


  　　而好消息和坏消息中的坏消息是：经由商人安东尼送到地下城的荧光果产生异变，画师描绘与摄像机拍出的素描和照片里，异变的荧光果长出眼珠般的灰线纹路。


  　　“商人眼珠？”


  　　“像但不是，就像玫瑰和菊花的区别。”沼泽之母回答。


  　　变异荧光果没有召唤商人的能力。这三株被暂时留在地下城并由扭曲教徒看管，等待成熟后研究。


  　　好消息寄生在坏消息之上：这些从永恒森林带出的荧光草带来意外之喜。避难所和地下城的荧光果在正常生长，即使种植在未被净化的泥土中也一样，只是生长缓慢。


  　　如果能结出果实，食物问题将不再困扰人类。


  　　“你找到幸存者了吗？”沼泽之母问陆离。


  　　“没那么快。”


  　　午夜城遗民的流言到处都是，需要分析判断找出真正线索。


  　　“还记得那些出现在幻境的血脉家族或教会吗，你可以试着联系它们……”


  　　沼泽之母提供一个不错的建议，而且陆离此时头顶的黑猫镇就属于“神灵小镇联合”一员。


  　　不过展开调查之前，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午夜城覆灭后蠕虫车站变成无主之物，我们可以派遣教徒接管。”


  　　因为与蠕虫的盟友关系，它们不会拒绝，而且收益也会比一个客人十磅肉，利益都被地居人商行篡取更好。


  　　一次一枚怪异货币过于昂贵，先令则因为贬值速度逐渐被拒绝，而且应该以乘坐距离收取费用而不是到哪都只要十磅肉。


  　　那么使用比怪异货币面值小，又比先令稳定的贡献点变得理所当然。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造访旧友

  　　就像血腥夫人只是浆果发酵酿制的果酒，黑猫镇的神灵教会与猫无关。


  　　不过神灵喜欢猫，因此影响其信徒。陈旧风向标雕着猫的轮廓，教堂尖塔矗立着猫的雕像，窗户里摆放着猫的手工品，还有或落单或三五成群蹲在角落的石雕。


  　　这些猫的形象有着共同的长尾。


  　　相同长尾陆离只在流淌之猫身上看过——或许这座小镇与流淌之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陆离并未在黑猫镇涉足过深，也未和神灵小镇联合之一的黑猫镇教会接触。与它们是熟悉的陌生人无关，也与陆离在酒馆时得知黑猫镇正从中年迈向年迈，更与听闻黑猫镇也在寻找幸存者无关。


  　　而是遭遇教徒拦截，要求陆离付出一种代价作为门票。


  　　这意味黑猫镇正从秩序偏向混乱。


  　　作为门票呃代价必须是被重视的东西，于是陆离将腋下的第三条手臂扯掉交给它们，异教徒勉强遵守信用地放他离开。


  　　摆脱当地教会纠缠的陆离不再久留，在异教徒发觉那是条假手臂前回到旧下水道的旅馆，将此地结果告诉沼泽之母。


  　　“我们能帮到这里吗……”


  　　沼泽之母认为陆离能做到，陆离不这么认为：“恐怕不能。”


  　　黑猫镇显而易见需要帮助，但从中年迈入年迈意味它们开始变得混乱，不择手段，而这回加速它的衰老。


  　　比如要求旅人指出门票。


  　　这些因素限制着陆离敲开黑猫镇的大门，因为门后并非良夜。


  　　“那么你只能继续往前……你的计划是什么……”


  　　“让报纸上的仪式知道我接下来的具体行程。”


  　　“为什么……”


  　　“深夜城幸存者可能徘徊在周围，我要让他们找到我。”


  　　无论鬼怪镇还是午夜城总站，它们都离午夜城很近，而且相对安全。


  　　幸存者极可能存在于这两处地点。但如果陆离抵达鬼怪镇与午夜城总站后他们仍未出现，那只代表两种可能：他们不想和任何势力接触包括陆离，或是他们虚弱得连来找陆离都做不到。


  　　以及一种更糟的可能——像是陆离在高斯盆地时造访林斯家族，无论熟悉而陌生的芙朵特还是任何人影都消失不见，只有落满灰尘结着蛛网的荒废宅邸。


  　　某种恐怖诅咒犹如附骨之疽的瘟疫追随着幸存者。


  　　担忧黑猫镇教会会闯入旧下水道，陆离准备在报纸还未刊登的晚上前往蠕虫站台。离开之前他写了五封信件，在一楼酒馆以一百先令报酬委托一位猎人将其中一封信送到黑猫镇教会：“告诉教会这是商人眼珠，再向它们讨要一枚怪异货币作为报酬。”


  　　他不能真的注视黑猫镇走向灭亡而什么都不做。


  　　第一名猎人带着东西离开，陆离又找到第二名猎人，第三名猎人，第四名猎人。


  　　最后一名猎人注意到陆离的行为，语调慵懒地说：“委托好几个人确保能把东西送到哈？给我一枚怪异货币，我能保证你的东西完整出现在教徒手上。”


  　　陆离给了他1300先令，猎人撇嘴：“这不够。”


  　　“1200先令能换一枚怪异货币。”


  　　“那是半个月前，现在是1600先令比1怪异货币。”


  　　先令贬值速度比想象中还快，因为维纳地下城日夜不停的印刷先令。但更赚的是地居人商行——它们仿制了印刷方式并以更快速度印钱。


  　　先令很快会沦为废纸，而能苦中作乐的是即便疯狂贬值，最终先令也会维持到一个低廉但不会再下降的价格——毕竟纸张也需要成本。


  　　只是那时先令就没有印刷的必要了。


  　　“你没有怪异货币吗？”


  　　“没有。”


  　　陆离有但不会用。因为要用贡献点与怪异货币挂钩形成本位，光明之地需大量储存怪异货币。而关于贡献点的实体化货币已在设计之中，它只有一个要求：无法仿制，或无法以低于贡献点的制作成本仿制。


  　　猎人边表示对先令的嫌弃边收下钱。目送他离开旧下水道，陆离坐上等待因等待自己而让其他乘客呵骂的蠕虫，出发鬼怪镇。


  　　服下睡梦药剂，陆离进入梦境躲避眩晕症。


  　　昼夜不停的潮水声耳畔浮现，陆离安静坐在瘦弱的安妮树下，眺望铅灰色的辽阔海面。


  　　梦境无时间。


  　　当桌上时钟开始作响，陆离离开了梦境。


  　　蠕虫蠕动着口腔将乘客吐出，迈上站台的陆离注意到有几名乘客消失不见——它们曾因蠕虫过久等待自己而呵骂。


  　　不过也可能是没耐心等下去而离开。


  　　和蠕虫告别，走下通往旧下水道的站台时陆离看见两个木牌矗立。一条是来时的煤山镇到鬼怪镇，一条是从螳戈镇到利维坦镇再到鬼怪镇的新航线。


  　　不过陆离无意开启一场追忆之旅，而且即使回到地底岩层，也不可能再遇到星期五。


  　　除了新增站台，鬼怪镇站相比几个月前没有变化，只有火山口深渊前招揽客人的异人异种们换了一批又一批。


  　　陆离支付涨至50先令的价格购买门票，靠近深渊，任由漫长触须深渊里浮现，缠绕腰肢，将他举向地面。


  　　落在火山口边缘的栈道上，触须卷走门票融入幽暗，陆离收回视线，俯瞰被巨型骸骨庇护于胸腔中心的鬼怪镇。


  　　这让鬼怪镇呈现陆离沿途不曾见过的繁华。


  　　坐上路边招揽客人的菌毯马车，沿着脊骨向山脚颠簸迈动。


  　　陆离询问马夫鬼怪镇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只是马夫知道不多，唯一亲身经历的是几个月前，脚下骸骨忽然从泥土钻出，那天大地在颤动，泥土从天而降，骸骨离开了鬼怪镇，但几个小时后它又回到鬼怪镇，重新扎根大地。


  　　“看，这就是这个大家伙钻出来带出的土。”马夫怕陆离不信，炫耀地指向脊骨边缘翻开的泥土，骄傲而自豪地说：“母亲和神灵保护着我们。”


  　　陆离望向路边翻起的泥土，源于地底岩层的深邃泥土裸露在地表。


  　　算算时间，那是“母亲”前往午夜城总站救下他们并带走大姐头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归的大姐头

  　　陆离没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寻找作恶的精灵。让马车停在最近的酒馆门前，陆离带着马夫给的“优惠券”推开木门，走进飘散酒香的酒馆，随便要了份旁边客人也在吃的食物，交出会分成给马夫的优惠券，然后等待酒馆客人发出惊叫或是突兀响起尖笑声。


  　　一份价值九十先令，只有半磅的肉糜端上酒桌——但它看起来分量很多，在餐盘里堆积出小山。


  　　很快，陆离找到半磅的肉糜看起来确有一磅多的原因：肉糜表面鼓动裂开，一只长着两颗脑袋的泥塑小人钻出。


  　　“这个人类要吃我们身上的泥巴了。”


  　　“嘻嘻嘻嘻嘻——！”


  　　不用特意等待，恶作剧精灵找上了他。


  　　“大姐头在哪。”陆离问它们。


  　　“看呐，这里有人在问我们的大姐头。”


  　　“他一定不想活了！”


  　　双头精灵跳出餐盘，边抖落肉沫边尖笑。


  　　“我是陆离。”


  　　酒馆的喧嚣帮陆离掩盖了声音，只是泥塑小人完全不信，一颗头尖叫：“我是安娜。”


  　　另一颗头叫嚷：“那我是陆离！”


  　　陆离竖起左手食指，指尖触碰扮演角色的双头精灵，然后两颗头发出尖锐而嘈杂的哭嚎。


  　　哭喊着跳下餐桌去找大姐头。


  　　还没等到大姐头出现，陆离伤害精灵的恶果浮现。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酒馆伙计因陆离行为驱赶道。


  　　酒馆的确不是和大姐头碰面的地方，陆离什么也没说，在伙计愤怒和客人们看笑话的目光里离开酒馆，随意走到一间关门许久的蒙尘橱窗边。


  　　去告状的双头精灵没让陆离等待太久。约两分钟后，他听见由远及近的尖叫响起：“胆敢伤害我的小弟，永远为今日忏悔吧——”


  　　陆离朝屋顶跑来的大姐头和告状精灵掀开兜帽。


  　　“——陆离！你来看我啦！”


  　　大姐头从屋檐扑下来，没有重量地落在陆离胸口，像是疯狂摇摆尾巴的幼犬般在陆离身上爬窜，然后像是八爪鱼般扒在陆离脸上，纽扣眼睛对着那双黑色眼眸：“你是来看我的吗！”


  　　大姐头随陆离点头晃了晃。


  　　“嘻嘻嘻嘻……”


  　　窃笑的大姐头爬上肩膀坐了下来，朝屋檐呆愣的小弟挥手：“下来！”


  　　两张脸孔哭丧着的双头精灵从屋檐跃下，被陆离伸出的右手接住。


  　　大姐头从肩膀滑到手臂，踩着手腕挥舞拳头，没什么力道地殴打连连惨叫的泥塑小人：“让你恶作剧陆离！让你恶作剧陆离！”


  　　教训完小弟，大姐头双手叉腰，双头精灵可怜地耷拉着两颗脑袋向陆离道歉：“对不起陆离大人。”


  　　陆离放下泥塑小人，再次竖起食指，在其害怕地轻颤时触碰它的胸口，微薄人性送进体内。


  　　因材质限制而显得木然的泥塑小人忽然变得灵动，两颗头欢呼：“陆离大人就像大姐头你说的一样好！”


  　　“陆离大人万岁！”


  　　解决完精灵的问题，陆离和大姐头说：“我要去一趟鬼怪教会。”


  　　“往那边走！”


  　　大姐头爬进让它安心的兜帽，伸出布偶手戳了戳陆离耳朵，指引方向。


  　　得到好处的双头小人也想爬上来，被大姐头驱赶下去，只好跟在陆离身后跑着。


  　　“介意和我说说鬼怪教会吗？”


  　　“当然不！”


  　　陆离看来，大姐头为首的精灵和鬼怪教会关系割裂，但它们的确同属一个体系：鬼怪教会信仰巨大骨骸，精灵们叫巨大骨骸母亲。


  　　像是眷属与教徒的区别。


  　　“这些烦人的家伙觉得母亲保护了他们，所以就把母亲当成神灵信仰。”大姐头犹如母爱被分散的孩子闹着别扭抱怨：“他们什么都不懂，母亲比神灵厉害多了！”


  　　祂因强大而拥有信徒，而不是因信徒而强大。


  　　犹如古老者。


  　　“母亲还不知道你来了，一会儿我们可以偷跑出去……如果你需要他们帮忙可以相信他们！他们很烦人但都很好！”


  　　大姐头蛊惑耳语中，陆离来到鬼怪教会。


  　　和常见的斜顶式立体教堂不同，矗立骨骸胸腔正中的鬼怪教会像是一座拉伸得极宽的老旧谷仓，可以看到许多精灵在沙砾铺成的乐园里玩闹。


  　　大姐头从兜帽回到肩膀，驱赶围上来的精灵们，只有双头小人骄傲地跟着陆离走入教堂。


  　　感到外人闯入，一位苍老人类教徒迎向陆离，询问亲昵坐在闯入者肩膀的大姐头：“大姐头，出什么事了吗？”


  　　大姐头骄傲扬起下巴：“十二！介绍！”


  　　跟随的泥塑小人两颗脑袋充满气势地尖叫：“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敲响邪神丧钟之人，诅咒头衔拥有者与掌控者，光明之地的领主，传奇驱魔人陆离！”


  　　门外探头窥视的精灵们发出嘈杂地窃窃私语。


  　　苍老教徒不疑有他，向陆离行礼：“请您稍等，主教正在赶来。”


  　　没过多久，拖着古旧长袍的主教被教徒簇拥着从教堂深处浮现。大姐头成为纽扣，让陆离毫不费力地与鬼怪教会成为盟友。


  　　按照惯例，陆离赠给教会一枚特产：阳光盒。


  　　“我的礼物呢我的礼物呢我的礼物呢。”大姐头摇晃着陆离。


  　　陆离抬起手，指尖触碰大姐头给予它能承受的0.1份人性。


  　　构成大姐头身躯的麻布纹路逐渐变得清晰。


  　　没什么比人性更好的礼物了。


  　　得知陆离需要帮助，主教慷慨答应说鬼怪教会能帮他做任何事。


  　　陆离向主教询问如何将灾祸与怪异排斥在外，还有委托他们寻找深夜城幸存者。


  　　关于前者鬼怪教会无法帮到陆离。鬼怪镇不被转化领土，没有灾祸怪异胆敢入侵，但那是因为它被强大存在保护——就是骸骨存在本身。


  　　后者需要时间。好消息则是因为离午夜城不远，很可能有幸存者就隐藏在鬼怪镇。


  　　为了更快找到幸存者，陆离允许鬼怪教会将他在鬼怪镇的消息传播出去。


  　　而在这时，商人轮廓无声从大门外进入教堂。


  　　“黑猫镇有坏消息？”


  　　陆离黑眸落向商人，来的不是商人安东尼。


  　　“安东尼——”


  第一百二十八章 消失的幸存者


  　　“安东尼在煤炭镇交易。”沼泽之母地低语此时响起。


  　　大姐头拍了拍陆离：“母亲醒啦！我带你去看母亲！”


  　　陆离没理会沼泽之母和大姐头，继续问商人：“安东尼怎么了。”


  　　“它陷进黑猫镇。”不会说谎的商人回答。


  　　“吾不想让你去黑猫镇冒险，若异神渴望，你的入梦之人无法抵挡……”荆棘之冠响起沼泽之母的叹息。


  　　“我不会去的。”


  　　陆离知晓祂的担忧与想法，转为希望鬼怪教会能帮他和黑猫镇联系。


  　　“眷恋黑猫的神灵无力应对侵袭……那座混乱的小镇即将陷入注定的沦陷……但如果您需要，我们会与之取得联系。”


  　　起码将陷入小镇的商人解救。


  　　“先去看母亲！母亲会帮你！”


  　　陆离向主教道谢，大姐头的催促中进入教堂深处，来到教堂围绕，裸露在露天陨石般半埋在深坑之中的石心。


  　　没有奇异流转，没有呢喃之声，石心仿佛只是颗心形的普通陨石，沉寂坐落于火光照耀的深坑。


  　　“母亲！我带陆离来看你啦！”坐在陆离肩膀的大姐头向石心挥手：“他的同伴被黑猫镇抓走啦，您能帮他吗！”


  　　某种无法被陆离感应，只有荆棘之冠传出沼泽之母轻疑声的交流产生，脚下地底忽然颤动，穹顶般笼罩大地的肋骨越来越远，仿佛大地在沉降，或是骨骸在升起。


  　　祷告声忽然周围回荡而起，鬼怪教徒浮现在火光边缘，安抚母神，以及大小姐。


  　　主教表示这件事不需要母神大人亲自行动，他们会做好这件事。


  　　“那麻烦你们了。”


  　　陆离向主教表示歉意，后者并不在意：“相比和驱魔人结盟与让母神苏醒，我们所做之事微不足道。”


  　　他们能感受到母神对陆离的重视——并不是大姐头的所有请求都会被母神允许。


  　　历史上母亲挪动圣躯只发生三次：迁徙来的异教徒使鬼怪镇遭受威胁、接回大姐头、还有这次。


  　　陆离和肩膀上向母亲挥手告别的大姐头离开教堂，不少镇民聚集在街道，因先前颤动惊疑，随着教徒安抚恢复宁静。


  　　来到鬼怪镇唯一熟悉的地方——好望角酒馆，陆离向不敢宰客，甚至不敢收钱的酒馆老板要了间客房，酒馆老板慷慨且免费地让陆离住在位于三楼的豪华阁楼。


  　　如果大姐头没挥舞拳头威胁最多只是间普通客房。


  　　铺着柔软毛毯，熏香飘荡在壁炉燃烧的温暖阁楼。


  　　接下来几天陆离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鬼怪教会解决黑猫镇事宜——这段时间里陆离无事可做。


  　　休息洗涤赶路疲乏之前，陆离将鬼怪镇被“母亲”庇护的结果送回光明之地。


  　　鬼怪镇不可复刻，除非光明之地也出现如“母亲”般的古老强大的存在，或者——


  　　“能否让母神迁徙去光明之地？”商人带回沼泽之母的询问。


  　　“我可以让母亲跟我们去光明之地！”


  　　大姐头也在叫喊，只有陆离在犹豫。


  　　这么做对鬼怪镇不太公平。


  　　尽管让所有盟友迁徙去光明之地是种美好意向，但对于正向深渊沉沦的黑暗世界不会有正向变化。


  　　沼泽之母用未来的愿景蛊惑陆离：拥有母神坐镇，光明之地将可向山背面扩张，收复希姆法斯特，占领阿伦贝德郡，将艾伦半岛纳入版图后穿越暗影沼泽，蚕食落叶山脉另一端的主眷大陆……


  　　那时人类将重铸文明之光。


  　　陆离不再阻止，任由大姐头钻出阁楼将这件事告诉母亲。


  　　“你是光明之地的领主，也是人类的希望，只有将手掌变成拳头才能保护我们……”沼泽之母劝说陆离，祂的确比陆离更在意光明之地的未来。


  　　坐在壁炉旁沙发里的陆离逐渐乏累时，大姐头带着警笛般啼哭从屋檐钻回阁楼，扑进陆离怀中嚎啕大哭。


  　　“呜呜呜母亲说祂移动太远会死，也不允许我离开。”大姐头抬起因人性而变得生动的玩偶脸孔：“我们是不是又要分开了。”


  　　“暂时的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荆棘之冠传出的低语在壁炉边随火焰升起。


  　　大姐头抬起脑袋：“谁在说话？”


  　　“沼泽之母，光明之地的盟友。”陆离等待沼泽之母说下去，祂不可能只为了感慨而消耗力量。


  　　“大姐头，母神为什么说移动太远会死？”


  　　大姐头边哽咽着边诉说秘辛：“母亲的力量都在抵抗诅咒，上次救我们耗费了太多力量，再移动诅咒会吃掉它的……”


  　　“那是什么诅咒？”


  　　“吸……我不知道。”布偶手擦拭纽扣眼睛，尽管没有眼泪。“就是那个坏诅咒害的母亲变成这副样子！”


  　　大姐头的抱怨让陆离与沼泽之母意识到——母神还活着。


  　　祂不是死灵、不是骸骨诞生的意识，祂始终活着，并因诅咒变成骸骨，犹如死物。


  　　“母神是古老者吗？”


  　　“古老者是什么？”


  　　“亘古长存的伟大存在。”


  　　“吸……应该是吧，用我去问问吗？”哭泣的大姐头变得好接触许多。


  　　“不用了……”


  　　沼泽之母几乎确定母神就是一尊古老者——只有这种伟大存在可以拖着诅咒缠身的残躯庇护一座城镇，驱逐宵小。


  　　“陆离，吾会询问梦境之主，寻找帮母神摆脱诅咒的方法。你暂时留在鬼怪镇……”沼泽之母不希望陆离在冒险四处乱走。


  　　“嗯。”


  　　陆离答应了祂。


  　　荆棘之冠恢复沉寂，陆离放下大姐头，在床铺躺下，陷进终于安全的梦乡。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陆离悠悠转醒，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敲响房门的教徒带来一条好消息：黑猫镇释放了商人安东尼，以及深夜城幸存者现身，帮黑猫镇抵御怪异。


  　　只是他们拒绝离开黑猫镇，如果陆离需要就去黑猫镇找他们——鬼怪教会验证了他们的身份，的确是深夜城的幸存者，甚至有陆离“熟悉”的人在其中。


  　　芙朵特·林斯。


  　　归来的商人安东尼证实鬼怪教会的说法，然后带来今天的报纸。


  　　《驱魔人将与深夜城遗民在黑猫镇汇合》


  第一百二十九章 熟悉的陌生人

  　　陆离忽然没有缘由产生恐惧，这种恐惧并非心灵诞生，而是洒下的阴影里蠕动的恐惧，是一种曾经遭遇并留下阴影的条件反射。


  　　恐惧的来源是旧日带来阴影的恶灵——降神之绳。


  　　它肆意摆弄陆离人生，使其犹如提线木偶，无法摆脱地走向早已注定的结局。


  　　但降神之绳早已烟消云散，将陆离拖进仪式的也许是另一种同类恶灵，也许只是无时不刻不在迸发的如浪花转眼消逝的没有逻辑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捕获陆离的媒介是什么？

  　　陆离回忆着离开光明之地时诞生的仪式与期间发生了什么，跟随鬼怪教徒走入旧下水道。即将离开时他问大姐头：“替我问母亲，我身上缠绕着气息吗。”


  　　“母亲说有很多哦。”大姐头竖起没有手指的布偶手：“信徒的，地狱的，诅咒的，契约的，庇护的……”


  　　陆离不是一张空白的纸，他的经历如同涂料涂满画纸。当新的色彩出现，很难找到来源。


  　　蠕虫车站，两只蠕虫等候在此。


  　　教徒不希望大姐头跟随，被大姐头抱着陆离脖子拒绝：“我要跟着陆离！母亲……母亲同意过了……”


  　　因关于母神，他们无法拒绝也无法质疑，主教只好又派遣两队教徒跟随陆离——陆离在它们的斗篷下感知到若隐若现的里世界气息。


  　　“近卫信徒会帮助您，保护您。”


  　　跟随来此的主教祈祷着平安归来之中，陆离与教徒迈入蠕虫腹腔，钻进幽深隧道。


  　　“快和我说分开后的故事！古老者篇章，深夜城篇章，光明之地篇章！”大姐头缠着陆离要听故事，于是陆离从分开后讲起，围绕着光明之地展开故事，深夜城的经历只是简单带过。


  　　他不想等见到深夜城幸存者后再说一次。


  　　产生微弱晕眩感时陆离停下，服用睡梦药剂潜进不会惊醒的梦境，等待抵达目的地。


  　　漫长而又短暂的梦境深处，昼夜不停的潮汐声里突然掺杂了时钟的钟声，树下望海的陆离看向时钟，它正成为大姐头的形象：“我们到了！快点起床！”


  　　陆离醒来，大姐头正坐在胸口拍打着呼唤他起床。


  　　蠕虫不再颤动，肉壁撑开，显露通往外部的空腔。


  　　黑猫镇站勉强维持着秩序，但被教徒簇拥着来到地面，眼前所见皆是混乱。


  　　只是与想像不同——陆离以为会是鬼怪教会和深夜城幸存者帮黑猫教会抵御怪异，但其实是鬼怪教会和深夜城幸存者抵御怪异，以及对抗黑猫教会。


  　　陆离询问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时，远方走来的鬼怪教徒说黑猫教会突然开始袭击它们——


  　　那位异神已经陷入混乱？


  　　但陷入混乱的异神不会继续庇护镇子。


  　　“商人和芙朵特在哪。”


  　　陆离话音落下，迎来教徒肩膀上飞起一只不起眼的黑色甲虫，想要落在陆离身上但被大姐头挥手拍开。


  　　“我在这里……陆离。”


  　　熟悉而陌生的女孩声音响起，陆离伸出右手让黑色甲虫落下。


  　　这是芙朵特的血脉能力，亦是最好证实身份的方法。


  　　陆离熟知芙朵特，在深夜城幻境中。芙朵特知晓陆离，在《沉没之地》这本书里。


  　　不过在此之上，深夜城幸存者的陆离感情更深——他是深夜城选中的人。


  　　落在掌心的黑色甲虫收敛薄翼，响起芙朵特的声音：“请原谅我们……为了让你相信我们并能来帮助我们，我们只好这么做……”


  　　“你在哪。”


  　　“……这就是我，陆离。我已死去，这是林斯家族的血脉能力，命匣虫，幻境里的我没告诉过你吗？”


  　　“没有。”


  　　不是想象中相逢的场面，陆离问她：“鬼怪教徒告诉我你们在与黑猫镇对抗。”


  　　“是的……我们想要篡取黑猫镇神灵的神位……”


  　　“为什么？”


  　　“失去异神庇护会让诅咒爆发，当我们被知晓也会让诅咒爆发，所以我以命匣虫的形态存在……只有异神庇护才能让遗民存在下去……”


  　　“其他人呢。”


  　　芙朵特的声音变得悲伤：“都死了……除了篡取神位的，只剩下我……”


  　　他们有些是诅咒爆发，有些是自我牺牲，所以幸存者对黑猫镇神灵的篡取已经接近尾声。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你可以去高斯盆地。”


  　　“是的，我可以……成为命匣虫的我摆脱了诅咒，但……队长不行，迷失在荒芜之地的遗民不行……”


  　　陆离没问队长是谁：“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们篡取神位……”芙朵特说：“这很重要，只有神灵庇护才能让我们摆脱折磨诅咒与认知诅咒……”


  　　没有异神保护会爆发折磨诅咒，被认出身份会爆发认知诅咒，只有幸存者间诞生真正异神，然后他们才能作为“无法知晓”的存在生存。


  　　所以没有任何一位深夜城遗民联系陆离，没有任何活着的深夜城遗民被找到。


  　　陆离让芙朵特飞起来，触碰荆棘之冠的尖刺，戳破手指。


  　　“怎么了……”


  　　沼泽之母的温和低语响起。


  　　陆离将黑猫镇与幸存者的诅咒简略告诉祂，然后问道：“你能庇护他们吗。”


  　　“我需要问她，让她落在荆棘之冠上……”


  　　陆离取下荆棘之冠，让芙朵特落在上面，只有她们知晓的交流持续着，随芙朵特飞起结束。


  　　“结果是什么。”


  　　陆离将荆棘之冠重戴回头顶。


  　　“我可以庇护，但只能她一个……”


  　　“可以帮助队长吗？我摆脱了诅咒不需要庇护！”芙朵特请求说。


  　　“可——”


  　　黑猫镇空中突然浮现的宏伟虚影打断她们的交流，虚影隐约显露脸孔的轮廓。镇子里的一切混乱因此停歇，仰望天空的本地居民惊骇而绝望。


  　　因为那不是他们的神灵。


  　　“你成功了？”


  　　只有芙朵特惊喜地喊叫，可她的喜悦很快崩塌。


  　　“芙朵特，我失败了……这条路行不通……”叹息从黑猫镇上空响起：“我们遗民注定只能和地沟里的老鼠一样，不为人知的苟延残喘……驱魔人，谢谢你，芙朵特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记着……”


  　　“不要来找我们……”


  　　回荡着低语，脸孔散去。


  　　黑猫镇事件如匆匆降临般匆匆结束。


  第一百三十章 两个故事

  　　黑猫镇损失惨重。


  　　祂低估绝望的深夜城遗民爆发的力量，高估自身拥有的力量。


  　　他们几乎解决了祂的所有教徒，只有陷入假死的信徒幸免于难，就连祂自身也几乎被篡夺神位——


  　　祂理应憎恨他们，还有帮助他们的鬼怪教会。


  　　所以降临的虚弱的黑猫镇神灵意志对留在镇子的鬼怪教徒释放敌意，驱赶它们的行为并不意外，这已经相对缓和与忍耐——陷进混沌的神灵通常侵略如火。


  　　而且陆离不再此列。


  　　这意味黑猫镇神灵也许还有恢复的机会，甚至某种程度因失去教徒而摆脱了向老年期的沉沦，只是听上去让人难以接受——病人摆脱了纠缠的病魔，但也花光了最后一分积蓄。


  　　陆离呼唤沼泽之母，让祂代替自己和黑猫镇神灵交流，然后将因为噩耗昏迷的芙朵特交给大姐头，让它和鬼怪教徒进入旧下水道。


  　　鬼怪教徒离开黑猫镇，居民们仍然惶恐而不安地躲在房屋里，祈祷风波已过回归平静。


  　　而残余黑猫教徒在街巷间清理同伴尸体意味着这里不可能恢复平静。


  　　陆离平静站在街道上，难以评判这场争斗。因为这是纯粹的生存之争。任何一方退缩都会指向死亡——所以深夜城遗民无人生还。


  　　一名双手托着荆棘之冠的教徒从街道尽头浮现，沼泽之母已与黑猫镇神灵结束交谈。


  　　“祂同意接受教导后加入我们。”


  　　戴回荆棘之冠，沼泽之母温和低语脑海响起。


  　　“成为盟友吗。”


  　　“成为光明之地一员。”


  　　陆离的黑色眼眸浮现波澜，露出恰到好处地疑惑：“你怎么做到的。”


  　　“黑猫镇的雕像让吾想到流淌之猫……于是吾告诉祂，流淌之猫在光明之地。”


  　　黑猫镇神灵的故事是另一种传奇——如果祂是人类的话。


  　　在希勒维格山脉，流淌之猫存在于此。那时只是追随着流淌之猫的橘猫游荡在维格镇，然后因为馋嘴偷吃旅客的鱼干时被启动的火车带走，抵达彼时还是主眷大陆上的闪烁之星的维纳不冻港。


  　　城市并不是动物生存的良好环境，尤其在饥饿的人们会吃掉他们看到的任何动物的情况下。橘猫因此躲在海港，加入一只海边流浪的野猫群体，依靠海水冲上岸或被渔民丢掉的烂鱼为生。


  　　改变祂生命层次的关键就在某一天祂吃掉的某条鱼里，祂无法回忆或不想坦言遇到了什么，只知道被那样事物折磨的橘猫意外跑进一条停靠港口的货轮船舱，然后跟随货轮启航来到荒芜之地。


  　　因为消化那样事物，生命层次产生变化的橘猫被船员恐惧，不过仍未脱离猫的生物本能的祂同样惧怕他们，跳下船跑进荒野。


  　　时间推移，橘猫逐渐懂得思考，能够意识世界的存在，而还是一只猫时在流淌之猫身边存在的记忆对祂造成深远影响，这让祂下意识庇护人类，又被人类当做神灵信仰，由此建立黑猫镇。


  　　所以流淌之猫的雕塑到处都是，这里也叫黑猫镇而不是橘猫镇。


  　　“这意味祂也知道安娜？”陆离意识到什么。


  　　“陆离……祂知道的不会比流淌之猫更多。”沼泽之母温柔地劝说，为了让陆离的思绪从安娜脱离，祂替从拉着窗帘的窗户后偷看的居民说：“你有办法将他们带回来吗？”


  　　“恐怕不能。”


  　　黑猫镇即不临海，也不靠近航线，迁徙会死许多人。


  　　“委托普利西车队呢……”


  　　“人太多了。”陆离轻轻摇头。


  　　黑猫镇人口约两千人，听上去似乎不算多——但持续接纳居民近半年的光明之地也只有不到六百名居民。


  　　无论路途上的普利西车队还是安德莉亚都无法一次承载这么多居民。


  　　陆离暂时没去见黑猫镇神灵，返回旧下水道找到等候的鬼怪教徒，将黑猫镇将被废弃的消息告诉他们，同时询问：“能让居民加入鬼怪镇吗。”


  　　“这没问题……”


  　　鬼怪镇足够大，或者说母神庇护的区域足够大。


  　　而且任何神灵小镇都需要人口，只是除非他们去掠夺，不然人口几乎维持稳定。


  　　一队教徒带着消息返回鬼怪镇，另外三队暂时留下。


  　　迁徙开始前，陆离让它们询问居民是否愿意去光明之地。


  　　然后陆离来到大姐头身边，芙朵特已经醒来，溢散着悲伤的气息。


  　　命匣让芙朵特获得新生并摆脱诅咒，但只有她一人。


  　　陆离向她询问深夜城覆灭的原因，几乎与外界流传的一致——沼泽地吞掉了深夜城。


  　　而关于深夜城幸存者，她只说他们分散逃离躲避恐怖诅咒，他们的确无数次听说陆离的故事，但因为形成悖论的诅咒而无法接触——想要摆脱认知诅咒他们需要外界的力量，而认知诅咒让他们当被外界存在发现，诅咒会立即爆发。


  　　她又想起虚影的绝望叹息，发出悲悸的哭泣。


  　　“……你昏迷后，他说你是他们的唯一希望。”陆离和哀伤的芙朵特说。


  　　“我……不行……脱离诅咒的我已经是外人……”她甚至不敢回忆那些同伴，唯恐他们因自己想起而诅咒爆发。


  　　“但你是唯一知晓他们存在的人。”


  　　芙朵特需要安静，陆离将她留下，带着大姐头离开房间。


  　　“他没这么说对吗？”沼泽之母低语此时响起。


  　　“你还在？”


  　　“深夜城遗民的境遇使人同情……”沼泽之母感慨着，和陆离告别后离开荆棘之冠。


  　　接下来一天，旧下水道因黑猫镇的迁徙陷入喧嚣热闹，好在鬼怪教会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居民平安抵达鬼怪镇。


  　　期间愿意去光明之地的居民被统计出来，九十六人，正好足够普利西车队一趟的运输。


  　　他们会先从黑猫镇乘坐蠕虫列车前往煤山镇，然后由留在煤山镇的树人护送着前往植物栖息地，在那里等待普利西车队抵达，护送他们到达风暴角，乘坐安德莉亚和海姆格鲁号航向彼岸。


  　　芙朵特也会与他们顺路一段距离。


  　　她会回到高斯盆地，迎接接下来的悲惨命运——成为一只蠕虫。


  　　“我们又要分……”


  　　告别的芙朵特忽然想起，这是她和陆离的第一次见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分别

  　　黑猫镇的故事与深夜城遗民的结局落下帷幕。


  　　它们相同的余烬下埋藏着希望火种：黑猫镇神灵还在，曾经的居民也都安全；也许未来某一天归来的芙朵特会重新踏上寻找同伴的道路。


  　　陆离不会再去找深夜城遗民，他花费几十万先令让《地居人商行日报》将发生在黑猫镇的故事刊登，告诉其他幸存者这里发生的事。


  　　他们不能说，但可以听。


  　　离开前，陆离在已经搬空的黑猫镇游荡。失去人影的小镇死寂而荒凉，而不久之后，这里将付之一炬，连接下水道的通道也将掩埋——留下它们只会让怪异前来筑巢，成为一枚鱼刺卡在神灵小镇之间。


  　　陆离最终没去见那位橘猫神灵。沼泽之母说祂正跌向混乱，无法控制力量，凡人不可接触。


  　　和芙朵特的相聚也足够短暂，因为跻身为命匣的黑虫寿命只有几十天。若她不能转变为蠕虫，这将是她余下的所有生命。


  　　蠕虫列车带着迁徙往光明之地和芙朵特前往煤山镇，陆离坐上相反的蠕虫列车，回到鬼怪镇。


  　　大姐头缠着陆离想听深夜城的故事，回到豪华阁楼的陆离讲述起他在深夜城幻境中的遭遇，然后等到听着故事的大姐头在沙发里睡着，他呼唤沼泽之母，将黑猫镇发生的事和幸存者遗民的状况告诉祂。


  　　地居人商行是深夜城覆灭的根源，陆离确认了曾经的猜测。或许它们当时并没意识到后果产生——它们为补充圣器猎杀了地界守护者，失去限制的沼泽地开始蔓延，吞噬了坐落其上的深夜城。只有一些留在巨树和地表的幸存者幸免于难，但诅咒随之爆发，他们付出沉痛代价才逃出午夜城。


  　　增添的细节是吞噬了深夜城的沼泽地没再向外蔓延，而为所有幸存者施加诅咒者另有其人。


  　　也许是想要消灭所有知情者的地居人商行，也许是其他存在。


  　　“所以他们不曾联系任何人，始终隐藏自己……陆离，你要继续东进吗？”


  　　“嗯。”


  　　当鬼怪镇方式不可复刻，深夜城遗民不可接触，深夜城就成了唯一希望。


  　　带走了午夜城石印的陆离的行程并不难猜。


  　　报纸仪式也会泄露他接下来的行踪，所以出发之前，陆离要摆脱报纸仪式的纠缠。


  　　鬼怪镇帮得上忙，它们掌握祛除诅咒的除灵仪式——前提陆离遭受仪式不像幸存者诅咒那么难缠。


  　　收集材料的间隙陆离就和大姐头留在阁楼，知道将离开的大姐头缠着陆离带上它，被他拒绝。


  　　尽管带着大姐头等于增加一层保障——但那将是母神牺牲自身为代价。


  　　深夜城覆灭之后，鬼怪镇已成为唯一稳定且繁华的神灵小镇。照耀众人的火光比独自一人的火把更加有用。


  　　期间因为陆离没有离开鬼怪镇，仪式也不曾出现在《地居人商行日报》，仿佛就此消失。


  　　这正是机会。鬼怪教会几乎收集到除灵仪式的全部素材，但普通材料上出现问题。


  　　其中一样需要山羊的眼球，但它们根本找不到羊，维纳地下城也没有，牛和马是唯一仍依附人类生存的生物。


  　　“告诉教会我会想办法。”


  　　陆离抬起左手，同匕首划破手背的倒五芒星烙印，于血珠渗出间呼唤魔鬼之女。等到烙印散发热意与暗红时陆离停下，打开窗户吹散浮现的硫磺味。


  　　壁炉火光陡然变得暗红，魔鬼之女的虚影于房间浮现，刺鼻硫磺味飘出阁楼。


  　　“你能找到山羊的眼珠吗？”陆离问她。


  　　“……你将我唤来只是为了这个？”魔鬼之女凝视着陆离，情绪变得微妙。


  　　“只有你能帮忙。”陆离回答。


  　　“山羊与魔鬼的关联只是传说。”


  　　“魔鬼也是。”


  　　陷入沉默的魔鬼之女短暂离开镜面般的投影，片刻后归来，将一枚球体抛出镜面，落在陆离手心。


  　　一枚黏连着神经的魔鬼般横瞳羊眼。


  　　“做好准备，距你履行契约的那天不会太久了……”


  　　完成陆离委托的魔鬼之女逐渐淡去，只剩话语响起。


  　　“我知道你所想，但你忽略了契约的效力……在古老者的见证下，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你足够。”


  　　陆离思考着像是提醒像是威胁的话语，带着山羊的眼珠和大姐头前往教会。


  　　裹着斗篷的教徒在绘着涂鸦般的法阵外围成圆圈，火把映照着它们病态的脸孔，围绕着仪式，仪式围绕着陆离。伴随晦涩呢喃进行起仪式，陆离仿佛听到遥远而极近的低语耳畔回荡，某种抽离感心灵深处涌现，犹如灵魂在被剥离。


  　　但被剥离的不是灵魂，陆离看到黑雾形成的虚线在除灵仪式下显现，不详气息笼罩在周身，若隐若现的黑线变得清晰浓郁，伴随呢喃声，黑线牵连向的虚空深处浮现几只扭曲变形，延伸数米长的黑雾枯爪，萦绕降下。


  　　陆离平静注视着，回忆这与哪种被记载的恶灵相符。


  　　四周教徒的呢喃声陡然放大，但未能阻止黑雾枯爪的降临。


  　　在黑雾凝实的枯爪即将触及，陆离准备展开入梦之人时，颤动轻轻从大地深处传来。


  　　犹如触及火焰的兽爪，黑雾枯爪猛地缩回，连同牵线木偶般连接着陆离的丝线一同抽离，消散在虚空。


  　　四周的呢喃声黯下，除灵仪式结束。


  　　它们险些惹祸，如果不是母神插手黑雾枯爪不会受到阻止——入梦之人能否阻隔则是未知之数。


  　　隐患解决意味着陆离不再被限制，离开前夕，他来到深坑边，得到大姐头允许后触摸石心，给予一丝人性。


  　　人性仍然有用，但犹如浇在搁浅鲸鱼上的一捧海水。


  　　“你怎么做到的！”


  　　陆离告诉母神与激动的大姐头原因，让鬼怪教会捕获怪异等他回来后收割。


  　　第二天清晨，陆离收割了些人性，因接下来的目的地需要人性而将末日启示书暂时放进胃袋，让常态自己拥有一份人性——这样将不被怪异感知到而有足够人性燃烧诅咒头衔。


  　　带着恢复正常的《地居人商行日报》和大姐头告别，陆离孤身回到旧下水道，向此行最后一个目的地午夜城前进。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拍品

  　　“你们知道我在这里？”


  　　陆离环视包围站台的丑陋、佝偻的地居人和形态混沌的矿奴。


  　　“从主眷大陆到荒芜之地，从恶灵邪神到邪灵怪异，您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地居人长老咧开歪斜断齿。


  　　它们目标只有陆离，其他乘客被相对守序的地居人驱离站台。


  　　“有什么事吗。”


  　　陆离注视那些犹如一团肌肉增殖的可憎矿奴，地居人商行的接触显然绝非善意。


  　　“地居人诚挚邀请我们的客人与商品前往商行做客。”


  　　“恶灵仪式与你们有关？”陆离将线索联系一起。


  　　地居人长老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年轻的地居人带着一份报纸靠近陆离。


  　　《敲响邪神丧钟之人、诅咒头衔拥有者与掌控者、光明之地的领主、传奇驱魔人、入梦之人、灯塔、血语者、知识冠冕，陆离阁下亲临午夜城总站》


  　　漫长标题意味着地居人商行早已做好准备，等待陆离一头闯入陷阱。


  　　“报纸仪式是你们做的，你们和羊皮纸有关？”


  　　陆离忽然意识到地居人商行背后的势力：沼泽地。


  　　“羊皮纸是什么？”


  　　羊皮纸是沼泽地的具象化，它们当然不知道。


  　　陆离陷入缄默，地居人商行还不知道自己知道——地居人和沼泽地的交易。


  　　“商品是什么意思。”


  　　“我们为您铺设的舞台——整个午夜城总站都会知道您的到来，半个荒芜之地都会因您的到来汇聚此处，参加这次拍卖会。而您，将作为这次拍卖会的压轴品。”


  　　地居人长老的人类语足够清晰，甚至因贵族般噙着古音而显得优雅。


  　　“我们是盟友。”


  　　陆离观察着周围。入梦之人或许能让他摆脱敌军，但这里是旧下水道，没地方逃走：“你们如此短视？”


  　　地居人当然如此短视，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背叛深夜城。


  　　陆离没有得到回答，只有地居人和矿奴靠近控制住他，拿走荆棘之冠，拿走通灵枪，拿走胃袋，拿走末日启示书，搜走除了衣物的全部东西。


  　　古朴石印被搜走时陆离几乎释放入梦之人，但还是忍耐下来。


  　　“你们是谁……”


  　　感应到所有者变化的沼泽之母的低语传出荆棘之冠，随矿奴扯碎枝条而泯灭。


  　　陆离什么也没做，任由地居人控制起自己离开站台，前往它们的巢穴。


  　　他必须等待时机，尚且不被知晓的入梦之人是唯一机会。


  　　地居人沿途游行般宣传来此“做客”的驱魔人，以及三天后的拍卖会。


  　　它们从地居人商行正门进入，然后认路变得没了意义，擅长钻洞的地居人将陆离带上矿梯，降进无法知悉深度的深渊地牢。


  　　潮湿岩壁反着冷光，地居人押解着陆离经过死寂阴冷的通道，关入最深处的牢室。


  　　“请您等待几天，拍卖会开始我们会带您出去。”地居人长老的话语隔着铁门传来。


  　　陆离此时问它：“我可以联系我的盟友参加拍卖行吗？”


  　　如果地居人真的短视……它们不会拒绝。


  　　“当然，当然可以。”陆离几乎可以想象铁门后的地居人长老咧起哈德斯式欣快：“驱魔人，您也可以让您的盟友参与拍卖，我会代您通知您的盟友们。”


  　　牢室外脚步声远去，陆离环视镶嵌着萤石的牢室，坐下开始等待。


  　　等待知道变故的沼泽之母告诉商人不要响应召唤，短视的地居人重新找来让他联系盟友。


  　　母神必然能救出他，但是以生命为代价，陆离将祂的优先度放在最后——比入梦之人还靠后。


  　　植物栖息地过于遥远，风暴角、煤山镇等神灵小镇因联系不深而不会因陆离奔波，蠕虫也许能赶来救援但地居人商行不可能不对“压轴拍品”做好保护。


  　　肯为陆离来此的只有位于光明之地的盟友，而无论沼泽之母还是扭曲之影都没有将他带走的力量。


  　　陆离想到梦境之主。它是否遇见这一幕，此时所发生的又是否属于“不是个坏结局”？

  　　比如买主是个仁慈的存在？

  　　最终陆离还是决定联系光明之地，但只让沼泽之母派商人参与拍卖会。


  　　他有办法脱离困境，但祂们若来可能无法安然离开。


  　　作为原罪的弱小也有好处——便是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如陆离预想的一样，当地居人意识它们无法使用眼珠联系他的盟友，它们回到深渊地牢，给予陆离眼珠让他亲自联系。


  　　地居人注视着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让它告诉沼泽之母准备怪异货币，参加明日的地居人拍卖会。


  　　“晚上，第一届。”


  　　不熟悉人类语的地居人僵硬补充。所以它们需要分量足够的拍品，比如陆离。


  　　商人安东尼消失，地居人带着回荡脚步声离开深处，但有一道脚步声游荡着，不曾消失。直到矿奴守卫将其驱赶。


  　　“滚出……去！”


  　　未知的涟漪消失，地牢恢复死寂。


  　　如果陆离想要逃离，现在是个好机会。


  　　但想到地居人可以迷惑感知的圣器，陆离继续按捺，等待唯一的机会到来。


  　　第二天，陆离被带出深渊地牢，地居人将他带到房间梳洗、装扮、恢复成驱魔人形象，甚至归还了通灵枪。


  　　象征意味的枷锁扣住陆离双手，地居人领着他迈上拍卖台。


  　　热络氛围烘托着拍卖行，陆离漠然迎着无数注视来到拍卖台。大厅怪异们的气息，贪婪、觊觎和渴望怪异地混合在一起。


  　　他忽然想到，深夜城遗民或许会出现在这里。


  　　地居人的目标是他们吗？


  　　陆离无从知晓，扭曲虚影笼罩而来。他阖起眼眸，阻隔因过久注视邪祟而产生的幻觉。


  　　咚咚咚——


  　　拍卖锤的敲击压下拍卖行琐碎的嗡鸣声。


  　　“从主眷大陆到荒芜之地，从恶灵邪神到邪灵怪异，他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敲响邪神丧钟之人、诅咒头衔拥有者与掌控者、光明之地的领主、传奇驱魔人、入梦之人、灯塔、血语者、知识冠冕，陆离阁下！”


  　　地居人咚咚敲响拍卖槌。


  　　“起拍价，一枚怪异货币！”


  第一百三十三章 脱离

  　　人类的英雄戴着枷锁，阖起仿佛绝望的眼眸，仿佛舞台上的小丑接受观众们的玩弄。


  　　羞辱般的低价没持续多久，当陆离“价值”超过几万枚怪异货币，客人们开始用无法理解，无法知晓的未知语言出价未知物品，偶尔夹杂着的仍然以怪异货币叫拍的声音或许是代表光明之地的商人。


  　　拍卖行的气氛的确被烘托到高潮，尤其在接近尾声时喊出的一百万枚怪异货币。


  　　那不是商人重复地声音，尖锐、阴暗，使人联想到矿洞与深坑。


  　　地居人商行在主动抬价。


  　　一百万枚怪异货币犹如跃过某条虚幻的界限，拍卖行中的喧嚣尖啸化作幻觉冲击着陆离的意志。


  　　终于，一道无法辨别的含糊咕囔结束了这次拍卖的归属。


  　　咚咚咚——


  　　决定陆离命运的拍卖锤敲击，无法摆脱噩运的陆离被带出拍卖会，地居人取下他的枷锁，保持诡异态度将他和几枚萤石装进礼盒，震动着推向未知的结局。


  　　震动与摇晃持续十几分钟，礼盒突然被从外部撕开。


  　　眼前显露的是只皮肤似皮革般坚韧、堆叠、没有毛发，只有发达汗腺的类蟾蜍怪异，有着一双浑黄眼珠与下方排列的六只细小复眼，它的嘴中没有牙齿，所以负责消化的臃肿腹部在后面拖行，长着像是蜥蜴般的粗壮足肢与尾巴。


  　　怪异观察商品的同时，商品也在观察它。


  　　“你上当了。”陆离维持着平静：“地居人商行额外联系了真正买家，他们很快会过来杀死你，抢走我。”


  　　怪异可以沟通，即使交流笨拙，以及无用：“我可以，吃掉你。”


  　　“你以超过一百万枚怪异货币为代价买，但只为了吃掉吗？”


  　　“你的故事，在流传，你的血肉，是精华。”


  　　“你知道光明之地吗，如果你需要血肉，那里能每天提供数吨肉食。”


  　　只是利诱无用，它只想吃掉陆离，现在。


  　　陆离不会表露情绪，但他必须在这时故意叹息：“唉，我不建议在这里，离地居人商行太近，它们随时可能冲出来掠夺我。”


  　　“它们，不敢。”


  　　“它们的圣器已经修复完成。”


  　　怪异因这条消息停顿，改变了立刻吃掉陆离的决定：“跟着我，不准，逃。”


  　　粗壮尾巴像是撕开纸张般撕开木盒，缠起陆离腰肢，沿着这条未知暗线向深处爬行。


  　　怪异嘴角流淌的涎丝如同黏液，在地面留下一行洇痕。它的耐心所剩不多，几分钟后停下，咧开几乎能让陆离低头迈入的嘴巴。


  　　“该吃了。”


  　　陆离屏息屏蔽恶臭：“你吃东西会嚼吗。”


  　　“只有，大块，你，不够大……”


  　　怪异失去耐心地催促中，陆离主动迈入积蓄着粘稠口水的嘴巴。嘴巴身后闭合，黑暗将他包裹，肉壁蠕动着将他推到，滑进食道、胃袋。


  　　当皮肤因肉壁黏连的消化液感到刺痛，将要落进胃袋之时，陆离释放了入梦之人。朦胧的光晕展开，依照想象显现一条离开怪异肚子的出口。


  　　陆离有机会趁此重伤怪异甚至将其杀死，但他没那么做。


  　　无论想让它给地居人商行带去麻烦还是付出百万枚怪异货币的手笔，都代表留着它比杀死它更好。


  　　陆离悄然钻出怪异肚子，没有察觉的怪异满足地拍着前腹，迟缓地向前爬行。


  　　在怪异发现问题以及地居人商行真的黑吃黑前，陆离离开这里，贴近岩壁，梦境浸染着岩壁，随想象形成一条向上延伸的阶梯，陆离迈入其中，沿着梦境形成的阶梯向前，而背后脱离梦境的岩壁重新堵死。


  　　之后地居人或怪异就算追溯踪迹，也只能发现脚印消失在岩壁前，再也找不到他——前提是地居人圣器没有笼罩这里，或是入梦之人可以抵御圣器的力量。


  　　……


  　　幽暗原野的狂风呼啸着，讲述黑色大地的荒瘠。


  　　不起眼的朦胧光晕从地底升起，在浮现的刹那犹如受到惊吓的萤火虫消失不见。


  　　陆离回到地表，顶着狂风，在难辨方向的原野寻找一处山丘凹陷处避风。


  　　他抓起石块，用锋锐尖端戳破手背。


  　　感应伤害的倒五芒星亮起的暗红映照陆离脸庞，硫磺气息开始飘散——


  　　魔鬼之女的轮廓从虚空浮现：“你准备好——”


  　　“帮我生火，再给我枚商人眼珠。”陆离丢开石块，低头收集周围能够燃烧的枯枝。


  　　魔鬼之女不再优雅，猩红眼眸凝视着陆离，冷漠低语：“我，不是你的，仆从。”


  　　“没有商人眼珠我会死在这里。”


  　　她注意到周围和陆离的狼狈，猩红黯去：“你在这里做什么，变得如此狼狈。”


  　　“前往午夜城的路上，盟友背叛了我。”


  　　沉默的魔鬼之女掷出木盒，面前柴堆轰然燃烧起岩浆般暗红火焰。


  　　“你的时间不多了……”魔鬼之女逐渐黯淡，然后短暂停顿：“还有其他事要帮忙吗。”


  　　“暂时没有。”


  　　“希望你下次喊我时是做好了准备……”


  　　魔鬼之女离开，火焰恢复成原本颜色。


  　　陆离打开木盒，开始脱掉衣服和通灵枪，将它们丢进升起的篝火付之一炬。


  　　待在这里还有可能会被地居人找到，但幽暗荒野里什么也没有的陆离走不出多远。


  　　不过，无论地居人商行会不会真的黑吃黑，当意识到什么都没吃到的怪异会因陆离留下的提醒去找它们麻烦。


  　　那能拖延地居人商行一段时间。


  　　商人到来后又离去，带着陆离脱困的消息与他需要的物资清单离开。


  　　陆离掀起灰尘熄灭火堆，赤裸在避风处等待商人安东尼回来，换上衣物与装着特质物资的胃袋，再让商人取回石印。


  　　石印和末日启示书涂抹着眼珠汁液，能被商人感知。商人安东尼带回了石印，但在取回末日启示书时失踪。


  　　另一个商人带来消息：末日启示书和商人安东尼一同遗失在地居人商行。


  　　相比毫无用处的古朴石印，地居人不会忽略末日启示书的奇妙作用——无条件使持有者力量倍增，即使古老者也不例外。


  　　“你要回去吗。”商人替沼泽之母问。


  　　“我会继续去深夜城。”


  　　“它们会因石印丢失知道你的目的地。”


  　　“但它们闯不进去。”


  　　而陆离只要重复一遍深夜城幻境里经历的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晚

  　　陆离独行在辽阔的、无人造访的幽暗平原。


  　　幽冷空气飘荡着难以形容的恶臭，仿佛腐烂尸体堆积在遥远的平原深处。


  　　握在手心的萤石保护陆离不被正午时的幽暗平原吞没，而那些幽暗里偶尔闪烁亮起的微芒犹如陷阱上的生肉，吸引着游荡在原野的存在靠近。


  　　但在犹如夜晚降临的午后，萤石失去保护作用。陆离幸运的在平原陷入漆黑前找到一座废弃农庄。


  　　农庄房屋坍塌，只剩谷仓和棚屋维持形状。


  　　吱呀——


  　　推开漏风木板门，地面灰尘与角落堆积的杂物说明此地许久无人问津。


  　　应该庆幸农庄房屋坍塌，不然怪异不会放过在这里筑巢的机会。


  　　陆离取出新胃袋里的油灯，微弱火光逐渐填满棚屋，响应呼唤的商人浮现，带来陆离需要的物资和食物。


  　　用商人带来的木板挡起空荡荡的窗户，灌进棚屋的微风被阻隔在外，周围恢复平静，只剩风吹过棱角的呜咽声。


  　　油灯旁展开旧日时代与怪异时代的羊皮地图，陆离在旧日时代地图上临摹午夜城的位置，然后寻找周围农庄，依靠商人判断此时身处何处——深夜城东部的老莫斯农庄。


  　　好消息是这里离午夜城已经不远，坏消息是子爵领地在午夜城南部。


  　　明天清晨还要沿着午夜城边缘继续赶路。


  　　按照沼泽之母的安排，光明之地目前已全面撤出旧下水道，包括地居人商行以外的其他贸易点也不再回应。接下来几天，维纳地下城会继续刊登驱魔人被地居人商行抓捕拍卖，光明之地断绝和地居人商行盟友关系的新闻。


  　　光明之地拿不出一百万枚怪异货币或等价物品——而轻易拿出这比代价的蟾蜍怪异背后势力不会简单，所以避免麻烦找上光明之地，陆离让沼泽之母隐藏找到自己的消息，让蟾蜍怪异与地居人商行对峙。


  　　就连马特乌斯和光明之地的居民也被瞒住，只有核心盟友知道此事。


  　　关于彻底断绝和地居人商行的联系，如果是找到荧光果之前前也许会让维纳地下城和光明之地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但已经广泛种植的荧光果足以代替供给人类，其作为食物被天堂谷居民吃了二十几年也足以证明无害。


  　　更别说陆离沿途建立的盟约可以让他们直接从盟友处采购，甚至让扭曲之影捕获海湾里的渔获。


  　　也许光明之地无法攻击地居人商行，但已经可以不依赖它们独立生存。


  　　无论如何，地居人商行必须得到代价。先从微不足道的，将阳光盒销售权交给鬼怪镇开始。


  　　幽暗平原夜晚变得寒冷，失去末日启示书的陆离还能忍受，但怪异之雾到来后油灯晦暗无比，陆离几乎可以听见雾中存在游荡在棚屋外，感受到可憎存在在棚屋角落滋生。


  　　陆离不得不升起火堆，驱逐漫进棚屋的浓雾。


  　　幽暗平原的夜晚并不宁静，但陆离足以自保，偶尔解决离棚屋过近的怪异，补充消耗的人性。


  　　陆离在鬼怪镇的准备救下了自己。如果他没有收起末日启示书让人性恢复为1份而是维持带着末日启示书的1份人性，被搜走会让人性锐减至只剩一半。然后将陆离扯进失去人性庇护的恐怖之地。


  　　这件事提醒着他：无论何时也不要让人性低于1份，即使将末日启示书埋进血肉。


  　　此时虽因理智值过低谵妄层出不穷，但起码陆离能忽略他们。


  　　叩叩叩——


  　　漏风木门震动着，被缓慢敲响。


  　　火堆旁思索的陆离抬起脸庞，安静注视着房门。


  　　叩叩叩——


  　　敲门神再一次响起时，陆离绕过火堆，打开木门。


  　　旷野回荡的声响陡然清晰，微风吹进棚屋，裹挟着门前矗立的人影的潮湿。


  　　“进来吧。”陆离对无邀之客说，某种忽然产生的想法让他补充：“我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也许我能帮你。”


  　　滴淌着雨水、也许是海水的无邀之客沉默离开，陆离这时拿出眼珠木盒，抛向留下湿漉洇痕的无邀之客。


  　　“打开这枚木盒可以召唤商人。”


  　　木盒与无邀之客一起消失在幽暗浓雾里。


  　　吱呀——


  　　陆离闭上木门，回到火堆旁坐下。


  　　火光舔舐着他的脸庞，偶尔添加的干柴让火堆蓬起火星。


  　　今夜无眠。


  　　清晨，笼罩幽暗平原的黑暗与浓雾逐渐褪去。


  　　一夜未睡的陆离往火堆填进最后一块木柴，腾起火星中站起，挪开抵着房门的支撑，打开木门。


  　　昨夜侵袭怪异留下的尸体随怪异之雾褪去消失不见。


  　　陆离眺望远方，晦暗天空深处，盘踞此地的飞天耶格在领空游荡。他没在门口找到昨夜丢出的木盒，不知被黑暗与雾霭中的存在捡走，还是……


  　　回到木屋，陆离召唤商人带来报纸，打开油墨未干的晨报。


  　　《驱魔人被地居人商行拍卖后失踪》


  　　……


  　　哗啦——


  　　《维纳不冻港晨报》几乎被攥紧的手掌扯碎。


  　　“它们怎么敢……怎么敢！”


  　　压抑愤怒与痛苦的低吼在办公室响起。


  　　报纸上褶皱的【人类的希望当做商品被怪异拍走，下落不明……】的字样模糊变形。


  　　马特乌斯扯开抽屉，打开木盒呼喊来商人。


  　　“问沼泽之母阁下，找到驱魔人的下落了吗。”


  　　商人替沼泽之母转达：“我们还在寻找。”


  　　维纳地下城是亲密盟友，但弱小使他们无法保守秘密。


  　　“……地下城能帮你们什么？”马特乌斯问。


  　　“什么也帮不了。”


  　　人类之中最强大、最传奇、最幸运的陆离都无法对抗怪异，依托陆离苟活的他们如何做到？


  　　马特乌斯颓废地跌进木椅，犹如失去灵魂。不知过去多久敲门声响起，麦克森推开房门，神情复杂地注视这位领袖兼朋友。


  　　“我听到了……我知道你不会什么也不做，你想做什么？我必须提醒你，我们经不起折腾了……”


  　　“我会做我们能做的事。告诉所有市民，从今天开始学习科学、神秘学、炼金学，我们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马特乌斯视线落向手旁的《沉没之地》，午夜城的悲剧不能再次上演。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抵达

  　　【清晨，在镇民看傻子般的目光里我离开小镇，独自前往几十里外的午夜城，停在那每次梦境都会出现的血腥农田前。稻草人矗立在膝盖高的麦田里，让我无法靠近，只敢远远眺望那座蛰伏于幽暗的、耸立着五座黑色高塔、矗立着散播昏黑的世界之树的深夜城。这个时候，久违的困意袭来，我堪称肆意妄为的就这么在荒野上躺下，进入梦乡。然后，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梦在脑海浮现】


  　　【……】


  　　【回到旅馆房间，我飞快写下驱魔人的故事，同时也在思考深夜城的含义：如果陆离阁下从收到邀请函起就陷进深夜城的亡魂编织的幻境，它们想要什么？是它们所说的被陆离救赎，或是救赎陆离？还是希望将知识传授给陆离？它们又为什么让陆离带着石印离开？】


  　　【然后我陷入癫痫般地剧烈颤抖，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发现了真相：幻境是虚假的，但在现实，那座血色麦田在那儿，领主在那儿，成为女仆长的克莱尔在那儿，成为子爵的副院长克莱尔在那儿，那些所有随深夜城一同失踪的人都在那儿——这些亡魂希望陆离不再让它们的身躯与灵魂被怪异亵渎。】


  　　午夜城南部山丘，第二个夜幕降临前抵达边缘的陆离合起《沉没之地》。


  　　前方晦暗平原延绵着血色麦田，而这里也许就是克拉伦斯·威尔金入梦之地。


  　　笼罩着午夜城的秩序消失，这里已经成为怪异的乐园。


  　　真正踏足这座已是废墟的城市前，陆离在山丘上检查装备，让商人补给物资。


  　　“许多盟友在关心你。”商人为沼泽之母转达：“吾只能告诉他们，你已经找到了。如果消息泄露意味它们有问题……”


  　　“地居人商行呢？”


  　　“它们遇到些麻烦，吾想是买主在找它们。”


  　　“当心地居人商行指责我们。”


  　　“当然。”


  　　光明之地需要发展，贸然招惹未知势力并非明智。


  　　陆离检查每一样药剂，防护药剂能让他顺利穿过稻草人驻守的血色农田，异化药剂则能变成“小蕾咪”潜入城堡。


  　　午夜城亡灵已为陆离铺设好一切，他只需沿着他们铺好的道路前进。


  　　“等待你的好消息……”


  　　带来沼泽之母祝福的商人离去，陆离翻越山丘，在血色农田的边缘喝下防护药剂，迈入血色海洋。


  　　摇曳麦穗的血色小麦掩盖陆离身形，指引其躲避游荡的下位寄生者。


  　　伫立在麦田的稻草人无法躲避，但它们无法出声提醒入侵者到来，射出的稻草连皮肤也无法刺破就被防护药剂挡住。


  　　这片怪异也不敢涉足的血色麦田难以阻碍陆离，即使偶尔遭遇无法避开的下位寄生者，陆离展开梦境构造虚妄的血色农田，让它们毫无察觉的从附近游荡经过。


  　　坐落幽暗之中的庄园轮廓逐渐显现，陆离离开血色麦田，服用潜影药剂，进入里世界继续前进。


  　　庄园对闯入者毫无察觉，陆离从没有色彩的里世界进入酒窖，来到那扇暗门前。


  　　触发机关前，陆离忽然望向上排第二个血液酒桶。


  　　……


  　　陆离在庄园墙壁里穿行，来到宅邸侧面，沿着梦境构筑的阶梯向上攀登，贴着外墙来到二楼。


  　　农场主卧室，一道模糊轮廓伏在书桌后书写着什么。


  　　窗外的陆离安静观察轮廓片刻，手掌触碰外墙。


  　　砖石消失，画像后的保险柜和散落在衣裙里的骸骨无声显露。


  　　没有幽灵存在，玛莲·洛伦佐还“活”着只是午夜城幻境的美好愿景。


  　　陆离带走全部骸骨与那枚古德梅林帝王金币，来到无人问津的荒芜花园。没有浪费时间寻找铁铲和挖掘，使用入梦之人将玛莲·洛伦佐的骨骸简单掩埋在花园地底。


  　　离开前夕，陆离抬头望向农场主卧室窗户绽放的灯光。


  　　如果克莱尔成为女仆长，克莉丝成为子爵，这位农场主又是谁？

  　　暂时埋藏起疑惑，陆离回到酒窖，没有触发机关，径直穿过暗门进入暗道。


  　　油灯昏光微弱照亮深邃通道，陆离行走在只有脚步声回荡的寂静暗道。顺利来到暗道中段，直到坍塌阻挡去路。


  　　午夜城幻境之中陆离在这里借助了蠕虫的帮助，但此刻孤身到来的他没有蠕虫跟随，也来不及等待蠕虫赶来。


  　　梦境晕染周身，陆离再次释放入梦之人，试验不久之前发现的新用法：梦境笼罩范围里，他几乎无所不能。


  　　陆离脱离地面，以近乎奔跑的速度飞入坍塌沙石，在崩颓沙石中穿行。


  　　没有惊动任何存在地通过约二里长的坍塌区域，入梦之人几乎同时消失，陆离落回暗道。


  　　人性剩余约0.9份，临近恐怖初生的分界线。接下来人性得到补充之前，最好不要再滥用诅咒头衔。


  　　黑暗时代流传着一条谚语：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与怪异哪个会先出现。


  　　陆离恢复赶路不久，荒废暗道的深处黑暗之中，浮现一道披着长发的白裙诡影。


  　　陆离因它的存在驻足，一时无法判断那是低理智值综合征产生的谵妄，还是低人性诞生的恐惧。


  　　凝视着它持续几十秒，陆离的眼中突然泛起犹如用力揉眼产生的雪花，瞬间模糊后，黑暗深处的诡影消失不见。


  　　无从知晓那是什么，不得不再次释放入梦之人，经过那段诡异身影消失的诡异通道，并在顺利通过后将一瓶珍贵序列药剂倾倒脚下，以防被诡影无声接近。


  　　仿佛先前遭遇只是意外，随后的暗道不再显现诡影，也不再有新的麻烦。


  　　一条通往未知的向上阶梯浮现在黑暗之中。


  　　……


  　　幽暗园林边缘，废弃柴房孤零矗立在此。


  　　微弱响动惊扰柴房周围的静寂，在无人问津之处不被知晓。


  　　陆离爬出暗道，轻轻放下地窖门，将被推开的重物压回上面。


  　　柴房散落着他留下的脚印，陆离暂时没有清理这些，来到粘着灰尘的窗边向外窥探，深处的幽暗园林与城堡若隐若现。


  　　陆离真实地站在了这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女仆长克莱尔

  　　孤零零的烛光之下，灌木投出诡异的阴影。


  　　顶着可厌头颅的蜥蜴女仆在宅邸庄园前游荡。


  　　怪爪提着的油灯流淌昏光，周围事物拖着长长的、晃动的怪影。


  　　这种诡异的安宁随蜥蜴女仆缓慢修剪庄园灌木持续着，直到一道阴影从边缘流淌而过，蜥蜴女仆那外突、裹着坚韧眼膜转动，提着油灯跟随悄然流淌的阴影。


  　　仿佛潜伏的黑雾的阴影目标明确，它借助灌木与角落隐藏自身，躲避沿途的蜥蜴女仆，钻进宅邸。


  　　只有最初的蜥蜴女仆发现了它，走入宅邸。


  　　阴影在楼梯拐角二楼一闪而逝，它来到楼上，看见漆黑纤细的阴影拽下门把，进入主人的卧室。


  　　蜥蜴女仆停在房门半掩的卧室前，伸出怪爪。


  　　掀起衣角的无形微风忽然在长廊涌动，裹着绷带穿着女仆装的瘦弱少女从窗户落进长廊。


  　　“你在这里做什么。”


  　　蜥蜴头颅低垂：“主人，有闯入者。”


  　　女仆长轻轻挥手，狂风撞开房门，显露卧室里的情形：一只优雅的黑猫端坐在床榻上。


  　　“小蕾咪！”


  　　绷带少女失态地尖叫，落回地毯，冲进卧室，抱紧黑猫。


  　　“蕾咪，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好想你……”


  　　依赖而思念的呢喃低语触动内心，但这份温柔只对于“小蕾咪”，当意识蜥蜴女仆仍在走廊上，她回头呵斥：“滚出去！”


  　　嘭——！

  　　凛冽狂风卷着房门关闭，女仆长的冷漠融化为温和：“我一直在找你……你也在找我对吗？”


  　　“嗯。”


  　　陆离没有发出猫叫。


  　　这次没有惊动其他领主的潜入堪称完美，但隐患仍存：地居人商行和沼泽地会因古朴石印失窃得知陆离的下落。它们知晓《沉没之地》的故事，知晓午夜城亡灵为陆离铺设的路，知晓陆离伪装的身份。


  　　纠结《沉没之地》是作家克拉伦斯·威尔金的灵感还是沼泽地的阴谋已经没有意义，这本书的存在已经打破午夜城为陆离铺设的道路。


  　　而且即使可以沿着预定路线……失去午夜城的人们，重铸午夜城秩序也不再有意义。


  　　谎言脆弱不堪，也许女仆长仍会相信眼前黑猫就是她的小蕾咪，但想戳破谎言并不困难。


  　　必须将自己与女仆长紧密联系一起，即使真相戳破也不会改变陆离和克莱尔的关系——


  　　还有什么比诉说真相更能令克莱尔相信？


  　　“你会说话了！？”


  　　女仆长因“小蕾咪”地回应欣喜举高陆离。


  　　克莱尔留下的烙印足够深，甚至开口说话也不会影响女仆长对小蕾咪的信赖——这是陆离的机会。


  　　“跟我来。”陆离试图从女仆长身上跃下，但被她紧抱着挣脱不开。


  　　“先放我下来。”


  　　“不要。”


  　　女仆长的下巴搁在陆离头顶。


  　　陆离不得不改为让女仆长抱着他离开宅邸，飘落在孤零伫立园林边缘的柴房前。


  　　挣扎的陆离终于从女仆长胸脯和双臂间的缝隙滑落，猫爪还没落地，柔风将他托起，重新拎回女仆长怀里。


  　　“打开门，不要用风。”陆离只好放弃挣扎。


  　　“好哦。”


  　　女仆长接近木门，推开和地板摩擦的木门。


  　　落着灰尘无人问津的陈旧柴房眼前呈现，但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地板不均匀的灰尘与猫爪印。


  　　“放我下来。”


  　　陆离落在地板，跃上角落堆积的杂物，钻入背面，很快脸颊沾着灰尘叼出一只胃袋。


  　　在女仆长抱起自己抹掉灰尘前陆离咬开胃袋，猫身探进胃袋，鼓囊翻找着《沉没之地》。


  　　没有末日启示书增幅，拖拽一本书籍对他而言有些吃力，胃袋合拢将陆离吞掉前，脑袋勉强钻出胃袋，叼着《沉没之地》的一角。


  　　一只缠绕绷带的瘦弱手臂跃过陆离，拿起这本《沉没之地》。


  　　“答案在这本书里。”陆离说。


  　　女仆长先将陆离抱回怀里，才翻开书的扉页。


  　　【死亡并非无法逃避，被镌刻进历史的人们只是永恒的沉眠。——陆离】


  　　还不知道这意味什么的女仆长好奇看下去，看到主角陆离进入巨树学院，指向门外遥远的巨树轮廓：“就是那棵树吗？”


  　　得到回答，女仆长轻轻抚摸陆离的脑袋，继续往下看，从陆离融入低年级开始变得津津有味，到陆离被海格教授献祭变得紧张，再到十强争霸赛开始变得欣快。


  　　沼泽地到腐秽下水道，诡怪密林到第四关，进行到陆离钻出暗道，变成蕾咪之时，女仆长周围欣快的微风消失了。


  　　陆离在女仆长看完后记失神时跃下，来到掩盖的地窖门旁：“地道在这下面。”


  　　微风卷起陆离，将他带到女仆长面前。


  　　“你是陆离？”


  　　“嗯。”


  　　“我是克莱尔？”


  　　“嗯。”


  　　“你被这本书骗了，小蕾咪。”女仆长没再看后面的内容，细小漩涡掌心肆虐，将《沉没之地》撕扯成碎末：“外面很危险，很多怪异都想骗取你的信任。”


  　　陆离的黑宝石猫瞳倒映着周围涌动着紊乱的风的女仆长：“这才是真相，你对外面知道多少？你是否还记得以前的事？为什么小蕾咪对你如此重要？”


  　　沉默的女仆长做出辩解：“因为你是我的家人！”


  　　“但你不曾怀疑我，这本身就说明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女仆长呢喃低语。


  　　“和你相信我是蕾咪的理由一样。”


  　　因为信任。


  　　光怪陆离的梦境忽然从黑猫身上晕染，将女仆长包裹进光晕。


  　　“不要反抗，你会看到曾经所发生的事。”


  　　等待没有防备的女仆长入梦，陆离收敛入梦之人，跟随进入梦境——梦境不会像释放入梦之人般流逝人性，他有充足时间告诉女仆长发生的故事。


  　　从陆离来到巨树学院开始，到午夜城幻境在陆离身后湮灭结束，女仆长安静地看着，离开梦境。


  　　陆离也跟随悠悠转醒。


  　　“小蕾咪～”


  　　女仆长，或者说克莱尔的脸颊近在眼前，注视醒来陆离：“你喜欢这个称呼吗？”


  　　“恢复记忆了吗。”


  　　“没有，我只是学着记忆里另一个自己会说的话。”


  　　“你相信了？”


  　　“我不相信，但我知道小蕾咪永远不会骗我。”克莱尔拥抱着、脸颊贴着陆离。


  　　陆离从绷带下的风中听到迷惘和熟悉的味道。


  　　“欢迎回来。”他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彼此的信任


  　　克莱尔坚韧而直率，习惯用看似耿直的鲁莽掩盖智慧。


  　　女仆长冷漠而坦然，除了指责与蕾米对一切维持漠然。


  　　但似乎不同的她们拥有着相同之处，比如缠绕着绷带，以及相信陆离。


  　　漫长而短暂的梦境之中，女仆长以第一视角经历了陆离在深夜城幻境里经历的一切，那真实而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真实在眼前铺开，比任何书籍上的枯燥文字与歌剧使人印象深刻。


  　　即使梦中醒来，女仆长也未从瑰丽离奇的故事中脱离，随后很长时间她都被故事所影响，行为有着陆离和克莱尔的影子。


  　　毕竟女仆长本质只拥有最近几个月的记忆，更久以前则是混沌的、无法推敲的虚妄记忆。


  　　这让陆离思考能否继续扩充入梦之人的作用：为如同白纸的怪异灌输记忆，使它们拥有秩序，倾向人类。


  　　女仆长相信陆离，只是这种信任源于“女仆长对小蕾咪”的信任而不是“克莱尔对陆离”。


  　　这不是陆离想要的。


  　　迷惘的克莱尔比不知情的女仆长更容易诞生怀疑之种。


  　　“还有更好的办法能让你相信吗。”陆离问。


  　　“我已经相信你了，蕾咪。”女仆长轻抚陆离脑袋。


  　　“还不够……你还不够坚定。”


  　　“……园丁可以取出你的记忆，那是真实而不容作假的。”女仆长感受到陆离的坚定，犹豫着：“但它会抛开你的头骨，取出你的脑袋，你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我会死吗。”


  　　“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保证。”女仆长凑近想要蹭脸，陆离偏头躲过，又被女仆长扳回，裹着粗糙绷带的脸颊摩擦猫脸。


  　　她抱起陆离，带上胃袋，离开柴房，穿越枯树林前往园丁的领地。沿途她看到枯林树木和梦境中一样，讨好地伸出枝杈，小心翼翼地触碰陆离。


  　　“树语者……”


  　　入梦之人后，女仆长看到第二个记忆与书籍里的力量。


  　　园丁领地，女仆长毫不掩盖地飞过污秽墓地上空，降落在园丁的大墓地前。


  　　女仆长憎恶这里的一切，甚至连空气也被排斥在外。臃肿丑陋的缝合怪物爬出墓穴，她嫌恶地注视眼前地可憎怪物：“我的小蕾咪要给我看他的记忆，帮我。”


  　　怪扭得使人觉得憨厚的园丁挤进墓穴，清空石台上的残缺尸体，这未让女仆长对石台有所改观，嫌恶地放下陆离，但用风托起他，和石台保持距离。


  　　“如果小蕾咪后悔了可以停下。”


  　　“开始吧。”


  　　被风阻隔了腐臭的园丁抬起那兽肢、人肢、怪异肢之中的一条蜂尾尖刺。


  　　“小蕾咪，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女仆长又一次问。


  　　“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的话。”


  　　“你会怪我吗？”


  　　“不会。”


  　　蜂尾尖刺接近陆离，萦绕周围的微风变得急促，但女仆长没有阻拦。


  　　针刺钻进毛发，刺痛感传来，陆离昏昏欲睡——于现实睡去，于梦境醒来。


  　　阖起双眼的黑眸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深处两只苍白、纤细的女人手臂的园丁抓起沾染污血的匕首。


  　　剖开陆离头骨之前，微风缠绕起那双苍白手臂：“停下吧。”


  　　“不……继续……吗？”园丁不解。


  　　“你已经完成了。”


  　　女仆长温柔地抱起小蕾咪。


  　　“完成……完成？完成……”


  　　“是的，完成了，滚出……哦这是你的地方。”


  　　园丁呆愣抓着匕首努力思考的时候，女仆长已经离开墓穴，返回枯林另一边的宅邸。


  　　紊乱的微风在女仆长周身肆虐，吹拂的微风让陆离悠悠转醒。


  　　“你确认记忆了？”陆离问她。


  　　“……我是……女仆长，也是克莱尔。”周围的微风趋于静止。


  　　“你是克莱尔。”


  　　“我相信那是以前的我，但蕾咪，我永远也没法回到以前。”女仆长搂紧陆离：“让你失望了……”


  　　“会有办法找回记忆的。”


  　　“希望吧……”


  　　克莱尔表现得似乎不像失去记忆的人，对过往的自己拥有旺盛渴求与好奇。


  　　只有恢复吹拂的微风说明她的情绪不像表面平静。


  　　找到熟悉感觉的陆离问她：“你是女仆长，克莉丝是子爵，园丁和农场主和厨师长是谁？”


  　　“不知道，我的记忆并不比你更多。”克莱尔恢复的记忆取决于陆离知道的部分，但对空白的女仆长而言足够了：“你居然真的相信我，一个未曾谋面的怪异。”


  　　“信任是基石。”


  　　“其实有更好的办法让你相信。”陆离仍在思考是否该为信任增加砝码。


  　　“你是说园丁宝箱里的真视眼珠？”


  　　枯林边缘浮现宅邸轮廓，克莱尔落在露台。


  　　“拿走它园丁会发疯吗？”


  　　“会，就算母亲……子爵……”犹豫的克莱尔避开让她纠结的称谓：“就算城堡里的那位讨要，园丁也不会同意的。愚蠢也代表坚持。”


  　　“小蕾咪，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你可以叫我陆离。”


  　　“好的，小蕾咪。”


  　　陆离不再辩解，让克莱尔拿来胃袋，伸出猫爪扯开口袋，取出古德梅林帝王金币：“打开宝箱得到真视眼珠，确认三个领主的身份。”


  　　“然后像对我一样对待它们？”克莱尔抚摸着陆离背脊的毛发：“你没按照我们的安排进行下去……是因为我吗？小蕾咪。”


  　　“不是。”


  　　“你这么绝情我会难过的哦。”


  　　“不全是。那本《沉没之地》是变数，沿着原本道路只会遇到崩颓的断崖，所以必须改变主意。”


  　　可以想象如果陆离重复深夜城幻境发生的事，谎言可以被轻松戳破。


  　　叩叩叩——


  　　卧室房门这时被敲响。


  　　克莱尔抱着陆离回到卧房，微风打开房门。


  　　“主人，大人召集所有领主前往城堡。”蜥蜴女仆嘶哑地说。


  　　“出什么事了？”


  　　“有外来者造访。”


  　　克莱尔低头和陆离对视一眼：“是谁？”


  　　“它们肮脏，低贱，如泥土里长出。”


  　　这些关键词足以拼凑真相：地居人商行。


  　　恶意的到来不出所料，但陆离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意料之外的帮助


  　　烛光摇曳的阴森大厅，披着黑袍的阴影慵懒坐于幽暗王座。


  　　宽厚、肥硕、披着围裙出现在长廊尽头，长着生有獠牙的野猪头颅的厨师长进入大厅，坐入王座之下左右两排椅子中稍大的座椅；


  　　微风惊扰大厅的沉寂，烛光变得晦暗，裹着绷带的女仆长从穹顶彩窗处落下，坐进最小的椅子；


  　　拖着比厨师长还要臃肿的扭曲躯体，园丁沿着长廊爬进大厅，努力收缩躯干才让它挤进最大的石头座椅；


  　　最远的农场主最后到来，黝黑、枯瘦，犹如一截曾被火焰吞噬的树木化成的木炭，套着沾染泥土的肮脏背带裤坐进椅子。


  　　子爵与其麾下四位领主已经齐聚，它们视线落向外来者，伫立红毯上的地居人。


  　　“地居人献上一本书。”


  　　阴森的空荡大厅回荡起子爵难辨的低语：“书里说我与女仆长曾是叫克莉丝和克莱尔的人类，不久之后或者已经发生，驱魔人将会伪装成一只黑猫骗取女仆长的信任，将我与汝等杀死。”


  　　“女仆长，这些已经发生了吗？”


  　　陆离的猜测应验了，地居人商行与背后势力不会任由幻境发生过的事重演，尤其只需一本书就能戳穿的情况下。


  　　“是的，一只伪装成蕾米的黑猫曾出现在我的庄园。”而关于如何回应，出发之前陆离已与克莱尔想好回答：克莱尔戳破陆离的谎言，将他杀死。


  　　但这有着漏洞。园丁见过陆离，他的存在无法隐瞒，只能暂时藏起——陆离有着依仗：只要他想，没人找得到他——入梦之人几乎无所不能的力量能让他深入不为人知的地底深处，创造一座间隙在岩层之中生存。


  　　“但他不知道我看过这本书，他骗不过我——”


  　　“他，被我，杀了。”


  　　园丁打断女仆长的话。


  　　女仆长几乎无法维持周围的微风。


  　　“尸体呢？”地居人焦急地问园丁。


  　　“嗝——”


  　　园丁打了一个闷雷般的嗝。


  　　“园丁为什么要帮我们？”


  　　卧室书桌，听着克莱尔叙述的陆离歪头。


  　　“不知道，为了避免被发现我直接回来了没和园丁接触。”克莱尔伸手逗弄陆离的下巴：“我以为你背地做了什么。”


  　　“我不会隐瞒你。”


  　　陆离偏头躲过，但没能躲过克莱尔的拥抱：“我不该怀疑你，我的小蕾咪～”


  　　陆离猫脸翘起胡须转过脑袋：“继续说下去。”


  　　“你喜欢听这些肉麻话？我的小蕾咪真是可爱，让姐姐亲亲——”


  　　“……不是这个。”


  　　只是忍不住想要逗弄陆离的克莱尔当然知道，抱着他继续讲述。


  　　地居人的怀疑因此变成迟疑。女仆长会与陆离联合，园丁呢？深夜城幻境里它的死由克莱尔和陆离主导，女仆长亲自杀死。


  　　它似乎找不到它们联合的可能。


  　　地居人情绪变得阴沉，不知因为不信还是陆离被吃掉。应是后者，因为它随后替商行谈起和子爵的贸易。


  　　“它们像是群蠢货，为了些利益居然就忘记来城堡的目的。母亲拒绝了它，说我们不需外界也可以自给自足将它赶了出去。但母亲还是信了它们的一些话，比如暗道已经被发现了，母亲让农场主派仆从掩埋。”


  　　“小蕾咪，你认为地居人商行接下来会做什么？”


  　　陆离回忆地居人商行的风格：“尽管它们愚蠢又短视，但它们不会甘心赔偿蟾蜍怪异损失。接下来它们可能将冲突引向你们，也许会接触农场主试探。”


  　　“蟾蜍怪异？我不明白……”


  　　于是陆离将进入午夜城之前的经历告诉克莱尔，地居人如何铺设陷阱，如何在午夜城总站抓住他，如何将他作为拍品拍卖——


  　　变得凛冽的风代表克莱尔的情绪：“下次它们再来我会用风切碎它们。”


  　　“记得找合理理由。”


  　　“小蕾咪你太鲁莽了，知道陷阱在前面等着你还在主动闯进去。”凛风逐渐平缓，克莱尔手掌穿过腋下将陆离举起，注视着那双黑宝石猫瞳：“时间很充裕，你不用这么急的。”


  　　陆离没有解释原因。


  　　在城堡大厅帮助克莱尔的园丁没让他们等待太久。临近下午，蜥蜴女仆敲响房门，告诉女仆长，园丁造访。


  　　“蜥蜴女仆会出卖我们吗。”陆离忽然问。


  　　“它们叫我主人，叫城堡那位大人。”女仆长不认为这会发生：“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换掉它们……”


  　　“不用了。”


  　　因为无从知晓，这些蜥蜴女仆是否也是午夜城的某位亡灵。


  　　“先在这里等我。”克莱尔放下陆离，来到楼下客厅。


  　　园丁畸形身躯堵在门外，只有脑袋挤进客厅，凝视着飘下台阶的克莱尔：“我不……找你……小蕾咪……驱魔人……在哪！出来……出来！”


  　　吼叫震颤着吊灯摇晃，被微风安抚。


  　　“你找蕾米做什么？”


  　　克莱尔漠然注视园丁，嫌恶褪去许多——在它在城堡大厅帮助掩盖陆离的存在之后。


  　　园丁沉闷地说：“为我……寻找……妈妈……不然……吃掉他……”


  　　“你想再死一次？”


  　　凛冽寒风在客厅之中呼啸，克莱尔冷漠凝视园丁。


  　　“告诉……我……陆离……在哪！”


  　　园丁仿佛失控，晃动巨大的头颅挤进客厅。脆弱不堪的门框与墙壁扩散裂纹，碎石掉落。


  　　“你在找我？”


  　　平静的声音此时响起，陆离迈出拐角，台阶之上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园丁。


  　　门框不再崩裂，园丁喘着粗气：“帮我……找到……妈妈……”


  　　“妈妈是谁。”


  　　“我不……知道……但……妈妈……重要……”


  　　“为什么找我。”


  　　园丁脖颈处的血肉恶心蠕动，吐出那本《沉没之地》：“你……杀死……我……知道……秘密……”


  　　牵强的关联，但符合园丁的风格。


  　　“我会帮你，但需要你的一样事物。”


  　　“什……么……。”


  　　陆离诉之目的：“宝箱里的东西。”


  　　“我会……带来……等我……”


  　　留下话语的园丁钻出门框，憎恶躯体离开庄园。


  　　“……修好门框。”克莱尔吩咐蜥蜴女仆，抱起陆离：“园丁会出卖我们吗？”


  　　“应该不会，‘妈妈’对它很重要。”


  　　“园丁和那位妈妈会是谁？”


  　　“拿到眼珠就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后的确认

  　　园丁没有如预计般很快返回。


  　　克莱尔快要失去耐心让蜥蜴女仆前往墓园时，可憎的、尸块缝合的小园丁来到庄园，送来园丁的信件。


  　　风刮掉信件表面弥漫不散的腐臭味，克莱尔在陆离面前展开信件，娟秀、优雅的字迹仿佛一名贵族女性书写，而不是缝合的憎恶肉块。


  　　陆离想到此前见到的抓着匕首的苍白女人手臂。


  　　信件上说园丁发现监视——子爵大人的仆从蝙蝠怪就倒挂在墓穴外，如果不想被发现，它们暂时不要联系。


  　　“我从来不知道园丁这么聪明……”克莱尔将信纸插在陆离猫爪缝隙：“我以为它会露馅害我们暴露，难道园丁也像我一样？”


  　　“不知道。”


  　　克莱尔知道的不比陆离多，陆离知道的也不会比克莱尔更多。


  　　也许园丁也提前留下类似“女仆长和小蕾咪”的烙印，也许园丁的混沌思维让它阅读《沉没之地》后产生某种错觉。


  　　“小蕾咪，你能让母亲也恢复记忆吗？”


  　　“不知道。”


  　　陆离回答没有变化。


  　　克莱尔能留下烙印，克莉丝理应也能做到，但深夜城幻境中陆离没有机会和克莉丝扮演的子爵碰面，对她一无所知。


  　　“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躺在床榻上的克莱尔举起陆离使劲摇晃，猫爪缝的信纸滑落，被风扯碎成絮，飘向烛台，触及火焰蔓延起一团纱幔般的短暂飘火。


  　　“我是陆离……不是真的猫。”迥异于人类的猫的鼻腔构造让陆离边被摇晃边发出呜咽猫叫声。


  　　“当你看起来像猫，摸起来像猫，那你就是一只猫。”克莱尔抓起猫爪，捏着肉垫说道。


  　　她的确正逐渐找回自我——冷漠的女仆长可不会这种诡辩。


  　　陆离任由克莱尔摆弄，意识沉入思维，思考克莉丝的事。


  　　就像克莱尔说的。作为巨树学院副院长，克莉丝理应留下相似的烙印。


  　　克莱尔不应是个孤零零的例子。


  　　而如果克莉丝留下烙印……深夜城的其他人是否会做相同的事？


  　　毫无疑问的是，深夜城的许多存在都已牺牲，希望陆离能使他们的灵魂安息。但就像克莱尔一样，随午夜城埋葬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那么激活他们留下的烙印的方法是什么？

  　　或许等到园丁带来真视眼珠，能够辨别每只怪异身躯深处的灵魂之时，才能知悉他们的秘辛。


  　　“知识冠冕。”


  　　被克莱尔模仿猫叫逗弄着的陆离忽然说。


  　　克莱尔停顿动作，记忆和知识冠冕的信息涌进脑海，猜到陆离的想法：“你觉得这是午夜城的自救？”


  　　这的确像是深夜城幻境为何将知识冠冕交给陆离，并让诅咒头衔兑现回现实的原因。


  　　“可以试试。”


  　　摆脱逗弄，陆离坐在屈起双腿的克莱尔对面，将部分属于自己与克莱尔的共同记忆转化、塑造为一团力量。


  　　“忍着点，可能会有些伤害。”


  　　陆离抬起右爪，触碰克莱尔伸出的掌心。


  　　知识冠冕的伤害只对克莱尔造成针扎般的短暂刺痛——毕竟只是简短且不重要的记忆。


  　　“我遗忘了什么？”黑宝石猫瞳倒映着沉思的克莱尔。


  　　“火枪手理论……对吗？”看到陆离点头，她指了指脑袋：“刚才我没有原因的想起火枪手理论，而且印象深刻。”


  　　从其他地方恢复“火枪手理论”记忆的陆离几乎确认了，知识冠冕是他们的自救。


  　　深夜城幸存的也许不只有遗民，还有这些灵魂……


  　　但如何让属于陆离的记忆成为他们的记忆还要思考与试验。


  　　他们需要一个自愿配合试验的存在。


  　　园丁是个合适人选。


  　　因为监视，克莱尔想要将最初发现陆离与曾见过他的蜥蜴女仆囚禁，被陆离阻止。这种时候，做得越多，漏洞越多。


  　　于是，决定维持往常的克莱尔只是让蜥蜴女仆保守秘密，然后让它们准备热水，将陆离抱进浴室。


  　　陆离趁着克莱尔试探水温时悄然向浴室外迈出。


  　　嘭——


  　　风闭合浴室门，托起陆离，落进克莱尔怀里。


  　　“你太脏了，小蕾咪。”


  　　沾染灰尘的陆离从黑猫变成了灰猫。


  　　“我可以自己洗。”陆离尝试摆脱风的束缚。


  　　“你在害羞？不是已经经历过了？”


  　　“那时你以为我是只猫，我以为你是怪异。”


  　　“可我现在仍是怪异，而且你很难要求一只怪异拥有廉耻心。”克莱尔感受到陆离的抗拒，将他放下后向外走去：“你可以恢复人身。这也能帮我恢复记忆。”


  　　“嗯。”


  　　陆离没拒绝克莱尔的提议，坐在浴室门口让克莱尔去拿衣服：“我的衣服在胃袋里。”


  　　克莱尔抓起书桌上的胃袋，取出陆离的衣服。


  　　风卷起衣服，送向浴室，但即将靠近时猛然狂暴地将衣物撕裂成碎片。


  　　“哎呀，不听话的风扯碎了你的衣服……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一套吧。”克莱尔做作地声音飘来。


  　　陆离平静注视克莱尔的蹩脚演戏，看着她让蜥蜴女仆送来一套放着蝴蝶结的叠好女仆装，放在门前：“你洗完可以换上它。”


  　　陆离拒绝。


  　　他让克莱尔召唤商人带来衣物，然后又突然改变主意——克莱尔可能会将商人眼珠也销毁。


  　　魔鬼之女绝不想再被当做仆人呼来喝去。


  　　“猫的形态不容易被发现。”陆离如此说道，不再恢复人形。


  　　跃进浴缸洗掉脏污，被微凉的风吹干后的黑色毛发恢复蓬松柔顺。克莱尔抱着陆离躺在床上，纠缠着想听故事。


  　　陆离像是哄孩童般讲到深夜，准备休息时，园丁意外地送来一件事物。


  　　装着真视眼珠的宝箱。


  　　克莱尔将古德梅林帝王金币作为钥匙插进锁孔，打开宝箱，真视眼珠宁静地躺在里面，不容作假。


  　　克莱尔拿起它，看到蜷缩在黑猫体内的陆离的灵魂。


  　　“如果我不是克莱尔怎么办……”


  　　克莱尔随之犹豫而忐忑，被陆离鼓励地站在梳妆镜前，然后她如释重负地看到，克莱尔的灵魂犹如婴儿，蜷缩在体内。


  　　“太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陌生的园丁


  　　“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不理解。”


  　　“你会明白此时付出的……”


  　　朦胧烛光驱散幽暗。


  　　微风吹拂着露台、精致糕点摆在圆桌、焕新绷带的克莱尔坐在桌前。


  　　陆离坐在堆垒着几本书垫高的木椅上，任由克莱尔在自己脖颈系上与毛色相近的黑色蝴蝶结。


  　　眼前一幕犹如小女孩为宠物精心布置的茶会。


  　　好消息是这些食物不是沙砾泥土捏出的，坏消息是陆离不是一只真的猫。


  　　“它是吗？”


  　　端来糕点的蜥蜴女仆退出露台，克莱尔望着它的背影。


  　　最终让陆离默许行径的是克莱尔狡辩这样有助她恢复人性——她已与沼泽之母取得联系，并成为“下午茶”的新预备役成员。


  　　等回到光明之地后转正。


  　　以及真视眼珠就藏在蝴蝶结下，紧贴着毛发，让陆离随时能窥探怪异的灵魂。


  　　“不是。”


  　　这只蜥蜴女仆体内没有灵魂。


  　　“第三十七个，我的女仆的三分之一……只有两个拥有灵魂。”克莱尔将切割好的小块糕点放进餐盘，递到陆离嘴边：“是否说明普通怪异里的深夜城幸存者不多？”


  　　“也有另一种可能。”黑猫努嘴翘起胡须，避免毛发沾染奶油地咬了一块糕点。


  　　比如他们的灵魂已经消亡……


  　　想要确认并不难，只要他们找到灵魂正在消散的深夜城幸存者。


  　　“关于它们……你打算怎么对待？”克莱尔享受给陆离喂食的过程。


  　　“失去灵魂的他们已经是怪异了。”


  　　按照约定，陆离会让这些失去灵魂的躯壳安息。


  　　“我要问的是……拥有灵魂的怪异呢？”克莱尔扎起一小块香肠，递给陆离：“不是所有人像我一样和你有许多共同记忆，留下烙印，你如何说服那些陌生的灵魂？”


  　　“边往前投石边过河。”陆离回答。


  　　陆离没有办法。但如果园丁能够恢复记忆也许它有办法——如果园丁没有办法，就去让农场主恢复记忆……


  　　一块又一块石头投进河流，总会显露一条能勉强迈过的浮出河面的石路。


  　　早餐时间，或是说克莱尔投喂时间接近尾声时，商人带来今天的晨报。


  　　《驱魔人陆离在午夜城陨落》


  　　地居人商行日报的今日新闻足够吸睛，效率又会大增几十个百分点。


  　　内容是地居人商行的调查结果：它们追寻陆离的下落从旧下水道到午夜城，发现陆离如《沉没之地》里一样来到子爵领地，然后被领主之一的园丁吃掉。


  　　“它们信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地居人商行有了交待：对于大众，我的‘死’和它们无关，对于蛤蟆怪异，‘杀’了我的另有其人。”


  　　而且子爵与其麾下算是陆离的潜在盟友。无论它们是否包庇陆离——蛤蟆怪异来找麻烦：带走陆离，地居人商行撇清关系。确认陆离已死，地居人商行同样撇清关系。


  　　愚蠢的地居人商行难得做了件找不到缺点的事。


  　　现今它们还在观望，佐证就是商人安东尼还被扣留在地居人商行。


  　　沼泽之母正在尝试用代价换回商人安东尼，目前地居人商行没有完全松嘴：它们对商人安东尼的赎回价开价50万枚怪异货币——


  　　沼泽之母拒绝了它们，光明之地加维纳地下城近半年的所有贸易额才只有这些。


  　　价格的纠缠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沼泽之母在用其他方式逼迫地居人商行就范——比如蚕食地居人商行在贸易点或盟友地盘的势力，以价格战的方式。


  　　比如光明之地出产的怪异肉一磅真的有一磅，没有注水、没有沙砾、没有外壳、没有冰冻。比如又能吃又能用的实用产品荧光果广受人类与异种好评。


  　　维纳地下城的消息则是地居人的报纸带动《沉没之地》销量上升一截，但仅限贸易点——撤出的旧下水道早已被地居人商行垄断，包括《沉没之地》的盗版印刷。


  　　你很难奢求怪异这种存在会尊重版权。


  　　“我们要提醒园丁吗？”克莱尔用纸巾擦拭陆离嘴角。


  　　“嗯，而且最好让子爵知道这件事。”


  　　怪异的力量始终难以衡量，陆离只能简单将它们排序：地居人商行不想招惹蛤蟆怪异势力，蛤蟆怪异势力也许比商行强大。地居人商行也不敢招惹子爵，子爵也许也比商行强大。


  　　所以子爵和蛤蟆怪异势力勉强相等。


  　　这种情况中火枪理论将突显得无比重要：就像曾经的克莱尔轻易秒杀厨师长，胜利通常属于先扣动扳机的人。


  　　如果不想因蛤蟆怪异势力的突袭损失惨重，最好让子爵做好准备。


  　　“你想怎么做？”克莱尔问。


  　　“你有什么主意吗。”陆离反问。


  　　“我的智慧都随记忆不见了，小蕾咪的猫脑袋都比我聪明。”


  　　陆离放弃逼迫不想思考的克莱尔：“在血色农田周围做些动作，引起农场主警惕，只要它不迟钝会将状况告诉子爵的。”


  　　“我直接告诉母亲不是效果更好？”


  　　“农场主在领地最外围，而且和我们没有关联。他的发现不会被怀疑，效果也更好。”


  　　“我晚上会……不，现在去。”


  　　没谁比克莱尔更适合去做。她能够躲避地面的窥视，同时知晓子爵势力分布。


  　　离开的克莱尔很快回到露台，告诉陆离在农场边缘留下足够的痕迹，于是接下来只剩等待。


  　　傍晚时分，被克莱尔暂时命名为“一”和“二”，拥有灵魂的蜥蜴女仆带来城堡里的消息：农场主的仆从不久前来到城堡，汇报在农田边缘发现鬼祟踪迹，似乎和先前造访的地居人同源——


  　　这只是农场主的猜测，不过正好帮了陆离的忙。


  　　蝙蝠怪在幽冥般的夜幕中离开城堡，趁此间隙，陆离和克莱尔悄然来到墓地，见到园丁，以及蜷缩在畸形躯体深处的灵魂。


  　　好消息是园丁的确是自己人，坏消息是陆离不认识这道灵魂。


  　　不是想象中的欧雷·洛伦佐。


  　　带着疑惑，陆离和克莱尔回到宅邸。


  　　“我会用梦境回溯记忆寻找。”


  　　陆离准备入梦。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新的灵魂

  　　新生在一道道呼唤中走入树冠礼堂。


  　　坐席上的教授们与长桌间的学生们用掌声欢迎着。


  　　陆离安静地站在礼堂边缘，仿佛和喧嚣热烈隔绝，不被察觉、不被瞩目。


  　　扫过礼堂中每一张微笑、欢呼、雀跃的脸孔。


  　　不在这里。


  　　陆离向礼堂外步去，手掌抵着大门缓缓推开。


  　　披风鼓起像只贴地滑行的褐色蝙蝠的守门人长老带领着低年级学生们从走廊外经过。陆离跟随他们，闯入树干层延伸出的平台。


  　　生长翅膀的眼珠在空中漂浮，瞳孔散发着比萤石稍亮的荧光，成群游荡，犹如破碎云层笼罩的碎月。


  　　低年级学生们鹌鹑般聚缩在一起，不敢散开。


  　　陆离迈出队伍，注视每一个学生和教授的脸孔和身形。


  　　这里也不是。


  　　陆离踏上台阶，迈入晃动着昏光的阴影。


  　　哒哒哒哒——


  　　站在拥挤着居民的街道两旁，参加三月争霸赛的阵营正缓缓通过长街。陆离凝视着经过的轮廓们。


  　　也不在漫长车队中。


  　　陆离转身挤进人群，四周忽然晦暗，压抑地呼吸声周围响起，巨树学院的选手们正乘坐着升降梯降入沼泽地。


  　　在选手们之间挤过，看向每个显露出的脸庞。


  　　也不在这里。


  　　陆离侧身钻过两道肩膀构成的间隙，犹如通过一扇栅栏门，延伸的街道在眼前展开，轮廓们站在午夜城街道两旁。


  　　重走这段最后路途，平静地观察每一道轮廓，但直到抵近存放古朴石印的圆形广场，也未能找到园丁灵魂的源头。


  　　陆离脱离梦境，缓缓转醒。


  　　“它是谁？”用木梳为黑猫梳毛的克莱尔低头问。


  　　“没找到。”


  　　陆离恢复坐起，不过也有意外之喜：“我找到一号蜥蜴女仆了。”


  　　“她是谁？”


  　　“一名参加三强争霸赛的高年级学生，我不知道名字。”


  　　“你想怎么做？”


  　　“替我准备画板和笔。”


  　　陆离离开克莱尔和那柄梳子：“用梦境和知识冠冕归还记忆，但在此之前要让她相信。”


  　　没有故事，没有接触，梦境和知识冠冕只能作为砝码，而不是让蜥蜴女仆相信的证据。


  　　克莱尔让一号蜥蜴女仆将陆离需要的东西带来，继续问：“那园丁呢？”


  　　“可以暂时略过它。”


  　　陆离还没想好如何帮助园丁。


  　　“它不会答应的。”克莱尔说，园丁还在焦急等待着结果。


  　　但想要确认园丁身份他们必须缩小范围，确认什么人可以成为领主——农场主和厨师长是唯二目标。


  　　蜥蜴女仆带来画板、颜料和笔，要出去时被女仆长留下。


  　　希望她能敏锐意识到女仆长对她的变化以及接受真相。


  　　让克莱尔将画板铺在地毯上，陆离用猫爪抓起画笔，沾着颜料在画板作画。但没有末日启示书，陆离的绘画仅能勉强分辨出长发、鹰钩鼻等明显特征。


  　　“想不到小蕾咪的风格这么童真。”克莱尔地偷笑声被微风带到卧室每个角落。


  　　“你可以直接说画的难看。”


  　　陆离放弃用画还原看到的园丁灵魂和蜥蜴女仆，改为释放入梦之人。


  　　“让它也看着吗？”克莱尔看向蜥蜴女仆。


  　　“如果你准备好现在告诉她们真相的话。”


  　　克莱尔犹豫后决定让蜥蜴女仆留下。他们需要帮手，越多越好。


  　　撤掉画板，陆离跃上书桌，梦境从背后晕染，浮现所见的蜷缩在园丁体内的轮廓。


  　　“我也不认识……”


  　　克莱尔说，她当然不记得。陆离随后又想象出一道站在身旁，亚麻色长发披散，捧着水晶球的长袍女人。


  　　“这是你。”


  　　黑色猫瞳看着蜥蜴女仆。


  　　“我不理解客人的话。”蜥蜴女仆嘶哑地说。


  　　克莱尔配合地拿出《沉没之地》：“答案在这本书里……它出过场吗？”


  　　“没有。”陆离回答。


  　　他们只是同乘坐一台升降梯。


  　　克莱尔继续说：“尽管你没出场，但你的过去和故事息息相关。”


  　　面对递到面前的书籍，蜥蜴女仆低垂头颅：“主人，我不认识字。”


  　　“呃……”


  　　欣快徘徊的微风停滞刹那。


  　　“你可以讲给她。”


  　　“为什么不是小蕾咪讲？”


  　　克莱尔表示抗拒，然后知道陆离准备潜入城堡或血色农庄。克莱尔建议后者，而且由她去做——他们弄出的“诡影”让蝙蝠怪频繁徘徊在领地周遭，城堡成为禁地，农庄也难以潜入。


  　　“那么讲故事就交给小蕾咪了。”克莱尔取下陆离的蝴蝶结，亲昵拍了拍猫头，和蜥蜴女仆说话时恢复上位者的冷漠：“你可以将小蕾咪的话视作我的话，不许违逆，不容辩驳，任何安排都要照做。”


  　　“是的，主人。”


  　　克莱尔从露台离开。蜥蜴女仆关闭露台门，在陆离端坐的书桌前安静站好。


  　　陆离指挥蜥蜴女仆打开抽屉，取出胃袋从一堆药剂里找到睡梦药剂，然后让蜥蜴女仆服用——不要抵抗地进入梦乡。


  　　比起枯燥地转述已经丢失海量信息熵的文字，有更好办法让蜥蜴女仆理解这些，那就是让她亲自经历一遍《沉没之地》的故事。


  　　即使她不曾出场。


  　　蜥蜴女仆熟睡后陆离也进入梦境，融入斑驳光晕，唤醒蜥蜴女仆的意识，然后开始《沉没之地》的故事。


  　　被陆离带领着，蜥蜴女仆经历他曾经的漫长故事。当回到现实，外界只过去了十几分钟。


  　　“这就是你的故事。”


  　　只是蜥蜴女仆的追寻记忆之旅不出意料地没有达到克莱尔的效果，因为她不在故事之中。


  　　陆离甚至叫不出她的名字。


  　　“如果你有疑问可以告诉我。”


  　　陆离的鼓励没让迷惘的蜥蜴女仆讲述内心，她维持着类似酣醉的朦胧，无法掌控混沌的自我意识。


  　　也许接下来陆离会发现许多仍有灵魂的深夜城幸存者，但他们的悲惨命运不会发生改变——犹如失忆的蜥蜴女仆，这也将成为许多灵魂的共同命运。


  　　它们注定无法追溯过去，只能如行尸般失去过去记忆，以怪异的方式重新开始生活。


  　　或许告诉它们真相是种另类的残忍。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园丁的身份


  　　卧房里突然响起某种粗重、低沉、犹如风刮过涵洞的呼啸。


  　　当陆离意识到那是什么，入梦之人背后展开，光晕与猫身淡化、消失原地。


  　　窗户传来异响，狰狞的蝙蝠怪倒挂在窗外，猩红眼珠窥探窗后，尖锐的高频声波钻入卧房。


  　　“我的主人……正在沐浴。”


  　　蜥蜴女仆回答，进行某种无法理解的交流：“不能……你无权闯入。”


  　　吱呀——


  　　浴室门此时推开，滴淌着温水的克莱尔披着浴袍站在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蜥蜴女仆无法理解外出的女仆长为何会在浴室，低头回答：“主人，蝙蝠守卫想闯进您的卧室。”


  　　风声在盥洗室中回荡，克莱尔语气冰冷：“我需要一个理由。”


  　　尖锐声波钻透玻璃，卧室中回荡，尖锐的耳鸣之中蝙蝠守卫与其粗重呼吸声离开窗台，融入夜空。


  　　“它说了什么？”


  　　蹲坐在门框边的陆离轮廓显现，旁边的克莱尔与梦境氤氲一起消失。


  　　“它只是遵从主母的要求监视我们。”


  　　陆离没听清蜥蜴女仆的解释，因为恐怖的孤寂瞬间将他包围

  　　入梦之人几次庇护陆离免遭噩运，但现在，踏入临界线的入梦之人成为了他的噩梦——烛光照亮卧室每个角落，但难以言喻的黑暗包裹着他的心灵与肉体。


  　　一层厚壁障将陆离与世界分隔，那是犹如世界抛弃的隔离感，仿佛被放逐于星球之外，在孤寂冰冷的黑暗空间渐渐飘远。


  　　陆离的坚定不比那些诅咒头衔掌握者更强，尤其在失去末日启示书之后。


  　　而恐惧与孤独构造的囚笼之中，陆离意识到成名已久的传奇为何像是在寒冬点燃火柴般取暖，为何在希望面前如此卑微——


  　　陆离释放入梦之人，被剥夺的安全与温暖倏然回归。他告诉蜥蜴女仆，“克莱尔回来后告诉她我人性过低，让她找来濒死怪异，如果那时我失去意识就操控我杀死它。”然后克制对温暖木屋的留恋，主动踏入冰冷雪夜。


  　　……


  　　带着好消息归来的克莱尔看到陆离宛如生病般蜷缩在床脚，对外界没有反应。


  　　“蝙蝠守卫来过，客人为了隐瞒您的离开消耗了人性。”


  　　凛冽狂风在卧房肆虐，克莱尔要去抓来蝙蝠守卫赎罪，被蜥蜴女仆阻止：“主人，这样会让您与客人暴露。”


  　　狂风逐渐平息，克莱尔恢复冷静：“你说的是对的……让园丁提供一批还活着的怪异。如果它拒绝，就告诉他这是为了找到母亲。不，不用去了，我带陆离去大墓地。”


  　　克莱尔又唤住蜥蜴女仆，他们看起来器这样目标更小。


  　　至于蝙蝠守卫期间可能再次到来，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抱起睡着般闭合眼眸的陆离，克莱尔再次离开露台，向园丁领地飞去。


  　　大墓地，狂冽的风涌进墓穴，克莱尔破坏了园丁对小园丁的移植躯体，在后者因手术失败而痛苦翻滚中和园丁说：“我需要活的怪异，很多。”


  　　园丁收拾失败的手术：挣扎的小园丁被那双惨白纤细的手臂抓着匕首肢解，成为一堆没有生机的肢体。


  　　“这事关母亲。”


  　　克莱尔的补充让园丁从手上事物脱离，带领克莱尔前往墓园——抓来的怪异堆积此处。


  　　“陆离？”


  　　克莱尔轻轻摇晃陆离，没将他唤醒，于是按照陆离的留言，将怪异削弱至濒死，抓起猫爪印在它们身躯。


  　　微弱但持续的伤害消磨着怪异们所剩无几的生机。当它们死去，人性犹如清泉灌溉着陆离枯竭的灵魂。


  　　陆离自行从梦中醒来，带着憔悴和虚弱，任由克莱尔抱着继续收割人性。


  　　“何时……”


  　　园丁沉闷开口，被克莱尔打断：“那很可怕？”


  　　“不同于低理智值综合征，低人性会让你失去一切。”


  　　犹如婴儿脱离子宫，犹如被温暖之家驱赶，犹如被世界放逐。


  　　尽管如此，短暂的低人性也有益处存在——让陆离更清晰意识到人性的重要与珍贵。


  　　即使将刻度放在这片冰冷的绝望宇宙，它仍然稀有。


  　　“杀了……你们！”


  　　怒吼忽然背后响起，徘徊在克莱尔周围的风相互挤压，将袭击阻挡在外。


  　　“你疯了？”


  　　克莱尔冷漠质问突然发疯袭击她的园丁。


  　　“我的……母亲！是谁！告诉……我！”缝合在畸形躯干的肢体随园丁愤怒而摆动着，犹如畸变的海胆使人疯狂。


  　　“陆离需要休息，等他恢复后再说。”


  　　但克莱尔不怕园丁。


  　　“已经恢复了，而且状态很好。”陆离制止了他们的矛盾。


  　　“像是肚子绞痛时疼痛消失后的舒适？”


  　　“差不多。”


  　　陆离让园丁稍作等待，释放入梦之人，对克莱尔说：“想象你看到的农场主的灵魂。”


  　　虚幻、散发荧光的轮廓因此浮现。那是个男人的蜷缩灵魂，脆弱且颓废，清晰却又使人觉得像团雾霭般模糊。


  　　“你能认出它吗？”


  　　“不认识，但感到熟悉。”


  　　陆离从记忆里翻找那一丝熟悉感。


  　　而周围晕染的梦境随之浮现景象与交谈：

  　　“因为阿萨蒙思院长外出仍未归来，今年晚宴会由我来主持。”主座的克莉丝教授示意身旁的轮廓们：“那么，先由诸位向低年级的小可爱们介绍自己？”


  　　“高年级神秘学教授，你们可以叫我海尔姆德。”穿着古老而精致的制式火枪手服装的消瘦身影摘下他的礼帽。


  　　“占卜学教授，不死人。”海尔姆德身旁苍白、颓废、诗人般伤感气质的男人扯掉他的脑袋，展现蜈蚣般狰狞伤口与缝线。


  　　画面此刻凝固，不死人的颓废和漂浮在旁的蜷缩灵魂融合。


  　　陆离找到了农场主的身份。


  　　这也帮助他们缩小范围。


  　　入梦之人褪去，陆离让克莱尔继续帮他收割人性，而他进入梦境，沿着线索前进。


  　　树冠层有一条荣誉走廊，那里挂着巨树学院历代教授的肖像画。


  　　出现在记忆长廊的陆离望向第一幅画：深夜城幻境里不曾露面的院长阿萨蒙思。


  　　他有着明显的长发和鹰钩鼻。


  　　就和园丁灵魂一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母亲

  　　阿萨蒙思是深夜城幻境的关键人物。


  　　但直到结束，这位真正院长也不曾露面，即使在幻境的结尾。


  　　陆离暂时没袒露园丁的身份，和克莱尔回到庄园才将这件事告诉她。


  　　“……院长是园丁？”克莱尔惊愕和费解。


  　　巨树学院的院长拥有灵魂显然无疑是好消息，但它应有和子爵相等的地位，而不是成为副院长克莱尔的手下——除非深夜城灵魂并非以实力排序，或这位阿萨蒙思院长只是荣誉院长——他的能力仍局限于人类范围。


  　　“你对院长了解多少？”


  　　还未从低人性影响脱离的陆离问道，又意识到克莱尔也不知道更多。


  　　商人遵从召唤到来，仍不是安东尼。陆离让它带来那位阿萨蒙思院长的信息，记得暗中调查。


  　　维纳地下城因曾与午夜城并称为唯二的人类城市，存着许多午夜城相关信息。其中部分保存在地下城正修建的图书馆，更多则被留在地表来不及带下来。


  　　扭曲教徒的行动没有惊动马特乌斯与当地市民，他们只知道这些异教徒开始异常行动，但不知晓内容——陆离现状仍是秘密。


  　　不过马特乌斯还是猜到些什么，然后决定配合它们：什么也不做。


  　　因为地下城图书馆的信息不多，扭曲教徒将信息收集转移到地面。


  　　可以预计的是留在地表渡过凛冬又即将迎来梅雨季的书籍状态不会太好，最差的状况是怪异在那里筑巢然后用记载着人类历史的纸页擦屁股。


  　　不过幸运的是，怪异对图书馆里的藏书并不感兴趣，它们在城市废墟筑巢的原因通常源于这些复杂且坚固的构造能庇护它们，也能庇护它们的猎物。而相对透光、广袤的图书馆不适合作为巢穴。


  　　让书籍有所损失的只有不知哪些幸存者烧掉许多书，御寒取暖抵御黑暗，以及靠近破碎窗户的书架上的书籍被风雪撕碎。


  　　期间，得知扭曲教徒动作的马特乌斯意识到某种可能，当天办公室响起他压抑的喊叫，然后在第二天，他继续红着眼眶憔悴而激进的让市民为人类奋斗，为驱魔人复仇。


  　　陆离要求的信息不止局限于阿萨蒙思，还有包括午夜城在内的许多势力——涵盖了三月争霸赛的所有势力。


  　　随着整理后的线索一条条送来，陆离像是拼凑阿萨蒙思院长的肖像画拼图般，渐渐完整信息。


  　　阿萨蒙思院长不是人类，起码不全是。


  　　他和克莱尔一样，沟通掌握怪异的力量；他和克莉丝一样，灵魂本质已发生改变。


  　　除了巨树学院院长，阿萨蒙思院长还是午夜教会的主教，或者说正因如此他才成为巨树学院院长。


  　　作为信仰午夜女士的主教，他的强大不言而喻，几次记载里这位院长先生完全不像教授知识的教师——他更擅长与喜爱摧枯拉朽的消灭敌人。


  　　午夜教会的三次远征他不曾缺席，秽邪之咬的毁灭也是由他主导。


  　　只是深夜城沦陷前阿萨蒙思院长在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仍笼罩于浓雾。此时浮现在陆离和克莱尔面前的只有结果：阿萨蒙思院长没能逃离深夜城的沦陷，成为


  　　“可我们看到的灵魂是人类的灵魂。”克莱尔还能记起园丁的灵魂。


  　　“也许院长找到了恢复的办法。”


  　　“那我们的院长阁下口中的母亲是谁？”


  　　陆离有了些猜测：“可能和‘小蕾咪’一样。”


  　　母亲并不真实存在，就像小蕾咪并不存在，只是一个烙印、一个载体、一个希望。


  　　失重感突然出现，陆离猫爪被迫前伸着，被克莱尔从后面抱起，脸颊摩擦着背脊毛发：“小蕾咪是真实存在的哦。”


  　　无论如何，好消息之后，新的状况横亘眼前：如何让阿萨蒙思恢复记忆。


  　　寻找母亲和恢复记忆有着一个悖论：需要恢复阿萨蒙思的记忆才能知道母亲是谁，要想知道母亲是谁需要先恢复阿萨蒙思的记忆。


  　　“我准备先让阿萨蒙思经历深夜城幻境。”


  　　陆离说，然后给阿萨蒙思看这些搜集的线索，也许能启发他恢复包括“母亲”在内的记忆。


  　　“万一这位我们都没见过的院长难以控制自己呢？”


  　　“我们应对巨树学院院长报以信任。”


  　　也许贸然诉之真相会有些危险，但如果成功收获堪称恐怖，就像将主意打在银行的蟊贼——阿萨蒙思院长必然拥有使灵魂恢复记忆的方法。


  　　克莱尔、克莉丝、不死人、一和二，还有午夜城中无数等待解脱的灵魂。


  　　不过额外麻烦横亘眼前——


  　　蝙蝠守卫犹如海岸潮汐，昼夜不停地徘徊在子爵领地，监视每寸土地与每个领主。


  　　某种程度上这个麻烦是陆离和克莱尔自己导致的，他们让子爵生疑。但他们必须要保护此时还是敌人的子爵势力。


  　　“守卫不会发现我，但如果你离开可能被发现。”


  　　“你的人性？”


  　　“足够支撑到逃回来。”


  　　而且枯树林会庇护陆离。


  　　克莱尔不舍与担忧之中，陆离灵巧跃上露台护栏，在窗台与墙壁间跳跃，漆黑轮廓消失在幽暗之中。


  　　森林是陆离的领土。


  　　诅咒头衔的信息可以永远相信。


  　　即使树林属于子爵，即使蝙蝠守卫倒挂在树梢，它们仍不遗余力帮陆离隐藏身形。


  　　顺利穿越枯林来到墓地，陆离闯入大墓穴，然后以“寻找母亲”为名义让园丁放弃抵抗，候它入梦，让它经历陆离经历的一切。


  　　当园丁从漫长而短暂的梦境中醒来，它陷入某种错乱的呓语。


  　　“母亲……是生……是火……是辉光……”


  　　园丁颤抖着，皮肤裂解着，血液迸溅着。


  　　“让我们诞生……生长……繁殖……”


  　　园丁臃肿、畸变的躯干开裂，像是果实外的坚壳脱落。


  　　“杀死午夜……建造温暖……安全的巢穴……。”


  　　暴露出野兽般的猩红眼珠涌现出睿智的神采。


  　　“……然后，母亲带来了人类的终焉。”


  　　园丁，或者说阿萨蒙思垂下头颅，和黑猫平等：“驱魔人，陆离。”


  　　“母亲是谁？”陆离问。


  　　阿萨蒙思说出了那个名字：


  　　“海姆·克莉丝。”


  第一百四十四章 身份的变化


  　　“不可能……这不可能！”


  　　克莱尔否认陆离带回的结果。她不相信克莉丝是叛徒，也不相信园丁是阿萨蒙思。


  　　“他看起来是阿萨蒙思，记忆是阿萨蒙思，那他就是阿萨蒙思。”


  　　陆离将克莱尔曾说过的话对她说了一遍。


  　　克莱尔会质疑阿萨蒙思，但不会质疑陆离：“也许是误会……？母亲不可能出卖深夜城……”


  　　“你可以当面质问阿萨蒙思。”陆离迈向卧室：“以梦境的形式。”


  　　几分钟后，克莱尔在床榻上安静睡去，已经能信任的一号蜥蜴女仆留在卧室守护着，陆离随之入梦，唤醒梦境中沉沦的克莱尔意识，牵引着来到墓地等候的梦境光晕。


  　　融入梦境的陆离和克莱尔出现在一条漫长画廊——巨树学院的荣誉走廊。


  　　眼前男人站在陌生教授的肖像画前，怀念地看着。长发、鹰钩鼻的阿萨蒙思并不显得阴郁，脸庞如骑士般坚毅。


  　　只是克莱尔对他的嫌恶重新浮现。


  　　阿萨蒙思向克莱尔微笑示意，转向陆离，手扶胸口致敬：“谢谢你，驱魔人。让我还能以人类身躯存在。”


  　　“我想知道深夜城发生的所有事。”即使对待巨树学院院长陆离也仍秉承着直接。


  　　“还有我。”克莱尔说。


  　　“这个故事也许很漫长。”


  　　场景变化，拥有梦境主导权的阿萨蒙思带他们来到院长办公室，在燃烧着火柴的壁炉前坐下，咖啡凭空出现。


  　　陆离接住飘在眼前的咖啡：“梦境可以过得很慢。而且你的恢复是阶段性胜利，即使接下来我们什么也不做也没事。”


  　　熟悉的环境让阿萨蒙思放松：“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嗯……就从克莉丝将我诱骗到无底深渊开始……”


  　　三月争霸赛前夕，克莉丝告知阿萨蒙思无底深渊异动。


  　　无底深渊是阿萨蒙思的力量源泉，知晓此事者只有几人，而阿萨蒙思不曾怀疑克莉丝，将争霸赛交给克莉丝安排后匆匆赶往无底深渊。他在那里遭遇袭击，反抗失败被杀死在那儿……那时的阿萨蒙思不觉得是被背叛，只以为是来得太迟了。


  　　“然后，袭击我的可憎之物不知道我的灵魂不朽，我听见它们的交谈，提起和龙母的交易。”


  　　龙母克莉丝——深夜城的人们这么称呼拥有巨龙之力的巨树学院的副院长。


  　　“叫做龙母的不只有母亲。”克莱尔忍不住反驳。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不曾将克莉丝和龙母联系一起，以为只是巧合或阴谋。”阿萨蒙思情绪变得低落：“直到……我看见她被地居人簇拥着从血与火走出，吞噬我的残躯，污染我的灵魂……”


  　　不朽的阿萨蒙思，人们这么称呼院长。


  　　因他几乎不死。但知道真相者寥寥无几——阿萨蒙思的灵魂属于无底深渊，只要无底深渊存在，他的灵魂便存在，他便不会死去。


  　　其中包括克莉丝。


  　　知晓不朽的阿萨蒙思的弱点的克莉丝深知——铁块不能被铁镐敲开，但会因海水生锈。


  　　克莉丝利用午夜教会的力量，将阿萨蒙思的灵魂污染，沉沦为午夜城的怪异园丁。


  　　所以阿萨蒙思不曾出现在深夜城幻境，午夜教会不曾出现在幻境。


  　　“克莉丝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陆离按捺激动的克莱尔，暂时沿着阿萨蒙思的回答问道。


  　　“不知道……”意外的是遭受背叛的阿萨蒙思也不知晓克莉丝的动机：“被污染的我始终在沉睡，只在不久前被你唤醒。几个月里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你认为是什么？”陆离继续问。


  　　“也许和地界守护者有关。”短暂清醒的阿萨蒙思想到某种可能：“克莉丝需吞噬神话生物获得力量……你见过地界守护者，它的存在犹如传说中的巨龙。”


  　　共同觊觎力量的克莉丝和地居人解决了地界守护者，失去天敌的沼泽地吞噬了深夜城——某种可怕真相正因线索拼凑而成。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克莱尔对待陆离和阿萨蒙思是两个极端：极端信任与极端怀疑。“阿萨蒙思不值得信任。”


  　　陆离眼眸微垂：“但他说的都不是谎言，也的确证明了自己身份。”


  　　无论记忆还是灵魂。


  　　“母亲不是那样的人！在你的记忆里……”


  　　“幻境不全是真实的，孩子。”阿萨蒙思怜悯看着同样遭受背叛，而且是亲人背叛的克莱尔：“它可被随意摆弄，更可悲的事，也许深夜城幻境本就不存在，只是克莉丝玩弄你们的洛尔之……”


  　　于是陆离又想到不曾寻找他的深夜城幸存者，还有曾在幻境出现，又是幸存者的芙朵特。


  　　“我不相信……”克莱尔只是重复这句话。


  　　……


  　　“那你相信吗？”沼泽之母问。


  　　“我不知道。”


  　　“你总是这样……”商人没有很好的传达沼泽之母的无奈情绪：“即使证据确凿也不肯定下结论。”


  　　陆离没有回答，望向床榻上蜷缩着的瘦弱轮廓。


  　　不久后商人再带来新的询问：“后来呢？”


  　　“我问阿萨蒙思接下来该怎么做。”


  　　……


  　　“驱魔人，你想找到更多幸存者对吗？我会帮你，但仅限一些，我不能暴露……”


  　　等离开梦境，阿萨蒙思就会主动将污染灵魂的肉块重新黏连缝合，只有这样它才不会被克莉丝察觉。


  　　“我可以用梦境和你联系。”陆离回答：“你知道农场主和厨师长是谁吗？”


  　　“我想厨师长应是我相识的人。”


  　　“是谁？”


  　　“还不知道。”阿萨蒙思深深凝视陆离一眼：“驱魔人，克莉丝已被惊动，我不确认其是否拥有记忆……应该没有，不然你们无法唤醒我，最好没有……当心她，抱以警惕，不要暴露……”


  　　“这就是今天发生的事。”


  　　陆离为叙述结尾。


  　　“很抱歉吾无法提供给你更多办法……”


  　　“保护好光明之地就足够了。”陆离望向床铺上蜷缩着，享受甜美梦乡的克莱尔。


  　　“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陆离视线从克莱尔身上离开。


  　　“确定阿萨蒙思所言非虚。”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地下城的少女

  　　深夜城幻境并非真实。


  　　但故事亦非虚假。


  　　或许海水曾淹没沙滩，但当潮水褪去，或有痕迹仍残留沙砾之上。


  　　原始的黑暗深处，世界之树轮廓犹如灯塔，无声指引着方向。


  　　潜影药剂在午夜城不起作用，只因绝无善意的亡灵潜伏于阴影。人性得到补充的陆离释放入梦之人，游离在现实与梦境的分界线，于地底穿行。


  　　地表之上蛰伏的阴影显露在梦境光晕边缘。相安无事地临近巨树之时，陆离浮出地面，在一座倒塌的破旧公馆里浮现。透过破损崩颓的天花板望向前方，他离巨树还有一段距离——错估的距离和速度使入梦之人想象的情景出现些偏差。


  　　陆离重新修正景象，确认周围无怪异察觉后再次没入废墟。


  　　两分钟后，陆离抵达世界之树外围，世界巅峰瞭望台。


  　　这里曾是午夜城最著名景点之一，据说天气晴朗时甚至能望见延绵的巍峨世界背脊山脉——这当然是假的。即使炼金塔也无法眺望千里外的世界背脊山脉，更别说只有约三十米高的瞭望台。


  　　但抛去瞭望台老板对这里的商业吹捧，这里的确是观察世界之树的最好角度。


  　　即使枯萎凋零，世界之树的枝冠仍如擎天之柱般撑起天空，巨树幽暗漆黑，但脚下亮着成片火光，蚂蚁般渺小的轮廓在根系周围游荡，沙石泥土被一车车推出，在巨树外围堆起土丘。


  　　地居人占据了这里。


  　　陆离俯瞰着巨树脚下，眼前一幕并不意外——逐利的地居人既然配合沼泽地吞噬深夜城，就不会错过留下的遗产。


  　　人类从驱魔人时代到黑暗时代用惨重代价换取的知识正如废品被一车一车搬出巨树，陆离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最多在心里记下回去后让沼泽之母雇佣白手套收购散落在旧下水道的宝贵知识。


  　　地居人的圣器没在抓捕自己时出现，就很可能庇护在这里。


  　　无法冒险溜进巨树的陆离最后注视一眼脚下挪动的蚂蚁，退进身后的阴影，迈下楼层，没入地面。


  　　从无声诉说着以万为单位岁月的岩层之中穿行，陆离闯进一座突兀存在于地底的鼹鼠洞。


  　　洞穴低矮到只能让人叠起腰站在里面，没有通往外界的出口，一具腐烂衣物包裹的骸骨安静地躺在仿佛亘古长存的萤石旁，旁边丢弃着被腐蚀成朽木的铁镐。


  　　陆离发现岩壁上的开凿痕迹和身后的半掩埋着空罐的石堆，然后沿着封堵通道的岩堆倾斜向上，出现在一座浸泡在积水里的地下室。


  　　沙石堵起的孔洞出现在砖石被敲开的墙壁上。


  　　陆离仿佛看到怪异在地表逼近，绝望的人挥舞铁镐，在地下室挖掘出一条隧道，将挖出的沙石堆在身后，形成跟随着他的洞穴。可惜这种极端绝望下的异想天开失败了。他没坚持到逃出生天，而洞穴也成为了他的墓穴。


  　　出现在地下室的陆离忽然又原路返回，不是要将骸骨埋葬，而是洞穴让陆离想到某种尚能验证的真相——


  　　远方的街道尽头，巨树学院脚下散发着火光。


  　　陆离在周围怪异赶来前钻入地底，悄然向着深处与远处的巨树学院移动。他必须把握好距离，不会因太过靠近地表被地居人圣器发现，也不会因过于深入地底而被沼泽地捕获。


  　　幸运而悲哀的是，巨树学院遗留的财富足够多，即使几个月过去地居人也未搬空巨树，而位于巨树和沼泽地之间的幽暗间层也被它们暂时搁置。


  　　这是陆离潜入幽暗间层的最好机会。


  　　矿道般的幽暗洞穴，陆离迈出岩壁，远离连接着巨树和沼泽地的树洞，将入梦之人换成油灯，沿着空旷幽寂的通道向前。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陆离来到一条被碎石堵死、又被涂抹上特殊颜料与岩壁融为一体的间隙前。


  　　陆离的猜测已经得到验证。


  　　现在，只希望还来得及。


  　　入梦之人再次浮现，朦胧光晕笼罩着陆离步入岩层间隙，来到镶嵌着荧光照亮昏暗村落的空间。


  　　和幻境里两次造访不同，陆离不再需要潜影药剂，晕染现实的梦境足以庇护陆离免遭围聚而来的居民袭击，但也一并阻隔了徘徊周围的集群意识。


  　　居民包围着入梦之人，入梦之人包裹着陆离，陆离穿过村庄，来到地下城的核心祭坛。


  　　将坐在土罐边雕像般宁静沉思的银发少女唤醒。


  　　“你是谁？”


  　　玛格丽特轻灵询问地下城的闯入者。


  　　“驱魔人陆离。”


  　　“我听说过你……”玛格丽特观察着陆离：“你是意外到来，还是圣光小队的委托，还是寻找宝物？”


  　　“都不是。”


  　　玛格丽特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无论深夜城沦陷还是幻境。


  　　陆离暂时没有解释，只是要带她离开。


  　　“你能来到这里，那么它们阻止不了你。”玛格丽特颔首应允，捧起旁边的土罐，赤足走向陆离。


  　　居民们想阻止玛格丽特，隔绝他们，但陆离犹如游离在世界边缘，梦境光晕覆盖起挡路的居民却没伤害它们，来到玛格丽特身边，纳入梦境。


  　　“沼泽地异变，你们想通过沼泽地回旧下水道几乎不可能。”陆离环视包围自己的麻木居民：“在这里等我，解决完事宜后我会帮你们回旧下水道。”


  　　“它们不相信你。”


  　　抱着陶罐的玛格丽特为集群意识翻译。


  　　“你们说了不算。”


  　　陆离轻轻摇头，阐述着事实：“你们阻止不了我，除了相信，你们别无选择。”


  　　不被阻拦的离开地下城，陆离带着玛格丽特原路返回。


  　　“传说里你只是个人类。”期间玛格丽特问道，幽静眼眸观察着陆离。


  　　“我的确是。”


  　　经过世界巅峰时陆离短暂上浮，让玛格丽特看到现在的午夜城。


  　　梦境褪去，陆离恢复为黑猫形态。


  　　“异化药剂？”玛格丽特又将注意落在巨树脚下的那些蚂蚁身上：“那些是地居人？”


  　　“嗯，这是你首先要接受的真相：深夜城已经沦陷。”


  第一百四十六章 越来越多的鱼

  　　玛格丽特对真相的接受阈值比想象的要高。


  　　也许因为她和陆离一样的人，思考事物不会掺杂过多情感，理智多于感性。


  　　——以及没有什么比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中更糟。


  　　陆离回到女仆长庄园，克莱尔已经醒来，坐在露台等待他的归来。


  　　风缠绕收敛入梦之人的黑猫，将陆离抱进怀里，克莱尔望向披洒着微光的银发少女：“玛格丽特？”


  　　“你是我认识的人吗？”玛格丽特也在观察和陆离关系亲密的克莱尔。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在陆离的梦境里。


  　　克莱尔抚摸猫的背脊的动作忽然停住，低头问道：“你带回了玛格丽特……这是否说明阿萨蒙思在骗我们！”


  　　“这说明不了什么。阿萨蒙思对幻境的猜测只是理性的思考。”陆离毫不委婉地打碎克莱尔刚诞生的希望，对玛格丽特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请先告诉我这四个月里发生的事。”


  　　陆离颔首，让克莱尔取出睡梦药剂递给玛格丽特：“不要反抗。”


  　　“我的肉体不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休眠。”只是灵魂的玛格丽特说道。


  　　“只要处于睡梦才可以。”


  　　而幽灵是可以做梦的。


  　　他们回到卧房，在玛格丽特沉睡后陆离伴她入梦。


  　　玛格丽特做了一个梦。


  　　几十分钟后，陆离先从梦中醒来，等待玛格丽特睁开眼眸。


  　　某种程度上找到玛格丽特比找到阿萨蒙思的收获更多——玛格丽特没有经历深夜城沉沦，又拥有三月争霸赛之前的全部记忆。


  　　这时，玛格丽特缓缓醒来，望向陆离的目光不再犹如陌生人：“感谢您在幻境中的搭救，陆离副队长。”


  　　接下来轮到玛格丽特告诉陆离和克莱尔三月争霸赛之前发生的事，以及她所知道的每个人的故事。


  　　这丰满了每个教授和许多学生的故事，如果需要更多细节，陆离还可以从梦境里经历一遍玛格丽特的故事——她也不在意被窥探记忆。


  　　等到玛格丽特说完，陆离将目前的线索“农场主是不死人”、“园丁是阿萨蒙思”告诉她，期间克莱尔带来两名蜥蜴女仆，可惜玛格丽特不认识她们。


  　　“你怎么看待。”说完阿萨蒙思的观点，陆离问她。


  　　“我更倾向阿萨蒙思。”玛格丽特的回答让克莱尔周围的风紊乱：“和你们不同，我没有接触过院长和副院长，没有与他们间的感情。”


  　　“如果母亲是一切真凶……她又为什么将你的下落编进幻境！”克莱尔反驳道。


  　　“我不知道。”


  　　玛格丽特的平静让克莱尔无言。


  　　陆离抬起猫爪拍了拍克莱尔安抚情绪，继续问玛格丽特：“基努艾特他们可能将你受困地下城的消息告诉其他人吗？”


  　　“会的，他们可能尝试救我，在失败后求助教授，但看来他们失败了。”


  　　黑色幽默的是，最早死去的玛格丽特活了下来，而安然无恙的队员们最终无一幸免。


  　　玛格丽特的故事结束，接下来该谈论如何隐藏她的行踪：玛格丽特没有陆离这种隐藏自身的手段与力量，只要蝙蝠守卫到来而陆离不在周围，她就会暴露。


  　　陆离为玛格丽特安排两种选择：“第一种选择是我将你送出午夜城，蠕虫会护送你到达安全的鬼怪镇，商人会保持我们的通讯。第二种选择是转化为蜥蜴女仆，你会拥有身体、更强力量以及不被识破身份，代价是可能无法摆脱这幅躯壳，维持丑陋模样。”


  　　“我会留下。”玛格丽特平静地说。“四个月过去，我的尸体早已被埋葬腐烂在泥土中。”


  　　因为陆离他们随时需要自己的帮助。


  　　陆离仰头看向克莱尔，被她趁机摩挲下巴软毛：“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转化。”


  　　“现在就可以。”


  　　很难说克莱尔没有惩罚玛格丽特的想法，不过这意外让他们避免了随后到来的麻烦。


  　　陆离暂时退避，只因转化会带来他无法承受的污染，而消耗人性维持入梦之人留下又没有意义。


  　　注视着蜥蜴女仆的赤裸女尸与蜥蜴头颅被送进地下室，克莱尔和玛格丽特随后进去。


  　　等待的时候，陆离想到很久之前，还不是调查员的自己对“何为人类”的交谈。


  　　那时陆离的回答是：拥有人类的认同感。


  　　现在也依旧是。


  　　人类以文明为载体。


  　　只要你认同人类的文明，认为自己是人类，那你就是人类。


  　　克莱尔是人类，玛格丽特是人类，沼泽之母也是人类。


  　　等待没有持续太久，地下室铁门打开，克莱尔飘出，后面跟随着蜥蜴女仆。


  　　丰满白皙的胴体之上顶着狰狞的蜥蜴头颅，玛格丽特的清冷声音同样变得嘶哑怪扭：“我获得了新生。”


  　　而不久之后，几只蝙蝠守卫落进庄园，在花园、长廊或大厅倒挂，帮助女仆长——或者说监视女仆长。


  　　陆离的活动范围受限，只能躲在不被监视的卧房。


  　　就在几小时前转化成蜥蜴女仆的玛格丽特则能坦然在它们监视的区域经过。


  　　蝙蝠守卫的监视下他们临时改变计划，克莱尔以收缩防备为借口将所有蜥蜴女仆召回庄园，由躲在暗处的陆离从近百名蜥蜴女仆中找到“三”“四”“五”。然后让玛格丽特记住它们，进入玛格丽特的梦境，随她进行从入学开始的漫长梦境。


  　　这场梦境可能要持续几天，克莱尔询问陆离，如果园丁找来如何解释。


  　　“可以告知真相。”


  　　陆离进入连接卧房的密室。


  　　这次梦境换成陆离跟随玛格丽特的视角，在晋级聚会和新年晚会上陆离找到了“二”和“五”的身份。


  　　一名是高年级学生，一名是叫“维娜”的中年级学生。


  　　五个蜥蜴女仆已找到其三。


  　　陆离和玛格丽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克莱尔将“二”和“五”带来，以梦境形式告诉她们真相。


  　　也许她们并不相信，但这不重要，她们是女仆长的仆从，注定无法反抗与背叛。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准备进行时


  　　标准湿润气候的艾伦半岛每当漫长雨季到来前，都会先进入一段潮湿阴靡的阴雨天。


  　　萎靡植物因缺乏光照而生长缓慢，墙壁、衣物、床铺、一切有机物都会发霉，晾在衣绳上的衣服和鱼干永远无法晒干。要么发霉出毛斑，要么腐烂钻出“船员”。


  　　没人喜欢雨季，就连什么都觉得有趣的孩子们也不喜欢——那意味着连续的阴天和湿漉漉的潮湿被窝还有难受的生病。


  　　但在黑暗时代，即使雨季也是宝贵且值得珍惜的。


  　　“扭曲之影时常畅想让鱼随雨落下，如果附近没有淡水湖她真会这么做；奥菲莉亚不喜欢雨季，吾想她更喜欢地狱的环境；艾琳娜已经让漩涡人信仰她，或许再过不久吾们就能听到她的好消息；德古拉和奥菲莉亚一样，甚至更惨，倒霉地在鼻子上起了一块霉斑。但不用担心，他已被安置在烧着壁炉的干燥房间；孩子们和人类孩子玩得很好，大人们可怜它们，不会偏见它们；见习驱魔人们在特斯拉的教导下茁壮成长，吾并不想指责哈德斯，但他的确不如这位调查员；安培体型增长一截，食量也翻倍了，但不用担心，我们豢养得起它……”


  　　沼泽之母一如往常地向陆离讲述光明之地，和平时不同的是雨季已经临近。


  　　“昨日太阳不曾露面，逐渐光明之地的延绵阴雨让吾想到你……”


  　　陆离回答说：“这里状况的确不太好。子爵对领地的监视正越来越严密，我被迫躲在密室，农场主和厨师长难以接触，因为人性剩余不多。想潜行过去首先需要杀死怪异补充人性，但我要。”


  　　“不……吾是在说你如雨季般缓慢蚕食子爵的力量。”


  　　站在漩涡之外的沼泽之母看得比陆离更清晰：四大领主已经得其二，余下两位领主也有一名知晓身份。


  　　已经很难做得更好了。


  　　“也许你想救更多人，但这不是必要的。他们的死于你无关，你无需负责……”


  　　和沼泽之母交谈后没多久，密室的门从外部打开，缠着绷带的身影站在外面。


  　　蝙蝠守卫暂时离开，陆离享用每天的放风时间——但时间正越来越短。不会太久，蝙蝠守卫将昼夜不停地徘徊庄园上空。


  　　陆离能做些什么的时间不多了。


  　　“明天傍晚母亲会在城堡进行晚宴。”克莱尔诉说新变化。


  　　“举办晚宴的理由是什么？”


  　　“没有理由。”


  　　不知子爵是否察觉了什么，但毫无疑问，这次宴会不是冲着陆离就是冲着地居人。


  　　“你应该先躲起来，最好离开午夜城……”克莱尔劝说着：“等母亲解除戒备再回来……”


  　　任何窃贼都不会在屋主人有防备时行窃。


  　　但急需用钱的窃贼没有选择。


  　　“我们的时间并不充沛。”


  　　陆离没有采纳建议。无论深夜城幸存者灵魂还是地居人商行都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所以即使行踪暴露在地居人商行眼中，也没让陆离改变计划。


  　　也许沼泽之母的劝慰是对的，但陆离不打算采纳。


  　　陆离让克莱尔告诉他这次晚宴的细节。比如四位领主都会前往，皆会在城堡休息一夜。


  　　然后不出意外，子爵会让仆从搜查四大领主的每一寸领地……所以克莱尔想让陆离暂时离开深夜城。


  　　“我会和你一起进入城堡。”陆离在克莱尔不解中说：“她不会想到我会出现在城堡。”


  　　入梦之人是陆离的依仗。更关键的是，它不被怪异知晓。地居人商行到现在也不知道陆离如何从蟾蜍怪异腹中脱离，又逃出旧下水道。


  　　“为什么不躲起来？”


  　　“因为这是很好接触农场主和厨师长的机会。”


  　　农场主和厨师长，它们因太远和在守卫严密的城堡让陆离一直无法接触。但明日晚宴这些将不是问题——领主会齐聚城堡，城堡的防卫会减弱。


  　　当然，陆离不会出现在晚宴。


  　　以及行动之前，陆离会先和玛格丽特和阿萨蒙思商量细节。


  　　尽管克莱尔因其对母亲的诋毁抱以抵触，但她早已不再怀疑阿萨蒙思的身份——这位院长无疑站在他们这边，不然何以解释真视眼珠就在阿萨蒙思手上？

  　　玛格丽特只提醒陆离注意安全，阿萨蒙思思索后认为可行，但需注意不要靠近城堡核心。


  　　入梦之人无法时刻开启，谁也不知道城堡之中是否有能感知到陆离的存在。


  　　离开阿萨蒙思的梦，回到庄园的陆离又进入克莱尔的梦，行走在拥有历史厚重与华丽的长廊上。


  　　“每个领主都在城堡里拥有自己的区域。”


  　　跟随克莱尔登上螺旋台阶，推开活板门，一间能俯瞰幽暗大地的圆形房间眼前浮现。


  　　“这是我的房间，塔楼。”


  　　挂在窗前的帷幔被夜风吹开，克莱尔很少来此居住，但蜥蜴女仆时刻都在清扫照顾着此处。


  　　随后克莱尔带领陆离来到农场主的客房区，厨师长的厨房，园丁的花园，最终来到摆着长桌的礼堂。


  　　烛光“呼”地燃起，园丁、农场主、厨师长、另一个克莱尔和披着黑袍的子爵出现在长桌前与两旁。


  　　意想不到的意外陡然发生，幽冷阴沉的低语从首位黑袍下传出：“闯入者……你终于现身了。”


  　　陆离维持着沉默凝视子爵，但她在开口后重归寂静和凝固。


  　　克莱尔这时有些惊慌的道歉，证明只是虚惊一场：“这是意外，我没控制住梦境……”


  　　她的潜意识影响了梦境幻境，让子爵开口说话。


  　　“子爵的能力是什么？”陆离问克莱尔。


  　　“我……不知道，从未见她使用过。”


  　　以防万一，陆离暂时退出检查梦境，没有入侵者痕迹，似乎确认的确是个意外。


  　　返回现实，陆离和不舍的克莱尔告别，悄然穿越枯林抵达墓穴，然后与阿萨蒙思在梦境中相遇。


  　　阿萨蒙思会给园丁留下足够的潜意识来准备猎物，接下来直到晚宴到来前，陆离都会留在园丁领地收割人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死灵之书》


  　　午后时分。


  　　蜥蜴女仆如往常般，推着叠放着熨烫后的床单从侧门进入城堡。高跟鞋踩在石头路面地哒哒声随进入走廊，变成无声戳进暗红色毛毯。


  　　提着麻布与水桶或是杂物的蜥蜴女仆和它擦肩而过，彼此没有交流，沿着花园旁的长廊走到尽头，消失在拐角。


  　　和往常送来衣物不同，这名蜥蜴女仆稍微绕了些远路，来到很少经过的城堡西边。


  　　犹如塑像矗立在路口的蝙蝠守卫摆了摆长着细密纤毛的绒耳，耳廓跟随经过的蜥蜴女仆和推车转动。


  　　途经向城堡外延伸的走廊，等候在此的蜥蜴女仆捧起床单，回到走廊深处，离开蝙蝠雕塑的感知。


  　　一道宛如流淌着黑暗的阴影从床单缝隙钻出，沿着螺旋台阶溜进转角。


  　　台阶尽头，陆离顶开掩起未锁的活板门，迈进女仆长的塔楼卧室。


  　　曾经的克莱尔喜欢这里，无论精致装饰或布置都说明这点。每扇窗户都能打开，在怪异时代，这里能看见午夜城的繁华；在旧日时代，这里能眺望满天星辰。而现在，幽暗四周只仿佛住在幽暗旷野的瞭望台上。


  　　据说城堡还属于那位贵族时，这座塔楼就居住着他最喜爱的小女儿。


  　　期间蜥蜴女仆维娜到来，为陆离关上两扇窗，只留下一扇不再吹进幽风的窗户。


  　　傍晚临近时，异样微风鼓动起窗帘，书桌上的陆离警觉地跃到桌底，窥探外面。


  　　窗帘纱幔般飘起，逐渐凸显一道轮廓，被缠着绷带的手掌掀开。


  　　克莱尔跃进房间，转头寻找着：“陆离？”


  　　陆离从书桌下迈出，被风抓进克莱尔怀里。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蜥蜴女仆维娜带来克莱尔的“晚礼服”，比平时略显修身的女仆长裙。


  　　克莱尔褪去衣服，蜥蜴女仆维娜的服侍下绷带缠绕的瘦弱身躯套上新的女仆长裙。


  　　“玛格丽特呢。”陆离问维娜。


  　　“我没见到她……”


  　　将陆离送来后玛格丽特就不知跑到何处。


  　　“真的不需要把眼珠交给我吗？”克莱尔再次提起：“晚宴时我就能窥探它的灵魂。”


  　　“不用。”


  　　这次行动核心是确认厨师长身份。将真视眼珠交给克莱尔显然更简单，但子爵能力未知，还有维持痴愚的阿萨蒙思，它们都可能察觉到真视眼珠。


  　　铛——铛——铛——


  　　晚钟声夜空回荡，克莱尔掀开城堡那面的窗帘，城堡排列的窗户绽放几个月前随处可见而现在仅有的火光。


  　　“母亲在召集我们，我要去参加晚宴了。”克莱尔的嘴唇触碰陆离的额头，将他放在床上：“注意安全，你的生命远比我们的记忆更宝贵。”


  　　克莱尔领着蜥蜴女仆维娜离开，陆离独自留在塔楼，等待蝙蝠守卫离开城堡，搜查领地，那时就是陆离行动的时候：躲进厨师长房间，等它归来，窥其灵魂。


  　　哒——哒——


  　　陆离的猫耳转动，朝向传来声音的方向。


  　　哒——哒——


  　　活板门下的螺旋台阶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


  　　蜥蜴女仆不会这时来这里。


  　　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离跳下床榻，钻进床底，蜷起尾巴和幽暗融为一体。


  　　活板门此刻推开。蜥蜴头颅出现在在活板门下，随着哒哒迈动声，被丝袜勒裹的大腿迈上塔楼。


  　　来的是玛格丽特。


  　　“出什么事了？”


  　　确认蜥蜴女仆的灵魂，陆离从床底迈出。


  　　“我从图书馆找到这个，也许能帮到你。”玛格丽特将一本书放在书桌上。


  　　陆离从椅子跃上书桌，可憎的人皮封面写着书的名字：《死灵之书》


  　　死灵之书又被叫为召唤之书。这本书里记载着许许多多怪异的召唤仪式，作为学生时陆离曾有所耳闻，只是那时他不需要这些知识，而且这些知识相对禁忌。


  　　翻过扉页，《死灵之书》第一页是对召唤食尸鬼的仪式描述级所需物品。腐肉、骨骸、墓土、陪葬品等，品级越高，召唤出的食尸鬼越强大。从最低等的食尸鬼农夫到食尸鬼军团，甚至仪式足够盛大、祭品足够丰厚时，被取悦的食尸鬼之神可能降临意识。


  　　但除了某些罪恶密教，主持者通常不会沾染食尸鬼仪式。


  　　《死灵之书》同样写有提醒，如果召唤存在对仪式不满会攻击主持者。


  　　猫爪一页一页翻过人皮纸页，除食尸鬼这类简陋仪式就可召唤的怪异，还有需繁琐仪式才能召唤或沟通的怪异，其中甚至包括部分弱邪神和古老者祭祀、仆从的邪神仪式。


  　　通常只有后者被学院推荐——古老者祭祀或仆从虽然危险，但不会在帮你完成目标后顺便把你吃干抹净。


  　　【吸脑者奈修亚】的召唤仪式被标注为特别威胁。被召唤来的它会将目光所及的一切活体连肉体带灵魂，像是喝掺杂了牛奶的咖啡般吸掉。泛黄纸页的描绘里将它细长、尖锐、中空的蜂鸟般的喙画得像是吸管。


  　　仪式的唯一优点也是缺点：召唤仪式简单，不需要祭品，只要在地面画出法阵就有几率召唤成功。


  　　关于它的页面角落还有一行墨水书写，无法辨别的杂乱文字。


  　　“这是什么意思？”陆离问玛格丽特。


  　　“像文字但不是，也许是某个绝望的文盲留下的。”


  　　而玛格丽特说的“用得上”不是指把《死灵之书》带到光明之地丰富库存——它的确能在此时帮到陆离。


  　　【睿智种族斯南】


  　　玛格丽特将《死灵之书》翻到最后几页。描绘图案里是一只直立着漂浮，尾部长着细小纤毛，披着白色的垂落披风，脑袋犹如带着透明头盔，没有头骨保护显露脑部构造的怪异。


  　　描绘的睿智种族斯南的大脑沟壑有一条红色脉络，代表着长老身份，普通睿智种族斯南则是奶灰色。


  　　这是一种游离在人类世界边缘的智慧族群，《死灵之书》上的描述是：它们知晓世上发生的一切，能让它们倾诉的只有你能支付的代价。


  　　这并非过誉，在玛格丽特的记忆里，巨树学院对它有个家喻户晓的称呼：观察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蚂蚁理论

  　　蚂蚁族群生活在名为蚁箱的被围起的玻璃箱。它们在这里休养生息、繁衍文明，征服可探索的每寸土地。它们错误以为自己是世界之王，以为脚下是它们的领土。


  　　但它们短视的触须让蚂蚁族群看不到蚁箱外的世界，看不到密密麻麻排列挤满地无数玻璃箱。


  　　也看不到觊觎着从其他玻璃箱翻越进来的怪异。


  　　后来它们看到了，然后发现，当自以为是的巨钳和利齿撕咬上入侵者时，他们不像那些薄弱的猎物，惨叫扭动着爆发甘甜可口的汁液。它们根本撕不开那些坚硬的加壳。


  　　蚂蚁族群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受到威胁，于是努力武装自己的钳子与牙齿，但在“突然”这个词汇面前，演化缓慢得像是颤颤巍巍的老人想横穿荒野。


  　　也许是某个玻璃箱的恶客翻越进来，也许是隔壁相邻的玻璃箱破碎让生活在那里的族群入侵，也许是恶作剧的孩子想看厮杀而将猎食者丢进蚂蚁，也许只是意外落进来又很快离开的存在，也许是玻璃箱的所有者放弃照顾它们——也许这些一同存在。


  　　这些无疑给脆弱、弱小的原住民带来灭顶之灾。


  　　玻璃箱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规则，而羸弱的蚂蚁族群只是这个生态系统里最低微的生态位。


  　　但还是有人类乐意接触、观察它们。


  　　比如孩子们。


  　　豢养着宠物的孩子会将宝贝宠物放进蚁箱，让它们饱食一顿，或看着它们在蚁群中杀戮、征服；调皮的孩子不知轻重地逗弄这些幼小生灵，而他觉得有趣的事对弱小蚂蚁通常意味着灭顶之灾；善良的孩子会将面包屑洒进蚁箱，投喂觅食的蚂蚁族群；好奇的孩子看着蚂蚁族群的发展，偶尔伸手提供神迹般的帮助，但也偶尔不小心帮倒忙蚁仰蚁翻；不感兴趣的孩子随意经过，或伸手拍死某片蚂蚁群；聪明的孩子观察蚂蚁的规律试图和它们交流，但哪怕是说话声也能震碎它们沙砾大的脑袋，或让它们发疯的原地打转；作恶的孩子会翻出泥土、倒进污水、点燃木柴、杀死看到的所有蚂蚁。


  　　除了充斥欲望的孩子们，还有另一群人。


  　　他们不像孩子们那样被无序的善良或恶意占据，他们相对理性，遵守规则，尊重生命。


  　　睿智种族斯南就是这样的族群。


  　　它们通常犹如生物学家，平静地、沉默地观察名为人类的蚁箱，偶尔观测到有趣的事物会将其记录，偶尔的偶尔它们会因遇见感兴趣的事物而提供帮助，同时并不吝啬它们拥有的知识。


  　　毕竟在《死灵之书》尾页，无名作者特别标注这本书由睿智种族斯南辅导修订。


  　　陆离注视着玛格丽特在克莱尔的塔楼卧室进行仪式，用可被擦掉的粉笔在地板上涂画约床铺大小的法阵，然后离开，并在几十分钟后带着大部分召唤仪式所需祭品。


  　　玛格丽特的布置动作流畅而自然，而在深夜城幻境速成完成学业的陆离完全帮不上忙。


  　　猫爪指向祭品清单，随着玛格丽特布置一样样下滑，停在最后一样祭品上。


  　　【一杯智慧】上面写着。


  　　“这是什么？”陆离问她。


  　　“某个谜题，某个机关，某个锁上的门，只有智慧才是钥匙。”玛格丽特说道。


  　　然后，晦涩、不易察觉的波动在地板像是酒瓶的仪式上沸腾，祭品和法阵逐渐淡去，上述蚂蚁理论在陆离和玛格丽特的脑海浮现。


  　　还有漂浮着，披着白色斗篷，大脑被椭圆的半透明外壳包裹着的睿智种族斯南。


  　　陆离在它的约脑垂体部位发现浅红色沟壑带——被召唤来的是位长老。


  　　玛格丽特拉起窗帘，退到陆离身边，将主导权交给他。


  　　在陆离思索想要问的问题后，首次和自己召唤出的存在交流——相当陆离风格的询问。


  　　“据说睿智种族斯南知晓所有问题的答案。”


  　　一道空灵萦绕的声音在陆离和玛格丽特脑海响起：“我以为你们召唤我已有心理准备。”


  　　“我以为你知道我们要问什么。”玛格丽特忽然说道。


  　　她的反驳不太理智，不过睿智种族斯南相当平和，甚至尝试杀死它们也不会激怒对方，只是会从此拒绝回应你的召唤——这点上很像商人。


  　　“我知道你心中的渴求……”漂浮的睿智种族斯南微微转动，它没有面孔，但带给陆离感觉，它在“注视”自己：“是的，包括你此时想的这枚有趣的武器，我的回答仍然是，是的。想伤害祂们？答案需要付出代价。”


  　　陆离当然不会将代价浪费在没意义的答案上，趁机问一些能免费得到回答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智慧。”睿智种族斯南说：“就像你在上游看到一条红尾巴的鱼，又在下游看到了它，鱼无法理解你怎么知道它来自上游。”


  　　陆离没再问下去，径直进入正题：“你能让农场主的记忆恢复吗？”


  　　“不能。”睿智种族斯南意外地拒绝了陆离：“但我可以将农场主的记忆交给你。”


  　　“哪种交给？”


  　　“让你拥有它的记忆。”


  　　听上去鸡肋无用，还可能因两段记忆将自己弄疯，但陆离拥有入梦之人，还拥有知识冠冕。


  　　让陆离沉默的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忽然意识到，一切都巧合得像被早已安排好。


  　　陆离来到这里，真视眼珠帮助寻找灵魂，知识冠冕可以释放知识，而最后的记忆也被睿智种族斯南解决……


  　　“你知道答案吗？”陆离看似没有缘由地问。


  　　“睿智种族斯南无所不知，只是需要代价。”它的声音仍然空灵。


  　　“先令还是怪异货币？”


  　　“年轻而睿智的人类，你应知晓等价交换的道理。或许你所珍贵的事物在我眼中微不足道，但它符合规则。”


  　　陆离被迫放弃寻求真相，并为不死人的记忆支付代价：花费昨天整天提升的人性重落回不满1份。


  　　“做好准备，别让记忆冲垮你的思维。”


  　　睿智种族斯南善意地提醒，地板消失的召唤法阵黯淡地闪烁一瞬。


  　　陆离没有征兆地陷入昏厥。


  第一百五十章 温格

  　　温格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在他母亲未死时邻居觉得他还有救，然后在那场哗变之后，邻居们彻底放弃尝试挽救温格丝毫。


  　　毕竟无论对着粪坑辱骂和夸赞，只会反回作呕的恶臭味。


  　　不过在其同事和上司眼中，没有比温格更称职的员工了。他坚毅、不惧危险、从不退缩、危险无法阻止他完成任务、死亡不能阻挡他拯救同伴、“不怕死的温格”这一称号是替避难所干脏活的所有人的共识。


  　　邻居不能忍受他的这些缺点，但同事们可以。没人不喜欢一个值得信赖以及会豁出一切拯救自己的同伴，与之相比，他的缺点只算是微不足道的“小癖好”。


  　　只要习惯就习惯了。


  　　比如清道夫部门的老板，洛·钱德勒。


  　　砰砰砰——


  　　急促拍门声后时径直推开的木门。


  　　百叶窗前阅览笔记的洛·钱德勒被温格吓了一跳：“敲门前先说话，我说过很多次了！”


  　　“你就这么害怕无邀之客吓得你那塞满母牛尿液的脑袋里荡起波纹？”套着遍布抓痕的鞣制皮甲的温格闯进办公室。


  　　“你这周的奖金。”洛·钱德勒无奈地放下笔记，拉开抽屉数出几张先令，推到温格面前。


  　　“我们的农场主终于肯给羊喂些草料了，所以接下来是不是该把养送去屠宰场了？”温格清了清嗓子，一口吐沫吐在洛·钱德勒书桌上的心爱的羊绒娃娃上——那是他过世女儿亲手编织的礼物。


  　　“你他妈……给我滚出去！在我想干掉你之前！”


  　　洛·钱德勒的怒吼在清道夫公司回荡，楼下文员下意识抬起头，然后彼此对望，不在意地继续忙碌。


  　　不出意外，温格出现在二楼，离开公司。


  　　洛·钱德勒头痛地揉着眉心坐回木椅，望着沾着污浊黏痰的羊绒娃娃，眼睛焦距逐渐落在关闭的房门上。


  　　没人知道温格为何如此刻薄。


  　　下午，扛着麻袋的温格出现在圣光教堂。


  　　木板和铁皮及石块简陋堆砌的教堂像是贫民窟里的棚屋，墓园歪斜矗立着墓碑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教堂里没有长椅，只有漏风的窗户和铺满床褥的临时居所。


  　　这座教堂没有教会应有的庄严与神性。


  　　温格的到来更是打破这一切。


  　　“主，我来看你这个婊子生的贱人了。”


  　　他的嗓门引起流浪汉们的注意，又或是后背的麻袋带来的——不过这些断手断脚或畸形的流浪汉显然打不过温格，被他凶狠地驱赶开。


  　　“你这样是上不了天堂的。”


  　　披着补丁教服的苍老神父迎接温格，和他一起进入教堂。


  　　像是幼羊般聚在一起取暖的孩子们自发的凑过来，而温格也丢掉麻袋，任由肉干从敞开的麻袋口滚出，提给被老神父排成队伍的孩子们。


  　　“这是你的，你这妓女养大的贱种。”


  　　一名裹着裙子的小男孩捡起印着脚印的肉干。


  　　“还有你，三条腿的蛤蟆。”


  　　膝盖位置长出畸形小腿的女孩沉默地捡起肉干。


  　　“还没那会儿高的侏儒怪和滑稽的气球。”


  　　这里年龄最大但只有几十厘米高的男孩背着头颅正常但肢体只有酒瓶大小的孩子捡起两块肉干。


  　　这些可怜的小怪物们陆续从呵骂声中从逐渐干瘪的麻袋立取走肉干。


  　　“长着两根生殖器的可笑怪物哪去了？”只剩下一块时，温格问神父。


  　　“她惧怕你的污言秽语，躲了起来。”


  　　“……被夜魔吃掉胆子的小怪物。”略微沉默，温格将最后的肉干连同麻袋踢给神父。


  　　“你为何如此矛盾？温格？”神父忽然对温格的背影不解地问：“你所行所举犹如黑暗中的火炬，但你话语又将这些砸成碎片。”


  　　“不关你的事，你这喜欢让孩子操你屁股的老山羊。”


  　　温格头也不回地走远。


  　　他回到宿舍，和同事们开始今天的行动。比起外人，这些士兵不吝啬和温格的互动，尽管永远只会收获到恶毒辱骂。


  　　这次行动是处理避难所一座被感染的房屋。他们像往常一样将里面的人封死在房间里，然后在外面等待净化结束。


  　　吃饭的时候，一名粗心的同事忘记带食物，温格递给了他一块，又被拒绝。


  　　“不……不用了。”


  　　“不怕死的温格”背地里还有另一个称号：噬人的人魔。


  　　通常等到下午房屋就会结束净化，但这次行动出现些意外——可怕的怨灵突然冲出房屋，当场将外面打盹的两名士兵撕成几块，又攻击温格身旁挨饿的同事。温格出手救下了他——的身体一部分。


  　　怨灵抓住瞬间仅剩下他一个的温格，没有急着杀掉他，而是缓慢撕扯他的肢体，让痛苦将他撕裂。


  　　温格发出惨叫，用布满血丝的眼瞳憎恨地怒视怨灵，并没像想象中污言秽语地叫骂。


  　　“你不怕我？”


  　　怨灵忍不住好奇，它从这个人类眼里只看到仇恨和歇斯底里的疯狂。


  　　“等我死后，该怕的是你。”


  　　温格咬破自己的舌头，咧开染血的牙齿，如怪物般可怖。


  　　怨灵被温格的凶残吓到，选择放过他，消失不见。


  　　当天傍晚，四肢被扯得脱臼的温格被附近居民发现，然后故事因此流传。这为温格带来些传奇色彩，连带着民众对他的恶感也消失许多。谈论他时，人们只会说：“看呐，那个家伙的凶残连怨灵都害怕，我们远离他多么正常”。


  　　温格也逐渐被委以重任，清道夫队长、然后是领队、再然后接替洛·钱德勒成为清道夫负责人。


  　　避难所也因不再有幸存者逃进来、生育不足而渐渐凋零，居民每几年就会换上一茬，温格也从年轻人变成中年人，唯一没变的是他的脾气。


  　　然后悲剧在某一天意外降临——


  　　一只邪灵伪装成人类进入避难所，温格没识破它，但正好骂了它。


  　　这本是温格一生最不起眼的事，但成为了他最后的一件事——走着走着，脑袋突然从他的脖颈滑落。


  　　……


  　　温格站在门口，看着棚屋里虚弱的养母抱着年幼的自己。


  　　“我们不会相遇，我做了许多坏事……神不会接纳我。”她温柔呢喃着：“但你不同，你注定会升进天堂，我的孩子。”


  　　这位母亲没看到孩子稚嫩脸庞上的坚定。


  　　“不，我会去地狱。”


  第一百五十一章 顺利

  　　侧躺在柔软床榻的陆离悠悠转醒。


  　　黑宝石猫瞳逐渐凝聚焦点，倒映熟悉而陌生的塔楼房间。


  　　守候在床旁的玛格丽特安静地看着他：“你是陆离？还是不死人？”


  　　“我昏迷了多久。”喉咙震颤发出的声音让他感觉陌生。


  　　“蝙蝠守卫刚离开城堡。”玛格丽特说。


  　　他望向窗外夜幕，延绵阴影消失在幽暗深处。


  　　怔然凝视之中，玛格丽特忽然问道：“你是陆离还是不死人。”


  　　“我是……”


  　　陆离微微张嘴，久远的记忆重新涌现。


  　　来自地球，调查员，光明之地，深夜城幻境……


  　　深处弥漫的迷惘逐渐褪去，理智和平静重新占据黑色眼眸：“我是陆离。”


  　　“你是一只猫。”


  　　玛格丽特不擅长玩笑，但这么说的确让气氛变得放松——


  　　“你是个蒙住脑袋就能让男人发狂的尤物。”直到陆离发出不属于他的思维的产物。


  　　玛格丽特试图用对陆离影响最深的名字唤醒他：“还记得安娜吗。”


  　　“我没事……”陆离摆了摆手，晃动的猫爪出现眼底：“只是不死人的记忆在影响我。”


  　　“你会变成他吗？”


  　　“不会。使用知识冠冕就能遗忘掉这些记忆。”


  　　但必须要坚持到和农场主碰面。


  　　完整接受不死人记忆的陆离某种程度犹如被寄生——就好像灵魂附体在婴儿上时那个身体不再属于婴儿，另一个人在陆离的身体上获得新生。


  　　只是陆离的意志让未他抹除自我、怀疑自我，只当做阅读一本鸿篇巨制的书时留下的深刻印象——这些都是他人的故事。


  　　自我意识薄弱的人会因他人故事迷失自我，这就是为什么男孩总以为自己是勇者，而女孩们会以为自己是公主。


  　　而若从哲学角度出发，如果陆离将不死人的记忆灌输给一名婴儿或意志薄弱的怪异，不需要灵魂不死人也能重新复活，并且仍是他自己——只有真正的他不这么认为。


  　　然后陆离想起了普拉达。


  　　然后想到这种哲学性的思考是否也是不死人的影响。


  　　“蝙蝠守卫离开了对吗。”他让自己停止思绪，回到原本的道路。


  　　“嗯。”


  　　接下来轮到陆离行动了。


  　　陆离从床上跃到地板，醉酒般摇晃走了几步就恢复用尾巴保持平衡。


  　　玛格丽塔揭开被单，叠起，压出容纳陆离的空间，包裹起他，抱着被单回到塔楼下放进推车。


  　　哒——哒——


  　　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声音在长廊回荡。


  　　陆离藏在推车里，透过缝隙窥探外面。


  　　途经挂着一幅女性油画的拐角时，不属于陆离的感慨突然浮现——“这女人丑得看起来像是近亲产物”。


  　　然后经过摆放蝙蝠守卫雕像时，又想到“天杀的丑得像头猪猡的蝙蝠和野猪的杂种怪物”。


  　　不死人温格的人格像是竖起尖刺的刺猬，毫不留情沿途遭遇的一切。


  　　陆离必须忍耐不死人温格的记忆的影响。


  　　“自己”的污言秽语之中，玛格丽特沿着城堡外部来到客房区。


  　　尽管多数蝙蝠守卫前往搜查领地，但仍有许多蝙蝠守卫把守城堡，尤其在四位领主的房间周围。


  　　但蜥蜴女仆是城堡的一员，谁也不会阻拦它们。


  　　玛格丽特相当顺利地推着堆放床单的推车来到农场主的房间外。甚至因为这次晚宴没有仆从跟随，从而径直进入房间。


  　　房门敞开着，玛格丽特曼妙身材背对着走廊，展开没有沾染猫毛的床单替换床铺的床单，陆离趁这时悄悄溜到床底。


  　　安静换完床单的玛格丽特退出卧室，随后房门闭合，只留下躲在床下的陆离。


  　　“像是没胆的躲在床底的情夫。”


  　　不死人的记忆让陆离想到。


  　　记忆会随知识冠冕消失，但这些衍生出的思绪不会。避免被不死人的记忆影响，陆离蜷缩起身躯，陷入自我沉眠。


  　　唤醒陆离的是走廊外传来的“300磅以上的浑身流油的肥猪”地脚步声。


  　　咔嚓。


  　　房门打开，沉闷地脚步在房间里响起。


  　　陆离等待着，等待房门闭合，等待脚步靠近，等待床铺发出不堪重负地吱呀声，离开床底。


  　　这是陆离第一次看见农场主真容：它的外观像是菌类和地衣的杂合体，还有绞杀藤缠绕在像是腐烂的类人形体上，犹如一具被抛弃在树林的腐尸。


  　　农场主察觉到陆离的存在，但它晚了一步。


  　　这里已是梦境，陆离的地盘。


  　　“按他说的做。”


  　　当披着斗篷的子爵出现在陆离身后，发出阴冷的命令，农场主停止释放孢子，低下头颅：“您需要我做什么……？”


  　　“撑住。”


  　　陆离退出它的梦境，在它醒来之前，将不死人的记忆献祭于知识冠冕，按在农场主的身躯。


  　　……


  　　温格睁开眼睛。


  　　他再次感受到脖颈以下的身体。


  　　“这里就是地狱吗？”


  　　“不是。让你失望了，你还活着。”手术床前，高大而美丽的女人用金黄色的竖瞳注视着他：“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你可能再也死不了了。”


  　　女人转身，拉开遮挡着房间的窗帘，窗外旷野充斥着不详与混沌。


  　　温格伸手摩挲脖颈处粗糙的缝线。


  　　“坏消息是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地狱。”


  　　几天后，人们惊异地发现，不死人温格不再有一副坏脾气——


  　　后来，避难所的居民在女人的带领下回到地表，和更多幸存者聚集。他们建造午夜镇、扩大午夜镇、而始终为名为午夜的家园战斗的不死人温格逐渐有了新的身份——教授。


  　　很久以后，他和深夜城一同埋葬时，那些亡魂向他发出邀请——


  　　鹌鹑似的低年级学生们在新年来到平台。


  　　“因为阿萨蒙思院长外出仍未归来，今年晚宴会由我来主持。”主座的克莉丝教授示意身旁的轮廓们：“那么，先由诸位向低年级的小可爱们介绍自己？”


  　　“高年级神秘学教授，你们可以叫我海尔姆德。”穿着古老而精致的制式火枪手服装的消瘦身影摘下他的礼帽。


  　　“占卜学教授，不死人。”海尔姆德身旁苍白、颓废、诗人般伤感气质的男人扯掉他的脑袋，展现蜈蚣般狰狞伤口与缝线。


  　　温格从未如此儒雅。


  　　……


  　　温格再次睁开眼睛。


  　　这回站在旁边的是那双平静的黑色眼眸。


  第一百五十二章 巧合

  　　阿萨蒙思院长和不死人温格代表两种极端。


  　　阿萨蒙思灵魂不灭，温格肉体永存。


  　　难以言说他们成为四大领主只是巧合，而当陆离将目前进展简略告诉不死人时，他说出如果克莱尔在这里会感到高兴的话。


  　　“副院长不可能那么做，没人比她更热爱人类这个族群。”


  　　“但阿萨蒙思这么说。”


  　　陆离将阿萨蒙思所说，克莉丝觊觎地界守护者的事告诉不死人，然后还在质疑的不死人转变了想法：“副院长的确早有预谋……”


  　　副院长克莉丝始终觊觎地界守护者在巨树学院不是秘密。


  　　但多数教授并不赞同：吞噬地界守护者固然会让克莉丝实力更进一步，但缺少地界守护者限制，巨树学院地下的沼泽地将陷入失控。


  　　教授们担心深夜城的力量无法阻止沼泽地——而他们的担心是对的。


  　　深夜城在三月争霸赛期间沦陷。


  　　“我想也许只是意外。”不死人说：“不然午夜教会不会放过副院长。”


  　　不死人是第三个找回记忆的深夜城幸存者，而不同于困在地下城的玛格丽特，没有深夜城幻境记忆的阿萨蒙思，他知道深夜城和巨树学院的许多事而且全程参与深夜城幻境。


  　　又比如阿萨蒙思和克莉丝谁更可信。


  　　不死人在这上面的判断倾向于谁维持清醒谁值得信任——所以他更倾向阿萨蒙思。


  　　温格由克莉丝亲手缝合复活，他的选择足以说明一切。


  　　“但你可以问一些问题，如果是真正的阿萨蒙思，他会知道答案。”


  　　迈入不死的温格不再是陆离残留印象的“嘴臭”形象——失去不死人温格记忆的陆离只剩下久远的幻境印象和沿途浮现的脏话。


  　　不死人告诉陆离几个只有真正阿萨蒙思知道答案的问题，让他试探园丁，然后希望自己能安静片刻：“我暂时还有些私事要做，比如祛除身体里的一些寄生虫。需要帮助时就来找我，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哪怕是牺牲。


  　　不死人释放着这道情绪，陆离也敏锐将其捕捉。


  　　“你最好活下去。”


  　　不希望不死人就此颓废，陆离将他带入梦境——希望遍地的光明之地。


  　　“光明之地需要你。”


  　　“我已经很累了……”


  　　即使是阳光也不能让不死人提起动力，直到看见玛瑙湖营地，他改变了主意：“但谁能拒绝再努力一下就能享用丰盛美食的诱惑呢？”


  　　让他转变想法的不是玛瑙湖营地的力量——光明之地此时弱小的甚至还不如五大骑士团之一。


  　　而是深夜城居民无论何时也不曾有的乐观和希望。


  　　这里的人们发自内心相信绝望会由他们终结，并愿意为此去做任何事。


  　　虽然眼前所见只是梦境，但不死人不觉得陆离在哄骗自己。


  　　不死人唤来蜥蜴女仆，走廊上等候的玛格丽特推来掩饰用的餐车，放下为“园丁”准备的夜宵，然后带着藏在餐盘盖里的餐车前往后厨。


  　　可惜厨师长不在这里，没有合适借口的玛格丽特在厨房装了些糕点，带着陆离回到塔楼。


  　　将装着糕点和陆离的银餐盘放进传菜升降机，玛格丽特拉动绳索，将餐盘送入塔楼。


  　　另一边，趴在床上的克莱尔用风托起它们放到面前，打开餐盘盖，显露里面蜷缩的陆离。


  　　“看来厨师长的雕工有进步了。”克莱尔开着玩笑用叉子为舒展身躯的陆离梳毛：“好消息还是特别好消息？”


  　　“特别好消息。”


  　　陆离没被记忆影响、不死人恢复记忆、光明之地获得新成员。


  　　现在四大领主只剩最后的厨师长。


  　　克莱尔帮陆离想主意：“蜥蜴女仆只有取菜时能靠近厨房……”


  　　“装成食物让厨娘带进厨房呢。”


  　　“现在不行了，你的故事让母亲戒备，据说厨娘运送食物时都会切成肉块，晚宴上就有肉糜。”克莱尔揉了揉陆离脑袋，衣柜门忽然敞开，蓄谋已久地飘出一套女仆装：“但如果你伪装成蜥蜴女仆就没问题，再戴上蜥蜴头没人能发现你。”


  　　“没人发现不了我。”


  　　只从身高就不合适。


  　　“让玛格丽特上来。”


  　　作为女仆长的克莱尔控制全部蜥蜴女仆，掌管她们的生死及行踪，不过克莱尔早已释放了对玛格丽特的控制——但另外五名深夜城幸存者仍处于掌控。在她们恢复记忆前，克莱尔不会松开控制。


  　　等待玛格丽特到来，陆离询问她找到《死灵之书》的过程。


  　　玛格丽特混进城堡就径直前往图书馆。拿着羊毛掸清理灰尘时也在观察书架上的书籍——《死灵之书》就在这过程中被她找到。


  　　除了《死灵之书》，玛格丽特还找到许多本该存放于巨树学院的书籍，只是它们暂时帮不上忙，或不值得冒险带走。


  　　玛格丽特说找到《死灵之书》只是巧合，但陆离并不这么认为。


  　　真视眼珠巧合的能看见灵魂、知识冠冕巧合的能归还记忆、《死灵之书》巧合的能找到记忆、阿萨蒙思巧合的灵魂不朽、温格巧合的肉体不朽。


  　　巧合太多了。


  　　暂时忽略巧合带来的某些既视感，陆离进入梦乡，前往园丁所在的花园候他入梦。


  　　深夜时分，园丁的斑驳梦境浮现，陆离融入光晕。


  　　梦境之中，阿萨蒙思是清醒的。当陆离问出不死人给予的问题时，阿萨蒙思


  　　放松地露出微笑：“你成功了对吗？”


  　　阿萨蒙思答对了问题，阿萨蒙思仍是阿萨蒙思。


  　　陆离将和不死人的交流告诉阿萨蒙思，他也这么觉得：“克莉丝有这么做的理由，但她不会真的去做，除非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意外。”


  　　陆离的记忆里，幻境中的克莉丝从未流露悔恨与愧疚。要么凶手不是她，要么另有隐情。


  　　就如阿萨蒙思和不死人都想到的那样，如果克莉丝想要毁灭深夜城，午夜教会不会容忍她出现在幻境。


  　　“无论如何，我们现今的主要敌人应是沼泽地，而不是克莉丝。”阿萨蒙思如此说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厨师长的身份

  　　粗苯的、鲁莽的、愚蠢的厨师长身上笼罩的神秘面纱在某种程度上，比扮演子爵的克莉丝更多。


  　　起码他们知晓子爵就是克莉丝，而厨师长仍然身份未知。


  　　蜥蜴女仆可以出现在城堡每个角落包括子爵的卧室书房，只有厨房是个例外，那里是厨师长的地盘，它们只在取食物时能到厨房边缘。


  　　“入梦之人不能让你潜入厨房吗？”陆离从梦境造访时，温格问道。


  　　“可能会被发现。”


  　　如果子爵感知敏锐或已与地居人合作的话。


  　　所以陆离进入城堡后就不曾释放入梦之人。


  　　幻境时陆离本有几秒机会窥探厨师长的灵魂，但他不能预知到未来发生的事。


  　　“我可以现在要一份只有厨师长能做的宵夜。”当陆离从塔楼醒来，克莱尔提议。


  　　“你这么做过吗？”


  　　“没有，厨师长的手艺不合我的口味。”


  　　“那太刻意了。”


  　　最普通但也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办法：在清晨由蜥蜴女仆将陆离送至厨房附近，然后陆离悄然溜进厨房，等到准备早餐的厨师长出现。


  　　“你自己独自行动吗？”


  　　“我有入梦之人，想要离开它拦不住的。”


  　　陆离拥有的力量已可将其视作怨灵——本体薄弱但仪式诡谲。


  　　离清晨还有些时间，陆离蜷缩在床铺里歇息，克莱尔陪伴着它。


  　　昨夜离开的蝙蝠守卫不久前归来，领主们随时可能离开，或许就在早餐之后——陆离必须抓紧时间。


  　　等到清晨将近，拎着水桶和拖布的玛格丽特走进塔楼，在不久后离开。


  　　陆离不为人知地藏在水桶。


  　　杂物间。


  　　几分钟后，玛格丽特按照蜥蜴女仆的活动规律在这里稍微停留，然后提起装着陆离的水桶与麻布出门，向着厨房靠近。


  　　城堡的主人还未苏醒，但蜥蜴女仆们已经开始起每天清晨的打扫。


  　　融入它们的玛格丽特经过拿着毛掸或抹布的蜥蜴女仆，点头示意着在走廊穿行，靠近厨房附近。


  　　经过没有蝙蝠守卫的路口，玛格丽特发出吐信声，陆离从水桶里跃出，犹如一道阴影钻进通往厨房的走廊。


  　　玛格丽特不曾停顿，带着摇晃的空桶与脚步声离开此地。


  　　……


  　　玻璃镶嵌窗外的幽暗与午夜无异，但城堡正在逐渐醒来。


  　　沾染着腐臭的厨娘将味道带进走廊，车轮碾过地毯与沉闷脚步从走廊外接近。


  　　装满碎肉的推车经过凹陷进墙壁的雕像时，一抹阴影无声流淌到推车底部。


  　　沉重推车停在走廊尽头的铁门前，厨娘取出钥匙扯开锁链，推开发出牙酸嘎吱声的厨房大门，继续推动推车进入厨房。


  　　陆离此时脱离餐车，钻进旁边的厨桌下面，肮脏围裙与伸出的粗壮毛腿从桌旁走过。


  　　正式溜进外人无法踏足的厨房。


  　　厨娘背对着厨桌，边偷吃边卸掉碎肉时，陆离离开餐桌藏到更隐蔽的角落里，然后安静等待厨师长到来。


  　　那只厨娘没有动用放上餐桌的碎肉。当推车搬空，它只是遗憾地伸爪捞出推车底部的碎肉，然后靠着推车打起盹。


  　　闷雷般地鼾声很快响起。


  　　没过多久，厨房深处一道上锁铁门忽然被晃动。


  　　鼾声没有减弱，短暂安静之后，铁门再次晃动，锁链敲打铁皮，似乎某个存在焦躁地推门。


  　　厨娘终于被吵闹惊醒，咕囔着爬起，拿着肚皮上的钥匙打开上锁铁门。


  　　另一只厨娘出现在门后，它们不成语言地嘟囔着，第二只厨娘抱着碎肉回到更深处的厨房，偷懒厨娘重新锁门


  　　铁门短暂开启的间隙，陆离听到厨房深处传来地忙碌声。意识到厨师长已经在厨房了。


  　　它没从正门进来。


  　　锁链缠起门把，厨娘回到推车旁，倚靠着再次酣睡。


  　　陆离从藏身处钻出，来到锁起的门旁。


  　　铁门缝隙还不足以让猫爪伸进去，想进去陆离只能使用入梦之人，或者……


  　　陆离抬起头，黑色猫瞳落向靠着推车酣睡，体型山岳般粗壮的厨娘腰间的钥匙串。


  　　迈爪走到推车旁，陆离抬起脑袋，后肢微蹲然后用力跃起跳上推车。


  　　厨娘还在熟睡，但长着粗毛的爪子囚牢般盖起钥匙串。


  　　陆离沿着推车走到边缘，尾巴如蛇探出，轻轻拂了拂厨娘的鼻子。


  　　受刺激的鼻腔让厨娘皱起熊脸，无意识地伸爪挠脸，钥匙串因此显露。


  　　尾巴勾起钥匙串，从毫无察觉的厨娘身上取走。


  　　陆离跃回地面，尾巴上的钥匙串发出微不可查地碰撞声。短暂维持安静，确认鼾声依旧，陆离扒到门上，两只猫爪和尾巴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锁链被解开，重得那边突然一节一节滑落。


  　　哗啦——


  　　伴随摩擦门把的刺耳“咯啦”声，铁链犹如蛇般抖动下坠。


  　　鼾声消失，厨娘因响动惊醒，茫然而警惕地扫视厨房，爪子在肚皮上摸了几下——钥匙串还在。


  　　厨娘恢复放松，继续它的偷懒。逐渐安静的厨房再次被鼾声占据。


  　　陆离悄然从推车底钻出。回到堆着锁链的铁门旁，最后确定厨娘已然熟睡，他用脑袋顶着铁门，钻进缝隙。


  　　比起外面厨房，准备早餐的真正厨房忙碌许多——厨娘们端着食材清洗或处理，无人察觉铁门敞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窜进桌底。


  　　陆离在这些感官迟钝的厨娘间和厨桌下穿行，来到厨房最深处，再次看到曾短暂几秒见到的厨师长的背影。


  　　它的肥硕身躯没有灵魂。


  　　厨师长不是深夜城幸存者。


  　　陆离没有立刻相信眼前所见，他伸出猫爪触碰藏着真视眼珠的领结，又趁厨师长与厨娘没有注意时跃到水桶边。


  　　水中倒映油灯光芒和黑猫的倒映，陆离能看到自己的灵魂蜷缩在黑猫深处。


  　　厨师长的确是纯粹的怪异。


  　　所以克莱尔当初毫无负担地将它打成肉泥？

  　　尽管结果不是想要的，但他该离开了。


  　　躲避沿途的厨娘和不曾转身的厨师长，陆离回到铁门边。就在猫爪伸进缝隙正要扒开门，铁门忽然被从外面拽开。


  　　苏醒的壮硕厨娘狞笑着低头看着脚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城堡冒险

  　　“我不能接受城堡食物就是因为厨娘，你永远不知道送来的怪异千成饼沾了多少它们的体毛和口水。永不停止的肮脏和偷吃，脑袋只是壁画一样的摆设，这就是我对厨娘的看法，小蕾咪，如果你吃了它们做的东西我会一天……几分钟不想碰你的。”


  　　“它们智商不高，没有语言，交流永远是用咕囔和比划，这么做的坏消息是难以沟通，好消息也是难以沟通。即使你被厨娘发现它们只会尝试抓住你或喊同伴一起抓你，而不是描述你的形态给厨师长让你暴露，不过以防万一，最好不要被它们发现。”


  　　“熊娘的智慧就像食尸鬼的脑仁，不能说没有但可以忽略，你能指望这些给领主送餐时都会偷吃并在发现后把嚼的烂臭的肉泥吐回来的恶心怪物奢求什么？”


  　　“我接触厨娘时间有限，它们的表现和克莱尔，院长和教授的描述一致。”


  　　不能释放入梦之人。


  　　被厨娘发现不会暴露身份，但释放入梦之人也许会被查觉。


  　　回想关于厨娘的形容，陆离迈动四肢，在山岳倒塌，巨爪抓来时从厨娘双腿之间钻过，奔向厨房另一端的出口。


  　　笨重厨娘反应和速度相当迟缓，成为流淌之猫形态的陆离更敏捷、灵活，也更弱小。


  　　脑袋顶着厨房大门，四肢用力只能让缝隙一点点扩大。


  　　背后沉闷脚步声逼近，厨娘弯下腰，两只爪子抓向门口的陆离——


  　　陆离暂时停下，像团跳动的影子躲避厨娘爪子，代表希望的铁门缝隙随之闭合。


  　　追击的厨娘趴下，朝钻进桌底的陆离伸爪。陆离灵活从另一边钻出，跃上厨桌，踩着厨娘后背跳回地面，继续推门。


  　　厨娘爬起，转身扑向推门的陆离，他不得不在即将钻出去时再次后退，洒下阴影的巨爪刮着他的毛发挥过。


  　　外厨房空间狭窄，时间来不及让陆离摆脱厨娘。


  　　重新躲回厨桌下的陆离想到。


  　　更糟的是，深处厨房响起一片嘈杂响动，门缝下影影绰绰晃动的轮廓意味着更多厨娘正在赶来。


  　　也许其中夹杂着厨师长。


  　　被厨师长发现和被厨娘发现是两种结果。


  　　陆离开始考虑是否用入梦之人逃离时，忽然在沉闷且杂乱的脚步之外听见吱吱叫声。


  　　“这边，这边！”


  　　一道模糊影子从墙角鼠洞里传出，向这边挥手。


  　　陆离暂时放弃入梦之人，跃过厨娘伸出的爪子，钻出桌底，在它转身前冲入鼠洞。


  　　猫瞳在幽暗鼠洞中扩散，隐约显露那道如鬼怪镇精灵般的类人轮廓，后背插着什么。


  　　这不是充斥恶意的陷阱。


  　　“这是错的……这是错的。”


  　　类人轮廓仿佛陷入谵妄，发出梦呓般地吱吱叫声，插在背后的物体转动着，像是机械般传出齿轮声响。


  　　陆离视线暂时从它身上离开，望向厨娘们的粗壮双腿在鼠洞外徘徊。


  　　一双粗腿停在鼠洞前，片刻，遮蔽光亮的眼珠探到鼠洞前。


  　　它只看到幽暗空荡的笔直通道。


  　　……


  　　鼠洞拐角处，缠绕着小人的尾巴将它放下。


  　　它已经从谵妄中缓缓脱离。


  　　“你是谁。”陆离问它。


  　　“不知道，你又是谁？我没见过你你来自外面吗？外面是什么样子？”


  　　清醒的小人絮叨着问道。


  　　陆离简单回答它，然后向它询问是否有离开厨房的路。


  　　“我知道，跟我来。”


  　　小人招呼着，率先走向鼠洞深处，发现陆离没跟着他又奇怪问：“你怎么不走？”


  　　让陆离驻足的原因很简单：“里面没有光。”


  　　“你怕黑吗？等我。”


  　　小人说，它的脚步和朦胧轮廓逐渐远离。陆离在对他而言显得狭窄的鼠洞趴下，聆听鼠洞外的脚步声。


  　　很快，一道光亮从小人离开的尽头浮现，逐渐靠近。


  　　一只直立行走的老鼠人捧着黄豆大小的发光体走近陆离，献上萤石：“给你这个。”


  　　陆离安静地看着它。不是因为这只老鼠帮助了一只“猫”，而是它体内的陌生灵魂。


  　　它是深夜城幸存者。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伸长的尾巴卷起萤石，它的大小对如今体型而言足够了。


  　　“不知道，你认识我吗？”老鼠人问。


  　　陆离摇了摇头，抵着墙壁的胡须弯曲变形：“你一直在这里生活？”


  　　“是啊，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一起。”


  　　“它们和你一样？”


  　　“嗯。”


  　　陆离的猫瞳倒映着萤石光点：“可以带我看他们吗。”


  　　“可以哦。”


  　　老鼠人转身，不懂拒绝地答应带一只“猫”去它们巢穴。


  　　陆离看到插在它背后的东西——一枚机械发条。


  　　跟着它在萤石微光照耀下在复杂起伏的鼠洞隧道里爬行，一些墙壁夹缝宽敞得犹如街道，一些逼仄得让毛发紧贴身上。


  　　又钻过无数岔路中的窄口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这里仿佛井底，空旷而头顶洞口通往未知。光芒从头顶遥远的地面洒下，照亮井底生存的老鼠人们。


  　　“我带了朋友回来！”


  　　老鼠人兴奋地对他的同伴们喊道。


  　　其他老鼠人们望来，骤然因陆离的出现陷入无头苍蝇般的混乱，四处乱撞，背后的发条僵硬转动。


  　　老鼠人呆愣注视这些发生，再次开始梦呓：“这是错的……这是错的……这是错的……”


  　　陆离暂时忽略它的奇怪状态，注意落在井底窜来窜去的老鼠人。


  　　老鼠躯壳里蜷缩着陌生的、虚幻的灵魂。


  　　它们都是午夜城幸存者。


  　　这时，头顶遥远的孔洞光芒变得晦暗，影影绰绰洒落成片的食物碎屑。面包和碎肉的香气令它们从混乱中脱离……或者说失去仅有的思维，不再在意入侵者的存在，趴在食物旁大快朵颐。


  　　混乱很快恢复成安静的沙沙进食声。


  　　维持清醒的只剩身旁低语的老鼠人。


  　　“你们一直在这里？”


  　　询问将老鼠人从混乱中拽出，他迷惘地抬头，犹如失去先前的记忆。


  　　“你们一直在这里吗。”陆离又一次问。


  　　“是的，我和兄弟姐妹们一直在这儿。”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逃出生天

  　　陆离问他们在这里多久时，老鼠人再次迷惘，它的记忆只能追述到最近，更远的则被遗忘，而且除了进食、睡觉、游逛的老鼠习性，它没有过多记忆。


  　　“我带你去找智者，智者一定知道答案。”


  　　老鼠人说，带着陆离靠近同伴。进食的它们不再如老鼠习性疯狂乱窜，只是维持着进食，围绕食物圆周运动避开陆离。


  　　陆离观察着它们躯壳里的灵魂。灵魂脸庞模糊不清……这些幸存者正在崩溃的边缘。


  　　它们已经迷失本性和自我了。


  　　老鼠人口中的智者容易分辨：它的老鼠胡须花白，因年纪而睿智，只是在陆离和食物面前。它和族群里的其他存在没区别。


  　　躲避陆离、继续进食。


  　　“这是错的……这是错的……”


  　　老鼠人因智者没有反应而颤抖梦呓时，陆离观察洒下的食物碎屑，面包屑和碎肉的平均与碎屑的均匀意味着它们不是意外落进井底。


  　　抬头望向洒下光辉的井口，有什么在投喂这些老鼠人吗？


  　　“上面是哪？”陆离唤醒谵妄中的老鼠人，并尽量说得详细让它能够听懂：“我们的头顶。”


  　　“智者说那是赐予它们生命的源泉。”老鼠人虔诚地说。


  　　从投喂食物的行径看这么理解没问题。


  　　陆离继续眺望井口，它离井底落差约七八米，越向上岩壁越笔直，即使是猫也无法攀爬上去。


  　　“光亮一直存在吗？”


  　　光源显然并非自然光，也不是萤石这类晦暗发光体，只有油灯或光源才能释放光芒。


  　　只有问清楚替换油灯的间隔就能弄清上面是哪。


  　　“不是，上次投喂的时候发生过日蚀。”


  　　日蚀什么意思很好理解，但陆离再问上次投喂是什么时候时老鼠人无法回答。


  　　“投喂”对老鼠人群落对等人类的“天”，同样的衡量时间的单位，继续问下去老鼠人只能回答仍然混乱的“睡了几觉”或“跑出去几回”。


  　　陆离在井底稍微逗留片刻，想与它们已经智者交流，但进食后的老鼠人们很快开始睡眠，陆离靠近又会四处乱撞。


  　　鼠洞遇到的老鼠人是唯一的例外。


  　　陆离邀请它带着族群跟他离开这里，但被拒绝。它们不想离开。


  　　或许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能让它们改变主意，但陆离现在需要回去，先将厨师长和老鼠人的消息带回给克莱尔等人。


  　　“你想离开了吗？”


  　　老鼠人有些不舍，但还是答应带陆离出去。


  　　他们从洒落光芒的井底离开，回到幽暗，跟随着老鼠人在鼠洞穿行。


  　　尝试记住方向和高度相当困难，即使末日启示书还在也不容易。几分钟的夹缝与隧道穿行后，毛发灰蒙蒙的陆离跟随老鼠人来到一个鼠洞前。


  　　外面摆着巨人般厨桌、吊灯的房间空荡寂静。


  　　老鼠人却并不为此高兴。


  　　“这扇门应该是开着的……”直立着的老鼠人呢喃着：“这是错的……这是错的……这是错的……”


  　　陆离从它旁边经过，钻出鼠洞。


  　　房间不算大，角落堆积着杂物木箱，应该是通往厨房的杂物间。


  　　放在厨桌上的油灯意味这里并非无人问津，陆离尝试拉动门把，纹丝不动意味着它正锁着。


  　　“你为什么总认为自己是错的？”陆离观察着每个角落，头也不回地问道。


  　　“因为我犯了错……”老鼠人因此陷入内疚。


  　　“什么错？”


  　　“我……不知道。”陷入迷惘的老鼠人无法回答，贫瘠的老鼠脑袋因过度使用而阵阵刺痛。


  　　与此同时，陆离发现门旁挂在墙壁上的一枚铜钥匙。


  　　“钥匙在那里。”


  　　陆离和老鼠人说，来到铜钥匙下方。


  　　钥匙的位置有些高，即使伸长尾巴、趴在墙壁上或跃起来也差些距离，杂物间也没有长度足够的扫帚拖把——一只猫也拿不动这些。


  　　陆离望向角落堆积的木板、木块和走出鼠洞的老鼠人，有了主意。


  　　撞倒木板，将木板和木块拖到钥匙下方，摆成翘板。


  　　陆离跳上厨桌，指挥老鼠人配合地站在翘板一端，再一跃而下。


  　　“呜哇——”


  　　惊呼随老鼠人飞起，贴着铜钥匙滑落，被赶到落点的陆离接住。


  　　陷进陆离后背的老鼠人扒着毛发爬出。


  　　“再来一次！”


  　　兴奋的老鼠人站在翘板上，随陆离爬上厨桌，跃下，再次腾空。


  　　这次老鼠人准确地落在铜钥匙上，将钥匙从钉子上推下来。


  　　下方的陆离用尾巴卷住铜钥匙，接住随后跳下的。


  　　陆离来到门前，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拧动，然后尾巴拉下门把。


  　　咔嚓——


  　　房门被拽开一道缝隙。


  　　陆离从缝隙向外窥探。杂物间外的安静走廊上，蜥蜴女仆擦拭着镶嵌窗。


  　　蝙蝠守卫在尽头监视着走廊。


  　　陆离悄然回到杂物间，闭上房门。


  　　他们费劲打开的房门不是出口。


  　　“这里出不去，还有其他出口吗？”陆离问老鼠人。


  　　“这是错的……这是错的……这是错的……”


  　　老鼠人再次陷入剧烈地自我否认。


  　　陆离等待它脱离状态，再次询问。


  　　“其他出口……我知道，但是我怕……”


  　　“出口不止一个，总有一个可以离开。”


  　　陆离“鼓励”下老鼠人重拾信心，带领陆离前往第二个出口。


  　　他们经过厨娘忙碌的厨房，在桌底和双腿间钻过。遇到躲在库房偷吃的厨娘，在它背后经过。从打盹厨娘面前爬上绳索，从木梁上的鼠洞离开。


  　　城堡相当辽阔，辽阔到即使鼠洞也犹如迷宫，纵横交错。但蝙蝠守卫驻守在每一条走廊。老鼠人一次次失望与自我否认间，他们前往第不知道多少个出口。


  　　在幽暗静谧的隧洞里穿行，渐渐地，幽凉的地表微风从前面吹来。


  　　老鼠人带着陆离来到新的出口：城堡外墙墙根的鼠洞。


  　　幽暗腐臭的护城河横亘前方。


  　　“这是错的……这是错的……这是错的……”


  　　老鼠人痛苦地抱住脑袋吱吱叫道。


  　　陆离抬起猫瞳，望着远处女仆长的塔楼窗户折射的光芒。


  　　“这是对的。”陆离说。


  　　“这是错的……这是错的……这是……对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好与坏


  　　犹如月光般的泠泠幽光从老鼠人身躯弥散。


  　　陆离毫无征兆地被拖进死亡回溯。


  　　而和以往死亡回溯只能窥见死亡之时不同，陆离断断续续看到名为米勒的老鼠人曾经的悲惨一生。


  　　米勒家境殷实，由父母共同抚养长大——在黑暗时代，同时拥有父亲与母亲犹如纯洁的羊羔般罕见。


  　　因其父母都掌握怪异力量，他也被寄予厚望，希望能延续父母荣光甚至成为血脉家族。


  　　但是血脉家族存在天然壁垒——你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怪异力量让人们得以自保，甚至争取想要的事物，但同时也在污染使用者的思维意识，使他们偏执、疯癫。


  　　而因缺少血脉家族的底蕴，这类家庭通常会自我瓦解，米勒的家就是不幸的其中之一。


  　　父辈的逼迫与偏执使他的人生无时无刻不被摆弄，稍微做错，惩罚不约而至。


  　　“这是错的。”


  　　这句话犹如魔咒紧紧缠绕他的思想，从年幼到成年，甚至死去也不曾消失，直到陆离真正反驳这一句。


  　　禁锢灵魂的无形言律随解脱的米勒一起消失。


  　　陆离从死亡回溯中醒来。


  　　米勒的灵魂不见，只剩下倒在旁边的老鼠布偶，塑胶眼珠因缺少灵魂而黯淡无光。


  　　而死亡回溯意味着米勒已经消散。


  　　陆离意识到，城堡地下的幸存者们并未因怪异躯壳获得新生，他们仍是深夜城灵魂，附着在无生命的布偶上。


  　　所以米勒最终如幽灵般解脱。


  　　陆离沉默地用尾巴卷起失去灵魂的老鼠布偶，回望身后藏于幽暗的鼠洞。


  　　这条通往城堡外的隐蔽鼠洞未来也许会用得上。


  　　离开洞口，陆离沿着城堡墙壁靠近塔楼，他不打算抵近塔楼从底部爬上去——他是一只猫而不是壁虎。


  　　而且那些矗立在屋檐与塔尖上的蝙蝠守卫不会忽略他。


  　　经过一座有影子晃动的窗户，陆离跃上窗台，惊吓得玻璃前擦拭的蜥蜴女仆停下动作。


  　　蜥蜴女仆们都知晓陆离的存在，它犹豫着打开窗户。


  　　“告诉克莱尔找到我了，送我回塔楼，不要被蝙蝠守卫发现。”陆离和它说。


  　　蜥蜴女仆端起水桶将污水倒出窗外，让陆离钻入其中，带着他匆匆在长廊走过。


  　　通过感应知晓陆离回来，克莱尔操纵着蜥蜴女仆的行为，不引起注意地带他回到塔楼。


  　　“这次怎么这么久？而且弄得这么脏……”克莱尔略带嫌弃地抱起陆离，猫毛沾染的灰尘迅速让雪白绷带变得脏污。塔楼没有盥洗室，只能等回到庄园再洗澡：“这个老鼠是什么？”


  　　她注意到尾巴上缠绕的老鼠布偶。


  　　“先放我下来。”


  　　“不要，你就这么说。”


  　　陆离只好继续被克莱尔抱着，讲述潜入厨房后发生的事。


  　　得知厨师长没有灵魂，她的看法与陆离相同：“说不定那时候的我知道厨师长不是灵魂才直接打死它。”


  　　“他还能复活吗？”


  　　陆离的尾巴举起老鼠布偶。


  　　“没有灵魂残留，他解脱了……”


  　　克莱尔拿过老鼠布偶，让微风送到桌上：“回去后我会让蜥蜴女仆将它埋葬的。”


  　　听上去没有意义，那不是骨骸，但陆离准许了克莱尔的安排——这能帮助她找回人性。


  　　尽管克莱尔这么做只是为了他。


  　　将老鼠人群落居住的井底描述给克莱尔，克莱尔想不起来城堡里是否有类似的构造。陆离又陆续去问不死人温格和阿萨蒙思，他们同样不知道在哪。


  　　“它们的灵魂正在瓦解，你最好尽快带回它们。”从梦境看见陆离所见的阿萨蒙思说。


  　　“很难。”


  　　可以友善相处的米勒已经消逝，剩下的灵魂即使智者见到陆离也会惊慌失措——强行带走可能会让它们四处逃窜，难以寻找。


  　　想要全部带回来，首先得弄清井底在哪。


  　　而这意味陆离需要再回到鼠洞，回到老鼠人族群身边。


  　　但此时已是早上，领主们即将要返回各自领地——


  　　如果厨师长是他们的人能好办得多。阿萨蒙思建议塞给它深夜城幸存者的记忆，让它以为自己是人类。只是需要谨慎，不能像相信他们般相信厨师长。


  　　克莱尔对此持反对态度：拥有他人记忆不是没有代价，陆离可能因此迷失自我，最好不要滥用知识冠冕的能力。


  　　最终，拥有决定权的陆离没有采纳建议。接下来，他会返回鼠洞，在那里等待孔洞外的光源变幻，由此确认井底位置。


  　　因为克莱尔、不死人、阿萨蒙思要回到各自领地，需要有人留在城堡接应陆离。


  　　玛格丽特和其他灵魂女仆会待在城堡。


  　　以及，在陆离带回老鼠人们的灵魂的时间里，阿萨蒙思他们会想办法解决最后的麻烦：在厨师长身份弄清之后，横亘前方的只剩子爵。


  　　而在得到《死灵之书》后，麻烦不再是麻烦本身——陆离可以从睿智种族斯南处得到克莉丝的记忆，归还给她。


  　　他们需要面对的只有如何让陆离安全接触克莉丝。


  　　“为什么不等陆离回来再准备？”克莱尔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对抗母亲。


  　　“地居人商行不会给我们太长时间。”陆离替阿萨蒙思回答。


  　　尽管有可能这件事就此结束，但也有可能地居人商行不会善罢甘休。后者可能性更大。


  　　地居人不确定陆离在这里，但也同样不确定他不在这里。


  　　它们或许短视，但并不愚蠢。即便真的短视又愚蠢——一件价值百万怪异货币的商品可能在午夜城这点就值得它们继续寻找。


  　　“等你带着灵魂回来我们就开始实施计划。在此之前我们会寻找子爵的弱点。”阿萨蒙思说：“陆离，关于记忆，你最好等到最后一刻。克莉丝的记忆和温格不同，无论性别还是复杂程度……持续时间越久，对你影响越大。”


  　　最好的结局是他们成功控制子爵，陆离获得记忆，确认只是误会归还记忆，激活炼金塔，午夜城一角的控制权。


  　　最坏的结局是计划被子爵识破，陆离被记忆影响，石印被夺，他们失去自我再次沉沦。


  　　陆离点了点头，从梦境醒来，带上一块萤石与商人眼珠离开塔楼。


  第一百五十七章 孔洞之外

  　　比起迷失方向后到达的城墙鼠洞，老鼠人群落所在更容易找到——只要钻进外部厨房的鼠洞，沿着记忆抵达井底。


  　　克莱尔比陆离先离开塔楼。她的身影融入幽暗不久，玛格丽特以收拾塔楼的名义到来，整理、清洁房间后，临近中午时带着藏起陆离的水桶离开。


  　　和清晨潜入的方式一样，陆离躲在凹陷墙壁里的雕像的背后，在厨娘推着餐车经过时溜进车底。


  　　吱呀——


  　　餐车推进厨房，厨娘边偷嘴边摆好食材，回到熟悉的位置，仿佛清晨什么也没发生般打盹、酣睡，将钥匙明晃晃地放在肚皮上。


  　　陆离完全能再偷到钥匙溜进厨房深处并做得更好，但已经没这么做的必要了。


  　　踩着沉闷的鼾声节奏，陆离从餐车底钻出，溜进鼠洞，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在墙壁里爬行。


  　　微弱的光亮前方浮现，陆离靠近井底，蛰伏于隧洞中的幽暗，陆离扫过趴在井底的老鼠族群。


  　　十六只，除了米勒，它们都在这里。


  　　避免因闯入而让老鼠人们跑动逃窜，陆离留在隧洞，安静等待光源变化。


  　　离城堡替换油灯还有约一个小时，陆离再次遇到孔洞飘下的食物碎絮。犹豫后他在老鼠人们进食时从藏身隧洞迈出，靠近不再躲避的鼠群。


  　　它们的灵魂仍如昨日般模糊，活化后的布偶躯体趴在碎屑前吱吱吃掉。


  　　没在附近找到粪便，它们在其他地方排泄，还是不需排泄？


  　　陆离靠近一块稍大食物碎屑边，猫爪勾起碎屑，趴在旁边进食的老鼠人跟随抬头，直立起来，然后在碎屑举到够不到的高度后转凑到其他碎屑边继续用餐。


  　　将碎屑举到面前，这块从面包上撕下的纤维和普通食物似乎没有区别。


  　　尾巴暂时放下萤石和商人眼珠，卷起食物碎屑藏进背后毛发，拂开凑到萤石旁闻嗅的老鼠人，重新卷起萤石。


  　　十几分钟后，老鼠人们吃完所有碎屑，同时也习惯陆离的存在而没四处逃窜。只是它们仍会在陆离接近时避开，更不会交流，其中包括智者。


  　　老鼠人群落中只有米勒是特殊的。


  　　等待比想象中漫长，临近心里时间一小时，但光源始终不曾变幻，即使再等待近半小时，孔洞外的光源依然没有变化。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可以认成好消息：灯总会缺少灯油，幻灯时间越久，越容易找出区别，那时再使用商人眼珠或许直接可以确认孔洞的源头。


  　　那枚商人眼珠便是因此带来——等到孔洞外的油灯更换，陆离召唤商人，但因环境限制商人不会出现，由此得知更换的具体时间。


  　　接近两小时等待，上方光源终于产生变化，但不是更换灯油——


  　　又一片食物碎屑洒落。


  　　陆离望着熟睡的老鼠人们因食物醒来，再次进食。


  　　食物出现的过于频繁了。


  　　能以这种频率投喂的似乎只有厨房能做到。


  　　望向洒落光辉的孔洞，也许上面就是厨房，这么做的是某只厨娘或厨师长？


  　　前者概率更高，因厨师长已被证实不是灵魂。


  　　回忆通往井底的复杂通道，他应该带着尺子和指南针进来的。


  　　现在时间约下午2点。3点时陆离不再等待，经过懒洋洋打盹的老鼠人钻进隧洞。


  　　将商人眼珠暂时藏在一些碎石下，陆离原路返回到厨房。


  　　厨娘仍在打盹不过已经换了一只，陆离钻进推车底，在几十分钟后随推着推车的厨娘离开厨房，躲回雕像后面，又被按照固定频率经过这里的蜥蜴女仆接走。


  　　陆离没有回塔楼，而是在离厨房不远的长廊见到玛格丽特。


  　　她带来陆离需要的尺子和指南针，拿走藏在毛发里的食物碎屑。


  　　得知城堡的所有油灯、蜡烛在两小时前就陆续经过更换，陆离问：“哪里还没换。”


  　　玛格丽特回答了几个地点，其中包括厨房。


  　　符合陆离的想象——一只拥有灵魂、甚至拥有记忆的厨娘小心翼翼投喂这些位于地底的往日同伴。


  　　“克莱尔那边什么情况。”陆离问擦拭着玻璃镶嵌窗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回答园丁找到一个合适借口邀请克莱尔和不死人到大墓地：关于蜥蜴女仆和下位污染者的新缝合点子。


  　　蝙蝠守卫此前已经搜查完它们的领地，对它们的信任重归以往。


  　　没有其他问题，擦拭完窗户的玛格丽特拿着水桶与麻布离开。陆离留在阴影里，等待推着推车的厨娘走廊尽头出现，经过雕像时钻入彻底。


  　　熟练地在酣睡的厨娘面前溜进鼠洞，陆离抓着尺子与指南针，从鼠洞入口一点一点向里面衡量。


  　　但在约五分之二位置时，指南针的指针失去作用，混乱转动。


  　　磁场发生变化，这么做行不通。


  　　丢弃尺子和无用的指南针，陆离返回井底，又挖出沿途埋藏的眼珠。


  　　老鼠人群落对陆离的再次到来有些慌乱，但也仅有一些，像是翻身般，起来转动一圈继续打盹。


  　　陆离注视向头顶孔洞，确认位置还剩下一个办法。


  　　趁着新的食物碎屑没有洒落之前，爬到孔洞旁。


  　　岩壁并非完全光滑，一些凹坑突起可以让他勉强攀爬。


  　　陆离举起猫爪，缩在肉垫后的猫爪弹出。


  　　不算锐利，但足够让其抓住岩壁。


  　　不被老鼠人注视着，陆离踩着、抓着微小的立足之处，向上攀爬。


  　　如果岩壁是窗帘或布料，尖锐猫爪能让陆离轻易爬到顶部，但对于岩壁，猫爪的作用没想象中有用，好于脚掌，差于手掌。


  　　攀爬的陆离几次滑落，在岩壁刮出痕迹。好在即使掉下去也不会很高，只是要小心不要压到那些每次洒落碎石就聚集过来，发现不是食物后又恢复懒散的老鼠人们。


  　　终于，陆离无比接近洒落光芒的孔洞，扒在岩壁山，注视着光辉，等待眼睛习惯光芒，窥见孔洞外的世界。


  　　这时，孔洞外的光辉晃动，黑色猫瞳倒映出一只向井底注视，狭长的暗金色瞳孔。


  　　而这只眼睛陆离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克莉丝。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成为敌人的同伴


  　　“哪里还没换？”


  　　“厨房，殿堂，地牢，仓库。”


  　　陆离屏住气息，回忆与玛格丽特的对话。


  　　孔洞之外的眼睛不曾发现趴在岩壁的闯入者，很快挪开，又一次洒落食物碎屑。


  　　两分钟后，暗金眼眸的拥有者不再投喂，陆离脑袋抵在孔洞旁，猫耳贴着石板，倾听外面的动静。


  　　静寂无声，只有犹如永恒的空洞声从石板另一端传来。


  　　上面空间不会太小，或是殿堂，或是地牢。


  　　如果前者……只有子爵会在那里游荡。如果后者，则对应上短暂间隔的投喂。


  　　拥有那只眼睛的存在是子爵的阶下囚，亦或是子爵本人？


  　　猫爪刮着岩壁滑回井底，确认老鼠人们不会离开，也不会有事，陆离离开井底，再次衡量鼠洞到老鼠人群落的方向、位置以及高度。


  　　但找回来的指南针从开始就失去作用，尺子在并非笔直的隧洞里难以衡量、坡道让陆离失去对高低的判断。


  　　这么做行不通。


  　　被迫回到井底，陆离又一次攀爬岩壁，这回尾巴卷着商人眼珠。


  　　熟练地爬上顶端，卷着眼珠的尾巴伸向孔洞，仍有些距离。陆离尝试将眼珠投进孔洞但没能成功，眼珠跌落回井底，弹跳几次后砸到一只老鼠人。


  　　它们吃掉商人眼珠前陆离带着灰尘滑落，赶走眼珠周围的老鼠人。


  　　或许再试十几次总有一次能将眼珠抛出孔洞，但更多可能是在此之前陆离失误从上面跌落，砸死砸伤这些老鼠人。


  　　现在只剩唯一的办法：弄出响动，吸引孔洞之外的注意。


  　　陆离没这么做，选择暂时搁置离开这里。


  　　现在更重要的事是让子爵变回克莉丝。


  　　至于孔洞之外是殿堂还是地牢，是子爵还是巧合……或者猜测中“被囚禁在地牢的克莉丝的灵魂”也会随之揭晓。


  　　不过这不意味陆离会停止思考。


  　　回到厨房，被接应的玛格丽特带走。陆离尝试入梦联系克莱尔，但离得太远，他无法从梦境靠近庄园，只能让克莱尔操纵蜥蜴女仆和他回答。


  　　塔楼，在陆离形容暗金色眼睛后，克莱尔立刻说那就是母亲的特征。


  　　“你是说母亲在投喂老鼠人？”蜥蜴女仆嘶哑声音带着克莱尔的惊喜。


  　　“还不确定，但可能性渺茫。”


  　　如果眼睛属于子爵，那投喂老鼠人意味着她还有一些记忆——但这无法解释她为何仍不接触陆离，以及对领地进行的搜查。


  　　即使有着一些理由支撑她那么做，但也只是猜测而不是证据。


  　　蜥蜴女仆此时陷入沉寂。


  　　“克莱尔？”


  　　“女仆长，离开了。”蜥蜴女仆回答。


  　　不久之后，归来的克莱尔控制它的意识：“我在院长的大墓地，你可以先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


  　　陆离答应克莱尔，看向玛格丽特：“送我回去。”


  　　几十分钟后，玛格丽特捧着一叠女仆服走出城堡，穿过护城河与园林，沿着枯林小径来到靠近园丁领地。


  　　她在这里等待，陆离钻出女仆服，枝杈的簇拥中向园丁领地流淌。


  　　阿萨蒙思已驱赶大墓地周围的小园丁，陆离穿过静寂的腐臭之地，靠近园丁的大墓地。


  　　陆离本会径直从阴冷石阶进入大墓地，但某种久违的灵感忽然以树语者的形式向他示警——墓穴里有什么在游荡。


  　　无法理解感知从何而来，但陆离决定遵循灵感，久违地释放树语者。


  　　披洒着微光的安妮虚影犹如巨树，在黑猫形态的陆离背后展开。而当陆离戴上植物君主的无形冠冕，他感觉到大墓地里子民们正因它们的王到来而雀跃。


  　　不死人的致命孢子充斥大墓地。


  　　这里是陷阱。


  　　克莱尔不在这里，阿萨蒙思和不死人也不在。


  　　朦胧微光随安妮虚影消失，陆离桥人离开大墓地，仿佛不曾到来。


  　　枯林边缘，陆离回到等候在这里的玛格丽特身边。


  　　“其他蜥蜴女仆看到你了吗？”


  　　陆离问玛格丽特，得到回答后将墓地遭遇的事告诉她：“大墓地是个陷阱。”


  　　“克莱尔不可能背叛你。”玛格丽特说。


  　　陆离想到先前交谈时克莱尔曾奇怪地暂时离开：“我们先回城堡。”


  　　即使子爵也无法让枯林攻击陆离，而克莱尔曾经解除玛格丽特的女仆控制又让她成为独立个体。所以直到返回塔楼，陆离也没遇到袭击或意外。


  　　只有沿途遇到的蜥蜴女仆跟随来到塔楼。


  　　“为什么没有回来？”“克莱尔”不解地问。


  　　它们还不知道陆离曾经接近墓园又离开。


  　　“我想起些线索，要进入梦境一趟。”陆离的理智平静是最好伪装。


  　　“和什么有关？”


  　　“地居人的存在。”


  　　“快一些，我在大墓地等你。”“克莱尔”说。


  　　陆离颔首，蜷缩在床尾阖起眼眸。而在蜥蜴女仆离开塔楼的同时，黑宝石瞳孔重新睁开。


  　　“制造我还在这里的假象，送我去厨房。”陆离和留下的玛格丽特说。


  　　“你不去救克莱尔吗？”玛格丽特在询问后就自我反驳：“不要告诉我去哪。”


  　　玛格丽特同样不会背叛陆离，但可能会像克莱尔那样被迫背叛。


  　　“还不能救，它们知道入梦之人，贸然闯入可能是另一个陷阱。”陆离回答。


  　　陆离让玛格丽特从床边的睡前故事撕下一页，蜷成卷纸，折叠后用猫尾卷起，然后藏进女仆服离开塔楼。


  　　从塔楼到鼠洞没有任何意外。钻出井底，陆离在老鼠人们懒散打盹中，带着展开的卷纸爬上岩壁。


  　　领主们“背叛”之后，孔洞之外那位投喂老鼠人的未知存在成为唯一援手。


  　　伸长的尾巴卷着卷纸送出孔洞。陆离晃动着尾巴，试图吸引外面存在的注意。几分钟后，陆离感到疲惫，准备缩回尾巴时，卷纸忽然被抽出孔洞。


  　　随即石板搬开，明亮光辉洒落。朦胧之中，陆离的后颈被拎起，升向地面。


  　　陆离犹豫是否使用入梦之人逃脱之时，“不许用入梦之人。”熟悉的慵懒声音耳畔响起。


  　　视线逐渐恢复，陆离看见空旷殿堂，以及一双阴影里的暗金色眼眸。


  　　扩散的黑色猫瞳逐渐收缩：“克莉丝？”


  　　“陆离，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克莉丝副院长。”


  第一百五十九章 换位

  　　“这是怎么回事。”


  　　被拎起的陆离保持尾巴护住腹部的软弱姿势。


  　　克莉丝拂去兜帽，暗金眼眸因那张美丽脸颊黯淡，但不会使人想要亵渎——她如矗立广场喷池中心的巨大人形雕像。


  　　“我以为你能懂得。”拥有克莉丝外表的存在回答。


  　　“懂什么。”


  　　“阿萨蒙思的污染。”


  　　陆离想到克莱尔他们没有征兆的背叛：“你的意思是他在骗我们？”


  　　“那很明显。”“克莉丝”拎着陆离，另一只手揉碎餐盘里的食物洒进竖井：“你总不会以为巨树学院的院长大人地位还不如副院长。”


  　　克莉丝是子爵，而阿萨蒙思只是子爵麾下领主。


  　　陆离的确曾为此感到疑惑，阿萨蒙思对此解释为克莉丝背叛了他……


  　　望着挪开石板的王座之下，汇聚、进食的老鼠人们，陆离维持缄默。


  　　“我叫它马桶王座。”喂食完的“克莉丝”盖起石板，比手指粗些的孔洞的确像茅厕里的布置。她沾着面包屑和肉糜的手掌伸向陆离：“我发现这些灵魂后就带回来装进布偶里。它们是一群可怜人，实力不足以获得新生，又不会立刻消亡，只能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你拥有记忆？”


  　　“克莉丝”的手掌在即将触及毛发时停下：“本来没有，但感谢《沉没之地》让我想起自己是谁。”


  　　她的确有理由是克莉丝，但也有更多理由不是，比如将领主调来城堡，让蝙蝠守卫搜查领地，除非……


  　　“就是你想的那样，用来排查地居人的监视。”


  　　“我不知道你会读心术。”陆离说。


  　　“这不是读心术，只是出于智慧，我想那些自称智慧种族的怪异也一定对你说过这句话。”


  　　这句话透露更多信息：“《死灵之书》是你放在那儿的？”


  　　“只是巧合，我发现书不见的时候你已经让温格恢复记忆了，圣光小队加100分。”


  　　忽略“克莉丝”的巨树学院式玩笑，陆离继续问道：“既然你恢复了记忆，为什么不曾联系我和克莱尔。”


  　　“因为就像你现在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克莉丝”继续透露只有她知晓，无法辩证真伪的真相：“你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的‘小蕾咪’？不，你是第四个。”


  　　从《沉没之地》成书到陆离再临午夜城约三个月跨度。


  　　觊觎领地、财富、或有深层阴谋的存在在此之间行动，第一次伪装成小蕾咪欺骗克莱尔。那也是假小蕾咪们里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克莱尔完全信任它，如果它想，甚至可以带克莱尔离开。


  　　但是真正宝藏前方唾手可得，怪异们没理由放弃。


  　　克莉丝也是在那时碰巧看见《沉没之地》，恢复记忆与自我。


  　　后来的小蕾咪们当然再也无法成功伪装。


  　　其中一只“小蕾咪”有着地居人商行参与。克莉丝陪它玩了一会儿，直到觉得无聊才让克莱尔识破伪装将它杀死。


  　　“所以你开始就知道我来了？”


  　　“别小瞧一位大领主。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包括带回玛格丽特。做得不错，但救助队友不算加分。”


  　　“为什么克莱尔没有前几次小蕾咪的记忆。”


  　　“简单的让她遗忘的小法术，反正她也没有太多真实记忆。”


  　　克莉丝的回答开始变得简短，而陆离的提问还没有结束：“阿萨蒙思曾说你觊觎地界守护者，深夜城因你覆灭。”


  　　“修整你的错误用词，不是觊觎，是敌视。”克莉丝晃了晃陆离。


  　　“你想说，地界守护者才是反派？”


  　　“不，反派仍是阿萨蒙思，地界守护者只是我们和沼泽地共同的敌人。”


  　　“我不明白。”


  　　“你接触过两个古老者对吗？”克莉丝说出祂们的身份：“普拉达和深海之神。你对祂们的印象是什么？”


  　　“深海之神从懵懂到淡漠到真诚，普拉达我没和祂交流过。”


  　　“古老者是我们世界的本土神灵，人类理所应当的认为古老者站在我们一边，这是对的，也是错的。对的是祂和我们一样对抗外来者，错的是祂们不站在我们这边。”


  　　克莉丝的话让陆离默然：“你看到恶心的蚰蜒咬住一只苍蝇，会将苍蝇救出来还是把它们一起拍死？”


  　　也许人类对于古老者不像苍蝇那般生厌，但也不会被特殊对待。


  　　祂们不会针对人类，但也不会特意保护人类。


  　　或许亲近生命的古老者的确存在，但自私才是祂们亘古不变的真理。


  　　能够压制可以轻易吞噬深夜城的沼泽地，地界守护者的确是位强大的古老者。


  　　可惜它并不亲近人类。


  　　“你还是没回答深夜城因你覆灭。”


  　　“这个故事很漫长。”克莉丝语气变得低缓。


  　　这也是陆离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怎么回事，先放我下来。”


  　　“没有‘先放我下来’这段，你想从哪里听起？”


  　　“从你背叛阿萨蒙思开始。”


  　　于是没放下陆离的克莉丝讲述了一个和阿萨蒙思说的截然相反的故事。


  　　故事里，想要解决地界守护者的从克莉丝变为阿萨蒙思，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他失败了，因此缺席三月争霸赛，也因此让三月争霸赛成为人类的最后回想。


  　　“我以为他消亡了，没想到他就是园丁……现在，还感到疑虑吗？”


  　　陆离摇头。


  　　“那该轮到我了。”克莉丝将陆离举到面前：“你第一次来炼金学办公室时穿着什么衣服？”


  　　“……没穿。”


  　　以猫的形态没有衣服。


  　　“通过。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陆离先生。”克莉丝将陆离抱进怀里。


  　　陆离试图挣扎，但克莉丝伤心地抽泣：“你整天和我的女儿睡在一起，我只是想抱一会儿也不可以吗？”


  　　“当做为了让长辈欣慰。”陆离不再挣扎。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谎言？”


  　　贴着克莉丝的肩膀，耳畔忽然响起克莉丝地低语：“阿萨蒙思被我控制，听从我的安排，假意帮助你又背叛你，控制真正帮你的同伴，而在你孤立无援时我再出现，只为让你这位传说中的驱魔人信任我，服从我……”


  　　冰冷低语诉说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又随响起的轻笑融化。


  　　“骗你的。”


  第一百六十章 醒来

  　　阿萨蒙思的所作所为充满迷惑性。他从未露出自己的爪牙。帮助陆离上也尽心尽力，也不曾竭力指责克莉丝是凶手——正因如此，陆离没有怀疑过他。


  　　而阿萨蒙思的背叛也随陆离恢复思考，窥见部分原因——他察觉到老鼠人意味着什么。


  　　四位领主，除了没有灵魂的厨师长，余下三位领主已被唤醒。能在城堡投喂老鼠人的只可能是其他灵魂。


  　　这么做的可能是厨娘，可能是蝙蝠守卫或其他仆从。


  　　阿萨蒙思察觉到某种可能：子爵也算在其中。


  　　于是他借口召集克莱尔和不死人，使用某种方式让他们背叛，并引诱陆离投入陷阱。


  　　如果陆离没那么相信他们而选择不诉说发现，也许阿萨蒙思还会继续藏起爪牙和他们。但正如写满字迹的纸张背面仍是空白，如果阿萨蒙思不背叛，没有选择的陆离不会寻找投喂老鼠人的存在并由此发现克莉丝。


  　　“你准备怎么救克莱尔和不死人？”


  　　以地位衡量，子爵无疑比麾下领主强大。以生前。


  　　阿萨蒙思的优势也许只有克莱尔和不死人这两个人质。


  　　“我？不，是你。”抚摸陆离的克莉丝不打算为此负责：“只有你去救他们。”


  　　“那你呢？”


  　　“继续扮演子爵。”


  　　“你的女儿也在其中。”


  　　“我们早已有所觉悟，现在我们经历的每分每秒都是神灵的额外馈赠。”


  　　“你真的恢复了记忆？”


  　　她此刻表露的冷漠让陆离不解，抬头注视维持微笑的克莉丝，陆离意识到什么：“有更上位的存在监视着你？”


  　　克莉丝继续抚摸陆离的背脊，沉默是她的回答。


  　　陆离未问其中隐情。耽误越久，阿萨蒙思越可能察觉真相。在情况彻底倒向无可挽回的境地之前，陆离必须尽快出发。


  　　“阿萨蒙思的能力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都失去了原本的力量。”


  　　克莉丝继续享受陆离的柔软毛发，修长手掌向陆离的腹部滑去，被尾巴挡住：“我没有秘密，阿萨蒙思知道我的所有能力。”


  　　“记忆是最好的武器。”停顿片刻后，克莉丝说。


  　　“说的再详细些。”


  　　“现在的不死人和你曾见过的不死人有什么区别？”


  　　陆离回想深夜城幻境时的不死人，犹如宁静水潭，而归还记忆的不死人像是荡起波浪的湖泊。


  　　“还记得你在第二关失去的又在第三关获得的记忆吗？”


  　　曾经蒙尘的记忆随遗失再获得重新崭新——这是克莉丝想告诉陆离的。


  　　记忆犹如垒砌的积木，它们相互组成而连贯。一些随时间推移而陈旧，一些永不褪色。


  　　知识冠冕犹如一把油漆刷，能让积木焕然一新。


  　　有选择的焕新。


  　　如果陆离只归还不死人遇到克莉丝之前的记忆，他会变回那个想要前往地狱与母亲团聚，一个作恶的好人。如果只保留不死人遇到克莉丝之后的记忆，他会是位睿智的学院教授。


  　　灵魂是画板，记忆是画板上的涂鸦。


  　　而知识冠冕是陆离手上的画笔。


  　　所以陆离只需用入梦之人冲到阿萨蒙思面前，释放知识冠冕，然后阿萨蒙思重新成为学院院长。


  　　只是如何不被阿萨蒙思的记忆影响？


  　　“我可以做到。”又一次猜到陆离心里所想的克莉丝说：“如果你相信我。”


  　　……


  　　城堡殿堂，睿智种族斯南的简陋召唤阵正在王座前描绘。


  　　缺少仪式所需祭品，但克莉丝说不需要那些。


  　　“它们还和你说过什么？”


  　　“蚂蚁理论。我们是玻璃箱里的生物，它们是外面的观察者。”


  　　“别信这帮神棍的忽悠。”


  　　披着斗篷的克莉丝画着法阵：“它们自以为悲悯的行为一文不值，可笑的就像羔羊在低头对爬虫说不要惧怕猛兽。”


  　　“什么意思？”


  　　“部分对的，部分错的，如果外面的世界是黑暗森林呢？”王座上端坐的陆离看着克莉丝画起第二个法阵：“玻璃箱阻挡我们，但也保护我们。它们不比我们安全多少。”


  　　弱小是原罪，也是保护。


  　　动物会引起狼群的注意，蚊虫不会。


  　　画好召唤阵的克莉丝回到陆离面前，让陆离完成仪式最后一部分：一杯智慧。


  　　陌生的睿智种族斯南浮现，交易阿萨蒙思的部分记忆。克莉丝激发法阵，将涌入脑海的记忆封印。


  　　“只要再把封印打进阿萨蒙思的灵魂就可以了。”克莉丝和从昏厥中醒来的陆离说：“摆弄记忆等同摆弄灵魂，但我想你不会滥用知识冠冕。”


  　　“去吧，等你带来好消息。”


  　　陆离回到井底，从鼠洞离开，然后让玛格丽特带着他返回庄园。


  　　只希望还来得及。


  　　如果克莱尔和不死人的状态不可逆转，那将遭得不能再遭。


  　　但仿佛此前的所有顺利都是为此刻困境埋下伏笔，途经枯林时，小径上的陆离和玛格丽特毫无征兆地陷进阿萨蒙思的陷阱。


  　　阿萨蒙思不知道陆离已经找到克莉丝，但他的猜测接近答案。


  　　而更戏剧的是，恶果是陆离亲手造成的——是他将阿萨蒙思从盲目痴愚中唤醒。


  　　“你相信这些吗？”


  　　阿萨蒙思的低语从四周响起。


  　　“你如何知晓，你此刻所经历的就是真实的？”


  　　玛格丽特继续向前走着，“你听见了吗。”陆离问她，“听见什么？敌人？”玛格丽特拔出绑在裙下腿根的短匕。


  　　“不是翡翠梦境。”


  　　陆离沟通枯林，它们对耳畔低语毫无察觉。


  　　“不是恶灵的幻觉仪式。”


  　　然后陆离发现，声音源于心底。


  　　“不是濒死前的幻象。”


  　　入梦之人晕染展开，但低语仍然持续。


  　　“不是一场梦境。”


  　　就在这时，久远的、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几近遗忘的一段话在陆离心底浮现。


  　　【这段话可能出现在你看到的任何一个地方。如果你看到这段话，那么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很不好，快点醒过来吧。】


  　　【别被你虚构的一切欺骗，请快点醒来！】


  　　“醒来吧，接受真实。”


  　　陆离感觉自己该醒了。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一）


  　　窗外一片海港，灰蒙蒙的阴沉天气让罗德斯特港只剩下一片轮廓。


  　　工业区的烟筒已经停了很多天，但雾霭依旧诡异的笼罩贝尔法斯特。


  　　手掌按着凝固在地板的污浊，一道身影从幽暗房间爬起。


  　　泛着阴冷的湿咸海风从失去玻璃的窗框灌进房间，又从带着可疑啃噬痕迹的破损房门缺口离去。垂落的生锈风铃无声摇晃。堆在散架木椅上包裹着骨骸的脏污的、染血的外套干涸多时。墙壁攀爬的恶浊霉斑黏连着霉菌与幼虫尸体。


  　　犹如蒙着纱幔的陈旧房间勾起陆离埋藏深处的久远记忆。


  　　风衣衣角和长裤膝盖不可避免沾上此地灰尘，陆离忽略这些，站在窗前。


  　　灰暗世界笼罩着死寂的破落城市，铅灰色的海洋是这幅素描画里唯一会动的事物。


  　　没有光明之地，没有黑暗时代。


  　　陆离感知他的诅咒头衔。


  　　没有入梦之人，没有树语者，没有灯塔，没有他曾拥有的任何诅咒头衔。


  　　手掌摸向腰间。


  　　没有通灵枪，没有胃袋，也当然没有末日启示书。


  　　黑眸微垂，陆离看向伸出的左手手背。


  　　没有魔鬼诅咒，没有埋着救赎碎片的伤疤。


  　　离开窗边，陆离走近房间里唯一的尸骸，抽出口袋里半露的一支钢笔。


  　　曾经价值不菲的手工钢笔如今与尘埃和铁锈为伴，其上细小文字写着：费瑟利·？？？。


  　　姓氏因刮痕模糊不清，留下刮痕的尖锐物同时撕裂口袋上的布料，因此裸露的骸骨呈现与房门同源的啃噬痕迹。


  　　某只怪物在不知多久以前闯进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将毫无准备的医生杀死，但没吃掉他——起码没吃掉衣服包裹的部分。


  　　早已不能再用的钢笔被放回骨骸中，陆离走到门前，推向破损房门。无法承受用力推动，房门向后倒去，能传到街道上的巨响在落满灰尘蛛网的陈旧长廊回荡。


  　　维持安静聆听片刻，没有其他声音响起，陆离迈出房间。


  　　尘埃未落的走廊没有奇怪脚印，这栋建筑许久无人问津。


  　　陆离来到空荡街道，这里同样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迹。


  　　眺望苏加德山上延绵的建筑，没有玛瑙湖营地，没有漩涡之地。


  　　沿着无名的街道向港口步去，路上什么也没发生，仿佛贝尔法斯特早已失落，遗弃已久。


  　　被人类遗弃，被怪异遗弃。


  　　来到海风吹拂的临海街道，陆离走进因风吹雨打褪色的安雷斯兄弟维修站。迈过倒塌腐烂的木架，来到最深处。


  　　褪色的壁画于幽暗中若隐若现，这堵墙壁堵住陆离的去路。


  　　摸索、敲击墙壁，摸不到洞孔、墙壁传出实心的闷声。


  　　没有调查员基地。


  　　从昏暗的维修站走出，辽阔的海湾吹来海风，罗德斯特港外抛锚船只孤寂地飘荡在海面。


  　　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陆离从海岸街道向山顶步行，没有遇到幸存者，也没遇到怪异。沿途经过普利斯贵族学院，陆离站在爬满铁锈的围栏外注视这栋历史悠久的古老建筑。


  　　没有奥利弗和乔乔。


  　　从贝尔法斯特地表建筑凯尔萨斯大教堂的崩颓大门与失落墓园外短暂停留，在犹如颓废画家的铅笔下的素描世界、无声诉说往日繁华的商业街走过，攀爬被贝尔法斯特人亲切称为“小麦克唐纳山”的山丘，站在苏加德山第二峰眺望无边无际的海洋。


  　　找到自己所在位置的陆离来到一条街区外的贝尔法斯特图书馆。


  　　那场大火将这座知识殿堂付之一炬，而政客的推脱让使人伤感的残骸无人问津。


  　　踩着焦黑泥土留下足迹，陆离钻进危险废墟，推开尘封的铁皮门，灰尘簌簌落下，几节石阶延伸进不可目视的幽暗。


  　　陆离将从废墟捡来的炭块抛进黑暗，幽暗深处响起回声，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奥菲莉亚。


  　　离开图书馆废墟，然后，陆离来到达芬奇街区23号。


  　　安蕾夫人艺术画廊坐落于此……


  　　本该是这样。


  　　眼前，应是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建筑成为一间航运公司的办公室。


  　　陆离踩着倒塌的房门走入办公室，绕过歪斜、倒塌的书桌，来到最深处的房间。


  　　忽略桌角锁死的保险柜，陆离看向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文件。


  　　打字机打印的字体无法辨认，只有右下角模糊潦草的字迹能够辨认出是一个人的名字。陆离抬起玻璃板，想要拿出文件，但玻璃板下涌动的潮湿洇痕将纸张撕成一片碎絮。


  　　水毁坏了文字，也保存了文字。


  　　陆离走出办公室，沿着街道向前，在航运公司旁的25号看到一间画廊。


  　　画廊正门的铁门锁死、锈死，陆离挽起袖子，从破碎的窗台爬进画廊。


  　　嘭——


  　　落地声在长廊回荡，皮鞋踩着泥泞而干涸，雕塑破碎形成的尘土污渍，陆离踏入这间与记忆无关的艺术画廊。


  　　往日需要艺术造诣和学识才能品鉴的艺术品如今归于尘土，与泥灰为伴。


  　　名贵的油画歪斜挂在墙壁、躺在地上，无一例外因雨水潮湿变成扭曲、浑浊。成为无法辨认、融化蜡像般的油画。


  　　陆离来到记忆中的所在，一幅画框扣在地板，被他掀开。


  　　封闭让这幅油画保存不错——一名站在农庄前拿着农叉的农夫。


  　　没有安娜。


  　　陆离眼眸微垂，将画框放回原处，沿着回荡脚步的幽静长廊继续向前。


  　　没有雕塑，没有德古拉。


  　　长廊尽头的陆离原路返回，微微驻足后从窗台翻出无名画廊，走到开阔的十字路口，他抬头眺望向苏加德山——那里也应该没有约瑟夫男爵。


  　　现在，能去的地方只剩最后一个。


  　　水手街区。


  　　回忆最多的地方。


  　　临近傍晚，陆离来到低矮长屋前。


  　　房门与窗户被木板订死。但因潮湿，木板早已腐朽不堪。


  　　陆离轻易掰下封死窗户的木板，微光探入房间。


  　　掰掉第三块木板时，陆离停下，望向透进光亮的房间。


  　　陈旧而陌生的布置眼前呈现。


  　　没有光怪陆离侦探社。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二）


  　　沿海微腥的海风搅动房间里沉闷、潮湿腐烂的木头味道。


  　　踩在肿胀地板上，陆离从房间找不到一丝与记忆吻合的物体。当回到街道上，远方的教堂钟声遥远传来。


  　　夜幕已然不远。


  　　敲钟人是谁？

  　　走过许多地方，但只有死寂，从无回应的陆离眺望传来钟声的东边。


  　　那里有座圣母教堂，如果记忆还准确的话。


  　　或许答案就在那边，但陆离想起什么，钻过窗户回到房间，走进空气浑浊而压抑的幽暗卧室，掩起晦涩摩擦地板的房门，将自己关进漆黑囚笼。


  　　黑暗不期而至。在只有呼吸与心跳的静籁深处，不可抑制的邪祟从黑暗滋生，无法抵挡的恐惧一秒胜似一秒地把他吞没。


  　　黑暗恐慌达到顶点时，陆离撞开房门摆脱黑暗。


  　　灾祸仍存于世。


  　　它们仍在这片如同里世界的晦暗大地之上。


  　　额头沁出微汗的陆离没有去找传出钟声的灯塔，只因不想夜幕降临时还在涉险赶路。


  　　没有证据表明死在这里真的会死去……也没有证据会复活。


  　　但是，基础生火就难倒了陆离——海港城市与连绵阴雨让一切事物变得潮湿。陆离推开长屋所有能推开的房门，没有燧石，油灯里火石早已不能使用，存放煤油的容器里只有一层稀薄没有飘在渗透进的积水上。


  　　使人不安的夜晚正在迈近，陆离只能将捡到的布料、碎木、无法辨认的湿照片等火引放在怀里，用体温烘干。


  　　其中包括一根被烛芯黏连，破碎缺失的蜡烛。但也许还能点燃。


  　　在长屋因黑暗而无法停留前，抓紧时间将找出的柴火堆在“侦探社”。


  　　黑暗深处，无形的恐怖怪爪悄然凝聚，抓向抱着湿炭的陆离的背影。


  　　将要触及，陆离走进一扇透着微光的门。


  　　怪爪与萦绕的晦涩低语倏然消失。


  　　哗啦——


  　　将怀里湿炭丢到地板，陆离望向身后，门外走廊已经成为一面漆黑墙壁。


  　　已经难以视物的房间无法生火，陆离爬出幽暗房间。


  　　蹲在街道的墙角，拿出勉强烘干的火引。遗憾的是没在长屋找到弓弦或细绳，陆离只能简陋和艰难地双手搓动干木棍钻木取火。


  　　离天黑还有些时间，让陆离疑惑和庆幸的是，诡异之雾没从深海涌现。


  　　今晚只有黑夜灾祸。


  　　也许。


  　　钻木取火比想象更耗费精力与体力，每隔几十秒陆离就被迫因手臂胀痛停下，但最好也只是让凹陷冒出青烟。而随着累加失败，即使短暂休息也无法缓解肌肉酸痛，被木棍凹凸粗糙表皮磨破皮肤的掌心开始刺痛。


  　　空旷寂静的街道，一道身影跪在墙角，疲惫而疯狂地搓动双手。青烟随着木棍旋转升起，汗珠沿着他的脸颊流淌，汇聚在下颌，滴落进青石板的一片洇痕中。


  　　终于，几十分钟后的傍晚，朦胧昏暗中亮起微不可见的火星。陆离抬起酸痛抖动的手，拿着装着火星的木棍小心倒进旁边的火绒，然后捧起火绒，继续吹气让火星点燃火引，逐渐燃烧。


  　　汗水沿着脸庞和手臂滑落，陆离小心翼翼捧着火种，迈进隔绝风声的幽静房间，放下晃动的火苗，继续添加干柴，然后将火引、柴火摆在旁边等待烘干，最外围像是火盆般用炭和木块围起。


  　　微小火堆前，陆离摊开摊开手心。成功生火的代价是犹如烫伤般破皮起泡的掌心。


  　　没有清水，也没有绷带包扎。陆离简单撕掉衬衫包起掌心，拿出口袋里的蜡烛在火上燎过，等到柔软时将其苏醒，重新粘合成整根歪斜蜡烛。


  　　做完这些，窗户不再透进一丝光亮。


  　　昏黑笼罩着贝尔法斯特。


  　　来不及搜寻食物与加固藏身地，陆离忍受未干的木柴升起剧毒般的浓烟，简单将窗户重新封死，然后将火堆移到厨房。


  　　多数浓烟从烟囱离开，房间不再烟雾缭绕，但也使得这里容易被发现。


  　　陆离只能等柴火充分干燥后再放进去，并寄希望于贝尔法斯特的夜晚如白天般静寂空荡。


  　　狭窄环境使人心安。


  　　浑身蹭得脏兮兮的陆离坐在火炉旁，火光映照着脸庞。直到此时，他才有时间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因为疲倦，就这么靠着橱柜缓缓睡去。


  　　唤醒陆离的是干渴。


  　　枯涩的眼珠难以转动，干燥的舌头无法湿润干枯的嘴唇。


  　　仿佛变成火炉，浑身上下每一个干涸的细胞都在告诉陆离：他需要水。


  　　罗德斯特港外就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水，但陆离此时正因缺水而难以思考。


  　　火炉还在燃烧，提前放进里面的一块湿炭让陆离没消逝在这漫漫长夜。增添些木柴让火炉重新旺盛，陆离抽出一根燃烧木棍，借着微弱来到走廊，进入尽头的杂物间，然后咬住木棍，忍着掌心刺痛将煤油桶挪向房间。


  　　陆离造成的怪异响动在走廊回荡。


  　　油桶里的积水和煤油长久彼此渗透融合，又因搬动时的摇晃混合，贸然饮用它们和走入黑暗没有区别。但往好处想，只要分离它们，陆离能同时得到煤油和水。


  　　陆离在厨房找到些容器，在火炉旁制作一套简陋的蒸馏器。


  　　随后的蒸馏充满不确定性。无论简陋蒸馏器是否有用，还是能否净化出饮用水。辨别成功与否的方式只有视觉和嗅觉。


  　　将空罐头盛满放在火炉上，陆离忍耐干渴等待十几分钟，放在蒸馏器末端的土碗累计近半，陆离拿出土碗。


  　　刺鼻煤油味仍然飘在碗里，举到火炉水平线，似乎可以窥见蒸馏水表面飘着一层油渍。


  　　蒸馏水仍不够干净。陆离刮去表面油渍，放回火炉上再次蒸馏。


  　　焦灼的十几分钟等待后，陆离拿出二次蒸馏的水，异味减轻许多……或是习惯了煤油味道。


  　　或许饮用少量暂时解除口渴问题不大。


  　　陆离喝掉这碗味道比安娜做得汤更糟的蒸馏水。几十分钟后，腹部传来微痛，想要催吐但已经来不及了，短短几分钟，脑袋晕眩与肚子绞痛越来越强烈，难以忍耐的反胃冲垮意志，腹部剧烈绞痛撕破理智。


  　　最后的克制驱使陆离没在火炉边开始，勉强挪到客厅，停在光与暗的分界线。


  　　呕吐与恶臭伴随着痛苦在房间弥漫。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三）


  　　啪。


  　　厨房火光照不到的房屋昏暗角落，一把木椅被推翻。


  　　疲倦的人影坐到横起的两只木腿中间，用木腿支撑重量，这样才不会倒在恶臭的排泄物与呕吐物中。


  　　痛苦地喘息声在幽暗里回荡着，持续着。某个时刻，窸窣声响起，深邃的人影晃动着离开木椅，走近火光，映照出陆离惨白而虚弱的脸孔。


  　　腹部绞痛还在持续，但陆离没再等在简陋马桶上，因为没有东西能让他排出体外。


  　　他已经脱水了。


  　　被弃置的木碗再次蓄满蒸馏水，那些近似清澈、散发煤油的水是毒药，是罪恶之源，会如海水般越喝越坠向无可挽回的深渊，即使看上一眼也会被恐怖的作呕感攥住思维。


  　　陆离只有靠在火炉旁才能摄取到微不足道的热量，身体的苦痛随着休息一点点浮现。


  　　沾染秽物的掌心正因感染而火烧般灼痛，手臂随心脏跳动有节奏的胀痛，无形之虫啃噬着胃囊与肠子，脱水让干涩眼珠每一次转动都如针管刺入大脑。


  　　陆离需要水，需要药物来治愈腹泻，需要不再浑浊的空气。


  　　驱使犹如生锈机器般的身体爬起，扶着墙壁走进弥漫着恶臭的房间。


  　　嘭嘭——嘭嘭——嘭！


  　　镶嵌在钉子上的腐朽木板被吃力拍开，清冷微风涌进缝隙。


  　　陆离微微清醒的同时，发现外面街道不再晦暗。


  　　已经是清晨了。


  　　熟睡和随后的痛苦经历比想象中过得更久。


  　　而滑稽可笑的是，整晚没有怪异造访，但陆离仍然受到严重伤害。


  　　陆离扒在窗边，接受微风和冷色微光的吹拂，借着不再混沌的短暂清醒想接下来的自救。


  　　弄来干净的水，或找到药物。


  　　街道边的沟渠积累着污水，但它们与煤油水差别不大，不知积蓄多久，即使蒸馏后也不能让虚弱、等待病菌侵入的身体好转。


  　　最直接的方法是从海边取水，但陆离确认现在的枯竭身躯不可能支撑他取水回来，即使到海岸边也不可能。


  　　因病痛而无法凝聚的思绪逐渐发散，意外摘取到果实——陆离想起水手街区有一间平民诊所。


  　　那里也许还存留着药物，即使没有，一些医疗用品也能让陆离清理伤口。


  　　如果记忆没再出错，诊所离这里只间隔半条街道。


  　　压制倒地长睡的强烈欲望，陆离会到厨房，将堆放旁边未干的湿木柴煤炭丢进火炉，确保它们能燃烧到中午，然后回到窗前，一块块卸掉木板，肿胀烧灼的无力手掌抓着窗口，如同老人般缓慢迈出，在收回房间里的左腿时磕在窗台，沉闷地摔倒在地。


  　　陆离没事，并因此清醒了些。


  　　脸庞离开冰冷的青石板路，带着微弱刺痛，可能破了皮。


  　　忽略微不足道的擦伤，陆离沿着记忆缓慢步行。


  　　消瘦而邋遢的男人扶着墙壁，蹒跚地走在死寂的街道上。


  　　猛烈的阵风卷走尘土，陆离暂时停留，等待这阵裹挟冰凉湿气的阵风离去。


  　　或许雨云、或许刚刚天亮，乌云比昨天更加晦暗。


  　　几分钟后，陆离在记忆中的位置驻足。陈旧的风向标、脱落的房檐、歪斜装订的木板和靠在门框上的木门找不到诊所的特点，但从木板缝隙向里窥探，能模糊看到病床、人体模型与褪色药箱的轮廓。


  　　这里的确有一间诊所。


  　　嘭——


  　　门板与近乎虚脱的陆离一起倒进昏暗房间，腐朽门板沉进脚踝深的积水。冰冷积水让昏沉的陆离应激般急促呼吸，也让昏沉意识变得清醒。


  　　陆离抬起脑袋以免呛水，手掌按着木板，滴淌着积水爬起。涟漪从身下扩散。


  　　哗啦——哗啦——


  　　积水让一楼什么也没剩下。被寒冷与疲乏吞没前，陆离淌着积水，迈上通往楼上的台阶。


  　　只是木头台阶早已因潮湿腐朽不堪，第二层台阶难以支撑重量，小腿陷进孔洞，陆离抓住摇晃扶手才没有跌倒。


  　　拔出没进台阶的小腿，裤腿堆积在腿弯，积水浸泡得柔软的皮肤被木茬划出鲜血淋漓的几道伤口。


  　　不确定血腥味是否会引来什么，陆离没有停留处理繁多伤病中的一个，继续向上，来到相对干燥的楼上。


  　　陆离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经过走廊两旁的病房，推开走廊尽头未锁的房门。


  　　弃置的腐朽办公桌和角落书柜可以说明这里就是办公室，陆离看到办公室深处的休息间墙壁挂着药箱

  　　药箱玻璃窗里放着一些药物。


  　　埋进办公室，但在落脚时陆离又收回脚掌，先前踩着的地方留下一圈下陷干涸的足迹。陆离避开房间中心，滴淌着积水而又留下干涸脚印，沿着边缘墙壁进入卧室。


  　　抓出口袋里的尖锐石块砸破玻璃，颤抖手掌取出里面湿透的药盒。


  　　幸运的是被塑料包裹的药片完好无损。


  　　一共四种药物，都没有药名，但放在药箱里的应是常用药物。寄希望于其中有消炎、止泻作用的药物，各取出一片倒进嘴巴，艰难分泌唾液将这些苦涩药片咽下——又卡在喉咙。


  　　陆离攥紧衣角，然后仰头让手上残留的积水落进嘴巴湿润干燥的口腔，咽下药片。


  　　压抑因湿润带来的渴望，陆离继续在房间里寻找能用得上的事物——最好有一杯干净的水。


  　　无意间撇过蒙尘的梳妆镜，陆离忽然停住，怔然伸手抹擦尘埃。


  　　清晰些的镜面显露一张沧桑脸孔。未打理胡茬，仍嵌在脸庞的砂砾，青肿的鹰钩鼻，深陷眼窝的布满血丝的蓝色眼眸，贴着头皮的深棕色短发。


  　　那不是他的脸。


  　　陆离僵硬低头，摊开手掌，枯瘦、骨感的手掌中指套着一枚银戒。


  　　这也不是他的手……


  　　“你是谁……”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低语道，声音晦涩、虚弱、沙哑……以及陌生。


  　　疲惫与困倦席卷而来，他想扶住什么，但只是扯开抽屉，让里面的书跌落出来，与他一起倒下，随崩塌地板跌进一楼。


  　　陆离摔进积水，书籍随之浸泡，意识朦胧间，模糊文字似乎活了过来。


  　　那是一位名为安娜的幽灵少女与一名叫做陆离的驱魔人的刻骨爱恋。


  　　过往的记忆逐渐模糊，与书籍混杂融合。


  　　仿佛一切只是名为陆离的异乡人在孤独绝望之时的臆想。


  　　或只是自以为是陆离的迷惘之人在孤独绝望之时的臆想。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四）


  　　哗啦——哗啦——


  　　海浪耳边回荡。


  　　滴答——滴答——


  　　清水落在干裂嘴唇。


  　　我如被拯救，枯竭灵魂在恢复湿润。


  　　阴影洒落面前。


  　　我睁开干涩眼睛，朦胧看到白裙轮廓站在身边。


  　　“安娜？”


  　　我忍不住呼唤她的名字，但声音只有自己听见。


  　　没有回应，模糊轮廓渐渐消失。


  　　我着急的想要坐起，一滴水忽然在这时打在我的眼睛里，干涩眼珠变得湿润，我眨了眨眼，忍耐异物入眼的酸涩再次睁开，然后看见二楼地板破孔上的泛黄天花板，听见外面的沙沙风雨声，感觉到犹如浅滩般推起波浪的积水。


  　　雨水挽回了我枯竭的身体；

  　　几公分厚的塌陷地板拯救了我的性命，使我没在无意识里在只有脚踝深的积水中溺毙；

  　　药物解除了我的部分病痛，不知是那些药物里有止痛药还是止泻、消炎药。


  　　我希望是后者，因为这代表着我正摆脱病魔。也应该是后者，因为身体疼痛如潮水一波波向我拍来。


  　　我忍耐着疲惫、无力、晕眩感、肌肉撕裂的疼痛从积水里坐起，寒冷空气让我冒出鸡皮疙瘩，想再回到温暖水中，但泡得近似尸体的惨白肿胀的皮肤告诉我不能再这样做。


  　　耳朵听到的声音像是有杂音的收音机一样微弱失真，我侧头拍打耳朵，又像落汤狗甩动毛发般甩头，在脑浆被摇匀前，一股热流从耳道淌出，我又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积水拍打墙壁的浪花声。


  　　我搅动着水花爬起，装在口袋的药箱里的药片消失不见，应该早已融化在水里。浑身上下只有还在口袋里的湿蜡烛。


  　　伸手在积水里摸索时我想起那本书，但只捞到些似是而非的絮状物，恐怕只有时光回溯才能将药片和书复原。


  　　我只好寄希望于药物压制了疾病，淌着温暖积水向门口走去。尽管我从头到脚都在湿漉漉地淌水，但嘴巴和眼睛仍然无比干涩，每次眨眼，眼皮与眼珠间都像放着曾砂纸，摩擦我的眼球。


  　　抿了抿湿润的嘴唇，我想要喝些东西，但昨夜的痛苦经历实在不想再来一回，扶着门框眺望难以分辨是上午还是下午的沉淀乌云。


  　　应该不会很短，因为我的手掌与衣服下的皮肤像是曾见到的被海水冲上岸的死人般苍白，褶皱。


  　　雨不算大，潮湿的青石板路只有沟壑蓄着积水，但贝尔法斯特的雨天从来是说变就变。在雨势转成滂沱大雨前我离开诊所，撑着正在治愈恢复的虚弱身体走回长屋。


  　　道路两旁矗立在雨幕里，阴沉、寂静的房屋使我感到不安，雨水的铅色线条仿佛扭曲视物，在我余光与视线边缘扭动。在不安达到顶点之前，我终于回到破旧的、肮脏的、但让我感到安全和属实的长屋。


  　　我从窗户翻进幽暗房间。不知是不是着了凉，我闻不到房间里的臭味，也可能因为到后来只剩下了水。


  　　借着透进房间的微光我走进厨房。火炉没有一丝光亮透出。触摸火炉的铁盖，残存余温让我燃起一丝希望，打开炉盖，用木棍拨动灰烬，维持煤炭形状的灰烬坍塌，核心接触空气，像是燃烧的雪茄般亮起。


  　　这意味着我不用再用磨掉层皮的手钻木取火了。


  　　外面的风在窗框呜咽，我将干燥易燃的布料和木茬当做火引放进余烬，吹气让它们逐渐燃烧，然后增加小块木条。


  　　确认火炉不会再熄灭，我将看到它们就会联想痛苦的铁罐、木碗一起丢掉。至于煤油桶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只能继续弃置在角落。


  　　将简陋蒸馏器搬到屋檐下清洗，然后放回火炉上，用铁罐接盛雨水。


  　　雨水可以喝，我小时候经常会在雨天仰起头张开嘴，但我不确定未愈的身体可不可以，昨晚阴影又近在眼前，只能继续将水蒸馏后饮用。


  　　将火炉烧得足够旺，以免让感冒发烧纠缠上来。


  　　等待的空闲，我意识到我需要水，需要食物。


  　　水可以从雨水里获取。食物……我不知道该上哪弄，但以我在洛夫洛伦德的经验，只要有水，饿几天不会有事。


  　　第一杯蒸馏水积满土碗，端起木碗时我似乎闻到煤油味，而事实是因为鼻塞我闻不到味道。


  　　想着如果蒸馏后的雨水也不能喝，我不可能活下去，我果断喝掉这碗微烫的蒸馏水。身体很快开始发热，冒出汗水，没有不适的同时意外让鼻腔通了些。


  　　第二碗蒸馏水我没再喝掉，而是先脱掉还在淌水的衣服和靴子，将它们拧干、扑在火炉周围。


  　　不穿衣服坐在火炉边的我就像耕地园的土著。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绷带下的掌心几近溃烂，小腿被楼梯划破的伤口狰狞翻开，浸泡得近乎透明、稍微扩胸就能感觉胸腔内的剧痛，希望不是肋骨断了或内脏出血。


  　　我很庆幸在诊所找到了药物，它们一定包括了止泻、消炎、退烧、镇痛等效果。


  　　戴在中指的银戒勒得手指疼，我暂时将它取下。过往许多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这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物，于是将它摆在旁边。


  　　第二瓶蒸馏水被我用来清洗伤口，第三瓶煮绷带，烘干后缠绕小腿和掌心的伤口，第四瓶才继续喝下去。


  　　天又开始暗了，夜幕将至。


  　　身体逐渐回暖，我开始感到饥饿，坐在火炉旁望着门外微光，妄想天上会下起鱼，泥里长出野生巧克力，黄油面包从远处飞进来。


  　　这种发散性思维的一个好处是让我能暂时忘掉饥饿，以及催眠。


  　　封上窗户，在火炉里添加了足以烧到明天的煤炭，我在火炉旁缓缓睡去。


  　　期间短暂醒来，但只是调换了下睡姿，听着外面使我心安的雨水沙沙啃食长屋的声音，再次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厨房透着清晨的投进微光。


  　　感觉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的我伸起懒腰，突然，深层的恐惧将我攫住。因为我看见墙壁上、天花板上，布满眼珠般透进微光的细小孔洞。


  　　这个发现让我不寒而栗。


  　　可以想象的是，昨天深夜，某些可怕怪物躲在房屋外、躲在隔壁、躲在天花板里，从缝隙盯着我一整夜。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五）


  　　不寒而栗的骇人发现让我迫切想要逃离这座曾使我感到安心的长屋。


  　　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不知道它们暂时外出还是因白天躲藏，这给予我逃走的机会。残存理智让我在走之前带上火种。我打开火炉，夹出烧得正旺的煤炭丢进空油灯，又往里添加两块新煤，照回灯罩，连碗里的水和蒸馏器也来不及带走就笨拙吃力地爬上窗台，唯恐慢一些就遇上这些怪物。


  　　曾经危险的街道此刻代表光明和安全、自由，而长屋变得危险、可怖、择人而噬。还好，在我缓慢而笨拙地翻越时，没有噩梦般的怪爪将我扯回黑暗，没有怪诞异形蛰伏在房檐把我吊起，我成功踩在湿滑的街道，甚至没有摔跤意外打翻油灯火种——


  　　这种顺利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站在街道回望阴森窗户里和墙壁，蜂巢般的密集孔洞遍布我能看见和看不见的墙壁、地板、天花板。


  　　眼前会让密集恐惧症发疯的景象确凿了我的猜测：就在昨晚，就在外面，这些可怖怪物注视着熟睡的我。


  　　我的皮肤浮现一层鸡皮疙瘩，与寒冷无关，完全出于恐惧。


  　　我走得很快，还没治愈的身体又开始作痛，但我一点也不想放缓脚步，哪怕会走断一条腿。终于，我顺利离开水手街区，然后对接下来要去哪感到迷茫，只好朝着港口方向边走边想。


  　　海边优势是不会缺水，但可能是雨季的连绵阴雨本就不会缺水，但海边还有另外的优势，食物。我不知道如今世界状况如何，相比很糟，整座贝尔法斯特没有一个活人……我想到两天前的傍晚听见的教堂钟声，那里也许还有活人？又或者是像昨夜盯着我的怪物一样那里也是一群怪物？长屋留下痕迹的怪物是那里的原住民，还是跟着我的痕迹到的长屋？想到这里我放慢脚步观察身后，泥泞的湿漉脚印仔细观察的确可以看出，而且我昨天的痕迹一定比这还要明显，而且长屋的第一晚也没有事，或许它们是从诊所跟我回来的……


  　　直到这时，我突然想起因为恐惧，我将银戒指落在了长屋。


  　　我犹豫不决。戒指或许对过去的我来说非常重要，但阴影与恐惧糅杂，形成新的梦魇。


  　　它们对戒指不感兴趣，未来等它们离开我可以再回来拿。我这么安慰自己遵从内心的恐惧，远离长屋。


  　　一阵潮湿冰冷的微风吹来，又一场雨正在酝酿中。未愈的身体再淋场雨绝对会生病，我得在这场雨落下前找到新的避难所。


  　　身体比我的思想更先行动——继续沿着下坡向港口靠近。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路上淤泥，不让自己成为被猎人沿着脚印追踪的猎物，以及照看油灯的火种。


  　　哗啦——哗啦——


  　　远方浪花拍打在褐色沙滩，腥味被海风推上岸。


  　　我在这时捂住肚子，真要命，我居然因为闻到海风饿得肚子抽搐。


  　　沿海街道的建筑多是酒馆或旅馆，无论哪种里面都有酒瓶，也有酒瓶里的原有液体。


  　　我不是个酗酒如命的人但，人在绝望痛苦的时候，总需要什么来缓解情绪。


  　　尤其对于一个失去很多过去的中年男人。


  　　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时我走进一间结实的砖石建筑酒馆，居高比油灯晦暗许多的“煤灯”。让人失望的是，这里呈现被洗劫过的痕迹，桌椅歪道，杂乱脚印和打碎玻璃瓶随处可见，我意识到自己恐怕找不到借酒消愁的机会了。


  　　在一楼大厅和后面的厨房转了一圈，我又来到二楼，分隔成十几个客房的二楼显得压抑逼仄，让我不安——更加不安的是每个破开房门的房间窗户都没封死。


  　　但惊喜的是，我找到通往楼上阁楼的爬梯，宽敞阁楼的斜顶式构造和石头墙壁带来远胜木屋的安全感，可以眺望半座的贝尔法斯特与辽阔海景的小窗也不会觉得压抑。


  　　而且阁楼没有遭到明显破坏——比起楼下，这里只是有着床铺和壁炉的闲置阁楼。


  　　我先将头探进壁炉观察烟囱是否通风，然后打开滚烫的“煤灯”倒进干净壁炉，将旁边篮子里的湿木柴也放在旁边烘干。


  　　燃料永远不会缺，堆在楼下客厅的每把木椅都能烧上半天，只是需要先弄干燥。


  　　又将床铺上的潮湿、发霉的被褥堆到壁炉前围起，我暂时回到楼下，寻找一切能用的东西。我惊喜地在厨房发现藏在墙壁活板后的储藏间，因为它只有橱柜大而被前面的幸存者遗落。


  　　我在里面找到熏肉、鱼干、一小袋小麦和盐罐。变质熏肉和鱼干被我抛弃，只将那袋小麦和盐罐带回阁楼。然后继续在厨房和阁楼往返几次搬运湿木，顺便将锅碗也带回来。


  　　壁炉燃烧起比长屋火炉更明亮温暖的房间。我看着火焰，仿佛看着希望，接下来我将堆在一起的被褥床单分开，恶浊发霉的地方都被割掉抛进壁炉，付之一炬。


  　　幻想着今夜能在干燥柔软的床铺睡个好觉，我在篝火前将小麦粒倒出，挑拣出坏掉的丢进壁炉，剩下的放在壁炉旁烘干水分。


  　　渐渐下大的雨水模糊了窗户，我留下一角发霉床单，沾湿后仔细擦拭玻璃上的脏污。尽管因为下雨很快右边水痕模糊，但已经变得通透。


  　　因为壁炉太久不曾使用，阁楼里熏起些呛鼻烟雾，起初我置之不理，想用烟雾将阁楼熏干燥，注意都放在架在火堆上的餐盘上的麦粒上，直到喉咙产生不适我才打开窗户，让雨声响起，海风带走烟雾。


  　　用木棍架起窗户的我回头，燃烧着壁炉的阁楼甚至有些家一般的温馨。


  　　不过还要想办法弄到食物。一旦解决食物问题，我就能寻找线索弄清楚自己为什么失去了记忆，还有世界为什么变成这幅模样。


  　　这些几乎将我压垮，但当麦粒香气散发出来，我渐渐变得放松。


  　　伸手让烤得金黄的麦粒翻转。


  　　起码眼前，我能短暂的无忧无虑。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六）


  　　如果是优秀的厨师，这些小麦会被磨成面粉做成香喷喷的面包或香甜可口的麦粥，但我此时自恃不逊色大厨们的手艺，因为烤得金黄的麦粒对于饥饿的我散发出远胜前者的香气。


  　　我先挑出几粒烤得有些过火的麦粒偷嘴，种子的香味在口腔爆发，随之到来的是疼痛——我捂住酸涩的咬合肌恢复了好一阵，然后在胃囊因饥饿抽搐前把手心剩下几粒麦子倒进嘴里。


  　　只可惜只有一小袋，它们最多让我今天免于饥饿。


  　　烘烤后的麦粒很干，我不想渴得难受还在等水。于是暂时将餐盘从壁炉前挪开，我回到楼下厨房翻找丢弃、未被踩瘪的铁罐，一捆麻绳，甚至从橱柜下找到一把生锈厨刀。


  　　武器的出现使我安全感大增，尽管面对那些诡谲怪异它几乎派不上用。


  　　捧着从厨房找来的杂物回到阁楼，我喘息片刻恢复未愈身体的疲劳，跑回楼下，蹲在街道水渠边清洗铁罐和麻绳，又马不停蹄地返回阁楼，拿起厨刀将铁罐边沿戳出孔洞，再用麻绳串起，做成一串叮当作响的铁罐串，把它们从阁楼窗户放出去接盛雨水。


  　　这样，我就不用搬着沉重水桶或频繁在门口和阁楼间跑动。


  　　清凉水气涌进阁楼，我坐在温暖的壁炉前闻着麦粒香气，听着窗外雨水落下，拍打着铁罐奏出清脆乐章，享受难得的平静。


  　　等到铁罐蓄满，我抓住拴在木架的麻绳将铁罐串拉回阁楼，取出铁罐放到壁炉前煮沸雨水。


  　　沸水冷却，闻起来带着股铁锈味的铁罐让我想起不久前的阴影，但它并不肮脏——一杯热水进胃，温暖人心。


  　　如果有咖啡豆就好了，我不满足的想到。


  　　吃完这三天来唯一的一顿，又接近一天尾声的下午。我剩下一把烤麦粒，用以不被毫无希望的未来吞没，期待明天的到来。


  　　身体向我发出信号：在安全温暖的地方吃饱喝足后应该睡一个漫长的觉，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在天色开始变暗前，我将几块燃烧的木头放进灯罩，提着油灯爬下阁楼，从二楼开始检查每一个房间。


  　　透进光芒或只剩窗框的窗户我暂时无能为力钉起它们，只能简单地关闭房门，然后发现关上房门让走廊变得晦暗后又停下此举。


  　　从楼梯回到一楼大厅，我能做的就是用桌椅堵起门窗。在我接近角落里搬动木椅时，我被墙壁上的人形影子吓了一跳，小心靠近发现只是渗水巧合形成的洇痕。这在沿海民居很常见，如果酒馆不是砖石结构而是木屋，年久失修的状况下恐怕早已像是诊所那样不能踏足了。


  　　尽管如此，我仍不敢离人形洇痕过于靠近，匆匆将木椅也挡在人形洇痕前就逃也似地回到阁楼，在温暖而安全的阁楼恢复胆量。


  　　窗外逐渐变得晦暗，我又将床架拖到壁炉边，铺上烘干的床单被褥。


  　　我没听见教堂钟声，也许离得太远，不过昨天也没听见。在进入梦乡前，我挪动床头柜压住活板门，将窗户外的铁罐串拉回阁楼，关闭窗户，再将木板挡在窗户边避免壁炉火光透出房间。


  　　最后，往壁炉里塞进足够燃烧到第二天的木柴，我爬上床铺，用温暖的陈旧被褥裹紧自己。我通常习惯在睡前想些事，但我刚刚躺下，就在火光映照下沉沉入梦。


  　　我经历了一个久违的、舒适的、没有忧虑的漫长梦乡。


  　　这份死亡般静谧长眠持续到某个时刻，一道沉闷的、细微的倒塌声忽然闯入我的意识，那个声音就像堆垒的木椅在外力作用下倒塌——随着想象在脑海具象，我猛地从明亮温暖的梦中惊醒。


  　　壁炉在稳定的燃烧着，拉长的影子在阁楼晃动。


  　　我将脑袋伸出床铺，仔细聆听着。渐渐地，从风雨拍打窗户的杂音里听见从楼下传来，断断续续传来的倒塌声。恐怖一幕在我脑海浮现：堆叠堵住房门的座椅正随房门被一只怪爪推开……


  　　不知何处涌现的勇敢，又或者是希望被掀翻的歇斯底里，我右手抓起厨刀，左手抓起燃烧一半的木棍，用肩膀推开床头柜，踩着爬梯一点点蹭回到二楼。


  　　我犹如闯进黑暗的墓穴，只有火把照耀的狭窄范围是明亮的。我有些后悔不该贸然下来，但也只好踩着楼梯来到一楼客厅。


  　　我没听见雨声，没感受到风，倒塌声消失了，门也还关着。


  　　就在我以为一切只是我错觉时，我发现倒塌的是堆在人形洇痕前的桌椅。真正使我不寒而栗的是，墙壁上的人形洇痕不见了。


  　　我好像落进普罗托斯的遗忘之河，失去了记忆，当我再次清醒，我靠在压着活板门的床头柜，满头冷汗，仿佛先前经历只是一场噩梦。


  　　只有阁楼墙壁逐渐显露的、消瘦、病态的的成群人形洇痕告诉我这不是场梦。


  　　它们来了……


  　　背靠着的床头柜颤动着被顶开，一只枯竭、烧焦般漆黑的手臂从活板门伸出。我想也没想挥出抓着厨刀的右手，刺进手臂的厨刀像是搅动了灰烬，腾起灰尘。


  　　手臂缩回活板门，但更多恶鬼般的怪影正从墙壁上突起，显现在我的阁楼。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变得急促，不可见的力量攫着我，使我与侵入怪影搏斗。体内的疯狂血脉被激发，甚至开始悔恨为什么要找一间石头房。如果仍是木屋，就能烧掉房子让它们陪我埋葬。但很快，我开始感到庆幸。因为它们打不破石屋，只能从墙壁一点点渗透进来。


  　　这些力量尚未摆脱人的范畴的怪物还来不及钻出墙壁就被我用厨刀刺伤。


  　　混战之中，堵住窗户的木板跌落，窗外闪烁的白芒刹那间勾起我的回忆片段：茫茫海面上，一艘与暴风雨搏斗的轮船开着探照灯扫过幽暗海域。


  　　雷声随后而至，某种惊奇氛围将我包裹，我狂叫着挥舞厨刀，攻击闯进阁楼的每个怪影。在我如怪物般疯狂防卫半个夜晚后，损伤惨重的怪物终于褪去，归还墙壁干净。


  　　我喘着粗气，确认它们的确已经离开，厨刀从手上滑落，然后无力跌倒在地板。


  　　风雨交加的夜晚，我疲惫而惊恐地度过了一个惊悚之夜。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七）


  　　我多么希望将我唤醒的是清晨鸟儿的歌唱，门外花圃的芳香，照在床铺的阳光。而不是裹着阴冷雨水的海风，烧焦木炭散发的烟味，带走体温的冰冷地板。


  　　但无论如何，在壁炉只剩余烬前和被怪物啃噬的只剩骨头前能醒来总归是好事。


  　　我撑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躯体，感觉每一块血肉都在疼痛。但精神出乎意料的清醒，除了仍想不起以前的事，这些天发生的事都历历在目。


  　　那些能在墙壁里移动，流出灰烬般血液的焦黑怪影或许就是长屋外注视我的怪物，它们跟着我来到沿海街道，等到入夜之后浮现——我在大厅看见的人形洇痕就行它们的斥候。


  　　这座石质酒馆确实救了我。如果焦黑怪影打破墙壁，我不可能只是力竭倒下，更不可能奇迹般击退它们。


  　　它们今晚是否还会再次造访？我不知晓，但显然这里已经不再安全。只是，我不想就此灰溜溜地离开舒适的阁楼，尤其在战胜它们之后。


  　　现在应该是清晨，我还有一白天时间犹豫，当务之急是弄到食物，而且这和寻找新避难所也不冲突。


  　　焦黑怪影什么也没遗留下来，我将铁罐和麦粒放在燃烧的壁炉边加热，简单收拾了下阁楼，端起铁罐，就着让人温暖的热水吃掉剩下的陈麦。


  　　出发之前，我从填满湿煤的壁炉挑出两块烧起一角的煤炭放进油灯，带上昨晚最大的功臣厨刀，爬出阁楼。


  　　我没挪动挡住入口的桌椅，而是打开一扇窗户，翻越窗台来到街道。


  　　微凉雨水落下，我这时想起自己忘了带东西遮雨。不过不要紧，因为我随即走进避难所相邻的一间没有招牌的酒馆。


  　　这间简陋酒馆只有一层，但不是真的只有一层。通往地下室的宽敞大门和通道说明地下才是酒馆主体，但当我站在地下室入口举起油灯，只看到两个台阶下因颤动荡起涟漪的幽深积水。


  　　我可不想迈进这片冰冷、幽深、仿佛潜伏怪物的水潭，里面也找不到我要的东西。


  　　简单检查一圈后厨我就走出这间“寒酸”酒馆，继续探索相邻酒馆。


  　　这条街几乎都是酒馆。“黑美人”，倒塌的残缺招牌挡住入口，我从破损窗户钻进酒馆，希望能在这里有所收获。我的左手提着“煤灯”，右手握紧厨刀，掠过弃置桌椅的大厅，短暂检查柜台。酒柜不出所料什么也没剩下，不过当拉开抽屉，我看见里面黏着一张先令。


  　　确定它不可能被完整撕掉后我移开注意，依次检查后厨、客房、地窖。


  　　带来意外的是地下室酒窖。约小腿深的冰冷积水虽然让我脚掌几乎抽筋，但当我淌着墨水般漆黑的积水来到酒桶旁摇晃时，听见酒液在其中摇晃，几乎能够想象美味的红酒或什么酒在舌尖化开。


  　　可惜即使是酗酒如命的酒鬼也需要食物充饥。


  　　但是犹豫后的我离开了这片阴冷酒窖，原路回到地面。我的确不讨厌酒，甚至有些喜欢，但在危机四伏的世界，灌醉自己除了虚妄的满足什么也得不到。


  　　真正给我带来惊喜的是一间杂货店——尽管仍未从店铺中找到食物，但我在店铺的地下室找到密封的小半桶的煤油。


  　　这意味我终于摆脱简陋晦暗的“煤灯”，真正拥有持续且明亮的燃料。


  　　装着煤油的密封桶藏在地下室最深处，并且用麻绳绑住把手，这也是我还能看见他的原因。


  　　我将“煤灯”放在旁边，一只手抓着麻绳绷直，另一只手用厨刀切割。浸泡积水让麻绳变得晦涩、难以切割，我只能一点点割断麻绳，然后挪动“煤灯”让我能更看清切口。


  　　突然，在完全的出乎意料之中，看见“煤灯”边缘浮现一只漆黑怪爪，我先吓了一跳，发现它和地面同一平面，然后，我下意识僵住，因为那只漆黑怪爪正在向“煤灯”延伸，在我还在僵住的时候，怪爪尖触碰到“煤灯”。


  　　呼——


  　　连浇水也不能熄灭的烧得正旺的煤炭如火苗般骤灭，瞬间降临的黑暗与恐惧将我淹没，我忘记还抱着煤油桶，被扯得踉跄一下险些跌倒，但也扯断了最后一丝麻绳。


  　　恐惧使我像是溺水的人抱着能碰到的任何事物般抱着煤油桶，歇斯底里地向台阶之上的微光狂奔。


  　　只有我沉重喘息和尖叫的地下室里，幽暗而粘稠的漆黑之影随我一起冲向仿佛无尽遥远的地面。


  　　踩空让我嗑得头破血流，但我丝毫不敢停下，终于，在那究极恐怖降临前，我跌跌撞撞扑出地下室，像是被海浪拍在沙滩的鱼仰躺着开合嘴巴。


  　　我面前的地下室入口，不甘的可憎之影退入漆黑。


  　　不需要镜子我就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鼻腔涌出的热流滴淌在衣服上，膝盖和小腿骨正传来剧痛，还有沾着灰尘开始渗血的擦伤的手臂。


  　　我瘫在地上，后脑贴着冰冷地板。


  　　弄了一身伤，还弄丢了厨刀，恐怕今天又是挨饿的一天。


  　　我拍了拍抱在胸口的煤油桶。


  　　但总归不是一无所获。


  　　因为担心地下室的怪爪追出，我没敢休息太久。撑着破败、疲惫不堪的身体爬起，我向避难所一瘸一拐走去。


  　　回到象征着安全的壁炉边的我先将煤油桶放在旁边，处理好伤口，用锅铲撬开煤油桶，留下阴影的煤油味飘出，我将一些倒在地板，又拿出跟燃烧木棍凑近，火焰忽地升腾，这桶煤油质量极佳，没有受潮和进水，直接就能点燃。


  　　用鞋底蹭灭火焰顺手把木棍抛回壁炉，喝下热水温暖身心的我不甘在还不到中午就被迫休息。


  　　望着窗外细雨朦胧的海湾，我也不想几个小时后在饥饿和悔恨里渡过……我不敢靠近罗德斯特港，但在沙滩上也许能捡到些海浪冲上来的死鱼，然后把它们做成脑海浮现的各式各样的鲜美鱼汤——以前的我应该很擅长做鱼。


  　　我这么劝说自己，咬牙捂着缠绕着布条的膝盖站起，再一次离开阁楼。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八）


  　　贝尔法斯特的褐色沙滩相比我曾去过的许多沿海城镇逊色许多。比如沙砾不够细腻绵白，但也不会堆砌铺满贝螺类的残骸碎片。


  　　素描画般的雨水落下，我漫无目的在海浪褪去的褐色沙滩上行走，像是彷徨而不想归家的旅人。


  　　辽阔海洋修补我的压抑之时，也在增加我的孤寂，对过往的探究逐渐加深，对将戒指留在长屋悔意也愈发浓郁。


  　　我看见掩埋在沙砾下露出一角的事物，用鞋子将它掀开——那是一块钉着铆钉的木板，我辨认出应是从中型帆船上脱落——这种让我熟悉的事物能唤醒遗失的记忆。


  　　于是我沿着潮水，向远处的罗德斯特港走去，期待那里能够带给我惊喜。


  　　直到我走到罗德斯特港的木桥下，仍未看见任何一条搁浅、被潮水拍打上岸的死鱼。可能近海的鱼类都灭绝了，或是有什么像此时的自己一样每天巡视海岸。我希望是前者，因为现在的我连把厨刀都没有，而且避难所就在沙滩旁。


  　　从桥下回到街道，走过宽敞空荡的结实桥梁上，我来到主眷大陆最知名的港口之一，罗德斯特港。可以想象这里在废弃前会有多繁荣，但现在只剩苍凉孤寂。


  　　港口旁的瞭望台我没爬上去，只探索了旁边的工人宿舍，不出意料，这里早被翻烂，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排列的仓库每一座都能装进一艘大型帆船，但择人而噬的黑暗让没带油灯的我不敢踏入。而且想来曾经的幸存者不会放过这里。


  　　我远离象征着危险的黑暗，沿着道路继续深入港口，开始看见港口边缘的褪色船柱，还有挂在上面耷进海里的铁链。


  　　我靠近船柱旁的停泊位，看见一根原木从海里伸出，忍受着海浪拍打。我确认了那是条桅杆，延伸进海的铁链也说明这点：有一条帆船沉在这里。


  　　我走到港口边眺望海面，铅灰色的幽暗海水遮挡视线，但当我沿着桅杆观察，似乎看见海面下的桅杆、安静躺在海床的帆船、还有在甲板上焦急跑动的水手。


  　　暴雨倾盆，水手手忙脚乱地降下船帆，不时有甲板上的水手被拍打船体的巨浪掀翻，在湿滑甲板划出老远，被缠在腰上的绳子救下。


  　　“伦纳！伦纳！”我怒吼着冲到一名搬着木桶的坡脚老船员边：“该死，你他妈要我告诉几次！不需要你在暴风雨里出来帮忙！现在！给我！滚回船舱！猴子，把这老东西带回去！”


  　　矮小的船员从旁边跳出来，强拽着坡脚老船员钻进船舱。我继续在甲板上指挥，看到被撞倒爬不起来的水手顶着狂风要去帮忙，然后在狂风骤雨中听见一声“小心”，我猛地遭到撞击，向船外飞去，落进波涛汹涌的大海。


  　　哗啦——


  　　泛着白沫冲刷破碎的倒影。


  　　站在港口边缘的我后退几步，对先前一幕愕然。那是以前的我？我是个船员？

  　　我在的那艘船遭遇暴风雨，我被甩出船落进大海，然后失去记忆，飘荡到贝尔法斯特？

  　　那么我的那艘船在这里吗？

  　　我开始抬起头搜寻海湾，但只有雨天里不平静的海面。而能够想象的是，这片海湾深渊般海床下一定铺满了船只的残骸。


  　　我难以释怀，失去过往记忆的我久违生出想要回家的冲动，尽管我连家在哪都不知道，而且今天的食物也还没有着落。我只好继续在罗德斯特港游荡，希望能找寻到更多失去的记忆或能让我找到食物的东西，比如鱼竿与渔网，尤其在饥饿感涌现后。


  　　罗德斯特港足够大，但我在这里找不到我需要的东西。木材、钢材、工业原料这些如山般堆积在仓库周围，但无论之前搜刮的幸存者还是我都对它们不感兴趣。真正能用的只有我在工人宿舍角落的垃圾堆里找到一团相互缠绕的破渔网。


  　　光是解开它们就花费了我太多时间，几十分钟还是一小时？更糟的是它们被丢在垃圾堆有着原因——渔网四处破孔，又被烟头或煤灰烫出许多窟窿。


  　　尽管如此，我仍舍不得将花费时间解开的渔网就此丢掉，捧着它回到边缘，旋转着抛洒出去，看着沉进涌动的海水里，期待能捞上些什么。


  　　期间雨下得有些大，又起了风，更远处的海面上更是闷雷涌动，拍打起来的浪花几乎溅在我的脸上。我只好暂时将渔网绑在船柱上，躲进工人棚屋，准备在暴风雨临近后再收获渔网。


  　　饥饿感并未因清晨的麦粒减弱，反而越发强烈，我将之归咎与未愈的身体需要营养和昨夜与焦黑怪影的搏斗消耗了太多体力。


  　　不过暴风云团没往贝尔法斯特这边来，几十分钟后，远方海面又恢复为平静乌云，连雨也小了许多。这时，我敏锐发现天色比刚才暗了些——傍晚将至，拆解渔网耗费的时间比想象得久。


  　　我连忙从藏身处出来，回到岸边想要拽回渔网，而这个时候，我遥远望见犹如海面降低露出河床，海面升起一座涌动着如活物的黑色山峰。我隐约感觉到恐惧，这份恐惧在我看见漫无边际的浓雾随黑山吞吐升起时达到顶点。但饥饿又驱使我手上不停，只是渔网好像刮在什么上，纹丝不动，我只能再次丢弃渔网，逃也似地返回街道。甚至害怕被雾霭存在发现，我从沿海街道的背面爬回避难所，又在回到阁楼压住活板门后躲在窗户边将窗户堵死，只留着让我观察外界的缝隙。


  　　我看着浓雾吞噬海湾，吞噬灯塔，吞噬罗德斯特港，在街道将被吞噬时堵起最后的缝隙，回到散发着光亮的壁炉边。


  　　但墙壁似乎无法完全隔绝雾霭，阁楼升起一层轻纱般的薄雾，壁炉火焰肉眼可见地变得微小。


  　　在我倒进一碗煤油后才让火光重新占据阁楼。


  　　然后我听见街道上传来哗啦锁链声，听见楼下响起脚步声，听见墙壁传来敲击声。


  　　我不再有昨天的勇气，惴惴不安地抱着用铁罐削尖的木棍缩在壁炉边，等待白天到来，雾霭褪去。以及希望渔网能有所收获，不让贝尔法斯特的最后一人悲惨饿死。


  　　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九）


  　　自从在长屋经历上吐下泻后，我肯定自己已经有一些疯了。从屋外窥探我的存在、渗出墙壁的焦黑怪影、深海升起的迷雾……这些埋藏在基因深层但闻所未闻的恐惧将我攫住开始。而让我认为自己疯了的原因是我非常肯定这些怪物绝对不曾在我的记忆里出现，但当它们出现，我恐惧的同时又带着病态的疯狂发起攻击，然后在第二天，我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平静地外出搜寻资源。


  　　这与以前的我是胆怯懦弱还是坚强勇敢无关，而是面对不可知的怪物时，不该有人会因恐惧和惊奇糅杂成欣快，喊声里夹杂着尖笑。


  　　但我随后想到，恐怕这样的自己才能在这悲惨世界活下去，而不是尖叫着被怪物分而食之。


  　　我攥着尖木棍，躲在壁炉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阁楼，那些床铺、木柴或突起地板形成的阴影，仿佛恶鬼会从其中现身。这种精神的集中使我并不困倦，整夜都保持清醒，但仿佛是代价，我的饥饿感更加强烈，仿佛恶虫在啃食我的肠子，这使我某一刻甚至期待闯进来一只怪物让我撕下来块儿肉。


  　　阁楼里的薄雾忽然渐渐稀薄，影响视线的轻纱消失。我揉了揉眼睛，发现雾霭的确不再，扶着墙壁站起，凑到窗边挪开木板。透过缝隙，我看到窗外天已经亮了，浓雾犹如活物贴着海面，退回深海。


  　　我观察了一阵，确认浓雾的确消失了，继续搬开木板让冷光洒进阁楼，将壁炉重新烧旺，开始我整晚所期待的事：捞出留在港口的渔网。


  　　我趴在地板聆听片刻，确认昨夜没有雾里的东西留在下面，打开活板门来到楼下，确认门窗的完好无损才离开避难所，独自一人沿着空寂沿海街道前往罗德斯特港。


  　　第二次到来，我对这座落寞的港口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这或许因为我曾是一位船员，港口对我而言有着天然的亲切与安全感。


  　　来到港口尽头，我看到渔网还绑在船柱，迫不及待地拉起，但摸到粗糙渔网时心里猛地一沉。


  　　昨天那股欲将我也拖进海里的沉重不见了，只剩下渔网本身滤过海水的重量。果然，当渔网被我拉出海面，我看见侧面破开的孔洞，渔网里连海草也没有一根。


  　　但很快我看见渔网并未彻底断裂——几根丝线连接进海里，扯着海里的另外部分。


  　　还有机会！但径直将渔网拉上来只会让它彻底断掉，除非我跳下去。


  　　作为水手，我自恃水性不会差，但涌动的幽深海水使我畏惧，而且担忧这是某种陷阱。只是我愈发饥饿，最终，饥饿的驱使下我跳进冰冷刺骨的海水，抓紧尖木棍，摸索着向下探索。


  　　我摸到残缺的渔网，可惜的是昨天重物消失不见，只摸到一条拳头大，表面鱼鳞般湿滑的事物。来不及分辨，我抓着它浮出水面，暴露在阴凉的空气。


  　　将东西丢上港口，我抱着尖木刺爬上岸，涩涩发抖地看向我捞上来的事物——那不是想象中的鱼或贝类螺类，那是一只黑曜石雕刻的肮脏羊头，许多浮雕般具有的精美螺旋雕刻在羊角上，其在拟人上的栩栩如生让我想到蛮荒献祭所用的器皿，它使我感觉不舒服，于是我将这不详之物丢回海面。


  　　扑通——


  　　水花迸溅，诡异羊头沉入深海，我又解开带来晦气的渔网，一无所获的返回阁楼，在壁炉前烘干衣物，恢复体温。


  　　突然之间，我捂着肚子倒下，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般滴淌着口水。饥饿愈发强烈，吞噬我的理智，吞噬我的灵魂。我饿得想吃掉目光所及的一切，包括我自己……这是，我忽然想到曾听到的教堂钟声。不论那里是人类还是怪物，都意味他们有食物……或它们就是食物。


  　　残存理智驱使我带上油灯和尖木刺，离开避难所，向最后的希望教堂走去。


  　　不知过去多久，我来到那座古老石砌建筑的荒芜花园外。


  　　我惊愕地望着围栏，因为我看到教堂周围，羊头人身的教徒们游荡着，仿佛命运的指引，它们的羊头和我在深海捞出的黑曜石雕塑惊人的一致，这个时候，我又听见暴风雨的喧嚣耳边响起。


  　　“伦纳！伦纳！”我冲着搬木桶的坡脚老船员怒吼：“该死，你他妈要我告诉几次！不需要你在暴风雨里出来帮忙！现在！给我！滚回船舱！猴子，把这老东西带回去！”


  　　矮小的船员拽着坡脚老船员钻进船舱。我留在甲板，看到需要帮助的水手要赶去救他时，听见“小心”喊声响起。我匆忙回头，看到之前的坡脚老船员向我冲来，将我撞出船舷。落进海浪前，我最后一眼是看见的是坡脚老船员和他脖间飘出，火把下闪烁妖冶的可厌羊头徽章。


  　　我重新看向像我滑步而来的教徒，那浮雕般刻着螺旋从羊头延伸至羊角的头颅如此可憎。它像我说些什么，但我无法听清，我猜那是某些恶毒的可憎诅咒。我对它们的厌憎因此达到顶点，食欲也达到顶峰。我无法记清随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像是闯入羊群的饿狼、尖木刺刺穿它们的流脓的身体、教堂惊恐地认出惨叫、人身恶臭难忍，而羊脑美味异常。


  　　我成为仇恨和暴食的化身，在这座羊头人身的怪物占据的教堂展开杀戮。


  　　我恢复清醒后，望着脚边姿态扭曲的“怪物”尸体，它们每只额头都被戳出洞口，残余脑浆半凝固在额头旁。


  　　我因这一幕跪倒在地，扣动嗓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仿佛脑浆已经融入血肉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而使我作呕的不是因为我犯下的杀孽，是回忆吸食脑浆口感的恶心感——就像一大盆粘稠的鼻涕，被我从盆边吸出。


  　　在我想爬起来远离这片屠宰地时，我突然愣在原地，如羊癫疯般颤抖，因为某种可怕猜想使我不寒而栗。


  　　如果，我的确已经疯了呢？

  第一百七十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十）


  　　在阳光明媚的普通一天，长屋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他状若疯癫地在无人房间住下，夜深人静时，那个房间传出惊悚的惨叫，第二天，不速之客翻出窗户，闯入诊所，在医生与病人诧异中举止怪异，又在慌不择路时从楼上跌下。


  　　出于某种职业道德，医生将昏过去的疯子抬上病床并治疗，但醒来的疯子不知感恩地离开这里，逃回长屋。


  　　关于他的存在终于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但他们不敢靠近那个疯子，只敢在他躲藏的废弃房屋外偷窥其疯狂行径，一夜过去，引起疯子发觉，离开长屋，钻进一间酒馆的阁楼，扫荡那里的东西。酒馆所有者当然不允许疯子闯进自己的领地，想要将他赶走，但刚推开活板门就被疯子刺伤。酒馆老板尖叫着让手下冲进来，但被疯子挥舞着厨刀赶走，然后，疯子闯进教会，攻击手无寸铁的教徒，戳穿脑壳吸吮他们的脑汁。


  　　这是我想象的“真实”。


  　　如此，才能说明为什么无论焦黑怪影还是羊头教徒，连我一个人类都能轻松击退和杀死——人们本就惧怕疯子。


  　　只是使我奇怪的是，为什么至今也没有警察来抓捕我？即使我不在贝尔法斯特，也应有当地警察或卫兵或什么人阻止我，而不是任由一个可怕疯子在城镇里乱转——


  　　当我正从地上爬起望向教会外的时候，我看见教堂外的街道，我思绪的节点，黑色菌丝形成的水螅般的成群扭曲怪物蠕动着，向这边接近。


  　　警察？亦或卫兵？

  　　我克制逃离这里的冲动，注视着这群菌丝勾勒、有着人形与水螅特性的怪物向我靠近，发出近似荒野灌木里昆虫混杂的嗡嗡声。


  　　我看着它们像是乌云般逼近，然后，记忆的幻象再次涌现。


  　　“伦纳！伦纳！”暴风雨里的帆船甲板上，我冲着旁边的坡脚老船员怒吼：“该死，你他妈要我告诉几次！不需要你在暴风雨里出来帮忙！现在！给我！滚回船舱！猴子，把这老东西带回去！”


  　　坡脚老船员被瘦弱水手拽进船舱。我留在甲板，继续帮助甲板上的其他人。“小心！”喊声突然从我背后响起，之前的坡脚老船员向我冲来，将我撞向船舷外。坠进海水前，撕裂的白芒骤然照亮甲板，使我看见断裂倒下的桅杆将他那颗滑稽的苍老脑袋砸入胸腔……


  　　飞舞的羊头徽章与倒在血泊的羊头重合。我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菌丝怪们进入护栏，不敢像我靠近，但是嘶鸣声更加吵闹，我猜是他们让我丢掉尖木刺。


  　　我盯着他们外露的黑色软泥形喉管，鸣颤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犹豫着丢掉尖木刺。果然，在我不再拿着武器后，“警察们”不再试探，蠕动着接近我，将我包围。黑色粘性菌丝从它们不定型的可憎，但留着一丝空隙让我呼吸——这使我确凿它们的确是他们。


  　　我放弃反抗，只希望能为我犯下的过错划下休止符。


  　　一根菌丝刺穿我的小片皮肤，注入令我昏昏欲睡的药物。我抑制血管里想要抗争的疯狂血脉，任由自己堕入未知的梦。最后的清醒时分我想到，他们会将我送去精神病院还是监狱？


  　　将我唤醒的是空荡回响的水滴声，是冰冷潮湿的岩石地面，是火把反射的墙壁泠光，是遥远传来的铁链晃荡。我尝试坐起但失败了，双手双脚被菌丝绑在刑具一样的木板上。“有人吗？”我向牢室外喊道，没有声音回应我。


  　　想来关于一个弑杀疯子伤害居民闯入教会杀害神父修女的骇人听闻正在外面传播。这使我痛苦的同时又可耻的带来希望——因为我已受够这病态的世界，只想尽快回归正常，知道自己是谁，即便成为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犯。


  　　这里对我的身畔很快到来，如厚重靴底般具有辨识度的菌丝蠕动声从长廊尽头响起，我抬起唯一能动的头，期盼望着囚笼外，希望是来找我的。蠕动声愈来愈近，然后如我所愿的来到铁栏前。


  　　“你们能听懂我的话吗？”我迫不及待地问他们，粘性菌丝外表的警察或守卫发发出在逼仄囚室刺耳的嗡鸣噪音。我想他们在尝试和我对话，也可能在咒骂我，但我听不懂，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在确认我们不可能交流，我问他们：“我是谁？你们认识我吗？我还有家人吗？”


  　　我无法从它们抽象的菌丝头颅与嗡鸣声音分辨这些警察的情绪，只能注视他们进入牢室，分泌出菌丝将我铐住，带我离开囚牢。阴暗长廊里我见到许许多多和我一样关在牢室的怪物。它们盯着我，释放狰狞的、扭曲的、黑暗的、不详的、可憎的情绪。


  　　我不怕它们，这些关押在铁笼里的家伙最多只是盗窃与杀人的罪犯，他们应该怕我，他们知道我的实际后会瑟瑟发抖——有些负罪感地如此想着。不知道他们的脑浆是否如羊头教徒……哦，我又开始了。


  　　被带着沿着长廊向前，我能感觉到是在向上走的。走过难以想象的漫长走廊，我被带到一座插满火把的岩窟，目睹见披着斗篷的菌丝身影们在一座矗立霉菌柱的祭坛前围成半圆，扭曲姿态在火把投映下变成梦魇般骇人的影子，病态地发出令人作呕的细密嗡鸣声。


  　　我被带上祭坛，人们拱卫着我，将手腕上的菌丝牵引向霉菌柱。在这之中，一名披着斗篷的菌丝身影捧着霉菌之书，迎接周围身影们的膜拜，宣讲着使我烦躁的无法理解的恶毒词汇。


  　　它们想要将我献祭。


  　　我突然有所醒悟，理解了他们的举止，而因此能想象得到的是：在火光照亮夜晚的广场，居民聚集在此，人头攒动。他们呼喊着、仇视着、附和着、等待着宣判罪恶的领袖下令，将对绑在绞刑架上，伤害他们的亲人与朋友的的杀人犯执行绞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十一）


  　　那些被我伤害的人，那些惨死的人，神父与修女、信徒，我理应为我的残忍行径付出代价。这场悲剧里没有谁是胜利者，被谵妄摆弄的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而绞刑架前的喧嚣居民也因痛苦想要复仇，所以我理解他们。唯一的遗憾是我仍未恢复记忆，不知道自己的过往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


  　　形态可厌的领袖举起霉菌之书，我猜他们对我的身畔已接近尾声，准备开始绞刑。因为这位领袖在向我走来，想要亲手处刑我这可怕的魔鬼。霉菌之书昏暗的光辉在怪异地闪烁，流淌在血管里的疯狂血脉再次跳动，使我产生回忆的幻象。


  　　只是这回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没有我熟知的暴风雨、海浪、船只、水手，我站在沉稳厚重的大地上，身后是平静的海港。年轻妇人牵着孩子，她们穿着布料廉价的裙子，但裁剪得很是讲究。一阵狂风吹来，裙子与柔顺长发像是鸽子飞舞。我摁住了宽檐礼帽，蹲下来用脸颊蹭了蹭小女孩：“我不在家记得要听妈妈的话。”然后站起来看着妇人：“别深夜在油灯边织布了。”


  　　“你应该嘱咐你自己。”温柔的妇人无奈而担忧，“你必须要去吗？广播里说飓风正在航线那边肆虐……”我亲吻她的脸颊，“这批货必须得送过去。别担心，我们会绕开飓风的。”


  　　“你可以请假或拒绝，船员们不会说你什么……”我制止妻子的关心，佯装严肃地沉着嗓子：“我是大副，哪怕船上缺了船长也不能缺了我。”


  　　最终妻子执拗不过我，不舍地为我掖好衬衫，在我脸颊边回吻，目送我迈上木桥。我催促着港口搬运货物的船员加快速度，登上我的船来到甲板上，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还站在港口。


  　　“平安归来，亲爱的！”


  　　“我会和妈妈做你最爱吃的南瓜派。”


  　　海风吹来微弱呼喊，我摘下帽子夹在腋下，向我的妻子和孩子挥手告别。


  　　我从回忆里醒来，辽阔海面变成压抑洞窟，忙碌的码头工人与水手变成阴冷的菌丝轮廓，身旁桅杆变成走近的怪影。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恐怖杀戮，他们不可能还让我活着。在此之前，我当然做好了接受惩罚的代价，但现在，恢复更多记忆的我却不想这么做……


  　　我要活着……我要回去。


  　　菌丝轮廓停在我的面前，我不想伤害他，但别无选择。我用力挣脱拘束着我的菌丝绳索，扑向完全没有意料到会被袭击的领袖，手臂牢牢勒住他的脖子，向绞刑架下挪去，“我只想回家！让我离开！我不会杀他！”我威胁靠近的菌丝，但他们没有退开，就好像他们的语言变成刺耳嘈杂的嗡鸣，我的话他们听起来也混乱无序。


  　　不过随着我裹挟着领袖离开绞刑架，冲进人群，他们还是向后退开。我带着领袖靠向边缘，那里有一条宽广而粘稠，流淌着不洁之物，仿佛通往大洋裂隙深处的河流。那是我的逃跑路线，只要能跳进河流，以我的水性就能迅速远离这座城镇。这么做可能会给这座城镇带来无法磨灭的伤痕，但我别无选择……


  　　我几乎要成功了。但就在我挟持着领袖，沿着退开人群显露的通往污浊河流的通道移动时，我控制的领袖忽然坍塌、融化、仿佛得了枯萎病的黏糊糊的植物，恶浊的漆黑菌丝向我缠绕。而能够想象的是，领袖此时正死死地抱着我，阻止我离开并让居民们冲来。他是个英雄，我必须承认这点。“放开我……我不想伤害你们！我会离开这里！”我向领袖和四周大喊，但原本散开的通道重新被菌丝阻挡，象征着逃生出口消失不见。


  　　我能感受到随着怒喊与不甘、心脏猛烈地跳动，涌遍全身的疯狂血脉使我逐渐偏激，坠向深渊般的疯狂。我扯住领袖外露的喉管，拔出黏连着菌丝的脊柱，将骇人的脊柱作为武器挥舞着，而这在我看来，我只是抢走了领袖的手杖。失去手杖的领袖倒下，我不再抓着领袖，放过这名可怜的老人。而因为失去人质，越来越多抓着腐烂光芒的菌丝向我逼近。


  　　他们理应向我这刽子手发起复仇，但我有不能束手就擒的理由，挥舞脊柱抽打向我逼近的人们，我能想象，当结实的胡桃木砸落下来，人们惨叫地捂住受伤的地方倒下。但源源不断的人们拥挤过来，距离只有十几米的河岸对我而言犹如天堑。没有休止的纠缠使我逐渐急躁，不再以驱赶为主，越来越凶狠，手里的脊柱手掌朝着视线里的可厌头颅砸去。


  　　但居民数量实在太多。渐渐地，在人们围攻下我逐渐不支，皮肤被菌丝撕裂，身体被敲得红肿。疯狂之血加速流淌，我对现实与谵妄的区分再次迷惘。


  　　将我打得踉跄、几近昏厥的不是居民，是凶恶扭曲的异形。跳到我后背撕咬的不是小孩子，是畸形的侏儒菌丝怪物。迸溅的也不是血液，是粘稠的身体之脓。


  　　“你们不是人对吗？”


  　　难以想象的战斗后，布满伤口的身上仿佛披着菌丝外衣的我终于踏上河岸的湿软泥土。我用最后的力气朝后面的人们掷出手杖，纵身跃进腐烂河流，被粘稠晦暗之河卷向下游。


  　　只是我的判断有些错误。可疑苔藓散发着荧光的幽暗洞窟里，我向着城镇深处前进，古老、破败的石屋静静矗立河岸两旁，犹如冷笑嘲弄着伤害这座城镇的我——黑暗之河没带我离开，反而将我带往城镇的中心，汇入犹如深渊透不出丝毫光亮的水池。


  　　我将脑海里“一座位于城镇中心的湖泊”遗忘，偏执、也必须认为这里是邪恶的怪物巢穴，如此才能使自己不至于被冰冷残酷的真相冲垮理智。我尝试爬上岸，河流拉扯着，阻止我离开摄人精力的粘稠污河。我咬碎它，扯断它，脱离永不见天日的晦暗之河。


  　　什么也不能阻止我回家。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十二）

  　　仿佛将故事戏剧性地推上高潮，狂风骤雨出现在幽暗洞窟与屋檐之间。它们在我跃进河流时落下，直到我如水鬼般爬上河岸才开始肆虐。远方摇曳的鬼火随之黯淡、模糊，这为我接下来的行踪带来掩护——本地居民还不知道我被河水带到它们呃巢穴。


  　　狂风鬼哭狼嚎地呜咽吹过迷宫般的古老房屋。疲惫不堪的我不想再行杀戮，躲进一间无人的空屋，用门闩和桌子堵住门，脱掉湿漉淌水的衣服，将它们拧干再披上，唯恐再被风寒纠缠。


  　　我望着窗外拍打着房屋的疾风骤雨，风雨声和倾斜线条仿佛将我带回坠船的那个风暴之夜。


  　　“该死，你他妈要我告诉几次！不需要你在暴风雨里出来帮忙！现在！给我！滚回船舱！猴子，把这老东西带回去！”


  　　看过几次的过往记忆再次出现，我如冷漠的观众，注视舞台上的表演因细微变化改变走向：坡脚的老船员狞笑着将我撞出船舷，断裂倒下的桅杆正巧将他砸死。


  　　善与恶又产生变化，可我已经对此无动于衷，我现在只想回家，回到我的家人身边。而如果什么想要阻拦我……谁也不能阻止一位丈夫与父亲回家。


  　　嘎吱嘎吱——


  　　突然，我听见身后响起类似踩在甲板的嘎吱声，我回过头，看见一只菌丝怪站在卧室门前，我匆忙中只是随便找了间房屋，没注意里面还有居民。它的喉管颤抖着，那是即将发出嗡鸣的姿势，我不可能让它通知同伴，扑上去与之搏斗，它没有太多防备，力量也弱得惊人，轻易被我扯断喉管，使人作呕地喷涌出蠕动的黑色菌丝，几十秒后躯壳才趋于静止。


  　　尽管已经解决菌丝怪，但我担心它的死会被其同伴知晓，于是又冒着暴风雨冲出房屋，钻进一座蛰伏雨夜之中，漏雨、破败的无主房屋。应该没有居民会住在这里。我再次脱掉衣服，把它们拧干，担心被发现我不敢生火，还好那些曾令我作呕的羊人脑浆使我不至于饥寒交迫。


  　　我借着窗外不时闪烁的惨白雷芒观察菌丝的踪影。它们似乎不想在暴风雨中搜寻我的踪影，而且泥泞土地掩盖了我的一切行踪。确认它们暂时不会找到我，我挪动房屋里能搬动的事物堵住门，缩在不会被漏雨迸溅到的角落，让疲惫的自己休息。


  　　我以为疲惫的身躯很快就能使自己进入梦乡，短暂离开这没有希望的现实——但不愿睡去的清醒意识感受到噩梦般伸来的恐怖触手，绞上我的脑袋——因为我想到了一些可怕猜测。


  　　如果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如果，那些菌丝怪就是我熟悉的人……想到绞刑架前像我扑来的矮小轮廓，想到房屋里被我袭击而挣扎微弱的菌丝轮廓，我恐惧地浑身颤抖，我、只能向从不眷顾于我的神灵向我投来怜悯一眼，不会让彻底的绝望降临于我这可悲的罪人身上。


  　　“我疯了吗？”我忍不住再次质问自己，因嘶吼呐喊而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犹如爬出地狱的魔鬼，我痛苦的蜷缩起自己，悲悸痛哭，哭泣命运不公，哭泣希望并不眷恋着我。在这场使我筋疲力尽的哭泣里，我终于睡去，做了个绝不愿再回忆的噩梦。


  　　卡兹吉尔，当地语意为肚脐，因为这是主眷大陆最平静的一片海域。与其他的滨海城镇一样，这座小镇安宁、平静。她本能一直安静地存在下去，直到某一天，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闯进镇子。


  　　这位不速之客先是住进无主房屋，在医生伦德处大闹一场，然后闯进乌兹酒馆占据了阁楼并打伤老板、服务员和那里的客人。许久没有纷争的宁静小镇因此陷入混乱，他们太久没有遇到类似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而这个时候，疯子离开酒馆，来到镇子的唯一教堂，在那里制造了骇人听闻的血案。


  　　等到镇长带着卫兵赶来为时已晚，受人尊敬的神父、修女和祷告的客人们倒在嘴角沾着脑浆的恶魔脚边，脑袋空空。


  　　他们合力制服了放下抵抗说着无人能听懂的话的疯子，把他关进地牢。而因为其犯下的可怖罪孽，卡兹吉尔镇无需例行公事，直接宣判他处以绞刑。


  　　疯子被带上绞刑架，镇长在哭泣的死者亲属与愤怒的镇民前审判那个疯子，但接下来的一幕使所有镇民震惊：疯子挣脱绞刑架，挟持了镇长。愤怒的镇民营救镇长，一名小女孩夹杂其中。“那是我的爸爸！”她的喊声淹没在人群里，只能奋力挣扎挤出人群，跑向她的父亲，回应她的是一把砸破脑袋的桃木手杖。


  　　让镇民愤怒而又害怕的疯子冲出包围，跳进河流，被河水冲刷着来到镇子中心，慌不择路地逃进一间房屋，而这里，恰巧是他曾经的家。


  　　等待丈夫与女儿回来的妻子惊喜地看到狼狈的丈夫，想要发出喊声，但被那近似她丈夫的男人拗断了脖子。女人痛苦而悲伤的倒在血泊，炙热跳动的心渐渐冷却……


  　　从失忆中醒来的第五天，我确认自己的确已经疯了。菌丝怪游荡在洞窟里，我不再露面，不与它们接触，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偷来鬼火与铁锹，在投射的阴森阴影里撬开地板，挖掘地道，制造自己的归家之途。


  　　不知过去多久，在房屋地板的幽深孔洞里，从遥远的难以想象的深坑之中，回荡来微弱的喘息声与敲击声。我倾斜向上面挖着，似乎很快要离开这座岩窟。


  　　伴随着最后一声敲击，泥土飞溅，苦咸的海水从挖出的孔洞倾泻而下。


  　　我挖通了地道，灌进来的冰冷海水几乎将我淹没，但上面不是想象中的地面，我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扩大挖出的洞口，然后屏住气息沿着洞口爬出去，在深渊般不可视物的一片晦暗之中，拼命摆动双腿双手，向海面浮去。


  　　许久之后，浮尸般飘荡在海面的我悠悠转醒。


  　　然后我看到远方海岸，那座令我朝思暮想的滨海小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光怪陆离症候群（完）


  　　远离故乡的我终于再次回来。此时的我不是仍漂泊在茫茫深海的落水者，而是跋涉的归家者。我忘记疲惫，向海岸游去。遥远的船只点缀在这片宁静海湾，使我心情平和，涌动的海水洗涤此前的所有阴霾。


  　　侧耳倾听，我仿佛听见波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小镇上欢乐的声音，船只响起汽笛的声音。后者不是幻觉，因为一道阴影将我笼罩，和我同样归乡的帆船从后方驶来，我停下游动，向甲板上若隐若现的轮廓呼喊挥手，但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继续往帆船扩散的尾迹抛下浮漂。


  　　我目睹帆船从面前经过，被泛着浪花的尾迹打入海中又浮出来，向他们抛下的浮漂游去，抱着浮漂短暂休息。接下来我节省气力地抓着浮漂游动，同时也让自己变得醒目以尽快被岸上的人发现，以及如果遇到离岸流，我不会绝望的沉溺在家门口。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海湾非常安全，飓风无法靠近，暴风雨不曾染指，除了存在任何海岸的离岸流。如果能再多恢复些记忆，我将知道哪里会有麻烦的离岸流，而不是像落水的人一样抱着浮漂，茫然向还有3、4里的岸边游动。


  　　没有阳光照射的海洋幽深而冰冷，庆幸的是正值雨季，即使没有阳光也比春季或冬季舒适。约莫两个小时过去，我拉近了和镇子一半的距离，已经能够望见港口码头上忙碌的身影和海岸街道的行人，他们应该也能望见我。


  　　我准备趴在浮漂上，让自己变得更醒目，但在这时，一丝阴凉从乌云中洒落，淅淅沥沥砸入涌动的海洋。雨势不算大，也不会阻拦我返回故乡，但我看见岸上的行人匆匆跑过，码头上的工人船员也躲避起来，朦胧雨水像雾霭般横亘在我与小镇之间。


  　　我沉默且疲惫的抱着浮漂继续游动，当我筋疲力竭的时候，我就死死勾着浮漂，随莫测的洋流飘荡着。也许命运女神从来不曾眷顾我，因为力尽的我停止摆动双腿时，我感觉海岸正离自己愈来愈远，即使随后恢复踩水也没让距离拉近，离岸流不期而至，并将我推入深海。


  　　希望在眼前消失使我几欲昏厥，丢掉浮漂，激发残存的气力向海岸游去，但冰冷的洋流攫着我，将我拖入绝望的深渊……突然，“嘭”地一声，我的后脑磕在什么上，眼冒金星地沉入海底。我呛了一大口水，谢天谢地的是疲惫让我没有因慌乱挣扎而继续呛水，我挣扎着浮出水面，看到险些将我敲昏的真凶——一只飘荡在茫茫海面的小船。


  　　信念鼓舞着我的灵魂，我奋力向木船游去，扒在船沿喘息，然后一点点将沉重的身躯拔出海水，翻进木船。


  　　小船轻轻摇晃着，洋流推涌下缓慢在原地打着转。我暂时无暇理睬，瘫在落下细雨的船舱里，即使冰冷海风吹拂泡得惨白的皮肤浮现一层鸡皮疙瘩也没能使我爬起。


  　　不知过去多久，我从舱底爬起，雨中的朦胧沿海小镇又如我刚醒来时般遥远，先前几小时的努力白费了功夫。唯一的好消息是我现在有了艘船，有了把桨。


  　　我脱掉衣服，将手伸出船外拧掉海水，不让它们贪婪的吸取我的体温，穿回皱巴巴的衣服，我拿起船桨再次向海岸划去。


  　　木船没有漏水，海面没有升起漩涡，雨水没有变成暴风雨。傍晚将近的黄昏，海面上的破碎乌云裂开缝隙，黄昏下的卡兹吉尔镇越发清晰地出现在面前。陈旧的风向标、尖塔、屋梁、烟囱、码头、桥梁、教堂全都一览无余，船底搁浅在浅滩，我放下船桨，迈上沙滩。


  　　还有最令我高兴的当地居民未因我的登陆而恐慌，当我和他们一样普通、正常。先前经历的一切似乎只是溺水的人产生的幻觉，不然为何我的衣服没有一点血污、泥土？

  　　连绵阴雨中披着落日余晖的我迈上街道，向着熟悉的方向走去。街边的橱窗倒映出我此刻的狼狈。我看着自己的倒影和橱窗后的衣服，犹豫后步入商店，她们不会喜欢我这么邋遢的回去，我也不希望如此狼狈的回到家中。我从橱窗和衣架里拿了一套干净衣物，一件灰色风衣和宽檐帽，将皱巴巴的破旧衣服丢进角落垃圾桶。


  　　走出服装店，我踩着积水的石板路，沿着街道，情绪在心中积累、鼓动。终于，那座不曾出现在记忆但使我魂牵梦绕的房屋出现在面前。窗户里亮着光芒，我侧耳倾听屋子里的声音，似乎听见织布机的声音与孩童的朗诵声。


  　　我停在门前，雨水沿着帽檐和灰风衣的衣摆滴落。此时的我居然有些紧张，唯恐推开那扇门后看见残酷的真相，但最终，我还是抬起枯瘦的手掌。


  　　叩叩叩——


  　　轻轻敲响老旧房门，我等待片刻，没有听到房屋传出声音，于是又一次敲动房门。


  　　叩叩叩——


  　　死寂之中，我的不安正在滋生，只有雨水哗啦落下的声音里我再次敲门。


  　　叩叩叩——


  　　然后，再也无法忍受等待的我迈步走进房屋。


  　　我看见昏沉的房间里油灯散发昏光，照耀着旁边摆放的南瓜派。


  　　看见相拥的母女侧卧在床铺上，安详睡梦着。


  　　港口是船只的港湾，家是我的港湾。


  　　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完成归家之途的我摘下帽子，滴淌着积水，走到安详睡着的母女面前，在床边蹲下，疲惫而安宁地将额头贴向她们。


  　　疲惫的迷惘之人终于归家，在血脉的归宿前安息。


  　　母亲怀里的小女孩揉着眼睛抬起头，仿佛听见父亲回来的轻缓脚步。


  　　“爸爸……？”


  　　女儿的呼喊唤醒浅睡的母亲，她望着安稳的火苗，陈旧的南瓜派，无言地搂紧了女儿。


  　　……


  　　雨水拍打着窗棂。


  　　陈旧、脏污的房间，一具严重腐烂地尸体死去多时，安静地趴在冰冷的壁炉旁。


  　　《梦魇》·七·光怪陆离症候群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阿萨蒙思之死


  　　陆离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一个完整的死亡回溯。


  　　而在漫长且真实的故事最后，真相随之揭晓：这是无邀之客的故事。


  　　其遭遇当初萨拉与亚当的相同境遇：

  　　《梦魇》·三·萨拉的死亡之书；

  　　《梦魇》·七·光怪陆离症候群。


  　　一部名为《梦魇》的作品的第七部分，恶灵或魔鬼将一个想要归家的可怜男人逼至疯狂，制造成《梦魇》的主人翁，及一只恶灵。


  　　只是问题也随之呈现——这与阿萨蒙思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陆离的谵妄会与无邀之客有关？


  　　叩叩叩——


  　　敲门声使陆离意识回归现实。经历并不漫长，所以不会使他迷惘，陆离看到圆桌边的克莱尔、不死人，和起身开门的阿萨蒙思。


  　　叩叩叩——


  　　第二声缓慢敲门声响起。


  　　不知陆离醒来的阿萨蒙思打开房门，带着宽檐帽的黑色剪影不出意料地站在门外。


  　　“请进来休息一下。”阿萨蒙思向无邀之客发出邀请。


  　　注视着门前淌水的轮廓，陆离意识到是无邀之客为他摆脱了阿萨蒙思。起因则是几日前的对话与那枚眼珠。


  　　诡异时代的人的短暂一生通常会遭遇6～7次恶灵，每年。所以对于无邀之客，阿萨蒙思并不陌生。


  　　但这次的无邀之客与往常不同——破解仪式后其并未像以往般径直离开。


  　　阿萨蒙思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光怪陆离的梦境将他包裹。


  　　陆离站在阿萨蒙思身旁，看向门外的无邀之客：“我会按照约定为你找到妻子孩子，在卡兹吉尔。”


  　　无邀之客随后才带着滴淌着雨水与海水的洇痕离开。


  　　“似乎出现某种我不知晓的变化……”阿萨蒙思因陆离醒来讶异：“善于制造奇迹的驱魔人吗。”


  　　孢子随无形之风飘荡，阻挡在光怪陆离的光晕外。陆离注意回到桌边的克莱尔和不死人身上，陌生、冷漠、不含情感，他们处于被阿萨蒙思操纵的状态。


  　　陆离用梦境捕获着阿萨蒙思：“解除对克莱尔和不死人的限制。”


  　　“然后让你没有负担的杀了我吗。”阿萨蒙思显然不想听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离无法理解。


  　　而阿萨蒙思对此袒露：“不要奢求一个疯子理智而清醒。”


  　　“你不是疯子。”


  　　“被黑暗污染的人远比疯子可怕。”


  　　陆离没有太多时间可耽误，消化阿萨蒙思话语中的信息，裹挟着他离开墓穴。


  　　克莱尔和不死人被阿萨蒙思操控着跟随。


  　　腐臭与恶浊气息弥漫的地面，陆离在宽敞空地中绘制睿智种族斯南的召唤阵，同时和阿萨蒙思交谈。


  　　“你的能力是什么？”


  　　“有些像翡翠之梦。我能使他们陷入怀疑自我的谵妄，放逐他们的灵魂，控制他们的身体。”阿萨蒙思为自己的性命增添砝码：“如果你杀了我，他们的灵魂也将从此放逐无法归来。”


  　　阿萨蒙思可能在说谎，但猜错的代价太过沉重。


  　　“园丁的能力很厉害。”陆离由衷地评价。


  　　“子爵的能力只会更厉害。”阿萨蒙思说道：“比如使你轻易相信……”


  　　“除非你有能力打破入梦之人，否则蛊惑不会对我有用。”陆离打断阿萨蒙思的话，像是故事里的反派告诉主人翁自己的弱点。


  　　“蛊惑？这不是，你可以将其视作暂时清醒的我的告诫。”阿萨蒙思的低语跟随着绘制法阵的陆离：“克莉丝和地界守护者有着无法分隔的联系……”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想——”


  　　“背后说人坏话是个坏毛病，阿萨蒙思。”


  　　意料之外的慵懒声音降临在大墓地。


  　　“你怎么在这儿。”陆离继续着绘制，看向黑暗深处出现的克莉丝。


  　　“我不能真的任由你被阿萨蒙思解决，不过现在看来你做的不错。”慵懒的低笑使人联想阴影下的弧度。


  　　“克莉丝……”阿萨蒙思复杂地望着她：“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


  　　陆离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你过来不会让你暴露在上位者眼中？”


  　　克莉丝忽略复杂与内疚的阿萨蒙思：“所以我偷偷过来的。”


  　　“阿萨蒙思堕落的节点是什么。”伴随陆离的询问，简陋召唤阵接近完成。


  　　“第一次接触沼泽地前。”


  　　“他为什么会堕落？”


  　　阿萨蒙思维持沉默，克莉丝则以沉重真相不符的轻松说：“没有真正的不朽，即使是亘古长存的古老者。不死人肉体不死但会腐烂，阿萨蒙思灵魂不朽但会侵蚀。”


  　　此时，法阵完成，阿萨蒙思认出了召唤仪式：“睿智种族斯南……你想要……”


  　　睿智种族斯南随最后的祭品“一杯智慧”浮现法阵之中，随后和阿萨蒙思想到的一样，陆离购买了他的记忆——第一次接触沼泽地前的记忆。


  　　知识冠冕将糅杂记忆归还阿萨蒙思，尘封的记忆褪去尘埃，阿萨蒙思重新恢复清醒。


  　　克莱尔与不死人随之被释放。


  　　“陆离……叛徒！”


  　　克莱尔呵斥阿萨蒙思，但发现母亲也在时变得紧张。


  　　不死人向陆离颔首示意，没靠近阿萨蒙思，也没靠近克莉丝。


  　　如果说释放克莱尔和不死人还不能代表阿萨蒙思的清醒，随后的话则表明他的确已经恢复：“杀了我。”


  　　“不需要。”


  　　“你必须杀了我。”阿萨蒙思并未在洗脱嫌疑：“黑暗主宰已将我的灵魂侵染，不会太久我会再次失去自我……”


  　　“没有解决的办法？”


  　　“陆离，我是克莱尔，放开入梦之人让我进去。”克莱尔忽然发出怪异的腔调。


  　　“看见了吗？只要根源不会抹除，影响就会一直存在。”再次操控克莱尔的阿萨蒙思低沉地说：“只有死亡能够解决。”


  　　他为自己的死加上最终的砝码：“我告诉了地居人你在这里。”


  　　“这是他应得的。”


  　　安静旁观的克莉丝忽然说。


  　　凝视坚定的阿萨蒙思良久，陆离点了点头，梦境幻化的通灵枪抵在阿萨蒙思额头。


  　　“你完成无邀之客的委托后会怎么处理它？”最后的时刻，阿萨蒙思想到什么。


  　　“和你一样。”


  　　尘归尘，土归土。


  　　砰——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陆离之死

  　　“这是他应得的。”


  　　死亡回溯，陆离成为旁观者注视自己再一次杀死阿萨蒙思。


  　　这位曾经的传奇、深夜城建立者一员、地位尊崇的巨树学院院长可悲地以叛徒身份死去。还好，起码在生命最后一刻，他恢复了清醒并选择自我毁灭。


  　　而最后的欣慰源于陆离能够做出理智的选择——


  　　严格来说，若延续人类旧有法律体系，怪异时代里没有谁真正无辜。


  　　安娜向恶灵蜕变时犯下的杀戮；沼泽之母数百年里蛊惑的旅人；克莉丝因炼金而将异人、异种作为试验品；克莱尔在荒野杀死的邪恶猎人；无邀之客几十年里杀死数以万计的人；每个人类为了生存而偷盗、斗殴、抢劫、杀人。


  　　文明越模糊，人类越趋近于野兽。


  　　即使陆离也曾放过许多犯下杀戮的存在。


  　　这是以重建文明为目的的陆离早晚要面对的事。


  　　而通常来说，这些过错不会被追究，起码不会被混乱、黑暗、挣扎求生的人们追究，只有很久以后那些从未经历过绝望的人们，他们享受着食物与温暖与安全，看到这段历史，然后说上一句：噢，人类总是犯着同样的错误，就是对着同类举起屠刀。


  　　文明是人类的衣服，将它包裹的衣冠楚楚。


  　　所以阿萨蒙思的死与其导致午夜城毁灭无关，也不是因为暴露陆离的存在，而是他自我意识到自己已被污染，终会再屈服深渊。


  　　“污染阿萨蒙思的是什么？”


  　　陆离收敛入梦之人，重新变成黑猫的形态。


  　　先前还因维持太久诅咒头衔让残余人性远低于警戒线，阿萨蒙思的死瞬间将人性恢复至3份。


  　　可惜的是如果阿萨蒙思还能活着，他将带来远比寥寥几份人性更大的价值。


  　　“某个里世界存在的投影影响了他。”克莉丝向克莱尔伸出怀抱。


  　　理智值的无知期、幻象期、真实期，遗失末日启示书的陆离停留在幻象期初期，但陆离人性越高，对气息与谵妄的抗性越高，只有人性低于1份时会与理智值叠加负面。


  　　“你还怀疑我吗？”揽着女儿的克莉丝对陆离说，在他回答前自问自答：“你应该怀疑。清醒的阿萨蒙思没有提起我只有两种可能，我是干净的、他在掩护我。比起前者，后者更合理……”


  　　克莉丝的玩笑并不好笑，因为克莱尔显然当真了，神情复杂地挣脱开她，退到陆离身边。


  　　只有不死人没有挪动。


  　　陆离顺着她的说法继续：“那么不值得信任的克莉丝，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应对阿萨蒙思留下的烂摊子……钥匙带来了吗？”


  　　“古朴石印？”


  　　“嗯。”


  　　“在胃袋。”


  　　陆离让克莱尔召唤商人带来胃袋，取出古朴石印与麻油。


  　　唯二异己其一已被拔出，其二远在城堡，陆离无需在维持猫的形态。


  　　钻进墓穴换上衬衫与长裤，披上风衣时，陆离感受到悠远的震颤脚下传来，犹如远古的存在正在复苏。


  　　陆离踩着潮湿青石台阶回到地面。克莉丝、克莱尔和不死人眺望午夜城方向，那边天空呈现末日将近般的恐怖昏黄。


  　　“出什么事了？”


  　　不死人腐烂的脸庞呈现某种绝望、痛苦、仇恨糅杂在一起的难看表情：“沼泽地醒了……”


  　　“它想吞噬午夜城？”


  　　“恐怕不是。”克莉丝收回眺望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看向陆离：“它冲着我们来的。”


  　　“我不明白。”


  　　“猎户们在荒山捕猎时通常会驱赶狼群，跟在它们后面等待收获。”


  　　午夜城被怪异盘踞，面对沼泽地的威胁，它们只能逃离或服从。


  　　陆离意识到情况的严肃性，情况未因阿萨蒙思的死有丝毫好转：“还来得及离开吗？”


  　　“我不确定……希望你的入梦之人足够坚硬。克莱尔，你带他走，能逃多远逃多远。”克莉丝朝陆离伸手：“将钥匙给我。”


  　　“母亲你呢！”克莱尔注意到她只说了自己和陆离。


  　　陆离从胃袋取出古朴石印，将其交给克莉丝。


  　　克莱尔将其接住，兜帽阴影传出轻笑：“如果我是坏克莉丝，这时就会将你们控制交给沼泽地。”


  　　“好克莉丝呢。”


  　　“激活炼金塔，自我牺牲换取你们逃命的机会。”克莉丝坦然地说。


  　　炼金塔激活后会庇护四分之一午夜城，让陆离他们能安全出城。


  　　“我们才刚刚重逢……”克莱尔不舍低语。


  　　克莉丝难得地温柔抚摸克莱尔的脑袋，忽然惊讶地看向又取走石印的陆离。


  　　“我来开启炼金塔。”


  　　克莉丝伸手，被陆离躲避。


  　　“炼金塔会抹杀一切超凡力量，入梦之人抵挡不住，你也来不及在围攻时敛去。”克莉丝提醒陆离。


  　　“我知道。”


  　　克莉丝因此沉默，遥远的怪啸在幽暗深处回荡，远方的蝙蝠守卫尽数离开城堡，迎战开始入侵呃怪异。


  　　克莱尔欲言又止，克莉丝说：“你活着更重要。”


  　　“你活着比我重要。”陆离回答。


  　　一个克莉丝能让光明之地的神秘学短时间恢复至午夜城水平，一个驱魔人则连怪异也难抹杀。


  　　“我们已经死了……”


  　　“所以不该再死一次。”陆离平静地说。


  　　离开之前，陆离留下胃袋，留下未完成的事项：“无邀之客的家乡在卡兹吉尔镇，想办法到那里去，找到他的妻子和女儿。”


  　　如果没有这次风波，这件事应该由他来做。


  　　陆离再次回到通往广场的街道，步伐坚定不移。光怪陆离梦境包裹着自己，阻隔四面八方侵染扑袭的怪异，“母亲……为什么不阻止他……”克莱尔注视着远去的背影，难以承受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我知道你能做到……”


  　　“因为这是陆离为自己准备的埋葬之地。”


  　　克莉丝想起陆离拿起石印的平静与坚定。


  　　他早已做好准备……


  　　远方，陆离终于抵至圆形广场，于怪异们的愤怒咆哮中将石印镶嵌进黑色尖塔。


  　　整座城市刹那间陷入诡异的平静，然后，炙热的光芒在沉寂已久的炼金塔上浮现，从上至下荡起涟漪。所过之处，黑云般的怪异瓦解泯灭，如灰烬般消散。


  　　包括掩埋其中的陆离。


  第一百七十六章 葬礼

  　　“他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


  　　“一个坚定善良的人。”


  　　“纯粹而理智的人。”


  　　碎云短暂遮起清晨的温和阳光。


  　　肃穆的人群站在阴影之中，沧桑低沉的悼词在墓地上空飘荡。


  　　沼泽之母、扭曲之影、艾琳娜、奥菲莉亚、普修斯、哈德斯、克莉丝、克莱尔、不死人、玛格丽特、瓦伦多、驱魔人们、骑士与抱着的德古拉矗立在微风里，安静倾听着特斯拉为一切划上休止符：


  　　“他始终活跃在与怪异拼杀的前线。”


  　　“他的名声使人类崇敬，使怪异惧怕。”


  　　“他庇护我们免遭噩运。”


  　　“他将希望传承给我们。”


  　　“纵使他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他始终在我们身边。”


  　　围成半圆的人们站在墓碑前的草坪上，一具橡木棺安静躺在墓坑里。驱魔人们得到特斯拉的指示，挥起铁锹，将泥土推进墓坑，逐渐掩埋橡木棺。


  　　几分钟后，一座矮丘出现在矗立的众人面前。


  　　他们依次上前，放下从沼泽之母的花圃摘采的鲜花。


  　　沼泽之母矮伏虫躯，将花放在土丘，忧伤眼眸注视着墓碑：“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你。”


  　　扭曲之影安静放下花。


  　　艾琳娜弯腰将花摆在土丘上，轻声说：“谢谢。”


  　　奥菲莉亚悲伤地将干枯之花放下：“我没等到你让我穿上婚纱的那天。”


  　　普修斯叼着花放在土丘前，难过地呜咽。


  　　哈德斯放下花，复杂而心疼地做出他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以后我的薪水光明之地只需只付一半……”


  　　克莉丝掀开斗篷，露出如沼泽之母般美丽的脸庞，在阳光穿过碎云的光辉下放下花。


  　　克莱尔不敢上前，不死人替她将根茎断掉的花放在土丘上。


  　　玛格丽特宁静地放下被她染白的花。


  　　瓦伦多将自己和替马特乌斯市长献上的两枝花放下。


  　　被骑士抱起的德古拉在油画里捻着一朵红玫瑰，尊重而优雅：“致我唯一尊敬的男人。”


  　　骑士们、驱魔人们陆续上千，荒芜的土丘逐渐摆满鲜花。


  　　他们又在墓前默哀一阵，转身离去。


  　　克莱尔跟着母亲离开，没走出多远，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R.I.P]

  　　[陆离]

  　　[永远的驱魔人埋葬于此]

  　　人们离开墓园，看到仍有许多居民围在外面不愿离开。


  　　“我想再看一眼驱魔人先生……”没有资格加入葬礼的伊芙琳祈求说。


  　　“这只是衣冠冢。”沼泽之母和她说。


  　　“我知道……”


  　　沼泽之母颔首，允许伊芙琳和围在墓园外的居民们悼念陆离。


  　　整座光明之地，或整个人类世界都在因这条消息悲伤。


  　　穿着黑色礼服或黑裙的人们受沼泽之母邀请，前往祂的别院。


  　　……


  　　“我亲眼看见他的肉体与灵魂在恐怖的余威中湮灭。”


  　　沼泽之母的茶会，还未褪去庄重礼服的人们聚在越来越大的圆桌前。


  　　克莱尔再一次讲述那天发生的一切——陆离牺牲自我启动炼金塔，克莱尔领着灵魂们与手下归来。


  　　“可梦境之主说陆离还会回来。”奥菲莉亚相信永梦者，或者说相信永梦者代表的好消息：“他以前也说过陆离不会有个坏结局……”


  　　“陆离曾经死过一次，但二十年后他又来到暗影沼泽，再次出现在吾面前，不曾衰老……也许这次仍会如此。”沼泽之母说。


  　　“太久了。”艾琳娜说。


  　　尽管对于茶会上的她们而言，想活到那一天并不难，只有奥菲莉亚需克制和里世界的联系。


  　　但世界不会一成不变，无人知晓灾难何时降临。


  　　陆离归来前，他们只能掩盖他仍活着的消息。


  　　“吾的花圃……”


  　　沼泽之母忧虑地扫过不再盛开，只剩绿意与花苞的花圃。


  　　“我们还能控制午夜城吗。”扭曲之影问克莉丝。


  　　“可以但没有意义。午夜城如今只剩空壳，我们没有血肉填充内部。”克莉丝戴回她的长袍兜帽：“而且我不觉得你们会抛弃这里迁徙过去。”


  　　“是吾们。”沼泽之母纠正她，“能否将午夜城的东西带来，比如炼金塔。”


  　　“想领取午夜城的遗物我们要先清理那里，但如果我们能清理午夜城就不再需要遗物。”


  　　而且炼金塔也能制衡沼泽地的扩散。以及尽管深夜城消失，但旧下水道接替了深夜城的部分职责——限制沼泽地。


  　　如果地居人商行染指光明之地，地界守护者被地居人解决的消息很快会出现旧下水道。


  　　旧下水道的守序怪物不会容忍它们之中的叛徒的。


  　　“你知道如何建立炼金塔吗？”


  　　“我可以试试。”克莉丝回答。


  　　沼泽之母又发现克莱尔的低沉，和故事里不一样，于是询问她怎么了。


  　　“她还没找回记忆，而且在因陆离的死自责。”克莉丝说。


  　　沼泽之母找了些话题，回归茶会的本质。


  　　“为什么都是女人？”


  　　期间，克莉丝注意到茶会都是女性。


  　　“我可以喊特斯拉过来。”


  　　克莉丝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沼泽之母已经喊来了特斯拉。


  　　特斯拉同样是知情者之一，并且赞成隐藏消息：“人们被陆离带领了太久，他们是时候独自前行了。”


  　　而且他希望仍以唯一的驱魔人称呼陆离——唯一的驱魔人听起来比两个驱魔人好听许多。


  　　哈德斯不算在内。


  　　在陆离为“驱魔人”赋予新的含义后，特斯拉不觉得那家伙算是驱魔人，无论以前的他还是现在，包括已经从见习毕业的驱魔人们，他们也不觉得现在自己配得上“驱魔人”这一身份。


  　　因为特斯拉的加入，茶会随后变成光明之地接下来的安排。


  　　克莉丝对此承诺：“我会尽快将光明之地的神秘学恢复至深夜城水准。”


  　　“吾们不只要恢复，还要与科学结合。”沼泽之母说。


  　　“我看过陆离留在木屋的计划，知道怎么做。”


  　　茶会的最后，沼泽之母对所有人说：“吾希望吾们能避免产生矛盾。”


  　　“吾不想看见光明之地陷入纷争，使归来的陆离失望。”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光明之地的每一天


  　　漩涡之地遗址，落日余晖下，蚂蚁般的轮廓在螺旋高塔脚下忙碌，脚手架沿着高塔外墙铺设搭建。


  　　沼泽之母此前询问为何选择此处建造炼金塔时，克莉丝回答螺旋高塔正好可以废物利用，以及玛瑙湖有安妮一座奇观就够了。


  　　炼金塔范围庇护周围区域，放置位置不会影响其效果，而且光明之地不会只有一座炼金塔。


  　　以深夜城为例，光明之地需要四座甚至更多。


  　　螺旋高塔作为地基省下许多时间，炼金塔还需要由黑曜石为主材料制作的炼金物，开采任务被沼泽之母交给蠕虫，但第一批商人带来的黑曜石被克莉丝否决。


  　　“沾染里世界气息黑曜石不能作为炼金塔主体。”


  　　捷径无法通行，蠕虫只能就近在艾伦半岛寻找黑曜石。运气不错的是，它们在苏加德山背守望镇以西约20里的地下发现黑曜石岩层。


  　　这符合奥菲莉亚形容的“地狱里的苏加德是座无比巨大的火山”。


  　　它们锋利的一圈圈口器能够轻易碾碎黑曜石，只是光明之地的蠕虫只有五只，它们昼夜不停开采、运输到光明之地也无法满足炼金塔建造速度的一半——工人们对炼金塔的建设报以惊人热情。


  　　沼泽之母的茶会不日开启，女士们商量了一下，打算利用从贝尔法斯特的铁路。


  　　旧路线不从守望镇停靠，不过铁路距离守望镇只有约7、8里。蠕虫可以将开采的黑曜石堆在那里，再通过铁路送到贝尔法斯特。


  　　支撑计划进行的是对方在车站仓库的枕木、铁轨，简单翻新后工人们替换掉破损路段的铁路。新的问题随之出现，又很快解决——他们短期无法将蒸汽机与内燃机装进火车头，但蜕壳后体型膨胀至小屋大小的安培可以充当火车头。


  　　第三天，光明之地的居民见到奇景——拉着矿物的火车缓缓驶进贝尔法斯特，但没有黑烟与汽笛声，只有一只蜈蚣怪异运输着车厢。


  　　同时，克莉丝在三天时间里培养出一批炼金学徒——他们除了炼制炼金塔主体材质什么也不会，但这足够了。


  　　炼金塔的速度由此加快。


  　　作为光明之地的另一奇观，安妮正茁壮成长，陆离留下的人性使安妮每天都在生长，炼金术师克莉丝炼制的生长药剂又加快这一进程，安娜以每天几十公分的速度生长蔓延，需要三人环抱的树干只在无人问津的原始森林中存在。


  　　而在一个星期后，盟友的到来又加速安妮的成长。


  　　从风暴角登船的荒芜之地居民及植物栖息地的使者抵达海湾。


  　　前者只是增加了光明之地的人口和劳动力，而后者中的树人犹如德鲁伊，改良了克莉丝的生长药剂，减少副作用，提升效果，以及接替农夫照料地表与避难所内的农田。


  　　原有农民则暂时转职为工人与炼金学徒。


  　　光明之地肉眼可见的需要居民，许多居民。


  　　安德莉亚和海姆格鲁号已经再次起航，目标维纳地下城。除了已经成为船员的扭曲教徒，克莱尔和不死人、驱魔人们也将随船启航。


  　　他们将会在维纳地下城的辅助下翻新找到的第三、第四、以及可能的第五艘船，载着挑选出的近千名居民返回光明之地。


  　　工匠、学者、炼金学徒，都是现在光明之地急需的人口。光明之地足够广阔而又空旷，即使玛瑙湖营地也尚未填满。


  　　驱魔人们则是顺路——他们会在维纳地下城下船，然后重新探索这黑暗、未知的原野，还有扩张商人的贸易范围。


  　　而他们中注定有人再也无法回来。


  　　克莱尔和不死人的出海没有影响光明之地的进度。螺旋高塔的脚手架每天向上攀爬，底部开始填充黑曜石般漆黑的炼金塔主体。


  　　教会第二批学徒后克莉丝从炼金塔的建设抽出一部分精力在下午教授炼金学——她再次成为副院长，连名字还没有的校舍的副院长。


  　　没有人闲置，克莱尔和不死人去了维纳地下城，奥菲莉亚在服下克莉丝调配，用以隔绝里世界的序列药剂后前往钢铁厂帮忙——提供源源不断的岩浆；


  　　艾琳娜在姐姐扭曲之影帮助下掌控第一批漩涡教徒，只是它们不再信仰遥远的、死去的、无法回应的漩涡之神，而是眼前的新神；

  　　德古拉整日被骑士小队带着巡视它的“队员们”，这些蝙蝠怪对它的确忠诚，即使是错误的指令它们也会照做；


  　　玛格丽特负责管理其他来到光明之地的迷惘灵魂和子爵的仆从们。贸然让它们融入光明之地只会带来混乱，让它们接受秩序需要时间。


  　　连普修斯也在忙碌。它有了些“新童子军队员”。扭曲教徒在清理旧贝尔法斯特的过程中会发现残留的怪异幼崽，它们的新生意识被扭曲之影篡改，改为忠诚光明之地的产物。它们短时间对光明之地的力量没有明显提升，但也许能在某个时候带来意外惊喜。


  　　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陆离失踪第25天，克莉丝等人抵达光明之地的第二个星期，沼泽之母于傍晚离开玛瑙湖营地，来到克莉丝的实验室兼新家，一座远离居民区的独栋宅邸。


  　　“还要多久？”祂找到炼金室中调配新序列药剂的克莉丝。


  　　只有自己时，克莉丝会取下兜帽。她此时戴着一副眼镜，将暗金眼眸藏在后面：“约三个月。”


  　　“雨季不日将至，怪异会随之变多。”


  　　“没办法，我们人手太少了，深夜城的第一座炼金塔几千人用了十三个月建好。”


  　　“可以边使用边扩建吗？”


  　　克莉丝停顿动作，暗金眼眸落向玻璃杯倒映的沼泽之母：“但效果会差很多。”


  　　“庇护玛瑙湖营地吗？”


  　　“可以。”


  　　“那就先启用它。”


  　　最后的光晕消失在玛瑙湖上，怪异之雾从深海翻涌而至，在海湾外被短暂阻挡，从边缘涌进光明之地，吞没旧贝尔法斯特。


  　　只有玛瑙湖营地不受影响，延绵的房屋亮着灯光。


  　　微风吹拂玛瑙湖的涟漪，散发荧光的幽静湖心岛响起沙沙树声。


  　　明天，这里会再次陷入忙碌。


  　　光明之地已经做好接下来没有陆离的日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重临地狱

  　　侵蚀灵魂的炙热之风吹过披着微光的轮廓。


  　　陆离伫立在荒芜的暗红世界，梦魇般诡谲涌动的云翳之下，岩浆如河流在广袤荒野之上流淌，地狱生物在大地游荡。


  　　这一幕让陆离想到一幅名为《天堂与地狱》的油画，左边是阳光、白云、丘陵、河流、低头吃草的羊，右边，阳光变成暗红的光，白云化作漩涡、丘陵变得贫瘠、河流成为岩浆、爬行的地狱生物在游弋。


  　　地狱。


  　　陆离再次到来，在人间和地狱失去联系之后。


  　　因为魔鬼的诅咒？

  　　陆离目光落向手背的倒五芒星，其正散发炙热与光芒。魔鬼之女正在赶来——或者是魔鬼。


  　　站在矮丘之上等待，陆离眺望荒瘠砂砾上游荡的地狱生物。它们似乎察觉炽热的风带来的灵魂的美妙气息，向陆离所在的矮丘接近。


  　　类人轮廓野兽般四肢爬行，瘦弱、没有毛发的灰褐色表皮遍布伤痕或缺失。这些劣魔重新激起陆离久远的记忆。


  　　热浪烘烤着陆离的灵魂，但他没有任何不适。3份人性代表的生机让他能在地狱以灵魂形式存在相当久——也相当诱人。


  　　通常只有聚集成群才敢狩猎的胆小劣魔们在抵近矮丘时就迈动四肢狂奔，发起攻击，只因陆离的诱人气息使它们疯狂——


  　　手背的烧灼感突然变得强烈，如烧红烙铁印在上面般滋滋冒起烟雾，实质地凝聚为顶着山羊角的女人脑袋轮廓。


  　　接近的劣魔们又因上位者气息呜咽惨叫着逃离。


  　　“我来履行约定了。”


  　　尽管死后并非是想象中的永恒长眠，但陆离不介意顺便完成契约——也许正因古老者深海之神见证的契约，他的灵魂才得以保留。


  　　“我没说清楚令你以为死后才能来地狱，还是出了某种意外？”手背倒五芒星恢复黯淡，魔鬼之女羊角、黑肤的女性头颅复杂凝视着陆离。


  　　“你没说清楚。”陆离说。


  　　魔鬼之女不信他的说辞，但是缺少证据：“如果没有契约，我甚至以为你在故意拖累我。”


  　　“你要知道，我在以生命为代价履行契约。”陆离平静地说。


  　　凝实烟雾随魔鬼之女深呼吸变得稀缺，她避开这一话题：“你的能力还在吗？”


  　　光怪陆离的梦境光晕短暂在陆离背后浮现：“它们不受影响。”


  　　“总归有个好消息。”魔鬼之女的横瞳不再锐利：“目前状况是，父亲知晓你的死亡，让我带回你的灵魂，原有计划不再适用。”


  　　它警告陆离：“驱魔人，还想回到人间就按我说的做。”


  　　“我要怎么做。”


  　　“在我的本体抵达前猎杀那些地狱生物，吸取养分强化自己。”


  　　“在这期间你能帮助我什么？”


  　　“时间。二十五天，这是我能拖延的时间。”


  　　“我的行为不会引起魔鬼的注意吗。”


  　　“此地大君不是父亲，而且你会在意后院里一只蚂蚁在四处打架吗？”


  　　因为契约，魔鬼之女不担心陆离会怠惰，陆离也不担心魔鬼之女有所阴谋。


  　　“你想怎么对付你的父亲。”


  　　“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抓紧时间成长……”


  　　但它仍会隐藏一些事情。


  　　魔鬼之女的轮廓随烟雾飘散而狰狞、消失。


  　　远方因魔鬼之女气息而逃离的劣魔们徘徊着，遵循着本能再次靠近。


  　　陆离主动迎向低吼着冲来的劣魔，但甚至不需释放诅咒头衔，它们只是撞上人性转化的生机，生机转化的无形厚壁障就翻滚着化为焦炭。


  　　而从它们身上收获的人性像是砍伐了一棵树木。


  　　或许一支无边无际的劣魔大军攻击陆离才能勉强维持地狱对人性的消耗。


  　　游荡在地狱的劣魔只是燃烧殆尽连余温也不剩的灰烬。


  　　落在最后的一只劣魔因同伴的死或只剩自己而恐惧逃窜，但还没离开矮丘就失去记忆，因为贪婪再次袭来，变成一具焦黑轮廓。


  　　陆离重新眺望远方，犹如未冷却熔岩的暗红色天空下，遍布岩浆支流的大地边际被热浪模糊，只有劣魔游荡在这片荒瘠干裂的大地。


  　　魔鬼之女让他消灭地狱生物提升实力的地点显然不会是在这里。


  　　陆离尝试辨别脚下的位置与方向。


  　　作为和主世界关联的里世界，地狱是主世界的扩大化——只是座普通死火山的贝尔法斯特在地狱成为一座堪比世界背脊山脉的巨山，主眷大陆延伸出的艾伦半岛在地狱比主眷大陆还辽阔。


  　　从这片平缓丘陵的荒野中，陆离翻找出记忆的深夜城位置，然后他往东边走去。


  　　那只魔鬼在西边的主眷大陆，往相反方向走也许能让魔鬼之女拖得更久些。


  　　而且总要选择一个方向。


  　　在更多无法燃烧的灰烬，劣魔发现自己前，陆离迈下矮丘，于热浪扭曲视线的荒芜大地上独自行走。


  　　或许只是灵魂，或许由死而生，陆离依然理智、冷静，但脱离肉体与执念的他变得纯粹。陆离起初想起会在地狱遇到故人，如果能再见到他们是件好事，只是这里是荒芜之地，陆离踏上荒芜之地的时候地狱已经隔绝了与人间的关系，即使曾有熟悉的人来到荒芜之地，以地狱的辽阔他们也不可能相见。


  　　陆离在这里注定不会遇到故人——无论朋友还是仇人。


  　　人们通常会用炎热、酷热形容天气，而在地狱，形容词会换成炙热、灼热。


  　　煮沸血液，炙烤灵魂。


  　　只因这是地狱，连怪异也不愿染指的贫瘠之地。沸腾的熔浆在河道里粘稠流淌，刺鼻的硫磺飘散在灼热空气中，喷涌而出的焰柱带着焚烧万物的炙热。


  　　陆离绕过、跃过岩浆河，避开火山般喷发的焰柱，随时间推移，渐渐在地狱迷失方向，只能寄希望没有偏离方向太远。


  　　地狱不是幽灵的里世界般纯粹投影，人间的改变不会倒映在地狱；

  　　几个小时的前进，沿途遇上的只有劣魔，好在只要人性仍存，陆离就不会受到影响，不会疲惫。


  　　地狱没有夜晚，只有无穷无尽的荒芜与炙热，以及荒芜之中坎坷向前的身影。


  第一百七十九章 地狱小镇

  　　魔鬼之女说陆离有25天时间。


  　　但在第一天，陆离始终在赶路不曾停歇，沿途遇到的只有种类繁多的劣魔。


  　　对于陆离，它们如苍蝇般烦人，也如苍蝇般羸弱，但是某种程度来说它们在帮助陆离。


  　　与掠夺人性无关。陆离所经过的约直径五百米范围的劣魔经常会被人性、燃料、灵魂、生机吸引，蛾子般落进火堆，这使得陆离身后会留下一道短暂空旷的荒野长廊，这能帮助陆离一定程度上不偏离方向。


  　　也无须担心迷路，因为地狱生物会指引道路。


  　　荒野地貌不总是一成不变。人间的山丘在地狱变成一座矮山，犹如活火山般流淌着岩浆。


  　　陆离花费几十分钟爬上这座海拔约三百米的矮山，眺望远方。


  　　在热浪扭曲的朦胧蜃景尽头，陆离望见前方一座熔岩湖心有片矗立的建筑残骸。


  　　也许那里有魔或痕迹存在。


  　　跃过岩浆溪流，陆离离开矮山，站在空气滚烫，风仿佛在燃烧的熔岩湖畔。犹如炼狱的岩浆湖的热浪遮蔽了湖心景象，不过已在矮山窥见阵容的陆离释放入梦之人，贴着稍微沾染就会烧融灵魂的岩浆飞向湖心。


  　　来迟的劣魔在湖边焦躁地徘徊刨地，然后被炸开的岩浆气泡迸溅，呜咽逃窜。


  　　咕噜咕噜——


  　　尚未进入湖泊深处时，陆离经过的湖泊怪异沸腾，一道火柱升腾，卷向陆离，被涌动在陆离周身的光晕抓住。


  　　那是一团燃烧、变换着形态的岩浆，它挣扎着旺盛燃烧，但能使人气化的熔浆不能让陆离感到一丝热意。


  　　一桶水浮现在火焰生命头顶，倾泻而下，不合理地将其浇熄成黑曜石，一股比劣魔多约几倍的人性涌入陆离体内，听起来不少，但0乘以任何数仍是0。


  　　几百只火焰生命才抵得上一只幽灵，狩猎它们仍入不敷出。


  　　但就在陆离将黑曜石抛回岩浆的时候，熔岩湖以落点沸腾，如涟漪般扩散——


  　　意识到惊醒什么的陆离随入梦之人黯淡，消失在空中，与此同时，可怖的巍峨岩浆巨物从熔岩湖升起——那是由无穷无尽的火焰生命构成的存在。


  　　但陆离已经离开这片岩浆，两分钟后，收敛入梦之人的陆离出现在湖心岛。


  　　热浪形成的屏蔽和熔岩湖包裹着这座小岛，站在岛上，即使感受不到温度也会因无处不在的橘红烦躁。


  　　陆离的理智压制这份情绪，探索这座被淹没许多的湖心岛仅存的几座黑曜石建筑。


  　　遗憾的是，建筑只剩下本身，内部没有任何事物存留——地狱这种恶劣环境很难保存任何文字资料。


  　　而在陆离想着如果这里是被废弃，以前居民迁徙到何处的时候，他在干裂突起的地面发现一道刻痕。


  　　将地面石板复原，刻痕形成一条指往东北方向的箭头。


  　　又停留几分钟确认没有更多线索，陆离离开湖心岛，前往箭头指向的东北方向。


  　　希望那里能有所收获。


  　　担心偏离方向，陆离维持入梦之人飞行，而在沿着箭头所指飞行约五六里后，一座荒野升起的岩壁犹如裂谷，横亘在远方。


  　　以及一座攀着岩壁建筑的地狱小镇。


  　　箭头是对的，方向也是对的。


  　　背后的光晕褪去，陆离恢复步行，向着远方的峡谷小镇。


  　　……


  　　牌匾咣当咣当地发出噪音。


  　　从峡谷深处吹来的狂风无时无刻不再风化这座小镇。


  　　岩石搭建的房屋或破损不堪或是坍塌，只有来自熔岩湖的黑曜石建筑依旧矗立。


  　　街道上不见行人，即使地狱生物也不喜欢外面的恶劣环境。


  　　陆离低着头颅，衣角猎猎作响，抵御着狂风走入这座只剩黑曜石主体，沿着岩壁建造的小镇。


  　　叮铃——叮铃——叮铃——


  　　陆离推门，走进位于显眼位置的小镇酒馆。


  　　无论上面还是地狱，酒馆都是最热闹的地方。


  　　陆离在怪异、奇幻的陌生魔间扫过，走向柜台。


  　　而陆离注视着它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注视着陆离。


  　　贪婪与觊觎如利剑射向那道背影，吸气与口水可厌的在酒馆中响起，阴影与邪恶悄然伸向轮廓。


  　　“远方而来……吸……的旅人……吸……”柜台后，没有下颌的侍应生艰难控制着分泌的恶浊体液：“你吸……需要什么吸——”


  　　陆离忽略它的失态：“隔断和人间的联系后地狱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需要……吸……支付……灵魂吸……”


  　　侍应生不出所料地散发贪婪。


  　　“其他报酬可以吗。”


  　　“你有……吸……什么？”侍应生不停吸口水的动作让它不太聪明。


  　　“你的命。”陆离平静凝视着侍应生的眼瞳，深处倒映着他与背后的景象：“或是它们的。”


  　　面团般膨胀的黑泥洒落阴影、幽灵般的惨白火苗飘来、长有鳞片的爪子悄然伸出、锋利附肢缓缓伸展……


  　　咣当——


  　　粗暴撞开的房门惊扰这些，沉重脚步声之下，陆离看见露出惊慌的适应生的瞳孔倒映着逼退背后恶意的巨影逼近。


  　　“蓝血警长——”


  　　适应生想缩进柜台，被巨影突然伸出的双爪攫住，带着液体泼溅声拔出柜台，揉捏成肉团塞进嘴巴。


  　　咀嚼混合着尖叫声，随着吞咽，消失在喉咙深处。


  　　酒馆的魔们对这幕噤若寒蝉，而短暂几秒后，柜台后重新钻出一只没有下颌的纤瘦魔，继续未结束的尖叫：“——你疯了吗！我就剩那一具身体了！”


  　　“这是你违反美丽湖镇的惩罚。”蓝血警长舔舐牙龈旁的碎肉，带着压迫感将注意落在陆离身上：“灵魂，你想知道什么。”


  　　“地狱现在的状况。”


  　　陆离平静对待眼前发生的每一幕。


  　　“糟透了，在不再有新的灵魂到来后。到处都是战争。魔鬼和魔鬼打，魔鬼和恶魔打，恶魔和恶魔打，魔鬼和恶魔合作打魔鬼和恶魔。你来对了地方，因为美丽湖镇的主人不喜欢混乱。我回答完了，根据等价交换……”


  　　蓝血警长俯视着陆离，伸出可怖爪子，然后抓了抓瘙痒的甲壳质。


  　　“该你回答我了：你为什么在地狱。”


  第一百八十章 引诱

  　　比起混乱，陆离喜欢秩序。


  　　秩序是桎梏混乱的基石，是无论弱者与强者都要遵守的规则。


  　　恶灵守序，它们的仪式可以视作独特秩序——只要遵守其仪式，必定安然无恙。而不像其他怪异，混乱而无序。


  　　所以恶灵最先留下威名，却最不使人惧怕。


  　　如果让人类选择将要遭遇的怪异，他们多数倾向恶灵。


  　　显而易见，这座“美丽湖镇”被秩序笼罩。


  　　“因为我死了。”


  　　陆离回答侍应生称为“蓝血警长”的执法者。


  　　“地狱二十年前就不再有新灵魂到来了。”蓝血警长想听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你会出现。”


  　　“因为这个。”


  　　陆离抬起左手，显露疤痕般存在手背的倒五芒星烙印。


  　　背后肆意打量陆离的炙热视线瞬间消失，蓝血警长停止狰狞地剔牙，低闷地说：“魔鬼大君的标记……看来你曾经让那些狡诈的家伙很生气。”


  　　“你们有办法祛除它吗？”


  　　魔鬼之女从未提及让这种可能渺茫，但陆离还是尝试问道。


  　　蓝血警长怜悯地低头看着他：“如果我是你，会在这几天花掉灵魂享受最后的时光。”


  　　严格来说是二十四天。


  　　“我需要几份地图。”陆离说。


  　　蓝血警长不在意这个灵魂的垂死挣扎，得知是被魔鬼标记带到地狱，它的新鲜感已经消失，敲了敲桌子提醒侍应生招待小镇的新旅人，带着沉重的脚步与避让的视线走出酒馆。


  　　风沙随房门关闭隔绝在外。


  　　“你要什么地图。”侍应生忌惮盯着陆离。因为只剩一具身体，因为魔鬼的标记。


  　　“镇子周围的地图、这片区域的地图、标注镇子和巢穴的地图。”


  　　“你能支付什么？”贪婪重新在侍应生眼瞳浮现。


  　　“地面的消息。”


  　　“这里不接受灵魂以外的酬劳。”


  　　而陆离也不想支付灵魂作为报酬，他环视酒馆里的其他魔：“有人对人间消息感兴趣吗？”


  　　寂静酒馆只有街道外狂风的呜咽。


  　　桌旁的黑泥怪躯体表面忽然膨胀，鼓起，打嗝般冒出气泡。


  　　啵～

  　　寂静依然持续着。


  　　美丽湖镇只是座迁徙后逐渐衰败的小镇，没有客人，没有强者，没有富人，本地居民少得可怜，他们才不在乎地面的故事，就像农夫才不理会遥远的主眷大陆某处是否将要战争。


  　　陆离没有气馁，安静等待到确认没有魔对此感兴趣，离开座椅向外走去。


  　　叮铃——叮铃——叮铃——


  　　旺盛灵魂的甜美气息随陆离离开消失在酒馆。很快，一只背脊长着类似背鳍或膜翼，关节多得像是肉瘤，犹如病变的蝙蝠的魔跟着走出酒馆。


  　　遮蔽视线的炽热风沙里，蝙蝠魔收敛膜翼，匍匐跟随前方的阴影。


  　　轮廓走进一座荒废的风化房屋，蝙蝠魔折叠膜翼，加速冲进昏暗的房屋，像是撞进渔网的渔网般一头撞进光怪陆离的梦境。


  　　左手触碰濒死的蝙蝠魔，人性化为光辉融入陆离体内。


  　　光晕从陆离背后消失，只剩挂满肉瘤的蝙蝠魔尸体躺在沙砾上。


  　　这时，一道阴影从街道上的呼啸风沙中钻入房屋。


  　　“镇子上禁止私斗。”蓝血警长咧起狰狞嘴角：“你违反了——”


  　　“我不知道镇子的规则。”陆离打断了它。


  　　“你知道。”


  　　陆离平静地看着它：“你没和我说过这些。”


  　　“……你现在知道了。”蓝血警长退入风沙，线条般的阴影中传来低语：“不要再有下次。”


  　　它是发现踪迹赶来还是等到陆离动手才来并不重要，因为它的确在遵守秩序，维持秩序。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陆离可以从镇子换到值得相信的情报，但没法让镇子成为他的养分。


  　　陆离蹲在蝙蝠魔旁，翻找沙砾里的岩石碎片。


  　　蝙蝠魔增加0.1份人性，约几只幽灵的分量，但性价比很低……蝙蝠魔绝不是几只幽灵能比拟的，而中级魔理应拥有许多灵魂。


  　　它恰巧灵魂剩余不多？

  　　风化碎石手掌就能轻易握碎，陆离放弃寻找碎片，短暂用入梦之人切开蝙蝠魔的表皮，沾着些无毒污血抹在皮肤上，然后再次回到酒馆。


  　　叮铃——叮铃——叮铃——


  　　推门的酒馆大门引起侍应生与客人们的抬头注视。它们看见染血的、虚弱的鲜美灵魂在门前停留，很快又急匆匆离开，连门也没关。


  　　风沙灌进酒馆，呜咽声持续片刻，一只纤瘦轮廓在蠢蠢欲动中离开座位，关上了酒馆大门。


  　　从外面关。


  　　丢弃蝙蝠怪尸体房屋不远的另一座风化建筑，钻进房屋的陆离被一只纤瘦的利爪魔堵在里面。


  　　“你在违反镇子的规则。”


  　　灌进弃屋的风沙抬升高度，陆离额头几乎抵在未塌的椽条下，在利爪魔的逼迫下退却。


  　　“蓝血警长不在这里……”


  　　陆离随利爪魔接近而后退，背部贴到风化房屋的墙壁，砂砾落下。


  　　“你吃了我，魔鬼大君的诅咒不会放过你。”无路可退的陆离看着利爪魔。


  　　“它找不到偷吃几口食物的魔。”


  　　利爪魔逼近陆离，然后倏地被展开的光晕吞没。


  　　扑通——


  　　利爪魔的尸体被收敛消失的梦境吐出，陆离收回手掌。


  　　和蝙蝠魔相近，仍是0.1份人性左右。


  　　与此同时，门外风沙浮现一道阴影。


  　　“我只是防卫。”陆离看向再次来迟的蓝血警长：“它想吃掉我，被我反吃掉。规则是否允许被攻击时发起反击？”


  　　“滚出……镇子！”


  　　蓝血警长向又一次猎杀魔的陆离咆哮——它意识到为何一位魔鬼会标记这道灵魂。


  　　他不是普通人类。


  　　“我违反了小镇规定吗？”陆离反问蓝血警长，在它默不作声时继续说：“如果我违反了美丽湖镇规定，我会离开的。”


  　　不甘的蓝血警长低吼着退去，又被陆离喊住。


  　　“你对这两具尸体感兴趣吗？”


  　　利爪魔和隔壁的蝙蝠魔。地狱资源匮乏，尸体显然也是资源。


  　　蓝血警长落向利爪魔，牵扯着脸孔肌肉显露牙龈：“你想知道什么。”


  　　“怎么吸取灵魂。”


  　　“杀死它们。”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到此为止

  　　陆离因此想起，沿途遇到的劣魔避免浪费，都在濒死时由左手的救赎之力解决，只有少数劣魔径直撞上来死去，但它们不能让篝火多燃烧哪怕一秒。


  　　“你不许在美丽湖镇再行杀戮！”


  　　蓝血警长攫住已属于自己的新鲜尸体，严肃而低沉地警告陆离，不容拒绝。


  　　显然再引诱出酒馆里的魔到外面猎杀似乎行不通了。


  　　陆离确实不想过于逼迫一只守序、克制、可以交流的智慧生命。


  　　即使是一只恶魔。


  　　如果可以，交流仍是他的最优先手段。


  　　蓝血警长拖着利爪魔尸体准备离开时，陆离又一次喊住它，让蓝血警长将尸体撕出伤口，在其在警惕与愤怒中沾染粘稠血液抹在身上。


  　　衬衫、领带和风衣作为陆离临死前的烙印保存下来，也是灵魂一部分，无需担心抹上血污会无法擦去。


  　　“不许再在镇子里……”


  　　“我知道。”


  　　趁蓝血警长前往隔壁收取另一具尸体时，陆离重返酒馆，带着做作踉跄和风沙闯进酒馆。


  　　“我要雇佣一只魔护送我前往附近的小镇！”


  　　苍白、染血的轮廓喊道，如果脸庞不像雕塑般近似凝固，可信度更高，但引诱几十年没见过新魂的魔们足够了。


  　　座位里的黑泥塑形成类人轮廓，如黏稠的淤泥靠近陆离。


  　　“还有吗？”陆离继续环视酒馆的客人。


  　　一些魔蠢蠢欲动，黑泥魔倏然具象成女妖头颅朝它们尖啸，按捺它们的贪婪。


  　　看来美丽湖镇的收获到此为止。


  　　糅杂着觊觎与恶意视线中陆离带着黑泥魔离开酒馆，顺着风沙向镇子外走去。


  　　钻过峡谷的炽热之风让风衣裹紧陆离，他的重心向后倾斜，犹如下台阶般步伐短促的行走，这样才能不被峡谷深处而来的炽热之风掀飞。


  　　黑泥魔似乎无害地维持软泥形态跟着陆离，但没持续太久，软泥逐渐膨胀，怪爪凸出黑泥，抓向前面的背影。


  　　每当这时，陆离都会回头尝试与它交谈。


  　　可惜黑泥魔无法回应，或不想与食物交谈，让陆离没有得到额外收获。


  　　终于，陆离离开美丽湖镇的范围，峡谷岩壁上的小镇只剩模糊的黑色轮廓。


  　　跟随陆离的黑泥魔悄然恢复成类人轮廓，膨胀着海胆般的尖刺怪爪伸向陆离背影——光怪陆离晕染现实的梦境也在伸向它。


  　　结果没有任何意外，黑泥魔被梦境之力挤压、揉捏着，坍塌成一枚表面光滑的黑色圆球。


  　　避免救赎之力的径直使用入梦之人解决黑泥魔，某种犹如生机的精粹融入陆离身体——但人性没有增加。


  　　陆离有所明悟。灵魂不是人性……人性是比灵魂更上位的燃料。


  　　如煤炭之于木柴，煤油之于蜡烛。


  　　收获的灵魂无法如人性般知晓具体，但灵魂通常一半归于猎杀者，一半归于地狱。


  　　这意味着断绝与人间联系，二十多年不曾有新灵魂到来的地狱状况比想象中更糟。


  　　也许美丽湖镇的荒凉普遍存在于地狱。


  　　陆离接住入梦之人褪去后落下的黑泥魔，然后被重量拉扯得险些栽倒。


  　　坍塌成婴儿脑袋般的黑泥魔尸体的重量并未消失，约30磅重，如果陆离不是灵魂甚至可能手臂脱臼。


  　　陆离回望美丽湖镇，一道隐约轮廓伫立在小镇边缘，他走向蓝血警长，将沉重的黑泥魔球丢在脚下。


  　　“我没在镇子范围私斗。”


  　　陆离彰显自己的无辜与没有破坏规则。


  　　“但你侵害了美丽湖镇的利益——”但对执法者而言，游走在秩序和混乱边缘的存在绝不会欢迎：“美丽湖镇67名居民与客人因你只剩下64名，这里不欢迎你……”


  　　“美丽湖镇的规则应该没有被攻击时不能还手。”


  　　陆离像是旧日时代的律师钻着法律的控制。而在蓝血警长眼里他是另一种存在。


  　　“你和魔鬼一样狡诈……”蓝血警长不再将其视作普通存在：“人类，你怎样愿意离开。”


  　　“我需要几份地图和情报。”


  　　稍作停顿，蓝血警长低头盯向脚下黑球：“尸体归我。”


  　　“成交。”


  　　……


  　　砰——


  　　酒馆大门不堪重负地再次被撞开。


  　　酒馆客人们躲避着蓝血警长，视线落向跟随其后的陆离，这个灵魂居然安然无恙，那些血污也消失不见。


  　　“我就剩这一具身体了！”侍应生朝着蓝血警长尖叫。


  　　“把地图交给他。”


  　　侍应生快速扫过陆离一眼，钻进柜台下通往未知的地洞。


  　　“脑袋填满肌肉的蠢货们。”披着狰狞角质甲壳，似乎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蓝血警长转身嘲笑酒馆的所有魔们：“居然想要猎杀魔鬼标记的灵魂，你们猜为什么那只魔鬼不直接去人间收取他的灵魂？”


  　　蓝血警长没在单纯讽刺，它真的要让客人们回答以发泄陆离带来的压抑：“嗯？你们为什么不说。”


  　　“因为魔鬼也不能去人间。”一只魔自以为聪明地说。


  　　“你是说魔鬼随便把标记丢给人间某个不认识的人？”也许用脑袋填满肌肉形容并不准确，但比起蓝血警长它们的确是蠢货。


  　　所以同样是中级魔，蓝血警长却是美丽湖镇的执法者。


  　　陆离等蓝血警长发泄完情绪：“我从熔岩湖来，占据那里的是什么。”


  　　“劣魔，我们习惯叫它火魔。”


  　　“也是劣魔？”


  　　劣魔是一种统称，通常用以形容如灰烬、最低等的地狱生物。没有灵魂，没有价值，肉质酸臭不堪。


  　　它们多数是燃烧殆尽的灵魂堕落的产物，由仅存的本能驱使，杀死它们没有死亡回溯，也不会解脱——毕竟劣魔本就是半点燃料也不剩的灰烬。


  　　即使其中有着幸运儿独享一只灵魂，其沉寂肉体也不会再诞生理智，只会暂时脱离劣魔，成为无数下位魔或中位魔的一员，直到再次燃尽。


  　　地狱里的所有生物都是火堆。它们在名为地狱的熔炉里燃烧，想要存活和强大就只能掠夺他人的燃料。而劣魔就是什么也没剩下的余烬，没有一丝温度。即使未来某一天再次燃烧，也只是在余烬之上的一团新火。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性的新来源


  　　被称为‘火魔’的劣魔特殊在它们以岩浆形态存在，犹如元素生命。


  　　它们如游荡荒野的其他劣魔，地狱无处不在，而且比劣魔更使本土生命厌恶——它们能够独立存在或相互融合，随岩浆流淌，汇聚于熔岩湖或海洋，融入族群。


  　　形成群落的火魔难以应付。而麻烦的是，岩浆在地狱无处不在。


  　　因此它们并不像劣魔同类般是地狱的最底层存在。


  　　因为火魔群落，小镇从“美丽湖”迁移至尖嚎峡谷，并渐渐没落。


  　　“我们在镇子留下指引，但到来的魔越来越少。”蓝血警长怀念地低诉。


  　　很久以前，作为执法者的它管理着数百只魔和到来的客人，甚至拥有两名手下，但随着地狱不再连接人间，镇子与它的荣光不再。


  　　侍应生仍未带回地图，陆离趁蓝血警长仍愿倾诉的时候询问更多内容，比如镇长是谁。


  　　“卜鲁比”，这个拗口名字属于美丽湖镇镇长，而名字意味什么在陆离第一次踏入地狱时就已知晓：高级魔。


  　　侍应生这时从柜台后冒出，将几张粗糙、比羊皮更适合保存在炽热地狱的不知名粗糙皮革地图放下。


  　　两张地图分别对应旧美丽湖镇和新美丽湖镇，还有一张被侍应生抓着没有交出。


  　　蝴蝶翅膀花纹般华丽的花体文字标注出地图上的许多地点，脚下的新美丽湖镇，倚靠的尖嚎峡谷，左下角的旧美丽湖镇。


  　　陆离分析地图的绘制直径范围约为20里，相对精细——只是相对。因为除了地名，地图未如想象中标记地狱生物的巢穴。


  　　也许城镇周围的巢穴都被清理过，但陆离更倾向美丽湖镇没落后没人再来绘制地图，这点从蓝血警长身上得到证实。


  　　相互对照，新旧美丽湖镇地图有些细微差别，比如旧美丽湖镇地图上，湖心岛有小镇大小，而在新美丽湖镇地图只剩下微不可见的一点。


  　　“镇子附近有怪异……地狱生物的巢穴吗？”


  　　“哼，当然。”蓝血警长的冷哼意味它们关系敌对。


  　　陆离又看向侍应生，它攥着最后一张皮革地图没有交出。


  　　“这张需要付钱！”侍应生尖叫对抗蓝血警长的威胁。


  　　蓝色警长闷哼着抛出陆离给的黑泥魔球。肉球咕噜滚过柜台，被丢出地图的侍应生伸手捧住。


  　　“谢谢。”


  　　陆离拿起柜台上的地图，观察粗糙皮革上的不规则纹理，这是一副刻度比前两幅更大的地图，无论湖心岛还是尖嚎峡谷都缩在角落，新湖心岛镇更是被后来标注在地图上。


  　　地图中心属于一座叫“深渊城”的地狱城镇，蓝色警长说那里由魔鬼大君掌控——它从未到过那里。陆离简单比较衡量地图的跨度，尖嚎峡谷长度约60里，指甲的长度。从深渊城到尖嚎峡谷则约有手臂长——即使昼夜不停赶路，陆离也无法在24天内抵达那里。


  　　这幅地图的珍贵之处在于它的刻度，半径千里的城镇和巢穴都被标注：死者坟茔、侯爵城堡、蛛神教会、堕落者遗迹……


  　　这意味陆离拥有可观的人性来源——前提是打得过它们，以及它们还在那里。


  　　绘制地图时美丽湖镇还没迁徙。


  　　距新美丽湖镇最近的城镇是尖嚎峡谷另一端的裂谷镇，约60里，略微倾斜东方向着北方延伸的峡谷也勉强顺路。


  　　“你们和裂谷镇还有联系吗？”


  　　“没有。”


  　　“为什么？”


  　　两座镇子60里的直线距离不算远，而且地形上有峡谷连接两端，对地狱的魔们应该不难通行。


  　　蓝血警长举起小臂般的角质利爪指向峡谷中间：“那里坍塌了，被女妖占据变成哀嚎洞穴。”


  　　陆离暂时将目标定为进入峡谷解决哀嚎洞穴，抵达另一端的裂谷镇。但离开前，或许应想办法收割“美丽湖”里的火魔。


  　　“我要怎么交易灵魂？”


  　　陆离打算使用解决黑泥魔得到的灵魂。地狱无时无刻不在蒸发他的人性，而灵魂可以代替人性消耗，以及作为货币使用。


  　　后者现在更有用些，他不能总是空手谎骗这些地狱生物。


  　　侍应生再次钻进地板孔洞，很快出现，捧着一枚镌刻着不规则纹理，像是酒桶般有着水喉的圆桶。


  　　“将你的手放进去，释放想要提取的分量。提取的一部分灵魂归酒馆。”


  　　陆离抬头望向蓝血警长，比起侍应生，这名守序执法者更可信。


  　　“酒馆会抽取十分之一。”


  　　公正的蓝血警长证实这不是诓骗，并拆穿侍应生的小把戏。


  　　陆离颔首，把右手伸进圆桶，撕裂灵魂般的痛感浮现，陆离忍耐着，任由圆桶水喉涌出一条微亮的光带。形成蜷缩的手指般大小的流淌光晕的圆球，若仔细观察，可见灵魂在其中涌动。


  　　同样是灵魂与货币，但与怪异货币不同。怪异货币由凝固的灵魂打造，只有放在耳边才能听见亡灵的呜咽。


  　　陆离缩回撕裂感未消失的右手：“它的面值多少。”


  　　“13份灵魂。”


  　　“等值多少。”


  　　侍应生的回答是169天的地狱损耗、130只调教好的劣魔奴隶、在酒馆住39天、23瓶半亡灵酒、雇佣两只中级魔一个月、享用魅魔七个晚上、骷髅马的五天食料、两份酒馆豪华套餐、一次从低级魔变成中级魔的机会、一张深渊城的门票、0.7座新美丽湖镇镇房屋。


  　　无法换算成先令或怪异货币，因为灵魂不只是货币，还代表存在的时常——每过13天，地狱的炙热之风就会磨耗1份灵魂。


  　　割裂灵魂的右臂暂时无力，陆离伸出左手拿起灵魂，意想不到的变化突然出现——灵魂因左手的救赎碎片消融，化为成人性涌入躯体。


  　　约0.1份。


  　　13份灵魂只能换成0.1份人性，但关键是……灵魂能换成人性。


  　　“你做了什么！”


  　　侍应生捧起脑袋惊声尖叫，一个小小麻烦产生：陆离没有能给酒馆的1.3份灵魂报酬。


  　　但是陆离早已不再关注这点。因为如果灵魂能换成人性……


  　　“美丽湖镇周围的巢穴对镇子是种威胁对吗？”那双幽静呃黑色眼眸落在等待执法的蓝血警长身上。


  　　“如果我帮你们解决威胁……镇子能支付我多少报酬？”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卜鲁比镇长


  　　陆离曾经难以理解哈德斯对财富的狂热。


  　　接触过哈德斯的光明之地人将其归咎于心病——童年的悲惨遭遇或抱憾终身的遗憾。


  　　陆离刚来贝尔法斯特时的确因需要一笔不菲的先令而同样渴求过，但在完成调查并成为调查员后，先令的意义便逐渐回归其货币本身价值，而在从地底归来后，商人处的财富更是成为背不下来的纯粹数字。


  　　但是现在，陆离或多或少理解了哈德斯对钱财的渴望，因为他产生同样的情绪。


  　　灵魂是地狱的货币。


  　　货币可以换成人性。


  　　“解决威胁？你想帮镇子清理隐患？”蓝血警长掐灭下意识诞生又熄灭的嘲讽，也许这个被魔鬼标记，刚让美丽湖镇永远少了三位客人的混蛋真的能做到：“如果你做了，我会让镇长允许你成为美丽湖镇的居民。”


  　　“我需要实际的酬劳。”陆离指向怒视自己的侍应生：“起码让我有灵魂支付。”


  　　“你想在镇子赚钱？想也别想。”蓝血警长坚定地回绝收费的项目：“它们不会闯进镇子，影响我们，我们不会为此付出一分钱。”


  　　陆离陷入回忆，如果哈德斯在这里他会用什么办法把财富骗来。


  　　“它们的确影响到这座镇子。”


  　　陆离模仿哈德斯的风格，视线扫过望向这边的客人们：“美丽湖镇有多久没有新客人到访了？一座聚集地最重要的是安全，没人……没魔喜欢在来的路上不断遇到袭击。”


  　　“太对了！我来时断了三条腿，到现在还没长好！”


  　　一只盘在座位的蚰蜒魔竖起它右侧下半截节肢，像梳子般密集排列的节肢缺了三条。


  　　作为自认为美丽湖镇除了镇长外第二聪明的恶魔，蓝血警长被陆离的假设吸引并认为有道理——那只蚰蜒魔也占据不少作用。


  　　“你们也这么认为？”蓝血警长问酒馆里的其他魔。


  　　“我认为它说的太对了！”侍应生尖叫附和。


  　　毕竟陆离还欠它的1.3份灵魂，以及清理隐患也许真的能让镇子旅者增加酒馆生意变好——反正不需要它支付报酬。


  　　客人们也是。美丽湖镇除了狂风和沙子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允许，倾向混乱的它们迫不及待想找些乐子。


  　　魔们呼喊着拍桌撞杯，沸腾喊声压盖酒馆外的呜咽风沙。


  　　蓝血警长居高临下俯视陆离：“我说了不算。”


  　　“你可以带我去见那位卜鲁比镇长。”


  　　“……我会去询问卜鲁比先生。”


  　　终于意动的蓝血警长离开酒馆，魔们迫不及待地为陆离加油鼓起祝福成功，仿佛它们是群善良的人，连侍应生也不再焦急索贿1.3份灵魂。


  　　蓝血警长很快回来，在一片期待目光的安静酒馆里开口：“卜鲁比先生要见你。”


  　　欢呼和拍掌声中，陆离平静地随蓝血警长走出酒馆，沿着黑曜石台阶向岩壁上层走去。


  　　来到建立在陡峭岩壁上的美丽湖镇最高处，一座斜顶式黑曜石建筑伫立在这里，进入建筑，无论门窗和长廊都比酒馆大上几倍，走在这里连蓝血警长都显得袖珍。


  　　叩叩叩——


  　　一扇精致的双开雕花大门前，蓝血警长敲响房门，无声推开，尊敬地向房间里的身影躬身，让出位置显露陆离。


  　　“卜鲁比先生，它来了。”


  　　如地表贵族书房般相当具有文艺气息的明亮房间里，一道肥硕的巨型轮廓坐在特质的、床一般大的座椅里，只有扶手说明这是把椅子。


  　　贵族式绛红色领结外套挡住使人反胃的浅棕色肥肉，又被同样加宽的书桌遮挡。


  　　对于地狱的贫瘠而言，这位镇长一定相当富有。


  　　椅子背后是正面墙壁的书墙，可惜陆离无法辨认离得太远的花体字。


  　　“吼吼吼……就是你提出了魔鬼般的想法？”卜鲁比镇长感兴趣地前倾躯体，下巴堆砌得七八层褶子只剩一层，用力嗅动着空气：“我闻到我们的客人身上有魔鬼的味道。”


  　　“魔鬼大君标记了它，所以死后被从人间拖进地狱。”蓝血警长回答。


  　　“你得罪了谁？”卜鲁比镇长饶有兴趣问。


  　　“不知道，他的领地在主眷大陆和艾伦半岛之间。”


  　　“主眷大陆，真是久远的名字……”卜鲁比镇长陷入某种年长者常有的怀念。


  　　陆离观察着它。和已知或常见的恶魔不同，卜鲁比镇长没有恶魔的过多特征，尤其是明显的混乱特质。比如身旁的蓝血警长，即使它是执法者，遵从秩序，但仍能见到被秩序框架约束的混乱。而这位卜鲁比镇长感受不到这种混乱。


  　　“你是魔鬼吗？”


  　　陆离询问，这不是形容词而是疑问句。


  　　“嗯……我的确有一些魔鬼血脉。”卜鲁比镇长靠回椅背，几层下巴和勒紧的纽扣重新显现：“不过别担心，魔鬼最讨厌魔鬼，所以地狱从未统一过。”


  　　“我对你说的很感兴趣，人类灵魂，你打算怎么合作？”


  　　“这里有赏金猎人吗。”


  　　“那是什么？”


  　　“委托方发布悬赏狩猎，由被委托方完成悬赏。”


  　　“就像雇佣军团？”


  　　“差不多。”陆离不知道雇佣军团，但不影响理解雇佣代表的含义。


  　　“可以，那么接下来呢？”卜鲁比镇长继续期待地等待陆离讲述它从未听过的新奇说法。


  　　“我首先要知道它们的位置和实力。”


  　　卜鲁比镇长看向旁边的蓝血警长。


  　　“七处，它们不会比你杀死的三个客人更强，但数量更多。”


  　　“有多少？”


  　　“十几只到上百只。”


  　　也就是说如果运气不差，陆离能在美丽湖镇就将人性增加到10份，然后还有报酬可以领取：“你会为此付出多少酬劳？”


  　　“按照雇佣军团的价格如何？”“猎杀了多少份灵魂，就给你多少灵魂。”


  　　哈德斯的行事风格蛊惑着陆离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隙，但陆离直接答应了它：“成交。”


  　　额外酬劳已是意外之喜。即使没有报酬，陆离也会清理美丽湖镇周围的地狱生物，只是它们对此并不知晓。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尤格拉斯

  　　怀念过往的不只卜鲁比镇长。


  　　接取委托、完成委托、获取报酬的模式使陆离想起以前的时光。那时一切还没变得不可挽回，他，还有安娜经营着一间小侦探社，四处寻找委托赚取先令。邻居们的尊敬、孩子们的好奇、安娜的厨艺、奥利弗的造访。


  　　陆离的意识犹如分裂成两部分，一边维持着不曾改变的理智、平静，细心检查这份和美丽湖镇契约的每个花体文字，寻找可能存在的漏洞，一边回忆着往昔令人怀念的宁静光景。


  　　昏黄风沙吹打着脸庞，陆离平静而缄默地跟着蓝血警长离开镇长屋邸，来到美丽湖镇边缘一座岗哨般黑曜石塔中。


  　　嘭。


  　　蓝血警长掩起包铁铜门，捶打门边让其和门框严丝合缝。


  　　“拿来地图。”


  　　陆离将三份地图放在蓝血警长伸出的爪子，蓝血警长只要了那幅旧美丽湖镇地图，抓起一根铁棍蘸进岩浆盆，然后点在地图上。


  　　未知皮革冒起青烟，卷曲着烧焦一圈。作为美丽湖镇执法者，蓝血警长相当称职地凭借记忆在地图标记镇子周围七处地狱生物的位置。


  　　“如果你要试手，熔岩湖上游的火蚁族群是合适目标。”


  　　随手丢掉铁棍，蓝血警长将透光的新地图还给陆离，提醒这个帮助镇子的家伙。


  　　“火蚁是什么。”


  　　“……你不知道？”蓝血警长停顿。


  　　“我才来地狱。”


  　　尽管二十几年前陆离来过一次。


  　　意识到眼前这只想要为镇子清除隐患的人类灵魂不久前还在问自己什么是劣魔，对地狱一无所知，蓝血警长不得不为其科普，免费的。


  　　恶魔、魔鬼、地狱生物撑起地狱的轮廓。


  　　就如地表的恶灵邪灵邪神怪异和鬼灵精怪对应各自含义，恶魔魔鬼地狱生物同样代表各自阵营：地狱生物是根基，泛指没有智慧的生物，但又犹如所有怪异都能统称为怪异，所有恶魔魔鬼亦统称地狱生物。恶魔由灵魂与地狱生物蜕变，残存混乱，通常拥有自我；魔鬼则只由灵魂转化，遵守秩序与更加智慧。


  　　作为恶魔，蓝血警长理所应当地带着对魔鬼的不屑与厌恶，哪怕它尊敬的镇长有着魔鬼血统。


  　　火蚁是纯粹的地狱生物，和火魔相同的群落聚集、利用岩浆。


  　　“它们的腰劣魔都能咬断，但要当心喷吐的岩浆。”


  　　地狱生物通常不惧怕炙热，前提是在承受范围内。


  　　而只是灵魂的陆离更应避免。


  　　“离夜晚还有5时，岩浆暗淡，它们会变得酣睡，你可以那时出发。”


  　　“夜晚？”


  　　咯啦咯啦——


  　　蓝血警长的爪子发出摩擦声。


  　　于是陆离又知道了何为夜晚：地狱，旧日时代的人们所知晓的地狱的音译是尤格拉斯。


  　　地狱生物称呼自己尤格拉斯之子。


  　　因为地狱是活的。


  　　地狱没有人间概念的白天与夜晚，它们更喜欢称为清醒与熟睡。


  　　当尤格拉斯醒时，火山喷发，熔岩暴动，岩浆般血液在身体沸腾，无穷无尽的精力赐予地狱生物；当尤格拉斯睡着，火山变得安详，熔岩恢复宁静，地狱生物随之嗜睡，变得怠惰、懒散。


  　　尤格拉斯经过了漫长的清醒，而五小时后，将会陷入熟睡。


  　　陆离无从知晓这是地狱生物的一厢情愿还是确有此事。理论上，作为主世界投影之一的地狱不可能是活物，但怪异时代，没有什么不能发生。


  　　不过陆离拒绝了蓝血警长的提议，他没太多时间可耽误，哪怕是五个小时。


  　　火蚁蚁穴位于峡谷西南部，离美丽湖镇约十几里，意识到在这些巢穴间赶路就要耗费远比清除它们本身更多的时间，陆离询问蓝血警长美丽湖镇是否有坐骑，得到肯定回答。


  　　叮铃——叮铃——


  　　陆离跟着蓝血警长重返酒馆，沉重脚步停在那只惊慌望来的蚰蜒魔前。


  　　“它可以吗。”


  　　陆离注视慌乱而愕然，犹如缩小、狰狞化的安培，点了点头。


  　　“蚰蜒魔，你现已被美丽湖镇征用。”蓝血警长低沉宣告在寂静酒馆响起。


  　　蚰蜒魔眼珠惊慌乱转：“可以拒绝吗。”


  　　“你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作为坐骑将我带到目的地。”


  　　在蓝血警长威胁警告前，陆离对蚰蜒魔说：“这是为美丽湖镇做事，完成后你有机会成为镇民。”


  　　作为居无定所游荡荒野的中级魔，其中不少倾向成为城镇居民，蚰蜒魔恰好是其中一员。


  　　“我可以像你保证它话语的有效。”蓝血警长附和。


  　　于是，离开酒馆的陆离和蓝血警长的身后跟着蚰蜒魔。


  　　“你像魔鬼一样玩弄人心。”


  　　低诉的蓝血警长无法理解陆离如何做到的——它为自己找到坐骑，为美丽湖镇找到镇民，为蚰蜒魔找到新家。


  　　它利用所有人，但让所有人得到好处。


  　　“只是你们没想过这么做。”


  　　如果美丽湖镇敞开大门吸纳居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剩五十几名居民。


  　　但也不会让秩序贯彻每个角落。


  　　蓝血警长停在美丽湖镇边缘，注视陆离和蚰蜒魔逐渐消失在岩壁下的风沙。


  　　蚰蜒魔摆动着上百节肢，载着陆离贴着峡谷爬窜。


  　　背上的灵魂香味不能使它觊觎——因为此前跟出去然后消失的三只中级魔，还有魔鬼印记。


  　　魔鬼印记是威胁，但也是庇护。


  　　尽管恶魔们喜欢辱骂嘲讽魔鬼的奸诈和狡猾，但那是比高级魔更上位，和恶魔君主平等的存在，没魔愿意得罪它们。


  　　炽热之风迎面吹拂，沿途劣魔因蚰蜒魔到来而惊慌逃窜，又因嗅到陆离存在而徘徊。


  　　“你怎么让劣魔躲避你的？”


  　　风中响起蚰蜒魔的回答：“释放气息。”


  　　“我能做到吗？”


  　　“你只是食……你不是魔。”


  　　陆离知道它要说什么——灵魂只是地狱生物的养料。只有少数灵魂能向地狱生物蜕变，从羊变成狼，但多数灵魂都会成为“尤格拉斯”和“尤格拉斯之子”的一部分。


  　　约十分钟后，沿着峡谷的蚰蜒魔停下。


  　　陆离面前呈现一片岩浆组成的暗红色沼泽。


  　　火蚁蚁穴就在这片沼泽的深处。


  第一百八十五章 火蚁、蛊惑魔

  　　陆离让蚰蜒魔等在这里，入梦之人从背后浮现，光晕侵袭周围的空间，托起他贴着岩浆，飞向接近沼泽深处。


  　　黏稠岩浆犹如瀑布从峡谷顶部流淌，在底部汇聚成一片小岩浆潭。


  　　陆离的目标就在岩浆潭中心浮出的土丘，一座低矮蚁穴伫立在上面，羊羔般大的暗红色黑斑外壳的火蚁在蚁穴边忙碌，几条填埋出的小径连接土丘与岩浆潭外的沼泽。


  　　火蚁依存于岩浆生存，但不像火魔能在岩浆里存在，岩浆仍会让它们受伤、燃烧、死去。


  　　这时，一只游弋在沼泽的火蚁发现陆离这名入侵者。它钳子般的口器张开，炙热岩浆从胃囊沿着腔管喷射向陆离——然后又穿透那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和位于中心的轮廓。


  　　口器旁滴落的岩浆逐渐冷却，火蚁疑惑地摆动触须，无法理解那只食物仍然存在，然后在食物靠近后又连续喷射岩浆，直到腹部变得干瘪，它挥舞口器咬向落在面前的入侵者。


  　　一架断头台没有原由的出现，桎梏住火蚁，坠落的锋利砍刀斩断它的纤细腰部。


  　　濒死的火蚁发出哀鸣之时，陆离左手覆盖它的脑袋，帮其解脱。


  　　人性涌入身体，约火魔的十几倍，利爪魔和蝙蝠魔的五分之一。


  　　如果蚁穴里有五十只以上火蚁，陆离将能在此地收获1分人性。


  　　断头台背后消散，陆离行走在岩浆之上，接近岩浆潭中心的土丘。


  　　陆离本身犹如诱人的信息素，还未站上土丘，蚁穴周围的火蚁就察觉他的接近，窸窣聚集在土丘边缘，朝着陆离喷吐岩浆。


  　　它们并没意识到这样可能令猎物落进岩浆，让自己将一无所获。


  　　岩浆犹如穿透虚影般穿过陆离，落在远处的岩浆里。随着陆离靠岸，火蚁蜂拥而至。面对挤进入梦之人的火蚁，陆离轻松的、精准的将它们拦腰斩断，陷入濒死时收割人性。


  　　清理掉土丘的三十几只火蚁，蚁穴不再有火蚁钻出来。


  　　这个火蚁群落没有蚁后，不然这位邻居不会只盘踞沼泽。


  　　外面应该还游荡着一些火蚁，陆离暂时带走这些尸体送到蚰蜒魔身边，简单在沼泽上空徘徊一圈，带回三只火蚁尸体。


  　　也许还有漏网之鱼，但它们不会再为美丽湖镇和过往旅人带来任何隐患。


  　　岩浆沼泽没让陆离收获1份人性，但凭借着此前猎杀的三只中级魔，陆离现在拥有了4份人性。


  　　“你要怎么带回去……”


  　　蚰蜒魔望着堆成小山的火蚁尸体。


  　　陆离早有准备——套在蚰蜒魔颈部的铁链有了用武之地。


  　　几分钟后，蚰蜒魔载着陆离，拖拽着串联起三十几具火蚁尸体的铁链返回美丽湖镇。


  　　前往解决下个地狱生物显然更省时间，但陆离不能将代表灵魂的战利品丢在荒野不管——劣魔不会放过这份大自然的馈赠。


  　　美丽湖镇的黑曜石建筑浮现在远方风沙中时，蚰蜒魔奇怪询问：“为什么你的味道更重了？”


  　　“猎杀火蚁得到的灵魂。”


  　　“我见过强大魔手上的纯粹灵魂，它们被喂的比高级魔的灵魂还多，但都没你味道重。”


  　　因为陆离增加的并非灵魂，而是人性。


  　　“魔鬼的诅咒。”


  　　逻辑合理，蚰蜒魔不再纠缠味道。但这提醒了陆离：人性增长意味自己越发鲜艳——最初只是块黑面包，然后是肉干、味道还不错的蔬菜汤、散发香气的软面包、塞满调味品的烤鸡、一桌丰盛菜肴、盛大晚会上的食物长桌。


  　　陆离知晓人性不断积累会产生某些神迹般的变化，也能够意识那时的自己对它们而言意味什么。


  　　“提取灵魂的圆桶要怎么弄到。”他像是随意地问。


  　　“碾肉机？镇长才有这个。”


  　　酒馆的碾肉机就是从镇长处拿到的。


  　　“酒馆的比例太高了。”


  　　“小镇都这样，美丽湖镇还算好，我去过混乱的小镇，那里会收十分之三甚至一半。”回答的蚰蜒魔忽然问道：“分给我一只火蚁如何？”


  　　“可以，拿灵魂来换。”


  　　于是蚰蜒魔不再提起这回事。


  　　比出发时多花一倍时间的蚰蜒魔载着陆离与战利品回到美丽湖镇。短暂等待之后，蓝血警长到来。


  　　“你比我想象还要快，人类，现在还剩六个地点。”


  　　蓝血警长早就没有手下了，只能自己搬运丢到街道上的火蚁尸体。


  　　卜鲁比镇长承诺了等价灵魂的酬劳，而尸体和战利品也属于陆离自己，或者可以卖给小镇。


  　　“碾肉机怎么卖。”陆离问它。


  　　“关系和灵魂。”蓝血警长回答。


  　　“我想清理隐患后关系应该足够了。”


  　　“1000份灵魂，但如果你愿意之后成为镇子居民。”蓝血警长稍作停顿，像在回忆这复述：“你可以享有与我同等的权利。”


  　　“你们有办法解决魔鬼印记还是对抗魔鬼。”陆离反问。


  　　答案是都没有，美丽湖镇只是想趁魔鬼未至前拉拢、利用他。


  　　蓝血警长沉默地搬运尸体，陆离和蚰蜒魔前往下一个地点。而关于不让人性增长过快的想法已被打消——陆离不打算压制人性增长。


  　　如果美丽湖镇因为旺盛人性而难以掩盖私欲，那是它们自找的。


  　　陆离来地狱是要在二十四天里变得强大，而不是交到更多朋友。


  　　第二场委托位于岩浆沼泽的西边，潮水般数以百千的劣魔游荡在那里，一群蛊惑魔控制着它们。值得一提，蛊惑魔是魔中最胆怯的种族，它们的胆子不会比劣魔更大，从不挥刀向强者与势均力敌者，只挥向更弱者。


  　　所以拥有蛊惑、篡改意志的能力，比许多中级魔还强大的蛊惑魔却通常只会挑选劣魔成为仆从。


  　　蛊惑魔们统治的劣魔族群不敢靠近美丽湖镇，甚至不敢进攻岩浆沼泽的火蚁。它们只敢在蛊惑魔的率领下狩猎荒野上无穷无尽的劣魔以及落单的旅者。


  　　所以解决第二个隐患并不复杂：忽略劣魔，找到藏在其中的蛊惑魔。


  　　狂风因远离裂谷峡谷不再肆虐，恢复可见度的远方已经能够望见羊群般荒野游荡的劣魔族群。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余下五个

  　　陆离靠近族群，蚰蜒魔仍然留在外面。


  　　没有隐藏身形与气息的陆离径直接近劣魔族群的中心。


  　　蓝血魔鬼的形容里，蛊惑魔像是随炎柱喷出的硫磺毒雾，以灰雾的轮廓存在。而它们的上位高级魔惑心魔则是凝实的黑雾。


  　　俯瞰兽群般劣魔族群的陆离很快找到劣魔环绕的三道可疑灰雾轮廓，它们正因陆离闯入犹豫不决——诱人味道使它们觊觎，胆怯又使它们犹豫不决。


  　　这也体现在被它们操纵的劣魔上。原本还算有序的劣魔族群逐渐混乱，一些仍徘徊蛊惑魔周围，另一些跟随陆离，还有一部分陷入混乱。


  　　接近蛊惑魔的陆离察觉到某种力量融进入梦之人。它们尝试蛊惑陆离，但犹如投进海浪的石子没有溅起水花。


  　　蛊惑魔意识到闯入者难以对付，胆怯占据上风，犹如随风飘荡烟雾开始逃窜。


  　　但还是慢了一些，陆离已经落入它们之间，凭空显现的玻璃箱将它们控制、削弱。气息微弱之时，玻璃箱显露圆孔，陆离伸进左臂，轻松解决三只蛊惑魔。


  　　0.4份人性，比火蚁沼泽少了近一半，平均每个委托收获一份人性似乎过于乐观。


  　　通常而言，摆脱控制恢复自由的劣魔会陷入恐慌，四处逃窜。但已有4.5份人性的陆离使得周围劣魔陷入癫狂，蜂拥扑来。他站立之处犹如化作漩涡，周围湍急肆虐，而远处在缓慢靠近。


  　　陆离不得不留在原地，然后收敛入梦之人，因为劣魔甚至羸弱的无法撕破灵魂外的那层庇护。


  　　劣魔飞蛾扑火地撞上庇护，化为焦炭。陆离透过缝隙分辨方向，走向远处的蚰蜒魔。


  　　漩涡缓慢移动着，但逐渐微弱、消失，最后只剩十几只跟着陆离，又被散落的焦黑尸体吸引，趴在旁边吞咽蚕食。


  　　陆离近乎彻底解决盘踞美丽湖镇西方的隐患。


  　　“你都看见了？”


  　　“你很强大。”蚰蜒魔忌惮地说，不再因陆离散发的更诱人味道而分泌口涎。


  　　“形容给蓝血警长可以分你一只火蚁尸体。”


  　　“交给我！”


  　　蛊惑魔没有形体，它们死后留下的只有犹如岩浆冷却的表面凹凸不平的火山岩般的眼珠。


  　　三枚蛊惑魔眼珠带来意外惊喜，蓝血警长说它们是常见材料，三枚眼珠值约20份灵魂。


  　　可惜解决的近千劣魔不能算作额外报酬。


  　　将三枚眼珠交给蓝血警长，又让脸色难看的它拿回一只火蚁尸体让蚰蜒魔带上，陆离前往完成第三处委托。


  　　抵达目的地，蚰蜒魔停下享用它的食物，陆离独自步入深处。


  　　很快，任何诅咒头衔掌控者都会认为的奢侈战斗开始。


  　　诅咒头衔的本质是消耗品，犹如一盏不可添加煤油的油灯。油灯燃尽也是掌控者将死时，所以握有油灯的人从来不敢过多点燃油灯，唯恐煤油干涸。


  　　只有陆离例外。


  　　因为消耗人性解决的存在会反哺会更多人性。


  　　所以无论强大的中级魔还是地狱生物群落，都无法在犹如世界本源力量的诅咒头衔前有任何抵抗。


  　　而猎杀这些地狱的、敌对的、无智的存在也不会使陆离难以下手。


  　　第三个委托、第四个委托、第五个委托、第六个委托。


  　　尤格拉斯还有两小时才会熟睡时，七个委托只剩最后一个。


  　　蚰蜒魔载着陆离顺路前往最后委托：一只盘踞在美丽湖镇东部，可能威胁镇子的寄生魔。


  　　寄生魔的形态让陆离想到园丁缝合的憎恶躯体，需要仰视的一座房屋大的可憎身躯的确会威胁镇子。


  　　不过没有意外发生，触碰光晕的缝合躯体消失不见，显露蜷缩在头部的那只人脸虫躯的寄生魔。它尖叫扭曲着，但羸弱的只用右手就将其杀死。


  　　约0.6份人性。


  　　这是陆离所遇到的灵魂最多的中级魔。寄生魔没少猎杀同类，缝合拼接的躯体就是佐证。


  　　蚰蜒魔带不动缝合的尸体，陆离只能将尸体留给荒野里的劣魔，带着寄生魔尸体和完成的最后一个委托回到美丽湖镇。


  　　人脸虫尸体和收割它同样值钱：50份灵魂。


  　　蓝血警长惋惜地说如果陆离带回活体寄生魔，起码价值200份灵魂。


  　　“它是稀少材料？”


  　　“不是。”


  　　寄生魔是奢侈食材。


  　　使人恶心生厌的软滑虫躯对于高级魔们而言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不过因为美丽湖镇和外界很久没有联系，即使活体寄生魔也卖不出这种价格。


  　　雇佣结束。蚰蜒魔得到美丽湖镇居民身份，还有一只火蚁尸体。


  　　和返回酒馆的蚰蜒魔告别，陆离和蓝血警长前往镇长屋邸领取另外的酬劳。


  　　八份人性，这是解决七处委托后陆离掠夺的人性。


  　　蓝血警长此时迟钝地发现陆离的变化：“你的味道……”


  　　“魔鬼的诅咒。”陆离说辞不变。


  　　毕竟大多数魔的有生之年都不曾见过魔鬼诅咒的存在——这比魔鬼本身还稀少。


  　　沿着台阶来到美丽湖镇最高处，陆离和蓝血警长来到镇长的书房时，臃肿的卜鲁比镇长正享用它的睡前甜点——那只新鲜的寄生魔。


  　　清洗的寄生魔躺在银质餐盘，一只纤瘦、穿着女仆装的抽象恶魔伫立在旁边，用银刀剖开虫躯，银勺挖出一块脂肪般抖动的糕冻，送进卜鲁比镇长张开的嘴巴。


  　　卜鲁比镇长满意地咀嚼，而这提醒着陆离，他与地狱生物本质上的不同。


  　　“我们美丽湖镇的大英雄回来了。”


  　　卜鲁比镇长大笑欢迎着陆离，轻轻拍掌。另一只穿着女仆装，同样丑陋的恶魔端摆放银盒的银托盘送到陆离面前。


  　　“这是先前承诺的报酬，勇敢的人类灵魂。”


  　　陆离打开银盒，光芒流转的灵魂球安静躺在里面。


  　　一共550只灵魂。


  　　几小时前陆离还在为欠下酒馆1.3份灵魂发愁，但现在，他已经拥有了550份。


  　　尽管这些只有约50只中级魔的价值。


  　　合起银盒，陆离将它们暂时放进口袋。


  　　“镇子的问题并未完全解决。”


  　　这个时候，陆离忽然平静地说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尖啸女妖

  　　“美丽湖镇想重新拥有居民和客人只清理隐患还不够。”


  　　卜鲁比镇长肥厚嘴唇抿尝着仆从喂来的又一勺美味，心灵和躯体同样宽厚地问：“勇敢而智慧的人类灵魂，你有什么办法吗？”


  　　“镇长你上次和外界联系是什么时候。”


  　　卜鲁比镇长竖起肥肿的手指掰算：“十八个还是二十八个睡眠天。”


  　　尤格拉斯每次清醒熟睡是一次睡眠时，通常在13天左右——这意味卜鲁比镇长约一年没与外界有联系。


  　　“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镇子还是旧美丽湖镇时每天都有其他镇子的车队过来。”卜鲁比镇长犹如一位称职的倾听者附和道：“我的朋友们也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其他镇子还不知道美丽湖镇的状况，也许它们早已觉得美丽湖镇如其他镇子般沦陷了。想要恢复繁华首先要与其他城镇取得联系，让外界知道这里有座小镇。”


  　　“噢母亲尤格拉斯。”卜鲁比镇长讶异惊呼，连抵到面前寄生魔肉冻也忘记吃，身躯前倾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帮我个忙。”


  　　陆离对旁边犹如看到一只魔鬼在侃侃而谈的蓝血警长说，取出三幅地图的一幅让它帮忙撑起，指向美丽湖镇边的裂谷，向上滑动：“这条裂谷连接着美丽湖镇和裂谷镇，是条天然路线。”


  　　“可里面坍塌了，女妖占据了那里。”举着地图的蓝血警长闷声说。


  　　“解决女妖，重新打通就好了。”


  　　“那么，拯救美丽湖镇的勇者会是谁呢？”卜鲁比镇长继续为陆离烘托气氛：“我的警长，你可以吗？”


  　　“那里有十几只尖啸女妖，它们肯落地我就能打死几只。”


  　　空中恶魔与地面恶魔的差距犹如劣魔与火魔的差距，所以无论美丽湖镇还是裂谷镇只能任由裂谷断裂。


  　　“这可如何是好？”卜鲁比镇长期盼地看着陆离：“聪明而勇敢的人类灵魂，你一定有合适人选对吗？”


  　　陆离配合卜鲁比镇长舞台剧般的浮夸回答：“就是我。”


  　　啪——啪——啪——


  　　卜鲁比镇长缓慢地拍起掌。掌声又从身旁传来，蓝血警长也开始鼓掌，然后是服侍卜鲁比镇长的仆从。


  　　陆离平静面对稀稀拉拉的掌声，卜鲁比镇长放下手掌，后仰靠着椅背问：“你为美丽湖镇做了这么多，不知美丽湖镇又能为你做些什么？”


  　　“报酬。”


  　　“还是原先的条件？”


  　　尖啸女妖对应中级魔，和前七个委托显然难度不同，但陆离没有抬价：“可以。”


  　　哈德斯的懊恼仿佛在耳畔回荡。


  　　“您不止聪明而勇敢，还很真诚。”卜鲁比镇长手扶胸口：“清除那些隐患一定令您疲惫，还有两时尤格拉斯将会熟睡，您可先在镇子上休息片刻。”


  　　“不用了。”


  　　陆离暂时感觉不到疲倦，而且对付尖啸女妖不需要等它们疲惫打盹。


  　　“看来我们的勇者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动起来了。蓝血警长，我命令你配合勇者的行动。”


  　　蓝血警长低下头颅。


  　　卜鲁比镇长满意大笑，忽然奇怪地仰头嗅动：“勇者，你的味道……”


  　　“魔鬼做的。”


  　　在有着魔鬼血统的卜鲁比镇长前陆离没说的太详细。


  　　“噢，它一定很恨你。”


  　　这倒是真的。


  　　陆离拿回地图，离开书房准备出发。


  　　蓝血警长暂时没有跟随。


  　　“卜鲁比先生……”美丽湖镇第二聪明的蓝血警长犹豫地问道：“您真的相信它的所作所为？”


  　　“警长，你对我们的勇者有些看法吗？”第一聪明的卜鲁比镇长示意仆从继续服侍。


  　　“没有，只是他带着魔鬼的诅咒，而且做的事情和我们不一样，我担心这有着阴谋。”


  　　“我没嗅到阴谋的味道，而且我们的镇子的确需要恢复和外界的联系对吗？出去吧，别让我们的勇者等急了。”


  　　“好的。”


  　　蓝血警长退出书房。


  　　巨大椅子里的卜鲁比镇长深深吸了口气，就着空气中飘散的甜美气息咬住银勺，品尝着更加鲜美可口的寄生魔血肉。


  　　……


  　　“你真的不是魔鬼留在人间的子嗣？”


  　　酒馆，再次找到蚰蜒魔的陆离带着它和赶来的蓝血警长汇合。


  　　“为什么这么问。”陆离奇怪蓝血警长的突然。


  　　“你和传闻里的魔鬼一样喜欢交易。”


  　　“不是。”


  　　恰好相反。陆离杀了魔鬼的子嗣，现在则在和它的另外子嗣合谋杀了它。


  　　暂时没转化550份灵魂，陆离骑上对成为坐骑已经习惯的蚰蜒魔，由它承载着接近吹出尖啸狂风的裂谷。


  　　这回蓝血警长也会跟随。陆离趴在蚰蜒魔背脊减少风阻，蓝血魔鬼在旁边沉闷奔跑，身后腾起的沙尘被狂风卷走。


  　　犹如沙尘暴的沙砾噼啪拍打陆离和蚰蜒魔的甲壳，风沙里传来蓝血魔鬼短促的介绍。


  　　它知道陆离对地狱一无所知，其中包括尖啸女妖。


  　　作为中级魔，尖啸女妖是中级魔中较难对付的种族——多数中级魔不会形成群落，但从低级魔进阶的尖啸女妖仍保留这种习惯。而且它们可以飞翔，以及记仇。


  　　你很难抓住所有尖啸女妖，而即使有一只逃离，它也可能搬来救兵或施加诅咒。然后你将会面对更多的尖啸女妖甚至它们的上位高级魔风暴女妖。


  　　30分钟后，陆离和蓝血警长抵达地图标记的哀嚎洞穴。


  　　崩颓坍塌的岩石拦断峡谷，一座漆黑洞窟浮现前方。


  　　“等尤格拉斯入睡，女妖可能落回地面。”


  　　“不用。”


  　　因为陆离会飞。


  　　“要我一起吗？”蓝血警长又问。


  　　“你会飞行吗？”


  　　“不会。”


  　　“那就不用。”


  　　陆离迈下蚰蜒魔，走进幽暗深邃的洞窟。


  　　不曾停歇的狂风被阻隔在外，短暂穿过通道，一座空旷山洞眼前浮现，昏黄微光与风沙从孔洞洒落。


  　　没有隐藏气息的陆离刚踏入洞窟就被女妖发现。


  　　翅膀拍打声在洞窟回荡，阴影轮廓亮起两点充斥贪婪的发光眼珠：“一只人类灵魂！”


  　　然后这只尖啸女妖费解发现，那双黑色眼睛浮现和自己相同的情绪。


  第一百八十八章 蛊惑

  　　裂谷深处的哀嚎洞穴，应是食物的纯粹灵魂正与盘旋洞窟的女妖对抗。


  　　尖啸女妖的形象像是披头散发的纤瘦女人，但只有在远处看是这样。当它们从空中坠落，蕨类植物般的毛发掀开，显露鸟喙般面庞和黏连翅膀的怪爪。


  　　一些拥有第二性征，一些没有。显然尖啸女妖是雄性与雌性的统称。


  　　跌落沙丘的尖啸女妖似乎抹消地表对“鹰身女妖”的美丽和危险的幻象。而在传说中，女妖只有雌性，喜欢抓男人回到巢穴交配繁衍在吃掉。


  　　同类的死亡让巢穴里的尖啸女妖飞起，围绕着陆离攻击，它们能如收割小麦般收割低级魔的尖啸只让陆离觉得吵闹，它们化为箭矢射向陆离就像飞向篝火的昆虫。


  　　这些让高级魔也不愿招惹的尖啸女妖对陆离来说和劣魔没有本质区别。入梦之人的力量已经验证过，即使沼泽之母和扭曲之影想要侵入光晕也需要时间，而陆离并非不能移动。


  　　或许只有魔鬼大君与恶魔君主才能使其犹豫。


  　　盘旋的尖啸女妖剩下不足一半时，陆离逐渐升起，停滞在沙丘之上，孔洞之下。落进洞窟的光束将梦境晕染的昏黄，那道身影披着余晖般的微光，洒落狭长影子。


  　　越来越少的同伴让尖啸女妖开始想要逃离，但已经晚了，堵住孔洞的陆离不打算让任何一只逃掉。与担心引来尖啸女妖的包袱无关，而是每收割一只女妖都意味着近0.2份人性的收获。


  　　犹如鹰对候鸟发起的攻击，陆离经过之处，尖啸女妖栽下。它们赖以为生的速度和尖啸对他毫无作用。


  　　最后一只尖啸女妖自杀地射向陆离，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桎梏。


  　　“女妖将永远仇恨你！”它最后的尖啸化为恶毒诅咒，爆为血肉，又被梦境强行聚拢成尖啸女妖的外形。


  　　某种诅咒于血肉中萦绕，陆离猜这应该就是蓝血警长说的女妖的诅咒，于是收敛入梦之人，从空中跌落，任由拍打身上的碎肉将快要散去的诅咒打在身上。


  　　入梦之人刹那间浮现，托着陆离缓缓落回沙丘。


  　　忽略散落周围的女妖尸体，陆离在洞窟里简单搜寻，在一片掩埋堆积骨骸的洞窟森冷深处发现它们的巢穴。


  　　五枚约成年猫大小的尖啸女妖蛋存放于巢穴，其中两枚已经裂开，碎片散落，幼崽不见踪影。


  　　应该还有一两只尖啸女妖和幼崽幸存，但陆离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等待，离开这座坍塌峡谷形成的洞窟，和外面的蓝血警长汇合。


  　　“你需要帮忙？”


  　　蓝血警长看见陆离身上沾染的血污碎肉，那当然不是他的。


  　　“已经解决了。”


  　　波动抹过，陆离的灵魂焕然一新——但某种虚幻印记悬浮与陆离头顶。


  　　“尖啸女妖的诅咒。”


  　　注意到它的蓝血警长沉闷说道：“没关系，卜鲁比镇长有办法清除诅咒。”


  　　“免费的？”


  　　“需要一笔灵魂。”


  　　“那不用了。”


  　　维持诅咒陆离还有可能收获源源不断的人性。


  　　陆离和蓝血警长、蚰蜒魔再次进入洞窟，将尖啸女妖的尸体聚拢。


  　　相比尖啸女妖的麻烦，它们的尸体价值不大，但总归能换些灵魂。蓝血警长抓起两只，蚰蜒魔拖拽七只，被狂风驱赶着离开裂谷。


  　　……


  　　书房，卜鲁比镇长拍掌迎接陆离的归来。


  　　“美丽湖镇历史上从未收获像今天这么多的惊喜。”


  　　从陆离来到美丽湖镇到为美丽湖镇打通裂谷，只过去不到4时——离尤格拉斯熟睡还有一个小时。


  　　仆从送来这次委托的酬劳：一共600只灵魂。


  　　现在，陆离已有13份人性和1150份灵魂，比任何时候都多。


  　　书桌上银盘中的事物从寄生魔换成敲开的尖啸女妖蛋，卜鲁比镇长品尝着糅杂血丝的蛋液：“聪明而勇敢的勇者，镇子的最后问题也解决了对吗？”


  　　“基本上。如果峡谷对面的裂谷镇还在的话。”


  　　美丽湖镇会重新恢复和外界的联系，只需要提防尖啸女妖再次占据裂谷洞窟。


  　　卜鲁比镇长继续享用尖啸女妖蛋，但这些奢侈食材已经不能使它满足——深吸口气，卜鲁比镇长发现那愈发诱人的灵魂沾染上些许不详秽物。


  　　“勇者，你被尖啸女妖诅咒了？”


  　　“嗯。”


  　　“别担心，我可以帮你解除诅咒，作为您为美丽湖镇做出的贡献的奖励。”卜鲁比镇长大方地要帮陆离解决麻烦。


  　　所以为什么蓝血警长只是第二聪明。


  　　“治愈一次要花费多少代价？”


  　　“不菲的代价，毕竟那是尖啸女妖耗费生命施加的诅咒。”


  　　然后在蓝血警长变得异样的情绪中，陆离问：“换成灵魂是多少？”


  　　“我想需要上千灵魂。”


  　　蓝血警长忽然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可以将其换成灵魂吗？”陆离不出意料地问。


  　　连鲁比镇长也因此停顿，疑惑地问：“勇者，为何你需要这么多灵魂？”


  　　“魔鬼不日将至，我要有足够的灵魂与之对抗。”陆离坦然诉之真相。


  　　“我的魔鬼血脉警告我也许不该参与其中，但我更多的恶魔血统告诉我要打烂那只魔鬼的脑袋……”卜鲁比镇长感慨着：“我可以私人赞助你500只灵魂。”


  　　“谢谢。”


  　　“吼吼吼……这份礼貌我很久没感受到了。”


  　　喝光一枚尖啸女妖蛋的卜鲁比镇长抓起掖进衣领的餐布，擦拭嘴角，示意仆从再取来500只灵魂。


  　　“那还是美丽湖镇名正言顺的时候……数百镇民和客人与我共同维护那时的繁华……每个居民都很怀念曾经的家园。”


  　　卜鲁比镇长的感慨影响到蓝血警长，它不经回想起旧美丽湖镇的时光。


  　　没有讨厌的风沙昼夜不停的肆虐，阻碍居民上街。美丽湖散发温暖，居民和客人们爱街道上游逛，休息，享受秩序带来的稳定，然后一群可恶的火魔毁灭了这一切……


  　　蓝血警长怀念之时，他听见人类灵魂的话语响起。


  　　“你们想夺回美丽湖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与身份不符的战斗

  　　“看来我们的勇者又有新的主意了。”


  　　卜鲁比镇长仍然是做作的、舞台剧腔的、但又真诚的说道。


  　　蓝血警长腹议陆离的行径确又的确被其吸引：“你想要怎么做？”


  　　“清理盘踞美丽湖的火魔族群。”


  　　“可是，勇者先生。”卜鲁比镇长滑稽的抬起短眉，摆出愁眉苦脸的模样，“那里有数以千计的火魔，它们融合后连高级魔也不想招惹，您要怎么清理它们？”


  　　“像解决前几次委托那样。”


  　　卜鲁比镇长这时摇晃脑袋，脖颈肉随着晃荡：“我相信勇者先生你的能力，但美丽湖已经是过去的故事，就让它埋葬在回忆里吧。”


  　　它拒绝了陆离的提议


  　　蓝血警长想说什么，又因镇长的威严保持沉默。


  　　陆离同样维持缄默。


  　　这位魔鬼血脉的高级魔提起这些不可能真的只是怀念。


  　　“但是勇者，我可以委托你另一件事吗？”


  　　就像陆离所猜想的，感慨的卜鲁比镇长和蔼地问陆离。


  　　“什么。”


  　　“我们在迁徙时有很多东西没有带出来，它们彻底遗失融化在岩浆里。但有一样对我、对镇子很重要的东西还在那里。可以请求你将它带回来吗？”


  　　这位镇长揭晓它的真正目的。


  　　陆离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你能为此支付多少灵魂？”


  　　“或许勇者需要些其他的？地狱有许多东西比灵魂还宝贵。武器、仆从、装备……”


  　　“我只需要灵魂。”


  　　“别急着肯定。”


  　　卜鲁比镇长轻轻拍了拍肉掌，仆从拖着餐盘来到书房，陆离曾在酒馆看见的碾肉机放在里面。


  　　“我听蓝血说你需要碾肉机。完成酬劳，它就是你的了。”


  　　卜鲁比镇长知道这些不让陆离意外，意外的是它的确在帮助陆离，给予他急需的东西。


  　　不过陆离现在对碾肉机并不过分需求：“如果我选择灵魂能支付多少？”


  　　“嗯……500只怎么样？”卜鲁比镇长带着商量口吻问。


  　　“可以。”


  　　陆离仍然是会让哈德斯陷入癫狂的干脆应允。


  　　“卜鲁比先生……”


  　　蓝血警长在陆离倾听委托具体内容，准备离开之时说：“我也想去，也许能帮上忙。”


  　　卜鲁比仿佛看出蓝血警长的想法：“好啊，也替我回去看一看。”


  　　离开镇长屋邸，陆离和蓝血警长沿着台阶回到街道，遇见酒馆分别的蚰蜒魔。它犹如知道有了新的委托，像是只马匹爬到陆离面前。


  　　陆离迈上蚰蜒魔，和蓝血警长再次离开小镇，这次是他来时的方向。


  　　不需要地图，没有跟随，蓝血警长跑得比蚰蜒魔更快。


  　　约五分钟后，沸腾的“美丽湖”出现远方。


  　　与此同时，蓝血警长和蚰蜒魔共同开口：“尤格拉斯睡着了……”


  　　陆离的确感受到一道无法形容的气息逐渐浮现在这片灼热荒野，而它直观表现在犹如暴风云团扭曲搅动的暗红天空变得迟缓，躁动的荒瘠大地不再永不满足的掠取灵魂，沸腾的美丽湖逐渐平息，跟随后面的劣魔放缓了速度。


  　　以及身下蚰蜒魔变得慵懒，不愿动弹。


  　　犹如世界陷入沉睡。


  　　尤格拉斯……


  　　陆离心中默念地狱音译的名字，暂时将注意挪开。


  　　“我们运气很好。”


  　　蓝血警长眺望远方陷入宁静的美丽湖，现在那片湖泊像是马虎的画家将蓝色颜料错用成了红色。


  　　它和蚰蜒魔被陆离提醒远离美丽湖，接下来那里不会太平静。


  　　两只中级魔无法理解的斑驳光晕从陆离背后浮现，这个人类灵魂像是拥有翅膀般飞翔靠近美丽湖镇上空，徘徊一圈，但没有引出湖底憩息的火魔。


  　　陆离暂时返回湖畔，挖出一块提醒接近蚰蜒魔的黏连岩土，悬浮在美丽湖上空抛下。


  　　坠落的岩土溅起岩浆，粘稠的涟漪荡开，终于有火魔被吸引，袭击贴着湖面的陆离。起初只是喷涌炎柱，然后岩浆裹住他，再然后小片湖面沸腾，融合的火魔冲出，失败，凝固成火山岩落回岩浆。


  　　陆离终于惊动了所有的火魔，整座熔岩湖如海啸般掀起波澜，一道宛如从远古复苏的巨型火魔缓缓从岩浆中升起。


  　　这种情形和卜鲁比镇长的委托相悖——委托只是取走留在旧美丽湖镇的事物而不是清理火魔群落。


  　　“这群火魔快有炎魔那么强了……”蚰蜒魔望着从熔岩湖升起，近百米高，流淌着岩浆瀑布的巨型火魔，第一次因劣魔气息而瑟瑟发抖。它发现蓝血警长握紧爪子，“你不会想要帮忙吧？那个灵魂打不过，你更打不过。”


  　　因为融合的巨型火魔挥舞手掌，将那道飘浮在其面前的渺小人影拍进岩浆，掀起巨浪。


  　　哗啦——哗啦——


  　　湖中心的涟漪扩散整片熔岩湖，拍打向岸边的浪花将湖畔化为浅滩。


  　　但当巨浪退去，那道渺小身影再次浮现，不曾变换位置——巨型火魔无法伤害陆离，但确给他带来一些麻烦——入梦之人的范围不够。


  　　陆离只能维持着还没巨型火魔一根熔岩爪子大的光晕，贴着它的笨重身躯飞翔，犹如划掉笔记的橡皮擦一点点擦拭巨型火魔的痕迹。


  　　巨型火魔的怒吼与熔岩湖的肆虐完全无法影响他。当残缺的巨型火魔分解地坠进岩浆，陆离跟随扎入湖泊。


  　　蓝血警长和蚰蜒魔震撼地望着美丽湖逐渐平息。


  　　“解决了？”


  　　蚰蜒魔用跺脚，腾起的灰尘又让它想到先前看见的震撼战斗，那仿佛是两只高级魔在斗兽场的厮杀，而不是一边是作为食物的人类灵魂，一边是地狱的废渣劣魔，“但为什么还没出来？”


  　　它现在不觉得这片熔岩湖或破碎的火魔能有办法杀死他……


  　　席卷湖畔的潮水般的岩浆退回玛瑙湖，然后越来越浅，露出火山岩与黑曜组成的河床。降低水位的熔岩湖也显露曾被吞噬的大片湖心岛，旧美丽湖镇现在只剩黑曜石屋邸残存。


  　　蓝血警长望着显露的曾经家园出神，流露不属于恶魔的细腻情感。


  　　而在这时，一道带着斑驳光晕的渺小身影从熔岩湖飞出。


  第一百九十章 启程

  　　带着一只黑曜石箱的陆离迎着糅杂震撼的复杂目光，落在潮水退去的滚烫湖畔。


  　　嘭——


  　　上锁的黑曜石箱沉重地砸在旁边。


  　　蚰蜒魔心中抱怨，它还以为这回不用托着东西回去。


  　　“你没受伤吗？”


  　　蓝血警长注视陆离，灵魂遭受损伤会呈现在表象，但它连衣角都没破损。


  　　“没有。”


  　　巨型火魔唯一造成的麻烦是其太大了，陆离不得不奢侈的花费几分钟将其彻底解决。


  　　至于收获则的确就像蓝血警长说的，劣魔只是一堆无法燃烧的余烬，即便它们形成的力量犹如高级魔，但也只有不到0.6份人性。


  　　哀嚎洞穴里的每一只尖啸女妖都比它们的灵魂多，所以没人愿意处理它们，只有失心疯的家伙才会狩猎火魔获取灵魂。


  　　比起蓝血警长的隐晦观察，蚰蜒魔就直接的多：“我从来不知道人类这么厉害……你活着的时候是君王吗？”


  　　“不是。”


  　　“领主？”


  　　“也不是。”


  　　尽管拥有光明之地的陆离的确可以称为领主。


  　　“那是什么？”


  　　陆离眼眸微垂，说出最初的身份：“驱魔人。”


  　　“驱什么，魔鬼？恶魔？难怪你这么厉害……难怪魔鬼诅咒了你！”


  　　蚰蜒魔没出息地蜷缩躯体瑟瑟发抖，但如果是几小时前进入酒馆里的陆离这么说，它会和其他魔哈哈大笑着吞掉陆离。


  　　“要上去看看吗？”陆离看向望着湖心岛的蓝血警长了。


  　　“不用了……你已经取回卜鲁比先生的东西。”


  　　蓝血警长捧起黑曜石箱，深深凝视湖心岛一眼后转身离开。


  　　陆离回到蚰蜒魔背上，原路返回美丽湖镇。


  　　而从他们出发再到归来只用了约30分钟。


  　　但和此前不同的是，走在街道上的陆离开始见到零星阴影出现远处，以及屋邸之中的视线。


  　　陆离给美丽湖镇带来的影响正逐渐显现。


  　　蚰蜒魔等在镇长屋邸下，它大概觉得接下来陆离还会再去进行什么委托。陆离和抱着黑曜石箱的蓝血警长踏上台阶，走进镇长书房。


  　　“吼吼——你们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卜鲁比镇长迫不及待地让蓝血警长带来黑曜石箱，抖动着肉浪坐起，亲切地捧着送来的黑曜石箱，犹如在亲吻爱人脸颊。


  　　里面显然装着非常重要的事物。


  　　仆从托着银盘到来，除了打开黑曜石箱的一枚铜钥匙，还有装着灵魂的银盒。


  　　卜鲁比镇长没让陆离和蓝血警长离开，抓起铜钥匙，激动地亲自插进锁孔，打开黑曜石箱，取出放在里面的珍贵事物——


  　　一条书房里，不……一条小镇上除了它没有人能穿上的肥硕短裤。


  　　“我亲爱的……我终于找回你了。”卜鲁比镇长深情地抱着短裤，犹如搂着爱人身躯。


  　　陆离理智而平静，蓝血警长尊敬而忠诚，他们都没因卜鲁比镇长的滑稽行径表达看法。


  　　卜鲁比镇长似乎真的喜爱这条短裤：“聪明而勇敢的勇者，你带回了我最珍贵的宝藏，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你已经感谢过了。”


  　　陆离打开银盒，灵魂球安静躺在里面。


  　　13.6份人性，1650份灵魂。


  　　“那么，勇者先生。”卜鲁比镇长前倾身体，眨动堆满肥肉的脸庞上的眼睛：“您还有新的惊喜带给我吗？”


  　　“的确还有一个。”


  　　蓝血警长因此微微颤动。


  　　“是什么？”


  　　“哀嚎洞穴清理后裂谷恢复通行，但你们还需要有人前往峡谷另一端的裂谷镇告知情况。”


  　　卜鲁比镇长甚至不再需要陆离提起，主动委托道：“美丽湖镇需要人手，我们没有人能离开镇子，勇者先生，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报酬是多少？”


  　　“100只灵魂如何？”


  　　“要提前支付报酬。”


  　　只是顺路走一趟裂谷。


  　　“当然，只是勇者先生……”卜鲁比镇长不舍地问：“您要离开小镇了吗？”


  　　“嗯。”


  　　美丽湖镇再也压榨不出新的委托了，陆离准备前往裂谷镇，再在那里重复美丽湖镇做的事。


  　　希望裂谷镇能和美丽湖镇一样美好，当然，不美好似乎更好……


  　　陆离忽然问道：“如果我带回恶魔美丽湖镇能付出什么价格？”


  　　蓝血警长轻轻摆动。


  　　“每只恶魔灵魂的双倍怎么样？”似乎没有卜鲁比镇长不能出价的事物。


  　　“少了一些。”


  　　只为了双倍灵魂往返约60里长的裂谷有些浪费时间。


  　　“那么三倍？”


  　　“可以。”


  　　这能保证每抓住三只恶魔陆离就能收获1份人性。


  　　和卜鲁比镇长划分好蛋糕，而能否吃上蛋糕取决于裂谷镇对他的态度。


  　　“勇者先生，但请提防敌意与阴谋。”和卜鲁比镇长提醒陆离：“不是所有地狱小镇如美丽湖镇般守序。”


  　　这种近似地面上的秩序在地狱才是极端。混乱、杀戮与疯狂才是永恒不变的旋律。


  　　“我记住了。”陆离准备离开。


  　　“勇者先生，你可以休息片刻再出发。”


  　　“不用了。”


  　　陆离仍然回绝卜鲁比镇长，他还感觉不到疲惫。


  　　和卜鲁比镇长、蓝血警长告别，陆离离开镇长屋邸。


  　　蓝血警长走到窗边，注视着陆离坐上已经是居民的蚰蜒魔背脊，向着裂谷方向融入风沙。


  　　“卜鲁比先生，我以为您会阻止它离开。”


  　　“为什么？”


  　　卜鲁比镇长让仆从拿走黑曜石箱。


  　　“您在让它成长，让它美味，我以为您在等它成熟。”美丽湖镇第二聪明的蓝血警长说。


  　　因为从始至终，卜鲁比镇长不曾询问陆离的名字。


  　　“然后呢？”卜鲁比镇长饶有兴趣地问。


  　　“吃掉它。”蓝血警长说。


  　　“我不是那些豢养纯粹灵魂的恶魔，而且他被魔鬼所诅咒。”


  　　“可是您给了它很多灵魂。”


  　　“我的警长，这些灵魂对一个镇子来说可不算多。”


  　　感觉到蓝血警长仍然不解，美丽湖镇第一聪明的卜鲁比镇长解释说：“我是恶魔，不是贪得无厌的魔鬼。那位驱魔人得到他急需的灵魂，而我们清除了美丽湖镇的隐患，解决了占据美丽湖的火魔，恢复了和外面的联系。”


  　　“最重要的是，我还找回了我的短裤。”


  第一百九十一章 行走在地狱的驱魔人


  　　狂风经过狭隘峡谷，昼夜不停的肆虐。


  　　蚰蜒魔载着陆离，爬向峡谷上游。


  　　尤格拉斯在熟睡，缓和风沙中他们比前一次稍快几分钟来到哀嚎洞穴，陆离与蚰蜒魔穿越孔洞洒落昏黄的洞窟，来到陌生的另一端。


  　　“勇者想知道裂谷镇？让我想想……那里的镇长是个消亡魔，不过快死了，现在也许换了个镇长说不定。那个镇子很穷，比我们还穷。别看美丽湖镇经过迁徙又衰败，但底蕴不是那种贫瘠的乡下地方能比的。它们才不懂储存的用处，我怀疑它们见到仓库会当成战利品展览室……”


  　　蚰蜒魔背的陆离回忆卜鲁比镇长带着讥讽的诋毁。考虑到这里是地狱，你的确很难奢求一群从烈焰与硫磺中诞生的奇形怪状的家伙知道秩序是什么。


  　　它们会学着魔鬼建立城镇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根据美丽湖镇镇长卜鲁比的形容，裂谷镇由纯粹恶魔掌控，这意味那里没有秩序，没有规则，可能也没有“镇子”，只是形形色色的地狱恶魔聚集一起形成的巢穴。


  　　坏消息是陆离可能在裂谷镇接不到委托，好消息是他可以继续美丽湖镇的委托。


  　　抬头眺望昏黄沙尘笼罩的天空，隐约有阴影在空中盘旋跟着他们。


  　　陆离猜那是幸存的尖啸女妖。


  　　尖啸女妖不甘在陆离和蚰蜒魔上空徘徊，最终放弃离开。


  　　陆离收回视线。


  　　希望离开的尖啸女妖能带来惊喜。


  　　约一小时后，裂谷的尽头前方显露。


  　　蚰蜒魔的速度有些慢，但考虑到逆风赶路和它不是真的坐骑，以及背着陆离，似乎可以接受。


  　　随着远离裂谷隘口，笼罩沙尘逐渐消失，一座石头土墙围起的简陋城寨远方浮现。


  　　很难说美丽湖镇和裂谷镇哪个更像真正的小镇——前者沿峡谷岩壁建立，后者有着古老城镇遗迹般的城墙。


  　　陆离离开蚰蜒魔背脊，进入裂谷镇前，他取出一枚银盒。


  　　蚰蜒魔珍珠般镶嵌头部的细密眼珠注视中陆离只是触碰了银盒，然后该死的美味又变得浓郁起来。


  　　“灵魂只能装在银盒里吗？”


  　　“不是……”


  　　蚰蜒魔控制着贪欲本能。


  　　但随着陆离打开第二枚银盒，触碰灵魂球，陡然浓郁的诱人气息倏然将它包裹。


  　　“你……你做了什么……”


  　　蚰蜒魔如陷进酒窖后微醺的客人般摇晃着远离陆离。


  　　“吸收灵魂。”


  　　陆离打开第三枚银盒，伸出左手。


  　　“裂谷镇的恶魔可能会忍不住想要吃你……”远离的蚰蜒魔终于勉强控制欲望：“你盯上它们了？”


  　　“只是测试。”


  　　无用的银盒被陆离扔掉：“如果它们不愿意交易，就把它们变成交易。”


  　　或许这对裂谷镇不太公平，没有恶魔受得了这种考验，但这不能避免——只有真正由秩序统治的镇子能够放心交易。比如美丽湖镇，那位聪明的卜鲁比镇长几乎猜到一切，但仍然进行相对公平的交易。


  　　最后吸收完卜鲁比镇长提前支付的100份灵魂，陆离的人性达到31份……从来没有过。


  　　陆离无法感受到自身发生某些变化，但周围变化会告诉他，比如植物生长，枯木生芽。


  　　可惜这里是地狱，河里流淌着岩浆，孔洞喷涌着炎柱，弥漫着有毒的硫磺。这里是植物和清泉的末地。


  　　蚰蜒魔留在裂谷镇外等待，陆离独自接近裂谷镇。


  　　岩浆冷却形成的气泡状火山岩作为城墙的主体，但它们相当简陋的矗立在荒野上，小镇入口甚至没有门，仿佛荒废已久。


  　　但陆离的确看见矮墙后的小镇街道上有身影游逛。


  　　不使用入梦之人陆离想隐藏自己是件难事。踏入裂谷镇伊始，他就被坐在拴着铁链的劣魔旁的一只恶魔发现。


  　　它的状态很糟，溃烂、枯瘦、布满伤痕的躯体正向着劣魔坠去，陆离的气息几乎唤醒它体内最后一丝气力，爬行着跟着钻进一条小巷。


  　　陆离注视着这只蹒跚跟来的低级魔，即使不使用诅咒头衔它也不可能伤害他。


  　　“你很饿？”


  　　陆离的询问没有回答，陆离又问道：“告诉我酒馆在哪。”


  　　低级魔终于驻足，不剩多少颗牙齿的口腔发出声音：“吵闹的……”


  　　“谢谢。”


  　　远离喧嚣的巷子里，边缘悄然流淌过一丝昏光。


  　　几秒后，陆离从阴影里走出，向着相隔很远也能听到的传出吵闹声的房屋。


  　　吱呀——


  　　破败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


  　　陆离站在酒馆门前观察着大厅：几盏岩浆灯流淌着昏光，显眼处的餐桌桌面绑着一只残缺的仍活着的恶魔，其他部分在餐桌旁的客人的爪子上、嘴巴中、胃囊里；几只恶魔在角落里进行着原始的肉搏——它们相互交配又相互厮杀，外围是端着酒杯呼喊的观众；套着皮革的肥硕女性恶魔挥舞荆棘之鞭，抽打着狂叫的受虐恶魔。


  　　也许存在偏见，但比起美丽湖镇的酒馆，裂谷镇酒馆的确充斥着压抑与混乱与血腥。


  　　而原本喧嚣沸腾的酒馆因陆离出现逐渐陷入诡异的宁静。


  　　陆离迈入酒馆，经过沿途的恶魔走向柜台。


  　　啃咬劣魔肉的恶魔吐掉沙砾般的碎肉，咬着彼此的肉又插入彼此的恶魔脑袋跟随转动着；肥硕的女性恶魔舔着嘴唇。


  　　进入酒馆的陆离犹如是在一群醉汉之间走过的火辣女人。


  　　“这里有碾肉机吗？”


  　　站在柜台前的陆离打破寂静。


  　　假笑的侍应生拿出圆桶。


  　　“比例是多少？”


  　　“十分之三。”


  　　陆离听到背后传来动静，平静地说：“百分之三十？美丽湖镇只收百分之十。”


  　　“百分之三十是你的。”侍应生的假笑变得狰狞。


  　　酒馆渐渐变得幽暗，压抑，只剩柜台上的岩浆灯散发光芒。


  　　“你们这里有委托吗？”陆离又问道。


  　　“什么样的委托？”侍应生的爪子伸在柜台下。


  　　粗重而沉闷的呼吸声包裹陆离。


  　　狰狞而可怖的怪影们贴近身后，陆离平静地回答：“委托人发布委托，被委托人完成委托。”


  　　“你是猎人吗？”


  　　岩浆灯的光芒映照着陆离和侍应生的脸庞，光芒之外的幽暗里只剩层层笼罩的漆黑怪影。


  　　“不是。”


  　　陆离轻轻摇头，光怪陆离的梦境悄然在背后染开。


  　　“我是驱魔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消亡魔之死


  　　陆离不是一个喜欢战斗的人。


  　　涌动的斑驳侵染酒馆空间，吞噬周围的狰狞怪影。


  　　喷涌着滚烫血液的残缺倒下，怒吼、惊叫和哀嚎在酒馆之中响起。


  　　面前的柜台与狞笑的侍应生被光晕吞噬，那座恶浊脏污的碾肉机出现在陆离手上。


  　　稍远些的恶魔们咆哮而贪婪地拥向陆离，仿佛那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但所有靠近的恶魔都犹如坠入深渊般消失不见，连残缺的躯体也没留下。


  　　陆离出手的次数乏善可陈，且大都集中在还未成为调查员的那段日子。


  　　恶魔们因血液和死亡激起血脉深处的疯狂，酒馆大厅中亮起一只只猩红瞳孔。


  　　尖锐的破空声伴随阴影抽向那道犹如被暗月笼罩的身影，划过残影抽向光晕的荆棘之鞭消失不见；受伤的恶魔将它的爱人兼敌人丢向陆离，像是坠进海面的落水者；抓着砍刀与骨棒的厨师掷出骨棒，犹如丢进黑暗深处。


  　　比起正面战斗，陆离更喜欢用智慧和逻辑击败敌人。


  　　恶魔们只是混乱冲动无序易怒，不是只有本能的劣魔。当意识到这是涂抹了鲜美的毒药，它们开始退缩。当酒馆里的尸体越来越多，流淌的恶魔血液铺满地板，它们开始胆寒。


  　　不过已经晚了。


  　　冲向出口的肥硕女性恶魔被光晕里射出的荆棘长矛钉在门旁的墙壁上；残缺的尸体炮弹般砸进受伤恶魔身体，现在它们永不分离了；厨师被它自己的骨棒砸断脖颈；

  　　啪叽——啪叽——


  　　陆离踩着地板上的黏稠血液，停在酒馆里最后还在呼吸的恶魔面前。


  　　这只恶魔不幸而幸运——它不幸地在陆离释放诅咒头衔时就在旁边，梦境吞噬了它的半边身子，幸运的因为倒下而被暂时忽略。


  　　“你是谁……？”


  　　吐着血液和碎肉的只剩半颗脑袋的恶魔不甘地注视陆离，这绝不是一只灵魂……


  　　“驱魔人。”


  　　“不！你只是猎物！一只低贱的猪猡——”


  　　啪——


  　　陆离踩碎了它的脑壳。


  　　环视到处是尸体与断肢酒馆大厅，入梦之人在身后缓缓消失。


  　　除了仍绑在餐桌还未死去的残缺劣魔，酒馆里再无地狱生物存活。


  　　因为要速战速决，陆离没用左手去一只只收割，反正他已经有了转化灵魂的碾肉机。


  　　将碾肉机暂时放在柜台上，陆离走进入梦之人吞噬的缺口搜刮柜台和厨房、地下室和深处的卧室。


  　　地下室装着酒液的酒桶、厨房的不同品质恶魔肉应该值些灵魂，和大厅尸体一样，陆离暂时将它们留在酒馆，只带走碾肉机和搜出的约760份灵魂。


  　　踩着血浆向外走去，经过墙壁上被钉死的肥硕恶魔时，陆离微微驻足。


  　　入梦之人的弊端是其只能维持身边几米的直径。而稍远些就无能为力。而这种将物体像箭矢或火枪般发射还是来自安娜曾经的启发。


  　　回到街道上，陆离迎向那些感知到近40份人性的诱人气息的恶魔。


  　　蚰蜒魔是对的。


  　　裂谷镇的恶魔的确会袭击陆离，而本质是因缺少秩序的维护。最后令它们退缩的也不是因为秩序，而是陆离本身的力量。


  　　屈服混乱也有屈服混乱的好处——比如它们轻易接受如劣魔般羸弱的灵魂正在屠杀它们的事实。如果是魔鬼可能会叫嚣着诅咒陆离或者直接逃走。


  　　陆离抓住一只移动缓慢，或吓得瘫倒走不动路的恶魔，在它惊惧之中问：“和我说说裂谷镇的镇长。”


  　　卜鲁比镇长认识的是老巴托——它在几年前就被子嗣小巴托取代了。


  　　字面意义的取代，不止镇长身份，还有消亡魔的力量。


  　　那必然是一种血腥而残忍的仪式。


  　　老巴托还在时，裂谷镇的风格介于秩序和混乱之间。但其子嗣成为镇长后裂谷镇开始倾向恶魔阵营的混乱。


  　　“巴托现在在哪？”


  　　“角斗场……它一定在那儿！”


  　　陆离按照恶魔的指引来到斗兽场——只是一处有着观众席，被挂着碎肉的红锈铁笼围起的屋邸。


  　　闯进斗兽场的陆离像是幽暗森林里突兀燃起的火把，吸引了这座森林里所有存在的注视。


  　　铁笼里早已因厮杀疯狂的低级魔不再理会敌人，扑上铁笼朝着陆离嘶吼。


  　　涌动着混乱与疯狂的斗兽场里，几十道视线投向注视。


  　　“你是谁？”


  　　此时，裂谷镇镇长巴托推开服侍的雌性恶魔，仰头望向站在入口的鲜美灵魂，眼瞳闪烁着贪欲和怀疑。


  　　“驱魔人。”


  　　“哈哈哈哈哈子民们，听见了吗！”巴托与其子民哄笑着，狰狞吼道：“抓住这只灵魂，腿分给你们！”


  　　曾在酒馆发生的一幕在斗兽场再次上演。


  　　鼠妇般严重佝偻的恶魔打开铁笼，两只浴血的低级魔如疯狗般扑向陆离，又被两只化为残影飞来的椅子砸碎骨头，翻滚回斗兽笼。


  　　犹如战斗响起的钟声，斗兽场中的恶魔开始扑向陆离。


  　　巴托重新坐回铺着高级魔皮的座椅，让雌性恶魔继续服侍。


  　　起初它只是犹如观赏新一场斗兽般看着战斗，这和之前的厮杀没有区别，只是从铁笼里变为铁笼外——恶魔们爱死这种砸破秩序的感觉了。


  　　直到靠近那道灵魂的恶魔消失在那斑驳光晕，不曾出现，而且恶魔们的所有攻击都对灵魂无效时，巴托撕碎面前的雌性恶魔。


  　　它想做什么，但已经晚了。


  　　一具具尸体被从晦涩而神秘的光晕吐出，与施压无关，只是它们的尸体也是战利品。


  　　“这是什么力量？你到底是谁……”


  　　混乱从巴托的眼瞳褪去，它盯着那道仍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灵魂。


  　　“我说过了，驱魔人。”


  　　陆离一步一步向它走近。


  　　消亡魔是高级魔。


  　　或许巴托没有巨型火魔那么强大，但作为高级魔，它们都有着独特的力量。


  　　只是在诅咒头衔面前，它就像面对魔鬼大君或恶魔君主般无力。


  　　巴托的尸体倒在脚下，灵魂化为人性滋养陆离。


  　　尽管解决掉了裂谷镇镇长，但现在多了一个坏消息。


  　　镇子上还有恶魔能完成委托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消失的裂谷镇

  　　陆离走出斗兽场。


  　　炙热风沙吹过铺着恶魔尸体的街道。


  　　暂时忽略可能存在的幸存恶魔，陆离继续向裂谷镇深处走去，前往镇长的屋邸。


  　　沿途他的确看见些恶魔身影，但它们不敢接近。来到那座比镇子其他建筑更完好，但仍如贫民窟的火山岩建筑。


  　　此地恶魔不知何时知晓镇长巴托死亡的消息，正在掠夺屋邸中的财富。但它们并不知晓巴托死于眼前的灵魂。而当它们丢弃掠夺的财务攻击陆离时其悲惨遭遇已经注定。


  　　哗啦——


  　　倒下的恶魔掉落一地宝物。


  　　陆离视线在那些金银器皿或亮晶晶宝石上扫过，弯腰拿起一只藏在其中的手杖。


  　　它在一堆金银宝石里并不瞩目，但比所有财宝都引人注意：一只橡木打造的手杖。


  　　捡起手杖的陆离确认它的确不是地狱的拙劣仿品，而是真的会因树语者而感伤的橡树木。


  　　地狱没有植物，这只手杖是从地表带来的？


  　　留下一滩尸体和金银宝石，陆离只带上手杖继续深入屋邸，期间遇到的同样墓地的恶魔无论发起攻击或是逃窜都被陆离解决——巴托的遗物是他的。


  　　两只低级魔贪婪地藏在阴影等待陆离接近，但在偷袭之前，光怪陆离的梦境扫过它们的躯壳，数百份灵魂汹涌涌进灵魂，陆离意识到它们找到了巴托藏匿灵魂的地方。


  　　沿着它们留下的痕迹，陆离来到一条蜿蜒向下通往地底的幽暗阶梯。


  　　陆离步入其中，维持着入梦之人，但地狱没有黑夜灾祸，阶梯上也没有恶魔。


  　　沿着阶梯来到一座洞穴，涌动粘稠熔岩的岩浆池炽热照亮洞穴，但这里已遭洗劫，贵金属与宝石不见，只剩下作为战利品的高级魔标本挂在岩壁。


  　　一只劣魔般瘦弱的低级魔正吃力拽动一只宝箱，然后因为陆离到来，它的注意从未知宝物移开，落向真正的宝物上——


  　　低级魔的尸体跌出梦境。


  　　陆离靠近宝箱，光晕里浮现一双纤细白皙的虚幻手臂，轻轻破坏箱锁，打开宝箱——


  　　金子真的会在光源下闪烁发光。


  　　虚幻手臂随陆离意志轻轻拨弄宝箱，确认里面只有这些后消失。


  　　搜寻巴托的遗产是件浪费时间但的确有所收获的事，只是陆离不擅长寻找宝物，更是险些遭到袭击——


  　　在洞穴里没有恶魔后陆离因节俭收敛入梦之人，但在拿起一具恶魔面具时狰狞的虚影扑向陆离脸庞，然后撞上50份人性形成的生机，湮灭消散。


  　　犹如篝火成为熔炉，积累一定数量的人性产生某种犹如领域的变化，但仅限地狱，仅限没有实体的存在。


  　　展开入梦之人，陆离再拿起恶魔面具，但在莫名攻击之后面具似乎失去力量，成为单纯的装饰品。


  　　最后环视洞穴，陆离暂时放弃这处可能隐藏着宝藏的洞穴，注意回答地表的居民。


  　　飘浮在裂谷镇上空，陆离俯瞰这座遗迹般的破旧小镇，望见远处酒馆门口隐约有轮廓晃动。


  　　陆离降临时，那只曾遇到的恶魔正拖拽着肥硕恶魔的尸体。它恐惧地丢开尸体想要逃离，再次被阻挡时匍匐下肢体，脑袋贴着地面表示屈服：“大人，您现在是我们的新镇长……”


  　　早该如此。对于混乱阵营的恶魔而言它们只屈服强者，而杀死镇长巴托的存在也将是新镇长。只是陆离的灵魂具有迷惑性，人性激发它们的混乱。


  　　“我不是你们的镇长。”


  　　恶魔颤抖之中陆离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把你们带到别的小镇。”


  　　它的恐惧不减，以为会作为肉食被其他镇子的恶魔吃掉，直到陆离说他来自美丽湖镇。


  　　“我知道那里……老巴托镇长还在的时候！”


  　　恰巧的是，被陆离抓住的恶魔是老巴托的拥趸者——比起绝对趋于力量的混乱，它这种弱小的中级魔更簇拥秩序的存在。


  　　以及恶魔告诉他，它还有六七只同伴。


  　　“带我去找它们。”


  　　这只恶魔带领着陆离拜访它的伙伴。虽然发生一些误会，比如以为陆离是礼物或其他原因攻击，但还算完美的解决——在陆离暂时离开，取来斗兽场里的巴托的尸体后。


  　　而这些秩序的拥趸者又提供更多的同伴信息。因为恶魔骄傲捧在手上的巴托头颅，有十几只恶魔选择服从。


  　　一只羊身恶魔供诉它最后知道的同伴的消息：“这个时间它在酒馆！”


  　　“那么不用了。”


  　　那个倒霉蛋在第一批被陆离杀死的恶魔里。


  　　而知道酒馆现状的恶魔正捧着巴托头颅，噤若寒蝉。


  　　让它们暂时留在原地，陆离带着巴托头颅，花费几分钟彻底清理裂谷镇里不远离开又不屈从的恶魔，带回七只恶魔。


  　　陆离唤来蚰蜒魔，让它们分散在裂谷镇，将所有尸体和财物聚集在小镇入口，优先带走高价值的东西，沿着裂谷原路返回。


  　　……


  　　美丽湖镇难得的热闹。


  　　因为决定迁徙回美丽湖的小镇，也因为陆离带回的二十只恶魔。


  　　至于占据美丽湖镇人口三分之一的新居民是否遵从秩序，则是卜鲁比镇长要自己解决的。


  　　二十只恶魔、数百磅金银珠宝和消亡魔巴托的躯体换回7700份灵魂。不算少，但也不算多。


  　　毕竟这几乎是裂谷镇的全部财富。


  　　“这些带到其他小镇能卖更多灵魂。”卜鲁比镇长甚至为陆离遗憾。


  　　“带上它们浪费的时间我能赚到更多灵魂。”陆离提醒镇长卜鲁比：“它们接触过巴托的遗物。”


  　　“当然，如果有谁拿着宝物出售我会还给你的。”卜鲁比镇长说。


  　　“不用了。”


  　　陆离轻轻摇头，因为那时他已经远离美丽湖镇了。


  　　窗外街道正因迁徙而喧嚣。如果陆离只是完成委托本身而不是清除火魔群落，它们不会迁徙。


  　　某种程度上，卜鲁比镇长只花了500灵魂就解决了火魔群落。


  　　源于魔鬼的狡诈吗？


  　　不过分别前夕，卜鲁比镇长额外送给陆离一份礼物。


  　　一幅详细的、准确的、包括周围数千里的城镇和大型巢穴的地图。


  　　恶魔的疯狂血脉才是这位美丽湖镇镇长的真正血统。


  第一百九十四章 老炎魔


  　　裂谷镇仍有许多尚未搜刮的财富，这些连同裂谷镇本身被陆离送给卜鲁比镇长。


  　　它给予的这幅地图值得这个价格。


  　　因为不会回来，已经成为美丽湖镇居民的蚰蜒魔没再跟随陆离。


  　　比起跟着陆离，它更想要稳定的新生活。


  　　陆离只带着橡木手杖离开沙尘笼罩的喧嚣的美丽湖镇，以入梦之人朝着东方飞行。


  　　下一个目的地源于卜鲁比镇长的提议，美丽湖镇以东约200里的内海镇以豢养炼狱魔著称，而炼狱魔是和梦魇兽、骷髅马、魔鹰、恐怖鸟并列的中级魔坐骑。


  　　陆离不可能一直奢侈的用入梦之人赶路，即使人性已经50份，而尚未转换的灵魂有7700份。


  　　比起真正的坐骑，还未熟练入梦之人的陆离并不能快速移动，他的飞行速度只比蚰蜒魔稍快一些。


  　　200里路程陆离花费约三个小时，而代价是失去的3份人性——真正的诅咒头衔掌控者只会在关键时刻释放几秒，失心疯的才会用来赶路。


  　　入梦之人赶路的优势只有不会引起荒野上的劣魔注意。


  　　一片远比美丽湖辽阔，仿佛海洋般没有边际的岩浆海远方浮现，坐落旁边的镇子与之相比毫不起眼。


  　　陆离缓缓降落，暂时收敛入梦之人，也暂时没转化7700份灵魂。


  　　不同于对裂谷镇考验，陆离需要内海镇的坐骑，而且他不能真的将美丽湖镇周围的城镇全部清理一空。


  　　但如果内海镇抵挡不住自己的贪婪，那是它们自找的。


  　　和失落的美丽湖镇与混乱的裂谷镇不同，内海镇像是座真正的城镇：一座繁华小镇坐落在岩浆海边缘，黑曜石栏圈起一片浅滩，流淌岩浆的狰狞地狱生物在其中游荡，近似劣魔的枯瘦低级魔拉着货车络绎进出。


  　　内海镇因贸易而繁荣。


  　　……


  　　枯瘦的低级魔拖拽着货车，六条足肢有五条严重撕裂，这让它的速度缓慢，它的主人不满。


  　　咻啪——


  　　抽打遍布交错鞭痕的背脊的鞭子让低级魔麻木神经微微抽搐，沉重足肢迈动加快，但它的主人仍不满意。


  　　“该死的猪猡，再不快点就把你卖给兽栏。”


  　　第二道鞭声响起，但低级魔没有继续加快反而停滞下来，转动头颅，隐藏在无毛的厚肌肉层下的复眼盯向身后。


  　　“你这劣魔生的蠢货，为什么不——”


  　　货车上举起鞭子的中级魔忽然停顿，挤压着鼻腔孔洞，寻找刹那间嗅到的美妙气息。


  　　街道上和它反应一样的恶魔越来越多，它们停驻步伐，疑惑观察彼此后望向镇子的入口。


  　　一道拄着手杖的虚幻身影在扭曲升腾着蒸汽的荒野深处浮现。


  　　陆离习惯了人性带来的存在感，带着脚步声走近陷入诡异静止的恶魔小镇。


  　　但即将踏入镇子的沙石路的时候，一团炎柱突然从小镇另一端的熔岩海升起，划过内海镇上空，警告般砸落在陆离面前。


  　　迸溅的炎柱形成一小片炙热岩浆，高温将沙砾土石融化。


  　　“离开这里，镇子不欢迎你。”


  　　令恶魔们胆寒的古老之音震颤地从岩浆海中回荡，“混乱的代言人。”


  　　“你可以像相信美丽湖镇一样相信内海镇，因为那里镇长是只老炎魔。也不知道这只炎魔经历过什么，一只生来就混沌混乱的暴虐地狱生物居然屈从了秩序。”


  　　卜鲁比镇长的介绍浮现脑海，陆离眺望街道尽头逐渐苏醒的熔岩海：“我想买一只坐骑。”


  　　“镇子不会卖给你炼狱魔。”


  　　“我需要一只坐骑。”陆离再次平静重申。


  　　人间有许多关于炎魔的传说，而其中多数错误。炎魔存在幼生期、青年期、壮年期、老年期是对的，炎魔只有壮年期最强是错的。


  　　真正恐怖而强大的是老年期的炎魔，它们强大而睿智，甚至能与魔鬼的分身对抗，是站在地狱巅峰的高级魔。


  　　陆离不介意测试入梦之人能否对抗炎魔。


  　　沸腾的熔岩海沸腾躁动，缓缓升起一具比巨型火魔更加狰狞、炙热与宏伟的轮廓。岩浆幕从两只火红弯角滴淌，岩浆湖里升起上半身的炎魔几乎比小镇还要庞大。


  　　内海镇的老炎魔因陆离露面。


  　　镇子上的恶魔在炎魔的恐怖气息下瑟瑟发抖，陆离的梦境晕染浮现，对抗炎魔的气息。


  　　那双岩浆凝聚成的眼珠带着其他恶魔的贪婪，但更多是警惕、戒备和与躁动相反的冷静：“还没到炼狱魔出栏的时间，没有坐骑给你。”


  　　“那你们这里有委托吗？”


  　　“……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令人厌恶的气息，无论你是谁，离开我的领土……”


  　　低沉拒绝在空中回荡，炎魔不想与陆离产生接触。


  　　“你知道美丽湖镇的镇长卜鲁比吗，我刚为它清除了火魔群落。”


  　　但陆离不准备就此离开，回忆地面上关于炎魔的文献，比如炎魔和魔鬼是死敌，他展示手背的倒五芒星烙印：“我正在被魔鬼追杀。”


  　　“离开——！”


  　　因尤格拉斯熟睡而平缓的云翳躁动扭曲，炽热空气随着炎魔怒吼而躁动。


  　　这行不通。


  　　陆离只能放弃从内海镇获取坐骑，犹如失落者般转身回到荒野。


  　　而那些因炎魔气息恐惧的恶魔们任由那道释放美妙气息的怪异灵魂离开。


  　　陆离注视老炎魔重新没进熔岩海，环视周围因炎魔气息消失停止瑟瑟发抖，觊觎接近的劣魔，低头翻开地图。


  　　手指划过美丽湖镇和内海镇，停在距离内海镇只有几十里的地心魔巢穴。


  　　希望那里能有所收获。


  　　三十分钟后，陆离停在一座拔地而起的陡峭火山的山脚。


  　　分叉的岩浆从火山山顶流淌，形成炼狱般的酷热之地。


  　　陆离忽然有种猜测，炎魔和地心魔可能相识——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敌人。


  　　因为它们离得太近了。


  　　炎魔赶到这里或许只需要几十步。


  　　如果是前者，陆离可能无功而返，因为一位与睿智的老炎魔成为朋友的存在不会是个蠢货。而如果后者，陆离可以继续没与老炎魔进行的测试。


  　　顺便帮助内海镇解决隐患后就有了讨要坐骑的理由。


  第一百九十五章 地心魔


  　　岩浆不能如湖泊倒映岸边的身影。


  　　登上山巅的陆离眺望火山口散发灼热的岩浆湖。沸腾岩浆上没有地狱生物存在。那只地心魔在岩浆深处？

  　　陆离没有贸然钻进岩浆湖，停留在岸边的他将手杖倚在身上，取出口袋里的一枚银盒打开，拥挤成正方形的流淌的灵魂球在银盒里盛满。


  　　这个时候手背的倒五芒星烙印毫无征兆地炙热一瞬间。


  　　陆离意识到这是种提醒——第二天过去了。


  　　时间过去十分之一，他还剩下23天时间。


  　　短暂停顿，陆离左手触碰灵魂球，7700份灵魂化为精粹涌进灵魂。


  　　陆离一直猜测人性达到100份会发生某种变化，他对了一半——这种变化并非达到某个节点而出现，而是随着积累渐渐浮现：130份人性使得陆离灵魂仿佛披洒着一层微光。相似沼泽之母的荧光但更加晦暗。


  　　同样增长的还有陆离无法自我感知的气息和范围，这种外在变化呈现于不再宁静的熔岩湖：宁静的火山口岩浆湖出现一片诡异的潮水，拍打上岸，想将陆离卷入湖水。


  　　而当粘稠而炙热的浪花褪去，陆离仍拄着手杖站在湖畔。


  　　这座熔岩湖犹如被伫立岸边的身影激怒，酝酿着、升起十几米高的恐怖浪花，继续向着那道渺小身影拍去——


  　　涌上湖畔的熔岩犹如岩浆湖又侵蚀一块边缘，只是潮水退去后，仍然显露仍如磐石般屹立的身影。


  　　咔嚓——


  　　脚下火山岩突然颤动着迸裂，缝隙深处涌出暗红色的熔岩，上涨的岩浆取代破碎地面，将脚下化为熔岩。


  　　然后那道身影变成飘浮在岩浆之上。


  　　连续的失败似乎激怒沉睡在湖底的意识，沸腾的熔岩湖如暴风雨下的海面，逐渐掀起惊涛怒浪。陆离的身影在愤怒的岩浆中时隐时现，即将被巨浪吞没之时，他。从炽热中升起，和上涨的熔岩湖拉开距离。


  　　似乎意识到熔岩不能吞没这道充斥芳香的奇异灵魂，湖泊中心的岩浆喧嚣沸腾，某种恐怖存在正在升起。


  　　那是让岩浆沸腾、比火焰明亮、也更炙热的纯粹光球，恐怖热量扭曲周围的空间。


  　　陆离对应着显露光怪陆离的梦境，和升起的地心魔犹如暗月与烈日。


  　　……


  　　距火山巢穴几十里，内海镇。


  　　圈养在熔岩浅滩兽栏的炼狱魔群们不安躁动，频频朝着镇子西南方低吼咆哮。


  　　镇子上，恶魔们似乎感受到什么，眺望远方隐约浮现的光亮，因变故而不安地交头接耳。


  　　内海岩浆深处。这座无比炙热之地，一道低沉意识碰撞着粘稠的熔岩。


  　　“地心魔……那个离开的灵魂……”


  　　……


  　　陆离耐心等待着地心魔的攻击。很快，他低头望向脚下。


  　　躁动的岩浆湖酝酿着，倏然喷涌出数百米高的焰柱将低头的陆离吞没。


  　　没有和老炎魔一样的对话，地心魔目的鲜明——吞噬这道奇怪的灵魂。


  　　当焰柱落下，陆离重新显露在充斥硫磺毒气的空中，握着橡木手杖向地心魔飞去。


  　　焰柱跟随着滑行的暗月喷涌，但始终不能使其坠落。这个时候，一道隐晦波动从飘浮的发光火球散发。


  　　哗啦——哗啦——


  　　粘稠岩浆湖如倏然潮水褪去，显露大片丑陋河床。岩浆被操控着升起，在火山口上空炎魔那枚移动的暗月。


  　　持续聚拢的岩浆最终形成一颗数百米直径的岩浆球体。


  　　一道隐晦波动再次从地心魔光球散发，岩浆球体凝聚收缩，涌动的暗色熔浆变得炙热而明亮。


  　　随着隐晦波动一道道荡起涟漪，岩浆球体如心脏跳动般收缩，从数百米压缩至十几米，表面破裂着耀眼光斑，炽热扭曲周围空间，耀眼光芒吞噬火山口的一切。


  　　遥远到几十里外的内海镇也能看见一颗朦胧光球升起。


  　　岩浆球体停止跳动收缩，安静悬浮于几近干涸的岩浆湖之上，只是没过多久，一枚黑斑阴影忽然浮现在耀光之中——


  　　侵蚀的黑斑逐渐扩大，形成一片直径近三米的晦暗光晕，而陆离的身影就在其中，安然无恙。


  　　最强的力量也无法烧灼灵魂的衣角，让手杖燃烧，地心魔萌生退意，发光球体向下坠去。


  　　就在这时，脱困的暗月陡然加速，在地心魔逃入火山前与其触碰。


  　　犹如日食到来，暗月与烈日重合，后者消失不见。


  　　沸腾的岩浆湖刹那间恢复宁静，但只是暂时——当凝聚的岩浆球砸进岩浆湖，掀起的数百米高巨浪让岩浆拍打在火山岩壁，汹涌地漫向山脚，淹没游荡在火山周围的劣魔。


  　　“是修弥亚让你来的……”


  　　入梦之人之中，不再炙热也不再耀眼的光球荡起一丝波动。


  　　这是地心魔第一句话，陆离猜这是内海镇那只老炎魔的名字。


  　　“不是。”


  　　等待片刻，光球不再传出意识对话，陆离径直操纵晦暗梦境将其包裹。


  　　没有新的变化，停滞在130份的人性猛地上涨一截，变为接近150份人性。


  　　死去的地心魔留下一枚光核，陆离伸手接住温暖的光核。褪去狂躁而炙热的外衣之后，这枚光核意外的平静温和。


  　　测试结束，高级魔的确无法侵入入梦之人。


  　　现在，地心魔死去，陆离有了进入内海镇的门票了。


  　　无论地心魔是老炎魔的朋友还是敌人——


  　　陆离忽然感觉到大地在颤动，空气在沸腾。


  　　近乎干涸的岩浆沸腾，释放源自地底的硫磺毒气，火山颤动着，滚落的碎石被岩浆湖吞没，流淌的支流因地颤截留。


  　　缺少地心魔的压制，或这座火山本就由地心魔创造，它隐约有着喷发的预兆。


  　　陆离对此无能为力，就在这时，一道火焰君王般的威压气势从遥远的内海荡来，徘徊在火山之间。


  　　火焰气势按捺着躁动火山，使其重新恢复沉寂，碰撞着掀起巨浪的岩浆湖逐渐稳定，只是仍丑陋地显露大片火山岩河床。


  　　刚才是老炎魔压制了将要爆发的火山？

  　　陆离眺望炙热气息传来的方向，但升腾的热气扭曲了视线。


  　　现在该回内海镇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委托


  　　比起不久前的不愉快经历，这次陆离没再被拦在镇子外。


  　　甚至没有贪婪觊觎的目光——老炎魔告诉了镇子上的恶魔，发生在火山巢穴的事。


  　　沿途恶魔只能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或失控流淌口水的嘴巴，匆匆远离陆离。


  　　沿着主街道来到望不见边际的内海旁，岩浆如潮汐般轻轻拍打湖畔。


  　　近海岩浆鼓起，浮出老炎魔那由毁灭与炙热组成的宅邸般巨大的火焰头颅。


  　　炼狱魔群在炎魔气息中蜷缩着发抖，低沉苍老的叹息伴随湖面涟漪回荡响起：“混乱的代言人……你究竟因何而来？”


  　　“我需要坐骑，需要委托。”没有入梦之人，但人性足以庇护陆离不被炎魔气息影响。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你为此杀死了一只地心魔……”老炎魔无法轻信。


  　　“地心魔是你的朋友吗？”陆离问道。


  　　“它觊觎我的领地与力量已久……”


  　　“但你好像并不为此高兴。”


  　　“因为你杀死了它，一个更加强大，以及神秘的灵魂，我从没见过这种奇异的……灵魂，而且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诅咒……有风的声音，也有魔鬼的臭味。”


  　　陆离猜还有一个原因：地心魔是老炎魔的夙敌，但现在它被自己杀死了。


  　　“风的声音源于尖啸女妖的诅咒。至于魔鬼的味道，我之前说过，魔鬼标记了我。”陆离再次显露手背的倒五芒星烙印。


  　　老炎魔因此沉默，几十分钟前它的确见过但并不相信，而结局是离奇的：仇敌地心魔因自己的警惕死去。


  　　对于地狱生物而言，陆离“示好”的行径更像是威胁。


  　　毕竟老炎魔与地心魔一直无法杀死对方。


  　　“……灵魂，你可以领走一只炼狱魔，希望你能遵守说过的话……”老炎魔选择了退让，它已不再是即使面对恶魔君主和魔鬼大君也要维持暴虐与混乱的壮年炎魔了。


  　　“我会的。”陆离接受了老炎魔释放的友善：“镇子上有委托吗？”


  　　答案是没有。


  　　附近数百里没有什么能威胁老炎魔的镇子，除了地心魔。


  　　还有眼前的灵魂。


  　　陆离却不想无功而返，尽管老炎魔答应送给他一只炼狱魔：“我帮内海镇解决了地心魔，你能为此付出多少报酬？”


  　　老炎魔因此沉寂，岩浆哗啦拍打着湖畔：“……我可以帮你抹除女妖的诅咒。”


  　　“你可以抹除魔鬼的印记吗？”


  　　剩下的23天似乎足够陆离成长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但如果能摆脱印记没有时间限制，陆离有更多把握对抗那只魔鬼。


  　　“我做不到……”


  　　陆离不为此感到意外，取出口袋里的银盒：“这个是什么？”


  　　地心魔死后凝聚的光核安静躺在银盒里。


  　　“地心魔的心，放在熔岩深处，新的地心魔会孕育诞生。”


  　　“一个地心魔蛋？”


  　　“你可以这么认为……”


  　　“你对它感兴趣吗？”陆离想将其卖掉。


  　　“炎魔与地心魔是死敌，我们永远不会屈服彼此。”


  　　对于老炎魔，地心魔的光核除了吃掉没有别的用：“你可以带到深渊城拍卖，会有恶魔为其疯狂的……”


  　　陆离记下老炎魔的建议，接下来则是挑选炼狱魔的时间。


  　　岩浆遵从火焰之主的操控，海浪般推拥着缩在黑曜石兽栏里的炼狱魔群到湖畔边。


  　　“请挑选你想要的炼狱魔……”


  　　这一幕让陆离想到一些骑士小说。挑选马驹时，那些主人翁总是对不合群的或个性独特的马驹情有独钟。


  　　“哪只更听话和速度更快？”


  　　陆离询问老炎魔的建议，他不能无时无刻地释放诅咒头衔，所以一只顺从、不会攻击主人的炼狱魔更重要。


  　　岩浆簇拥起一只惊慌的成年炼狱魔，将它带至陆离面前的浅滩。这只炼狱魔感受到陆离的气息，但因炎魔气息而匍匐着瑟瑟发抖。


  　　“它是族群中最快的炼狱魔。”至于听话，岩浆形成的爪子攥起炼狱魔，将它带向老炎魔的头颅，“我会湮灭它的意识，只剩下本能。”


  　　似乎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炼狱魔挣扎着发出悲伤嚎叫，冷却岩浆般的身躯流淌着熔岩。


  　　炼狱魔群因同伴惨叫躁动着缩挤在一起，炼狱魔的嚎叫愈发凄厉悲惨。


  　　“停下吧。”


  　　炼狱魔即将被抛进老炎魔滴淌熔岩的恶魔之口时，陆离制止了它。


  　　“你不想要它？”老炎魔停了下来。


  　　“要，但不用抹除意识了。”


  　　陆离不属于弱肉强食的地狱法则，也无法接受。


  　　睿智的老炎魔猜到原因。


  　　“我可以为它留下炎魔烙印，让它攻击你会遭受反噬。”


  　　“谢谢。”陆离没再拒绝。


  　　“不客气……”


  　　低沉响起的回应带着一些异样，老炎魔已经忘记上次听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


  　　一枚虚幻印记浮现，降落着融入炼狱魔的脑袋，岩浆将筋疲力尽的炼狱魔送回浅滩。似乎知晓自己因这个灵魂而免遭抹除意识，炼狱魔服从地趴伏在陆离脚旁。


  　　得到坐骑，陆离和老炎魔告别，带着虚弱发蔫的炼狱魔回到街道。


  　　陆离不急着离开，而是交谈那些来自其他城镇的商人或酒馆，寻找委托。


  　　可惜它们多数忌惮陆离而不肯委托，或是的几十份灵魂报酬的委托不被陆离看上——在小镇徘徊十几分钟，才有一只恶魔愿意雇佣陆离：护送它和它的车队抵达深渊城，报酬是500份灵魂。


  　　对于拥有150份人性的陆离而言5份人性似乎有些少，尤其是这支车队赶到深渊城起码要花费七八天——


  　　但事实上，单纯猎杀怪异巢穴的收获并不比这更多，即使猎杀高级魔——地心魔也只有约20份人性。


  　　财富真正的聚集之地在城镇，在产生贸易的地方。


  　　陆离可以跟随前往深渊城的商队，在沿途镇子接取委托，清理巢穴，顺便需要时间磨合那只炼狱魔。


  　　但如果沿途遇到按捺不住贪婪的镇子，陆离也不介意接管镇子的财富并顺便卖给商队。


  　　毕竟如恶魔巢穴的裂谷镇都带来远超想象的人性。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四座小镇


  　　厄斯·玛纳得瑞尔·西卢阿贝尔·达米恩·安纳·约书亚·蛇旦·加略马提奥。


  　　商队头领流淌魔为加入队伍的陆离介绍商队成员。


  　　而上述长串名字只是其中一只恶魔的名讳——并且隐藏和省略了部分真名。


  　　陆离不打算把记忆浪费在记着这些恶魔的冗长名字上，干脆以它们的种族称呼。


  　　蛊惑魔、幽魂、壮硕魔、砂砾魔与商队头领流淌魔本身。


  　　五只恶魔克制着它们的口水、肚子与本能，对待陆离足够敬畏。因为它们知晓那只散发怪诞芳香的灵魂不久前解决了老炎魔的仇敌地心魔。


  　　承载陆离的炼狱魔也因炎魔烙印和也许存在的感激不会攻击他，但拉着货车的低级魔对此并不知晓，也不在意。


  　　避免商队因自己陷入混乱，陆离只能跟在后面，保持距离。


  　　出发之前，流淌魔将500份灵魂酬劳改为700份灵魂，并按照陆离要求额外增加条款：商人需支付沿途由陆离解决的袭击地狱生物的灵魂——和美丽湖镇的委托一样。


  　　如果一只低级魔袭击商队并由陆离解决，商队要额外给予对应低级魔灵魂的报酬。


  　　流淌魔没理由拒绝这条让商队变得更安全的附加条款，直到它们离开内心镇地界。


  　　没有炎魔气息压制，游荡在荒野的劣魔疯狂涌向陆离。


  　　商队像是河流之中的岩石，劣魔因商队的恶魔气息从两旁绕开，又因后面的陆离灵魂汇聚——


  　　流淌魔后知后觉想起，商队的新护卫是只充满致命诱惑力的灵魂。


  　　如果蓝血警长在这里或许能让它规避些“陷阱”。


  　　商队恶魔们频繁向队伍后面被劣魔纠缠的灵魂投向注视。起初那只炼狱魔会低吼咆哮或挥舞爪子驱赶、拍打它们，但在发现它们只要接近陆离几尺就会自燃化为焦炭后，不再搭理它们。


  　　袭击的开始只是劣魔、熔岩河中的火魔，然后变成沿途遭遇的游弋在荒野的低级魔、中级魔。它们接近商队，又很快摈弃车队，将注意放在后面的陆离身上。


  　　这让商队不用停下来应对敌人，因为敌人都被陆离引走。


  　　商队因此轻松许多，不过随时间推移，情况逐渐产生变化——一些原本对商队不感兴趣、或是不想招惹它们的游荡与赶路的恶魔被逐渐吸引，袭击陆离。


  　　尽管它们全都忽略了商队，但每出现一只，都意味流淌魔要额外支付陆离一笔灵魂。


  　　蓝血警长关于陆离是魔鬼的猜测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无论如何，陆离的存在的确提升了流淌魔除了财富以外的所有安全感，毕竟那位灵魂是比老炎魔还强的存在。


  　　尤其在一只商队率领队伍，掀起沙尘，犹如野兽般从侧面冲击陆离之后。


  　　通常而言，组建商队的恶魔倾向秩序。尽管多数情况下它们难掩混乱本性，但商队本就需要秩序组建——而且那支商队流淌魔在这条商路见过几次，只是没有产生过交流和贸易，但它猜对方头领应具有商人应有的品德。


  　　那只商队头领失去理智飞溅着口水扑向纯粹灵魂的一幕令它永生难忘。


  　　移动近两百里的商队第一次停下，因为一堆尸体和一队无主车队就停在陆离不远处。


  　　“检查这些货物的价值。”陆离选择将整只车队卖给流淌魔。


  　　清点货物时，流淌魔的爪子和嘴巴一起在颤抖。


  　　陆离带来麻烦、增加支出的想法彻底消失。


  　　十几分钟后，清点完货物的流淌魔试探着询问：“灵魂先生，商队暂时没有足够的灵魂，可否允许我们先支付一半，等抵达下一座小镇出售货物后再支付剩下一半？”


  　　“可以。”


  　　“您的慷慨与仁慈犹如惑心魔。”流淌魔学着深渊城的礼节手抚胸口。


  　　商队暂时支付陆离一半的货物价格，约5600只灵魂。除此之外，陆离在商队头领——那只一头撞进入梦之人干脆死去的恶魔身上搜刮出装在盒子里的4300只灵魂——以及这只袭击陆离的商队也算在额外条款里。


  　　流淌魔为此释放了同样的慷慨。


  　　裂谷镇的确只算是座恶魔巢穴——一座小镇甚至没有一支商队的财富多。


  　　接管了车队，长度增加近一倍的商队继续出发。


  　　跟随后面的陆离触碰新得到的9900只灵魂，人性变为接近260份。


  　　难以想象这是三天内的收获，也难以想象人性居然也会数值膨胀。


  　　但某种程度上，陆离在地面也能达到类似效果，只需要……杀戮。


  　　人类是人性最佳的承载容器，无论孩童或是老人，每个人类都能带来0.1份以上的人性。


  　　维纳地下城现存约七万人。


  　　超过七千份人性。


  　　只是对人类举起屠刀天然与保护人类相悖，即使以“牺牲一部分人”的名义。


  　　增加近一倍的人性没让陆离外表发生显著变化，仍然披洒着微光，只有远处车队清晰感觉到气息的范围与浓郁增加许多。


  　　在躁动的拉车恶魔陷入疯狂前，陆离又和车队拉开一些距离，约三百米。


  　　似乎可以简单换算成1份人性等于1米。


  　　这个插曲没有影响到车队，它们才不在意那位强大灵魂发生何种变化，混乱血脉下它们甚至希望袭击者越多越好，好让商队收获高级魔身上的素材。


  　　低级魔和不值钱的中级魔尸体已经因为货车装不下而被流淌魔丢给拉车的低级魔。


  　　以及，接下来流淌魔的商队开始主动接近沿途遇到的其他商队——


  　　就如之前所说，组建商队的恶魔倾向秩序，但多数情况下它们难掩混乱本性。


  　　只是或许因为它们已经接近小镇范围，或者漫长商队让它们忌惮，以及骑着炼狱魔跟在商队后面散发致命气息的灵魂实在诡异，没再有贪婪发疯的车队向它们攻击。


  　　炼狱魔的温暖背脊上，陆离取出镇长卜鲁比赠予的地图，指向内海镇北部偏东约300里的一座小镇：橘狸镇。


  　　这座镇子能抵御人性的诱惑吗？

  　　此时的前面车队，流淌魔也在思考同一件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可爱的精灵


  　　栽满货品的商队接近坐落荒瘠之地的橘狸镇。


  　　商队停在镇子外的聚集地，流淌魔暂时离开它的货物，闯进那片弥漫怪诞而致命的气息、被恶意与觊觎视线包围的灵魂周围。


  　　流淌魔停在陆离几米外，只因担心再接近会失去理智：“灵魂先生，您可以在这里等候，我们将货物售卖掉就会再次出发，想来不会太久。”


  　　货物太多了，流淌魔准备暂时低价倾销掉一部分货物与货车本身。


  　　“如果它们来找我麻烦呢。”


  　　熔岩魔背上的陆离环视不远处那些没有躲避目光，只有挑衅和贪婪的恶魔。


  　　“我猜橘狸镇的镇长也不会想招惹您。”


  　　流淌魔对陆离的实力足够信任，它希望陆离留在外面只是担心麻烦缠身——它是商人，不是制造混乱与毁灭的恶魔。


  　　“替我询问附近有没有巢穴和委托。”陆离说。


  　　流淌魔记住后退，指挥着手下卸掉部分马车上的货物，开始呼喊着其他商队的头领来挑选商品。


  　　或许因为低价货物足够吸引商队，流淌魔周围很快围起商人。期间一些恶魔望向这边，流淌魔则晃动着脖颈，为陆离拒绝一切麻烦。


  　　陆离安静眺望良久，平静眼眸忽然转向另一边。


  　　一只人形轮廓的恶魔摇晃着，像是被风吹起的旧报纸扭曲地贴地蠕动。勉强可被称为脸孔的眼睛歪斜且不对称、两只耳朵背面朝前、鼻子翻转地贴在中间、嘴巴几乎歪到下巴、犹如孩童蜡笔下的人像充斥对人类的拙劣戏拟。


  　　唯一能从其身上感受到“人类”成分的只有它的语言，发出犹如勒住脖子的怪扭嗓音向陆离求助：“帮帮我，恶魔在抓我。”


  　　陆离注视人形轮廓片刻，看向隐藏体型、试图藏在人形轮廓后面缓慢爬行的恶魔。


  　　陆离任由伪装水平比幻化魔还糟的人形恶魔接近。当它们接近到剩下十几米时，疯狂似乎撕碎它们所剩不多的理智，不再伪装成陷阱，扑向陆离——


  　　氤氲从背后染开，扑向陆离的恶魔消失不见，同样消失的还有隐藏在人形轮廓后的另一只恶魔。


  　　一只低级魔，一只中级魔，尝试伪装成人类的只是低级魔，后面的中级魔才是主使者。


  　　而有着一只中级魔无声无息消失的前车之鉴，远方的恶魔收回觊觎。这些商人自恃的优越来自于它们会用智慧，会思考。


  　　扑通——


  　　收敛的梦境丢出两只恶魔的尸体。


  　　陆离从炼狱魔背脊迈下，轻拍它示意这是食物，在炼狱魔咧开滴淌着熔岩的利齿撕咬着食物时望向带着一只高大恶魔回来的流淌魔。


  　　“镇长要见你。”它说。


  　　“灵魂先生，橘狸镇的镇长希望能与您见面。”流淌魔替身边的高大恶魔卫兵翻译。


  　　“它有委托吗？”陆离问

  　　“镇长要见你。”


  　　恶魔卫兵只是冷硬地重复。


  　　“带我过去。”


  　　陆离没有拒绝，让流淌魔照看炼狱魔，跟随恶魔卫兵在几十道恶魔的注视中走进小镇。


  　　进入橘狸镇并没让视线有所减少，反因为距离的靠近让沿途恶魔停滞脚步，充满贪欲的盯着陆离。


  　　可以想象，随着陆离人性继续增加，即使秩序也很难再保护他。


  　　只是那未尝不是陆离想要的结果。


  　　唯一的例外是冷漠的恶魔卫兵，它不曾因陆离人性而产生冷漠之外情绪。


  　　深入陷入静止的恶意小镇，恶魔卫兵带领陆离来到一座没有园林的庄园宅邸的大门前。


  　　隐约声响从门后传出，随着恶魔卫兵推开大门，被大门阻隔的声音变得清晰。


  　　那是许多只猫发出的猫叫声。


  　　喵——


  　　许许多多的纯色猫和花色猫在门前徘徊，门后装饰奢华的大厅如贵族宅邸般瑰丽。


  　　恍然间，陆离仿佛以为这扇门是通往人间的地狱门。


  　　所以这座镇子叫橘狸镇。


  　　然后陆离的黑色眼眸微垂。


  　　他想到安娜喜欢猫，宅邸的主人会是熟悉的人吗……


  　　陆离迈上台阶走进大厅。这些可爱的精灵迎接陆离，竖起尾巴，亲昵蹭着他的腿。


  　　“请在这里等待。”


  　　恶魔卫兵留下陆离，通知它的镇长客人已至。


  　　大厅中只剩下陆离。他低头看着拥挤在腿边蹭来蹭去的猫群，伸手抚摸它们仰起的脑袋。


  　　“瞧啊……多么诱人的气息……”


  　　轻柔地低语突然回荡在空旷大厅，陆离的注意从猫群离开，望向楼梯之上的二楼，但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多么美丽的眼睛……”


  　　赞美声似乎比刚才接近了些，仿佛有道无形之影飘荡面前，欣赏着陆离的黑色眼睛。


  　　“等你成为猫一定无比美丽……”


  　　陆离维持着平静寻找声音来源，无形的入梦之人悄然染开。


  　　“请让我来帮你，这不会很痛……”


  　　低语声响起之时，一只犹如水母飘荡在空中，摆动着触须的透明轮廓侵入梦境之中。


  　　透明轮廓的体内包裹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黑猫尸体，似乎离它醒来只缺少一个合适的灵魂。


  　　陆离意识到什么，低头望向脚边猫群，仿佛看到那些宝石般纯粹而美丽的猫瞳深处的痛苦哀伤。


  　　它们不是真正的猫……是与陆离一样的灵魂，被强行塞进猫的身躯。


  　　橘狸镇……


  　　陆离在这时伸出左手，抓住摆动着触须，飘向头顶的透明轮廓。


  　　“为什么你能看见我……好痛……好痛……放开！”


  　　回荡的轻柔惊异声骤然因救赎碎片的炙烤发出惨叫，透明轮廓挣扎着摆动触须，但难以逃离入梦之人和陆离的手掌。


  　　当恶魔卫兵因动静冲进大厅时，袭击陆离的透明轮廓已经成为人性的一部分。


  　　13份，那只毫无反抗能力，被救赎之力持续的伤害杀死的透明轮廓居然是一只高级魔。


  　　“袭击我的是谁？”


  　　陆离询问冲向自己的恶魔卫兵。


  　　“窃取魔，我们的镇长。”


  　　回答的恶魔卫兵冲向陆离，周围的猫群被惊动着窜开。


  　　“我杀死了它，现在我是新镇长了对吗？”


  　　准备攻击他的恶魔卫兵因这句话停顿，然后单膝跪在陆离面前，平视着他低沉回答：“是的，镇长。”


  　　陆离低头看向重新聚拢身边的猫群：“带我去镇长的藏宝室。”


  第一百九十九章 特殊的拍卖


  　　喵喵喵——


  　　伴随着猫群的簇拥，陆离随恶魔卫兵来到窃取魔的藏宝室。


  　　它们徘徊在藏宝室外，不敢踏入，因为所谓“藏宝室”展览着标本般没有灵魂的猫的躯壳。


  　　确认这里没有自己要的东西，陆离换了种说法：“镇长存放灵魂的地方是哪？”


  　　“书房。”


  　　“带我去。”


  　　领着猫群，陆离和恶魔卫兵前方楼上。沿途遇到一些打扫、整理宅邸的仆从，它们同样对陆离无动于衷。


  　　“仆从是窃取魔做出来的？”陆离猜想到原因。


  　　“是的，镇长。”


  　　“你呢。”


  　　“我也是。”


  　　“你听从窃取魔的命令？”


  　　“我听从镇长的命令。”


  　　所以陆离这位取代了窃取魔的“新镇长”钻了空子。


  　　沿着楼梯来到位于宅邸三楼的书房，陆离猜窃取魔不是此地的原本主人——书房里许多物件，书桌、展示架和鞣制皮革座椅不是那只透明的掠夺魔会使用的东西。


  　　绕开脚边猫群来到窗边，三楼书房的窗户可以俯瞰整座橘狸镇。


  　　陆离将注意回到垫着几本书的座椅旁，拉开抽屉。


  　　一枚枚石盒整齐沿着抽屉摆放，一共13枚石盒，每枚石盒装着1000只灵魂。


  　　“把镇子外的商队头领流淌魔带来。”陆离拿开那几本不知名皮缝合的书，坐进椅子补充说：“和它说是新镇长的安排。”


  　　恶魔卫兵离开，书房里的陆离拿起石盒吸收人性。


  　　地板上的猫群争先跃到陆离身上和书桌，一只动作最快的灰猫趴匐在他膝盖上。


  　　陆离吸收完最后一枚石盒，人性接近300份时，听见门外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恶魔卫兵领着流淌魔出现在门口。


  　　“灵魂先生……它叫您新镇长？”


  　　流淌魔察觉到那美妙气息比不久前更加浓郁，停留门边不敢步入，只能站在门口和那道披着微光，坐在书桌后被猫群围起的灵魂对话。


  　　“我解决了窃取魔，所以现在镇长是我。”


  　　“您打算留在这里？”流淌魔试探地问。


  　　陆离的确有所意动，所以他喊来流淌魔询问：“镇子的收入来源是什么？”


  　　“一般是出售特产和税收。”


  　　内海镇的特产就是炼狱魔，橘狸镇没有特产，除非将猫卖掉。


  　　“橘狸镇税收有多少？”


  　　“嗯……很少，前任镇长把橘狸镇的税到九十睡眠时以后了。”在这条商线跑过很多次的流淌魔对那位窃取魔颇有微词。


  　　而且即使陆离继续收税，每天几份人性的收入也无法满足他。


  　　因为他只有23天时间。


  　　“那么就搜刮镇长留下的宝藏售卖掉。”


  　　陆离将这件事交给流淌魔，唯一要求是抓紧时间，然后又询问恶魔卫兵橘狸镇附近的怪异巢穴。


  　　拜窃取魔沉迷制作灵魂猫所赐，橘狸镇周围的确有许多隐患有待处理。陆离挑选两处相邻、收获可能最多的怪异巢穴，将猫群留在书房，让恶魔卫兵通知所有居民镇长更换后前往巢穴处理隐患。


  　　几十分钟后，橘狸镇的恶魔们感知到那道离开的诱惑气息又再次出现。


  　　此时，镇长宅邸大厅堆满了流淌魔和其手下搜刮出的值钱物件，被从书房放出的猫群跟着陆离，在那堆金银、油画、奢侈品间跳动攀爬。


  　　流淌魔小心翼翼地将准备伸爪挠油画的，受到陆离宠爱的猫从油画上抱下来。


  　　它洋溢收获的幸福之时，烦恼油然而生：商队很难带走这些东西，只能低价出售给其他商人。


  　　而且许多真正值钱的东西卖不出去……比如镇长本身。


  　　“那么就举办一次拍卖会吧。”


  　　陆离让流淌魔和恶魔卫兵召集商人和居民：“告诉它们我会拍卖这座宅邸，还有镇长身份。”


  　　谈起混乱无序时，恶魔总是为此骄傲，并在随后争执中打得头破血流。


  　　流淌着尤格拉斯血脉的恶魔以混乱为荣，越远离秩序，它们越混沌。


  　　而现在，流淌魔必须承认，眼前这只灵魂比许多恶魔都更像恶魔。


  　　商人们和感兴趣的居民正因拍卖的消息逐渐汇聚到外面的街道。


  　　作为“雇佣”了陆离的恶魔，流淌魔有权利优先挑选这些商品，并等到出售后再将报酬交给陆离。


  　　于是这堆奢侈品堆起的矮山有一半被流淌魔带走，又因为装不下它们，它肉痛地布置法阵暂时将它们放进虚空仓库——深渊城那位魔鬼大君提供的储存方式。存放在虚空仓库本身并不用缴纳费用，花钱的只有只能从魔鬼处购买的布置法阵的资源。


  　　收起真正值钱的东西，流淌魔推开大门，让手下将剩余货物搬到外面。


  　　望着街道上因各种欲望聚集于此的恶魔们，流淌魔对秩序的认同让它希望这不是一场聚集所有恶魔，再一网打尽的陷阱。而作为恶魔的本质又让他隐约期待这一幕发生——


  　　陆离不在这里，他和猫群们站在三楼书房的窗边，和它们保持距离。街道上的恶魔们只能感受到甜美气息弥漫在周围。


  　　流淌魔先介绍自己打响商队名头，然后让手下拿起拍品，开始了简陋的拍卖：


  　　“疑似纳什公爵十六世真品……”


  　　“一套银餐具……”


  　　“十三只纯金烛台……”


  　　“一副深渊城庆典盔甲……”


  　　奢侈品堆砌的矮堆逐渐消失。对此感兴趣的恶魔不多，拍卖也没多少溢价。直到流淌魔喊出的“镇长宅邸”才开始引起恶魔们的注意。


  　　望着叫价的恶魔，流淌魔忽然觉得恐怕只有魔鬼才能想到将属于镇长权利一部分的宅邸拆分拍卖……


  　　镇长宅邸最终以1700灵魂拍出。


  　　流淌魔停下胡思乱想，兴奋地喊道：“现在是最后的拍品，橘狸镇镇长，起拍价1000只灵魂！”


  　　“5000只灵魂。”


  　　“7000！”


  　　“9000只！”


  　　“10000……”


  　　连续叫价中，价格来到13000只灵魂。


  　　“一枚虚空戒指！”


  　　低吼声引起贪欲视线，流淌魔同样流露贪婪，但它难以做主，回到楼上询问陆离。


  　　“虚空戒指是什么？”


  　　“我之前召唤虚空仓库法阵的便携版，戒指本身连接虚空仓库，非常稀少……”


  　　“戒指能收容活物吗？”


  　　“可以，只是不能超过低级魔的力量。”


  　　“告诉它，橘狸镇镇长是它的了。”


  第二百章 拍出的镇长


  　　魔鬼之女让陆离在二十五天里变强。


  　　人性是变强的唯一途径，但人性本身不会让陆离变强——它只是一种消耗品，一种承载诅咒头衔燃烧的燃料。


  　　拥有一份人性和拥有一百份人性释放的诅咒头衔没有区别。


  　　它是恒定的。


  　　但诅咒头衔又不是一成不变的。


  　　就如树语者的安妮虚影随时间而成长，入梦之人和其他诅咒头衔理应也能如此。


  　　三楼书房，站在窗前俯视街道的陆离轻轻抚摸窗台上的灰猫，梦境从背后展开，停滞，光晕的边缘约比窗框宽出一些。


  　　作为燃料的人性能否让诅咒头衔燃烧得更猛烈？


  　　于是陆离向入梦之人注入了约0.1份人性。


  　　比起在地狱的收获这次尝试显然微乎其微，但已经明显体现出来变化——光晕的边缘悄然向外延伸了一圈。


  　　陆离随即径直投入余下的0.9份人性，收获了直径增加一倍的入梦之人，他不得不退离窗边，才没让梦境光晕显露在墙体外。


  　　入梦之人的确可以生长……只是人性消耗也在增加。


  　　陆离暂时收敛入梦之人，然后继续测试——1份人性换来的范围增加只是暂时还是永久？


  　　光怪陆离的梦境再次浮现，晕染至与窗框同宽时停下。


  　　只是暂时吗……


  　　陆离蹙眉想到，忽然想起什么，操控入梦之人，然后光晕悄然向外蔓延。


  　　人性带来的扩张被保留下来。


  　　陆离眼眸微垂，抬腿迈过脚边的猫群退到书房中央，径直又将4份燃料倒进名为入梦之人的篝火之中。


  　　火焰猛烈地燃烧着，扩张的梦境蚕食吞没着书房空间，在墙壁的边缘停滞。


  　　光晕渐变着难以形容、难以言喻的图案，如梦境般光怪陆离的光晕笼罩起陆离，让他犹如巨大帷幕前的演员。


  　　范围的增加是货真价值的，这意味着对待火魔这类体型庞大的敌人将不会再浪费太多时间，强大存在想侵入梦境接近他也要更久，只是对应的，人性也在以相应的五倍速度消耗。


  　　诅咒头衔的成长没被记载进相关知识，也没有相关事迹流传——这由陆离第一个发现。


  　　可惜的是没人能奢侈的将宝贵人性浪费在让诅咒头衔成长上，即使是陆离。在来到地狱前，他的人性始终维持在“刚好足够用”的范畴。


  　　收敛诅咒头衔，陆离回到窗边。


  　　街道上的喧嚣并未随镇长拍卖出去结束。


  　　安静注视着下方对峙的恶魔，流淌魔回到书房门口，告诉陆离恶魔们产生了争执。


  　　因为以虚空戒指为代价拍下镇长位置的是一只商队头领。


  　　参与拍卖的恶魔明显分为两种松散阵营，商队和居民。前者倾向那些拍卖的奢侈品，后者对这些兴趣不大但需要镇长身份。


  　　竞拍的恶魔们一直遵守着这种无形默契，直到一只商人以虚空戒指为代价拍下镇长。


  　　流淌魔不敢靠近，站在门口献上装着灵魂的石盒与那枚虚空戒指。


  　　一双白皙、虚幻的手臂在陆离背后显现，拿起石盒与虚空戒指，呈现在陆离面前。


  　　犹如径直艺术品的双手托着一枚宛如流淌着雾丝的不知名戒指，而在陆离微微失神地将注意放在那双白皙手掌时，那双手掌的左手自然垂落，右手抓着戒指滑入中指。


  　　“灵魂先生，我们要做什么吗？”


  　　流淌魔的询问唤醒陆离，浮现的双手随收敛梦境而倏然消失。


  　　陆离接住跌落的戒指。


  　　夺回镇长身份再卖一次？

  　　那么做没有恶魔会再上当。它们只是遵从混乱而不是只有本能的劣魔。


  　　镇长又是无法具象化的权柄，陆离能做的只有给那只恶魔留下恶魔守卫。


  　　让流淌魔带来恶魔守卫，陆离和它说：“现在新镇长是——”


  　　“苦工魔，那个拍下镇长的商人。”流淌魔回答说。


  　　“——苦工魔，你接下来要听从它的话。”


  　　因为恶魔守卫只听从镇长的话，陆离没再将它拆分出去拍卖。


  　　“您不带走它吗？”流淌魔问。


  　　“不。”


  　　陆离做不到昼夜不停的维持诅咒头衔，而他无法信任这只由掠夺魔制造的恶魔守卫。


  　　流淌魔带着恶魔守卫回到楼下交付新镇长，陆离观察指环上流淌着雾丝的虚空戒指。


  　　虚空戒指里什么也没有，陆离随便抓住书桌上的几本书丢进虚空戒指又将其取出，没有发生变化。


  　　陆离将戒指戴在右手，触碰手边的花猫。花猫瞬间消失，脚边空出的区域很快被其他猫占据，但很快花猫又从虚空落下，挤进猫群。


  　　确认活物的确能在虚空戒指里生存，陆离用这枚一百多份人性换来的虚空戒指将猫群一只一只收起。


  　　一共三十三只猫。


  　　充斥猫叫的书房终于因猫群都被收起而消失。陆离没将地心魔死后所化的光核放进去，因为猫群可能会吃掉它，以及他并不相信魔鬼。


  　　固然魔鬼是秩序的代名词，但需知晓，那是魔鬼的秩序——


  　　即使灵魂契约魔鬼，也能在每个角落里增加陷阱，别说没有约束性的虚空戒指。


  　　石盒里装着5300份灵魂，陆离将其换成人性，现在他已经有了340份人性。


  　　陆离又在书房等候片刻，流淌魔回到三楼。


  　　街道上的喧嚣已经消失不见。


  　　“灵魂先生，已经解决了。”


  　　“结果是什么？”


  　　“苦工魔赢了，因为它答应橘狸镇往后的交易税减半，商人们因此选择帮它。”


  　　凝聚的商人当然比不过凝聚的居民，但前提是居民真的凝聚——想要争夺镇长的只是镇子的一支势力。


  　　陆离和流淌魔回到大厅，沿着街道离开镇子。


  　　恶魔们皆已知晓那道充满诱惑的灵魂是拍卖的幕后主使，也知道前任镇长掠夺魔被他杀死，所以陆离和商队的离开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几小时后，继续沿着荒野商线的流淌魔商队被一支只剩一辆货车的商人赶上。


  　　那是应在橘狸镇当镇长的苦工魔。


  　　流淌魔询问怎么回事时，它带来掠夺魔复活，抢回镇长的消息，还有要转达陆离的一句话。


  第二百零一章 继续成长

  　　倒霉的苦工魔凄惨的没了虚空戒指、弄丢镇长身份、还要替掠夺魔传话。不过作为代价，应该是它没被掠夺魔杀死。


  　　“它说了什么。”


  　　陆离和流淌魔以为会是威胁或诅咒，但与恶意无关。


  　　“它们必须每天吃一只灵魂才能维持猫的形态。”


  　　掠夺魔让苦工魔转达的话是如何照顾猫群。


  　　“每只猫吃一只灵魂还是加起来？”


  　　“加起来。”


  　　缄默的陆离安静地注视“苦工魔”，“苦工魔”回以注视。


  　　流淌魔起初不理解它们为什么沉默，直到突然意识到什么，恐惧地远离“苦工魔”。


  　　“你居然还活着。”


  　　陆离和苦工魔或者说掠夺魔说。


  　　杀死掠夺魔后得到的人性货真价值……那么眼前的掠夺魔又是谁？


  　　还是说他杀死的仅仅是那具身体。


  　　被陆离揭开身份，“苦工魔”不再维持虚假的惧怕，满是皮褶与伤痕的脸孔趋于安静：“我能掠夺所有恶魔的灵魂，也包括我自己……”


  　　“所以你准备再来一场？”


  　　陆离看着伫立面前约三四米的掠夺魔。


  　　“不是，我只是来告诉你，照顾好它们。”


  　　掠夺魔在陆离的食指雾丝指环扫过，失去意识维持的苦工魔尸体倒下。


  　　流淌魔警惕地凑回陆离身边。它确认苦工魔已死，于是对陆离更加敬畏——掠夺魔被它杀死居然也不敢找它报仇。


  　　随着掠夺魔离开，接下来轮到战利品收缴——流淌魔驱使手下砂砾魔靠近掠夺魔带来的货车。里面不是陷阱或诅咒，纯粹装着一车货物。


  　　砂砾魔凑近陆离，流淌口水般从身躯簌簌分解落下沙砾：“大人，车里都是货物。”


  　　陆离毋庸置疑拥有货车的所有权。他将货车交给流淌魔，货物售出的10％收益归它。


  　　插曲结束，商队恢复赶路，向着几百里外的下一座小镇出发。


  　　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没有过多内容。因为路上经过的两座镇子皆被流淌魔以“您的靠近会让恶魔发疯”为由，希望陆离不要进入镇子。


  　　流淌魔还是有些智慧的。它知道这条成熟商线来之不易，陆离毁掉小镇或许暂时能让它收获不菲灵魂，但商线贸易点就永久少了一处——赚一笔和赚许多比它还是能够明白。


  　　比起对付小镇，流淌魔更希望陆离能对其他商队动手——商队都携带价值不菲的货物，以及商队都是它的竞争对手，商队越少，它的货物的价值越高。


  　　只是成为商人的恶魔通常都不是蠢货，它们觊觎那道跟着商队，散发可疑气息的特殊灵魂，但它们才不想第一个去招惹。


  　　未知代表恐怖——这条准则在地狱同样有用。


  　　在离开橘狸镇经过的第二个镇子，流淌魔彻底摆脱掠夺魔送来的货物和货车本身，陆离收获约3000只灵魂。


  　　这是几天里陆离唯一的大笔收获。


  　　进入地狱的前两天收获340余份人性的陆离在这三天只收获了约50份人性。


  　　不算少，但也绝不算多，获取速度在明显减慢。


  　　越清理沿途遇到的怪异巢穴，收获贫瘠的几份人性，越怀念解决一座小镇带来的丰富收获。


  　　倒五芒星烙印第六次发烫，倒计时还剩十九天的时候，陆离唤来前面的流淌魔，指向地图。


  　　“为什么商队不会路过恐球镇？”


  　　商线下一个贸易点是余火镇，但它偏离商线很多，一座名为恐球镇的小镇反而在径直通往下座小镇和深渊城的直线上。


  　　不是恐球镇已经消失或者地图绘制错误，流淌魔告诉陆离那里的确有座小镇，但那里是商队的禁地——一座名为小镇的恶魔巢穴，充斥混乱与无序，就像裂谷镇。


  　　“改变路线，我们去恐球镇。”


  　　陆离和还在犹豫的流淌魔说：“10％收益归你。”


  　　“孩子们！把船帆升起来！”


  　　……


  　　一座镇子拥有多少财富？

  　　这或许可从裂谷镇和橘狸镇窥见一角。


  　　同样作为巢穴小镇的裂谷镇，刨除镇长和镇民本身，陆离从战利品收获了7700份灵魂。但考虑美丽湖镇因为缺乏灵魂以相对廉价的价格买下战利品，以及仍有许多战利品还丢在裂谷镇来不及搜刮，真正收获会更多。


  　　而橘狸镇的收获则是5300份灵魂，但这只是搜刮镇长宅邸的收获，以及出售镇长的一万五千灵魂被陆离换成虚空戒指。


  　　无论如何，恐球镇的收获不会比这两座镇子更少。


  　　而对于商队，或许恐球镇般本身的收获就超过了这趟商线的全部所得。


  　　流淌魔亢奋地让商队改变线路，离开熟悉的商线驶向恐球镇。


  　　骑在炼狱魔背上的陆离和商队维持距离。抵达恐球镇之前，他要再次成长入梦之人。


  　　梦境染开，在陆离背后形成一片朦胧变幻、房间大小的光晕。


  　　光晕并没维持范围，它开始向周围弥漫，犹如傍晚的怪异之雾吞噬陆地，向外扩散的入梦之人无声无息吞噬冲向陆离的劣魔。


  　　陆离这次灌注的人性足够多，他自身锐减至290份人性，而作为对应——当奇怪后面变得安静的流淌魔回头时，惊恐看见恐怖的光晕如矮山般升起，难以言状的光点在朦胧变幻的底色中闪烁。


  　　也看见被光晕簇拥在中心的陆离和坐骑炼狱魔。


  　　“是星辰……”


  　　流淌魔的手下幽魂怔怔仰头望着被替换的世界：“我还活着时见过这些……”


  　　但在刹那间，星空般瑰丽神秘的光晕消失，大地回归原本的荒瘠与炽热。


  　　陆离向入梦之人灌输99份人性的收获是梦境范围成长至半径一百米。


  　　尽管这么形容会冒犯那只睿智的老炎魔，但在彻底展开入梦之人的情况下，老炎魔能活着的时间取决于陆离要花多久靠近它。


  　　毕竟这是犹如恶灵仪式的、仿佛世界规则的诅咒头衔的力量。除非能压制诅咒头衔本身，不然数量对于诅咒头衔毫无意义。


  　　一只老炎魔和一百只老炎魔的唯一区别就是它们花费的时间不同。


  　　和它相比，或许可以彼此融合的火魔对陆离的威胁更多一些。


  第二百零二章 恐球镇的召唤仪式

  　　恐球镇。


  　　起码在传言之中，流淌魔对这座小镇并不陌生，甚至记忆深刻。


  　　因为每当商队恶魔们聚集在一处聊天时，提及让商队恐惧的地方总会说起恐球镇，或取笑某个刚成为商人的蠢蛋恶魔跑到恐球镇再也没出来，又或者运气差的遇到恐球镇的劫掠队伍。


  　　对于商队，恐球镇有着怪诞传说一样的性质。


  　　然而现在，流淌魔正带着商队向着那片禁地进发。


  　　流淌魔因此而颤抖——它难以想象恐球镇劫掠过多少商队，但它知道恐球镇没有向外出售任何东西。


  　　流淌魔完全可以想象镇子里银铺设的街道、金搭建的房屋、堆满珍宝的宝库。


  　　至于灵魂大人可能打不过恐球镇？别开玩笑了，他承认恐球镇能随意欺凌只有中级魔的商队，但它们显然比不上老炎魔的内海镇，也比不上杀死了老炎魔的死敌的神秘灵魂。


  　　临近第六天过去一半，恐球镇的轮廓出现在朦胧的地平线尽头。它坐落在一座无名山丘，简陋房屋呈现凝灰岩的浅红。


  　　随着商队靠近，因炽热而扭曲的大地逐渐清晰。


  　　山丘上的恐球镇应已注意到这支商队的靠近，因为一些轮廓涌出小镇。


  　　期间陆离只是从商队尾部挪动至前面，他总要给对方机会。不过显而易见的是，狰狞冲来的恶魔们不会只是外表可怖——它们行为也是如此。


  　　这些恶魔一生当中乏善可陈的思考显然不包括眼前。于它们而言，从天而降的蛋糕从来不是陷阱。


  　　因为那些遇到陷阱的通常没机会警告其他恶魔了。


  　　同样没有意外的是陆离刹那间释放又收敛的入梦之人。


  　　咆哮着冲向陆离的恶魔瞬间死去，维持着姿势向前倾倒，拍起一阵沙尘。


  　　“你们留在这里。”


  　　陆离对流淌魔和其手下说，独自接近山丘上的恐球镇。


  　　“别愣着了！快点先搬尸体。”


  　　流淌魔催促手下处理那堆失去气息的恶魔。它们将货车赶到旁边，魂不守舍地将尸体装到空置马车，注意全落在山丘上的恐球镇。


  　　山脚下，幽魂将最后一具尸体抬进货车时，一轮暗月忽然笼罩头顶。


  　　它们抬起头，看见恐球镇上空浮现幽魂所述的星空。


  　　它们如云翳涌动、流淌和变幻，忽明忽暗的闪烁与渐变。


  　　恶魔们忍不住沉浸于从未见过、与地狱的荒芜和炽热截然不同的瑰丽之中。


  　　“我宁愿死在里面……”幽魂呢喃地说。


  　　“小心别被灵魂大人听到，不然它不会介意帮你一把的。”


  　　流淌魔对陆离只剩敬畏。望着恐球镇里移动的星空，流淌魔有些奇怪——它对陆离不是畏惧而是敬畏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不是弑杀的存在，像是那些守序阵营的大人物，不会以无意义的杀戮取乐。但是现在，陆离的入梦之人肆意在恐球镇释放。


  　　“是什么让灵魂大人如此生气？”


  　　……


  　　陆离发现恐球镇的悚然行径。


  　　当他抵达镇子中心上空，看见开膛破肚的恶魔丢在污秽容器。挤压、渗出的粘稠污血流淌进广场的邪恶法阵。


  　　恶魔们野蛮地披着血淋淋的同类皮，匍匐在法阵前，呼唤未知的可憎存在。


  　　陆离彻底释放入梦之人，在仪式完成前笼罩法阵，阻止这些恶魔。


  　　回荡着黑暗而野蛮的祷告声的仪式随暗月包裹广场而瞬间陷入死寂。


  　　陆离留下一只恶魔，挣扎的它被攫在面前。


  　　“你们在做什么。”


  　　“你来晚了……深空之上的伟大存在将向地狱投来注视！”


  　　狂热的恶魔喷洒着血液，遍布伤口的身躯渗出血液，令人毛骨悚然地狰狞嘶吼。


  　　“主！我伟大的主！我们终于迎接到您的到来——”


  　　在它为“主”死去前，陆离先将它杀死，收进入梦之人。陆离维持着梦境，站在使人不安的寂静广场之中，感应怪异的气息。


  　　没有难以名状的意识，也没有晦涩的气息，铺满恶魔之血的寂静广场什么也没浮现。


  　　仪式似乎失败了，或是恶魔们召唤的存在并未投来注视？


  　　但无论如何，陆离不能任由仪式继续下去，也不能允许恐球镇还有参与献祭仪式的恶魔存在。


  　　哪怕他不是地狱的一员。


  　　丢掉破烂的恶魔尸体，陆离带着入梦之人在恐球镇游荡徘徊，经过所有区域，审问、杀死视线所及，入梦之人所及的所有恶魔。


  　　“你们在召唤什么？”


  　　“星空之上的——”


  　　梦境将恶魔与后续话语吞没。


  　　而当陆离清理干净整座小镇回到中心广场时，他留意到地底存在一片空腔。


  　　陆离身影瞬间消失，而在山脚下的流淌魔眼中，星空忽然沉进山丘。


  　　地底约三十米深处，陆离出现在一座洞窟，看见金银器皿堆积成山。


  　　这里显然不是存放仪式器皿的——那些本该随献祭消失的黄金器皿都被藏在这里。陆离沿着阶梯回到地面，几十秒后出现在镇长的巢穴。


  　　一间暗室通往那处堆满金银器皿的洞窟。


  　　只是虚惊一场……


  　　陆离收敛入梦之人，携带的近百具尸体随之从空中跌落。


  　　某种关于真相的合理猜测在陆离脑海成形：恐球镇的镇长劫掠商队又想独吞利益，于是以密教形式让居民们举行献祭仪式，将掠夺的货物制作成器皿。而在仪式之后，它偷偷将器皿藏进洞窟，只属于它以人。


  　　因为陆离的确没在镇子上感受到怪异的气息，他对此足够敏锐——比起充斥怪异气息的地表，脚下地狱犹如净土。


  　　而且以怪异的无孔不入，如果它们真想染指地狱，陆离进入地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待在有光的地方。


  　　至于那位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聪明狡诈的镇长在哪……陆离猜它成为了增加的30份人性的一部分。


  　　陆离离开镇长巢穴，迈过散落四周的恶魔尸体，来到恐球镇边缘。


  　　得到呼唤的流淌魔和其手下迫不及待地驱赶货车爬上山丘。


  　　等待他们靠近，陆离检查收获：人性成长至320份。


  　　不过接下来的收获才是重头戏。


  第二百零三章 新目标


  　　陆离领着流淌魔来到镇长巢穴的地下洞窟。尽管小镇里没有想象里黄金打造的宝库，但这些器皿同样让它欣喜若狂。


  　　流淌魔喊来留在地面搬运尸体的手下，将这些简陋、但货真价实的金银器皿搬出洞窟。


  　　陆离向流淌魔讨要两只灵魂，回到地表，边等待流淌魔忙完边放出猫群，向它们投喂灵魂。


  　　从灵魂球上撕下的灵魂膨胀成一团不规则的流淌发光物，猫群围聚在灵魂旁舔舐撕咬，一些不饿的猫凑到陆离旁边，好奇地嗅着脚边的恶魔尸体边。


  　　陆离没有阻拦它们，直到有些调皮的跑向远处才用入梦之人拎着它们后颈回来。


  　　等到流淌魔它们搬运完洞窟的存货，陆离将猫群收回雾丝戒指，随它们搜刮其他建筑。


  　　和陆离预想的一样，恐球镇所有掠夺来的金银都被镇长“献祭”，居民房屋、巢穴简陋得甚至没有家具。


  　　一段时间后，一堆器皿和一堆尸体分别堆在镇子外的空地。


  　　那堆金银器皿显然比八十七具恶魔尸体堆的更高，但重量可能只有几百磅——只比裂谷镇多不到一倍。


  　　以恐球镇的传闻，它们劫掠商队的应该不只这些。


  　　流淌魔暂时无暇思考这些，已经被财宝迷惑的它催促手下将东西装进货车，只是器皿虽然不重但占据空间，腾出的两辆货车装起它们就塞不下尸体——八十七具尸体会被留下八十六具尸体。


  　　带走的是恐球镇镇长，那只高级魔的尸体。


  　　恶魔尸体价值有限，八十六具中级魔尸体也许只值一两百只灵魂。流淌魔这么安慰自己疼痛的内心。


  　　陆离将这些无法带走的尸体喂给炼狱魔，流淌魔也“慷慨”地买下一些分给拉车的低级魔。


  　　等待坐骑们进食的时候，陆离忽然望见远处浮现一支三辆货车组成的商队。


  　　“怎么会有商队跑到这里来？”流淌魔为此感到疑惑：“商线新来的商人？”


  　　陆离是另一种看法：“也许这是镇子财富有限的原因。”


  　　“您的意思是……它们收购了恐球镇藏起来黄金？”


  　　流淌魔望着那支商队的视线不再友善。没有商人会接受商线出现意外，尤其意外还不是自己：“灵魂大人，它们应带有不少交易用的灵魂。”


  　　“我不会主动攻击它们。”


  　　这很容易……流淌魔心里说道。主动接近那支爬上山丘的商队。


  　　“瓦尔魔呢？”


  　　商队头领，一只翻滚魔谨慎而嘶哑地问道。


  　　“原来是你们在和劫掠商队的恐球镇交易，你们背叛了商人，我要告发你们！”流淌魔边摆出公正的姿态边向陆离退去。


  　　然后急于掩盖罪证的商队向流淌魔发起攻击，闯进这只狡诈恶魔的陷阱。


  　　选择当商人的恶魔总有特殊的生存能力，比如流淌魔因袭击变为液体，流淌着窜回陆离身边，粘液里成型的嘴巴惨叫：“灵魂大人它们要杀了我们！”


  　　黑眸望向狰狞冲来的三只恶魔，陆离的入梦之人向外晕染——


  　　流淌魔搜刮三只恶魔的尸体，从翻滚魔的胃囊里找到装着灵魂的银盒。擦拭后交给陆离，它连忙跑去接收三辆空货车，在将它们尸体丢进货车时意识到什么，扑回货车边抢回低级魔嘴边的尸体。


  　　陆离望着这幕，然后也拿走炼狱魔旁边的食物。


  　　打开银盒，灵魂在其中流淌着，随陆离伸手触碰人性开始增加。


  　　15000只灵魂，150份人性。


  　　低吼咆哮忽然从旁边响起，那只壮硕魔眼珠猩红，但在陷入疯狂前它就被同伴拖走。


  　　流淌魔胆颤心惊，灵魂大人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抓紧时间整理好商队，陆离带着470份人性、新装满的五辆货车离开山丘，略过余火镇，径直前往下一座小镇。


  　　两天后，他们抵达罕尔镇，流淌魔将两车金银器和三车恶魔尸体换成13000灵魂，并接受陆离的建议，花费一百份灵魂让拉车的低级魔成长为中级魔。


  　　老炎魔是对的，遵守秩序的陆离反而成为混乱的代言人：流淌魔商队整理好货物带着九辆马车离开罕尔镇之时，它们遭遇拦截。


  　　或者说陆离遭遇拦截。


  　　披着黑袍的罕尔镇的镇长袭击了陆离。而它被认出的原因很简单。除了镇长，附近上哪里找高级魔？

  　　它的结局并不意外，也让流淌魔和远处窥探的恶魔惊惧——一只高级魔在刹那间死去，如劣魔般微不足道。


  　　镇长已死，陆离和流淌魔准备复刻在橘狸镇的拍卖，但陆离进入镇子时又引起乱子，居民因他疯狂。直到陆离想起镇长的尸体，由流淌魔将其穿在岩石柱由壮硕魔举起，才使它们恐惧多过贪欲。


  　　在罕尔镇积累到600人性的陆离又随着拍卖镇长和镇长宅邸里的值钱事物，带着850份人性彻底离开。


  　　不久后流淌魔提醒陆离，接下来最好别再“袭击”镇子。


  　　随着接近深渊城两千里内，附近的小镇镇长多数由魔鬼大君指派——杀死它们将会得罪深渊城。


  　　接下来的路途，陆离思考是否真要前往深渊城。


  　　他们已经接近地图的中间，那位魔鬼大君的势力核心。不再能像之前那样清理、威胁地图上觊觎和攻击自己的镇子。


  　　这让陆离获取人性的速度很可能锐减。


  　　远离深渊城才更容易通过“反击”镇子和商队收获人性。


  　　但因为将他的灵魂拉至地狱的契约和魔鬼印记，陆离终要和那只魔鬼对上。


  　　那么在此之前，接触魔鬼了解它们的力量就有了必要。作为地狱力量的顶点，魔鬼大君和恶魔君主应有着不逊于邪神的力量。


  　　沼泽之母可以侵入入梦之人……魔鬼也可以。


  　　陆离将注意落向地图上位于深渊城郊外的一座小镇。


  　　“我的镇”，这是那座离深渊城约百里的小镇的名字。


  　　你很难奢望这群恶魔能想出带着含义或使人回味的名字。那些由低级魔掌控的镇子更是怪诞，比如就在地图上的哇呜哇呜镇和噗噜噜镇。


  　　如果占领那里，那位魔鬼不会无动于衷，陆离不必冒险进入那座魔鬼巢穴。


  第二百零四章 我的小镇

  　　手背上的倒五芒星烙印第13次变得滚烫。


  　　只是这次滚烫没有短暂消失，持续释放着炙热。在炼狱魔低吼咆哮之中，倒五芒星上升起的硫磺毒雾凝聚出长着山羊角的魔鬼之女头颅。


  　　它的视线从陆离的坐骑炼狱魔离开：“时间过去了一半，你到哪一步了？”


  　　“离深渊城还有不到200里。”


  　　“深渊城……深渊魔鬼的领地？不错的想法……魔鬼大君们相互敌视，只是深渊魔鬼不会帮我们。那么除了多了一天时间，你还有什么收获？”


  　　“只有一天？”


  　　从美丽湖镇到这里的直线距离接近两千里，但只延缓了一天时间。


  　　“不然‘父亲’为何让我带你回去。”魔鬼之女的低沉语气浮现隐晦的骄傲：“因为我是唯心魔，比它更强的魔鬼。”


  　　“那你就不会需要我的帮助了。”


  　　“……我需要时间成长，而它不会允许子嗣抢夺它的一切……所以，人类，你有什么收获？”


  　　“我正要这么问。”陆离趁这时问它一个疑问：“你似乎认定我能帮你对抗魔鬼，依据是什么？”


  　　“……我能感受到你拥有与我相同的潜力，并随时间增加，潜力也在增长，但你却未变得更强……地狱是诞生力量的合适温床。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人类。”


  　　在魔鬼之女发怒前陆离说道：“我没法量化我的收获或实力。但现在数量对我没有意义，无论是劣魔还是高级魔。至于比魔鬼之子、魔鬼和其分身还需等我靠近深渊城确认。”


  　　“很好……记着，我们还有13天……”硫磺毒雾逐渐变形，魔鬼之女准备结束这次对话。


  　　“为什么不是39天？”陆离打断它的离开：“你来时花费13天，回去理应如此。”


  　　“如果你未能成长起来，我会将你交给‘父亲’。”


  　　“我们拥有古老者见证的契约。”陆离平静注视着魔鬼之女的虚妄之眼。


  　　蓝血警长对陆离犹如魔鬼的评价显然是污名化，起码陆离不会像魔鬼之女这样对待有着契约的合作伙伴。


  　　“但我无法阻止‘父亲’对你出手。”魔鬼之女短暂停顿，“如果你拥有解决高级魔的力量不是在骗我……我会在到达后背叛它，那时我们剩下的时间则取决于它何时亲自到来荣誉处决我这位背叛的子嗣和憎恨的人类灵魂。”


  　　“人类……继续在地狱维持你在人间时的希望吧……”


  　　陆离没再阻止魔鬼之女消失，注视硫磺黑雾扭曲着散开。


  　　作为中级魔坐骑，炼狱魔或许速度逊色骷髅马、魔鹰这些同级坐骑，但在灵魂充足的状态下每天赶路上千里显然并不困难。


  　　但也只能延缓魔鬼之女抵达的速度而不能使她追赶不上来。


  　　而且从陆离的灵魂来到地狱起旧没有漏洞可以规避——他只能帮助魔鬼之女。


  　　现在除了前往深渊城郊外的“我的镇”，陆离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停止思考，陆离追赶上前面的流淌魔商队。


  　　不知该说好运或不幸。离“我的小镇”还有约十几里路程时，尤格拉斯从沉眠之中醒来。


  　　沉寂荒芜的大地重归炽热，岩浆恢复沸腾，火云怪诞地涌动，即使地狱生物的甲壳也会化为灰烬的恐怖炎柱地底升起。


  　　恶魔们因“母亲”苏醒而沸腾混乱血脉，比如失控地低吼着袭向陆离的壮硕魔，但被坐骑炼狱魔死死按进沙砾之中。


  　　流淌魔惶恐地跑来道歉，却也不敢再靠近陆离周围十米内。


  　　“带它回去。”


  　　陆离控制梦境将壮硕魔丢掷出去，让炼狱魔继续后退，直到远处商队化为几点黑斑。


  　　可以预计的是，接下来陆离在“我的镇”的遭遇不会太好，不过也更立于他掌控那座镇子。


  　　希望镇子上的居民能在看到镇长尸体后恢复冷静。


  　　荒瘠大地上袭击陆离的劣魔逐渐减少，但中级魔数量在增加——那些或许正要去镇子或刚离开的恶魔犹如被漩涡吸引的船只，不由自主地被卷起漩涡。


  　　犹如携带领域的陆离随远方化作黑点的商队停下，流淌魔赶来，告诉陆离它们到“我的镇”了。


  　　而在这时，狂妄肆意地大笑随着狂沙浮现。


  　　“商人，这是你献给我的礼物吗！哈哈哈哈我收下了！”


  　　一道阴影从风沙中迈出，它犹如直立行走的雄狮，经常打理的雄狮般的蓬松鬓毛让它身形更显庞大。


  　　放在地面或许使人惊悚逃窜，但在地狱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到处都是，只有鬓毛会让一些懂得欣赏的恶魔赞叹。


  　　“莽狮魔，它是‘我的镇’的镇长……”流淌魔低声提醒陆离，然后就转身逃跑。


  　　“嗯？”


  　　莽狮魔奇怪商人为何逃走，但随即移开注意，贪婪凝视着那道纯粹灵魂：“我会将你献给主人，献给伟大而智慧的——”


  　　涌动的星空刹那间笼罩大地，又如幻觉般消失。


  　　同样消失的还有风沙和莽狮魔的生命。


  　　流淌魔跑回陆离身边：“灵魂大人，您直接杀死了它？”


  　　“它说的话像是在向怪异祷告。”


  　　地表上的异教徒总会在喊出祷词后献祭自己召唤某些邪恶之物，陆离因此条件反射：“带上尸体去镇子上，告诉居民我是新镇长。”


  　　流淌魔欣然接受，拖着不再威风的莽狮魔尸体带着手下进入镇子——


  　　它们是被追杀着逃出来的。


  　　几十只恶魔咆哮着冲出镇子追杀它们。


  　　星空再次展开，吞噬恶魔们与镇子的边缘。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们一进去镇子居民就像疯了般攻击我们……”


  　　镇长的尸体理应让它们恐惧。


  　　梦境收敛，陆离丢出一只留下的活口：“问它为什么这么愤怒。”


  　　陆离不信恶魔存在“忠诚”这种品德，即使存在，也不该属于一只与聪明无关的高级魔。


  　　流淌魔审问得到的答案使人意外：莽狮魔是深渊魔鬼豢养的宠物。


  　　魔鬼大君心爱的宠物被魔杀死，恶魔守卫也不可能活下去，所以它们攻击带着莽狮魔尸体进入镇子的流淌魔。


  第二百零五章 “魔鬼”


  　　蠢笨恶魔失去理智袭击陆离，稍微聪明些则恐惧着逃离镇子，包括那些居民和停留在镇上的商人。


  　　等到陆离走进“我的镇”时，镇子已经近乎空荡，街道看不见一只恶魔身影。


  　　跟随陆离走进小镇的流淌魔被突然降临的恐惧几乎压垮：“魔鬼大君不会善罢甘休的，先生……”


  　　“把你知道的深渊城魔鬼的信息告诉我，然后就离开吧。”


  　　让一只中级魔参与其中超过了它的能力范畴。


  　　灵魂的最终目的是深渊魔？！


  　　流淌魔为浮现的猜想震撼，颤抖着将知晓的信息告诉陆离。


  　　深渊魔是异类。


  　　或者说每个魔鬼都是特殊的。


  　　作为统御周围千里，秩序影响范围有数千里的深渊魔，它维持着名为贸易的秩序。


  　　所以深渊城治下商业气息浓郁，其他魔鬼大君或恶魔君主领土少见与根本看不见的商人在这里随处可见。


  　　如果对应人类传说里掌管司职的神灵，深渊魔或许对应商业之神。


  　　只是不知深渊魔能否从其中摄取到力量。


  　　至于深渊城中的律法流淌魔知晓不多，它只知道深渊城里绝对禁止斗殴、偷盗、抢劫，发生犯罪，法庭会审判每个违反秩序的魔。


  　　“深渊城呢？”


  　　“那里有着数十米高的黑曜石城墙，每条长街都有小镇这么大，数不清的恶魔在里面生活……”


  　　流淌魔为陆离勾勒出一幅不亚于地表城市的繁华城市。最关键的是，那里被秩序统治，而不是乱哄哄的恶魔巢穴。


  　　那位深渊魔显然属于守序阵营。只是它显然不会允许杀死爱宠的陆离存在，也不会允许麾下领地被人强行占据。


  　　流淌魔对深渊魔的恐惧远大于对小镇财富的贪婪，被陆离允许离开后，恶魔们迫不及待地驱赶装着商线沿途特产的马车，准备前往商线最后的目的地，深渊城。


  　　“你知道美丽湖镇吗？”分别前夕，陆离问流淌魔。


  　　“那个被火魔占据的地方？”


  　　“火魔群落被我解决了，它们重新回到了美丽湖镇，那里缺乏货物。”


  　　“明白了灵魂大人，我会前往那里并带去您的问候的。”流淌魔畏惧而慌乱地回答，随商队逃离般迅速远去。


  　　陆离注视着车队化为黑点消失在扭曲视线的贫瘠地带，恍惚间，仿佛看见地平线深处矗立的宏伟黑曜石城墙。


  　　那位深渊魔与它的深渊城或许真的能接纳陆离这个异类，遗憾的是陆离需要人性，需要知晓魔鬼的力量。


  　　他似乎注定要带来混乱。


  　　陆离彻底展开诅咒头衔，规模不大的“我的小镇”瞬间被笼罩十分之一。陆离以梦境在镇子搜寻一圈，卷走所有财物，意外发现仍有十几只恶魔在镇子里。


  　　那些还有恶魔存在的房屋被陆离略过，带着卷走的财物落进镇子里最高的塔楼式建筑。


  　　哗啦——


  　　财物随入梦之人收敛堆满一间房间。陆离随意锁起房门，来到塔楼顶层。


  　　只有一间卧房的顶层的环形窗户能将每个方向收入眼底，但镇子外只有一成不变的荒芜。


  　　一张犹如艺术品般镶嵌着各色宝石黄金座椅摆放在房间中央。可以想象，有着柔顺鬓毛的莽狮魔平日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俯瞰镇子与大地。


  　　陆离将手杖放在座椅边，注意落向那张圆形床铺和旁边床头柜上的恶魔皮书籍。


  　　地狱花体文字写着书名：《我会成为王者》


  　　塔楼只有这一本书，于是陆离拿起它，回到对他而言稍显宽松的黄金宝石座位上倚靠着扶手，翻开这本《我会成为王者》。


  　　耐人寻味的是，这本书讲述一只低级魔从濒临成为劣魔的卑微存在逐渐成长、变强，然后屈服于杀死其父亲的恶魔君主，成为它的手下提升地位骗取信任，一步步从低级魔成长为高级魔最终复仇的故事。


  　　以及地狱恶魔们的喜好居然和地表相似。


  　　陆离仿佛沉迷于此般安静翻阅，时间悄然推移。


  　　在这期间又有几只恶魔选择离开小镇，远道而来的商队和恶魔接近，又因镇子上的诡异死寂而远离。


  　　黄金宝石座椅里的身影除了翻书不再动弹，卷着沙砾的微风悄然吹过寂静小镇上空，沙砾拼凑的轮廓悄然在座椅后凝聚。


  　　低头翻着书，仿佛毫无察觉的陆离后颈浮现一只沙砾之手。


  　　“怪异的灵魂，你是谁？”沙砾轮廓里传出风沙般的低语。


  　　被沙砾之手攫住后颈的陆离抬头看向沙砾轮廓：“你是深渊魔？”


  　　“……是谁让你来的，魔鬼，还是恶魔。”沙砾轮廓问。


  　　陆离摇头：“都不是。”


  　　“……无论你是谁，你打破了秩序。”


  　　攫着陆离脖颈沙砾之手逐渐收拢，陆离似乎因难以呼吸与痛苦微微张嘴——但在这时，深渊魔沙砾组成的手忽然松开了陆离。


  　　“……你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它的另一只沙砾之手抓起宝座旁的橡木手杖，陆离因此看见手杖上端，一柱稚嫩、细窄的绿芽钻出橡木手杖。


  　　“……这个。”


  　　“这是我的力量。”


  　　出乎意料，植物真的能在地狱生长。


  　　但是在陆离此刻人性达到850份时才初见端倪——如果还在地表，这些人性会令陆离站立、所过之处，植物如被树语者笼罩般迅速生长。


  　　“……你不是它们派来的。”风与沙膨胀的声音从轮廓里传出，但深渊魔仍未放下陆离，“……为我做事，用你的力量培育更多植物。”


  　　“植物在地狱很宝贵？”


  　　“……没错。”


  　　陆离若有所思：“一株价值多少？”


  　　深渊魔没有回答，一枚羊皮纸燃烧着从虚空浮现，悬浮在陆离面前。


  　　“签下它”，它说。


  　　陆离无法辨别模糊的花体文字，但可以想象上面布满着苛刻条约。


  　　“我不会签下它。”


  　　“……你没有选择，怪异的灵魂。”


  　　悬在陆离脖颈的沙砾之手再次攥紧——


  　　“我不这么认为。”


  　　陆离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宝座之上，被沙砾之手攫住的陆离逐渐淡去。


  　　窗前同时浮现披着微光的黑发男人，眼眸平静地看着它。


  第二百零六章 魔鬼之子

  　　魔鬼不能压制陆离。


  　　晦涩风沙于塔楼房间如纱幔般涌动，但每当包裹陆离，他的轮廓又会在外面浮现。深渊魔的轮廓散成沙砾，它能如异神侵染梦境，却不能彻底将其抓住。


  　　似乎理应如此……如果地狱真的比人间强，没有天堂约束的它们早就侵袭人间了。


  　　只是对于魔鬼仍需警惕——名为深渊魔的魔鬼不可能只会操纵沙砾。


  　　意识到这只怪异灵魂不是猎物，风沙重新凝聚深渊魔的轮廓，将陆离放在平等位置：“……那么带着熔岩魔印记的怪异的灵魂，你究竟为何而来。”


  　　熔岩魔，这一切故事的起源，那只为陆离留下倒五芒星烙印的魔鬼。


  　　“交易。”


  　　陆离改变了主意。


  　　他伸出手掌，本被沙砾轮廓握住的手杖出现在掌心。


  　　随陆离向手杖注入0.1份人性，一小片犹如苔藓的细密绿芽从手杖表面钻出。但还不够……陆离继续注入人性，最终在灌输一份时停下。


  　　而那只橡木手杖已经因人性变成一只遍布绿意的翠绿之杖。


  　　“这根手杖现在值多少钱？”


  　　从深渊魔的反应窥见售卖植物的商机的陆离问道。


  　　“……无价。”


  　　羊皮纸再次浮现，一团火焰出现在飘浮的羊皮纸上，烧灼间，上面细密的花体文字发生变幻，重新落在陆离面前：“……这是新的契约。”


  　　陆离目光扫过契约，羊皮纸的醒目位置写着，深渊城会以合适价格收购植物。


  　　引起注意的不是内容，而是底部落款：大地魔。


  　　“你不是深渊魔？”


  　　“……那是我的父亲。”


  　　入梦之人的膨胀让陆离粗估了诅咒头衔的力量。


  　　他不准备与一只魔鬼之子交易：“我要和深渊魔交易。”


  　　“……你没资格见父亲，父亲知道你的力量只想要控制你。”大地魔似乎没有魔鬼应有的狡诈，耿直地说：“……我是父亲最爱的子嗣，与我交易，我们关系平等。”


  　　“但你代表不了你的父亲。”


  　　“……我在深渊城拥有魔鬼之子的权利。”


  　　有着魔鬼之女前车之鉴，陆离不相信魔鬼存在亲情，甚至大地魔本身也被蒙骗其中……不过所谓“平等”的确引起陆离注意。


  　　陆离趁此问答：“你的力量和真正魔鬼相差多少？”


  　　这与交易无关，但希望与陆离交易的大地魔还是回答：“……我是父亲最强大的孩子，拥有它一半的力量。”


  　　可能夸大其词，但魔鬼的力量应当不会比子嗣强大太多。


  　　不然魔鬼之女不敢背叛它的父亲。


  　　而对于侵袭入梦之人的速度，眼前的魔鬼之子和沼泽之母相近。扭曲之影比沼泽之母强大，深渊魔也应比扭曲之影强大。


  　　魔鬼确实拥有入侵入梦之人的力量，只是入梦之人范围增加是否能弥补这点？

  　　回归交易本身，可以预见，如果与陆离交易的是魔鬼，它不会提及“平等”这一概念。


  　　魔鬼之子的确是合适的合作对象。


  　　只是契约需要更改。


  　　“……你想更改什么？”


  　　陆离随手指出契约上的漏洞与模糊之处：“‘会以合适价格收购’，什么算作合适？”


  　　“……适合的价格。”


  　　陆离并不接受大地魔的回答，抬起翠绿之杖：“比如这只‘无价’的手杖，你想用多少灵魂购买？”


  　　大地魔因此沉默。


  　　可惜陆离不能再主动联系魔鬼之女，有它的参考、纠错，能最大程度避免契约里的漏洞。


  　　陆离干脆以出售的比例分配利润：70％和30％。


  　　“……怎么只有70％？”大地魔问。


  　　“70％是我的，你分30％。”


  　　大地魔不满意这种分配，它希望自己是七，或起码是平等的一人一半。


  　　“因为你什么代价也不用支付，也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以魔鬼之子的身份招揽客人，而其他魔鬼子嗣也能做到。”


  　　陆离的清晰讲述比想象中更有用，交易分成变为80％和20％——陆离前者。


  　　魔鬼之子的憨厚举动让陆离怀疑这是否是个陷阱，但大地魔的确先为此支付定金：带在身上的全部灵魂，一共一万只。


  　　即使大地魔带着翠绿之杖不再出现，陆离也凭此获得远超想象的收获：1份人性变成100份。


  　　约定达成，但陆离仍然拒绝签订契约，只与大地魔直接交易，因为实在难以寻找契约上存在的漏洞。


  　　陆离的谨慎也让魔鬼之子印象深刻：“……熔岩魔因此恼羞成怒给你留下印记吗。”


  　　“差不多。”


  　　关于恼羞成怒这部分。


  　　装着一万只灵魂的盒子递给陆离时，陆离也将翠绿手杖交给大地魔。


  　　涌动的沙砾轻托着宝贵的、重要的、绝无仅有的、整个地狱也许只有一根的翠绿手杖，大地魔没有离开，因为还剩下一件事没有解决。


  　　“……你杀死了父亲的宠物。”


  　　陆离的回答是抛给它一本书：“你父亲的宠物最近在看的书。”


  　　沙砾托起《我会成为王者》，风沙吹开书页，简单翻看，大地魔不再纠缠陆离杀死莽狮魔这件事。


  　　“你准备怎么卖掉手杖？”陆离问它。


  　　“……我知道一个奇珍收藏家，它会喜欢的。”离开之前，魔鬼之子想到什么：“……你想当镇长吗？”


  　　“我只是需要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无所谓，现在你是名义上的镇长了，我会派手下过来维护秩序。”


  　　魔鬼之子迫不及待离开，沙砾身躯分散，飞出塔楼。


  　　走到窗前的陆离注视着一团黄沙飞出小镇。


  　　两小时后，魔鬼之子按照约定地派来十名手下。随着镇子里恢复平静，逐渐开始有恶魔与商队接近小镇。


  　　它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它们靠近那座镇长塔楼时，怪异地感受到使它们疯狂的致命气息。


  　　一些恶魔不久前感受过类似气息，但只有魔鬼之子与其手下和刚到深渊城的流淌魔商队知道那座塔楼里住着什么人。


  　　倒五芒星烙印第十四次发烫的几小时后，怪异的黄沙远处肆虐而来。


  　　陆离打开窗户，看着冲进镇子的风沙在塔楼外凝聚巨大的魔鬼之子轮廓。


  　　“……植物凋零了。”它发出质问：“……你，做了什么。”


  第二百零七章 数值膨胀

  　　陆离的视线落向镶嵌在沙砾轮廓胸口的翠绿之杖。


  　　那枚本该“翠绿”的橡木手杖如今枯萎泛黄，新生的嫩芽枯萎凋零，而距离陆离灌输生机才只过去几个小时。


  　　“植物当然会凋零。”


  　　陆离不为翠绿之杖枯萎意外，这里是地狱，炽热、干燥与贫瘠组成的不毛之地。


  　　“它们不会对几时就消失的东西感兴趣。”大地魔说。


  　　这会让植物的价值大打折扣。


  　　陆离取回“泛黄之杖”，再次灌输人性让其重新焕发绿意，但让它们停止将人性浪费在生长而是维持生命。


  　　9份人性足以让它维持几百天不会枯萎。


  　　“现在它可以维持几十个尤格拉斯睡眠时了。”


  　　1份人性比100份人性变成10比100，不过等翠绿之杖正式卖出还能收获一笔。


  　　魔鬼之子能感受到翠绿之杖焕发的生机——如果在地表，这只手杖会如一座人类聚集地般吸引怪异的注意。


  　　带着翠绿之杖离开，它下次再来是几小时后，这位魔鬼之子亲事亲为，甚至没让仆从为其做这件事。


  　　“……翠绿之杖很受喜欢。”


  　　大地魔从它的虚空戒指里取出一堆金盒：“……20万只灵魂，这是你的那份。”


  　　16枚金盒散落在塔楼的书桌上。


  　　陆离猜想的是魔鬼之子可能带回又一万只灵魂或者两只份，但他低估了深渊城的繁华和有钱魔的奢侈。


  　　10比1600，比例比之前还多。


  　　更关键的是，这意味着1600份人性，陆离此前辛苦获得的人性的两倍……


  　　“……交易结束了。你仍是镇子的临时镇长，可以在这里待到离开为止。”


  　　赚得4万只灵魂的大地魔准备结束交易。


  　　“等一等。”陆离喊住塔楼外蓬松散开的大地魔：“你只准备交易一次？”


  　　风沙重新凝聚成魔鬼之子的轮廓：“……你还有其他的商品？”


  　　陆离在塔楼环视一圈，但这里没有木头：“为我找到一件木制品。”


  　　“……好。”


  　　魔鬼之子形成的风沙飘离镇子。


  　　陆离打开书桌上的金盒，盛满的灵魂在其中流淌。


  　　陆离触碰灵魂，开始将它们转化为人性。


  　　笼罩着塔楼周围的气息浓郁着、弥漫着，逐渐包裹整座小镇……


  　　镇子外围和边缘的恶魔起初只是闻到气息，但越接近塔楼，时间越久，那冲垮理智的气息越浓郁。当陆离吸收完16万只灵魂，人性膨胀至2400份，他已经能听见镇子上空此起彼伏的回荡咆哮和沿着街道冲来的恶魔们。


  　　在它们靠近之前，陆离径直将900份人性投进入梦之人。


  　　涌向塔楼的恶魔们因气息缩减而清醒，尽管现在仍比最初浓郁，但那座代表镇长的塔楼和塔楼下的恶魔守卫足够让它们恢复理智。


  　　陆离站在窗前，注视着远处街道上的恶魔茫然退去，悄然笼罩整座镇子的梦境收敛回背后。


  　　力量暴增并未改变陆离根本，他仍需遵循火枪理论——先开枪者赢。


  　　陆离的灵魂羸弱不堪，即使1500份人性形成的厚壁障能为他挡住低级魔的袭击，但它们本就威胁不到陆离。


  　　1500份人性也不能支持陆离昼夜不停的维持入梦之人，陆离仍只能在感觉危机将近时提前释放梦境。


  　　但如果能缩减入梦之人的范围……


  　　陆离尝试了一下，但这么做行不通。也许根本不行，也许方式错误。


  　　无论如何，陆离此时人性与力量足以让他在瞬间吸引一座小镇，或解决一座小镇。


  　　只是游荡在荒野毁灭一座又一座小镇也无法让他拥有此刻的收获。


  　　陆离暂时不会离开“我的镇”，他让楼下的恶魔守卫找来些书，塔楼里除了那本《我会成为王者》什么也没有。


  　　等到陆离返回塔楼顶层，看见沙砾轮廓站在窗边等着他，房间里多出一张书桌。


  　　“……你的味道，为什么变了。”魔鬼之子奇怪地问。


  　　“制作植物的副作用。”


  　　陆离走向橡木书桌，依然灌输10份人性。


  　　而在此时，陆离背后的魔鬼之子无声靠近，朝陆离的背影抬起手掌。


  　　“你要伤害合作伙伴吗？”陆离看着嫩芽钻出书桌表面钻出绒毛般的翠绿，头也不回。


  　　“……你身上有女妖的诅咒。”


  　　“我故意带着它。”


  　　魔鬼之子收回了手掌。


  　　陆离推开，显露覆盖着绿意的书桌：“一张‘翠绿之桌’又能值多少？”


  　　答案仍然是20万份人性。


  　　几小时后，带着“翠绿之桌”离开又归来的地心魔仍然放下16枚金盒。


  　　陆离让大地魔带来更多的木制品，但它僵硬晃动脑袋：“……收藏家说不想要更多了。特殊的灵魂，你有办法吗？”


  　　“那就换一种方式，你知道拍卖吗？”


  　　“……深渊城里有拍卖行。”


  　　“制作植物送到拍卖行，它们知道怎么将利益最大化。”


  　　收获或许不如收藏家，但能以数量取胜，制作它们的成本等同于零。


  　　大地魔离开塔楼，返回深渊城寻找木制品。


  　　陆离这次没再先吸收灵魂引起镇上恶魔哗变，先将1000份人性注入诅咒头衔才开始吸收。


  　　镇子上的恶魔们再次感受致命气息的弥漫，但似乎因为曾发生过一次，又或者它弥漫的速度缓慢，它们克制了本能与在发狂前逃离小镇。


  　　又是16枚空金盒堆在桌上，对应的是陆离的2100份人性。


  　　陆离没再将其灌进诅咒头衔，不止因为直径已经延伸至4000米的入梦之人足够大了，也因为无论何时都要有充足燃料。


  　　2100份人性或许很多，但只能昼夜不停的维持最基础的入梦之人210天。


  　　陆离重新向外望去，塔楼周围的恶魔已经逃离，只有烙下印记的恶魔守卫不受人性气息影响，仍驻守塔楼外。


  　　远方的黄沙帷幔裹挟着许多物件飞进小镇。陆离又打开几扇窗，让大地魔不会打碎临时住处的窗户。


  　　“……你的味道又浓了，再这样下去你会引发混乱。”


  　　带来十三件木制品的魔鬼之子凝聚沙砾轮廓。


  　　“那就让镇子上的居民离开。”


  　　陆离意识到随着人性增长，镇子上的恶魔们终会抵御不住人性气息而发狂。


  第二百零八章 茁壮成长的安妮虚影


  　　恶魔守卫遵照陆离与大地魔的命令，将回来不久的恶魔居民和商队再次赶出镇子，把守小镇入口。


  　　商队们聚集在镇子外，而“我的镇”彻底陷入沉寂。


  　　不久之后，大地魔带着十三件翠绿木制品离开塔楼。陆离思考如何继续将人性变为力量。


  　　再无休止地让入梦之人增加范围已经没有意义，陆离需要挖掘新的能力。比如缩减入梦之人范围、让树语者成长，以及掌控其他诅咒头衔。


  　　这一点尤为重要。


  　　只是这些都不是短暂能做到的，陆离优势只有拥有接近无限的人性可以试错。


  　　十三件翠绿木制品孕育完成，魔鬼之子会带着它们联系拍卖会。它下一次到来是十几小时后。它没带来收益，而是邀请陆离前往深渊城参加拍卖行。


  　　“我进入深渊城不会引发混乱吗？”


  　　“……会，但我是魔鬼之子。”


  　　陆离谢绝了大地魔的邀请，只让它在结束拍卖后尽快将灵魂和下一批木制品带回。


  　　倒五芒星烙印第十五次炙热，镇子外浮现一片卷着家具与装饰品的奇异沙尘。


  　　落回塔楼的大地魔带来十三件翠绿木制品的收获，分给陆离的有50万只灵魂，以及13件新的木制品。


  　　待到新13件木制品孕育好，大地魔又忙碌地带走它们准备新一场拍卖。


  　　魔鬼之子的轮廓远去，陆离视线落在摆满桌子上的银盒。


  　　没一会儿，镇子外的商队们就发现先前使它们失去厉害的气息如影随形。


  　　陆离的确找到了正确获取人性的办法。就如掠夺小镇的收益远超过完成委托解决巢穴，售卖植物带来的收益也远超掠夺小镇。


  　　陆离准备确认大地魔值得信任时，就让它帮助解决灵魂附着的女妖诅咒。


  　　已经不再需要引诱女妖来获取人性了。


  　　人性膨胀至5000份时陆离暂时停下，久违地释放树语者。


  　　一株披洒着辉光的大树在身后浮现，穿过屋顶，树冠在塔楼之上茂盛。


  　　树语者和安妮似乎存在某种关联，安妮的成长与变化会实时投映在虚影上。


  　　那么虚影变化又是否会反馈在安妮本身？

  　　如果可以……陆离就能用树语者提醒光明之地，他仍活着。


  　　在地狱，以灵魂的形式。


  　　光怪陆离的梦境同时浮现，染开十几米直径。房间里的陆离消失，同时出现在楼顶。


  　　收敛入梦之人，陆离开始将人性一份份灌输给树语者。


  　　安妮虚影摇曳着伸展树躯，和地狱暗红相悖的泠光仿佛在与混乱抗衡。


  　　每个人类都拥有恒定的一份人性。


  　　正常诅咒头衔掌控者在人性低于0.9份时就会如低理智值综合症般产生症状。人性越低，症状越恐怖。


  　　即使最有毅力的掌控者也难以忍受人性低于0.7份的冰冷与死寂，想要维持诅咒头衔，照耀在那短暂而危险的温暖明亮的火光中。


  　　如果回到地表，陆离拥有的人性将能让诅咒头衔掌控者不再忌惮副作用。


  　　而更拥有恶灵仪式般的力量的人类也将能在幽暗世界立足。


  　　只想在为魔鬼之女解决魔鬼后陷入永恒长眠的陆离犹豫着……


  　　几分钟后，近百米高的参天巨树笼罩着小半座镇子，脚边的陆离渺小如尘。


  　　镇子外的商人们难以想象地、呆滞地眺望镇子中心浮现的奇观。


  　　灌输了1000份人性的陆离暂时停下，给予光明之地的人们一些缓和、准备的时间。


  　　披洒微光的安妮虚影随陆离收敛逐渐淡去，但它的存在在地狱留下了痕迹。


  　　一片片和暗红、炽热相反的绿意出现在荒瘠大地，塔楼周围。它们从石缝间、从沙砾上、从岩石上长出，在炙热之风中摇曳。


  　　可惜这里是地狱，即使树语者也不能令它们存活。在失去安妮虚影庇护的几小时里它们陆续枯萎凋零，重新融入地狱永恒不变的色调。


  　　魔鬼之子没能看见塔楼周围长出苔藓般植物的景色，它卷着收获和新木制品到来，仍然是十三件。


  　　这次收益只有35万只灵魂，翠绿木制品拍卖的价格正因魔鬼之子频繁供货而失去稀少属性。


  　　植物在地狱显然稀缺，任何地位尊崇、富有的恶魔都会对其动心，但猜测魔鬼之子可能拥有更多植物的它们在等待价格继续降低。


  　　陆离将大地魔新带来的木制品染上翠绿，这次它没有立刻带着它们离开。


  　　“……交易该结束。”大地魔说，“……我的兄弟姐妹注意到我们了。”


  　　大地魔频繁拍卖植物获得的利益开始被它的兄弟姐妹注意与眼红。


  　　“你惧怕它们？”


  　　“……只是它们可能妨碍我们。”


  　　“深渊魔会插手吗？”


  　　“……父亲它更在乎我。”


  　　陆离不置可否。


  　　“……我可以让我的妹妹加入吗。”魔鬼之子决定拉拢新的盟友。


  　　“只要你愿意将自己的20％让出去。”


  　　这些由它自己决定。


  　　塔楼房间涌动起风沙，陆离视线落在大地魔沙砾组成的脑袋——一株寄生在沙砾上的嫩芽恰巧扎根在大地魔的脑袋上。


  　　“……怎么了？”


  　　陆离示意它照一照房间角落的全身镜。


  　　魔鬼之子看见了嫩芽，然后倏地收敛全部气息，小心呵护着那株嫩芽离开塔楼，甚至忘记带走木制品，被陆离提醒才带上它们。


  　　眺望消失在东边的纱幔沙尘，陆离回忆起和大地魔的接触：这位魔鬼之子拥有其他魔鬼没有的品德——朴实。


  　　这么形容一只魔鬼很奇怪，但事实的确如此。


  　　一只朴实、遵守约定、知道满足不会贪婪，而且地位崇高的魔鬼之子的确是合适的合作伙伴。


  　　只是仍需小心。不是小心大地魔，而是随它来此的宵小……


  　　“你就是那个和我蠢货哥哥交易的家伙？果然很特殊。”


  　　犹如狂风刮过山岗的尖锐低语从陆离身后响起，一只虚幻、暗红的手掌钻进陆离的灵魂。


  　　“无论味道还是模样……”


  　　泛起鸡皮疙瘩的触感随舔舐声从后颈传来。


  　　“你是大地魔的妹妹？”


  　　似乎魔鬼之子都有从背后袭击的习惯。


  　　“它和你说过我？”


  　　“就在刚才，它提议将你拉进交易。”


  　　背后的尖锐笑声响起。


  　　“我和哥哥不同，它会和蝼蚁交易，我不会……”


  第二百零九章 在地狱，谁也不能杀猫


  　　“你的哥哥没和你说过我的事吗？”


  　　“那家伙是魔鬼之耻！”尖锐声音随低吼变得更加刺耳：“遵守口头约定，把利益的80％分给一只弱小可口的灵魂只为了可笑的公平，它以为我们是什么？”


  　　陆离由此意识到魔鬼之子说魔鬼大君更在乎它也许是对的。那位深渊魔注重秩序，魔鬼之子是秩序的践行者，甚至拥有骑士般的品格。


  　　“所以你为何而来。”


  　　“交出你变出植物的力量，还有成为我的宠物……”


  　　寒意再次涌现，魔鬼之女又舔了陆离后颈。


  　　“第一个不可能。”陆离拒绝道。


  　　“第二个呢？”


  　　“也不可能。”


  　　遭受戏弄的魔鬼之女攥起伸进陆离灵魂深处的手掌，但面前灵魂突然如泡影般破碎。


  　　“你小瞧你的哥哥了，它可能憨厚但不是蠢货。”


  　　平静话语响起，陆离的轮廓从旁边浮现。


  　　“你也小瞧我了……”


  　　魔鬼之女的虚影同样消失，出现在陆离背后，爪子伸进灵魂，但随着攥紧，陆离轮廓又化为泡影。


  　　“如果我真的弱小，大地魔不会让出这些利益。”


  　　出现在窗边的陆离平静注视着它：“它和我交易是因为，我们地位平等。”


  　　意识到分身难以对抗眼前似乎羸弱的灵魂，魔鬼之女维持着怨毒，幻影飘散，只剩阴冷的诅咒在塔楼房间里徘徊。


  　　“灵魂，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陆离试图抓住魔鬼之女，但失败了，这只是一只分身。


  　　从它反应来看大地魔应该不用分出20％收益了。


  　　至于魔鬼之女的威胁陆离起初无法理解它的意思，只以为是非诅咒的狠话，代表着它迟早要卷土重来，直到猫群的喂食时间到了。


  　　陆离从呈满灵魂的银盒里盛起沙砾般微小的灵魂。它因失去压制而膨胀，形成一团像是面包胚般缓慢流淌的有机体。


  　　准备好食物的陆离扫过雾丝戒指，发现猫群不见了。


  　　虚空仓库属于深渊魔，魔鬼子嗣应有掌管仓库的权利。


  　　魔鬼之女注意到他的虚空戒指了吗。


  　　陆离离开塔楼，让驻守楼下的恶魔守卫联系魔鬼之子，但等它赶来显然来不及了。


  　　“你们知道魔鬼之女吗？”


  　　陆离向恶魔守卫询问。


  　　恶魔守卫告诉陆离，深渊魔拥有七位子嗣，大地魔是第二子，掠心魔是深渊魔的小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


  　　以及陆离得到一条重要信息：魔鬼之女的庄园就在深渊城南部郊外，“我的镇”和魔鬼之女庄园之间没有阻碍。


  　　不知魔鬼之女偷走猫群多久的陆离不再浪费时间，光怪陆离的梦境展开，延伸出街道、吞没镇子，犹如遮挡阳光的乌云般贴着地表蔓延，瞬间将直径近四千米的荒瘠大地笼罩。


  　　镇子边缘的商人们躁动不安时，遮蔽地表的夜空倏然消失。


  　　一些商人望见远方浮现黑芒，再一瞬间黑芒也消失不见。


  　　塔楼之中的陆离出现在入梦之人边缘，然后再次消失，又出现在新延伸的边缘。


  　　十几秒里的十几次闪烁之后，陆离抵近深渊城郊外。


  　　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仍无法窥见那座黑曜石城墙，但散落着建筑的魔鬼之女庄园就在脚下。


  　　光怪陆离的梦境开始侵染这片空间，庄园之中的恶魔抬起头，惊恐看见一道轮廓悬浮在空中，裂隙般的幽暗从其身后攀爬弥漫，犹如世界破碎，显露背景般的混沌。


  　　一轮涌动着的暗月从大地升起，吞没整座庄园与周围大地。


  　　“我的猫在哪。”


  　　冷漠话语在所有存在耳畔响起。


  　　陆离俯瞰着庄园，感知到什么，身形刹那间消失，显露在庄园宅邸里的奢华大厅。


  　　喵——喵——


  　　熟悉的猫叫声让陆离的锐利黑眸逐渐恢复平静，扫过簇拥在身边的猫群。


  　　一、二、三……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但少了一只猫。


  　　陆离落向大厅里惊疑不定盯着自己的魔鬼之女。


  　　“还有一只猫在哪。”


  　　魔鬼之女无从知晓他为何这么快发现并赶来，但不影响它继续挑衅：“你现在还来得及找到吃剩的毛发。”


  　　陆离逐渐恢复冷漠的黑色眼眸平静注视挑衅的魔鬼之女。毫无征兆地，一座巨型断头台从虚空砸落，将发出惨嚎的魔鬼之女压在断头台下。


  　　魔鬼之女挣扎着，周身涌动着灰雾般的力量侵蚀入梦之人，但也只是侵蚀……


  　　当意识自己难以挣脱恐怖的桎梏，魔鬼之女如所有失败者般尖叫：“我是魔鬼之女！深渊城未来的继承者！杀了我我的父亲不会放过你！”


  　　而陆离的回应是断头台上的锋利刀片被麻绳逐渐拉起。


  　　魔鬼之女从升起的刀片上窥见死亡的阴影。


  　　“大人，猫在这里！”


  　　恐惧地尖叫突然响起，一只中级魔仆从举着一只猫毛湿漉贴着身躯的猫出现在楼梯。


  　　“不许说！”


  　　压在断头台下的魔鬼之女尖啸。


  　　仆从魔痛苦惨叫：“它不怕魔鬼大君，真的会杀了主人的！”


  　　“死亡是魔鬼的荣耀！”


  　　“……妹妹，你还不是一只魔鬼。”


  　　沉闷、嘶哑、如沙砾摩擦的声音从庄园外响起。


  　　沙砾在大厅凝聚出大地魔的轮廓，头顶还带着那株嫩芽。


  　　“……为什么这么做，怪异的灵魂。”它看向陆离。


  　　“你的妹妹攻击了我，还偷走了我的猫。”


  　　知晓魔鬼之子踏入梦境的陆离抱起跑回脚边的白猫，它被洗得很干净。


  　　“你在侮辱魔鬼！”魔鬼之女尖啸辩驳：“那不是偷，是抢夺！”


  　　陆离和大地魔不约而同忽略那只更像恶魔的魔鬼。


  　　“……我替我的妹妹像你道歉。”大地魔的嘶哑声音中能感受到它的诚恳。


  　　陆离没说什么，放下白猫，取下了戒指：“你的妹妹能拿走虚空仓库里的东西，其他魔鬼之子也能做到对吗。”


  　　魔鬼之子将自己的戒指送给陆离：“……这是我的指环，即使父亲也无法能拿走里面的东西。”


  　　陆离不认为深渊魔无法拿走亲自制造的虚空仓库里的东西，但他总要有地方安置这些脆弱而可爱的精灵，地心魔的指环也的确比戒指更安全。


  　　拒绝了魔鬼之子再次邀请前往深渊城做客，陆离原路返回小镇。


  第二百一十章 魔鬼子嗣的阴谋


  　　魔鬼之子如影随形，跟随陆离回到小镇。


  　　“你的妹妹是唯一知道的吗。”


  　　陆离询问落在塔楼的大地魔。


  　　“……我的其他兄弟也知道。”


  　　“它们会影响我们的交易吗。”


  　　“……我会阻止。”


  　　也就是它们会插手其中。


  　　陆离和大地魔的交易细节只有掠心魔知道，其他魔鬼子嗣都在觊觎它的收益，并不知道大地魔只分到20％。


  　　所以陆离会认为一只魔鬼之子憨厚——除了利益，它为陆离挡住那些贪欲，又告知魔鬼子嗣的能力。


  　　飱言魔、抠心魔、逃光魔、暗体魔、犬猫魔。


  　　除了已经接触的掠心魔，大地魔的其余六位兄弟都没有偷袭的能力。不过以防万一，陆离决定接下来时刻维持诅咒头衔的释放。


  　　意外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没有恶意临近，没有眼睛接近镇子，仿佛大地魔引走所以注意，他被遗忘在此。


  　　第十三次带来十三件木制品的大地魔说，它的妹妹警告了其他兄弟他的强大，如果不想哭着跑回家喊父亲最好不要招惹他。


  　　也许它们信了，也许它们不信，无论如何，它们都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大地魔试图修复陆离和掠心魔的关系，它说妹妹只是有些被惯坏，其实本质不坏——从魔鬼角度来说。


  　　“它们不会一直看着你赚下去。”


  　　魔鬼之子提醒陆离。十二次拍卖的收益多达三百万灵魂，无论它们是否清晰大地魔的真正收益，它的兄弟们不会放任它们无休止的赚下去。


  　　“你们在深渊城里也彼此竞争吗？”


  　　“……是，但我们从不伤害彼此。”


  　　“也许这次不一样。”


  　　大地魔不觉得陆离在蛊惑与挑拨，但它仍选择相信它的兄弟姐妹。


  　　它的性格在充斥混乱与邪恶的地狱犹如异类。


  　　带着十三件翠绿木制品的大地魔离开镇子，开始第十三次拍卖，陆离短暂延伸入梦之人，笼罩小镇，确认没有不速之客到来，将注意落向堆在书桌上的银盒。


  　　来到地狱的第十六天，陆离拥有了一万份人性。


  　　梦境能笼罩直径五千米、安妮虚影成长到近千米、人性气息弥漫范围比梦境更加遥远。镇子上的沙砾、岩石钻出苔藓般浅绿嫩芽，炙热的荒瘠之地上出现了一座绿洲。


  　　地狱寸草不生，但一万份人性足以改变一切。


  　　代价是踏入小镇的恶魔会在瞬间剥夺理智、屈从本能，即使大地魔与陆离接触也开始保持距离。


  　　这次回来后魔鬼之子将运输交给手下，它暂住在镇子上，在塔楼旁边的一栋房屋。以保护陆离和喜欢植物的名义。


  　　期间发生插曲：一名猎人追寻人性气息，避开外围恶魔守卫潜入小镇，然后在靠近塔楼的过程中失去理智，被陆离用入梦之人送出小镇。


  　　因为那名猎人也是只灵魂。


  　　但因为陆离无法靠近，两个地狱里的灵魂没有交流。


  　　倒五芒星第十七次炙热。


  　　比起前一天，陆离和大地魔的收益又减少许多。


  　　最初，十三件翠绿木制品作为压轴出现在拍卖会，然后排序逐渐向前推移，到了今天它们已经序列靠前，成交价也只有几千灵魂。


  　　陆离和大地魔都不满足于此，而且这次拍卖发生一些波折。


  　　“做好拍卖会可能拒绝你的准备。”


  　　陆离和头顶钻出第二株嫩芽的魔鬼之子说。


  　　“……为什么？植物仍然受欢迎。”


  　　“你的兄弟姐妹应该准备出手了。”


  　　它们只需要一些利益或胁迫让拍卖会拒绝翠绿木制品——每件翠绿木制品还值钱时拍卖会不会这么做，但现在它们没那么值钱了。


  　　就向陆离说的，恶魔守卫带着十三件翠绿木制品离开小镇。当几小时后它们回来时，仍带着十三件翠绿木制品。


  　　不出意外，它们接下来准备针对陆离与大地魔了。


  　　一些试探的触须伸向镇子，陆离出手前魔鬼之子就将这些侵袭的斥候解决，然后带着十三件翠绿木制品亲自前往深渊城。


  　　就在大地魔离开不久，魔鬼子嗣们的触须再次染指小镇。只是结果不变，它们在闯进镇子时就悄然消失。


  　　不久后大地魔归来，没带着十三件木制品，而是带回一条坏消息。


  　　“……拍卖会不会再收我们的东西了，在解决危机前。”大地魔注视着陆离，“回来时我遇见了弟弟逃光魔。”


  　　“它和你说了什么。”


  　　“……会不择手段阻止我们。”


  　　“它们这么做总有原因，它们想要什么？”


  　　“……让我们开放交易，收取你的收益。”


  　　可以想象，当大地魔说起它和陆离各分20％和80％时所受到的嘲笑。


  　　大地魔拒绝了逃光魔和背后的其他魔鬼子嗣。


  　　陆离的确在地狱找不到更好的合作伙伴了。而没有拍卖会，他们要寻找新的销售方式。


  　　“你在深渊城有店铺吗？”


  　　“……有条街是我的。”


  　　于是陆离让大地魔不再联系拍卖行，而是送到它的街区的商店出售它们。


  　　单价比在拍卖行少很多，但仍然是十倍以上的收益，而且不再受数量限制。


  　　除了这些，陆离准备售卖真正的植物——栽进花盆的嫩芽。


  　　它们售价暂定为1000灵魂，价格的便宜对应着陆离只注入1份人性，但利润和收益不会少于拍卖会。


  　　但魔鬼之子们也在继续它们的阴谋。


  　　“……它们找到了父亲。”


  　　“深渊魔会帮它们？”


  　　“……不会。”


  　　“魔鬼之子是遇到挫折就哭喊着跑回家的孩子？”


  　　“……不是。”


  　　这些出生就位于地狱顶点的魔鬼子嗣当然不是遇到挫折就哭喊着跑回家的孩子。


  　　陆离和大地魔很快知晓了它们的动作。


  　　从流淌魔商队被魔鬼子嗣控制，再到它们开始调查余火镇与恐球镇。


  　　倒五芒星烙印第二十次炙热之时，又一个坏消息到来——据说内海镇的老炎魔和美丽湖镇的卜鲁比抵达深渊城。


  　　大地魔猜到它的兄弟姐们即将要做的事：

  　　“……我的兄弟姐妹以你破坏深渊城区域为名义要对你进行审判。”


  第二百一十一章 深渊城法庭


  　　姓名：不详


  　　种族：人类灵魂


  　　罪名：破坏深渊城区域秩序；占领、杀死深渊城领地、领民；袭击魔鬼子嗣；


  　　犯人必须于尤格拉斯历5338年第129睡眠时前往深渊城法庭接受审判。


  　　飘浮在陆离面前的羊皮纸浮现火焰般燃烧的文字。


  　　“深渊城法庭是哪里？”陆离问因羊皮纸出现而陷入沉默的大地魔。


  　　“……审判违抗深渊城秩序的存在的地方。”


  　　“第129睡眠时是什么时候？”


  　　“……现在。”


  　　“这是你那些兄弟的手段？”


  　　“……是。”


  　　看来陆离没法把隐患拖延到魔鬼之女到来后了。


  　　现在除了前往深渊城法庭接受审判，陆离只剩下最后的选择：离开这里。


  　　但这意味着陆离也要离开让人性迅速增长的机会。


  　　“……是我的错，没有准备好面对兄弟姐妹的阴谋。”大地魔向陆离道歉，“……现在，作为魔鬼之子，我要将你押往法庭。”


  　　“你拦不住我。”陆离平静地注视着它。


  　　“……但我仍要尝试。”镇子外扬起怪异的沙尘风暴，“……我无法阻止审判开始，只能尽量保护你。”


  　　“我跟你去深渊城。”


  　　陆离最终放弃了逃离。


  　　他不能一直躲避。眼前是个很好机会，如果入梦之人不能抵挡深渊城与深渊魔，也同样不能抵挡那只魔鬼。


  　　笼罩小镇外的沙尘消失，大地魔不曾怀疑的相信了陆离：“……能藏起你的气息吗？深渊城会因你混乱。”


  　　“我做不到。”


  　　入梦之人也无法掩盖人性的气息。如果深渊城真因此混乱，那是它们自找的。


  　　组成魔鬼之子的沙砾散开，包裹着三株嫩芽飞出塔楼，陆离跟随其后。


  　　前往深渊城前夕，大地魔暂时在掠心魔的庄园落下。


  　　“……妹妹，我需要你的帮助。”


  　　它和倚靠在大厅沙发里，享受仆从侍奉的掠心魔说。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们才是你的兄弟姐妹！”掠心魔露出笔直且细长、尖锐的利齿：“我的哥哥，你就是从来不会思考……”


  　　“它说你蠢。”陆离平静的翻译。


  　　“闭嘴！”魔鬼之女裂开的嘴巴化为深渊，但除了叫嚣什么也没敢做：“你居然敢去深渊城！你会死在那里，可悲地死在地牢！”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妹妹。”大地魔凝视着它：“……我会将收益分你一半。”


  　　“从你的20％里面？”魔鬼之女尖锐讽刺道，对陆离说：“你的吝啬犹如真正的魔鬼，死亡阴影也不能使你分出利益。”


  　　“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会分出10％给你。”


  　　“我要20％！”


  　　“……你不配拿这么多，妹妹。即使是我也只有这些。”


  　　“蠢货……！我是你的妹妹！”魔鬼之女疯狂尖啸，但当触及陆离的黑色眼眸时又怪异的平息：“如果你能在这次审判里活下……我答应你。还有……我要那些猫！”


  　　“如果它们愿意跟你离开。”


  　　魔鬼之女偷走了猫群，但的确不曾伤害它们。


  　　细长节肢踹开仆从，魔鬼之女伸展着昆虫般的扭曲身躯站在大地魔身边。


  　　“……你答应了？”


  　　“我是审判的证人，袭击魔鬼子嗣那条。”魔鬼之女的注意落在陆离身上，分叉舌尖探出：“你的味道愈发浓郁了……”


  　　“……它是合作伙伴。”


  　　“我当然知道！”魔鬼之女不耐地低吼。


  　　不再停留，他们带着掠心魔直接前往深渊城。


  　　沿途，掠心魔和大地魔讲述它们的计划，陆离起初以为它们因为忌惮自己的力量才这么做，但只是一部分——它们不信掠心魔说的陆离强大，让它们相对克制，没有袭击大地魔和陆离的原因单纯是深渊魔勒令子嗣禁止争斗。


  　　这与另一边魔鬼之女和它父亲的父慈子孝截然不同。


  　　几十分钟后，陆离终于看见流淌魔所形容的黑曜石城墙——一座约几十米高的延绵黑色墙体屹立在荒瘠大地上。


  　　陆离曾设想他进入深渊城的方式。


  　　唯独不包括以犯人的身份。


  　　大地魔和掠心魔遵守深渊城的规则落在城门前，陆离跟随其后。


  　　他的到来引发混乱，城门周围的恶魔发现气息的源头，骚动着产生拥挤。而随着陆离步入这座犹如人类城市般繁华的深渊城时，所过之处仍然弥漫混乱。


  　　大地魔漠然赶路，掠心魔则似乎很喜欢这份关注，凑近陆离和他交谈。


  　　“你好像不怕深渊城，也不怕我的父亲……”


  　　陆离没有回答。


  　　他的人性仍只有一万份。但对应的是当入梦之人完整伸展，它的半径达到10公里……


  　　深渊城的黑曜石城墙望不见边际，但这座城市直径不会超过百里周长，只要几次闪烁，陆离就能从这座深渊魔控制的生存着数十万只恶魔的地狱之城离开。


  　　周围观察着陆离的同时，陆离也在观察着周围。


  　　深渊城建立在深渊周围，脚下的倾斜街道与街边建筑向着尽头那片深邃的深渊延伸。深渊边缘便是陆离此行目的地：深渊城法庭。


  　　除此以外，这座坐落于地狱的城市意外的繁荣与特殊——陆离看见恶魔们进入巨型骨架的腹腔，随巨型骨架驶向其他街道。


  　　它们的坐骑是恐虐鸟。它们犹如陆行鸟般长着坚韧细长的双腿，外形如梦魇般狰狞。


  　　乘坐上恐虐鸟，它带领陆离和两位魔鬼子嗣来到深渊城中心，一片不再被地狱的暗红色主导，散落无序的阴影与建筑，深邃、幽暗的区域。


  　　在一座宏伟建筑前落下的陆离眼前忽然陷入无边黑暗，当恢复幽暗时，他和地心魔，掠夺魔已经出现在建筑之中。


  　　但只有陆离独自站在这座环形大厅的底层。


  　　第一层是流淌魔和它的手下们、老炎魔、卜鲁比，同样进来的掠心魔和大地魔，以及无法辨认的恶魔。其他魔鬼子嗣应该也在其中。


  　　而对于它们的背叛陆离并不意外。混乱才是地狱的主题。


  　　第二层是怪影攒动的恶魔们。


  　　高耸的第三层浮现三道巨大的阴影轮廓。而在第四层，只有一道深渊般、虚无般的宏伟阴影，俯瞰着掌中的环形大厅。


  　　威严之音于虚空回荡。


  　　“审判开始！”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审判

  　　“灵魂，汝被控告四项罪名。”


  　　“破坏深渊城区域秩序！”


  　　“占领、杀死深渊城领地、领民！”


  　　“袭击魔鬼子嗣！”


  　　“深渊城散播混乱！”


  　　“有罪！”


  　　陆离原有罪名之上又增加一条。


  　　宏伟之音中，压迫的层层阴影笼罩位于底部的身影。


  　　“将我带来不会只有直接定罪。”陆离平静注视一层层环绕石台，“开始你们的审判吧。”


  　　话音落下，第三层的宏大之声萦绕降临：“流淌魔控诉你破坏深渊城区域秩序、占领杀死深渊城领地领民。”


  　　第一层证人席，流淌魔离开座位，轮廓随之从剪影变得清晰。


  　　“请允许卑微的我为成为帮凶而忏悔……”站起的流淌魔谦卑而惶恐地向周围致歉，然后刺耳、尖锐地将所有罪责矛头指向陆离：“我被这个披着魔……混乱外皮的灵魂攫取着成为帮凶，看着他沿途凶残的杀害其他车队，抢夺老炎魔的炼狱魔，狡诈的杀死橘狸镇和罕尔镇镇长，混乱的将镇子拍卖！让恐球镇无恶魔生还，最后甚至还杀死我的镇镇长深渊魔大人的心爱宠物，占领我的镇！即使最后它放过卑微的我的时候，还在让我威胁美丽湖镇！”


  　　“我没有威胁你。”陆离回复最后一条控诉，也只能回复最后一条——其他控诉确有其事，“我在那时问你：‘你知道美丽湖镇吗？’，你说会带去我的问候。”


  　　“那还不算威胁吗！”


  　　流淌魔尖啸，被骤然降临的威压吓得缩回座位，重新变为一团阴影。


  　　“肃静！”


  　　“第二人证，厚心魔出席！”


  　　一团阴影站起，陆离认出宽比高长的卜鲁比。


  　　这位美丽湖镇镇长拥有唯一有利于他的证词。


  　　“至高无上的深渊魔，维持秩序的审判长大人，公正严明的审判员们，我的证人同僚……”卜鲁比依次致以问候，然后看向底部那道与众不同的身影，被肥肉拥挤得狭窄眼珠一如往常：“犯人在我的美丽湖镇没出现上述控诉。”


  　　“我想说的是。他勤奋的为美丽湖镇扫清周围隐患、友善的为美丽湖镇打通裂谷，害自己身染诅咒、坚定的解决占据美丽湖的火魔群落，让美丽湖镇能重返家园、还贴心扶无法行走的老恶魔过街道……如果不是灵魂不属于这里，我们甚至会为他颁发荣誉镇民。”


  　　一切似乎都在好转，但在最后，卜鲁比似乎又改变立场：“我想要补充……他覆灭了裂谷镇。”


  　　第二层的审判员席传出窸窸窣窣地议论声。


  　　“但裂谷镇根本不必存在！”


  　　卜鲁比又毫不犹豫地打碎立场，望着第二层与第三层的阴影们：“裂谷镇充斥混乱和血腥，镇长屈从混沌，舍弃秩序，是犯人拯救那些未被混乱改变的秩序之民，从混乱巢穴里带出来……不，他不该被称为犯人，他是秩序的维护者，规则的践行者！”


  　　法庭回荡的激昂随卜鲁比恢复而淡去：“深渊魔大人、审判长、审判员们，它们也被我带来，就在深渊城里。”


  　　环形大厅短暂凝固，第一层坐着些轮廓的旁听席突然出现一片慌乱的轮廓。


  　　旧裂谷镇居民们被带到法庭，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拼凑出真相。


  　　如厚心魔所说，犯人维持了秩序，拯救了深渊魔的子民。


  　　它们又被送出法庭，卜鲁比几着十几层的下巴向陆离颔首示意，坐回座椅重新变为阴影。


  　　审判和控诉继续。


  　　“第三人证，掠夺魔出席！”


  　　一只陌生、类人形态的恶魔从证人席显现。


  　　“它杀了我，拍卖我的镇长、抢走我的心爱之物……”轻缓、温和、犹如朋友间对话的低语响起，却将陆离拖向深渊。


  　　但那条绳子忽然停滞，将他拉出深渊：“但我没死，橘狸镇镇长仍是我，心爱之物是我决定赠予他的……”


  　　掠夺魔坐回位置的间隙，第二层的窃窃私语变得喧嚣。


  　　两个证人在出席后更改了证词……


  　　“第四人证，炎魔出席！”


  　　第一层证人席，熔岩和火焰凝聚的老炎魔浮现。但被法庭压缩体型的它显得如幼年期炎魔般袖珍，唯一能证明其威严的只有苍老声音：

  　　“……犯人没有在内海镇作恶。他帮助我解决一直觊觎镇子的地心魔，作为谢礼，我赠予了他一只炼狱魔。”老炎魔低沉讲述着，望向流淌魔的阴影：“而不是被他抢夺。”


  　　连续三名证人为陆离摆脱嫌疑，第二层的喧嚣声加剧。


  　　“肃静！”


  　　审判长压制混乱，召唤下一个人证。


  　　“第五人证，火刀魔出席！”


  　　证人席显露一只陌生恶魔，它似乎因前几名证人说辞而显得慌乱，眼珠瞥向旁听席的轮廓时犹如得到某种暗示，随后的证词表露它的身份：余火镇镇长。


  　　“犯人屠、屠杀了附近的恐球镇所有恶魔，它……它还来余火镇威胁我，劫掠走我为深渊城准备的税收！”


  　　这个时候，旁听席不知何处飘出一声蠢货。


  　　“它在说谎！”


  　　“说谎！”


  　　“它亵渎了法庭！”


  　　“是个骗子！”


  　　审判员席突然传出阵阵清晰的尖叫声，余火镇镇长惊恐脸孔上的火斑失去纹路，下一刻，他因说谎而被驱逐出法庭。


  　　这位余火镇镇长或许会比陆离更先关进地牢。


  　　碍于某种胁迫，流淌魔再次硬着头皮站起：“审判长大人，犯人没去过余火镇，但屠杀恐球镇是真的！我和我的手下都能为此作证！”


  　　它的手下因此被召入旁听席，蛊惑魔、壮硕魔、砂砾魔陆续附和，只有幽魂犹豫着维持中立：“……但恐球镇一直在劫掠商队……”


  　　“我的确杀死了恐球镇的所有恶魔。”陆离此时坦然而平静地说：“因为抵达恐球镇时，我发现当地恶魔在举办献祭仪式召唤怪异降临地狱。”


  　　法庭倏然响起喧哗的嗡嗡声，连审判长都因失神而未阻拦。


  　　默默感受着法庭里弥漫的恐慌，陆离继续说：“恐球镇广场的仪式痕迹我没抹除，它还在那里。”


  　　审判长开始求证，嘈杂议论持续着，恍然间陆离似乎看见最上层的深渊魔微微晃动。


  第二百一十三章 驳回

  　　地狱知晓人间发生的灾难。


  　　地狱为远离怪异而割断与人间的联系。


  　　地狱不想被怪异染指。


  　　地狱在恐惧。


  　　即使屈服混沌的恶魔也要坦然承认，它们不是那些诡谲怪诞的存在的对手。尽管仍有仿佛只剩本能的恶魔想要跑到人间和怪异厮杀。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魔们的力量都是这个世界已有元素的堆砌，操纵岩浆、利用毒气、驱使躯体。但那些怪异不可言说，无法对抗，难以名状。


  　　它们是所有世界公认的敌人。


  　　而地狱未被入侵，恶魔未被杀戮的原因只是这里没有怪异感兴趣的人性——似乎救赎是唯一能将灵魂转化为人性的力量。


  　　“恐球镇的献祭仪式确实存在。”


  　　十几分钟后，审判长的宏伟声音暂时掩盖交头接耳声，又被喧哗冲散。


  　　“肃静！”


  　　这次审判长的勒令是对于审判员。


  　　等待法庭恢复静谧，审判长继续审判：


  　　“第六人证，大地魔。”


  　　第二层证人席，大地魔的轮廓变得清晰。但它未如其他证人般谈论关于陆离的证词：“……审判长，它阻止了一场邪恶仪式，应该得到深渊城的赏赐。”


  　　宏伟之音很快从三层传来：

  　　“深渊城会为其贡献进行奖赏，第六人证，继续你的证词。”


  　　魔鬼子嗣们的阴谋因意外而崩塌——拥有“阻止怪异入侵地狱”这份功劳之后，陆离将作为功臣存在，即使现有证词重新被推翻，陆离被再次确认罪名也不会遭到审判。


  　　除非深渊城的秩序与公正是个笑话。


  　　“……灵魂没有破坏秩序。父亲的宠物，我的镇镇长莽狮魔想要背叛深渊城，被它杀死。因为生意，我将镇长暂时由它管理。”


  　　大地魔没有意外的为陆离作证。


  　　除了流淌魔，所有证人都倾向陆离无罪。


  　　流淌魔的那道阴影颤栗之时，审判长宣判结果：


  　　“破坏深渊城区域秩序罪名不成立，占领杀死深渊城领地领民罪名不成立！”


  　　“不要欺骗法庭，深渊什么都知道……”


  　　审判长低沉讲述之中，证人席上绝望的背叛者和其他阴影消失，出现在旁听席。


  　　四个罪名去其二。


  　　两个最可能审判陆离的罪名去除，剩下的袭击魔鬼子嗣与深渊城散播混乱显然难以真正将陆离定罪。


  　　他们已经可以提前宣布胜利。


  　　陆离视线从证人席仅剩的几道阴影和大地魔、掠心魔挪向证人席的怪状阴影。


  　　那么本应站在对立面的证人帮助了他，原本作为同伴的证人又是否会选择背叛？


  　　第一层的证人席与旁听席变化之后，第三个控诉的审判开始。


  　　“掠心魔控诉你袭击魔鬼子嗣。”


  　　掠心魔的扭曲轮廓从证人席浮现。


  　　尽管掠心魔是雌性，还是魔鬼之女，但它无论本身还是剪影都无法从人类审美中找到关于女性之美的微不足道的优点——比起掠心魔，那只唯心魔更倾向人类的传说：生有羊角，美貌而邪恶。


  　　不过陆离从来不会以貌取人，无论是怪异还是魔。


  　　“审判长，控诉是对的，这只灵魂的确袭击了我……”


  　　掠心魔挑衅地看向那道层层环绕的身影，但并未能从其身上看到想要的担忧与紧张，只有平静。


  　　“它粗暴地闯进我的庄园，抢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甚至几乎杀掉我，如果没有大地魔的出现——不过这些是在我袭击了它，偷了它的东西后。”


  　　哗然再次在法庭上空回荡，不过这次源于证人席。


  　　“你在做什么……掠心魔。”


  　　未知的阴影发出愤怒的低吼：“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弟弟们，它是我的妹妹。”沙砾摩擦般的讽刺响起。


  　　“闭嘴！你这勾结外人的蠢货！”


  　　“肃静！”


  　　第三层审判长的勒令却不能让魔鬼子嗣们安静，它们因掠心魔的背叛格外愤怒——那代表它们一败涂地。


  　　而最糟的是，它们的父亲注视着这一切。


  　　“我的哥哥们，你们嘲笑大地魔蠢笨，但也许真正蠢的是你们？马虎大意，错估对手……和人间失去联系的你们是如此可悲，说不定连一个痴呆老人都骗不了。”掠心魔毫不留情地尖锐讽刺这些不久前还与它计划控告陆离的“哥哥”。


  　　“肃静！！！”


  　　吼声震颤回荡，魔鬼子嗣们在审判员们的惋惜中闭上嘴巴停止争吵。


  　　“掠心魔，你说犯人抢走了你的东西。”


  　　“的确。”


  　　“犯人抢走了你的什么。”


  　　掠心魔身体前倾，分叉舌头轻轻摆动，竖瞳迷离地注视陆离：“我的爱……”


  　　“荒唐……你是魔鬼之女，深渊城未来继承人之一。”


  　　带着嫉妒的反驳从旁听席响起。


  　　“所以它配得上我。”


  　　掠心魔一副被陆离吸引的模样：“神秘的身份，诱人的气息，还有魔鬼的诅咒……真想看到父亲为了我们和那只魔鬼打起来。”


  　　第三控诉的唯一证人改变证词，审判长就此结束控告：


  　　“袭击魔鬼子嗣罪名不成立。”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条控诉：深渊城散播混乱。


  　　证人席的神秘阴影浮现，它们是魔鬼子嗣从深渊城抓来的恶魔，恐惧的叙述它们因陆离影响而失去理智。


  　　但已经不可能再审判陆离。


  　　陆离只以“这是他的气息而不是有意散播”为理由就抹除了控告，尤其在陆离进入深渊城是为了接受审判的情况下。


  　　第二层审判员陷入叽叽喳喳的争论之中，几十秒持续，它们讨论出结果。


  　　审判长的宏伟之音于法庭响起：

  　　“控告灵魂破坏深渊城区域秩序、占领杀死深渊城领地领民、袭击魔鬼子嗣、深渊城散播混乱，全部驳回！”


  　　法庭最上层的审判长阴影逐渐变淡。


  　　旁听席的大地魔出现在陆离身边。


  　　“……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吗？”陆离反问。


  　　“……结束了。”


  　　魔鬼子嗣在父亲注视中惨败，它们不敢也没资格在做什么。


  　　“我怎么觉得才刚开始？”


  　　陆离抬头望向尚未离去的三位审判长：


  　　“审判长，我想控诉魔鬼子嗣对我的诬告。”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反击

  　　“……为什么？”


  　　“做得好！”


  　　近处大地魔的不解和远处掠心魔的欢呼混合一起。


  　　陆离向自己的唯一支持者颔首示意：“我们在法庭耽误的时间会赚多少只灵魂。”


  　　“……几万，或者更多。”


  　　“这些损失总要有人承担。”陆离看向证人席糅杂阴冷与怨毒的轮廓：“而且也要提醒它们，我们也会反击。”


  　　至于可能得罪魔鬼子嗣，他们已经得罪了。


  　　“我亲爱的哥哥，别当个孬种！”


  　　证人席上又传来独特的喊声。


  　　与此同时，尚未离去的第三层审判长阴影接受了陆离的控诉：


  　　“灵魂，提出你的证人与被告。”


  　　“……证人有我。”


  　　大地魔决定站在正确的陆离这边。


  　　“还有我！我全程参与它们的阴谋！”魔鬼之女此时比恶魔更加恶魔。


  　　愤怒难以按捺的咆哮从那群魔鬼子嗣之中传出。


  　　“掠心魔……！”


  　　掠心魔的尖啸随之在法庭回荡：“一群蠢货，你们不会以为父亲还会向着你们吧？如果我是你就去舔大地魔的靴子恳求未来的深渊城之主原谅！被告是除了大哥以外的所有魔鬼之子！”


  　　审判员们很高兴有新的热闹可看，只有卜鲁比和老炎魔它们遗憾的被送出法庭。


  　　“被告飱言魔、抠心魔、逃光魔、暗体魔、犬猫魔、流淌魔。”


  　　陆离将藏身显露的阴谋背后的魔鬼子嗣一个一个揪出。


  　　“审判开始！”


  　　宏大之音响起，立场互换。


  　　底部审判席的陆离和大地魔出现在第一层证人席，变成黑色剪影。而旁听席的五只魔鬼子嗣与被送走的流淌魔出现在审判席。


  　　它们丑陋脸孔因愤怒而扭曲，以及恐惧——因为第三层之上的无尽幽暗中，深渊魔的虚影再次浮现。


  　　“飱言魔、抠心魔、逃光魔、暗体魔、犬猫魔、流淌魔，你们被控告一项罪名。”


  　　“诬告灵魂！”


  　　“有罪！”


  　　“第一人证，灵魂出席！”


  　　仿佛辉光洒在证人席，显露陆离的颀长身影：“它们控告我的四项罪名全部不成立，魔鬼子嗣们在逼流淌魔说谎。”


  　　“第二人证，大地魔出席！”


  　　大地魔简短而直接：“……我的弟弟们觊觎我和灵魂的交易，想用卑劣手段阻止我们，抢走交易。”


  　　“第三人证，掠心魔出席！”


  　　只想搞事的掠心魔舔着嘴唇：“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是飱言魔眼红我的哥哥大地魔得到的利益，还是抠心魔蛊惑流淌魔按照它们的说法去诬告灵魂，或者犬猫魔对魔鬼之位的觊觎——”


  　　每说一样，窃窃私语声都会从第二层加剧。


  　　“闭嘴！”


  　　犬猫魔的吼叫从底层回荡升起。


  　　“小狗狗要咬我们了。”掠心魔朝它发出逗弄幼犬般的啧啧声。


  　　“流淌魔……”魔鬼第三子飱言魔制止失去理智的犬猫魔，望向缩成球魔般的流淌魔：“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出意外，流淌魔为五位魔鬼子嗣承担罪责，毕竟无论诬告或证人都只有它。而对于其他魔鬼子嗣的控诉因为掠心魔没有证据而失败。


  　　“控告飱言魔、抠心魔、逃光魔、暗体魔、犬猫魔诬告，驳回！控告流淌魔，成立！”


  　　战栗的流淌魔瞬间消失，而等待它的将是悲惨结局。


  　　深渊城践行了秩序，只是丛林法则在这里仍然存在。只是中级魔的流淌魔没有反抗操纵它的魔鬼子嗣的机会——无论控诉陆离还是承担罪名都是被迫。


  　　审判结束，犯人席显露轮廓的魔鬼子嗣们仰头注视第一层颇感无趣的掠心魔、平静的陆离、一如既往憨厚的大地魔，还有留意的淡去的深渊魔阴影。


  　　“这件事不会这么结束……”


  　　威胁的低语响起。


  　　掠心魔惊乍地尖叫：“你们听见了吗，飱言魔说不会放过我们！”


  　　想起自己妹妹是个疯子的飱言魔闭上嘴巴，轮廓悄然融化。


  　　“……我们也离开吧。”顶着三株嫩芽像是犄角的大地魔仰头说：“请将我们送回科伦特陨石街。”


  　　话音落下，证人席的三道轮廓消失在法庭。


  　　……


  　　科伦特陨石街。


  　　这里就是大地魔掌管的领地。


  　　随着他们出现在繁华街道，混乱弥漫之时，大地魔释放魔鬼之子的气息，如此才能压制陆离散发的气息，不让它的街道陷入混乱无序。


  　　陆离和掠心魔被大地魔带领着步入一栋黑曜石建筑。在里面陆离看到老炎魔、卜鲁比、蓝血警长等身影。


  　　地狱之行遇到的友善的恶魔几乎都在这里。


  　　陆离视线落向掠夺魔，不友善的也在这里，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


  　　“我听镇长先生你要控告魔鬼子嗣时吓了——”


  　　蓝血警长准备向陆离问候，被掠心魔的尖叫打断：“灵魂，该你遵守约定了！”


  　　“什么约定？”


  　　“你承应了给我猫！”


  　　陆离没答应也没拒绝，看向换了新躯体的掠夺魔：“掠夺魔是猫群的原主人。”


  　　“魔鬼之女殿下，如果您需要——”


  　　“我只要你的那些！”掠心魔忽视掠夺魔，眼瞳闪烁着危险色泽。


  　　“如果它们愿意跟你离开。”


  　　陆离不再拒绝，唤出虚空指环里的猫群。


  　　它们忽略大厅的其他魔，也忽略导致它们变成这样的凶手掠夺魔，而是围绕着陆离竖起尾巴发出猫叫。


  　　掠心魔试图召唤它们，但不管用。


  　　入梦之人悄然展开，防止发狂的掠心魔攻击它们。不过它没那么做，相当耐心的又拿出一块几百只灵魂压缩的灵魂球，诱惑猫群。


  　　猫群无动于衷，只有一只橘色猫被吸引，凑近，舔舐起灵魂球。掠心魔抬起灵魂球，它又乞求叫地仰头蹭着掠心魔的小腿。


  　　“它是你的了。”


  　　陆离收回剩下的三十二只猫。


  　　完成约定，大地魔将谈论拽回正题：“……我的弟弟们不会放过你。”


  　　“它们难道会想要杀掉灵魂？”抱起橘猫的掠心魔戾气和疯狂消散许多。


  　　“它们不知道我的能力吗？”陆离问它。


  　　“我和那群蠢货说过，但如果它们相信，你就不会被诬告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庄园

  　　“……我的弟弟们不会善罢甘休，灵魂。你应当留下，那座镇子不能庇护你。”


  　　“我留下这里的居民会因我发疯。”


  　　他们在大厅的站位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恶魔与魔鬼子嗣，一部分只有陆离。


  　　即使它们也不敢轻易接近陆离，唯恐理智被本能占据。


  　　“……你可以留在一座庄园。周围没有恶魔，它们可以控住自己。”


  　　“但愿如此。”


  　　陆离还是接纳了大地魔的善意。


  　　和想象不同，那座庄园没在郊外，就在科伦特陨石街中心广场前，所谓周围没有恶魔也只是“从宅邸到庄园围栏约两三百米”这段距离没有居民。


  　　广场则是这片街区最繁华的区域。


  　　可以想象随陆离搬入其中，周遭居民和路人将陷入何种煎熬。


  　　大地魔说它有解决办法。


  　　使沿途恶魔煎熬的诱惑气息终于随陆离进入庄园宅邸而略微变淡，恶魔守卫随后出现，将庄园周围的建筑与广场上的恶魔民众驱离，围绕起庄园。


  　　不久之后，一名恶魔守卫带来消息。


  　　一片沙砾从它身上飘离，融入大地魔的沙砾轮廓：“……你的故人想要见你。”


  　　故人……


  　　陆离抬眸望向门外，流淌魔车队里的那只幽魂出现庄园。


  　　幽魂这一种族只能由枉死的灵魂蜕变，这意味着它们曾经都是人类，只是并非陆离想象的故人。


  　　流淌魔和其手下因诬告被抓，只有阐述事实的幽魂幸免于难，无处可去的它希望投靠陆离，也希望得到庇护。


  　　陆离答应了它，然后向大地魔、掠心魔、老炎魔、卜鲁比镇长、掠夺魔以及幽魂表示感谢。


  　　它们帮陆离洗脱掉“罪责”。尽管它们的帮助也让陆离失去和魔鬼子嗣、深渊城和那位魔鬼交手的机会。


  　　道谢后，陆离将话语权交给大地魔，由它笼络它们。


  　　深渊城的八位魔鬼子嗣各自掌控一处地盘，同时争夺深渊魔与深渊城的继承权。作为交易伙伴、可信赖盟友，陆离理应帮助大地魔。


  　　而三个镇子的加入与五位魔鬼子嗣的灰头土脸应能让大地魔占据优势。


  　　陆离没有参与大地魔和几位镇长的交谈，走出大厅，站在门外阶梯旁。


  　　脚步声从身后接近，但不是蓝血警长或幽魂，它们不敢靠近陆离——


  　　掠心魔抱着橘猫走到陆离身边。


  　　它怀里的橘猫向陆离伸出猫爪，被掠心魔拍掉。


  　　“这次针对我和大地魔的阴谋只有四个魔鬼子嗣吗？”


  　　“你想说什么？”


  　　掠心魔声音尖锐地说，不再喊叫，似乎怀里橘猫封印了魔鬼之女的疯癫。


  　　“大地魔只是第二子。”


  　　掠心魔露出狰狞笑容：“我们的大哥是蜉蝣魔，但它在尤格拉斯历5335年就失踪了，有传言说它被困人间。”


  　　地狱历三年前，换算为地标时间约二三十年前——正逢怪异大举入侵，地狱断开连接。


  　　所以深渊城如今只有七位魔鬼子嗣，大地魔和掠心魔同盟，余下五只魔鬼子嗣联手。


  　　“父亲注视着一切，如果没有意外，它们不再有资格竞争继承权了。”掠心魔为它的兄长们幸灾乐祸。


  　　“所以接下来就是它们会更疯狂的动手？”


  　　“我的那些愚蠢的哥哥不会是你的对手……”掠心魔清楚这点。


  　　它知晓眼前的灵魂能轻易压制一只魔鬼子嗣，也许连审判长都不是它的对手。


  　　大地魔和镇长们的交谈接近尾声，陆离和掠心魔回到大厅。


  　　“……炎魔、厚心魔、掠夺魔加入了我们。”


  　　掠心魔的角质眼膜眨了一下：“我们？”


  　　“……我，你。”大地魔望向陆离：“……还有灵魂。”


  　　它们不知道陆离在解决魔鬼后就会离开，也许是回到地表……也许是自我解脱。


  　　无论如何，陆离默认了联盟的存在。


  　　新成员卜鲁比向陆离问候，问起他的魔鬼印记何时抹除。


  　　“……我可以恳求父亲帮忙，只是那位魔鬼还是会知道你的位置。”大地魔替陆离想办法：“……但如果你需要……”


  　　“不用了。”


  　　倒五芒星烙印不久前第二十一次炽热，陆离还剩下五天。


  　　他不打算逃避掉最后一件委托——解决熔岩魔。


  　　三位镇长没有久留。它们在深渊城停留越久，越可能遭到其他魔鬼子嗣袭击。它们将返回各自小镇。


  　　而在庄园落脚的陆离也让大地魔将植物工坊搬到这里。


  　　幽魂作为“管家”也留了下来。


  　　“幽魂的上位是什么？”陆离问它。


  　　“怨灵。”


  　　和地表怨灵的称呼相同，但毋庸置疑，人间的怨灵可以利用仪式轻易杀死无数地狱的怨灵。


  　　只是中级魔的它帮不上忙，大地魔带走幽魂，准备帮其成为怨灵。


  　　除了幽魂，大地魔还指挥恶魔守卫将庄园中的一切装饰、黑曜石小径拆掉，换成光秃秃的丑陋沙土层。


  　　它的手下不解，只有大地魔和掠心魔知道不会太久，它们会在庄园看到地狱里不可能存在的奇观——一座植物组成的花园。


  　　沙丘镇那些生根发芽的植物也没被大地魔浪费。它们被移植进盆栽，没有售卖而是分给街道上的每个居民——


  　　没有人性，它们几个小时就会开始枯萎。大地魔希望居民们能找到延长植物生命的办法。


  　　而事实是，植物不可能在地狱生存。倒五芒星烙印第二十二次炙热时，几乎所有植物枯萎，只有接近庄园，它们状态才回好转。


  　　同时，大地魔向陆离袒露它选择交易，甚至让出利益的原因：“……我是大地魔，土地是我的力量来源。科伦特陨石街属于我，它的变化也会改变我……”


  　　它本就不是为了出售植物的利益而交易，起码不全是。


  　　如果植物在大地魔的领地成长，它拥有的力量是否会发生变化？

  　　搬进庄园的陆离并没得到宁静。他受欢迎的属性似乎也延续进地狱。许多深渊城的贵族、富豪和强大存在知道了这位大地魔的盟友的特殊，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这位挫败五位魔鬼子嗣的阴谋、来自地表的特殊灵魂。


  　　这一点上深渊城与地表尤为相像——


  第二百一十六章 将近

  　　花园里翻起的蓬松土壤因为干燥像是沙砾。


  　　炽热和荒瘠笼罩着这片不毛之地，似乎什么也不能将其改变。


  　　这片注定没有结果的沙土上，一道人影忙碌着，挑拣石粒，捏碎土粒，细心而仔细的检查这片土地。


  　　随着人影直起腰肢，显露挽起袖子，系着围裙的陆离。


  　　迈过松沃沙土，经过隔壁般铺满沙土的庄园，陆离解开围裙，回到宅邸阶梯边搭建的屋棚下的阴凉处。


  　　尽管地狱的炽热不能伤他，但阴凉仍会让灵魂感到舒适。


  　　“……这么做就能长出植物了？”大地魔问他。


  　　“还不能。”


  　　其实可以，但需要时间，而且离陆离越远植物越难以生长。


  　　所以陆离将在庄园中心释放树语者：“不需要向你父亲报备吗？”


  　　灌注了数千份人性的树语者一旦出现，改变的恐怕不止是庄园，科伦特陨石街也会发生变化。而且整座深渊城都会注意到安妮虚影。


  　　“……不用，领地里发生的一切父亲都不会过问。”


  　　每只魔鬼子嗣的领地宛如城中之城。


  　　陆离在大地魔与掠心魔共同注视下解开围裙，走出屋棚，释放树语者。


  　　宛如亘古长存的树影陡然降临大地之上，树躯虚影填满整座宅邸，数百米高茂盛树冠笼罩整条科伦特陨石街。


  　　和入梦之人不同，树语者的成长不可控制，虚影无法缩小，但相应的对人性的消耗也不如入梦之人剧烈，犹如安妮虚影替陆离承担了部分代价。


  　　陆离只在刹那间释放树语者就将其收敛，安妮虚影只在延绵城市之中短暂闪烁。


  　　许多恶魔市民都发现了异况，但仅有一些看见一闪而逝的树影，更少数的是科伦特陨石街的居民看见的那座被恶魔守卫围起，释放奇异气息的庄园突然浮现一片绿意。


  　　抱着橘猫的掠心魔因那短暂浮现的虚影呆滞：“那是什么力量……”


  　　“这个世界的力量。”


  　　庄园里的荒瘠沙土成片长出草坪，植物们甚至延绵至街道上和屋邸墙壁，让居民们惊奇。


  　　这只是开始。树语者催生出植物之后，陆离的存在会让它们不会凋零，持续生长。


  　　“……还感受不到。”


  　　但也许因为只有一片庄园大小的草场，只占据科伦特陨石街微不足道的几十分之一，大地魔的力量没有发生变化。


  　　“也许需要时间。”


  　　“……你能让树木更强壮吗？”


  　　“它们不是树……起码暂时不是。”


  　　和人性不同，陆离拥有的人性只会让沉眠的植物焕发生机，但树语者仿佛是从虚空带来种子，催熟成长。


  　　宽阔叶、窄叶、多叶、独株、花种、树种、藤蔓……这些从没有养分、没有水分、甚至没有种子的泥土里长出的植物种类多的即使植物学家也无法叫出名字。


  　　“对于你的领土而言这片草场不算大，我们需要时间。”


  　　“……你说得对，我太急躁了。”


  　　一小块沙砾从大地魔躯体剥落、飞向庄园外的恶魔守卫。得到指令的恶魔守卫们很快赶来，然后做起会让所有恶魔奇怪的事：它们像是从沙土里挑拣肉沫的劣魔般趴在地上，捧起沙土，将对它们而言袖珍的一株株植物装进盆栽，送出庄园。


  　　这些盆栽里的植物会被交给科伦特陨石街的每名居民照料，每株一份灵魂。


  　　尽管大地魔的子民们腹议领主在收取新的税收，但它们很快意识到植物的价值——意识不到的也在听说外面有商人在以每株一百灵魂甚至更多的价格收购时也会陷入疯狂。


  　　这不是税收，这是仅次于深渊魔的伟大的领主大人发给臣民的福利！

  　　大地魔没有阻止居民们的行径。因为那些没有人性又离陆离过远的植物很快就会枯萎，因为居民出售后他会从中收取一笔交易税。


  　　陆离更不会说什么，因为庄园里的嫩芽有数十万株——


  　　眼前庄园因植物被恶魔守卫带走而恢复荒瘠。


  　　——而接下来，安妮虚影的闪烁还会出现许多次。


  　　那株世界之树般高耸的树影每一次出现，陆离会得到三千多份人性、花费一只灵魂买来植株的居民转卖出去几十上百灵魂、大地魔获得数十万灵魂的税收。


  　　以至于居民开始期待那座神秘庄园的每次闪烁，即使植物正飞速从数百灵魂到数十灵魂再到十几灵魂贬值。


  　　陆离停原本的一万份人性在安妮虚影闪烁三次后变为两万人性，十次后变为四万人性。


  　　相邻街区因此向大地魔抱怨，居民因为从科伦特陨石街飘出的诱人气息而烦躁与缺少胃口，而其他魔鬼子嗣诡异的陷入沉寂。


  　　大地魔当然知道它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正在从大地中感受新的力量。


  　　而已经成为高级魔的怨灵在回来时惊讶地说，它在深渊城外就感受到了陆离的气息。


  　　毫无疑问，陆离此时已经进入深渊城与周围数千里的实际君主，深渊魔的真正视线。


  　　人性积累到五万时陆离的收益开始缓慢，因为外界商人意识到植物会很快枯萎，居民也因卖不出去不再大肆收购，只依照领主大地魔的吩咐保留一株或几株。


  　　这个时候，陆离收到了邀请函：邀请他参加尤格拉斯历5338年最后一个睡眠时的盛大飨宴。


  　　大地魔建议陆离参加，它也是被邀请者。不只是它，所有魔鬼子嗣、审判长、深渊城权贵都会参加。


  　　这是个特殊的节日，因为不久之后，深渊城中心的深渊里涌出的幽暗侵染了城市，将城市笼罩进夜幕般的幽暗之中，而岩浆、头颅、或永远燃烧的岩油组成的火光点亮了深渊城。


  　　陆离注视着这座城市里延绵的火光，仿佛看见贝尔法斯特的繁华夜晚。


  　　出发前夕，手背倒五芒星烙印第二十七次炽热。


  　　魔鬼之女将近。


  　　距离最初约好的时间超过两天，这应该是魔鬼之女所能推迟的极限——手背上的倒五芒星烙印不再黯淡，炽热地不断提供着自己的位置。


  　　魔鬼之女将在不久之后到来，亲眼见证陆离的收获。


  第二百一十七章 邀舞


  　　财富源于地位，地位源于力量，无论人间还是地狱都是不变的真理。


  　　骷髅马拖拽的两辆华丽马车停留在庄园大门外。迈过茁壮成长的低矮草坪，大地魔和抱着橘猫的掠心魔坐上一辆马车，陆离单独坐上另外一辆。


  　　陆离乘坐马车的骷髅马躁动地踏足，跟随前面移动的马车。


  　　科伦特陨石街的“夜晚”除了灯火，还有每座建筑窗台上或门旁的绿色盆栽。


  　　两辆骷髅马车因陆离气息引起恶魔围观，所过之处，像是端着烧鸡走过满是饥饿人群的贫民窟般。如果这里不是深渊城，如果没有秩序的压制，它们早已失去理智扑向后面那辆马车。


  　　尽管如此，汇聚的口水仍如红毯铺在骷髅马前进的路上。


  　　骷髅马车很快驶离科伦特陨石街，陆离掀开帷幔，眺望马车朝向的深渊城中心。


  　　夜空笼罩大地，城市中灯火通明，恍惚间陆离仿佛注视着旧日时代的贝尔法斯特的繁华与喧嚣。


  　　几十分钟后，骷髅马车驶入深渊城中心，接近深渊边缘。


  　　宽敞道路被各种坐骑占据，它们因两辆骷髅马车到来而躁动，又因魔鬼之子弥散的气息恢复清醒。


  　　骷髅马车最终铺着红毯的阶梯前，陆离迈向马车，红毯阶梯尽头的那座教堂般宏伟的尖塔式建筑。


  　　大地魔随后迈下马车，它正装出席，顶着一片嫩芽的沙砾被约束进那间黑色晚礼服中。


  　　只有陆离因为是灵魂而穿着那件黑色风衣，只戴着一双黑色手套遮盖左手手背发光的倒五芒星烙印。


  　　骷髅马赤红瞳孔盯着站在面前的美味灵魂，咧开嘴巴，咬向似乎毫无防备的陆离脑袋。


  　　一片飘荡过来的沙砾形成圆环，桎梏住骷髅马的嘴巴。


  　　“……妹妹？”大地魔看向还未下车的掠心魔。


  　　车厢帷幕下伸出一只细长尖锐的爪子，似是在等待谁将它握住。


  　　一只沙砾形成的手掌伸向掠心魔，被猛地暴躁的爪子撕烂。


  　　“滚开！哥哥！”


  　　最终掠心魔还是没能得到它所心爱的陆离的牵手，抱着橘猫，拖着长裙，跟随大地魔与陆离踏上红毯阶梯，步入传出喧闹声的飨宴。


  　　魔们已经齐聚在晚宴，三五成群的聚集。而从它们不时望向门口陆离他们来看，他们是这场宴会的中心。


  　　其他魔鬼子嗣也在其中，仿佛不见前几天的狼狈与敌意。


  　　不过也不会接近他们。


  　　“……如果你需要帮手替你对抗熔岩魔，这场宴会是最好的机会。”大地魔提醒陆离，“那是鳌金魔，它热衷交易，只要你的代价足够。那是饱食魔……”


  　　陆离安静倾听着大地魔的介绍，环视喧嚣的宴会。


  　　恶魔们穿着晚礼服，聚集在餐桌旁、窗户边、角落里，端着酒杯和同伴交谈，不时传出笑声或失态的喊声，还有一些在舞池里相拥舞蹈，低语着只有彼此知晓的秘闻。


  　　地狱和人间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眼前的飨宴像是一场宛如人间的变装晚会。


  　　陆离看见一只臃肿，燕尾服勒得绷紧扣子的魔向这边举起酒杯示意，而它的轮廓让陆离想起审判长剪影。


  　　陆离随后从大地魔口中确认了猜测。


  　　“……它是三位审判长之一，那次审判之后开始想资助我。”


  　　审判之后，原本只比它的兄弟姐妹强出一些的大地魔蜕变成为最有希望继承深渊魔一切的子嗣。


  　　如果不是因为陆离，担心过于靠近而失态，晚宴的恶魔们早已向它献上殷勤。


  　　审判长也是大地魔需要拉拢的对象，所以它暂时离开陆离，走向审判长。


  　　大地魔带走一部分视线，仍有许多视线留下，其中一些带着隐晦的贪欲。


  　　但随着陆离走到餐桌边，它们消失不见。


  　　陆离扫过那些肉食，没有糕点，也没有果汁，只有地狱的特产酒液和肉食。


  　　这时，拿着一杯酒的苍白男性手掌出现在面前。


  　　“我们终于见面了，为地狱带来变化的灵魂。”


  　　陆离接过这名肤色苍白，有着人类相貌的中年男人递来的酒杯。


  　　“你知道我？”


  　　“整座深渊城都知道你，散发着奇妙香味的灵魂，带着魔鬼的诅咒，击败了魔鬼子嗣，连剧院都在为你编写新的剧本。”中年男人感慨着。


  　　“这一点上人间和地狱似乎没有区别。”陆离说。


  　　“因为二十年前人间和地狱一直保持联系，人们死后也会来到这里。人间的故事在地狱受到欢迎，地狱的故事在人间成为传说……”


  　　“你也曾是人类？”


  　　“我？”中年男人稍微停顿：“算是吧。”


  　　陆离和它又随便交谈了一些分开，陆离放回酒杯，看向走向自己的大地魔。


  　　“……那就是我们的父亲。”


  　　陆离意识到它说的是之前和自己交谈的中年人：“深渊魔也会参加宴会？”


  　　“……我们的父亲不是古板的高高在上者，他热衷与臣民接触。”


  　　“看得出来。”


  　　那个中年人现在正在和一名恶魔交谈，的确能从那只恶魔抽象的脸孔上看出隐晦的谄媚和畏惧。


  　　“……你们说了什么？”大地魔好奇地问。


  　　“一些地表和地狱的事。”


  　　“……我的父亲应该对你印象不错，这有利于你拉拢盟友。”


  　　陆离若有所思：“那么你觉得我能让它帮我对抗熔岩魔吗？”


  　　“……没魔这么试过，如果父亲愿意的话。”


  　　陆离颔首，在大地魔的陪同下走向深渊魔。


  　　“孩子，我暂时不想看到你现在的脸。”


  　　深渊魔注视大地魔，后者果断转身离开。它又温和看向陆离，仿佛他才是它的子嗣：“年轻人，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有兴趣进行交易吗？”


  　　深渊魔饶有兴趣：“什么交易？”


  　　陆离正要开口，手背倒五芒星烙印再次变得炙热，并且不曾消失。


  　　“你可以先去忙。”


  　　深渊魔说。


  　　“失陪一下。”


  　　意识到什么的陆离暂时走开，遵循印记的指示来到远离晚会中心的露台上。


  　　手背的炙热随之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掌伸到面前。


  　　穿着燕尾服的魔鬼之女向陆离邀请：

  　　“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真正结盟

  　　“不可以。”


  　　陆离注视这只比预计稍晚许多抵达的魔鬼之女，“你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魔鬼之女凑近陆离，唇角危险的弧度：“你在低估一个有史以来最有潜力的魔鬼。”


  　　靠近陆离的魔鬼之女保持着危险的至近距离而没失控，苍白手掌牵起陆离带着手套的手掌。它的气息刹那间紊乱，但又惊异地制止。


  　　“你就像一支危险而美丽的玫瑰……”魔鬼之女贴近陆离，仿佛迷醉于陆离气息，又或是眼底梦幻般的深渊城使其沉醉，“你的气息还有飨宴……这就是你这段时间的努力和依仗吗？”


  　　那只手掌从手心脱离，魔鬼之女对后退的陆离说：“但还不够……我的‘父亲’正在催促我。”


  　　魔鬼之女需要确切的结果来让它最后做出选择。


  　　陆离能径直用梦境脱离魔鬼之女的怀抱但他没这么做，只是缓缓说道：“一只魔鬼子嗣会帮助我们，它正在深渊城寻找新的盟友。”


  　　“魔鬼之子？但还不够，魔鬼与魔鬼子嗣间的差距比你想象的更大。”


  　　魔鬼之女温柔而危险地低语，它的表现和之前几次接触不同，也许宴会气氛影响了它，但可能更大的是陆离的人性气息。


  　　“深渊魔就在宴会上，刚才我在和它交谈，希望能获得它的帮助。”


  　　“它在哪？”贴着陆离的身躯在因兴奋颤抖。


  　　“被你打断了。”


  　　即使魔鬼之女已经到来，鞣制的皮革手套下的倒五芒星烙印也不曾消失。


  　　略微沉默，魔鬼之女继续问：“你能办到……让深渊魔加入我们？”


  　　“我正在尝试。”


  　　“告诉深渊魔，如果它愿意加入，我成为新的魔鬼大君后愿意分予‘父亲’积累的财富。”


  　　一只魔鬼拥有多少财富？

  　　似乎可以从拥有深渊城的深渊魔窥见部分。


  　　“快点做事。”


  　　魔鬼之女催促着陆离，它的情绪随保持距离而恢复：“那个家伙快要失去耐心了。”


  　　陆离离开炉体，发现魔鬼之女也跟在后面。


  　　“你不怕被深渊魔发现？”


  　　“如果深渊魔在这里，它早就知道我的到来了。”


  　　带着魔鬼之女回到晚宴上，陆离环视周围形形色色的正装恶魔，但那名中年男人不在其中。


  　　“深渊魔在哪？”


  　　陆离问迎向自己的大地魔。


  　　“……父亲已经离开了。”大地魔的视线落在陆离身后黑色长发与黑色眼眸，仿佛他的亲人的魔鬼之女。


  　　在它感受其气息时，刺耳声音旁边响起。


  　　“它是谁？”


  　　看向带着妒意与敌视到来的掠心魔，魔鬼之女浮现揶嘲弄的微笑：“人人都爱陆离对吗？魔鬼之女也不例外。”


  　　“……它不是晚宴的客人。”


  　　大地魔没从它身上感知到熟悉气息。


  　　“留下烙印的那只魔鬼的女儿。”


  　　大地魔是唯一清晰知晓陆离烙印来源的魔。


  　　“……它是敌人，还是盟友？”


  　　“还不清楚。”


  　　陆离和大地魔、掠心魔一起注视魔鬼之女。


  　　魔鬼之女的黑色眼眸中浮现横瞳，坚定了某种决定：“别让我失望，陆离。”


  　　刺鼻硫磺忽然随陆离手背倒五芒星烙印烧灼感加剧而钻出手套，凝聚成一只对魔鬼之女咆哮的熟悉头颅。


  　　“唯心魔，你胆敢——”


  　　一把虚空浮现的苍白手臂抓着剪刀，从魔鬼脑袋中间剪过，凝聚的硫磺雾霭随声音散开。


  　　干净利索，甚至没有惊动宴会上的其他客人。


  　　现在，魔鬼之女和陆离是真正的盟友了。


  　　“……你很强，魔鬼之女。”


  　　大地魔慎重地说，抱着橘猫的掠心魔是更直接的龇牙。


  　　“审判长答应加入我们了吗？”陆离打断它们的对峙。


  　　“它还在犹豫。”


  　　“魔鬼比你们想象中强大，只有说动深渊魔才能和它对抗。”魔鬼之女则已被陆离的计划吸引，只想要得到深渊魔的帮助。


  　　“……我父亲？”


  　　大地魔不知为何会有自己父亲的事。


  　　“我们想让深渊魔加入。”陆离回答，而大地魔会是关键：“你对你的父亲了解多少，是否能让它加入我们。”


  　　“……我不知道。”


  　　因为从未有魔这样做过。


  　　“这件事交给你做，想办法让深渊魔加入或见我们一面。”陆离说。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那个混蛋随时会来。”魔鬼之女催促道。


  　　它对熔岩魔的称呼从“父亲”变为“那个家伙”再变成“那个混蛋”。


  　　“……交给我”大地魔没有推辞，又看向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妹妹：“我的妹妹，你要加入吗？”


  　　抚摸橘猫的掠心魔不屑地想要拒绝。


  　　“我们的敌人是魔鬼，一只子嗣起不到作用。”魔鬼之女平静地说。


  　　“我加入！”


  　　掠心魔的尖叫甚至引起周围客人的注意。


  　　尤格拉斯历5338年最后一个睡眠时，陆离、魔鬼之女、大地魔、掠心魔组成对抗熔岩魔的同盟。


  　　在熔岩魔从人间暗影沼泽西北端的落叶山脉对应的地狱萨尔基亚区域赶来之前，大地魔联系它的父亲，掠心魔寻找更多盟友，陆离和魔鬼之女则在回到庄园后离开深渊城，来到荒无人烟的郊外。


  　　“那个混蛋的首要目标是你，其次是我，只是让深渊魔帮我们还不够。”


  　　陆离需要有自保之力。


  　　魔鬼之女将模仿熔岩魔的力量，和陆离对抗。


  　　荒瘠大地化为熔岩湖，喷涌出炽热火柱。就像曾经地心魔无法伤害陆离，这些也无法伤害他。直到魔鬼之女本体逼近，入梦之人遭受腐蚀。


  　　魔鬼之女侵蚀入梦之人比大地魔更快，近乎接近扭曲之影——它说自己的潜力被熔岩魔恐惧不是妄言。


  　　但不代表魔鬼之女能抓住陆离。


  　　随着梦境光晕延伸至百米直径，魔鬼之女再难接近陆离。即使它侵蚀的足够快，陆离也总能在她到来前躲闪，即使它突然爆发速度，陆离也会倏然消失原地出现在百米之外，而且梦境之中不时浮现的虚影牵制着它。


  　　“不再测试了？”陆离问向不再追击的魔鬼之女。


  　　“不用了，你已经证明了能在父亲手中逃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捉迷藏


  　　“只是逃脱？”


  　　魔鬼之女周围的晦涩氤氲不断抗衡侵蚀的入梦之人，抵御之后，显露光晕笼罩的扭曲真实。


  　　“你的领域很奇特……就像那些怪异，这是释放后的诅咒头衔？但这里是尤格拉斯，我们流淌着它的血脉，使用它的力量……”魔鬼之女迈向陆离，步伐缓慢，但所过之处的梦境被逐渐排斥。


  　　“就像这样。我能做到，那只魔鬼只会比我更强。”


  　　陆离维持沉默，身形逐渐淡去。与此同时，一座屋邸从百米高的梦境边缘浮现，向下面的魔鬼之女砸落，但它们在触碰魔鬼之女周围的扭曲氤氲时就无声消融，就像窗户映照的马车倒映消失在窗框边缘。


  　　魔鬼之女转向梦境深处，锁定陆离站立的位置：“以及这样。所以你没法攻击它，你只能躲避，不让它抓住你。”


  　　侵蚀现实的梦境逐渐斑驳褪去，显露陆离的轮廓。


  　　诅咒头衔不能对抗熔岩魔让人失望，而这样一来，拉拢深渊魔就变得势在必行。


  　　几小时后，恶魔守卫带来仍未返回的大地魔的消息：它找不到深渊魔。


  　　大地魔去了深渊魔的宅邸、法庭、以及它应在的地方，但都没有那位魔鬼大君的踪迹。


  　　不久，大地魔回来，它说父亲也许化身民众在深渊城游逛。


  　　深渊城对尤格拉斯历5338年最后一个睡眠时的庆祝还在持续，这种持续要一直到熟睡的尤格拉斯醒来。“夜幕”笼罩的深渊城里想找到一只隐藏气息的魔鬼几乎不能。


  　　“是找不到还是它在躲避我们？”


  　　“……也许父亲知道我们的目的，在对我们考验。”它说深渊魔平时也会这么做。深渊城倾注了它的全部心血。


  　　“我们时间不多，我的背叛已经引起那个家伙的愤怒，几天后它就会赶到。”


  　　“……几天？”


  　　“人间的时间，对应地狱几十时。”陆离为魔鬼之女解释。


  　　“所以要怎么找到你的父亲？”魔鬼之女询问大地魔。


  　　“……找不到，我们只能等父亲主动出现。”


  　　“听上去更像是种考验了。”魔鬼之女思索说道：“散播魔鬼准备袭击深渊城的消息能否引它出现？”


  　　“……不行！”


  　　大地魔态度激励地驳回：“……这会让深渊魔陷入混轮，父亲不喜这样。”


  　　同样不行的还有陆离完全释放入梦之人，直径为……20公里的入梦之人能笼罩深渊城的几分之一，只要几十秒陆离就能搜遍全城找到深渊魔，但这种肆意行径会将原本是中立的深渊魔推向敌对。


  　　“你的父亲会闯进深渊城吗？”陆离问魔鬼之女。


  　　“你想让深渊城庇护我们？别想了，魔鬼们只会达成卑劣的约定。以及别再称呼它为我父亲。”


  　　即使大地魔也没反驳这番话。


  　　所以他们必须找到不知在何处的深渊魔，以不会带来混乱的方式。


  　　陆离短暂接触过深渊魔，它像人类多过魔鬼。尽管可能只是伪装，但这代表深渊魔并不介意产生交集，以及它应该知道他们的需求。


  　　“一场捉迷藏吗？”


  　　魔鬼之女恰当的评价他们此刻的境遇。


  　　大地魔派出它所有的恶魔守卫，虽然这么做就像跟着搬运重物的工人走动般除了看起来很忙外毫无意义。


  　　除非深渊魔想给它们些机会。


  　　以防万一，陆离释放梦境悄然在科伦特陨石街搜寻一遍，不出意外地没找到深渊魔。


  　　庄园周围的植物缓慢而健康地成长，陆离和魔鬼之女留在庄园，提防随时间推移随时可能出现的熔岩魔，大地魔继续它毫无意义但必须去做的寻找，抱着橘猫的掠心魔则让自己看起来很忙。


  　　“如果再找不到深渊魔，我会背叛你把你交给父亲。”


  　　时间推移着，魔鬼到来的几率也在增加着。魔鬼之女似乎快要失去了耐心。


  　　“你说什么？”


  　　陆离融入黑夜的眼眸从草坪落向魔鬼之女。


  　　“我在开玩笑。将你交给那个混蛋它也不会放过我。”


  　　“我想到了什么……你再重复一边说过的话。”陆离保持着思考说。


  　　“如果再找不到深渊魔，我会背叛你把你交给父亲……”


  　　又一次叙述之中，陆离攥住再次划过的灵光。


  　　“人间流传的故事里，魔鬼会感知到念诵其名的存在。”


  　　“这是真的，但是在很久以前……”


  　　起初是这样，魔鬼的名讳附着力量，念出名字便会被其知晓。但随时间推移产生变化——屈服混沌，倾向混乱的恶魔才不在意念出名讳会遭到魔鬼诅咒，它们热衷直呼其名。于是魔鬼被迫屏蔽这种能力。


  　　“如果你想通过呼唤其名喊它出来这不可能，除非它主动出现……”


  　　“那如果许多人一起呼唤它的名字呢？”


  　　魔鬼之女随陆离的补充愣住。


  　　几十分钟后，大地魔被召回庄园。


  　　“你知道深渊……魔鬼的真名吗？”陆离避开那个称呼，不想被深渊魔知道计划。


  　　“……父亲的真名只有它自己知晓。”


  　　不能通过呼唤真名显然会让效果大打折扣，但他们仍要尝试。


  　　随陆离将计划告知大地魔和掠心魔，大地魔带领恶魔守卫涌进街道，挨家挨户告诉每一只领民。


  　　掠心魔则因为还没有封地，只能带着橘猫在草坪上玩耍。


  　　告知在科伦特陨石街的每名居民后，大地魔将恶魔守卫留在庄园外。


  　　“……准备好了，开始吧。”


  　　陆离轻轻颔首，释放出树语者。


  　　安妮虚影从背后浮现，每个抬头眺望的恶魔都看见一株散发着朦胧泠光的巨树出现在深渊城大地。


  　　庄园里的植物迅速成长，嫩芽从砖缝间钻出，盆栽里的植物舒展身躯。


  　　而得到领主大人通知的科伦特陨石街居民同时念诵起一个名字：深渊魔。


  　　“深渊魔——深渊魔——深渊魔——”


  　　杂乱喊声糅杂、汇聚着，逐渐清晰而宏大。


  　　安妮虚影的笼罩下，庄园的鲜艳花卉在盛开，树苗长得比任何草丛要高，藤蔓沿着墙壁攀爬，盆栽中的植物变成一群——


  　　陆离这时望向庄园门口，一道身影浮现，向他们走来。


  　　捉迷藏结束，以成功找到深渊魔告终。


  第二百二十章 交易

  　　人类形象的深渊魔出现在庄园，仍然是陆离在飨宴所见的中年男人外表。


  　　“……父亲。”大地魔敬畏地低头。


  　　“别乱认父亲，也许它是这个家伙的父亲，它们长得都差不多……”掠心魔似乎对魔鬼之女有些不满。


  　　“让你的领民停下。我不介意让你多一个弟弟。”深渊魔分别回应大地魔和掠心魔，深渊般的幽暗眼珠静谧注视计划的始作俑者：“我们又见面了，灵魂。年轻的魔鬼，你好。”


  　　科伦特陨石街空中汇聚的呼喊随安妮虚影消失而淡去，魔鬼之女谦逊而尊敬地向深渊魔表示敬意：“尊贵的深渊城之主，很高兴能见到您。”


  　　“那么是什么让年轻的魔鬼出现在我的领地，让我的子嗣与子民帮助你们呼唤它们的父亲和君主？”如深渊般静谧的深渊魔应当知晓答案，但仍然如此问道。


  　　“我的‘父亲’正在追杀我们，我们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你们希望我庇护你？”


  　　“不……”冷冽杀意随魔鬼之女话语渗出：“是杀了我‘父亲’。”


  　　“你们父女间的关系比我们还遭。”抱着橘猫的掠心魔评价，它才知道真相，在此之前它只以为是陆离想要对抗魔鬼。


  　　“你拜托一位父亲杀死另外一位父亲？”深渊魔表现的就如它的形象——一位有着家庭的中年男人。


  　　“它不配做一个父亲……我几乎所有兄弟姐妹都被它所杀……投进岩浆成为它的力量。”


  　　魔鬼之女的横瞳深处燃烧着仇恨的黑色烈焰：“我们只是养料，在时机合适时就毫不留情地用掉。”


  　　“你们很可怜……”怜悯的深渊魔望向它的孩子。


  　　“……如果父亲需要，我只会奉献自己。”


  　　“那你去死吧。”掠心魔呵骂。


  　　“这是场交易对吗？”深渊魔问。


  　　“是。”魔鬼之女于复仇中脱离，“我以未来的萨尔基亚区域的魔鬼大君身份向您承诺，只要您帮助我们解决它，我愿意将萨尔基亚一半领地划分给您。”


  　　“听起来很诱人。”


  　　随着深渊魔微笑，魔鬼之女变得期待，只有陆离平静等待这段话后面的但是。


  　　“但是，我击败你的父亲，它的一切自然归我，为什么要你分给我呢？”


  　　“因为我们也会对抗它。”


  　　深渊魔维持着微笑：“如果你们是它的对手就不会需要我的帮助了。”


  　　魔鬼之女施展着它的口才，就像当初与陆离达成约定那样：“一个饥饿的人吃了几块面包和半只烧鸡才饱，但如果没有面包，半只鸡并不能让他饱食。加上我们，您的胜算更多。”


  　　“我的确从你身上看到潜力。但是，孩子，潜力之所以是潜力是因为它需要时间发芽。未来或许会是你们的，但现在，能对付魔鬼的只有魔鬼，差一点永远只差一点。”深渊魔忽然对陆离说：“对吗？拥有诅咒头衔的灵魂。”


  　　“它说的是对的。”


  　　陆离为深渊魔说话，因为拥有入梦之人的他更理解这句话——数量对入梦之人毫无意义，几千、几万只高级魔也只是陆离的养分。而入梦之人就像魔鬼之女无法抓住陆离般，也无法伤害魔鬼之女。但几千、几万只高级魔可以轻易杀死魔鬼之女。


  　　“您打算拒绝吗？”


  　　“拒绝？不，只是你的出价不让我满意。”


  　　魔鬼之女抿起嘴唇：“您想要什么？”


  　　“对应的代价，比如永远的成为我的部下。”


  　　这次轮到魔鬼之女拒绝：“这个结果对我而言与屈服那个家伙没有什么不同。”


  　　死亡与失去自由，对它来说没有区别。


  　　“这是场交易，交易需要付出双方满意的代价。”深渊魔犹如长辈教导人生哲理，只是魔鬼之女不需要这些。


  　　“很抱歉，孩子们，你们的代价不能让我满意。”


  　　深渊魔的声音和其身影逐渐淡去，消失在他们面前。


  　　“……我们失败了。”


  　　“如果我们能提供深渊魔感兴趣的东西它会和我们交易。”


  　　“可它说的很对，杀死‘父亲’它本就能得到‘父亲’的一切。”


  　　“没有什么只有你知道的辛秘吗？”


  　　魔鬼之女摇了摇头：“那个家伙统治萨尔基亚区域数百年，没有宝藏与辛秘存在。”


  　　“……我可以将我的领地给父亲。”大地魔说。


  　　“它抵得上让深渊魔对魔鬼出手吗？”


  　　尚不知晓情况的魔鬼之女问道，又被刻薄讽刺的掠心魔打消：“你在拿父亲的东西卖给父亲？”


  　　目前现状是，魔鬼之女、大地魔、掠心魔拿不出让深渊魔感兴趣的东西。


  　　唯一的例外是陆离，他在寻找自己拥有的东西。


  　　一群猫，光核，还有……人性。


  　　“成为深渊魔的手下也许没那么糟。”陆离目光落向魔鬼之女。


  　　魔鬼之女表示抗拒与拒绝。


  　　现在唯一能与深渊魔交易的只剩人性。


  　　只是无法知晓当人性作用于魔鬼会产生哪种状况。


  　　当陆离提起这种可能时大地魔让他对自己做试验。


  　　人类拥有人性会变成陆离那样、植物拥有人性会茂盛生长、怪异拥有人性会增强力量、那么魔鬼呢？


  　　陆离触碰大地魔，分给它一份人性。


  　　“……我感觉在经历某种升华。”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大地魔的叙述。


  　　“仅此而已？”


  　　陆离又灌输了一份人性：“再具体些。”


  　　一片漩涡沙尘浮现，犹如精灵般萦绕着大地魔，变换着形态。


  　　“它在提升我与生俱来的天赋……”


  　　“你认为深渊魔需要它吗？”魔鬼之女紧盯着问。


  　　“……我认为需要。”大地魔回答：“继续让我的领民呼唤父亲。”


  　　安妮虚影再次浮现，陨石街的居民们短暂沉寂之后，汇聚的喊声再次在领地上空回荡。


  　　“如果没找到令我满意的事物，你们将会得到惩罚。”


  　　深渊魔的低语突兀在所有人背后响起。


  　　“我好害怕……”掠心魔毫不留情地拆着台。


  　　“一定会令您满意。”


  　　魔鬼之女的回答中，陆离示意深渊魔伸出手掌，和它触碰，一份人性随之给予深渊魔。


  　　然后，他们成功达成了和深渊魔的交易。


  　　代价是100份人性。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迫近

  　　“熔岩魔追不上我们了，深渊城就在前面。”


  　　荒芜丘陵上空，陆离向带着自己逃命的魔鬼之女说。


  　　“嘘……”魔鬼之女警告陆离噤声，留意周围后松了口气：“别说出那个名字，它可能会察觉。”


  　　“你不该相信深渊城，那里是另一只魔鬼，可能将我们交给你父亲。”


  　　“别说，那个混蛋，是我父亲！”


  　　魔鬼之女低吼着松开陆离，任由他坠向地面。


  　　锈红色的大地沸腾，劣魔、低级魔、以及失去理智的恶魔犹如兽群汇聚、奔腾，被气息所吸引。


  　　即将落入腾起的灰尘之时，魔鬼之女将陆离攫住，带回天空。


  　　“你希望家里闯进一个陌生人吗？深渊城是另一只魔鬼的地盘，魔鬼之间并不融洽，深渊魔不会允许熔岩……那个混蛋闯进它的领地。”


  　　狂风吹不散使恶魔癫狂的气息，只能吹散魔鬼之女的话语。


  　　“但深渊魔不会真的庇护我们。”


  　　陆离维持平静，仿佛先前被丢下的不是它。


  　　延绵丘陵逐渐向平原过渡，魔鬼之女回答：“只要我们在深渊城对付我们之前找到回地表的路就行了。”


  　　恶魔群逐渐追赶不上，落在后面，最后只剩远方它们掀起的沙尘。


  　　“希望你是对的……”


  　　很快，一座镇子轮廓浮现扭曲大地的炽热空气尽头。


  　　“前面有一座镇子，我们应在那里暂时落脚。”陆离疲惫地说。


  　　“不，我们直接去深渊城。”


  　　魔鬼之女反驳，被陆离拒绝：“我只是灵魂，没有力量，如果没有你给予的灵魂地狱的炽热就能杀死我。”


  　　“你太弱小了……我无法理解你怎么惹得那个混蛋如此生气。”


  　　“熔岩魔？可能是在它的分身和儿子没能抓住我并反被杀死之后。”


  　　“我说过别叫那个名字……也许我因为你背叛它不是个好主意。”


  　　“但这是你最好的机会，送我回到地表，你就有机会战胜它。”


  　　陆离和魔鬼之女落在空荡、寂静，没有恶魔踪影的小镇。


  　　“一座废弃小镇？看来暂时没有恶魔找你麻烦了。”


  　　“是我们。”


  　　陆离和魔鬼之女在废弃小镇边缘眺望，空荡街道尽头矗立着一座塔楼。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让恶魔疯狂的气息是怎么回事了吗？”


  　　“来自地表。别担心，它们会随时间推移消失的。”


  　　“这也是那个混蛋给你留下烙印的原因之一？”


  　　“不是。”


  　　陆离和魔鬼之女来到塔楼，登上楼顶房间，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镇子与荒野。


  　　“稍作休息就继续出发。”魔鬼之女催促说，看着陆离走到窗边眺望飘落着灰烬与沙尘的地狱：“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陆离当然熟悉这里，“我的小镇”是他停留最久的地方，岩石缝隙间枯萎的植物便是证明。而按照计划，他这时该说：“恶魔商人告诉我的这些。”


  　　熔岩魔狡诈而谨慎。


  　　魔鬼之女口中这只魔鬼有着无数缺点，但都无法抹除魔鬼的本质：强大而狡猾。


  　　他们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抹消熔岩魔的戒备：说出熔岩魔的名讳，使它知晓虚构的状况，引诱熔岩魔出现。


  　　陆离演技不佳，但这里不需要演技，只需要话语推动计划。


  　　魔鬼之女突然变得沉默，无论它是忘词还是什么，陆离主动维持交谈：“不必担心，到深渊城我们就安全了。”


  　　魔鬼之女恢复正常，横瞳落向陆离：“你不准备解释吗？”


  　　“解释什么。”


  　　“你吸引恶魔的气息。”


  　　陆离略微沉默，告诉它真相：“人性，我这么称呼它。”


  　　“我想它的力量不只是让你变得美味可口对吗？”


  　　此刻窥探的应该不只是熔岩魔，还有这片土地之主深渊魔。


  　　“人性对人类和怪异有用，我不确定恶魔是否需要它。”


  　　“我猜有用，不然恶魔不能为你疯狂，连我也会受到影响。”魔鬼之女那双山羊般的邪恶竖瞳的凝视着陆离：“把它交出来，也许能让我变得强大。”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但魔鬼之女似乎的确对人性产生了兴趣。


  　　陆离没有拒绝，让魔鬼之女伸出手掌，右手触碰它的掌心。


  　　随着一份人性涌入魔鬼之女体内，它的气息产生某种肉眼可见的升华与蜕变。


  　　“这种力量……我需要更多！”


  　　“我没有太多。”陆离没有灵魂地拒绝着。


  　　“现在我们是盟友，只有我能保护你。”魔鬼之女表现的渴求相当真实，仿佛它真的需要人性：“你要继续留着对你毫无作用的人性，还是让我拥有力量为你对抗那个家伙？”


  　　“我无法保证得到人性的你不会变成你父亲那样。”


  　　话音落下，地狱烈焰忽然于虚空中燃烧，浮现出一张显露花体文字的羊皮纸。


  　　“你要的契约。把人性给我，再一切还来得及之前！”


  　　陆离忽略魔鬼之女的焦急，阅读浮现的契约：内容是陆离提供人性换取魔鬼之女的保护。


  　　这不在计划里，陆离随后的话也不在：


  　　“增加一条，我们不会伤害彼此，背叛彼此。”


  　　魔鬼之女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陆离，答应了他。


  　　“好。”


  　　新的内容在羊皮纸上浮现，确认没有隐藏漏洞，陆离在羊皮纸上签下名字。


  　　羊皮纸契约凭空燃烧，被烈焰吞没，代表契约达成。


  　　陆离重新触碰魔鬼之女，灌输人性，并在期间“意外”泄露出一些人性。


  　　人性挥散在四周的同时也在改变四周，而它所带来的改变比给魔鬼之女更加直观。


  　　深渊魔为一百份人性就肯帮其对抗熔岩魔，那么为了力量会杀死子嗣的熔岩魔能够忍耐吗？


  　　又灌输几份人性的陆离松开手，但被魔鬼之女反攥住陆离手腕。


  　　“我感觉离蜕变的节点正越来越近……继续，我将要成功，它不再能杀死我们！”


  　　与此同时，刺鼻的硫磺臭味逐渐在周围浮现。


  　　陆离挣脱魔鬼之女，走到窗前，仿佛感应到什么，望向镇子边缘的入口。


  　　穿着条纹西服的轮廓出现在街道上，它周围的街道与房屋融化、坍塌，形成沸腾的岩浆。


  　　此时，那道身影抬起头颅，和塔楼上的陆离对视。


  　　熔岩魔出现。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对抗

  　　站在身边的魔鬼之女不再维持苍白的女性外表，浮现本体的山羊角，那双竖瞳燃烧着名为仇恨的地狱烈焰注视到来的轮廓。


  　　“它会如约出现吗？”魔鬼之女不再维持轻松地神态。


  　　它指的是深渊魔。


  　　“除非它对人性的渴望是在骗我们。”


  　　无形的梦境悄无声息地弥漫，笼罩塔楼、笼罩镇子、向荒瘠大地上蔓延。


  　　那样的话他只能带着魔鬼之女逃亡。


  　　魔鬼所过之处，街道与建筑融化为岩浆，刺鼻硫磺犹如浅黄色的触须向外弥散。


  　　裹挟着炙热与毒气的轮廓停在塔楼下，墙体逐渐如坩埚里的金属被炙烤得暗红，魔鬼抬头注视塔楼上的陆离和魔鬼之女，露出黑黄牙齿组成的狂妄笑容。


  　　犹如烈日下融化的冰层，烧红的墙体化为岩浆，缺失地基的塔楼倾斜崩颓、砸入岩浆迸溅浪花。


  　　陆离和魔鬼之女漂浮在空中。


  　　“分身还是本体？”陆离和站立滚烫岩浆上的轮廓对视。


  　　“它的分身打不过我，只会是本体。”低语的魔鬼之女俯瞰着它：“熔岩魔……你知道这一天我等待了多久吗？”


  　　没有瞳孔的黑色眼睛注视着空中的轮廓：“我的乖女儿，让你背叛我的底气是什么，这位好久不见的灵魂？”


  　　“是我……”


  　　低沉话语随深邃、幽暗涌动的粘稠黑暗侵染进岩浆，升起深渊魔的轮廓。


  　　“……你过界了，熔岩魔。”


  　　熔岩魔的狂妄从脸庞消失：“你要阻拦我教训自己的孩子？”


  　　“不是。”


  　　深渊侵染岩浆的范围扩散着，深渊魔如约履行了和陆离他们的契约：“只是想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岩浆之上的熔岩魔盯着深渊魔，失去微笑的脑袋逐渐歪起。


  　　呼——


  　　倏然喷涌的熔岩卷向空中的轮廓。被火柱吞噬之前，陆离带着魔鬼之女出现在深渊魔背后几十米处，而随后爆发的红与黑的较量、熔岩与深渊的对抗撕裂笼罩镇子呃入梦之人的力量，逼迫陆离和魔鬼之女不断后退。


  　　小镇边缘，陆离和魔鬼之女眺望着深渊吞噬熔岩，熔岩燃烧深渊。


  　　“你不去帮忙吗？”陆离问留在身边的魔鬼之女。


  　　“那是魔鬼之间的战斗。”


  　　“你不是说自己正向魔鬼蜕变？”


  　　“这么说它才会忍不住出现……当心！”


  　　又一团岩浆火柱撕裂大地喷涌而出，陆离和魔鬼之女再次闪烁，出现在数百米高空。


  　　落回的岩浆吞没建筑，从空中俯瞰崩裂、倾斜的小镇，幽暗与深红纠葛之中将“我的镇”彻底毁灭。


  　　陆离准备做些什么，一条汹涌瀑布从背后的虚空涌现，奔腾着砸入淹没小镇的岩浆。


  　　但将梦境化为现实的诅咒头衔在魔鬼的力量面前重新变回虚妄——水流拍打进岩浆，却不能将它们冷却。


  　　诅咒头衔只能带着陆离和魔鬼之女在越加激烈的战场躲得更高，躲得更远，在熔岩魔袭击时带着陆离逃离。


  　　魔鬼的力量应重新评估——它们不会逊色强大邪神，也许连恶灵仪式都无法作用它们。


  　　几分钟的战斗让曾经矗立在深渊城旁的“我的镇”彻底消失，深渊般的孔洞与破碎的熔岩湖泊铺满视线所及的疮痍大地。


  　　流星火雨从涌动的暗红云翳里砸落，而化作深渊的大地无休止的吞噬岩浆。


  　　陆离和魔鬼之女帮不上忙，只能跟随两只魔鬼的踪迹。


  　　战斗持续都某个时候，一座散落着建筑的庄园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陆离认出那是掠心魔的庄园，由此意识到熔岩魔的阴谋：它在将战场向深渊城移动。


  　　当陆离提醒深渊魔时，熔岩魔抬起头颅，对他露出歪斜黑黄的牙齿：“你提醒的晚了。”


  　　尤格拉斯熟睡着，犹如逐渐冷却的岩浆般缓慢涌动的暗红云翳突然破碎——一颗直径不知几十里的熔岩火球从深空之中浮现，犹如灭世般砸落。


  　　入梦之人隔绝了这种力量溢散的气息，陆离和魔鬼之女只能感受到熔岩火球本身带来的恐怖压迫。


  　　“这个混蛋一直不曾显露真正的力量……”魔鬼之女失控的力量排斥开周围梦境。


  　　陆离安静仰望似乎缓慢落下的、犹如太阳陨落的恐怖火球，而它的落点不出意外，是深渊城。


  　　“深渊魔有办法阻止。”陆离说。


  　　深渊魔应当也早已察觉，它没阻止说明它有办法。


  　　就在此时，战场中央的深渊魔抬头往向陆离一眼。


  　　“去帮忙，灵魂。”


  　　它的办法是陆离。


  　　熔岩魔制造那颗火球显然需要消耗力量。


  　　“我去帮忙。”陆离说道，深渊魔不会接受深渊城毁于一旦，哪怕成功杀死了熔岩魔。


  　　“我留下帮它。”魔鬼之女说。


  　　陆离颔首，梦境延伸至极限，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庄园和深渊城之间，再次消失，悬浮在深渊城中心的深渊禁地上空。


  　　俯瞰脚下的深渊城，恶魔市民们正因显现的巨型火球而混乱、魔鬼子嗣们维持着秩序、审判长和强大恶魔升空向陆离汇聚。


  　　城市中心的深渊吸引着万物坠落其中，但绝对不包括头顶那颗直径比它大好几倍的熔岩火球。


  　　陆离望向远处赶来的大地魔它们，无意浪费时间和它们汇合，径直将一万份人性投入入梦之人，显露梦境轮廓。


  　　光怪陆离的星空刹那间笼罩整座深渊城。


  　　间隔几小时，深渊城再次陷入深夜般的幽暗。


  　　恶魔市民们抬头仰望之中，陆离带着入梦之人迎向撕裂狂风落下的熔岩火球。


  　　陆离在赌这颗深渊城大小的熔岩火球没有糅杂魔鬼气息，在赌入梦之人能在自己被炙热狂风吹成灰烬前包裹熔岩火球。


  　　“……他能成功吗？”


  　　“起码它们看起来都一样大”撇嘴的掠心魔将橘猫收进虚空指环。


  　　哪怕深渊城毁灭，起码它的猫还活着。


  　　大地魔、掠心魔、魔鬼子嗣、审判长、强大恶魔们注视着晦涩暗月和降临的熔岩火球悄无声息地碰撞——而在短暂僵持之后，暗月蚕食起融入领域的熔岩火球。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受伤

  　　取代熔岩火球的晦涩暗月安静悬浮在深渊城上空，恶魔民众们抬头注视倏地消失，归还原本的暗红天穹。


  　　远方云翳涌动着，散播着魔鬼的余威。


  　　陆离望向正在赶来的众魔，化作风沙的大地魔速度最快，询问外面状况如何。


  　　“我来时它们还在僵持。”


  　　陆离提醒它们保护深渊城，熔岩魔不会放弃攻击深渊城转移深渊魔的注意，身形消失返回城外。


  　　疮痍的战场边缘，陆离出现魔鬼之女身边。


  　　一条漫长结晶带横亘战场边际，因陆离突然出现略微停滞，然后继续制造冰霜，将荒瘠炽热之地结为冻土。


  　　这是魔鬼之女的“唯心”力量，只要它认为存在，就真的存在。


  　　唯心魔的力量是真实的，和只存在于真实与虚妄的夹缝之间的入梦之人并不相同。


  　　魔鬼之女在这一点没有说谎，它的潜力让熔岩魔忌惮。


  　　覆盖着冻霜的大地逐渐冻结，结晶带横亘在深渊城之前，随持续而漫长、宽阔。除非熔岩魔想继续被削弱，不然它会被阻挡于此。


  　　深渊魔和熔岩魔僵持着，陆离趁此刻再次返回深渊城，出现在大地魔它们身边。


  　　“有没有能伤害魔鬼的事物？”魔鬼子嗣们忌惮之中陆离问道。


  　　“……父亲的收藏室里。”


  　　“带我去。”


  　　陆离跟随大地魔闯入深渊，落在边缘的深渊魔宅邸之中，大地魔搜寻武器时，陆离望向弥漫着晦涩气息的幽暗深渊，其中没有怪异气息。


  　　“……这些东西曾跟随父亲征战，它们沾染着魔的血液，也能伤害它们。”


  　　捧着一堆武器的大地魔飘出宅邸，陆离接住它们，大地魔由钻进宅邸，不久后，它卷着许多武器和一面拆下的墙壁撞开大门。


  　　一把流淌着憎恶与不详的血色长矛挂在那面墙壁上，靠近它的大地魔躯体在不断湮灭重组。


  　　“这把矛是父亲最珍贵的事物，它曾杀死过一只魔鬼……”


  　　陆离带着那堆武器与血色长矛，于深渊城消失，于战场边缘浮现。


  　　魔鬼之女的牵制起了作用，熔岩魔不再向深渊城靠近。


  　　“这些是什么？”


  　　魔鬼之女皱眉看着陆离带回一堆奇异武器，以及那根带来威胁的血色长矛。


  　　“武器。”


  　　陆离抓来一枚石块，让入梦之人赋予不断加速的初始速度和修正弹道，如炮弹般打向熔岩魔——


  　　啪！

  　　化为残影的石块砸在深渊魔头颅，泯灭成粉末。


  　　和熔岩魔对抗的深渊魔沉默地望来一眼。


  　　第一次失败，陆离又抓来一枚石块，酝酿着用入梦之人释放。


  　　啪——


  　　化作残影的石块在深渊魔脸庞上破碎，它再次向陆离投来注视。


  　　而一枚紧随其后的冰凌又戳在它的胸膛。


  　　无法忍耐的深渊魔开口：“你们和熔岩魔是一伙的？”


  　　陆离察觉到让自己和魔鬼之女的攻击偏离的原因：“不是我们的问题，熔岩魔在扭曲周围的光线。”


  　　话音落下，两只魔鬼脚下的熔岩忽然被深渊吞没，显露不再错位的真实。


  　　一把老式大剑浮现陆离面前，剑尖指向数百米之外战斗的熔岩魔，撕裂空气倏然飞出。


  　　不断加速之下，颤动的大剑泛起奇异嗡鸣，径直穿透一片升起的岩浆帷幕。


  　　铛——


  　　岩浆哗啦砸落，显露破碎的大剑与被撞得歪起头颅的熔岩魔。


  　　它的气息短暂凝滞，漆黑眼睛望向陆离：“你想死吗……”


  　　回应它的是又一根划破炙热空气，射向熔岩魔眉心的箭矢。箭矢砸中魔鬼额头而破碎，而熔岩魔的头颅也如脖颈错位般后仰。


  　　深渊魔抓住机会压制熔岩魔的力量，但熔岩魔对面前的深渊魔无动于衷，默默凝视远方的陆离。


  　　“你好像惹它生气了……”


  　　旁边传来魔鬼之女的声音。


  　　晦涩力量突然从熔岩魔身上爆发，但不是对于面前的深渊魔，而是陆离。


  　　某种绝望气息笼罩陆离，晦暗力量汹涌而来，陆离转瞬间消失并出现在数里外，但晦暗之力如附骨之疽跟随。


  　　陆离再次闪烁，身形消失在战场周围。追杀他的晦涩之力划过弧线，拖拽着漫长尾迹冲进云翳。


  　　短暂寂静，突兀席卷的狂风吹散一片暗红云层，显露云翳深处的空腔与挡在陆离面前，神情狼狈的唯心魔。


  　　“你拿我当盾牌？”被梦境移来的魔鬼之女语气冰冷。


  　　“除非你想看我死在这里。”


  　　陆离望向遥远的疮痍大地上的隐约轮廓，某种直觉告诉他，熔岩魔正在望向这边。


  　　“我的女儿……看来你是执意想要背叛父亲了……”


  　　与此同时，低沉声音在周围响起。


  　　魔鬼之女身躯短暂僵硬：“你继续攻击，我替你挡住。”


  　　陆离点头，带着它从云层空洞之中降落，在可以分辨熔岩魔身影之时再次召来一把大剑，如箭矢般射出。


  　　这些被深渊魔收藏的战利品对熔岩魔的伤害也许微乎其微，但由此衍生的作用比想象中更大，比如激怒熔岩魔，让它愤怒回击又被魔鬼之女阻挡。


  　　被骚扰得失控的熔岩魔再次召唤熔岩火球——这次落点是陆离。


  　　巨型熔岩流星撕裂云翳，而深渊魔也由此见到丢进深渊城的熔岩火球因何泯灭。


  　　深渊魔的对抗、陆离和魔鬼之女的不断牵制与骚扰之中，熔岩魔逐渐变得虚弱，证据就是陆离的攻击让熔岩魔怒吼连连但不再反击。


  　　不是保留力量……熔岩魔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某个时刻，魔鬼之女忽然低语出声：“它要逃了。”


  　　但在深渊与熔岩交织的战场，不再维持人形的熔岩魔已经显露它的本体，升腾着恐怖热浪的炼狱般的熔岩躯体从岩浆深处爬出。


  　　而深渊魔仍然维持着富有余力般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深渊魔，它在凝聚的熔岩之躯是分身，真正的它想要逃离！”


  　　魔鬼之女的提醒响起，陆离窥见一道黄雾阴影正悄然挪向战场边缘。


  　　陆离此时从断墙上取下使魔鬼之女忌惮的染血长矛，悬浮在面前——


  　　汹涌气流倏然爆发，血色闪电划过天空，瞬间命中逃窜的黄雾。熔岩魔的真身由此浮现，被长矛带着飞出数百米，牢牢钉死在一座丘陵之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魔鬼之死

  　　扩散的深渊犹如旋涡，吞噬以熔岩魔为中心的大地，化为阴影死死桎梏钉在丘陵的魔鬼。


  　　陆离和魔鬼之女落在熔岩魔百米外。


  　　脚下深渊避开他们，显露大地的荒瘠。


  　　曾经嚣狂而邪恶的身影垂暮般低垂头颅，难以将其与陆离曾见过的狂戾形象联系，钉着腹部的染血长矛痛饮着魔鬼之血，持续削弱着它，产生某种不详的改变。


  　　魔鬼之女悲伤地注视着垂死的父亲，但却不是因为它。


  　　“你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柴薪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到来？”


  　　魔鬼之女迈向熔岩魔，沿途深渊被它的力量排斥，随着走过有重新聚拢。


  　　“别离得太近，它在积蓄力量。”深渊中升起的深渊魔提醒。


  　　血色长矛在源源不断吸取熔岩魔的力量并削弱它，但即使濒死，那仍是一只魔鬼。


  　　“我是魔鬼之女，未来最强大的魔鬼之一，如果连一只濒死的老魔鬼都能杀死我……”魔鬼之女的神色悲悯，语气冰冷：“我有什么资格反抗它？”


  　　“咳咳……我的女儿……”


  　　将死的魔鬼浮现一层犹如熔岩冷却的灰败，身躯裂隙缓慢闪烁着余温，“或许你沉醉于自己的阴谋，自己的力量，但终有一天……你会做和我同样的事。”


  　　“指残害自己的血脉？”停在魔鬼面前的女儿居高临下地讽刺道：“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你所作所为即使是屈服混沌的恶魔也感到不耻。”


  　　啪——


  　　魔鬼之女脑脑袋上闪烁起什么，随后响起它的嘲弄：“放弃你的把戏吧……我知晓你的所有力量。”


  　　“我有八位子嗣，它们彼此间时常产生摩擦，针对彼此，但需要时它们永远是最团结的亲人。”深渊魔不吝啬自己的落井下石。


  　　陆离想起熔岩火球砸向深渊城时，聚集在大地魔身边的其他魔鬼之子。


  　　“你们这么认为？咳咳……”熔岩魔咳出炙热的岩浆，胸腔起伏越来越快，似乎难以呼吸：“我最后的子嗣，帮帮我……”


  　　“我会帮你……”


  　　魔鬼之女伸手握住血色长矛，排斥与伤害让它皱眉，但坚定地握紧长矛向父亲的血肉里推动。


  　　“咯——”


  　　长矛只剩握把时魔鬼之女停了下来。熔岩魔因疼痛颤抖，熔岩沿着嘴角流淌。


  　　“咳咳咳咳咳——”


  　　熔岩魔咳出的熔岩带着冷却的斑点，但它起伏的胸口逐渐平缓：“我感觉好多了……你们认为我残忍？我只是在做和尤格拉斯同样的事。”


  　　陆离安静听着，意识到此时自己正在接触地狱的某种辛秘。


  　　“你已经丧心病狂的连母亲也不放过？”魔鬼之女的怜悯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冰冷、仇恨与讽刺。


  　　“尤格拉斯之子……地狱的孩子……听起来真棒……”熔岩魔带着同样的讽刺：“但你们是否发现，尤格拉斯封闭让我们的周围变得贫瘠？”


  　　深渊魔缄默，魔鬼之女神情微动。


  　　“想一想……”熔岩魔的肤色如它的生机般灰败、晦暗，“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们的杀戮归于尤格拉斯，我们的消耗归于尤格拉斯，就连我们死去后也会……失去人间，我们成为它唯一的柴薪……尤格拉斯在圈养我们，像是羊圈里的羊群，我们的毛会被割掉，我们的奶会被挤出，我们的肉会被食用……”


  　　很久以前，人间与地狱连通时，灵魂的补充让地狱始终充溢，而随怪异时代到来，失去联系的地狱也失去了灵魂的来源。


  　　这座名为地狱的湖泊的上游已经干涸，而下游正源源不断带走湖泊的水。


  　　联想到尤格拉斯是“活”的，这种事可怖而绝望。


  　　所以熔岩魔吃掉了它的子嗣，收回了所有分予出的力量。


  　　魔鬼之女询问深渊魔：“它说的是真的吗？”


  　　“是。”


  　　但魔鬼之女有着和其他魔鬼不同的朝气，所以它胆敢在怪异时代离开地狱，出现在旧下水道。


  　　“我会取代你，成为新的萨尔基亚之主。”魔鬼之女说：“而我会改变这一切。”


  　　熔岩魔的身躯犹如石化，缓慢浮现一层岩灰，语气虚弱而缓慢：“你的确有机会……萨尔基亚北至厄维尔平原，南、西、东至无尽海。”


  　　“无穷无尽地岩浆包围着那里，即使失去我的庇护外敌也难以闯入……”


  　　熔岩魔的力量源头是岩浆。萨尔基亚是它的主场，就如深渊对于深渊魔。所以当深渊魔站在陆离这边，它的失败已经注定。


  　　“让我意外的是你……灵魂。”濒死的熔岩魔第二次正视陆离——第一次是陆离杀死冰心魔时。


  　　“真正杀死我的不是我的女儿，而是你对吗？大意的雄狮被孩童杀死……我很好奇……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说服我的女儿，说服深渊魔？”


  　　陆离维持着沉默，不准备向一个敌人解惑。


  　　熔岩魔愈发虚弱，开始连说话也变得吃力。


  　　该为这一切划下休止符了。


  　　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魔鬼仿佛产生后悔般的情绪，逐渐冷却的熔岩般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取走我的力量吧，就像我曾对你的兄弟姐妹做过的那样，当做是赎罪。”


  　　“不需要你给，我会亲自取走你的力量。”


  　　魔鬼之女再次握住染血长矛，这次是向外拔出。


  　　熔岩魔随着长矛抽出身体而痉挛、颤动、涌出滚烫的熔岩。


  　　啪——


  　　长矛丢在地上，沉进深渊。魔鬼之女攥住父亲的脖颈，逐渐收紧。


  　　肆意杀戮子嗣，使它们成为燃烧自己的柴薪的熔岩魔最终也化为它的子嗣的柴薪。


  　　陆离没有帮忙。这是属于唯心魔的故事，也要由它亲自结束。


  　　熔岩魔的力量如传承般浮现，涌向近在咫尺的魔鬼之女。突兀地，一阵炙热之风突兀吹来，撕碎飘来的力量与诅咒。


  　　熔岩魔似乎因疼痛而轻颤，石化从它的双脚开始向上蔓延。


  　　魔鬼之女冷漠低语随之响起：“我比你更强，不需要你肮脏、带着诅咒的馈赠。”


  　　熔岩魔无法说话，也许最后怀揣着怨恨，凝固成一座冷却的岩石雕塑。


  　　魔鬼之女伸开手掌，俯瞰父亲的横瞳流露一抹悲伤。


  　　“结束了……我为你复仇了，妹妹。”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余烬

  　　魔鬼死了。


  　　死于它的子嗣。


  　　逐渐冷却的火山岩雕塑已经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熔岩魔死于傲慢与大意：傲慢的远离自己的领地，大意陆离对自己的威胁，最终死于陆离、魔鬼之女和深渊魔的联手之中。


  　　“‘父亲’开始不是这样……它孕育了十三个子嗣，我和妹妹是第三个和第七个……”


  　　触碰魔鬼雕塑的陆离收回左手，望向讲述起旧日时光的魔鬼之女。


  　　“除却夭折的第二子，我们每个都在它的庇护下顺利成长，直到禁言魔，它的第十三子正式成年……”


  　　陆离注意落向痛饮魔鬼之血的血色长矛，从魔鬼之女身边经过，将它拿起，物归原主但被深渊魔拒绝，“它已经成长到我不能触碰的地步，劳烦你将它送回原处。”


  　　“第十子冰心魔被父亲派去捉你，但它失败了，随着尤格拉斯断掉和外界的联系也失去了抓住你的机会，也是这时，魔鬼和魔鬼子嗣间仅有的温情不再出现。”


  　　陆离不认为只是一把伤害魔鬼的长矛就让深渊魔无法触碰，这更像一种阴谋，或者一种考验。


  　　“最先出现意外的是第五子萨泽魔，驻守无尽海西海岸的它在某一天突然失踪，然后是第六子无心魔，但它濒死之时逃回来告诉我们，父亲在杀戮他们……”


  　　陆离伸手握住血色长矛，触碰没有带来任何麻烦，所以是后者。拿着血色长矛，陆离和深渊魔离开这片尚未冷却的疮痍大地。


  　　魔鬼之女横瞳随着陆离背影转动，停下讲述：“你为什么不听？”


  　　“我不是事件结束后就听当事人讲述往昔的那类。”陆离对魔鬼家族的过往不感兴趣。


  　　魔鬼之女随之沉默，深渊魔则像是好人般配合道：“可以继续吗？我很好奇熔岩魔会怎么对待它的子嗣。”


  　　返回深渊城的路上，陆离被迫听了魔鬼之女的悲惨故事，可以简略为，在地狱失去和人间的联系之后，曾将力量分散给子嗣的魔鬼对子嗣们举起屠刀，收回它分散的力量。亲眼见到与自己关系最好的妹妹被父亲吃掉的魔鬼之女决定反抗，并手刃父亲的复仇故事。


  　　“故事优秀到可以作为剧本演出了。”深渊魔感慨说。


  　　“您可以这么做。”


  　　魔鬼之女不介意让故事流传：“您还可以告诉观众们，这些真实发生。”


  　　“我会告诉我的编剧们的。”


  　　返回深渊城，陆离先是将这把痛饮魔鬼之血的血色长矛放回展览馆，返回庄园。按照契约，陆离将余下的90份人性给予深渊魔，然后还剩下四万份——给魔鬼的只是“微不足道”的零头。


  　　作为深渊城之主，深渊魔邀请陆离继续做客，由大地魔接待，然后不再陪着它们“过家家”。


  　　深渊魔离开之后，魔鬼之女问陆离：“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寻找个地方长眠？”


  　　陆离不意外它能猜到自己的想法，但那是解决魔鬼之前……既然没有同归于尽或死于熔岩魔之手，他的想法发生略微改变：“我会暂时留在深渊城做生意。”


  　　“要一起吗？”


  　　魔鬼之女向陆离发出邀请。


  　　“你不回萨尔基亚？”


  　　“我没有接受熔岩魔的力量，现在的我还不能压制整片萨尔基亚……我准备赚取灵魂，拉拢盟友，就像你一样。”


  　　“只有这些？”


  　　“还有想办法让你辅佐我。”


  　　诅咒头衔的力量让魔鬼之女称奇，可惜它没有获得的机会。


  　　人类似乎有发掘这种力量得天独厚的优势，尽管这种优势其实是缺点——因为弱小，所以成长更加明显，所以更容易濒死。


  　　陆离的花草店在科伦特陨石街重新营业，而随着趁热出炉的话剧将他们杀死魔鬼的故事搬上舞台，陆离和魔鬼之女变得炙手可热。


  　　先前还试图布置阴谋，构陷陆离的魔鬼子嗣们转眼成为他的大客户，被拍卖会下架的植物再次登上拍卖，植物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深渊城，同样蔓延的还有逐渐笼罩全城的气息。


  　　一个好结局，在地狱。


  　　同样受欢迎的还有魔鬼之女。它没有植物，但另有其他东西可以出售，比如萨尔基亚的领地。


  　　起初对此感兴趣的恶魔不多，因为萨尔基亚实在太过遥远，即使魔鹰这类最快的坐骑想抵达那里也要数十天，何况沿途还要经过无数恶魔巢穴与混乱区域。直到魔鬼之女愿意用契约承诺，会让它们在一个睡眠时里抵达萨尔基亚，并且安全，没有任何损失，才陆续有恶魔同意加入。


  　　它们被魔鬼之女形容的构想吸引：在萨尔基亚建立起一座宛如深渊城的城市，以秩序为名吸纳居民，那个时候，它们会像深渊城的贵族富豪般成为萨尔基亚的贵族富豪。


  　　魔鬼之女的确没骗它们，只是它和契约里没说的是这要花上很久……


  　　“五十只低级魔和几千灵魂的资源？”


  　　树木茁壮成长，花草盛开，藤蔓攀爬着宅邸墙壁。庄园办公室，肩膀削瘦的魔鬼之女穿着黑色燕尾服，嫌恶地注视书桌对面谦卑的商人：“这些东西连带你们去萨尔基亚的车费都不够。”


  　　中级魔苦苦恳求：“我是商人，我可以为您的城市带来贸易，传播您的威名……”


  　　魔鬼之女似乎犹豫着：“可你连车费都没有。”


  　　“魔鬼大人……”中级魔匍匐恳求。


  　　最终，魔鬼之女还是和商人签订了契约，暂时允许商人赊欠车费，每一个睡眠时补还10％以及5％的利息。


  　　怨灵送走最后一名客人，魔鬼之女离开办公室，找到系着围裙，园丁般照拂花园的陆离。


  　　不久前还能贴近陆离的魔鬼之女现在只是站在旁边就难以控制渔网，它意识到陆离气息的变化和人性的关系：“你的灵魂越多，气息就越浓郁？”


  　　“差不多。”


  　　“我看到你已经吞噬了80万只灵魂……”


  　　萨尔基亚一年的税收也没这么多。


  　　“你想说什么？”


  　　陆离摘去扯着枝杈的藤蔓，扶起长歪的树苗。


  　　“你愿意辅佐我吗？”


  　　魔鬼之女低声邀请着：


  　　“整座萨尔基亚都会属于我们。”


  第二百二十六章 地狱三十天


  　　陆离婉拒了魔鬼之女的邀请。


  　　“如果你不想辅助我，为何要去萨尔基亚？”魔鬼之女奇怪地看着他，“还是说……萨尔基亚有地狱门？”


  　　“嗯。”


  　　数万人性足以改变人类现状。陆离不应把它们埋葬在地狱。


  　　“你似乎不为此高兴？”


  　　陆离注意到魔鬼之女惴惴不安。


  　　“地狱门是双向的，你能从地狱回到地表，地表也能来到地狱……”


  　　它担忧怪异入侵了地狱，而且是它的萨尔基亚。陆离随后打消了它的忧虑：“我的领地庇护着地狱门。”


  　　“传言是真的……你的领地有着太阳升起？”


  　　得到陆离确认，它感慨着：“古老者的馈赠……我猜祂一定是雌性。”


  　　陆离猜魔鬼之女在讽刺自己。


  　　他们又在深渊城逗留两天，魔鬼之女依托萨尔基亚继承人、未来的魔鬼大君身份得到大量资源帮助与扶持，还有追随它前往萨尔基亚拓荒的商人、居民。


  　　陆离对后者的贡献巨大，没有入梦之人，魔鬼之女不可能带走这些追随者和物资。


  　　而支付的“车费”和售卖植物让陆离的人性超过十万。


  　　十万份人性意味着一座十万人口的城市。


  　　一座城市对怪异的吸引有多大，陆离对怪异的吸引就有多大。


  　　可以预见的是，当陆离通过地狱门回到地表可能会给光明之地带来不小麻烦，但收获更多。


  　　人性对魔鬼有用，对异神理应相同。


  　　稍晚些时候，魔鬼之女要带走的追随者和物资聚集在深渊城郊外。


  　　他们即将离开。


  　　无论陆离还是魔鬼之女，每在深渊城多呆一天都能获得更多人性和资源，不过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回去，同时给予深渊城时间消化市场，以及积攒更多闻讯赶来的商人和恶魔。


  　　他们约定好不久之后再回来收割一波。


  　　大地魔、掠心魔前来送别，陆离摘下虚空指环，被猫群包围中将它还给大地魔。


  　　虚空指环只在深渊魔领地生效。


  　　梦境氤氲悄然弥漫，包裹起魔鬼之女、恶魔们和资源，刹那间消失在郊外。


  　　直径五十公里的入梦之人意味着，陆离每次闪烁都会出现在二十五公里外。相对应的是人性以每秒十几份的恐怖速度下降。


  　　不过陆离预留了足够多的人性保证即使到达也能余下十万份人性。


  　　带着被吓坏的恶魔们在荒瘠之地的空中闪烁，从没有边际的岩浆湖到荒瘠戈壁，从幽深裂谷到雄伟山脉。并非没有能与梦境抗衡的存在出现，觊觎经过领地上空的奇异光晕，但几次闪烁它们就被远远甩开。


  　　熔岩魔从萨尔基亚来到深渊城耗费了一天，而陆离从深渊城返回萨尔基亚只用了几个小时。


  　　当飞过无边无际的熔岩海，陆离看到那座苏加德山所投影的黑灾火山。


  　　陆离带着恶魔们降落在黑灾火山彼端的荒野，和那座灰雾笼罩的山峰之间横亘着大裂谷。


  　　这是魔鬼之女挑选的建立“唯心城”的地点，也是地狱门所在。


  　　“先带我去地狱门。”魔鬼之女说道。


  　　地狱门的位置取决于它会在何处建立唯心城。


  　　暂时留下恶魔们和物资，陆离带着魔鬼之女闪烁出现十几里外一座低矮土墙围起的堡垒之中。


  　　从隐藏起的暗门进入地下洞窟，一盏油灯出现在陆离手中，随他停在尽头的那扇雕花石门边。


  　　旁边摆放着装着哈德斯的财富的木箱。


  　　“最好不要出去，你可能会被攻击。”


  　　魔鬼之女靠近地狱门时身后传来陆离的提醒。


  　　“你不回去吗？”


  　　“暂时不。”


  　　陆离在地狱还有事物没完成。


  　　魔鬼之女确认地狱门是真的后就离开洞窟，踏上暗红的地狱光芒照耀的台阶。魔鬼之女走到一片空地，那里是地狱门的正上方：“帮我以这里为中心花直径一公里的圈。”


  　　陆离颔首，梦境短暂浮现，在大地留下痕迹。


  　　“这里会成为唯心城未来的广场。”魔鬼之女指向黑灾火山一侧的空地：“那里应该有座城主府，陆离？”


  　　陆离只好陪它玩堆砌沙堡般的游戏，梦境展开，一片砖石广场覆盖视线所及的荒瘠土地、一座城主府出现在广场边缘，背后雄伟的黑灾火山衬托着。


  　　随着梦境收敛，景象如泡影消失，归还大地贫瘠，但先前所见已为魔鬼之女内心勾勒蓝图。


  　　“去做你要做的事吧。”魔鬼之女暂时用不上陆离了。


  　　“替我寻找一名曾经叫露丝的曾经的猎人。”离开前陆离委托它。


  　　如果露丝还活着，应该会知晓陆离的位置并向这边赶来。


  　　“交给我。”


  　　陆离的身形消失，横跨峡谷，出现在上次来到地狱时经过的被风沙掩埋的小镇。


  　　运气不错的是，这里仍在履行着镇子的意义：酒馆外拴着坐骑，有居民在这里。


  　　嘶吼咆哮着扑向陆离的坐骑被无形力量阻挡，陆离推开酒馆门。


  　　叮铃——叮铃——


  　　陆离迈入酒馆，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客人们，落向柜台后：“老魔鬼呢？”


  　　“它退休了，你找它有什么事？”陌生的新伙计谨慎地盯着散发馥郁气息的灵魂。


  　　“我在找一个石头魔。”


  　　“找我？”


  　　粗糙摩擦声从柜台后的厨房响起，系着围裙的石头魔钻出脑袋，看到陆离后愣住。


  　　它还记得他。


  　　“我来履行约定了。”


  　　……


  　　“想签订新的契约吗？”


  　　带着石头魔回到地堡，陆离找到魔鬼之女。


  　　“这种话应该我来说。”


  　　没能挽留陆离让魔鬼之女遗憾，不过随后的《光明之地和萨尔基亚友好条约》弥补了这种情绪。


  　　对于魔鬼之女，它的领地将与人间连通，可以得到帮助。对于光明之地，他们多了新的后路，起码当不可抵挡的恐惧降临之时，他们可以像哈德斯那样逃入地狱。


  　　不过在陆离详细化《光明之地和萨尔基亚友好条约》时遭到魔鬼之女拒绝。


  　　“我拒绝……”它指向错误的地方，“萨尔基亚应在光明之地前面。”


  　　陆离不在意先后，按照魔鬼之女的要求更改，签订契约。


  　　接下来魔鬼之女会跟他前往地表，商议合作的细节。


  　　地狱的第三十天，陆离和魔鬼之女，石头魔，猫群们来到地狱门前，优先走进那扇古朴黑曜石门。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变化

  　　来自海湾的湿润海风吹进玛瑙湖营地。


  　　营地边缘的榕树守卫随风摇摆着枝杈。


  　　像是孩童在沙滩画出的歪斜圆圈，残留着漩涡之神诅咒的波特结束检查边境的任务，在新的雨水落下前缓慢挪行。


  　　吹动泥泞道路旁的野草的海风让波特停下，仰头望向营地中央的玛瑙湖。不管多少次注视，他都会沉浸在犹如世界之树般壮观的巨树。


  　　巨树之上的翠绿树冠笼罩着整座玛瑙湖，天气良好时，人们会看见光芒照进树丛，破碎地、拉长地洒落湖面之上。


  　　“我们迫切需要建一条路，迫切！我昨天从神秘实验室回来险些摔断了腿！更别提那些摔在泥泊里还想跑到玛瑙湖洗澡的小孩，如果不是正逢雨季可以淋雨洗干净他们一定会这么干！”


  　　身后传来朗格尔自言自语的声音，波特停下，看着自己溅上泥点的特制衣服流露同感。


  　　“嘿波特，你在等我吗？”


  　　朗格尔那张胖了许多的脸挤进视线，波特恢复挪行：“只是顺路。你去哪了？”


  　　“工厂，还记得科学实验室的蒸汽机吗？那帮科学家已经让这玩意儿变得稳定然后准备装在火车上。”


  　　“蒸汽火车？”


  　　波特眺望远方地平线上的空荡铁路，安培还没有出发，“所以我们不再需要安培拉着火车了？”


  　　朗格尔耸了耸肩，一瘸一拐地走在波特身边：“听说还是需要，不过能让安培省点力气，也能省点食物。安培每十公里十磅肉，蒸汽机只要煤，这种东西多的商人都不愿意带来。”


  　　“小道消息！煤山镇和我们约定的不是用资源换取煤炭吗？你猜怎么着，知道我们用不了那么多煤后它们继续让我们拿走煤，还给我们钱！”


  　　波特愣了一下：“沼泽之母答应了？”


  　　“没有，毕竟是曾经的王国公主，一位稳定可靠的盟友可比那些先令哦不是，怪异货币靠谱多了，而且这是驱魔人当初商议好的。”


  　　朗格尔的声音随他一脚高一脚低颤动，波特后知后觉发现他瘸着条腿：“你的腿怎么了？”


  　　说完波特开始后悔，因为朗格尔继续起他仿佛不需要呼吸的絮叨：“该死的雨季！昨天我踩到湿滑泥坑摔了一跤，脚踝也崴伤了……我不是刚才说过了？波特，我们迫切需要建一条路……”


  　　只剩懊恼的波特被迫忍受朗格尔的话痨直到回到校舍附近，校舍前空地里玩耍的孩子们簇拥上来，他们喜欢和脾气最好，还肯挥舞橡皮般肢体的波特玩。


  　　朗格尔和波特告别，钻进校舍，然后朗格尔不曾间断的声音又回荡在安静走廊和传出教授声的教室。


  　　“嘿玛姬，你应该快毕业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朗格尔边向路过的第三批驱魔人打招呼边敲响房门。


  　　“进来吧。”


  　　隔着门板的无奈应答声传出。


  　　朗格尔推开门：“我们需要一条路——特斯拉教授您好……您怎么也在。”


  　　“特斯拉教授在讨论将实战课放在山背面。”特里斯回答说。


  　　“为什么？”


  　　“贝尔法斯特起不到实战作用了，那里基本找不到怪异，除非让这些见习驱魔人到怪异之雾。”


  　　“那还是去山背面吧，听说最近有食尸鬼在骚扰矿区，让他们对付正好。”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特里斯阻止朗格尔即将出现的唠叨。


  　　“科学实验室的好消息，他们让蒸汽机变得稳定了，可以帮安培拉车，还能恢复许多需要蒸汽机前置的科学技术，比如什么蒸汽机，汽车……”


  　　特里斯和特斯拉对视一眼：“的确是好消息，不过这种消息怎么让你带回来，不应该是扭曲教徒来？”


  　　“我受伤了，他们把我赶了回来。我们需要一条路……”


  　　于是朗格尔再次重复了一遍。


  　　“特斯拉老师，您觉得呢？”特里斯询问道。


  　　“雨季没法修路。现在工人都在翻修贝尔法斯特，不会太久我们就要搬出营地去住。”


  　　“搬出去？可是营地不是还能容纳很多居民吗？”


  　　“我们不可能一直躲在玛瑙湖周围……整座贝尔法斯特都是我们的，不该将它们留给怪异。扭曲之神在雨季前就能封闭海湾，那时怪异之雾无法侵袭，贝尔法斯特将如营地般安全，我们会逐渐恢复贝尔法斯特的热闹。”


  　　特里斯和朗格尔因此憧憬，不想再听朗格尔话痨的特里斯将他赶走，望向窗外玛瑙湖中心的巨树：“特斯拉老师，你说……陆离先生真的还活着吗？”


  　　“你有关于安妮长成巨树的更好解释吗？”


  　　特里斯摇了摇头。


  　　特斯拉微笑着：“那么就是了。”


  　　授课即将开始，特斯拉离开办公室，特里斯不久后也离开去找哈德斯。


  　　推开因潮湿而晦涩的木门，特里斯看见哈德斯在收拾东西。


  　　“哈德斯老师，您要去哪？”


  　　“呃……哪也不去，只是收拾下！”


  　　担任教授助理的特里斯没有怀疑，告诉哈德斯三十分钟后轮到他的课。


  　　“知道了知道了……”


  　　哈德斯不耐地将特里斯赶出去，拿出藏到桌底的一摞摞先令装进包袱……


  　　四十分钟后，坐在办公室里安排下午事项的特里斯忽然被告知哈德斯没来上课，想起先前撞见的哈德斯的可疑举动，特里斯来到哈德斯的办公室，但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哈德斯老师去哪了？

  　　特里斯茫然地望向窗外，安培拖拽着空车厢从远方驶过。


  　　哈德斯缩在车厢，忍耐几小时的颠簸，在经过守望镇站台时迈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走出。


  　　“哈德斯先生……”


  　　守护镇子的扭曲教徒认出蹭满煤灰的哈德斯。


  　　“不用管我……我来检查下地狱门。”抱着包袱的哈德斯摆手，摇晃地来到被封锁的破败酒馆，钻进地下室。


  　　“我的宝贝，我的先令，我来看你们了。”


  　　确认没有教徒跟来，哈德斯轻哼着，愉悦地推开地下室里的厚重铁门。


  　　油灯光晕照进门后空间，显露一道从地狱门出现的身影。


  　　短暂呆滞，哈德斯的怒吼在地下室回荡。


  　　“天杀的驱魔人，又闯我空门！”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你只存在于我的过去


  　　对于光明之地居民而言，在雨天里除草是件幸福的烦恼。


  　　烦恼是他们必须面对齐腰高的野草、镰刀难以割断的藤蔓、不舍得拔出的鲜花、苦恼应留下还是砍掉的幼树。幸福则不止是植物在玛瑙湖营地茂盛浮现，还有他们知道，光明之地的领主回来了。


  　　陆离没有意识到十万人性对人间的概念。


  　　起码意识得不够清晰。当他出现在地下室，植物疯狂蔓延生长，即使魔鬼之女、石头魔、猫群乃至哈德斯也不例外，它们扎根落在它们身上的贫瘠灰土沙尘而生长，仿佛从毛孔长出。


  　　在植物扎根他们的血肉之前，陆离释放入梦之人，无形梦境笼罩整座苏加德山，将他们丢到玛瑙湖营地，而他则消失在地下室，出现在苏加德山之上，或者说艾伦半岛之上，云层之下。


  　　扭曲教徒们因异变冲进被绿意包裹的守望镇，迈过边缘的苔藓、将草丛塌成汁液、被灌木撕开黑袍、冲进长着幼树的街道，钻进挂满藤蔓和杂草的地下室，看到这里只剩光秃的地狱门矗立。


  　　陆离俯瞰着雨幕笼罩的苏加德山，山顶的玛瑙湖营地，绿色涟漪以安妮为中心向外蔓延。


  　　陆离不能再继续向上，如有实质的云翳就在头顶，那是世界的保护膜，进入其中，陆离将暴露于星空之下，直面星空深处的恐惧。


  　　无论如何，起码归来时不是夜晚，不然怪异之雾里暴动的存在一定会将他逼回地狱。


  　　弥散的人性引来怪异之前，陆离感受到魔鬼之女和沼泽之母、扭曲之影侵入梦境边缘，将祂们带至面前。


  　　“好久不见……”


  　　“你的气息？”


  　　祂们几乎同时说道，晦涩气息失控的侵染周围。


  　　“我在地狱有所收获。”陆离视线落向开始向贝尔法斯特和山背面蔓延的绿意，“叙旧先放一边，想办法解决蔓延的植物。”


  　　“那不是很好吗……”


  　　沼泽之母眺望脚下的半岛，“这正是光明之地需要的生机……”


  　　“但它们不可控，植物可能从任何地方钻出。”


  　　街道、墙壁、房檐、屋顶、甚至和哈德斯一样从衣服和体表长出，处理它们比让它们生长还要麻烦。对于人间，比树语者影响更大的十万份人性反而成为一份毒药。


  　　陆离将人性分予沼泽之母、扭曲之影和魔鬼之女，但只是几百份人性就使它们填满，需要时间消化。


  　　现今能容纳庞大人性的只有安妮，但如果将人性全部给它，人类又会堕入缺少人性的羸弱……


  　　思考是远离贝尔法斯特，留在贝尔法斯特，还是将人性交给安妮时，扭曲之影传达来自营地的提醒：“克莉丝说安妮可以储存人性。”


  　　陆离不再犹豫，扩散的梦境将营地居民全部转移到贝尔法斯特，而他倏然出现于湖心岛，在安妮释放喜悦情绪之时抬手触碰：“储存起它们。”


  　　汹涌人性灌入安妮树躯，但在几千份人性时就达到安妮承载的极限。


  　　“充裕的人性用于生长。”


  　　意识到安妮拥有多少人性就能储存多少人性的陆离提醒。


  　　如宅邸般粗壮的树躯继续生长蔓延，铺满苔藓草丛的泥土被树根挤开，但它们避开陆离，将他托起。


  　　比起世界之树犹如树苗的安妮此时迅速向那株深夜城中心的巨树靠拢，虬节树根蔓延至湖心岛边缘，而直径只有百米的湖心岛难以承载猫咪树根，转而扎根向大地深处。


  　　“让你的教徒扩充湖心岛。”


  　　安妮树躯很快将超过湖心岛，而人性还剩下一半。


  　　“它们正在赶回。”落在身旁的扭曲之影说。


  　　“它们在哪？”


  　　“海湾。”


  　　星空般光怪陆离的斑驳梦境短暂笼罩苏加德山，当它消失时，近千位扭曲教徒已经出现在玛瑙湖。


  　　扭曲之影已经给予它们启示，扭曲教徒们钻入如海蛇般疯狂生长海草的湖泊，填埋玛瑙湖。


  　　但太慢了。


  　　扭曲教徒们又被陆离丢回海湾，他操纵梦境挖掘玛瑙湖，将泥土填充在湖心岛周围。


  　　腐败淤泥形成的新湖心岛追赶上安妮的生长，对应的是水位开始下降，湖畔露出大片河床。


  　　不过正值雨季，充沛降水很快会重新填回玛瑙湖的水位。


  　　终于，如山峰般挺拔的安妮终于停止生长。遥远的葱郁树冠笼罩半座贝尔法斯特，站在安妮树躯旁变得微不足道。


  　　储存着五万份人性的安妮吸收了同样的人性。


  　　万物终会枯萎，而拥有海量人性的安妮似乎摆脱这种桎梏。


  　　磅礴的、富有生机的人性充斥在树躯，若从远方眺望，安妮犹如一座山丘之上茂盛生长的大树。


  　　陆离留下一千份人性，这些人性仍让他诱人，但不再迅速改变周围。


  　　对光明之地的隐患终于消失，只是……


  　　回头望向变为原野，覆盖着草丛，树木拔地而起的玛瑙湖营地，这里犹如成为精灵的家乡。


  　　“居民们不会介意来一次扫除的……”扭曲之影说。


  　　入梦之人再次短暂释放，带回那些茫然的居民们，客人则被带到没有多少落脚地的湖心岛。


  　　“需要帮你清理吗？”


  　　陆离看向被苔藓般的嫩芽覆盖的石头魔，它拒绝道：“我还挺喜欢这些小东西的。”


  　　许久之前，沼泽之母带领陆离来到墓园。


  　　[R.I.P]

  　　[陆离]

  　　[永远的驱魔人埋葬于此]

  　　陆离屹立在自己的墓碑前。


  　　众人站立在他的墓碑和他身后。


  　　“摘掉它——”


  　　“看着自己的坟茔有什么感觉？”哈德斯的声音不合时宜打断沼泽之母：“如今你活过来了，我当初在你墓碑前说的承诺不算数了！”


  　　“什么承诺？”


  　　“他说以后自己的薪水只需要付一半。”特斯拉为他补充。


  　　“混蛋，我说的是只付十分之一！”急需补偿的哈德斯扑到陆离面前：“你要给我涨十倍薪——”


  　　而在这时，面对陆离的哈德斯猛地撞进那双黑色眼眸流露的哀伤。


  　　他从未见这个男人如此悲伤，噎住话语。


  　　[R.I.P]

  　　[安娜]

  　　因为一座墓碑矗立在他的墓碑旁。


  　　“这是你们做的？”


  　　“是沼泽之母。她，祂觉得将安娜留在希姆法斯特太过孤单。”


  　　“谢谢。”


  第二百二十九章 茶话会


  　　沼泽之母的下午茶如约进行。


  　　花园中的花卉被野蛮生长的野草灌木取代，清理它们已经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只能全部拔除重新栽种。


  　　“你毁了我精心栽培的花园……不过这样也不错。”


  　　沼泽之母穿过犹如荒弃别院，杂草丛生的小径，带领客人们来到被忙碌女仆清理出的圆桌旁。


  　　陆离准备展开光明之地和地狱的贸易合作，被艾琳娜打断。


  　　“她说现在优先要做的不是这个。”扭曲之影替妹妹说道，“那会是什么？”


  　　艾琳娜的咕哝声由扭曲之影翻译：“你需要一副新身体。”


  　　喜悦的众人后知后觉发现此时的陆离只是灵魂——虚幻、没有实体、披洒辉光。


  　　“我可以给你炼金一具身体，保证比原本身体还要好用哦。”克莉丝调制着咖啡。


  　　“可以加上猫的耳朵和尾巴吗？”克莱尔说道。


  　　陆离拒绝了她们，某种程度上，灵魂形态更加便利。


  　　“但你无法触碰，没有知觉，不需睡眠……”特斯拉为此感到担忧。


  　　“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克莉丝将她的咖啡推到陆离面前，“摆脱躯壳后能更清晰感知到世界的真实，而且夺回午夜城还有机会恢复本来的身体。”


  　　陆离没有理睬面前的咖啡。


  　　“地居人商行和沼泽地占据了那里，还不是和它们对抗的时候，光明之地需要发展……”沼泽之母说道。


  　　光明之地和地居人商行终有一战，但不是现在。扭曲之影还未形成阻隔怪异之雾的闭环。等到光明之地解决隐患，准备集结一切能集结的人类力量时才是和它们碰撞的时候。


  　　由此话题引申出和地狱的正式合作。


  　　享受光明之地氛围良久的魔鬼之女开口：“你们打算怎么合作？”


  　　“补充彼此需要的事物”


  　　光明之地缺少人口、需要资源和力量、能干活的人。地狱则能补充人口、拥有海量矿产和劳动力，至于力量……一名孩童和高级魔在恶灵仪式前没有区别，只有魔鬼之女这种可以抵御诅咒头衔的存在能够豁免恶灵仪式。


  　　但恶魔们仍能派上用场，对抗一些没有仪式、没有信仰、拥有肉体的存在，比如食尸鬼。


  　　当陆离提出地狱派遣恶魔建造、守护光明之地，从地狱挖掘矿产送来时，魔鬼之女表示反对：“这并不对等，只有地狱在奉献。”


  　　圆桌前的众人维持安静，只由陆离和魔鬼之女谈判。


  　　“因为我们更加迫切。”


  　　陆离视线落向被植物覆盖的玛瑙湖营地，居民们暂时放下手上的事物清理草丛，孩童抓着野草嬉戏追逐，偶尔被微风吹来欢笑声和砍伐声。


  　　“萨尔基亚同样需要，我要建立唯心城。”


  　　“你们没有敌人的威胁。”


  　　“……想在怪异时代保护领地的确不容易。”魔鬼之女退让一些，谈起其他利益：“我答应你的要求，但你要让居民死后前往地狱。”


  　　“不行。”


  　　生命走到尽头的居民会被转化为异教徒或异人异种，也许对某些人来说这难以接受，但他们别无选择。


  　　被光明之地庇护的同时，他们也要庇护光明之地。


  　　“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获得新的灵魂是魔鬼之女必须争取的事物，如果光明之地不打算提供灵魂，魔鬼之女也不打算深入合作。即使它与陆离曾经并肩作战。


  　　“人性可以吗。”


  　　“成交。”


  　　除此之外，光明之地的确还有能付出的东西：图纸。


  　　恶魔们需要居住、进食和排泄，而这需要合理的城市规划。魔鬼之女应付不来，它的恶魔手下们，光明之地，或者说维纳地下城有现成图纸和学者。


  　　安德莉亚还在航线，等它返航再前往维纳地下城接人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沼泽之母让商人从维纳地下城收集图纸，从光明之地挑选几名学者随魔鬼之女到地狱。


  　　一张新的契约随地狱烈焰燃烧而浮现，上面记录着光明之地和萨尔基亚的合作与细致内容。


  　　“放心，这次没有陷阱了。”


  　　但陆离仍然仔细阅读每一条内容，拿出浮现的羽毛笔在落款处写下名字。


  　　燃烧着契约意味着达成，迫不及待想要建造如深渊城般宏伟的城市的魔鬼之女等到学者到来，带着他们返回地狱。


  　　石头魔留了下来。它是自由的，只要不违反光明之地法律随便它做什么。


  　　沼泽之母准备让它永远地留下——过去一段时间每个对光明之地有好感的存在都被沼泽之母想办法留了下来，这让怪异居民数量从开始的个位数变成了34个。


  　　魔鬼之女离开，茶话会变成真正的茶话会，他们说起陆离不在发生的事。


  　　伴随维纳地下城和地居人商行无休止的印刷先令正式失去货币价值。因为某些原因，哈德斯被蒙在鼓里；艾琳娜的漩涡教会步入正轨，波特和遭受漩涡诅咒的驱魔人成为教会祭祀，希望能恢复原状；地居人商行不久前有所意动，似乎想要针对他们，但光明之地太远，无论那群该死的混蛋想做什么都有着十几天的延迟；煤山镇释放想要加入光明之地的信息，但它们远在荒芜之地难以迁徙，而且沼泽之母建议和地居人商行异动的情报一起看。


  　　苏加德山近乎完整掌控。山背面还有些许怪异游荡，贝尔法斯特则完全清理，只剩随怪异之雾到来，又没离开的怪异，但随扭曲之影形成闭环将真正安全，可以将居民搬到贝尔法斯特；光明之地人类居民数量突破三千，以及科技、炼金的复原；安德莉亚半个月前遭遇海难，几名新居民死去，但有位幸存者幸运的拥有了诅咒头衔。


  　　【掌灯者】


  　　【你是迷雾中的枯树，黑夜中的油灯，沙漠中的骆驼，大海中的领航员。你指引着你的同伴前行，保护他们不受侵害，但同时——亦会被其他存在吸引】


  　　【冥冥之中的力量让你更加耀眼】


  　　【——你看到了，它们也是】


  　　这名叫佩拉的少女已经成为光明之地第三批见习驱魔人。


  　　然后轮到陆离。


  　　他讲述起在地狱杀死魔鬼的传奇经历。


  第二百三十章 新生

  　　光明之地居民们曾经多痛恨雨季，现在就有多喜欢。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雨季犹如一场小凛冬，湿润、寒冷、无情地掠夺体温与生命，即使曾经维纳不冻港最繁华时每年也会因雨季冷死饿死上百人。


  　　但在来到光明之地后一切发生变化。温暖、干燥、不会漏雨的房屋将潮湿阴冷阻挡在外，即使需要外出干活，他们也会被发放挡住雨水的雨披。孩童们甚至能无拘无束地在雨水里玩耍，长辈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不会摔倒在水泊里弄得满身是泥。


  　　陆离回到光明之地的下午，短暂停歇的连绵阴雨再次笼罩艾伦半岛。


  　　光明之地因此陷入相对静止——人类居民们待在家里，只有翻修贝尔法斯特街道的工匠在建筑里忙碌，窗户外面能看见的只有驻守的扭曲教徒的身影和它们留下的蜿蜒蠕动痕迹。


  　　雨水从遮蔽玛瑙湖营地的安妮树冠滴落，拍打着聚集在站台边的雨伞上。


  　　蠕虫被扭曲教徒托进车厢，最后几名带着手提箱的学者登上爬满铁锈的废弃乘客车厢，安培发出嘶鸣，载着这列装载人类与蠕虫乘客的列车前往山背面的守望镇。


  　　他们是光明之地第一批派遣到地狱的人员：学者会为魔鬼之女在荒瘠炽热的地狱戈壁建立城市，蠕虫提供帮助的同时还会探查地狱矿产。


  　　仅能通过常人体型的地狱门挤进蠕虫身躯有些困难，不过对于唯心魔而言不是难事。


  　　作为对应，回到地狱的魔鬼之女召集它的亲卫，慷慨地抽调一半来光明之地帮忙——只有五位，不过每个亲卫力量都等同于高级魔。


  　　陆离让沼泽之母来安排这些狰狞、壮硕但是听话的亲卫。


  　　随后沼泽之母领着陆离见证光明之地近两个月来的变化，营地上新增许多建筑。从弥漫草药味的医院回廊，到广场旁建立的由居民和异教徒们轮流使用的礼拜厅或宴会厅，再到即将凝聚意识的稀疏扭曲树林——作为最先加入光明之地的成员，扭曲丛林却在半年后才真正加入这里。


  　　当然还有唯一被摧毁的建筑：陆离的新小屋。


  　　旧小屋在陆离于地狱灌注树语者人性时被生长的安妮摧毁，只来得及抢救出里面的东西，补建的新小屋又在陆离归来后在安妮的二次生长中再次摧毁。


  　　愧疚的安妮为陆离用树根搭建一座树屋。


  　　还有那些同样变化惊人但难以看出的科学和神秘学上的进展，这具体体现在见习学者和炼金学员的数量上：六十四名和一百八十三名。


  　　除此之外，沼泽之母和陆离在贝尔法斯特里游逛。祂们几乎做到了让居民可以在贝尔法斯特散步的约定，现在只有随怪异之雾到来的零星怪异在街道间游荡，然后通常在正午时被巡逻的扭曲教徒发现并解决。


  　　“扭曲教徒在缓慢减员。”沼泽之母说。


  　　维纳地下城转化的高峰期已过。在环境变得安全后低理智值综合征不再困扰那里居民，而每天几个甚至一个没有的新增教徒无法弥补缓慢消耗在贝尔法斯特和安德莉亚上的扭曲教徒。


  　　而扭曲之影又不愿接受人类和水栖存在以外成为教徒。


  　　陆离也暂时没有合适办法，好在扭曲之影现有的两千多名教徒足够支撑到他们找到办法。


  　　下午，陆离和沼泽之母从贝尔法斯特回到营地，克莱尔卷着飓风带着负责联络地狱的瓦伦多从守望镇赶回。


  　　高空飞行让瓦伦多有些脚软，他们在广场边的长椅坐下，逐渐被雨水打湿的瓦伦多没有被浇灭热情，兴奋讲述地狱的状况。


  　　地狱对他们这些人类的影响有限，但不是没有。不受外界影响的情况下大约一个月他们就会呈现被侵染的特征。显然不算短，但比起曾在地狱生存二十多年的哈德斯……他是如何做到的。


  　　除此之外，蠕虫表示喜欢地狱。某种程度上蠕虫是“害虫”，它们吞噬岩石沙土，却不会排出任何有机物。就像寄生在名为世界的树木上啃噬树叶的害虫。


  　　但让它们和沼泽地这类真正“害虫”区分的是它们能意识到这点并克制、听从命令。通常而言它们不会永无止境地进食，仅仅维持不让自己饿死的状态。


  　　而现在，广袤的地狱有无穷无尽的食物供它们成长繁殖。


  　　这意味着掌握地狱门的光明之地和蠕虫的伙伴关系将会巩固与加深，甚至可能让眼魔蠕虫成为盟友。


  　　而关于唯心城大约多久能建造出来瓦伦多还不确定，这取决于魔鬼之女能找来多少苦工。


  　　“陆离先生，地狱有很多岩浆……”瓦伦多希望能利用它们：“我们缺少冶炼手段，为什么不利用那里的岩浆呢？”


  　　“可以。”


  　　沼泽之母熟悉地说出几个名字让瓦伦多联系他们，然后带着陆离和跟上的克莱尔又来到医院。


  　　当他们来到一间病房前时，正听见病房里传出的婴儿啼哭声。


  　　这是光明之地第一个诞生的新生命。


  　　房门打开，陆离看到苍白脸颊带着汗水的抱着孩子的母亲和接生的医生。


  　　“驱魔人，公主。”医生向他们问候：“是个男孩。”


  　　沼泽之母向陆离邀请，“他的父亲死在了海上，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克莱尔侧目，感觉祂在占陆离便宜但没证据。


  　　孩子的母亲没有异议，沼泽之母思索后赐予他一个已经随圣马克公国灭亡而消失的姓氏：蹄马。


  　　陆离没有夺走孩子母亲的命名权，于是那位母亲叫他索亚，索亚·贝尔。


  　　贝尔法斯特的前缀。


  　　走出病房，陆离意外在走廊遇到纠缠医生的哈德斯。


  　　询问发生什么时医生无奈地说：“哈德斯先生总是来这里检查身体，尽管我们告诉他的身体比同龄人还健康但他就是不信……”


  　　“你生病了？”沼泽之母问道。


  　　哈德斯支支吾吾只说自己难受。


  　　陆离意识到什么，询问医生：“看病花钱吗？”


  　　“领主大人，所有居民看病都是免费的。”


  　　“改向哈德斯收取费用。”


  第二百三十一章 新的光明之地

  　　“你不能这样！”


  　　哈德斯气势汹汹贴近陆离喷着口水，迸溅的吐沫穿过灵魂。


  　　“领主大人，其实医院的病人并不多……”医生为哈德斯解释。


  　　“居民不总来看病？”


  　　“是的……”医生苦笑着说，“居民们更倾向在家熬到病情消失或加重后才不得不来。”


  　　而且光明之地的居民只相当于一座小镇，有时候一整天也不会来一名病人。


  　　“闲暇时可以主动到居民区给他们看病。”


  　　“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沼泽之母接纳了陆离的建议，由祂安排。


  　　带着被抓到占便宜的哈德斯离开医院，他们来到湖畔边翻修的长椅旁。


  　　哈德斯挤进长椅，手臂搭着椅背：“你找我有事？”


  　　“我们的人已经去地狱了。”


  　　想到堆放地下室的库存，哈德斯面色难看至极。


  　　“那是我的……地狱门！”


  　　意识到陆离不会贪图他的财富，哈德斯改口想要更多的财富，“不过作为你的领民，我愿意将它贡献出来，嗯……但需要付租赁费用，按人头的门票钱也行……”


  　　陆离没有落进哈德斯的先令陷阱，那样日落前也争论不完。


  　　“他们在地狱最多一个月就会被污染，你在地狱存活二十多年是如何做到的？”


  　　警惕取代哈德斯的贪婪，他在披洒着同样微光的陆离和沼泽之母将扫视：“想知道？1000先令。”


  　　这让陆离仿佛回到那座舍不得点燃更多烛光，向哈德斯购买通灵枪和镀银子弹的时候。


  　　“稍候给你。”


  　　哈德斯倒没要求见到先令再交易，他袒露庇护自己不被地狱侵染依靠一样事物，一种怪异之物。


  　　那是一枚楔形不规则四面体，材质介于黑曜石与石灰岩之间，底座使它能矗立在平面上，形成棋子样式。


  　　“就是这个小家伙。”


  　　“恶灵棋……”


  　　陆离说出它的名字。


  　　哈德斯流露惊奇：“你知道它？”


  　　“我也有一枚。”


  　　现在它在地居人商行手上，“它的名字和效果是什么？”


  　　“这是另外的价格。”


  　　“1000先令。”


  　　“使徒。”哈德斯毫不犹豫地揭露这枚恶灵棋的信息：“拥有者能在任何恶劣环境下行走。”


  　　沼泽之母问：“都包括哪些？”


  　　“字面上的任何。”哈德斯骄傲地捧起使徒，“无论是散发污染的怪异之地还是腐蚀灵魂的地狱。”


  　　无法理解的奇异力量，末日启示书也是这样。


  　　陆离让克莱尔召集午夜城灵魂，和哈德斯分别来到广场，而沼泽之母在想办法弄到哈德斯的恶灵棋。


  　　沼泽之母与克莉丝的陪同守护下，陆离完成召唤睿智种族斯南的简单仪式，一只普通斯南，陆离向它交换克莱尔和其他灵魂的记忆。


  　　“恢复记忆后我还是我吗……”


  　　“是的孩子，你仍是你，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现在，该醒来了……”


  　　克莱尔有些恐惧，克莉丝揽着她的肩膀消除紧张，接纳知识冠冕的触碰。


  　　短暂静止，涌动的气流消散，克莱尔的恐惧和迷惘褪去，曾经充斥力量感的克莱尔回来了。


  　　“谢谢你，小蕾咪。”


  　　而她并未忘记成为怪异后发生的事。


  　　忽略恩将仇报的克莱尔，陆离又陆续归还其他灵魂的记忆。


  　　持续接受陌生记忆让陆离不可避免沾染上些许碎片习性，不过随时间推移它们会如落在窗户上的雪花般融化消失。


  　　沼泽之母的仆从六脚怪带着水桶和拖把跑来广场擦拭仪式。


  　　克莱尔感谢陆离为深夜城幸存者做的一切，并不忘提醒他：“不要滥用知识冠冕与记忆，它能创造奇迹，也能制造祸端。”


  　　“我知道。”


  　　一只怪异拥有人类的记忆会发生什么？

  　　“陆离，你的树屋布置好了。”


  　　沼泽之母这时说道，带领陆离前往湖心岛的树屋。


  　　……


  　　恶魔不喜欢人间。


  　　就像人间有着关于地狱的种种传说，地狱同样存在人间的许多传言，多数围绕着灵魂的鲜美与环境的舒适。


  　　起初还好，习惯地狱50、60度温度的恶魔们在只有十几度的雨季里虽然感觉不适，但犹如苔原般铺满植物的光明之地让它们能暂时搁置这种不舒服。


  　　直到它们被编入队伍，和黏糊糊湿漉漉的异教徒在山背面游荡，寻找落单和闯进苏加德山的怪异。


  　　它们的力量截然不同，它们的味道腥臭难闻，它们的肉质酸涩恶腐。


  　　没有咆哮、没有岩浆、死亡和怒吼。


  　　夜晚将近，他们翻越苏加德山，来到名为贝尔法斯特的城市废墟，听着身边的扭曲教徒说夜晚才是战斗的开始。


  　　它们开始想念地狱了。


  　　……


  　　听说着山背面恶魔的遭遇，陆离踏上木桥，荡起涟漪的幽暗湖面飘荡着肆意生长的水草和絮状有机物，偶尔掠过不知是扭曲教徒还是鱼群的阴影。


  　　踏上湖心岛，陆离和沼泽之母踏上平缓通往树屋的树根，摘下挂在门边的油灯，陆离通过扩高扩宽得沼泽之母能正好通过的门框，宽敞房间眼前浮现——一切维持着原本木屋的布置，除了被书架替换的壁炉。


  　　略微弯曲，有着弧度和突起的地板、墙壁与窗框带来原始、简单的美感。


  　　扩宽的空间让树屋有些空旷，随后六脚怪搬进来的长桌、木椅和火炉填充了这种孤寂感。


  　　陆离走出树屋，外界在短暂几分钟里变得晦暗，远方的居民区逐渐亮起火光。


  　　在白天只是一颗巨树的安妮显露真容：它披洒着荧光，光辉洒向营地、洒向贝尔法斯特，漆黑的湖面温暖火光和幽冷荧光倒映交融。


  　　陆离和沼泽之母站在湖畔边。


  　　听说陆离很快将再次启程，祂柔声说：“起码等到雨季结束……”


  　　陆离伸出散发微光的手掌，穿过树冠缝隙的雨滴穿过手臂，落进荡起细碎涟漪的湖水。


  　　这就是他的回答。可以像幽灵一样飘行，或者说陆离本来就是幽灵。


  　　没有触觉，没有味道，没有重量。


  　　陆离想到，曾经那个纯洁天真的幽灵少女也是这样。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新的启航

  　　颤动的木桥荡起的涟漪打碎漆黑湖面上的梦幻倒影。


  　　一盏萤石灯如萤火从远处飘来，六脚怪跑上湖心岛，向陆离献上一枚楔形棋子。


  　　“带着它，你比哈德斯更需要它。”沼泽之母说。


  　　“哈德斯愿意交出恶灵棋？”


  　　陆离接过这枚让哈德斯在地狱存活至今的源头，关于它的用处涌入脑海，和哈德斯所说一样，持有它能在任何污染地带移动而不受侵害。


  　　“只用了十万先令。”


  　　为了钱哈德斯甚至能去睡一只怪异。


  　　瞒着哈德斯更换货币是沼泽之母的茶话会成员一致同意的。他们认为流通起来的货币才有价值，显而易见，落在哈德斯手上的货币几乎不会流通。


  　　“路过避难所时你可以造访一下，最后将他们带来。”


  　　沼泽之母始终“觊觎”避难所的人口和那些更多完整、详细的旧日时代科技资料。光明之地的进步足够明显，但对于科学和神秘学的进展仍维持在“考古”状态。


  　　比起在暗无天日的地窟里无望等待怪异离开，不如加入反抗的一员，主动将它们驱离。


  　　铛——铛——铛——


  　　正常节奏的敲钟声从远方回荡而来，怪异之雾已至，陆离看见浓厚雾霭翻卷着涌进玛瑙湖营地，经过棚屋化作昏黄氤氲。


  　　“我回去了，别悄悄离开。”


  　　沼泽之母和陆离告别，踏上震颤的木桥离开恢复静谧的湖心岛。


  　　眺望沼泽之母的荧光消失在雾霭深处，陆离返回树屋。


  　　跃动的火苗是除了潮汐舔舐岸边声以外唯一的声响，安静树屋中，陆离从未如此宁静，仿佛与世界形成隔阂。


  　　某种阴冷晦涩如影随形，因陆离心情变化悄然缠绕上灵魂，耳畔响起不知何人的低语，犹如饥饿之人对食物的渴望，陆离涌现对晦涩力量的亲近与渴求，它响应般飘进——


  　　又倏然被坚毅意志阻挡在外。


  　　陆离意识到刚才情绪变化下侵染意识的是什么，里世界气息。


  　　理论上成为幽灵的陆离也能进入里世界。


  　　晃动着火光的树屋，因穿透陆离而黯淡的火光逐渐因灵魂淡去变得凝实。


  　　犹如服用潜影药剂，陆离穿越现实帷幕来到里世界。那层与世界的隔阂消失无踪，仿佛里世界才是他的归属。


  　　眺望死寂无声的灰败世界，脚下的安妮在里世界里犹如虬节的灰色怪物，扎根在一座深坑之中。


  　　这里没有水。


  　　无论地狱还是里世界似乎都没有孕育生命，诞生生命的水。


  　　笼罩玛瑙湖营地的薄雾与世界的浓雾不在里世界，但陆离看见远方的褪色城市里街巷中游荡的随浓雾到来的怪异。


  　　营地中没有，几尊异神和安妮庇护着玛瑙湖营地。


  　　在它们发现犹如篝火般明亮显眼的自己前，陆离离开里世界，再次出现在温暖，鲜明，但是犹如隔着无形之膜的现实。


  　　不想浪费人性的时候，进入里世界也是躲避袭击的不错方式。


  　　陆离准备休息，像曾经的安娜那样，但充足人性与旺盛灵魂让他没有乏意，只好让商人带来这段时间的光明之地剪报，从每一天的变化看到光明之地的进步：科学与神秘学的并肩前进；科学产物与炼金技术的复原；居民心态的膨胀被沼泽之母“曾经远比光明之地强大的维纳不冻港和午夜城现在在哪？”的回答抹消。


  　　光明之地的阳光始终给予居民他们是最后的希望的错觉，尽管某种程度上这是对的，但光明之地的力量暂时只能自保。


  　　看完昨日的简报，仍然没有困意的陆离离开湖心岛，像是一只迷惘的幽灵披洒着微光，在睡着的营地游逛。


  　　医院的值班护士在打着瞌睡，只有几个窗户散发着火光，其中包括白天那间诞生新生儿的病房。没有惊扰瞌睡的护士，陆离悄然离开医院，绕过后面仿佛飘着磷火般栽种荧光果的墓地，在偶尔传来咳嗽声和说话声的棚屋外的泥泞街道没有留下足迹，没有沾染泥污，犹如外来者般走过。


  　　科学实验室与炼金实验室是唯二没有随营地入眠的地方。


  　　透过窗户洒出的氤氲能看见学者及学徒们忙碌的身影，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继续往前，陆离经过暂时停工的避难所入口。


  　　陆离从地狱归来后关于避难所的修建产生争议。地狱显然比躲在岩石土层下更安全，这让避难所变得没有意义，但特斯拉和德古拉伯爵他们认为避难所修建已经接近尾声，不该弃置不理。陆离没有参与其中，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意外的是，经过校舍时陆离看到坐落于黑暗的建筑楼上亮着一盏油灯。


  　　陆离踏上楼梯，敲响房门。


  　　特里斯因陆离到来而诧异：“陆离先生，您还没休息吗？”


  　　“我也想这么问。”


  　　“我现在是教授助理，要准备明天教授们的课程。”特里斯笑了笑。


  　　尽管只过去不到两个月，但对光明之地人来说这段时间漫长而缓慢。


  　　出海探索的第一批驱魔人们回来六人，两人在落叶山脉徘徊，两人失去联系，回来的六个人一人被感染成异种变成怪异居民，一人因理智值过低转化成教徒，特里斯不上不下，不像他们那么倒霉，也不像另外三人那么幸运，他产生了低理智值综合征，只正式成为驱魔人不到两个月就正式退休，成为教授助理。


  　　第二批见习驱魔人即将通过考核成为正式驱魔人，第三批见习驱魔人则还在学习中。


  　　离开校舍，继续在营地游逛的陆离被六脚怪发现，前往沼泽之母的别院。


  　　“我准备离开了。”


  　　陆离和侧靠在特制沙发，捧着一只白猫的沼泽之母说。


  　　油灯让祂美丽脸庞变得柔和：“这么着急吗？”


  　　“光明之地没有需要我的地方，外面有。”


  　　“你想去哪？”


  　　“卡兹吉尔镇。”


  　　落叶山脉以南，名为落龙郡的一座滨海小镇。


  　　“完成无邀之客的遗愿？”


  　　陆离点了点头。


  　　如果它的妻女还活着，就把她们带回光明之地。


  第二百三十三章 消失的“火种”


  　　功成名就者往往急流勇退。


  　　他们那因巧合、运气、谋划而创造的奇迹难以持续，大多沉浸在往日荣誉故步自封。


  　　最后的驱魔人不是这样的人。


  　　上一个像他一样从不停歇而被生于怪异时代的人们牢记的是大探险家索拉西维亚·希姆。发现了耕地园的他并未止步于此，继续向着未知无垠的海洋探索。


  　　对于人类，陆离代表着一种精神，一种象征。


  　　他们需要陆离，但又不需要陆离。因为光明之地告诉每一个人：你们也可以成为陆离。


  　　“我们的故事终会落幕。但在未来，当怪异褪去，世界被净化，你的名字将被每个人传颂与铭记。”


  　　留下在地狱的所有收获。猫群，光核，只拥有千份人性的陆离沿着泥泞坡道向山脚飘荡，回忆着离开时沼泽之母的话语。


  　　作为数百年前的公主，沼泽之母擅长这类启示。


  　　陆离不再追寻安娜的足迹，但却以她曾经的感受踏上旅程，重新理解世界。


  　　途经离开苏加德山的必经之路守望镇，陆离看见镇子旁出现一座熔岩池塘，亮橘色的岩浆在晦暗清晨散发蛋黄般温暖光晕。


  　　雨季的落雨就像潮汐般永不停歇，如果不是两名扭曲教徒守护着熔岩池塘这里早被冰冷雨水浇凝成胶状或岩石。


  　　陆离不明白岩浆池的用处，扭曲教徒也不明白。瓦伦多此刻还在地狱，陆离放弃询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想来应该和他的岩浆湖计划有关。


  　　离开守望镇的陆离稍微绕了些路，来到郊外的疯人院。


  　　疯人院西北角坍塌一块，褪色墙体显露粗糙砂石，但破损窗框后的房间还保存着墙漆与涂鸦。


  　　大厅里散落着垃圾和一些不可辨认的碎骨骨渣，显然二十余年里这座疯人院曾有新的住户。


  　　喀嚓——


  　　脱落墙皮和垃圾踩动的吱呀声在空荡大厅回荡。


  　　陆离视线从熟悉而陌生的墙壁涂鸦挪开，落向闯进来的一只带着明显雾霭特征，可憎躯壳镶嵌着生锈铁片的畸形怪异。


  　　它因陆离气息而跟随至此。


  　　陆离和那只突出的猩红眼珠对视，后者咆哮扑来，凝滞于倏然展开的梦境。


  　　一只虚幻白皙的手掌悄然浮现，探进怪异的后颈，握住脊柱掰断。


  　　微不足道的人性，甚至无法补充杀死它的消耗。


  　　没再探访地下室，陆离留下尸体走出疯人院，继续下山。


  　　犹如活物的黑暗在山脚涌动，难以名状的悠远怪响于漆黑中回荡而来。光明之地和它们格格不入，像是无月之夜里点亮的朦胧吊灯。


  　　久违的怪异时代黑暗悄然吞噬迈出光明之地的陆离。


  　　黑暗中的嘶嘶低语耳畔回响，急促地尖叫声由远及近，泥泞黑暗的地面浮现一双双脚印，跟随披洒着荧光的陆离。


  　　在它们靠近之前，犹如照耀月光之下的微光轮廓消失原地。


  　　死寂、灰败的里世界没有希望，但再糟糕也好过深渊般的现实。


  　　尽管几乎将所有人性交由安妮保存，但余下的九百九十九份多一些人性仍让陆离如黑夜般的火把显眼。不过里世界庇护了陆离，将它们阻隔在外。


  　　幽灵怪异并非没有，但数量有限，而且作为人类最了解的怪异，它们也不像其他怪异那么不可名状。


  　　除了带在身上的恶灵棋使徒和眼珠，陆离还带着一本笔记和一支铅笔。按照沼泽之母的请求，他会记录沿途见闻，为光明之地未来的扩张积累信息。


  　　鬼魂的飘荡比步行和乘坐马车快很多，再加上行走在没有太多怪异的里世界，陆离在午后抵达希姆法斯特。


  　　遍布希姆法斯特的诅咒使这里成为怪异也不敢涉足的区域。黑暗时代的正午犹如落日后的夜晚，弥散微不可查的亮光。


  　　虽然有使徒庇护，但陆离并没进入希姆法斯特，沿着贝尔法斯特的漆黑城墙向南方飘荡。


  　　沿途陆离遇到一片苔藓般的洇痕，边缘近乎干涸的土地泞着些肮脏结晶粒。


  　　那是前段时时间沼泽之母它们搬迁安娜的坟茔留下的痕迹。


  　　沿着希姆法斯特斑驳破损的东城墙前进，随着黑幕般的城墙消失在身后，陆离重新回到连风也没有的寂静里世界，前往避难所所在的南海岸。


  　　哗啦——哗啦——


  　　犹如素描笔描绘的没有颜色的里世界前方突然传来隐约声响，像是野兽在舔水。


  　　但里世界没有野兽，也没有水。


  　　陆离脱离里世界，回到现实，然后听到被海风带来，海浪拍打着海岸的潮汐声。


  　　令人惊异，里世界没有裸露丑陋的海洋，海水仍然存在。


  　　陆离靠近南海岸，在附近怪异察觉前回到里世界，沿着南海岸前进。


  　　海浪声是灰败的里世界里唯一的声音，让随后赶路不再枯燥。傍晚来临前，陆离抵达避难所上方的遗迹。


  　　鬼魂的优势在此刻彰显——他不必挪开避难所外数百立方米的土石。


  　　尽管入梦之人也能让他安然穿过。


  　　陆离握住使徒进入里世界，确认能带着它穿过岩层后没入大地。不久后，虚幻身形出现在地底几十米深的通道入口。


  　　避难所就在尽头。


  　　一盏油灯出现在陆离掌心，黑暗在光芒照耀下缓慢退缩。这时，陆离发现使徒底座篆刻着什么。


  　　将它拿近油灯，两行铭文隐约浮现：

  　　【你使它们沐浴在主的光辉】


  　　【它们藏起来了】


  　　这种格式让陆离想到灯塔底座的相似箴言：


  　　【人性的光辉在灯芯中聚拢】


  　　【它应在其所在之地】


  　　只是灯塔随破碎而埋进胸膛，又随着身体而湮灭。


  　　末日启示书有这种铭文吗？

  　　陆离没有任何影响，不知是没有还是自己从没注意。


  　　随着沿着通道来到尽头石墙，陆离暂时忽略奇怪巧合的铭文，由梦境抹除岩石，进入避难所。


  　　晦暗无光的洞窟寂静无声。


  　　“有人在吗？”


  　　声音在空荡洞窟回响。


  　　陆离落进入口旁的石屋群落，注意到石屋和街道铺着从岩壁脱落的厚厚灰尘。


  　　避难所居民很久之前就离开了这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废弃的避难所

  　　这里的人去哪了？

  　　洞窟铺着尘埃，曾经所见的火炬熄灭多时，漆黑耸立在屋群外围。


  　　陆离走进一间房门敞开的房屋，拉开尘封的衣柜。无论塞在床下的行李箱还是蒙尘的物件、塞满衣柜的男式女式衣服都说明他们离开的很匆忙，起码没时间带走这些东西。


  　　陆续陆续进入相邻房屋，同样的整齐和餐盘里干瘪发霉的食物佐证这点。


  　　如果他们匆忙离开会去了哪里？

  　　地表的脚印被海风吹散，地底的足迹被尘埃掩埋，唯一能辅助陆离寻找避难所居民下落的只有检查避难所有无其他出口。


  　　走过寂静荒凉的屋群，迈过枯萎的农田，陆离来到被称为管理者之家的独立大屋——它坐落在地下洞窟的一座矮丘上，如果那把巨大火炬仍在燃烧，这里可以俯瞰整座避难所。


  　　推开大门，陆离穿过簌簌落下的灰尘，扫过一楼几张办公桌和歪斜木椅，来到二楼。


  　　一只轮椅摆放在楼梯尽头，未爬上锈痕的金属在油灯下反射亮光。经过无人轮椅，陆离举起油灯。


  　　梦境幻化的油灯愈发明亮，照亮远处事物的轮廓，一排排书架投出的阴影随火光跳动。管理者之家的二楼像是一座小图书馆，视野开阔的角落里摆放着书桌，桌后轮椅意味艾琳就是在这里办公。


  　　灰尘覆盖桌面上的事物，凸出钢笔、墨水屏和笔记资料的轮廓。


  　　陆离拿起钢笔边的笔记，灰尘如水流般滑落，油灯下像是弥漫的烟尘。娟秀字体随意记录着艾琳碎片式的见闻，没有戛然而止和关于他们离开的信息，最后几个单词是“开拓”和“更多人”。


  　　两个单词组合能拼凑出许多可能，不知是否和避难所居民的匆忙离开有关。


  　　陆离视线落向书桌边缘整齐摞起的资料，拿起最上面的一份。


  　　《关于如何增加成为幽灵的成功率简述目录》


  　　一篇来自驱魔人协会的资料，旧日的人类遗产。


  　　记录不算详细，有着像是“适当的一勺糊尾草液”一样的缺点，但比起黑暗时代人们的“不可知，不可言”已经是难得的细致。


  　　除了已知的“负面情绪会促使死后成为幽灵”，重要脏器受损也会提升成为幽灵的概率，心脏几率最高——意外的是居然不是大脑。


  　　陆离暂时放回资料，取出商人眼珠呼唤商人。


  　　从阴影之中浮现的商人驱散一些废弃避难所弥漫的孤寂冷清。


  　　“这些应该都是驱魔人协会的宝贵资料，都带回去，告诉沼泽之母避难所居民不见了，我要往更深处探索。”


  　　陆离离开传出窸窣搬运声的，离开管理者之家，在象征着并不孤单的窗户里的灯光中来到避难所最深处。


  　　陆离找到他们曾发现的通往地底更深处的洞窟。岩壁呈现人为扩宽的痕迹，后来的避难所居民应该决定利用了这条天然洞穴。


  　　沿着扩宽的洞窟深入地底，但陆离认为在尽头找到避难所居民的可能渺茫——


  　　某种变故让避难所居民抛弃这里匆忙离开。


  　　陆离翻开笔记撕下一角，松开手掌任由其笔直飘落。


  　　没有风……意味着没有出口。


  　　陆离随着洞穴深入地底，岩壁上错落的铁镐凿痕越来越多，然后又倏然消失，天然形成的洞窟已经足以他们通行。


  　　而且通道越来越宽阔，仿佛在通往又一座洞窟。


  　　只是道路也愈发陡峭，直到犹如险峻山峰般倾斜，但陆离确认了避难所居民的确进入了这里——突起岩石上挂着破碎的衣角和铺满碎石的血液干涸形成的乌黑。


  　　陆离飘荡起来，沿着陡峭坡道落在底部，一座石碑浮现眼前：流淌着暗红铭文的四边形黑曜石碑幽静耸立在开阔洞窟的深坑之中。


  　　黑曜石碑犹如从地底生长，更多部分掩埋在地下。


  　　镌刻表面的铭文陌生而无法理解，显而易见的是，这座流淌深红岩浆的黑耀石碑绝非人造，以及避难所居民们的消失和它脱不开关系。


  　　陆离提起油灯，光芒随入梦之人晕染而悄然向外延伸，弥漫至深坑边缘。


  　　一只浸泡在血浆中的染血手掌显露，然后越来越多的断肢与脏器、躯干出现在光芒之中，漂浮在不曾干涸的粘稠血浆之中。


  　　黑曜石碑闪烁着妖冶的暗红，摄取着这座由数百具近乎静止的躯体碎片形成的血泊。


  　　陆离找到避难所居民了。


  　　他们都在这里。


  　　继续蔓延的梦境接触黑曜石碑边缘，犹如月食般呈现无法吞没石碑的缺口让陆离意识到它的难缠，收回梦境，但已经晚了。


  　　黑曜石碑似乎惊醒，无形的恐怖意志追溯入梦之人，沿着梦境蚕食迅速后退的陆离，将他倏然包裹。


  　　光怪陆离的梦境消失不见。


  　　溶洞中只剩呼吸般闪烁着暗红的黑曜石碑和低垂头颅，散发着微光与呢喃的轮廓。


  　　“血肉献祭，苦痛永存……”


  　　陆离脑袋低垂，陌生而邪异的低语由口中传出。


  　　散发微光的灵魂不自然地走向深坑，抓向血泊边缘的断刀，划向脖颈——


  　　灵魂没有抓住断刀，脖颈也没有触感，行动与反馈产生的梦境般偏差感让陆离从控制之中收敛些许理智。


  　　从精神控制之中惊醒的陆离后退，就在这时，视线边缘不远处的血泊荡起怪异涟漪。


  　　勉强视物的血红色之中，陆离隐约看见一道浸泡在血泊的轮廓轻轻转动，显露一张染血脸颊。


  　　陆离认出了她：约瑟夫男爵。


  　　无暇犹豫，入梦之人再次弥漫，捞出血泊里的艾琳带到身边。


  　　“陆离……”


  　　她也认出了陆离。


  　　血池遭受惊扰让石碑再次扩散无形意志，陆离没受控制，但入梦之人和艾琳被意志冲垮。


  　　“血肉献祭，苦痛永存……”


  　　梦境再次被吞噬，跌落在地的艾琳梦呓般呢喃低语，脑袋后仰，疯狂用额头撞击岩石，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血液随颅骨变形而迸溅。


  　　陆离这个时候抓起断刀，刺向艾琳后背。


  　　在黑曜石碑杀死艾琳之前，陆离先杀死了她。


  第二百三十五章 幸运的艾琳


  　　旧的残躯落回血泊，新的灵魂从旧躯浮现，随陆离远离黑曜石碑弥漫的暗红氤氲。


  　　陆离带着艾琳退回黑曜石碑触及不到的避难所。


  　　“还有幸存者吗？”


  　　还没从惊变之中回神的艾琳摇头：“你杀了我……？”


  　　入口岩石随陆离意志崩塌，掩埋通往可怖石碑的洞穴。


  　　“这么做才不会让你被怪物吃掉。”


  　　“所以你杀了我……”


  　　管理者之家的窗前显露商人短暂观察的轮廓，陆离收回梦境，借着灵魂散发的微光，和亦步亦趋的艾琳回到大屋。


  　　“发生了什么？”陆离问她。


  　　回到熟悉的环境，惶恐的艾琳逐渐放松，但仍然远离朝向洞窟的窗户。


  　　“我……我们亲手释放出了恶魔……”


  　　作为刚从地狱归来的人，陆离深知恶魔没有黑曜石碑可怖。


  　　一切发生在约四个月前。


  　　彼时的光明之地还未收复，等到他们取回贝尔法斯特，避难所已经失联。


  　　避难所仍然深陷于党争。以艾琳为首支持联系外界，以前议员洛伦为首反对和外界产生任何联系。


  　　他们认为避难所已经暴露，必须向更深处迁徙。发现的天然洞穴是他们最好的撤离通道。


  　　艾琳没有反对，也没理由反对。避难所人都知道的一点：越深入地底，他们越安全。


  　　尽管也会离地表越来越远。


  　　艾琳的有意纵容下，反对者们开始沿着天然洞穴和裂隙向深层挖掘。


  　　灾难之引发生在一天“深夜”，露露的照顾下准备休息的艾琳被欢呼声吵醒，她让露露到外面看看怎么回事，但露露没有回来，也没制止愈演愈烈的吵闹声，甚至连照亮避难所的火炬也被点燃。


  　　艾琳从床铺爬回晃动的轮椅，抓着车轮挪到窗边，看见街道上的人们在欢呼，披着外衣的熟睡居民惊慌跑来，然后加入欢呼的队伍。


  　　很快露露回到大屋，带回好消息，也可能是坏消息：天然洞穴挖到了尽头，一座新的溶洞坐落在那里，但是是反对派发现的它。


  　　不久之后，扣子系错的前议员洛伦洋洋得意地来到管理员之家，向艾琳展示他们在洞穴尽头的发现。


  　　一座比避难所更辽阔的洞窟，一条不会干涸的天然地下河，肥沃泥土堆簇在河畔两岸。


  　　艾琳让露露前往洞穴确认，前议员洛伦也匆匆赶去确认。


  　　“那是我所做的最后悔的决定……露露因我丧命，整座避难所也因为我的疏忽毁灭……”


  　　飘荡在空中的幽灵艾琳充满悔恨，而后来发生的一切陆离知晓并遭遇。


  　　捕猎阶段的黑曜石碑像曾操纵陆离那样操纵露露、前议员洛伦和其他跟去的居民，他们带着好消息回到避难所，然后当居民们兴高采烈地来到陡峭坡道边时，黑曜石碑污染了他们，失去理智的避难所居民冲下斜坡，高喊着“血肉献祭，苦痛永存”自相残杀，最终形成飘荡着断肢残躯的晦暗血泊。


  　　艾伦半岛呃避难所，驱魔人协会的火种计划，人类为自己留下的希望之一，就此熄灭。


  　　“你怎么活下来的？”


  　　潜意识回避的艾琳沉默许久：“我的双腿断了，我摔下去爬向它时又拗断了手臂，已经无力自杀。”


  　　艾琳以假死骗过了它。


  　　陆离到来之前，浸泡血泊中的艾琳一直以它们为食。


  　　艾琳恶心地想要呕吐几个月里吃掉的一切，但已经是鬼魂的她什么也吐不出来。


  　　“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


  　　陆离摇了摇头。


  　　那本身是种怪异？某种附有诅咒的物体？被遗忘的仪式？

  　　他唯一知道的是黑曜石碑似乎只对血肉生命有效。


  　　“迁到光明之地吧。”


  　　商人搬书声中，陆离惊醒陷入混沌般沉思的艾琳娜。


  　　“那是哪里？”


  　　“旧贝尔法斯特。我们清理了那里，并让阳光落下。”


  　　陆离为艾琳形容光明之地的一切——如果不是光明之地在旧贝尔法斯特而非洞窟她还以为陆离也被黑曜石碑蛊惑。


  　　“这是真的？”


  　　发现陆离不似说笑，艾琳微怔。


  　　“商人作证。”


  　　艾琳的确向正在搬运避难所财产的商人求证，得到确认。


  　　“可这怎么可能……”


  　　艾琳仍然质疑，但不再质疑光明之地，而是自我。


  　　“为什么不早一些……”


  　　虚幻的灵魂在油灯光芒边悲泣：“避难所的所有人就不用死……露露就不会离开我……”


  　　幽灵没有眼泪。


  　　忧伤如被木塞塞起的烧沸的水壶，难以释放的压力汹涌冲刷着幽灵仅剩不多的理智。在艾琳沾染里世界气息之时，陆离阻止了她：“不要接触里世界，你会坠入深渊。”


  　　“就像安娜那样？”


  　　艾琳冷漠讽刺，萦绕周围的里世界气息逐渐消失，“抱歉……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没事。”


  　　她说的是事实。


  　　艾琳的情绪逐渐恢复正常，从悲伤脱离，注意落在周围，看到那份拂去灰尘的《关于如何增加成为幽灵的成功率》。


  　　“所以你毫不犹豫地选择杀了我？”


  　　艾琳触摸胸膛，陆离留下的穿刺伤没有留在灵魂上。


  　　“嗯。”


  　　如果艾琳因此死去，陆离也是帮她解脱，现在看来她运气不错。


  　　艾琳又低头落向空荡的裙摆：“我的手臂也断掉了，为什么死后我的手还在，但腿没有了？”


  　　“跟你死前的状况相关。”


  　　一些脑袋烂掉的幽灵死后也没有脑袋。


  　　确认避难所没有第二个幸存者，陆离准备离开这里。


  　　“你不带我回去吗？”


  　　仍沉浸悲伤的艾琳不想再离开陆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光明之地会派人来接你，黑曜石碑影响不到这里，而且商人会陪着你。”


  　　商人带去光明之地的口信得到回应，沼泽之母说踏上归途的安德莉亚会途经海岸接艾琳上传。


  　　让艾琳帮助商人找出避难所的财富送到光明之地，陆离最后提醒她不要接触里世界，也不要试图掌握来历不明的力量。


  　　洞窟重归幽暗，艾琳站在管理者之家楼下，怔怔注视陆离离开的方向。


  　　窸窸窣窣……


  　　无法理解的晦涩悄然响起。


  　　“你说什么？”倾听着的艾琳轻轻摇头，“不会的，陆离不会骗我……”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这个世界病了

  　　陆离飘荡在沼泽路的空中。


  　　左边的南暗影沼泽寂静荒芜，只有雨水带来的汩汩水流在泥沼表面流动。右边的北扭曲森林随陆离扭曲蔓延，弥漫着告别的不舍。


  　　这个世界病了。


  　　通过沼泽路踏上主眷大陆，穿过落叶山脉的豁口后所见令陆离清晰意识到这点。


  　　恶臭随黑暗笼罩掩埋着无数骸骨的腐殖土，阴影在松沃烂泥里翻拱，污秽可憎的躯体飞入天空，融入黑暗。


  　　震颤大地的阴影从地底升起，逼迫陆离藏身里世界。仿佛傍晚投下的朦胧影子，浅灰色轮廓寂静无声地接近陆离，像一团没有形体的凝实烟雾向陆离所在释放暴虐。


  　　但它对现实的一切攻击都像拍打水面上的倒影。


  　　又一道浅灰阴影拉着丝线从空中落下，扑在烟雾上，彼此并不相容地纠缠厮杀。


  　　在它们的力量可能影响里世界前，陆离离开这片腐殖土与生活其中的未知怪异。


  　　遥远的身后传来颤动与嘶嚎。


  　　这种遭遇并不罕见……离开艾伦半岛的陆离频繁遭遇：怪异巢穴，邪神领地，异教徒据点，族群与厮杀，还有游荡在每寸土地的，来自里世界，来自雾霭，来自星空的怪异。


  　　它们肆意污染着这片土地，哪怕什么也不做，它们存在本身就在伤害世界本源。


  　　入侵者肆虐着整座世界；


  　　陆离犹如观测者般沿着旧日时代的破败道路，沿着落叶山脉和主眷大陆东海岸南进。


  　　幽灵不知疲惫，无需跋涉，只有消逝的时间本身。


  　　沿途遭遇的幽灵与亡灵无法躲避，而觊觎陆离的它们无一例外又被陆离所吞噬。


  　　地狱失去原本的作用，死者与亡灵不会回到它们应在之地；


  　　落叶山脉的边缘逐渐平缓，海浪声穿过山脉最后丘陵般的起伏，和海岸一起浮现。


  　　陆离从里世界回到现实，怪异数量锐减，仿佛靠近海岸对怪异而言也危险而恐怖。


  　　哗啦——哗啦——


  　　怪异地潮水声忽然响起，沿着海岸飘荡的陆离看见一只覆盖着黏膜，房屋般巨大的独眼从海中升起，冰冷地竖瞳跟随陆离挪动。


  　　似乎只要陆离靠近海岸，它水下的庞大身躯将会升起，将他俘获。


  　　陆离继续和海岸保持距离，这让它失去耐心，章鱼般的巨大触须暴虐地拍打海水和沙滩。


  　　一些怪异俨然将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羊群之中饲养着一匹狼；


  　　这个世界犹如垂死的病人，他失去自洁的能力，堆积的脏污无法排出；外来病菌在体内肆虐；同化的病毒寄生在身体，源源不断掠夺生机。


  　　还有什么能救他？


  　　恍惚间陆离仿佛听见仪器刺耳而缓慢地滴滴声。


  　　一座高脚木屋矗立在远处沙滩，沿岸跟随陆离的巨大阴影重新沉入海面。


  　　陆离注意落在这座滨海小镇边缘的沙滩木屋。哈德斯，长眠的古神，星期五……许多记忆存放在这里。


  　　陆离飘荡上沙滩，接近那座木屋，而海中阴影也不再浮现。


  　　墙壁和地板如尸体般肿胀，腐蚀性的海风带来的海盐在木屋表面凝结成结晶状的盐粒，屋顶失去一块木板，听着海浪欣赏繁星恰到好处——


  　　这座让海中阴影忌惮的木屋并没留下什么，陆离离开木屋，飘进失落的滨海小镇。


  　　或许长眠的古神气息仍然影响这里，滨海小镇没有钻出“迎接”陆离的强大存在，不过那些弱小到忽视气息的怪异占据了这里，并因陆离到来而察觉。


  　　整座失落小镇苏醒前陆离躲回里世界，穿过海滨小镇准备继续南下数百里外的落龙郡。


  　　一片由废弃铁皮和木板搭建的破落棚屋横亘在沿岸街道，陆离准备穿过时，一块挪动的铁皮挡在必经之路。陆离准备绕开，但那块生锈铁皮跟随着缓慢挪动。


  　　有什么察觉到他的存在。


  　　但阻拦的方式很稚嫩。


  　　陆离的轮廓从里世界显形。看见一道瘦弱的轮廓丢掉铁皮，抓起弓箭朝他射箭。


  　　化为残影的箭矢凝滞在陆离面前，箭头由一根削直的树枝和一只扭曲蠕动的触须组成。


  　　陆离丢弃扭动的箭矢，但在他做什么之前，那道孱弱轮廓就用弓弦割断自己的手臂，将它丢在陆离脚下。


  　　“献给……你，饶了……我。”


  　　就像壁虎断尾求生，狩猎失败的轮廓献上手臂，换取它活命的机会。


  　　落在陆离脚下的手臂横截面不是血肉，章鱼触须般蠕动的条状物挤占皮下脂肪和骨骼、筋、血管的位置，所以被弓弦轻易割断。


  　　一盏油灯出现在陆离手掌，光晕向远处伸展，显露站在对面无措的轮廓。


  　　那是名小女孩，瘦弱得只剩皮包骨的矮小身体披着破烂麻布，失去前臂的左臂里蠕动着什么，细小滑腻的触须在伤口钻进钻出。


  　　犹如无数章鱼拥挤在一只布满裂隙的陶瓷塑像中。


  　　“我不要它。”


  　　断臂被陆离丢给小女孩。


  　　“你不吃我？”


  　　小女孩透着这个年龄的纯真，捡起手臂和断臂对齐，海草般的触须蔓延着连接断臂，很快合为一体。


  　　如果忽略钻出皮肤的触须和话语本身。


  　　陆离摇了摇头。


  　　她还有压制本能的思维，这是好消息。


  　　“你住这里吗。”


  　　小女孩的口音很重，那不是已知某个地方的浓重口音，更像是许久没有交流的笨拙和磕绊：“嗯，我们叫这里……弱小者之家。”


  　　“你们？”


  　　“肯妮兄妹……胡森先生……千帕哥哥……他们和我一起。”


  　　“他们在哪？”


  　　陆离视线落向小女孩背后的铁皮棚屋。


  　　“死掉了。”


  　　小女孩童真地话语透露着某种残酷，“你真的不吃我吗？”


  　　“不吃。”


  　　“那你该走了。”小女孩抬起恢复的手指向镇子：“它们来了。”


  　　嘈杂地嚎叫从镇子深处陆续响起，这座镇子因陆离苏醒——陆离撑开梦境，然后怪异飞蛾扑火地冲进弥漫的梦境。


  　　它们和外界怪异有些不同，更加……聪明。在十几只怪异还没靠近陆离就死去后，其他怪异退缩着离开污染。


  　　陆离注意到小女孩看着尸体吞咽口水。


  　　“你饿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新同伴


  　　小女孩摇了摇脑袋：“这是你的食物……如果你吃不下……可以给我。”


  　　“它们是你的了。”


  　　陆离打算在街道棚屋暂时休整，召唤商人询问避难所状况。


  　　艾琳安然无恙，黑色石碑没有向外蔓延，只是她很害怕。昨夜搬完后商人就离开了避难所，这令独自留在避难所的艾琳感到恐惧——


  　　安德莉亚还在主眷大陆北海岸，抵达避难所海岸还要四五天时间，陆离暂时只能让商人留在避难所陪伴艾琳，剩下的三名商人勉强维持贸易运转。


  　　“你最好顺路去趟鬼怪镇。”商人传达沼泽之母的话。


  　　“我顺路不到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的状态正逐渐变差，没有人性补充它坚持不到这个凛冬到来。”


  　　陆离计算这次行动需要的时间：“解决完无邀之客的遗愿我就过去。”


  　　闷哼声传来，孱弱的女孩吃力拖拽着一块石片切割好的肉块放在陆离面前，执拗地为陆离留下“最鲜美”的肉块，确认他收下才去啃食那些挂着污浊黏液的边角料。


  　　商人还未离开，它又带来克莉丝准备的一张羊皮纸与一瓶药剂瓶。


  　　【我用新世界之树里的人性研究出的小玩意儿，你猜什么对它最敏锐？恶灵。我还没起名字，你手上的是人性1号，它的作用是打碎后随即吸引一只恶灵。和不好对付的怪异缠斗时可以试着掷出它】


  　　表面覆盖金箔的药剂瓶在真正油灯光辉下闪烁着让哈德斯觊觎的金芒。


  　　不过棚屋周围没人在意它。


  　　小女孩在对抗她的食物：死去怪异的一节肢体活化，血肉里长出附肢，想要钻破小女孩的喉咙。


  　　陆离帮小女孩将塞满口腔，正钻向喉咙的附肢触须拽出，黏连着呕吐物的附肢残留着本体的恐惧，蠕动逃窜。


  　　陆离忽略这只鼻涕虫般的附肢，将最初那块怪异肉丢到小女孩脚下。


  　　小女孩狼吞虎咽进食期间，陆离钻进对他而言低矮逼仄的棚屋。


  　　棚屋没有太多彰显个性的事物，或者每个事物都在彰显个性——褪色兔子图案的残缺水杯，铺着层层污秽衣物的床铺，垂落着一盏永远无法亮起的吊灯。


  　　墙壁上绘制着用炭画出的涂鸦：四个人性轮廓和一个小人形轮廓手牵着手。


  　　陆离钻出棚屋，小女孩还在进食。


  　　她的腹部怪异鼓起，撑得近乎透明，油灯照耀下隐约可见密集蠕动的触须在皮层下忙碌、消化。


  　　陆离将发出呜咽声进食的小女孩从肉块旁拉开，她没显露出野兽般的护食，而是举起残存着细密牙印的肉块递给陆离。


  　　“我不吃，但你快要撑死了。”


  　　“那样不好吗？”


  　　残酷而充满童真的回答使人默然。


  　　小女孩足够听话，不再往嘴巴里塞肉块，然后注意落在破裂的青石板缝隙钻出的嫩芽。


  　　陆离在这里逗留的有些久，植物在人性影响下开始生长。


  　　该离开了，在它们形成苔藓草坪前。


  　　陆离让商人带回“人性1号”，和小女孩告别，离开棚屋。小女孩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跑到吃剩的肉块边拖拽着，跟上陆离。


  　　陆离因响声和跟随停下，平静地注视她。


  　　“我想跟着你。”


  　　许久没有说话的小女孩话语逐渐变得流畅，尽管咬字含糊漏风。


  　　陆离拒绝了她。从滨海小镇到卡兹吉尔镇数百里路程，即使拥有入梦之人带着血肉之躯穿过也绝非易事。事实上如果不是成为幽灵，陆离也不会这么做，只会等待安德莉亚回到光明之地然后乘坐它前往卡兹吉尔镇。


  　　毕竟如果陆离还活着，这会儿应在希姆法斯特郊外抵挡怪异纠缠，或已经成为黑色石碑的血泊一员。


  　　甚至无法让小女孩去光明之地——近海有独眼海怪盘踞，安德莉亚不可能顺利靠岸带她离开。


  　　陆离沿着破败街道向镇子外走去，小女孩跟在后面，拖着肉块。瘦弱身躯让她动作缓慢，离那道微光轮廓越来越远，她只好丢掉沉重肉块，任由怪异扑过来争抢食物。


  　　离开小镇后陆离短暂驻足，望向停在小镇边缘的小女孩。


  　　她不敢离开弱小者之家，暴露在外界。


  　　披洒着微光的虚幻灵魂逐渐淡去，陆离返回里世界，恢复赶路。


  　　而被他忽略的小女孩执拗的迈出小镇跟随那道模糊轮廓，就像执拗的将最好食物留给陆离一样。


  　　潮汐般的黑暗中涌动着可怖的声响，粗重的呼吸、沉闷的心跳、离奇的嘶吼，小女孩在难以视物的黑暗中蜷缩着，因为恐惧瑟瑟发抖。


  　　弱小让小女孩难以被注意，但持续的忽略需要运气。


  　　而运气永远会在人们寄予希望时当头一棒。


  　　窸窸窣窣的关节摩擦声从不可知的黑暗之中响起。小女孩抬起头，隐约看见幽暗中有数道阴影摆动着，从空中降落，尖锐而锋利的节肢垂向她的头颅——


  　　一只散发微光的手臂突然抓住节肢，在怨毒复眼亮起的间隙，一双白皙手臂温柔伸进它的身躯，捧着布满沟壑的抖动脑髓离开蜘蛛甲壳。


  　　陆离低头注视着小女孩。


  　　“你不该跟出来。”


  　　虚幻手臂随丢掉脑髓而消失，体型如马匹的巨大蜘蛛尸体垂落半空。


  　　陆离意识到什么，举起油灯，梦境的光芒向外弥漫，显露蜘蛛腹部一条延伸向天空的蛛丝。


  　　光芒愈来愈亮，蔓延出几十米，但从不可视的黑暗中垂落的蛛丝仍未显露源头。而在这时，陆离隐约听见深空里，那条蛛丝的尽头，响起密密麻麻的窸窣爬行声。


  　　而在光芒照耀的边缘，无数麻绳般粗糙的蛛丝犹如吊绳悠悠垂落。


  　　入梦之人倏然包裹陆离和小女孩，带着他们沉入地底。


  　　几分钟后，远离蛛网盘踞范围的陆离在地底制造一片空腔，放下小女孩。


  　　“为什么想跟着我。”


  　　小女孩回答：“你和它们不一样，它们想吃了我，你不想，我的好朋友也告诉我……应该跟着你。”


  　　“好朋友？”


  　　小女孩望向它旁边的空处：

  　　“我叫它好朋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好朋友


  　　【好朋友】


  　　【你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好朋友，为你解惑，与你交谈，思你所思，想你所想——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好朋友】


  　　【朋友是不被孤独蚕食的唯一解药】


  　　【——好朋友知道你的每个秘密】


  　　诅咒头衔意外在脑海深处浮现。


  　　小女孩是诅咒头衔拥有者——尽管这个能力对她没有实质帮助。


  　　但或许这正是她存活至今，没因缺少人性而被吞噬的原因。


  　　让小女孩听从好朋友的建议跟随陆离的原因很简单：她不知道光芒代表着什么，只知道犹如对食物的渴望般渴望追寻光芒。


  　　陆离还是带上了小女孩。这使得原本预计明日抵达卡兹吉尔镇变得要延长五至七天甚至更久，而且陆离必须面对：不能进入里世界来躲避沿途怪异，也不能留在现实吸引怪异注意。


  　　“你为什么能看到里世界的我？”


  　　小女孩说是好朋友告诉她的——这个诅咒头衔并非如心理作用或精神分裂般一无是处。


  　　于是陆离躲进里世界隐藏人性气息，由“好朋友”带着小女孩跟随。当她遭遇危险时就朝前抛掷一枚石块，提醒陆离。


  　　但这么做行不通，“好朋友”能看见里世界，但无法发现沿途隐藏、潜伏的怪异，当其突然袭击时小女孩毫无防备，险些为此付出一条腿的代价。


  　　寻找其他方法的陆离看向手背，烙印在灵魂上的倒五芒星仍然存在，但被魔鬼之女消除诅咒后，现在只是烫伤般留下的疤痕。


  　　“消除商人里世界污染的炼金药剂制出了吗？”


  　　暂时藏在地底岩层空隙，陆离召唤商人询问光明之地。


  　　答案是还没有，克莱尔正彻夜不眠地待在炼金室里，陆离没法通过商人里世界送出小女孩。


  　　“人性1号制作了几份？”


  　　“用掉了一份，还剩三份。克莉丝又研制出了人性2号。”


  　　人性1号吸引恶灵，而人性2号吸引异神。


  　　陆离让商人将三份人性1号全部送来，再继续做几份预备着。


  　　在开始之前，陆离扩充岩层，让洞窟形成房屋的轮廓，甚至拥有一扇能够推开的石门和门外空间。


  　　然后陆离将人性1号抛掷出门外。


  　　啪——


  　　打碎的药剂瓶被金箔维持着完整，散发荧光的液体汩汩淌出，散发和陆离同源，但略有区别的气息。


  　　“那是什么吃的吗？”小女孩问。


  　　“不是。”


  　　等待恶灵间隙，陆离问小女孩的名字。


  　　“他们叫我触须，后来叫我鼻涕。”


  　　因为她身体里的触须像是鼻涕和她哭起来总是流出鼻涕般的触须。


  　　这时，陆离视线落向栅栏门外，某种晦涩气息临近，若有若无的轻哼歌声逐渐清晰。


  　　“闭上眼睛，不要睁开。”


  　　陆离提醒鼻涕，阖上眼眸，等待可视之音轻柔空灵的哼唱徘徊在“房屋”外，随着闭眼又逐渐淡去。


  　　最后一丝声音褪去，陆离睁开眼睛，扫过药剂瓶旁干涸的药剂，让鼻涕睁眼，等待片刻后又丢出第二份人性1号。


  　　沉寂持续着，被遥远回荡的幽冷歌声打破。


  　　“十个海岸旅人……”


  　　舞裙之歌的歌声浮现，又戛然而止。


  　　恶灵被人性1号吸引至此，却又不符合其仪式。


  　　陆离这时想起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境展开，晕染着包裹门外的药剂瓶。


  　　从岩石深处翻卷渗出的薄雾之中隐约显露飘荡的舞裙，贴近被梦境笼罩的药剂。渐渐地，梦境被撕裂一道豁口，但速度并不算快。


  　　诅咒头衔可以抵御恶灵。


  　　陆离任由侵入梦境的雾中舞裙吸取药剂，然后重新褪去，拿出最后一份药剂，等到舞裙之歌离得足够远再将其打碎。


  　　咕哝和蠕动声从幽暗之中响起，苦难之众的憎恶身躯从油灯边缘浮现。


  　　水蛭般的身躯肥硕而臃肿，数百枚可憎眼珠遍布体表，转动着盯紧四周。它蠕动到打碎的人性1号边，臃肿躯体堆叠，发出摄取药剂的咕噜声。


  　　陆离的理想选择是无邀之客：进行它的委托，理应得到它的跟随和帮助。


  　　不过苦难之众也可以，毕竟它也曾庇护过陆离，而且某种程度上比无邀之客更能威胁怪异。


  　　陆离将一枚石块交给鼻涕：“朝苦难之众丢出。”


  　　啪哒——


  　　鼻涕听从地将石块丢向准备离去的苦难之众，正好砸中一只眼珠。


  　　咕哝……


  　　感到疼痛的眼珠缩回体表，原本散漫落向四周的眼珠悚然地同时凝聚在小女孩身上。


  　　鼻涕被吓到了，缩到陆离背后。


  　　散发着微光的虚幻灵魂为她挡住大多凝视。


  　　水蛭般臃肿体内传出排出气体的咕哝声，苦难之众挤开石门，凑近陆离背后的鼻涕。


  　　“它会跟着你，接下来不用再攻击它，无论它做了什么，除非表现出想要离开的行径。”


  　　鼻涕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陆离带着她会到地表，而苦难之众也如影随形。


  　　陆离藏进里世界，小女孩跟着陆离，苦难之众又跟随小女孩，这只奇怪队伍继续赶路。


  　　苦难之众的出现让陆离无须担心鼻涕的安危，但新的问题横亘前方——鼻涕走得太慢了。


  　　她只是遭受污染的小女孩，无论触须还是好朋友，都不能让她速度更快与摆脱疲惫，一小时最多只能走上几里。


  　　陆离不可能花费几个月在路上，于是让鼻涕暂时等在这里，他飘向内陆，以人性吸引怪异，从中选出一只拥有智慧的蜘蛛怪异。


  　　陆离让它载着小女孩，作为报酬，陆离会支付人性给它。


  　　盯着蜘蛛的怨毒复眼确保它听懂了，陆离带着它回到鼻涕和苦难之众身边，让鼻涕爬上在恶灵气息下瑟瑟发抖的蜘蛛怪异。


  　　蜘蛛的速度比幽灵飘向慢一些，但不会慢太多。预计一天抵达的路程最终让陆离在第二天午夜，临近海岸边的一座小镇。


  　　红锈腐蚀的铁皮路牌矗立在镇子外。


  　　【卡兹沃沃镇欢迎你】


  　　卡兹吉尔镇和卡兹沃沃镇是双子镇，它们在地图上紧挨着。


  　　而这意味着陆离距离无邀之客的家乡已经不远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堆衣服


  　　怪异时代升起，人类时代落下。


  　　失落的城镇坐落在黑暗之中。即便怪异在城镇筑巢，带来繁华，带来新生命……铸造的荣耀也不再属于人类。


  　　失落的卡兹沃沃镇，死寂荒凉的空旷街道闯进三道奇怪的不速之客。


  　　一个还没酒桶高的瘦弱小女孩，一只遍布可怖眼珠的臃肿肉团，还有缓慢浮现披洒着微光的幽灵。


  　　无论怪异族群在这里筑巢，还是镇子里潜伏着怪异，人性气息都能将它们从藏身之地引出。


  　　陆离希望出现异人、异种或智慧种族。那样意味着它们可以交流，获悉双子镇的过往。


  　　至于可能有人类在这里避难……陆离必须接受一个残酷现实：双子镇不是特殊地域，这里不可能有幸存者，就连本地居民转化成怪异也希望渺茫。


  　　这个世界的底层怪异犹如植物，它们在雨季生长，在凛冬消亡，当第二年到来，又会诞生新的怪异。


  　　人性笼罩小半座卡兹沃沃镇。好消息是小镇比想象中干净，人性没有引来任何怪异。坏消息也是这个，没有怪异意味着没有情报。


  　　陆离、鼻涕和苦难之众深入小镇，抵达镇子中央的广场，寂静之风刮过街道。


  　　这个小镇空荡荡。


  　　窸窸窣窣——


  　　进入镇子前放掉的蜘蛛去而复返，起初陆离以为它会带来什么意外惊喜，直到怨毒复眼闪烁着贪婪，撕开獠牙扑向陆离。


  　　陆离解决了它并收回给予的人性。


  　　蜘蛛坐骑的唯一贡献是和小镇一起让陆离意识到，一座寂静小镇本身就代表不正常：很难细数怪异时代究竟有多少只，多少种怪异出现在这片土地，但有一点达成共识：它们存在于每一寸土地，就像曾经遍布大地的野草。


  　　一座寂静荒凉的小镇比一座怪异肆虐的小镇更诡异。


  　　调查原因之前，陆离从广场边缘挑选一座结构尚且完整，拥有门窗的商铺，让鼻涕与苦难之众绕到广场另一边，独自走进商铺。


  　　咔嚓——


  　　掩埋在尘埃下的碎片被踩动，惊扰长久蒙尘的店铺。


  　　陆离推动因潮湿肿胀的木门闭合，破损房门四处漏风，不过作为仪式道具足够了。


  　　叩——叩——叩——


  　　在陆离退开门后时，缓慢低沉的敲门声于幽暗中流淌。


  　　无邀之客如约而至。


  　　陆离重新打开房门，滴淌海水的高大身影矗立门外，宽檐帽下的阴影挡着脸庞。


  　　比起陆离主动邀请无邀之客，更像无邀之客时刻盯着陆离。


  　　“卡兹吉尔镇就在前面，我们正在寻找你的妻女下落，你要跟着吗。”


  　　无邀之客以行动回应陆离：转身离开，就如仪式被破解那样。


  　　“这座镇子没有任何怪异，你知道原因吗。”


  　　陆离回到街道，向无邀之客尚未消失的背影问道。


  　　涌动的阴霾缓慢将无邀之客淹没，化作阴影的轮廓最后融入幽暗前，无邀之客的脑袋微微转动，为陆离指引一个方向。


  　　陆离记住无邀之客最后朝向的方向，回到广场对面的鼻涕身边。


  　　“你办完要做的事了吗？”


  　　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女孩抬头问。


  　　“刚开始，跟我来。”


  　　离开广场，陆离领着鼻涕和苦难之众穿过街道，接近无邀之客提示的位置。


  　　入梦之人悄然弥漫，触及小镇边缘后缩回陆离周围。


  　　梦境什么也没感知到。可能无邀之客提示的位置在小镇外，或那里只有线索——以及入梦之人也无法感知的强大存在。


  　　如果是后者，苦难之众应能帮助陆离拖延一段时间。


  　　从一片破败倒塌的屋邸群落之间的废墟穿过，一座垃圾山安静堆在棚屋包围的空地。


  　　陆离看见许多衣服，成堆的衣服，堆积出一座矮山的衣服。


  　　曾经鲜艳的衣服斑驳褪色层层堆叠，失去原本的色彩与用途，犹如一堆散发恶臭的垃圾。


  　　无邀之客指引的应该就是眼前这堆衣服山。


  　　线索在这堆衣服里，还是这堆衣服本身？

  　　“这里的人有好多衣服……”


  　　鼻涕提醒了陆离，一座小镇消化不了如此多数量的衣服，即使可能是商队经过而留下，他们为什么要将衣服聚集于此？

  　　他们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光怪陆离的梦境包裹衣服山，无形力量层层拨开，犹如暴风雨前夕的狂风卷起垃圾。


  　　长裙、围巾、衬衣，麻布、纺织物、雨衣……


  　　破旧的衣物在空中飘舞，一本笔记不知从那件衣服里跌落，随风牵引着飘到陆离面前。


  　　衣物如雪花飘落，暂时还不能分心操纵诅咒头衔和阅读的陆离翻开笔记。


  　　潦草、错格、成片涂抹的阴影和标点隐约能够窥见书写者的精神状态：

  　　【我的衣服不多了……花季随时可能会来……我得去偷点……】


  　　【该死！匹诺为什么要反抗！他本来不用死的！衣服被污染了！该死！该死！该死！】


  　　【来了……花季又来了……】


  　　【我还有三件……袜子……袜子我要怎么用！我得去偷不……是去换，我得去换！】


  　　【对不起……我不想这么做，但是你逼我的！如果你不喊出声我就……一件裙子？我要怎么穿它！】


  　　【我把它掖在衣服下面，两层衣服让我感觉安全多了……钱德又在鼓动我们跑出去，他以为我是蠢货吗？外面比镇子危险百倍！】


  　　【钱德死了，他没死在我面前，但我看到是花季杀了他，更多的花长了出来……该死，他带来了大麻烦！】


  　　【我加入了掠夺队，吉尔镇的弱小者不配拥有衣服！】


  　　【五件，我又能撑过五次花季了……还是六次？】


  　　【又是花季……我没衣服了……我需要衣服……】


  　　【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


  　　【哦不……花季到了】


  　　【我感觉有些不对——为什么——吉尔镇带来的——希望——诅咒——】


  　　干涸的血迹乌黑因黏连着纸张，覆盖许多持有者的遗言。只有最后一句潦草而清晰。


  　　【是我们在穿衣服，还是衣服在穿我们？】


  第二百四十章 活的

  　　前者听上去像某种怪异灾害，后者则是解决办法：幸存者为应对“花季”穿上“衣服”。


  　　所以如此多的破旧衣服弃置成堆。


  　　而关于它们的线索则指向卡兹吉尔镇——起码笔记的最后一页这么说。


  　　陆离召唤商人，将笔记交给它带回光明之地，让克莉丝她们想办法显露血污覆盖的文字。


  　　狂风重新在衣服山上肆虐，无形力量掀起每团肮脏褪色的衣服，确认这堆衣物不再隐藏线索。


  　　离开卡兹沃沃镇之前，陆离调查衣服山边的棚屋，每座残留居住痕迹的房屋都拥有共同之处：衣柜中空空如也。


  　　而在离开小镇的路上，经过的商铺橱柜里靠墙、倒下的假人模特身上也空空如也。


  　　衣服不是代称，它所指含义就是衣服本身。


  　　靠近海岸，陆离带领鼻涕和苦难之众沿着海岸线南下，此行最后的目的地，卡兹吉尔镇就在十几里外。


  　　陆离故意留在现实，就如猜想的那样，没有怪异袭击他们。


  　　双子镇被诡异寂静笼罩。


  　　陆离察觉不到异样，恶灵应该知晓什么，但是苦难之众不会回答，无邀之客也不会。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鼻涕摇头，可以窥探里世界的她也找不到真相。


  　　继续行走在静谧的黑暗大地，海浪是除了脚步的唯一响声。


  　　某个时刻，跟在身边的鼻涕停了下来，仰头望向幽暗天空。


  　　“怎么了。”


  　　“好朋友说有好多花落下来了……”


  　　花季。


  　　日记上的潦草名词脑海浮现。


  　　入梦之人侵染现实，宛如白昼的耀眼光芒随梦境绽放向外蔓延，犹如黑暗中点燃的油灯，逐渐显露从空中飘落的血色阴影。


  　　陆离看到了花季，发现自己对它们并不陌生：血色蒲公英，旧日时代肆虐艾伦王国的灾害。


  　　这些如鼻涕握拳般大小的血色蒲公英悠悠飘落，携带着种子落进入梦之人的光晕，无声消融。


  　　理应如此。如果入梦之人不能阻隔怪异，陆离也没资格离开光明之地。


  　　而且作为灵魂的陆离应能忽略实体的血色蒲公英，但鼻涕不是。


  　　入梦之人逐渐收敛回身边，庇护起陆离和鼻涕，苦难之众被排斥在外。而本应扎根，生长的血色蒲公英在落入苦难之众臃肿躯体时就消失不见，只让水蛭般的恶灵之躯轻颤。


  　　“我们回去一趟。”


  　　卡兹吉尔镇近在眼前，但陆离突然返回卡兹沃沃镇。


  　　血色蒲公英同样也弥漫在这里，陆离回到衣服山，这些血色飘絮落在破旧衣物上，和落在屋檐、街道上没有区别。


  　　因为这些衣服都被“使用”过？


  　　陆离再次召唤商人，让它带来衣物丢出梦境。这些崭新、干净的衣服同样不能阻挡蒲公英。


  　　回想起笔记上的潦草遗言，问题也许不在衣服本身。


  　　是某种怪异力量附身在衣服上？


  　　怀揣猜测，陆离原路返回，血花飘絮染红大地，它们在洒落光芒的梦境中如雪花融化。


  　　喜欢痛苦和伤害的苦难之众喜欢这些，每枚血色蒲公英都让它躯体颤抖，不过这也让恶灵仪式转移，陆离不得不让商人带来麻绳准备捆起苦难之众。


  　　必须承认，恶灵“同伴”能为即将踏入卡兹吉尔镇带来底气。


  　　入梦之人不能接近苦难之众，陆离带着麻绳凑近，亲自接触。


  　　靠近陆离的几十只眼珠同时凝视向他，陆离回以注视，将麻绳中间从苦难之众头顶抛过，虚抱着它拽紧麻绳。


  　　咕哝……


  　　恶灵之躯蠕动着，似乎随时可能裂开吞噬玩弄恶灵的灵魂。


  　　但陆离只是冷静地将麻绳系紧，捡起落在地上的一端回到鼻涕身边，拽着苦难之众恢复前进。


  　　不久后覆盖之前留下的足迹，又继续赶路一个小时，脚下消融的血色蒲公英显露破碎而平整的路面。


  　　出发的第四天清晨，陆离终于抵达了卡兹吉尔镇。


  　　陆离让鼻涕暂时躲在苦难之众旁边，它周围是安全的。然后飘荡在卡兹吉尔镇的空中。


  　　一轮圆环突然从陆离背后升起，犹如火环散发着耀眼光芒，从陆离身后洒向大地。


  　　陆离背后的光芒犹如穿过碎云，洒向曾在那混沌般的梦境中一隅的海边城镇，但就像想象与现实的差距，曾经繁华而鲜艳的城镇如今落寞与褪色。


  　　与此同时，冥冥之中浮现某种错觉般的窥探：仿佛无邀之客注视着自己。


  　　又或者是其他存在。


  　　光明圆环从陆离背后消失，大地重归幽暗阴冷，仿佛先前发生只是错觉。


  　　陆离回到鼻涕和苦难之众身边。


  　　“我们走吧。”


  　　血色蒲公英不再飘落，阵阵海风将它们吹气，卷入无法窥视的幽暗深处。


  　　陆离还记得梦境中“我”归家的路。


  　　沿着沙滩边铺设的破碎路面，陆离走进卡兹吉尔镇。


  　　陌生而熟悉的街景时刻激起曾遗忘在梦境深处的记忆。它毕竟是恶灵的记忆，陆离难以承受碎片在脑海浮现炸开带来的震颤，阖起双眼暂时停止接受周围信息。


  　　“你怎么了？”


  　　鼻涕想握住陆离垂落的手掌，但从虚幻手掌上穿过。


  　　“……克服一些不属于我的回忆。”


  　　陆离是幽灵，无邀之客是恶灵，而人性和诅咒头衔起不到任何作用……即使只是梦境的记忆碎片也在冲刷着他的理智。


  　　而在即将坠入深渊般的梦境，忘却自己是谁时，一双白皙手掌浮现，轻轻捧起陆离皱眉的脸庞。


  　　睫毛微颤着睁开缝隙，陆离的眉头逐渐舒展，从梦境碎片中挣脱。


  　　虚幻手掌消失不见，陆离对担心仰头望着自己的鼻涕说：“没事了。”


  　　恢复前进，所见仍然冲击着陆离意志，却不会再让他迷失。


  　　街边出现一栋栋延绵屋邸，陆离的注意落向楼上窗户。


  　　一件展开的褪色长裙贴着窗边，犹如无头的塑料假人披着衣服摆在窗前……


  　　陆离的持续注视中，褪色长裙飘荡着离开窗前。


  　　……或无形的轮廓穿着它们。


  　　陆离脑海又一次浮现笔记最后一行字迹：

  　　“是我们在穿衣服，还是衣服在穿我们？”


  第二百四十一章 注定的结局

  　　陆离飘荡到二楼窗外，透过斑驳玻璃窥见褪色长裙背对着墙壁忙碌，仿佛看不见的轮廓穿着它。


  　　虚幻轮廓淡去，陆离穿过现实帷幕出现在里世界，望向灰败的房间，没有轮廓，也没有衣物。


  　　幽灵里世界投映着生命以外的所有事物。褪色长裙没有浮现，意味着它本身就是一种生命。


  　　陆离回到现实世界，正巧褪色长裙转动，发现窗外偷窥的幽灵，吓得飘出房间。


  　　嘭——


  　　重重关门声震动窗户。


  　　陆离落回街道，和鼻涕、苦难之众继续走进小镇。


  　　前面的一座房屋窗户洒出微弱的温暖灯光，陆离他们来到窗边，看到三件衣服围绕在燃着蜡烛的餐桌边，一件灰色麻布外套，一条褪色宽松长裙，一件童装。


  　　“好朋友说它们在说话。”鼻涕这时说道。


  　　“它们说什么？”


  　　鼻涕带着艳羡和渴望叙说：“爸爸说祝我最疼爱的小贾斯汀生日快乐，妈妈说小贾斯汀已经长大了。”


  　　窗户后的餐桌前，那件身形和鼻涕差不多的童装举起袖子，围着餐桌跑动。仿佛隐约看见温馨的一家三口过着生日。


  　　“妈妈说别跑了快回来吃饭，男孩说好哦。”


  　　童装爬上它的座椅，扮演父亲的麻布外套的袖子抓住刀叉，在看不清的餐盘里切割，送到童装面前的餐盘，然后继续切割，送到扮演母亲的长裙的衣领里。


  　　陆离由此看见叉起的是一块切割的布料，想到卡兹沃沃镇所见衣服山。


  　　那是衣服们的“屠宰场”？

  　　“孩子说窗户外面有人——”


  　　这个时候，握着叉子的童装突然抬起空荡袖口，指向窗户。


  　　陆离他们被发现了。


  　　“爸爸”离开座位，在陆离平静注视下来到窗边。


  　　呼啦——


  　　它拉起窗帘，阻隔了街道外的窥探。


  　　仅此而已。


  　　似乎衣服们对他们的闯入无动于衷，对人性气息毫无反应，甚至忽略苦难之众这只恶灵。


  　　它们的反应让陆离改变主意，带着鼻涕敲响房门。


  　　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门后，然后房门打开。蜡烛光芒溢到门廊，麻布外套站在门后，餐桌边的宽松长裙与童装好奇望来。


  　　“爸爸说你是谁。”鼻涕继续翻译道。


  　　“我们从外界过来，想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陆离回答。


  　　麻布外套的袖子指向镇子深处。


  　　“爸爸说你们自己去找镇长，妈妈说镇长会帮助你们。”


  　　“它们有语气吗。”


  　　“语气是什么？”鼻涕歪头问，似乎从好朋友处得到回答，“好朋友说，爸爸带着不耐烦和嫌恶，妈妈带着友善和好奇。”


  　　就像是家里男主人和女主人面对陌生人的反应。


  　　“谢谢。”


  　　陆离的道歉令它们怔住，直到陆离带着鼻涕回到街道麻布外套才关闭房门。


  　　“你们在这里等我。”


  　　陆离靠近朦胧烛光透出窗帘的窗户边，飘荡升起，穿过房屋墙壁进入二楼。


  　　整齐铺着被褥的儿童床摆在斜屋顶阁楼的角落，一条木质楼梯从散发光亮的楼下通往阁楼。


  　　海浪声被墙壁隔绝，房屋里寂静无声，没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过着生日的热闹。


  　　怪异静谧之中陆离检查床头柜、床底和枕头下，最终在窗台发现了一本日记。


  　　《贾斯汀的日记》


  　　空白笔记的封皮是潦草歪斜的字体。


  　　阁楼之上，陆离翻开日记，借着自身散发的微光阅读名叫贾斯汀的男孩的笔记。


  　　里面记载着贾斯汀的日常，而记录的一切所透露的无忧无虑显然属于旧日时代——怪异时代的孩子不会四处玩耍，去海边捡贝壳，到港口陪伴父亲工作。


  　　日记只占据笔记的一半，在某一天日常后戛然而止，似乎发生某种变故。


  　　陆离知道发生了什么：怪异时代降临。


  　　楼下的三件衣服也许就是贾斯汀一家三口？

  　　但还不能确定。


  　　旧日时代的见闻让陆离能够想象无数可能，比如衣服在扮演贾斯汀一家三口，比如衣服窃取了它们的灵魂与记忆。


  　　毕竟双子镇让怪异不敢涉足总有缘由——


  　　而这些活化的衣服是关键。


  　　“是我们在穿衣服，还是衣服在穿我们？”


  　　凝视向楼梯尽头渗出的烛光，陆离将日记放回原位，在植物从木板缝隙长出前离开阁楼，回到街道。


  　　他们继续前进，进入镇子的中心。


  　　“花季”暂时停息，海风吹散血色蒲公英，衣物们逐渐出现在街道。


  　　它们对幽灵、怪异、恶灵这三道身影毫不意外，就像以为自己是人般以为他们也都是人。


  　　既然衣服们对陆离他们不感到意外，陆离也不因它们惊异，接近一件佝偻的麻布衬衫，犹如询问居民般询问镇子上的状况。


  　　鼻涕转述好朋友的转述：老人欢迎他们的到来，这座小镇欢迎外乡人，这里是远离危险的安全港湾。花季是镇子以西的血色森林飘来的讨厌东西，但可以去找镇长领取衣服，像是遮挡雨水的雨伞那样遮挡花季。


  　　陆离没去镇长那里，也没领取衣物。沿着无邀之客混乱而破碎的梦境记忆，陆离穿过镇上，来到一座塔楼式斜顶建筑前。


  　　“这里是哪儿？”


  　　“墓地。”


  　　陆离视线跃过爬满铁锈的栅栏，落向幽暗之中歪斜矗立的墓碑。


  　　无邀之客的破碎记忆再次浮现，陆离任由它们如灵感般层出不穷地冒出，没有用知识冠冕湮灭。


  　　等到不再有记忆浮现，陆离带着鼻涕飞过栅栏。


  　　苦难之众则从栅栏上爬过，任由栅栏刺进血肉，将锈片留在体内。


  　　“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没有。”


  　　陆离想要确认一种可能。


  　　一道阴影这时出现在墓地边缘。


  　　商人带来抹除血污的笔记，陆离翻到褶皱的最后一页，曾被污血覆盖的倒数第二行内容浮现：

  　　【我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它在圈养我们……】


  　　并没有实质性的线索，唯一的确认是笔记的主人和衣服山的确作为衣服们的食物。


  　　陆离继续在漆黑荒凉的墓园之中游逛，停在一座低矮、纤细、模糊的墓碑前。


  　　【R.I.P】


  　　【贾斯汀·瑞】


  　　下面镌刻着一行文字。


  　　【——我们的挚爱安息于此】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调查

  　　陆离得到了一部分答案，但更多真相扑朔迷离。


  　　绕过低矮的墓碑，穿过冰冷的墓地，走入静籁的教堂。


  　　陆离看到修女服和神父服的长袍弃置在礼堂长椅，“复活”的镇民显然不包括这座教堂。


  　　离开孤寂伫立的教堂，陆离注意到鼻涕的脚步越来越踉跄和缓慢，起初他以为鼻涕遭受镇子上的怪诞诅咒，但她只是累了。


  　　从滨海小镇到双子镇的数百里路程鼻涕没有休息，抵达卡兹沃沃镇后又跟随陆离辗转来到卡兹吉尔镇。鼻涕没说只是因为在忍耐。


  　　镇子显然不是合适的休息之地，但苦难之众的存在应能庇护鼻涕，陆离在靠近海岸的镇子边缘寻找一间空置屋邸，让鼻涕暂时在这里休息。


  　　微观飓风般的气流在房屋中肆虐，卷起灰尘冲进烟囱，和屋顶吹拂的海风汇聚。陈旧的家具被无形力量托起，堆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只有一张床铺幸免于难。犹如幽灵的床单布料飘起，挡住窗户。拆解的木椅在壁炉里点燃，散发火光与温暖。


  　　一处简陋的避难所布置完毕。


  　　鼻涕准备爬上床铺休息，陆离暂时阻止了她，召唤商人带来一套被褥。


  　　如果入梦之人能带来便利，商人则是另一种便利。


  　　很快，柔软、蓬松、带着光明之地阳光气息的被褥铺到床铺上。鼻涕爬上去摸来摸去，像是幼虫编织的茧般把自己裹起来。


  　　鼻涕喜欢这个。


  　　“你到无邀之客的家乡了吗？”


  　　还未离开的商人替沼泽之母问，得到确认后继续询问：“情况怎么样？”


  　　“还在调查。”


  　　未知的阴霾尚且笼罩着这座小镇。


  　　衣服的起源，母女的下落仍然未知。


  　　沼泽之母随后告诉陆离，安德莉亚号接到了艾琳，但她的状况有些不对。


  　　“这位幽灵男爵说她有一位看不见的朋友，它会和她对话，和她交流。扭曲教徒感觉不到怪异力量的存在，特斯拉猜测可能是她的精神出现问题。”


  　　考虑到艾琳几个月里浸泡在避难所居民形成的血泊，吃着他们的血肉苟延残喘，和黑曜石碑长时间相处，精神产生问题再正常不过。


  　　不过陆离有着另一种猜测：因为鼻涕也有着类似行径——那源于她的诅咒头衔【好朋友】


  　　地理上艾伦半岛南海岸和滨海小镇海岸都是内海，或许某位不可言说的存在途经那里，巧合地带来诅咒头衔？


  　　陆离将猜想告诉沼泽之母，又通过商人传达到安德莉亚号上的艾琳，得到确认。


  　　不知道诅咒头衔为何物的艾琳的确在濒死时出现了【好朋友】。


  　　但以防万一，提防黑曜石碑的诅咒被带至光明之地，艾琳不会到玛瑙湖营地，她会在山背面暂时接受一阵时间隔离。


  　　商人安东尼离开，陆离望向蓬松被褥里冒出脑袋，眼眸在火光下亮晶晶望着自己的鼻涕。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陆离捡起柴火，虚幻手掌穿过木柴才想起什么。


  　　鼻涕跑下床铺，捡起木柴投入燃烧得正旺，但陆离感受不到温度的壁炉。


  　　火焰的光芒来自鼻涕背后，没有多少肉的瘦弱手臂边缘隐约显现蠕动的触须。


  　　“肯妮、胡森、千帕是你的家人吗？”


  　　陆离询问鼻涕开始说的几个名字。


  　　鼻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们收留了我，带我到那里生活。”


  　　鼻涕不是滨海小镇的人，当陆离问她来自哪里时鼻涕无法回答。


  　　“我不记得了……”


  　　鼻涕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考虑长期营养不良与污染影响，她很难记得两三年前发生的事。


  　　但是显而易见，鼻涕不会巧合的是无邀之客的女儿。


  　　“你也要像他们一样准备吃掉我吗？”


  　　陆离从思考中回神，看向脱掉褴褛外衣，露出犹如在骨架上披着层膜的胸膛。


  　　“你可以先吃手臂。”她抿着遍布疮口的嘴唇说，“我活着肉不会烂掉。”


  　　“我不吃。”


  　　为了让鼻涕相信，陆离让商人带来食物和衣服。只是从光明之地分出的食物和麻布衣服让鼻涕犹豫。


  　　“这些是给我的吗？”


  　　“嗯。”


  　　“真的？”


  　　“真的。”


  　　鼻涕进食很像狗肉，比起护食，更像“担心食物醒来要快速吃掉”的暴食。


  　　陆离提供了一整份成人分量的食物，鼻涕全部吃完，代价是鼓胀撑起的肚子。若将油灯凑近，可以隐约窥见皮膜下蠕动的触须。


  　　“我喜欢这里……”


  　　鼻涕被表象的卡兹吉尔镇吸引。


  　　与其说鼻涕喜欢这里，不如说她喜欢睡在温暖蓬松的被褥，靠着明亮暖和的壁炉，享用鲜美干净的食物，而恰好在卡兹吉尔镇得到了一切。


  　　“我可以去海滩上玩吗？”


  　　鼻涕问道，她在滨海小镇时总跑去沙滩。


  　　“这里的海滩没有那么安全。”


  　　陆离将来自光明之地的合身童装递给鼻涕：


  　　“我陪你去。”


  　　……


  　　哗啦——哗啦——


  　　沙滩边的海浪潮汐冲刷着烦躁。意外的是，陆离他们不是沙滩唯一的客人——一件男式服装和童装牵着手在浅滩边走过。


  　　鼻涕羡慕地看着这对父女，抬头看着陆离下颌，突然伸出手，和陆离垂下的虚幻手掌重合。


  　　唯有站在不远处的臃肿怪物破坏了这份宁静。


  　　陆离思索着双子镇得到的线索，将它们组合、拼凑，形成隐约脉络。


  　　怪异时代降临，某种变故出现在远航未归的无邀之客的家乡。人们陆续死去，为抵御花季人们穿上衣服，又陆续成为衣服——这些暂时的推断随时会因新线索出现而被推翻。


  　　比如人类转化衣服是否存在某种损耗，或有些人注定无法转化，只能成为餐盘中的食物？笔记废弃在衣服山，是否意味笔记的主人没有成为“镇民”？

  　　卡兹吉尔镇的见闻令陆离想到很久以前自己还是调查员的日子。寻找线索，拼凑真相，逃离危险。


  　　但现在，他不需要如此抽丝剥茧。


  　　“我们回去吧。”


  　　“嗯。”


  　　回到街道，陆离走进一座犹如挂着肉类般挂着衣服布条的店铺。柜台边擦拭桌面的灰色衬衣想要说些什么时，倏然展开的梦境将它捕获。


  　　“我问，你答。”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卡兹吉尔镇真相


  　　无数把剪刀从梦境之中浮现，抵在瑟瑟发抖的衣服上。


  　　“这里发生了什么，从你知道的开始。”


  　　衣服没有反抗，在鼻涕转述中，卡兹吉尔镇的全貌逐渐浮现。


  　　它叫约书罕·布鲁托，怪异时代前是肉铺伙计。卡兹吉尔镇陷入恐慌的起点有关无邀之客：那艘载着镇上十分之一成年男性的船只失联，灾难也开始频繁造访小镇。有人逃到卡兹沃沃镇，但那里更糟，他们只能继续往外跑。


  　　留下的人们中，老人陆续死去，然后轮到妇女和儿童，最后男人也所剩无几。


  　　这时，前往城市寻求驱魔人帮助的镇长回来，带着一台纺织机。他告诉所有人，用纺织机的布料缝补的衣服会为他们阻挡灾难。


  　　绝望的剩余镇民不疑有他，而衣服果然为它们阻碍了灾难与花季，卡兹吉尔镇因此恢复平静。


  　　不久之后，镇子的“宁静”被再次打破。某一天，镇长声称衣服能够复活他们死去的亲人朋友，然后他们就真的回来了，除了最初消失在海上的所有人。


  　　陆离意识到“约书罕·布鲁托”的叙述和现实产生某种偏差——形容里，卡兹沃沃镇成为他们饲养畜牧的地方，但那里除了衣服山什么也没有。


  　　结合为孩子过生日的一家三口吃着割开的衣物，名为肉铺的商铺挂着衣服布条，陆离得到某种答案。


  　　他从自称镇民的衣服上感受不到丝毫怪异气息与污染，这通常意味着一种可能：那台被镇长带回的纺织机作为污染源污染了衣服，穿着它们的镇民逐渐成为衣服——或衣服窃取了镇民们的记忆。


  　　所以那些死去的亡者以衣服的方式复活，因为衣服用窃取的记忆拼凑出死去镇民，但一切仅限卡兹吉尔镇：出海的男人们没有复活，卡兹沃沃镇的人也没有复活。甚至他们更惨，被衣服当成食物，像是猪猡般接受农场主的庇护和喂食，然后在某一天被屠宰。


  　　比如留下“是我们在穿衣服，还是衣服在穿我们？”遗言的存在没有成为它们一员。


  　　“你是幸存者还是复活的？”


  　　陆离询问自称约书罕·布鲁托的灰色衬衫。


  　　“他说我当然还活着。”


  　　“约书罕·布鲁托”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衣服，陆离的回应是在它面前凝聚一面全身镜。


  　　“这是你所说的活着吗。”


  　　当残酷现实揭露眼前，灰色衬衣陷入呆滞。


  　　“他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鼻涕连呓语也一起叙述。


  　　陆离放过了疯癫失神的灰色衬衣，离开店铺前他问道：“那艘失踪的船的大副是谁？”


  　　“他还在说这不可能。”


  　　没有得到答案的陆离离开店铺，继续造访了沿街店铺。随后调查证实了他的猜测，最接近真相的答案拼凑而出；


  　　外出的镇长带着污染源头纺织机出现，污染随衣服散播，活着的镇民、死去的镇民被转化为衣服，或衣服转化为镇民。


  　　纺织机蒙蔽着它们，让它们以为自己仍是人类。淘汰的、不合格的衣服会被丢在卡兹沃沃镇，像是猪猡般成长为食物，被蒙在鼓里的“镇民”收割。


  　　并且调查之中，陆离得知了无邀之客的名字：罗伦。


  　　知晓无邀之客真名，陆离继续沿着线索继续追溯，调查他的妻子与女儿。


  　　而暂时能够确认的是，她们不在这些“镇民”之中。


  　　陆离造访了邻居，询问无邀之客妻子和女儿的下落，鼻涕说：“它说噢可怜的母女，她们才刚离开镇子，镇长就带着希望回来了。”


  　　重新回到无邀之客的家，陆离将苦难之众推进房屋，关闭房门。


  　　尽管如此，这些被纺织机污染的“镇民”相当弱小，弱小的理应不能在怪异时代占据双子镇，使怪异不敢涉足。


  　　或许这里没有吸引怪异的东西，又或者真正的力量由纺织机掌控。


  　　陆离可以将这座镇子付之一炬。但他的任务是像调查员一样调查真相，而不是守夜人般清除怪异。


  　　接下来该去最后一个地方了。


  　　沿着熟悉而陌生的街道飘荡，随着逐渐接近梦境里所见的家，伤感和沉默逐渐占据心灵，站在街道上眺望，那座没有烛光透出的沉寂房屋安静坐落着。


  　　推开潮湿发涩的木门，浮现陆离手上的油灯驱散幽暗。


  　　惊扰的尘埃游荡着，房屋里空荡无人，灰尘覆盖着视线所及的一切，也盖着餐桌上发霉、干瘪得黑色南瓜派。


  　　叩——叩——叩——


  　　阴魂不散的无邀之客敲响房门。


  　　陆离打开房门，向门外滴淌海水的高大阴影告知进入卡兹吉尔镇后的发现：


  　　“怪异时代降临，你乘坐的船在海上失事，怪异出现在卡兹吉尔镇。镇民越来越少，外出寻求援助的镇长归来，带着怪异织布机。被它污染的衣服会逐渐拥有穿戴者的意识，暂时无确定是转移还是替换。穿着遭受污染的衣物会成为两种存在，我叫它衣服镇民和食物镇民。衣服镇民会以衣服的形态生活，食物镇民则成为食物供它们食用。成卡兹吉尔镇多数是前者，卡兹沃沃镇镇是后者。”


  　　无邀之客伫立在门外，海水在脚下汇聚成水泊，犹如在安静倾听。


  　　“你的妻子和女儿在这期间失踪。调查之中有衣服镇民说看见她们离开镇子。她们可能离开了镇子，也可能成为了食物镇民。”


  　　“这就是我调查到的真相。”


  　　平静话语后房屋陷入死寂。


  　　突然从街道传来的吵闹声惊扰寂静。


  　　“它们在喊抓住入侵者。”鼻涕说。


  　　陆离的调查惊动了镇子。


  　　无邀之客转身离开门前，没有如仪式般离开，而是带着洇痕迎向汇聚而来的“镇民”。


  　　这不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团聚。


  　　“它们在惨叫。”


  　　杀戮在进行着。


  　　衣服们在恶灵的杀戮中毫无抵抗能力。或许隔绝怪异，庇护双子镇的从来不是活化衣服，而是血色蒲公英。


  　　纺织机污染的衣物只是恰好可以抵御血色蒲公英，于是它们占据了成果，让曾经的镇民以为是衣服保护了他们。


  　　悲剧由此发生。


  　　某个时刻，鼻涕说窗外的惨叫声消失了，难言的死寂涌动在街道上，包裹房屋。


  　　使人不安地寂静持续着。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无邀之客事件结束

  　　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


  　　房门刹那间响起急促地敲门声，当陆离意识到无邀之客想要攻击他们时已经迟了。


  　　雕塑般轮廓正从木门的表面凸出。


  　　无邀之客形成了它的仪式。


  　　犹如火焰无法在水中燃烧，梦境无法在仪式之中扩散。


  　　“躲去苦难之众后面。”


  　　苦难之众成为他们仅存的希望。陆离带着鼻涕后退到恶灵臃肿躯体背后，让鼻涕将苦难之众推向房门，然后在无邀之客完全从房门突显之时，将苦难之众推向无邀之客。


  　　瘦弱鼻涕没有太多力气，但足以让苦难之众踉跄倾斜，接触进入房屋，滴淌着海水的无邀之客剪影。


  　　扭曲的漆黑细丝如火星迸溅，难以名状的裂隙在它们之间诞生，滂湃汹涌的里世界气息凝聚成实质般的黑雾，肆虐涌出——


  　　无邀之客与苦难之众对抗之时，陆离抓住鼻涕冲向窗户。


  　　逃出这座屋子，离开无邀之客仪式，这是他们唯一机会。


  　　但在陆离和鼻涕经过幽冷晦暗的里世界雾霭时，一只犹如剪影的漆黑手臂从雾霭之中深处，攫住陆离的虚幻灵魂。


  　　冰冷与海浪声瞬间涌进陆离脑海，冲刷他的理智。


  　　里世界气息萦绕缠上陆离的灵魂。尽管人性阻止它们侵染微光灵魂，但晦涩力量仍能将它裹起。


  　　陷入无法思考的僵直之前，陆离将眼珠塞给鼻涕，将她推开。


  　　“往安全屋跑，用眼珠召唤商人告诉它这里发生的——”


  　　晦暗之雾完全笼罩那具散发微光的虚幻灵魂，阻隔所有声音。


  　　鼻涕没有跑走，而是抓起餐桌上的食物丢向陆离，所过之处，雾霭退避，重新显露那道被雾霭吞噬的微光轮廓。


  　　啪——


  　　它拍打在陆离身上，分成两块——金属餐盘落地滚动，一枚黑乎乎的事物留在脚下：事餐桌上的那块发霉干瘪的南瓜派。


  　　晦涩力量难以理解地被南瓜派驱散。


  　　但只是暂时，当弥漫的阴冷雾霭再次笼罩陆离，他忽然开口：

  　　“我不为恶灵撕毁契约感到意外……但你居然想杀了自己的女儿？”


  　　避开南瓜派向陆离纠缠的晦涩气息突然停滞，陆离猜想无邀之客正在注视仍然没有离开，想要搬起继续砸来的鼻涕。


  　　“她叫玛姬，你的女儿。”


  　　陆离感受到攫着自己的力量在减弱，但还不够：“我在落叶山脉旁的滨海小镇找到了她，来到卡兹吉尔镇后确认了她是你的女儿，但发生了某种变故，她失去了许多记忆。”


  　　“只是我没找到你的妻子。”


  　　或真或假的话语让晦涩力量持续退缩，显露无邀之客和苦难之众的轮廓。


  　　苦难之众没事，甚至没有触发仪式。


  　　控制房屋的仪式没有消失，陆离忽略毫无用处的苦难之众，回到鼻涕身边让她放下木椅。


  　　无邀之客恢复为滴淌海水的湿漉形象，带着洇痕靠近鼻涕。


  　　鼻涕有些害怕，是放在后背的虚幻手掌带给她勇气。


  　　无邀之客停在鼻涕面前，宽檐帽下的阴影似乎在注视着身体瘦弱的鼻涕，抬起泡得发白粗糙的手掌，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突兀地，吵闹声从房屋外传来。


  　　幸存的衣服们搬着煤油、柴薪和火把，准备点燃房屋。


  　　它们惧怕火焰，血色蒲公英惧怕火焰，于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不速之客也惧怕火焰。


  　　无邀之客垂落手掌，晦涩丝线再次钻出体表，转身走出房屋。


  　　陆离随无邀之客离开而释放诅咒头衔，光怪陆离的梦境向外晕染。


  　　“你救了我。”


  　　陆离低头和鼻涕说。


  　　他在用谎言哄骗无邀之客。


  　　鼻涕无论口音还是年龄，都无法对应无邀之客的女儿。如果真正的玛姬还活着，这时候应该快要三十岁了。无邀之客相信只是因为它不剩太多理智与思维，而且鼻涕体型有些像它的女儿玛姬。


  　　但陆离不准备现在带着鼻涕逃离。


  　　那会让无邀之客彻底陷入疯狂。恶灵遵从仪式，但只是遵从。它主动破坏仪式的一幕陆离正在外面上演。


  　　让鼻涕维持扮演玛姬也并不理智，谎言终有戳破的时候。


  　　“爬上床铺。”


  　　趁无邀之客未归，陆离让鼻涕配合自己。


  　　鼻涕听从地爬上床铺，朝着床外侧躺着。烂成碎絮的被褥几乎不能使用。让商人带来也来不及了。陆离简单抓起一些碎絮盖在鼻涕身上，退离床边。


  　　“闭起眼睛，保持熟睡的姿势不要动，无论发生什么。”


  　　陈旧而静谧的房屋，一名孱弱女孩缩在脏污的被褥之中。轮廓投映的影子显露背后，仿佛一位母亲温柔搂着女儿。


  　　比起梦境中的一幕，眼前复原的不那么完美，但暂时蒙骗无邀之客足够了。


  　　街道外的火焰和嘈杂声已经熄灭，陆离最后将苦难之众推到角落，将房屋留给进来的无邀之客。


  　　沉默的高大身影停在床铺前，蜷缩在被褥里的小女孩呼吸平缓。


  　　无邀之客低头注视着她，缓缓矮身。


  　　陆离悄然后退，意外地踢到什么，那块能被幽灵触碰的腐败南瓜派滚动。


  　　无邀之客停住动作，而在这时，小女孩睫毛轻轻颤动着，睡眼惺忪地睁开。


  　　“……爸爸？”


  　　轻柔呼唤攫住无邀之客所剩不多的理智。


  　　陆离也在这时捡起那枚曾驱散了恶灵力量的腐败南瓜派。


  　　幽灵与怨灵的本体就是自己。但在成为恶灵后，它们将失去本体，成为执念在意的事物。


  　　或者说，成为恶灵后人性的部分便被彻底舍弃了。


  　　无邀之客蹲在床边，手掌温柔地覆盖鼻涕的脸颊。这一幕温馨而使人悲伤。


  　　谁会知道，从旧日时代到怪异时代，肆虐人类和怪异的恶灵无邀之客的本体只是一件发霉的、腐烂的、干瘪的、放置几十年的、妻子和女儿亲手制作的南瓜派？


  　　陆离将腐败南瓜派放在左手，救赎之力开始消耗它的力量。


  　　或许让无邀之客成为盟友有利于光明之地，但陆离没有资格替无邀之客杀死的人原谅它。


  　　那道床铺边的高大阴影逐渐消散。


  　　如梦中一样，他回到家里，在家人身边安息。


  第二百四十五章 恶灵的故事


  　　涌动的乌云，灰色的海浪。


  　　一条中型帆船艰难航行在暴风雨云团中。


  　　翻卷的云翳犹如海面，倒灌落下海水，水手们在湿滑甲板上焦急跑动。


  　　桅杆下的水手仰着头，因冰冷与恐惧悸动地无法呼吸，手忙脚乱地降下船帆。


  　　趔趄的水手被摇晃的船体掀翻，在湿滑甲板上打滑，每当这时，缠在腰上的绳子都会救下他们，顺便勒出中午喝的鱼汤。


  　　“伦纳！伦纳！”


  　　无人注意的陆离飘荡在甲板上，注视着无邀之客怒吼着跑过甲板，冲到一名搬着木桶的坡脚老船员边呵骂：“该死，你他妈要我告诉几次！不需要你在暴风雨里出来帮忙！现在！给我！滚回船舱！猴子，把这老东西带回去！”


  　　远处跟着大副的矮小船员跑过来，拽着松开木桶的坡脚老船员钻进船舱。


  　　罗伦大副继续在甲板上走动指挥，他没系着碍事的绳索，这让他每次摔倒都险象环生。


  　　抱着固定在甲板的木桶爬起，罗伦突然看见一名倒下的水手被缆绳缠住脖子。他顶着狂风骤雨想去帮忙，“小心！”一声惊呼穿过雨幕。罗伦被猛地撞开，飞向船外。


  　　即将落入船舷外暴虐的汹涌海洋时，一股力量突然拉住了罗伦，让他没有飞出船只，而像是晾衣绳上的夹子挂在护栏上。


  　　漆黑的海浪掀起狂暴气流，罗伦失神地盯着黑色之海，幸免于难的他忽然觉得不该是这样……自己本该死在这里，落进大海，看到倒塌的桅杆砸断某个船员的脖子……


  　　直到又一只手将他拽回甲板，甲板上的呼喊奔跑让他仿佛活了过来，重新能够观察和思考。


  　　船桅不知何时被暴风吹断，倒在先前站的位置，差一点就砸中了他——如果没有被撞了一下。


  　　一名趴在桅杆下的水手也幸免于难，正四肢并用地从湿滑甲板爬出。


  　　抓着他的船长用力拍打他的脸颊：“艾伦！大副！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没事就他妈在这儿发呆！别管甲板，快躲进船舱！”


  　　罗伦如梦方醒，跟着船长拖回像是死狗般趴在桅杆空隙下侥幸逃过一劫的老船员，回到船舱。


  　　冰冷的暴雨被紧闭的船舱门阻隔在外，但摇晃的船只和脚下船体结构牙酸的变形声告诉他们灾难还未结束。


  　　船员们将自己紧紧捆在墙壁上，这样才不会随摇晃的船只嗑得头破血流，手断脚折。


  　　狭窄船舱的油灯下，湿漉漉的船员们低声祈祷。仿佛神灵听见他们的祷告，脚下木板不再响起不寒而栗的吱呀声，摇晃不再让他们身上沾满呕吐物，几乎撕碎船只的海浪恢复温顺——


  　　“我们冲出来了？”


  　　“玛利亚……瑞秋……请保佑我平安归来……”


  　　“谁他妈在呕吐物里尿了一泡……”


  　　“水手长！水手长——？三副！你去外面看看！”


  　　船长的喊声中，三副解开勒着胸口的绳索，犹如酗酒醉汉摇晃地搬开门闩，推开船舱门。


  　　一丝不同于晦暗油灯的光亮渗进船舱，使船员们振奋，看到三副力气不够，几名水手手忙脚乱地解开绳索去帮忙推门。


  　　更多光亮渗进船舱，云层不再是浓如墨水的乌黑。


  　　劫后余生的人们冲上甲板，以远去的乌云雷暴为背景，在天边的彩虹下欢呼。


  　　罗伦蹒跚地走上甲板，抬头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


  　　断掉船桅的破损船只缓缓驶向远方架起彩虹的宁静港湾。


  　　“我回来了……”


  　　……


  　　陆离脱离无邀之客的死亡回溯。


  　　几十份人性涌入灵魂，但陆离已经不会为重新将人性补回千份的收获感到喜悦。


  　　“结束了。”


  　　陆离唤醒似乎熟睡的鼻涕，“你做的很好。”


  　　睡眼惺忪的鼻涕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我好像梦见我的爸爸妈妈了……”


  　　“你还记得他们吗。”


  　　鼻涕摇了摇头，跟着陆离走出房屋。


  　　撕碎的布条散落街道，被海风吹在角落，没有意识，没有情绪，仿佛它们不曾活着。


  　　镇子上应该不剩幸存的活化衣服，但污染的源头纺织机还在。


  　　陆离来到镇长的屋邸，发现放置在客厅角落的一架陈旧纺织机。


  　　“它在说话。”


  　　鼻涕确认它就是为双子镇带来灾难的纺织机。


  　　“说了什么？”


  　　“它说穿上织出的衣服，就能得到保护。”


  　　纺织机还在蛊惑着。


  　　陆离想不到纺织机在光明之地能起到的用途，也想不到放过它的理由。


  　　于是一把锯子从纺织机上浮现，无形力量拉扯着锯下。


  　　锯齿刺入的地方渗透出污血，但直到纺织机被割断，陆离收获人性，也没遭受纺织机的反击。


  　　卡兹吉尔镇事件随活化衣服以及其源头纺织机清除而彻底结束。


  　　但还有些事需要收尾，比如鼻涕。


  　　陆离接下来会前往荒芜之地的鬼怪镇，而鼻涕不适合再跟着他，也不能将她丢弃在这儿。


  　　“你应该回来，你需要休息。”沼泽之母的温柔低语随荆棘之冠响起。


  　　“我不觉得累。”


  　　“因为你是灵魂，里世界气息正在逐渐污染你……”


  　　“我不能停下脚步。”


  　　陆离拒绝了祂，继续问让鼻涕快速回到光明之地的办法。


  　　“你现在找到的是个怪异居民吗？”荆棘之冠换了另一道声音。


  　　安全屋窗边，陆离眺望远方的幽冥之海，回答克莉丝的问题：“是。”


  　　“那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克莱尔新研制出一种药剂，可以让它通过商人里世界。有一些副作用，但好过让你们在未知海域航行。”


  　　“什么副作用？”


  　　“就是沾染上商人里世界的气息，换种更好理解的说法是被打上‘商品’标签，可能产生某种突变。”


  　　对于人类可能无法接受，但怪异不在乎这些。


  　　鼻涕不再攻击苦难之众，臃肿的恶灵在她不舍注视下远去，然后轮到陆离注视着服下药剂的鼻涕钻进商人背包。


  　　“我可以进入商人里世界吗？”


  　　“你不可以，小蕾咪，怪异才可以。”


  　　“我不算怪异吗？”


  　　“你只是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玩弄真相的命运


  　　幽灵和怪异有着本质区别——无论如何，幽灵一直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连接人间和地狱的桥梁，是世界的影子，也是人类的影子。


  　　陆离离开卡兹吉尔镇，向主眷大陆的东北方飘荡，最终目的地是维纳不冻港——安德莉亚会在那里和他汇合，前往荒芜之地。


  　　陆离从血色蒲公英的源头——一片犹如蘑菇森林般矗立着伞盖的原始森林上空飘过，它们在离海岸几十里的位置形成一片阻隔带，血色飘絮如纱幔般随风飘荡；途经流淌着悠悠歌声的未知宽广河流，萦绕的歌声在河面下跟随着飘荡的陆离，停留在河畔；曾留下许多记忆的塔风城依然伫立大地之上，但那些熟悉的人或事物早已消失，怪异占据于此，厮杀纷争不朽。陆离在塔风城短暂停留，飘荡在教堂之上，确认这里没有幸存者，带着怪异的嘶吼、污染与诅咒，继续前进。


  　　犹如怪异讥诮、尖锐的嘲笑，曾经艾伦王城的幸存者逃离灰烬之地迁徙塔风城，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塔风城不再存在，怪异占据这里，而艾伦王城却因残留着星空深处的伟大存在的气息而使怪异怪异不敢踏入。


  　　犹如烧成灰烬的植物下诞生新的嫩芽，新的生命在艾伦王城诞生：一些幸存者藏在这里苟延残喘。


  　　陆离的到来使他们畏惧而想要接近——畏惧幽灵，接近人性。


  　　某种程度上这些幸存人类状态很好，虽然缺乏食物和营养不良使得他们枯瘦、脱发、皮肤干枯，骨骼畸形，像是群畸形的异人，但心灵上意外的纯净——就像天堂谷里的幸存者。除了理智值综合征没有什么污染他们的理智。


  　　陆离通过召唤商人轻易抹除他们对自己的畏惧，然后由商人形容让他们产生对光明之地的向往，只是他们还不能过去——艾伦王城在主眷大陆东部，尴尬的是无论离光明之地还是维纳地下城都是同样的远。即使有梦境的庇护，也难以长途跋涉送到聚集地。


  　　光明之地暂时赡养的起这几十名幸存者，他们会继续在这里生存，知道合适时机出现，比如克莉丝研制出活人可以进入商人里世界的药剂。


  　　艾伦王城令陆离记忆深刻，但深刻的并非艾伦王城本身——化为灰烬的城市的灰烬散落整片平原，铺出一片灰烬之地，而遗址和荒野没有什么区别，只有蜿蜒交错的破败道路诉说着往日辉煌。


  　　而就是在艾伦王城遗址，陆离见到命运为他开的玩笑。


  　　所谓命运，是令胜利者悸哭，失败者狂喜，使从一个极端至另一极端；是机械降神，改变不可能的宿运或必然的结局。


  　　光明之地检查了鼻涕的身体，告诉陆离，鼻涕其实快要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孩童？”


  　　“侏儒症，听说过吗？”


  　　“她的心灵也是孩童。”


  　　“那不清楚，我不是心理医生。”


  　　陆离从说话方式猜到另一边交谈的是克莱尔。


  　　“所以鼻涕真的可能是无邀之客的女儿？”


  　　“嗯？你不是知道吗？”商人的转述没能传达克莱尔的意外情绪：“而且她有自己的名字，别起外号，孩子们会跟着学的。”


  　　“玛姬……”


  　　陆离低语着无邀之客女儿的名字。


  　　谎言变成了真实。


  　　无邀之客只是相信了谎言，还是真的发现鼻涕是它的女儿？


  　　在此之前陆离认为是前者，但现在陆离相信是后者——谎言骗不了恶灵。


  　　安置好艾伦王城遗址的幸存者，陆离继续北上，遭遇怪异便躲进死寂的里世界，在里世界遭遇怪异就展开入梦之人。他穿过宁静平原，翻越北部的瑟尔马山脉，抵达潮汐声昼夜不停的维纳不冻港。


  　　因为在艾伦王城的耽误和沿途的怪异，陆离比预计时间晚到半天，不过安德莉亚还没到。


  　　陆离和马特乌斯碰面，在如今的维纳地下城停留半天。每座石洞里都种植着荧光果，它们是食物的同时也是和萤石般最廉价的照明物。


  　　维纳地下城并未固步自封——他们甚至在光明之地之前培育出荧光草的新品种——荧光藤蔓。


  　　荧光藤蔓无法结出果实，但会如荧光果般散发光芒。维纳地下城将它们栽种、培育在岩壁上，让这些发光藤蔓犹如永夜中的星辰为幽暗地下城划分界限。


  　　甚至带来一些浪漫。


  　　他们甚至在尝试用荧光果和榕树守卫培育，而且已经得到沼泽之母的同意。


  　　在维纳地下城停留一天，安德莉亚即将抵达时陆离在马特乌斯的送别中离开地下城，独自来到海岸街道。


  　　港口城市的沙砾通常不像想象中美好。贝尔法斯特是个例外，作为曾经一无所有的城市，贝尔法斯特发展商业的同时也在治理沙滩发展旅游业，这让贝尔法斯特没有像维纳不冻港这样，遍布扎脚的海浪打碎的贝壳碎片和粗糙沙砾。


  　　陆离随意飘进一座废弃屋邸。经过扭曲教徒潮汐般的频繁清理，地表之上已经相对干净——相对。


  　　站在窗前的陆离听见阁楼传来玻璃珠落地的声音，空洞的水滴声从厨房钻出，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诡异地脚步声。


  　　陆离为此感到欣慰，上次经历这种纯粹的闹鬼情景还是在很久以前。


  　　然后陆离抓住了闹鬼的罪魁祸首，帮其解脱。短暂的死亡回溯告诉他，幽灵曾是维纳避难所的居民。


  　　呜——


  　　悠远汽笛声穿过幽冥，从海面上遥远传来。


  　　一道如灯塔般的光芒撕破幽暗，从海面靠近港湾。


  　　陆离登上安德莉亚，感受着它的喜悦之情走进船长室。


  　　海姆格鲁号会在港口修整和等待，而熄灭探照灯的安德莉亚将载着陆离与扭曲教徒继续起航。


  　　挂在船舵旁的油灯照亮船长室，陆离拿起备忘录，翻看之前的航行记录。


  　　上面写着安德莉亚它们遭遇怪异和装载的人数。


  　　翻到新的空白页，陆离写下这次荒芜之地之行的任务。


  　　【恢复“母亲”的生机】


  　　【带来更多盟友】


  　　【解决地居人商行】


  第二百四十七章 治愈

  　　维纳不冻港到风暴角之间的航线不算安全航线。沿着近海航行和横跨大陆面临的危险差距极大——深海孕育真正的恐怖。


  　　为了避免给安德莉亚带来麻烦，离开港湾陆离就藏进里世界，待在褪色的船长室，在依旧漆黑静谧的海面上航行。


  　　启航的第二天，陆离遭遇第一个意外。


  　　一艘陌生的，掉漆的三桅帆船缓缓从后面追赶上安德莉亚，维持着足以跳帮的距离并排航行，无论期间安德莉亚满航速还是暂时抛锚应对怪异都会跟随或等待，直到贴近荒芜之地的地平线才逐渐转向，独自驶向海岸。


  　　离得足够远时陆离回到现实，询问那艘三桅帆船的来历。但令人意外的是，无论安德莉亚还是扭曲教徒都未发现曾有一艘船伴它们同行。


  　　那是艘航行在里世界的幽灵船。


  　　随后沿着荒芜之地航行的安德莉亚不再遭遇幽灵船，似乎迷失方向的幽灵船已经随先前指引找到陆地。


  　　第三天清晨，安德莉亚抵达地形奇特的风暴角。


  　　船长室，备忘录犹如被风吹动般翻页到最后一页，停在陆离出航时写下的备注那页。


  　　……


  　　陆离在荒芜之地的上空飘荡。


  　　荒芜之地的荒瘠和地狱截然不同。


  　　炽热而扭曲的空气、沸腾的岩浆、喷涌的火柱、徘徊的恶魔在地表变成涌动着的幽冥、恐祟的陷阱、弥漫的污染、游荡的怪异。


  　　很难判断究竟哪边才是地狱。


  　　在无邀之客的威胁下帮其解脱，迫切赶往鬼怪镇的陆离登上荒芜之地，暂时掠过植物栖息地、高斯盆地、神灵小镇这些盟友，径直前往“母亲”骸骨处。


  　　沿途遇见的怪异也不能使其停留和动容，比如害怕的美丽少女赤脚在黑暗之中行走，而最近的人类聚集地也在数百里外，以及里世界的陆离能看到她；或者一束阳光照耀一座山丘，犹如袖珍的光明之地矗立在黑暗大地，吸引迷途的旅人靠近，但里世界的陆离仍然能看到它；或是一辆马车从前方驶来，帘布后伸出一只手骨递给他一封烫金邀请函。


  　　现在的陆离或许能够和这些怪异正面接触，他也不介意将搁浅在岸上的鱼丢回海中——但不是现在。


  　　终于，陆离看见远方天幕下耸立的骨架。但它是残缺的，只显露“母亲”的腿骨与尾骨、一截脊骨，而其他部分笼罩于虚无之中。


  　　但接近的陆离看见弧形的脊椎正以缓慢，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胸腔蔓延。


  　　只有死物会出现在幽灵里世界，这是否象征着“母亲”状况恶化，具象化出的倒计时沙漏？

  　　来到“母亲”骨骸下，陆离的灵魂在里世界消失。


  　　……


  　　“第一，鬼怪镇是大姐头的地盘，我们是大姐头的小弟，你赶走我们就是在和鬼怪镇为敌！”


  　　好奇的旅人聚集在酒馆门口，和里面的客人共同围观一场闹剧：一名接收了酒馆的外乡人老板不清楚鬼怪镇的规则，把在酒馆捣乱的精灵赶了出去，于是吵闹哭喊着抱团并喊来大姐头。


  　　现在，名为大姐头的纽扣眼布偶叉腰，被周围的矮小精灵簇拥着，一只泥塑小人朝着一脸苦涩和畏缩的酒馆老板质问。


  　　“第二，我们是鬼怪镇的卫兵，你敢走卫兵就是在反抗鬼怪镇的威严！”


  　　人们之间的情感并不相通——没有客人为酒馆老板难过，他们只想看热闹。


  　　而在这时，他们忽然奇怪地转动脑袋，注意突然被弥漫而来的怪异情绪攫住。


  　　酒馆门口的人们下意识望向街道上，一道披着微光走来的虚幻身影。


  　　熟悉这种气息的大姐头尖叫：


  　　“陆离来啦！”


  　　周围精灵们七嘴八舌地叫嚷出声。


  　　“陆离是谁？”


  　　“可以吃吗？”


  　　“是敌人吗！”


  　　“打跑敌人！”


  　　“打跑它！打跑它！”


  　　大姐头无暇教训呼喝的小弟，跳下柜台跑出酒馆，尖叫着扑向那道身影。


  　　陆离不得不接住扑来的大姐头，让它不会穿过自己扑在街道上。


  　　高兴的大姐头像是普修斯甩动的两条尾巴，在陆离身上爬来爬去，蹭满自己的气味，爬到肩膀上后知后觉的发现陆离只是灵魂。


  　　“你怎么变成幽灵啦！”


  　　“因为我死了。”


  　　大姐头呆滞，喊着冲杀跑到陆离脚边的精灵们也尴尬地停下。


  　　“带我去见‘母亲’吧，我是来解决它的问题的。”


  　　前往教堂大屋的路上大姐头缠着陆离逼问是谁杀死了他，要为他报仇。


  　　“我的死只是意外，而且凶手已经死了。”


  　　教堂大屋隔绝了路人们探寻的视线，保持尊敬的教徒带领陆离来到那座回廊包围的露天深坑边，任由陆离带着坐在肩膀的大姐头触碰石心。


  　　人性的灌注没有任何气息溢散，只有仿佛在逐渐跳动的石心。


  　　将一千份人性全部传给‘母亲’，陆离将大姐头放下，进入里世界确认结果。


  　　天穹之下，正在形成胸腔的脊椎与尾骨消失，只剩下两座后腿犹如巨柱从幽冥深处升起。


  　　“母亲”的状况恢复至几乎有史以来最佳，但死气仍未拔除——再有一千份人性就足够了。


  　　“那些觊觎的怪物不敢在侵犯母亲的领域了。”


  　　神父振奋的话语表明最近一段时间鬼怪镇的状况并不好。


  　　“母亲在说谢谢你！”


  　　大姐头又像是猫一般从陆离脚边往肩膀爬。


  　　陆离返回光明之地提取人性再回来显然浪费时间，他召唤商人，让它联系魔鬼之女：“让它来找我，我知道它能做到。”


  　　等待期间，陆离跟随教徒来到静谧的居住区。在这里无人打扰他，除了大姐头。


  　　硫磺臭味逐渐弥漫在周围，提前知悉的教徒不为爬出地狱的客人感到意外。


  　　陆离对魔鬼之女开门见山：“你知道荒芜之地的地狱门对吗，带我过去。”


  　　“你想做什么？如果是为地狱带来混乱恕我拒绝，怪异绝不能出现在怪异，我不会答应——”


  　　“去地狱收割人性。”


  　　“地狱门藏在法理王的陵墓，我带你去，现在。”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复仇伊始

  　　商人保守不住秘密——起码对于“沼泽之母的下午茶成员”保守不住。


  　　陆离准备进入地狱的第三个小时，沼泽之母他们就知悉了他的行程。


  　　跟随魔鬼之女前往法理王陵墓所在的无名坟茔时，商人带来沼泽之母的荆棘之冠——陆离可以想象荆棘之冠对面坐着所有下午茶成员。


  　　“‘母亲’状态没有全部恢复，荒芜之地有一座地狱门，我要去地狱获取一些人性。”


  　　沼泽之母询问之前，陆离将形成告诉他们。


  　　“吾要知道那座地狱门的位置。”


  　　陆离询问目光看向魔鬼之女。


  　　“无名坟茔离鬼怪镇不算远，告诉你的妈妈们不用担心。”


  　　“不远。”陆离简短转述。


  　　沼泽之母随后叙说光明之地最近发生的事，比如无邀之客被驱魔人亲手解决的新闻，利用地狱岩浆冶炼出大量金属农具，光明之地的触须正从煤山镇向外蔓延等。


  　　陆离知道沼泽之母唠叨这些的用意——活着，维持着希望活着。


  　　取下荆棘之冠让商人带走，带着所剩无几的几份人性的陆离跟随魔鬼之女在幽暗荒野上飘荡。


  　　“放置在荒野的地狱门不会招惹怪异的注意？”


  　　“怪异对一扇门不感兴趣，而且无名坟茔足够隐蔽。”


  　　陆离想到曾占据守望镇的怪异族群，它们对哈德斯家地下室的地狱门没有任何探查欲望。


  　　“为什么叫无名坟茔？”


  　　“难道现在人间还有习惯为地点命名的闲暇吗？”魔鬼之女带着陆离绕开一片污染浓郁的林地，“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叫它法理王陵墓。”


  　　嫌弃陆离速度太慢或问个不停，魔鬼之女抓住陆离，驱动力量加速向西北方向飞行，几小时后降落在一座矮丘之上。


  　　“我们到了。”


  　　魔鬼之女身形变得虚幻，渗透进岩层。陆离跟在后面进入矮丘之下的巨大地底空间。


  　　一道散发光晕的圆环从陆离背后浮现，洒向这座人工修缮的陵墓——洞窟回想着窃窃私语声般的嗡声，一座阶梯石台之上竖置着一座石棺，地狱门就在石棺之后。


  　　比起落着厚厚灰尘的洞窟，阶梯石台周围相对干净，似乎曾有陪葬器皿摆在那里又被搬走。


  　　而带走它们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座陵墓显然并未近代修建，未被魔鬼之女这个盗墓者搬走的枯黄石柱篆刻着陌生的象形文字，而弃置边缘连魔鬼之女都未沾染的充满生殖崇拜的器皿也不符合踏入工业时代百年的近代。


  　　“法理王，厄尔罕王国的王，距今大约嗯……一千多年。”


  　　魔鬼之女认得这里并不意外，它们的漫长寿命意味着拥有远超人类的知识量——再加上亡者终会进入地狱。


  　　或许这位法理王现在还生活在地狱。


  　　陆离无疑了解石棺矗立地狱门前的用意，跟随魔鬼之女绕过带着某种憧憬放置地狱门前的石棺，而在迈入地狱门的时候，陆离察觉石棺悄然裂开一道漆黑缝隙。


  　　……


  　　锈红色的荒芜贫瘠的大地无限延伸，远方黄色风沙涌动肆虐，犹如沼泽地的交错河流，炙热岩浆流淌、汇聚。


  　　背后的地狱门歪斜着半掩埋在一片沙砾里。


  　　陆离向重新掩埋起地狱门的魔鬼之女叙述石棺的异动。


  　　“这很正常。”魔鬼之女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那是人间……无处不在的邪祟让石头和房屋也能污染成怪物。”


  　　人间，遍布危机，死寂冰冷阴暗，遇到的每个存在都想吃掉你，可怖的怪异游荡在荒野。


  　　地狱，宽旷慌乱，喧嚣温暖明亮，友善而好客的恶魔，弱小的劣魔在荒野徘徊。


  　　就像魔鬼之女的手下来到地表后抱怨的：为什么人间比地狱更危险可怕？

  　　“它不会对地狱门做些什么？”


  　　“不会，现在陵墓还只是吓唬你一下，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陆离陷入缄默。


  　　魔鬼之女话语的潜在含义透漏着不可名状的恐怖：随时间推移，名为世界的天秤越来越像深渊靠拢，连世界本身都在向怪异转化……


  　　而陆离的所作所为什么也改变不了——一只恶灵的生死对这个世界毫无改变。


  　　不过这对陆离不是个使人彷徨的选择题。


  　　曾经的陆离会将搁浅的鱼丢回大海，现在也会。


  　　地狱门离深渊城约两天路程，以魔鬼之女的速度。第三天，陆离重新回到这座沿着深渊建立的地狱城市。


  　　科伦特陨石街。


  　　陆离和魔鬼之女在大地魔的陪同下降落在枯萎庄园。


  　　时隔半个月，已经消化的深渊城准备好再次开启一场狂欢了。


  　　没有魔鬼子嗣的阻拦，植物在当天再次出现在深渊城各大拍卖行，降到个位数的人性重新开始迅速增加。


  　　数千份，数万份，甚至更多。


  　　期间陆离给予魔鬼之女和大地魔、深渊魔各一百份人性作为报酬——它们付了灵魂的。


  　　来到深渊城的第三天，陆离积累起了几万份人性，但他仍然停留在深渊城，没有离开的打算。


  　　这天稍晚些时候，进入庄园后就分开拉拢盟友的魔鬼之女意外来找陆离。


  　　她带来手下带来的沼泽之母的询问和担忧：治愈“母亲”上千份人性足够了，但陆离已经积累了数万份人性。


  　　“你告诉他们的？”陆离问靠在门边的魔鬼之女。


  　　“名义上我是光明之地的盟友。”它回答道。


  　　“告诉光明之地这是我的计划。”


  　　魔鬼之女将回答告诉手下，手下将回答告诉光明之地，然后光明之地继续询问手下，手下带着疑问说给魔鬼之女，再由它告诉陆离——


  　　简短的只有一句话：“什么计划？”


  　　“拥有数十万人性的我会使周围数百公里的怪异察觉并为之疯狂。”


  　　每次只回答一句的陆离有意拖延时间，因为这个计划十足疯狂光明之地可能不会允许。


  　　通过魔鬼之女，陆离和光明之地的交流缓慢在地表和地狱之间传播。


  　　但拖延不了太久。


  　　“所以，你想做什么？”


  　　恢复十万份人性的陆离说道：


  　　“我会出现在地居人商行。”


  第二百四十九章 收取利息

  　　“疯狂的想法、疯狂的计划、疯狂的行为。”


  　　沼泽之母和祂的茶话会成员对陆离的行径评价，毫不掩饰对计划的担忧。


  　　哈德斯尤为激烈：作为光明之地领主，陆离不该冒险。


  　　特斯拉反对了哈德斯的反对，对此赞誉有加：“这是调查员才有的思维，当我们力量弱小时要学会寻找支点，然后成为翘起重物的撬棍。”


  　　但这是陆离决定的计划，所以光明之地只能配合他：调查清除地居人商行的真正核心，让陆离可以准确无误地出现在那儿。


  　　光明之地喷涌着名为蒸汽与炼金的浓烟，犹如庞然大物开始首次运转。作为怪异居民的驱魔人与见习驱魔人通过商人里世界快速抵达午夜城总站，在旧下水道调查地居人商行。


  　　特斯拉希望自己可以转化成异人加入调查队伍，为调查员精神贡献最后一份力量，被沼泽之母回绝：他的战场应该在校舍。


  　　为了隐藏计划，陆离行动只有盟友鬼怪镇知晓，而作为相对接近午夜城总站的主线枢纽之一，它们也能起到不小作用。


  　　剩余一千份人性暂时无法给予“母亲”，不过得到补充的“母亲”应能坚持很长时间。


  　　地表的人类势力隐秘地忙碌起来时，陆离继续在绿意盎然的庄园售卖着植物……以及人性。


  　　130只灵魂等于1份人性，而向外的售价是13000只灵魂等于1份人性。


  　　人性弥足珍贵，奇货可居，即使造访陆离的深渊魔也不认为这个价格有任何问题并且出价130万只灵魂购买了100份人性。


  　　尽管的确有抨击声传出，比如陆离可能导致地狱通货紧缩——地狱的灵魂在失去来源后本就处于逐渐减少的状态。


  　　但也有另一种声音传出：购买得起植物和人性的通常只有中产恶魔和那些富豪贵族，它们所付出的本就是不会使用和流通的财富。


  　　陆离猜想这帮恶魔里一定有生前的经济学者。


  　　而且通货紧缩不可能发生——即使对于深渊城也不可能。地狱太过辽阔，辽阔到即使魔鬼之女从一座大陆赶到另一座大陆也要接近23天，深渊城般的恶魔聚集地像是深空点缀的繁星之一，尤格拉斯的每次呼吸所吸收的灵魂都要超过陆离的所有收获。


  　　而对于陆离，在地表弥漫怪异的情况下，属于原本世界秩序的地狱也是潜在盟友之一——可能深渊城和未建立的唯心城之外的魔鬼大君恶魔君主不这么认为。


  　　“……人间……真的那么糟糕？”


  　　沙砾身躯重新覆盖着嫩芽的大地魔跟随着照顾庄园植物的陆离。


  　　它也买了100份人性。因为没有那么多灵魂，它支付的是陨石街永久10％税收，短期看大地魔占了便宜，10％税收想收回130万只灵魂需要很久，不过所代表的盟友含义与被陆离交给光明之地的契约意味着长久上的获利。


  　　“地狱历史记载着尤格拉斯主动关闭地狱通道的例子吗？”


  　　地狱没有水，陆离照顾它们的方式就是在植物间的小径走过。


  　　“……没有。”大地魔拔出一株绽放花朵的黄花，将它栽在头顶，“……你需要帮助吗，我可以和你前往人间。”


  　　“深渊魔同意？”


  　　“……父亲不会拒绝我的历练，而且我要去找蜉蝣魔。”


  　　许多年前失踪在人间的地狱魔第一子。


  　　魔鬼之女的力量与恶灵相近，大地魔的力量比魔鬼之女逊色一些，理论上地表它也能相对安然——但怪异无法用纯粹的力量衡量。


  　　就如恶灵的仪式，无论陆离还是魔鬼之女都没有能力脱离——那并非纯粹的狮子与老虎的搏杀。


  　　魔鬼之女的手下还在苏加德山背试炼，据说状况并不理想——恶魔也会产生谵妄，陷入混乱，而它们是否存在理智值还需检查。


  　　这点和人类没有区别，毕竟恶魔也算作这个世界的本土生物，而更糟的是，因为恶魔更强大，它们堕落、污染后也会更加特殊。


  　　遭受污染的人类成为异种，死去的人类成为恶灵……恶魔们呢？

  　　就像哈德斯唯一像样的警告：“我的建议是别太依赖地狱。它们比我们强大但也强大的有限，对于一条从天而降的鞋底一只蚂蚁和一只甲虫有什么区别？”


  　　“可以，但不是现在。”


  　　陆离拒绝了大地魔。


  　　地狱停留的第五天，陆离人性累计至20万份，人性气息所弥漫的范围约200公里直径——对于吸引怪异已经足够了。


  　　不过交易还在持续。陆离维持着20万份人性，多余的交给魔鬼之女，用以资助唯心城的建立，以及等待地表带来消息。


  　　……


  　　陆离停留地狱的第七天，一封染血的信件通过商人送至光明之地。


  　　在祛除信件上的诅咒与里世界气息后，沼泽之母他们检查了信件内容，将消息传达给地狱的陆离。


  　　见习驱魔人雷斯找到了地居人商行的巢穴，但在传达出消息后受困于那里。


  　　陆离观察商人带来的绘制图，地居人巢穴在沼泽地与旧下水道之间的某条暗线，雷斯失联前曾留下商人眼珠作为锚点。


  　　关于如何前往巢穴，陆离准备通过商人里世界径直进入地居人巢穴——


  　　作为幽灵的陆离不能服用药剂，但20万人性应足以庇护他免遭里世界气息侵袭。


  　　“我要带它们回唯心城，接下来暂时帮不到你了。”


  　　“壮大势力也是对我们的帮助。”


  　　我的镇。


  　　原本正逐渐恢复往昔繁华的小镇再次变得荒凉。


  　　陆离和魔鬼之女在这里分别。魔鬼之女要建立它的家园，而陆离则是复仇。


  　　带着大地魔和掠心魔回到地狱门边，它们遥远地注视着陆离步入地狱门，弥漫在荒瘠大地上一周之久的奇异气息悄然散去。


  　　无名坟茔，陆离和等候在此的商人步入一片诡异阴影。


  　　陆离任由晦涩的阴影将他包裹，一种虚实之间的朦胧纱幔笼罩他的灵魂。


  　　怪异为这个世界带来苦痛。


  　　现在，轮到陆离向它们收取部分利息了。


  　　从地居人商行开始。


  第二百五十章 复仇

  　　现实世界是所有深层世界的根基。


  　　旧日时代，除魔人协会认为这座世界犹如矗立在一片充满光辉的空间，那从天空洒落的阳光投出的光影是地狱，提着的油灯所拉在身后的影子是幽灵世界。


  　　熊熊燃烧着烈焰的房屋，劈啪作响的篝火、摇曳的火把、晃动的蜡烛、萦绕的萤火虫、洒下辉光的路灯，它们将影子拉得凝实、巨大、狭长、虚幻、晃动、微弱。


  　　而这些影子组成一个又一个世界。


  　　它们因根基诞生，又不属于根基。


  　　但随怪异时代到来，现实帷幕变得薄弱，频繁显现的深层世界让倒影世界的说法不再准确——


  　　现在的世界犹如海洋，现实和深层世界对应着海面与海水。


  　　每层深度都涌动着未知世界，它们会随着洋流浮现在海面，也会消沉进海洋底部。它们相互独立，又相互交融，相互影响。


  　　以及越往深层，不可知越多。


  　　精神薄弱之人可以透过世界帷幕窥见里世界，犹如从海面窥视水下。


  　　进入商人里世界前，陆离倾向除魔人协会的倒影学说，因为幽灵里世界几乎是现实的倒影，现实发生改变，幽灵里世界也一样，犹如人的影子。


  　　但在进入商人里世界时，陆离感受到排斥、抗拒。犹如坠进海洋，饱含盐分的海水将他向海面抬升，冰冷海水浸透皮肤和衣物，阻隔和外界的感知。


  　　对于这座深层世界，陆离是不属于这里的入侵者。


  　　无时不在的推涌感持续着，唯有铅笔素描般的雾霭眼前缓慢消失，浮现一座建立在起伏平原上的村庄。


  　　与结实相反的枯萎干草编织成的低矮草屋简陋散落在这片平原，没有规则，其中许多似乎年久失修而倒塌，只有靠近堆积着货物的露天仓库旁的几座草屋完好。


  　　草屋群落的外围栽种着眼珠草丛，宛如眼珠的可怖果实随微风摇曳，眼珠海的边际邻抵一座湖泊与一座矮丘，或者说整座“平原”是一座并非整体的岛屿，身后是将岛屿一分为二的河流，前方是零星几座只能盖几座草屋的破碎岛屿，残存干草散落。


  　　稍远的湖面上，隐约浮现半座被雾霭笼罩的岛屿，和脚下草屋群落相隔，和现实相近的雾霭般云翳笼罩天空。


  　　值得注意的是，人性气息并没给商人世界带来生机。没有植物生长，眼珠草也未旺盛。


  　　然后陆离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世界的投影。


  　　那座矮丘是世界背脊山脉，分开两座岛屿的河流是海峡，对岸岛屿是主眷大陆，破碎岛屿是列侬群岛，而远方几乎被雾霭吞没的则是成为怪异乐土的耕地园。


  　　包围着岛屿的雾霭是已知之外的世界。


  　　陆离看向脚下——这几座岛屿就是现实世界的投影。


  　　两只商人在代表主眷大陆和艾伦半岛的仓库与草屋间搬运，忙碌。对它们而言，从主眷大陆到荒芜之地只是要蹚过一条河流。


  　　眼前所见使得陆离又倾向倒影学说——商人世界是最小的倒影之一。


  　　向“湖泊”远方眺望，迷雾阻挡着视线。


  　　“你们探索过这里吗？比如翻越山丘。”陆离问商人。


  　　“没有。”


  　　“为什么？”


  　　“没有必要。”


  　　对于依附于人类而言的商人，它们的活动范围取决于驱魔人。如果驱魔人不曾探索外界，它们也不曾。


  　　“我可以去看看吗？”


  　　陆离想知道在围观的商人世界，世界背脊山脉背后会是什么模样。


  　　商人答应了他，跟随着穿过草屋群落，踏上那座低矮得只有几米的矮丘。


  　　一片迷雾不出意外地阻隔了陆离的视线。


  　　陆离伸出手掌，但在雾霭边缘停顿。


  　　商人犹如卫兵安静伫立在旁边。


  　　“我们走吧。”


  　　陆离收回手掌，放弃探索迷雾之中的世界：


  　　“地居人才是今天的主角。”


  　　跟随商人绕到一座草屋背后，一枚眼珠果实躺在那里。


  　　来自里世界的眼珠既存在于商人世界，也存在于现实。随着商人捡起眼珠，漩涡般的模糊景象浮现，拉扯着周围的陆离和商人。


  　　陆离留在商人世界，只有商人步入其中。它会先回到现实，确认眼珠周围，确保陆离的计划不会无用。


  　　犹如荡着涟漪的模糊景象显露现实发生的一切：商人出现在地下洞窟，捡起藏在岩石缝隙的眼珠，被两只埋伏等候的地居人抓住，贪婪地伸向商人的背包——


  　　一只宛如披着月光的虚幻手掌攥住了那只爪子。


  　　伴随手掌的浮现，苔藓般的绿色地衣在洞窟之中疯涨，地居人无法理解这些植物和气息从何而来，直到披洒着微光的轮廓从阴影之中完整浮现。


  　　“驱魔人……”


  　　在扭曲而疯癫，丧失理智的丑陋脸孔发出更多呓语之前，又一双虚幻而苍白的手掌从它胸腔捧出了脏器。


  　　扭曲的绿色植物纠缠蠕动，让这里变成一座原始森林深处的洞窟。


  　　“躲回里世界。”


  　　陆离和商人说，他已经听见恐怖的贪婪尖啸在岩窟间肆虐、汇聚，除了怪异，还有影影绰绰的地居人轮廓在深处赶来。


  　　虬节树根与藤蔓肆意蔓延，远方的地居人意识到它们根本无法靠近这里——迅速生长的绿色蛇群阻挡它们，矿奴的砍伐只能让它们不被植物勒断身躯，摄取养分。


  　　陆离忽然有所明悟：也许人性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被忽略的力量——就是生命本身。


  　　不详的昏黄光晕突然在洞窟爆发，地居人和植物同时抽搐着枯萎，簌簌摔落。


  　　唯一幸存的一只地居人长老举着一枚昏黄结晶，贪婪注视着显露的那道灵魂：“找到你了……陆离。”


  　　“你的敌人不是我了。”


  　　听着洞窟深处回荡的尖啸，陆离伸出手掌，犹如加冕般放置在一株枯死的树苗上。


  　　一万份人性注入其中。


  　　溢散的人性气息重新将陆离周围化为绿地，面前的树苗倏然撑开岩壁，膨胀翻涌着阻隔那道轮廓。


  　　绝望的地居人长老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平静的黑色眼眸。


  第二百五十一章 地居人商行事件结束


  　　曾经带给人类恐惧的怪异如今承受着同样的苦果。


  　　蛇群般蔓延的根须将来不及逃离的地居人缠绕得破碎，和岩壁挤压成肉泥，微不足道的滋养树躯。肆意生长的树躯撕裂岩层，拱出旧下水道，逐渐膨胀、生长的树躯堵死通道，直接抵近百米之上的沼泽地。


  　　枝杈在这里散开，沿着沼泽地椭圆形的边缘蔓延，而树躯持续着增加厚度，直到消耗完最后一丝人性，完成它的使命——形成拱卫君主的数百米厚的结实树躯。


  　　凝固在地底的树躯犹如一株托起驼黄鸡蛋的粗矮植株。


  　　厚壁包裹的陆离睁开眼眸，拱卫的树躯随入梦之人的晕染逐渐变得透明，浮现树壁之外蚁穴般洞窟的景象：旧下水道的怪异因气息蜂拥而至，仍未从异变回神的地居人们想要阻止，但犹如飓风之下的防波堤，堤岸被海啸冲垮，恐怖的海水涌进城镇。


  　　奇异号角声突然在洞窟深处回荡，所过之处，坚定拍向陆离所在之处的怪异潮水开始原地徘徊，而能勘破虚妄的怪异也被拥堵在洞窟之中。


  　　地居人启用了它们的圣器。


  　　但也许意识到既不能抓住罪魁祸首，也不能驱离怪异，宝库又失去了圣器庇护，它们冲进逐渐透明的岩壁深处，搬运几十座仓库里的堆积如山的怪异货币与货物。


  　　陆离对需要辨别的货物不感兴趣，但商人安东尼可能就在其中，而且怪异货币正是光明之地需要的。


  　　无形的入梦之人笼罩所有仓库，然后在忙碌的地居人错愕间倏然消失。


  　　几十公里外的隐秘地底，陆离将仓库丢在这里，并留下一颗商人眼珠。


  　　关于地居人的诸多形容中，贪婪是它们无法磨灭的标签。当积累的财富在眼前消失，它们陷入可以预计的癫狂——


  　　只是当双眼猩红的地居人冲向陆离时，它们需要面对那层数百米厚的结实树壁，以及疯狂的怪异本身。


  　　“无论你是谁……你不该这么做。”


  　　回荡的号角声糅杂进尖锐而愤怒的感慨，“离开这里，交出财物，你还有机会死去……不被我们折磨！！！”


  　　陆离忽略地居人商行的孱弱威胁，注意落向闯进地居人巢穴的怪异，还有一群被地居人长老汇聚在一起的地居人。


  　　地居人不知道陆离注视着他们。它们聚集在地底洞窟，绘制起一座充满不详的法阵，祷告着排斥开入梦之人的力量。


  　　陆离任由它们召唤不可名状的存在。它们越坚定，付出的代价越惨痛。


  　　如果只是四处逃窜陆离不可能解决所有地居人。


  　　而在此时，陆离注意到一只地居人长老悄然钻出洞窟。入梦之人跟随着它，钻进铺满根须、空荡许多的旧下水道，沿途经过某些入梦之人不可侵染的区域，来到蠕虫站台。


  　　地居人长老在向蠕虫求助，委托它挖出通往树芯的通道。


  　　“不要帮它们。”


  　　陆离的声音在蠕虫脑海响起。蠕虫们认出了陆离，拒绝了地居人长老。而在这位长老继续寻找助手带来麻烦前，一双白皙手掌悄然从背后浮现，拧断了它的颈骨。


  　　咕哝……


  　　蠕虫裂开口器，节俭地吞噬地居人长老。


  　　移开注意，地居人们还在召唤着，一部分地居人倒在血泊，以生命献祭。


  　　陆离任由它们召唤力量，想要在这里将地居人族群一网打尽。


  　　宛如迷宫的洞窟里的怪异已有一些怪异抵近，但对岩壁般坚硬的树躯没有办法。


  　　但其中一些没有实体的怪异可以轻松穿透树壁。


  　　树躯中心的陆离开始下降，落至和召唤法阵平齐的深度，继续观察跟随蔓延的怪异。


  　　而在它们几乎冲进仪式洞窟时，洞窟里的地居人突然尖叫着四处逃窜。


  　　召唤似乎失败，它们呼唤出某种无法掌控的可怖存在。


  　　灰雾悄然在法阵中心浮现，触须般的雾丝缠绕上逃窜的地居人，将它们吞没。而在吞噬洞窟里所有地居人后，如有实质的灰雾开始沿着洞窟，向陆离所在蔓延。


  　　来自旧下水道的怪异也在逐渐侵蚀，一近怪异所释放的污染连入梦之人也难以阻挡，只是人性提高了陆离的抗性，让他几乎不受影响。


  　　从洞窟蔓延的灰雾忽视阵营，吞噬沿途遭遇的一切。


  　　其沿途侵染带来的尖叫让陆离听到怪异对它的称呼：灰雾母亲。


  　　没有形体的怪异再次闯进树躯，撕裂入梦之人，在它靠近之前，陆离躲进里世界。


  　　死寂褪色的里世界，只剩下零星的影绰在洞窟徘徊，但灰雾母亲原本的位置显露一座挤满洞窟的臃肿怪物。


  　　笼罩体表的灰雾在里世界中褪去，它的血肉体表覆盖一层疣状物，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是一层层烂葡萄般坠着的无数头颅。


  　　被灰雾母亲吞噬的存在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陆离注视到灰雾母亲本体的同时，灰雾母亲也注视到了他。


  　　“来吧……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梦呓般的低语耳边萦绕徘徊。


  　　陆离无动于衷，直到炸雷般的怒吼在耳畔响起——


  　　“醒来！！！”


  　　陆离站在树躯边缘，几乎离开树壁。


  　　不知何时，灰雾母亲将其拖入幻境。


  　　陆离注意到唤醒自己的存在，犹如蜷缩在胚胎中藏在地底空腔的人形轮廓，蒸汽在它周围涌动。


  　　“熟悉的气息……是你？”蒸汽身影认出了陆离，“你需要帮助？”


  　　“你需要帮助。”


  　　陆离摇了摇头，分给这只曾吞噬人类记忆而迷惘自己是人类还是怪异的蒸汽轮廓100份人性。


  　　“继续去战斗吧，但你的战场不是这里。”


  　　视线落向厚壁之外蠕动的恶浊巢穴，陆离将蒸汽轮廓送到遥远的梦境边缘。


  　　重新望向如潮水般涌来的怪异与灰雾母亲侵染毕竟的雾霭。


  　　地居人商行应该还剩下一些幸存者。


  　　但那些就交给光明之地处理吧。


  　　陆离的灵魂缓缓升起，不甘地嚎叫之中，从树躯内部飘荡至沼泽地边缘。


  　　犹如灯光下的鸡蛋，可以窥见蛋壳后的昏黄景象。


  　　使深夜城无声无息毁灭的沼泽地才是罪魁祸首。


  第二百五十二章 撤离、遭遇、迷途


  　　“你想好后路了吗？”


  　　“什么后路。”


  　　“怪异进攻地居人巢穴，也在进攻你，你拥有使你从怪潮脱离的办法吗？”


  　　“我会把它们引向沼泽地。”


  　　“那你呢？”


  　　“我会想办法活着回来。”


  　　“你知道吗……在过去几百年里，漫长岁月里令吾意识到，所有曾经的情感都会变化。一些更浓郁，一些褪色，但犹如阅读最能触动情感的故事，你会因情节喜怒哀乐，但那已经蜕变成另一种不会使你感同身受的故事……”


  　　“我还记着父王与国家，诗人与守卫，战争与杀戮，但回忆过去时我只会想到‘他们是我的记忆’，而不会使我沉浸于往昔难以挣脱，自暴自弃。”


  　　踏入商人世界之前，沼泽之母和陆离说。而知道沼泽之母想要表达的陆离没有回答。


  　　回到眼前的昏黄世界。


  　　主动进入沼泽地就像自投罗网钻进怪物嘴巴。


  　　深夜城就是因此被沼泽地吞没。


  　　陆离进入里世界，但沼泽地同样存在于深层世界。他只能闪烁地沿着边际绕过沼泽地，抵达另一端。


  　　陆离希望灰雾母亲能径直穿过沼泽地寻找自己。


  　　灰雾母亲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仿佛注射器刺入蛋壳，灌注墨水，飘荡的晦涩氤氲在昏黄世界蔓延。


  　　但像在地居人巢穴的故技重施在沼泽地行不通，灰雾蔓延的速度在减慢，被昏黄世界稀释。


  　　灰雾母亲被沼泽地压制了。


  　　沼泽地报复之前，陆离升向地表和其保持距离。


  　　因为沼泽地横亘，陆离面对的怪异因此从旧下水道汹涌而至变成地表之上的汇聚浪潮。


  　　地居人覆灭，沼泽地无法对抗，还算完美的解决敌人的陆离应该离开了。


  　　只是不能直接回去。即使入梦之人也会留下明显的，仿佛打水漂般的痕迹，可能为光明之地带来祸端。


  　　但将祸端带给其他敌人似乎是不错主意。


  　　除了地居人商行和沼泽地，陆离没有明确的敌人——因为遍地都是。


  　　前者已经覆灭，后者即使怪异也难以对抗，继续引诱怪异只会是像将羊群引向狼群的牧羊犬。


  　　而漫无目的的清理也没有任何意义，将野草连根拔起的土地不会太久就会再次长满草丛。


  　　清理午夜城似乎可以，但也只是似乎。将怪异引来只会让午夜城的怪异更换一批，而激活炼金塔又需冒着危险——不再有肉体让陆离消耗，也不再有契约将灵魂牵引去地狱。


  　　而且无论是沼泽地的威胁还是空荡荡的午夜城都让激活炼金塔没有意义。


  　　如果将炼金塔带回光明之地呢？

  　　陆离想到，而在此之前，借着暂时阻隔怪异们靠近的岩石层他召唤商人，让光明之地迅速整理一份“死亡名单”。


  　　他会将如瘟疫般将怪异带去敌人的领地。


  　　等待间隙，陆离靠近一条扎根岩层之中的枯死树根，给予人性。


  　　喜悦与欢欣很快浮现，但只是属于树木本身的情绪，并没有名为“世界之树”的意识苏醒或诞生。


  　　复苏的只是一棵名为“世界之树”的树木。


  　　意识到这点的陆离停下传输，望向带回消息的商人。


  　　光明之地的回答是“没有”，新生的光明之地只与地居人商行产生联系。


  　　以及商人传达沼泽之母的回答：“活着回来。”


  　　尽管陆离想摆脱怪异纠缠并不吃力，只要挥散所有人性，失去目标的怪异将只能徘徊在气息最后消散的地方。


  　　但陆离还准备做一件事。


  　　藏于地底岩层的陆离出现在午夜城上空，光环从背后照耀大地，忽略那座已被激活的炼金塔，陆离出现在沉寂的炼金塔前。


  　　入梦之人居然无法影响炼金塔，但大地可以。地面拱起，开裂，周围的房屋塌陷，碎石滚落之中，疤痕般的深坑浮现地表，一座托起炼金塔的浮空岛缓缓升起。


  　　怪异尖啸逐渐清晰之时，陆离和飘浮在旁边的炼金塔倏然消失，远方隐约浮现一道光点，然后消失于幽暗深处。


  　　两分钟后，陆离抵近主眷大陆的漆黑海岸。


  　　入梦之人不再托起浮空岛，破碎的庞然大物坠向海面。


  　　泥土为炼金塔缓冲冲击，掀起的巨浪逐渐吞没塔尖。


  　　将炼金塔丢在海岸海床不会为光明之地带去祸端，也方便后续带回炼金塔。


  　　深海之中的怪异族群与恐怖存在赶来之前，陆离落在浅滩召唤商人，告诉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我准备去趟北方，世界背脊山脉另一边。”


  　　原始黑暗来自北方，人类尚未探索的未知之地。


  　　只要黑暗笼罩大地不曾消失，人类就永远无法走出光明之地。


  　　漆黑海水拍打起诡异的巨浪，一层层蚕食沙滩，有什么从海底靠近。


  　　但在它浮出之前，陆离已经消失在海岸上。


  　　黑暗之中。人性随陆离闪烁而溢散，当它们落入泥土，生机在大地浮现，形成一条断断续续的花草路径。


  　　陆离没有藏进里世界，希望能带着些许“助力”攀登世界背脊山脉，甚至偶尔停下来等它们追上。


  　　而大地上盛开的绿色让陆离思考，恶魔们死后的灵魂归于地狱，飘散的人性又是否会归于世界？

  　　世界又是否需要它们？

  　　可惜这些美好之地很快将再次枯萎，被怪异占据。


  　　途经几座怪异巢穴小镇，怪异倾巢出动，又逐渐被甩下。而等它们回去可能会发现自己的巢穴已被占据。


  　　几分钟后，陆离向远方眺望。


  　　他理应靠近世界背脊山脉脚下的高斯平原，但幽暗深处并没有那座延绵的险峻山脉与飘浮高空的眼魔蠕虫。


  　　意识到异样的陆离停下，而在这时，一阵无法挥散的雾霭短暂将它笼罩。


  　　当迷雾褪去，陆离看见一幅画，或者说画框正在远去。


  　　恶灵迷途之画。


  　　步入其中者将迷失方向，毫无察觉地往相反方向移动，直到意识到自己迷失了方向——


  　　与此同时，陆离听见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喧嚣。


  　　光环犹如探照灯穿透黑暗，照耀周围数里的全部景象：破碎的礁石岛屿在四周蔓延。


  　　这里不是世界背脊山脉，是列侬群岛。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列侬群岛生态调查


  　　怪异时代到来，无论主眷大陆还是荒芜之地都不太好过。


  　　耕地园与列侬群岛尤为凄惨，前者作为怪异降临的伊始早已沦陷于怪异之爪沦为乐园，后者被伟力打碎，从几十座岛屿变成成百上千座破碎岛屿。


  　　还有上面的人。


  　　因为在怪异时代伊始，列侬群岛成为人类眼中的避世田园，那里没有怪异，没有纷争。现在回想，难以言说是否是某种将人类聚集的骗局。


  　　而陆离所熟悉的人中，乔乔和玛丽阿姨曾远航来到列侬群岛定居。


  　　陆离眺望来时的方向，原始黑暗之中不可名状之物正蚕食而来，他没有回头的可能，而继续往前将可能面对茫茫未知之海。


  　　陆离只能放弃持有的人性。尽管他倾向将人性消耗在光明之地，但无法返回，只能在一座荒凉岛屿上将人性归还世界。


  　　使怪异疯狂的人性无形洒落，沾染在脚下的岛屿。


  　　因陆离到来而生长植物的岛屿焕发盎然生机，沾着露水的嫩芽钻出泥土，生长的树木延伸着树盖，阴暗潮湿的土壤生出蘑菇苔藓藤蔓如蛇沿着树木攀爬，昆虫的尖锐叫声从茂盛草丛之中响起，随幼鸟落在树梢陷入寂静，灌木稀疏响动，不知名的野兽在其中穿行——


  　　这是无论人性气息还是树语者都无法带来的真正的生命。


  　　陆离安静地俯瞰落在枝头的幼鸟歪头盯着自己。


  　　可以预见这里将成为生命的沃土，只是怪异又会让这里维持纯净多久？


  　　答案是很快。


  　　陆离已经听见悠远而荒蛮的低频震颤回荡而至。带着所剩无几的人性离开这座生命之岛。


  　　背后的黑暗逐渐蚕食吞没那座岛屿。


  　　无论如何，这个濒死的世界得到了一丝反哺。


  　　躲进里世界，只留着数百份人性的陆离不再吸引怪异，起码不是那么吸引。继续向着约东南方向的偏僻破碎岛屿前进，躲避追逐的怪异。


  　　而可以预计的是，随陆离到来的怪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留在破碎的列侬群岛，给本土怪异带来些许麻烦。


  　　摆脱追逐的陆离继续沿着破碎岛屿飘荡，当夜幕降临，黑色肉山将如岛屿般浮出海面，喷涌怪异之雾。


  　　沿途岛屿越来越少，地表也逐渐荒凉，破败。


  　　偶尔陆离看到岛屿表面盖着一些简陋建筑，多数空荡无人，少数被怪异族群占据。


  　　列侬群岛生态和两座大陆相近又有所不同——在破碎的列侬群岛筑巢的怪异多是两栖生物，它们肢体呈现未退化的类似青蛙和鱼类的脚蹼和鱼鳍、腮部，类似印斯茅斯镇的深潜者，但没那么强壮，低矮与佝偻的身躯犹如拙劣的戏仿。


  　　你很难相信这些正在岸边淤泥里翻滚、打盹的族群能打败一支经过训练的人类士兵。


  　　幽暗深邃的海面之上，一座岛屿的轮廓浮现。


  　　陆离在这里暂时落脚，因为很长时间都没遇到新的岛屿。他猜自己应该已经来到列侬群岛破碎后的最南端。


  　　但让陆离意外的是，他认得这里，也来过这里——


  　　【普朗坎尔小镇：面朝荒芜之地，不再孤独；背靠岩山，犹如小贝尔法斯特；环境优美，享受独一无二的黄金沙滩；拥有避难山洞，不再畏惧海啸风暴……】


  　　被沙砾掩埋的牌匾歪斜矗立在废墟小镇边缘，图案完全褪色，只剩下斑驳字迹。


  　　他曾随深海之神到来，取回遗落在这里的力量。


  　　而岛屿中心那座造型奇特的山——像是被一柄厨刀切开的凝固干面粉，这座岩石山只有一半。


  　　上一次离开时岛屿正在分裂，另一半不知飘往何方？


  　　陆离原本无意寻找另外半座岛屿，但在废墟小镇游荡时，他意外发现一座地窖，枯骨和陈旧事物散落在黑暗之中，指骨旁放着一块石板。


  　　【阳光照耀着那里，万物为生机雀跃，邪祟诡异不敢踏入，只因那里拥有永恒的光明】


  　　这是天堂谷的长诗。


  　　后面变成篆刻的扭曲文字：

  　　【米娅，我撑不住了，避难山洞的23号与24号之间的密室，我留给你的东西就在那里，钥匙你知道是什么——爱你的】


  　　后面的文字被利器抹除。


  　　应该是普朗坎尔小镇还存在时的居民留下的。


  　　不过那时天堂谷就已经流传了？还是它一直都是传闻，只是被怪异时代的人安在永恒森林？


  　　陆离扫过散落的空罐头，离开地窖，继续搜寻小镇，然后在又一座地窖中发现石板。


  　　【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上面篆刻另一半的天堂谷长诗，不出意外，地窖的主人应该就是“米娅”。


  　　不过这里没有尸体，“米娅”应该死在了别的地方——不可能还有幸存者存在，上次来时陆离就已经确认过了。


  　　在另外半座岛屿上吗？

  　　陆离沿着破碎的痕迹继续向东南方飘荡，途经一座似乎分裂出去的低矮岛屿，在约几海里的不远处发现另外半座断山岛。


  　　分裂的力量徘徊在断裂处，陆离从另一边进入避难山洞，沿着褪色数字找到23号，然后穿过它和模糊不清的24号之间的岩壁。


  　　一盏油灯在这间密室之中亮起，逼仄的狭窄空间只摆得下单人床和书桌。


  　　套着长裙的骸骨躺在床铺上，空罐躺在角落，一本笔记和一枚怪异在书桌上蒙尘。


  　　陆离拿起笔记将它掀开。


  　　【听到歌声，闭上眼睛；看到伸向光的影爪，将它踩掉……】


  　　【十个王城小孩，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九个王城小孩……】


  　　【在世界背脊的脚下，行走着黑发黑眸的驱魔人……】


  　　听过与没听过的歌谣记录在上面。


  　　如今光明之地已不再需要这些，陆离将东西放回原位，离开密室。


  　　来到溶洞，陆离看到悬崖边缘摆放着一枚纯黑石块，涌动着熟悉的力量。


  　　当陆离向它靠近之时，溶洞外的景象逐渐变化：


  　　犹如暴风雨后的云翳阴沉笼罩天空，铅灰色的海面上，无数船只在港湾进进出出。


  　　蒸汽机喷涌的浓烟从烟囱升起，拉着汽笛的巨型邮轮缓缓驶过拥挤的港口，停泊在彩旗飘扬，人头攒动的繁华港口。


  第二百五十四章 列侬群岛移民热潮

  　　呜——


  　　阿维坦尼斯号拉响汽笛，汇入船流准备靠岸。


  　　船舱里的乘客们汇聚在甲板上，挥舞着帽子或手帕向港岸上的人群挥手。


  　　《欢迎来到女王港》——繁华港口的空中牵着横幅。


  　　“玛丽姐姐！我们到了！”


  　　乔乔抓着护栏，边向岸上不认识的人挥手边喊道。半个多月的航行终于结束，她们抵达了此行目的地：列侬群岛。


  　　“孩子，你要叫我玛丽阿姨。”玛丽无奈地纠正说。


  　　“玛丽姐姐看起来又没那么老。”


  　　乔乔跟随玛丽阿姨离开船舷，拥挤过乘客往船舱走去。突然抓住一只伸向玛丽阿姨的脏手。


  　　“我们都是来列侬群岛开始新生活的人，你居然想偷我们东西？”


  　　乔乔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一名瘦小孱弱的年轻人，松开他的手低语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一声不吭的扒手挤入人群，乔乔跟上玛丽阿姨，回到船舱拿起收拾好的行李，披上外衣戴起宽檐帽，汇入离船的队伍。


  　　玛丽阿姨扶着宽檐帽站在喧嚣热闹的港口，乔乔拎着皮箱的跟在后面。她们挤过繁华的港岸，踏上桥梁来到人来人往的海岸街道。


  　　列侬群岛的繁华与贝尔法斯特截然不同，贝尔法斯特到处是匆匆行走的路人，人们不是在赚钱的路上，就是在寻找赚钱的路上。


  　　而在列侬群岛，喧嚣的热闹呈现：离船的乘客们汇入城市，带来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


  　　还有慵懒的氛围：穿着时尚、昂贵服装的人们趴在护栏前，欣赏孩童玩耍的柔软沙滩、海鸥盘绕的天空，繁华热闹的港口。


  　　以及热情的推销人员。


  　　这种景象在贝尔法斯特是看不见的。


  　　无论如何，乔乔喜欢这里，她觉得奥利弗也会喜欢这里。


  　　拿着海报的年轻人亦步亦趋跟着玛丽阿姨和乔乔，攀谈说：“客人们来自哪里？我没闻到荒芜之地的沙子味儿，你们一定来自主眷大陆。”


  　　“请问你们有在列侬群岛购置房产的想法吗？浅滩岛，碎阳岛，黄金沙滩小镇？还是普朗坎尔小镇？或者你们暂时需要住处落脚……”


  　　玛丽阿姨谢绝了年轻人的推销，随后的推销人员被乔乔挡住，跟着玛丽阿姨坐上马车。


  　　“莎宁街14号。”


  　　略微颠簸的马车缓缓驶动，载着她们来到坦布尔城郊外的莎宁街。


  　　这里没女王陛下所在的城市那么繁华拥挤，独立屋邸的院子让这里显得幽静惬意，通往沙滩还需要穿过一片树林。


  　　乔乔先跳下马车，转身扶着玛丽阿姨下来，然后取下行李，跟着她走进院子。


  　　咚咚咚——


  　　稍微等待，一名老妇人打开了门。


  　　“亲爱的玛丽，你终于来了……”


  　　门廊的老妇人欣喜地和玛丽贴面。


  　　“因为一些事耽误了一阵，罗珊阿姨。”玛丽微笑说。


  　　罗珊阿姨看向玛丽身后的乔乔，迈出房门：“噢这是安娜吗，和小时候比变得……健康很多。”


  　　健康的小麦肤色的乔乔不自然地微笑。


  　　“她是乔乔，安娜的朋友。乔乔，罗珊阿姨是我的长辈。”玛丽阿姨为她解围。


  　　“罗珊大婶。”


  　　乔乔老实地问候。


  　　“乔乔你好，快进来吧，你们坐了这么久船一定很疲倦……”


  　　罗珊阿姨连忙迎接她们进来。


  　　走进温馨而微暗的客厅，厨房里咕噜煮着食物，飘出南瓜的香气。


  　　“食物还要等一会儿，我先带你们去房间。”


  　　罗珊阿姨扶着护手来到楼上，让玛丽和乔乔住进两间相邻的客房。窗外朝着树林，似乎隐约能透过枯枝看见辽阔的海洋。而随风吹来的哗哗声不知是风吹过树梢还是来自海岸。


  　　乔乔放好行李，想要到楼下帮忙，玛丽阿姨拒绝了她：“船上你一直在忙，先回房间休息吧，食物好了我来喊你。”


  　　“谢谢玛丽姐姐。”


  　　“叫阿姨。”


  　　无奈的玛丽回到楼下。乔乔掩起房门，打开皮箱取出里面的东西。封存着记忆的玩具，学院颁发的奖状，消遣的书籍，还有一些男式衣服。


  　　偶尔乔乔会摇晃一下，仿佛脚下是晃动的船板。


  　　将衣服放进空衣架，玩具放在床铺上，奖状和书籍放在窗边的书桌，拉开抽屉，乔乔将日记本放在里面，坐进木椅。


  　　窗外的枯枝犹如怪爪，身下的木椅和地板似乎在轻微晃动，仿佛仍在邮轮的二等舱套间里。


  　　叩叩——


  　　未关的房门被敲开缝隙，乔乔坐在椅子里转身，看见罗珊大婶站在门外：“乔乔，你一会儿想吃什么？”


  　　乔乔连忙站起来：“正常就好，谢谢你罗珊大婶。”


  　　“小乔乔，当这里是你自己家。”


  　　“那……就一些粥吧。”


  　　“南瓜粥怎么样？”


  　　“好的。”


  　　罗珊大婶的缓慢脚步声回到楼下，不一会儿玛丽阿姨又来到房间外：“我一会儿要给安娜和陆离写信，你有什么要和他们说的吗？”


  　　“唔……让我想想。”


  　　“不急，从这里寄到贝尔法斯特要花费几十天，你可以想好再告诉我。”


  　　“嗯。”


  　　乔乔推开窗户，坐回木椅，拉开抽屉取出那本日记，微风吹拂中翻到最新一页，然后拧开墨水瓶，吸满钢笔的墨胆，在空白纸页写下：

  　　【9月19号】


  　　结束二十一天的航行，我们终于到了坦布尔城。


  　　听说女王就在宫殿里，我们还没来得及看。


  　　玛丽……阿姨带我们来到莎宁街14号，一位叫罗珊的大婶收留了我们。这里环境很好，安静，远离喧嚣。


  　　罗珊大婶很好，接下来我们可能会住在这里，邻居应该都不是坏人，等明天休息后玛丽阿姨应该会带着我拜访邻居们。


  　　和传闻一样，这里的人都长着没被怪异欺负过的脸，人们洋溢着笑容。


  　　不知道陆离和安娜怎么样了？玛丽阿姨准备写信回去，不过我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嗯……邀请他们也过来怎么样？我们大家都聚在一起，除了哥哥……


  　　哥哥，我很想你……


  　　停滞的笔尖在纸页上晕染，直到怪异的微风吹进房间，摆在书桌边角的书籍自动翻页。


  　　《汉弗莱成长史》，那是奥利弗最喜欢的书。


  　　乔乔从回忆中惊醒：


  　　“哥哥，是你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对话

  　　乔乔惊喜的呼喊没有得到回应，只有《汉弗莱成长史》在继续翻页，犹如无形之人缺乏兴致地快速翻阅。


  　　想起什么，乔乔连忙站起，任由钢笔从撞得震动的桌面滚落，身体前倾着关上窗户。


  　　室外的风被阻挡在窗外，而如乔乔期盼所期盼的，《汉弗莱成长史》在没有风的室内继续被微风吹拂翻页，直到停在某一页。


  　　乔乔伸手想将书拉过来，又唯恐扰散脆弱的联系，拉来油灯，趴到书籍边阅读。


  　　“来自陆地的使者奉劝汉弗莱永远离开海盗岛，海洋女神的灾害海啸不久将吞没整座岛屿……”


  　　乔乔缓慢地念出文字，讶异地抬起头：“哥哥，你想让我离开列侬群岛？”


  　　哗啦——


  　　书页开始往回翻动，停留在一页。


  　　【“不是。”汉弗莱拒绝了米娜，他在说谎，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我明白了……你想让我去哪？”乔乔猜哥哥可能没法诉说实情，配合着问：“嗯……我是说，哥哥你喜欢哪里？”


  　　她没明白。


  　　但陆离对这里的影响有限。没有诅咒头衔，没有人性，只能犹如闹鬼般做着幽灵会做的事。


  　　书页再次开始翻动，寻找需要让乔乔理解的内容。


  　　“……从波涛中，从海浪里，绛紫色的美丽轮廓站在海浪上。甲板上的汉弗莱注视着祂，‘你是谁？’，船舷上的火炮全部对准这个仿佛深海女妖——”


  　　还没等乔乔读完，书页迅速向后翻页到34页。


  　　“‘留在陆地。’，一体双面的女人警告汉弗莱。‘不，离开陆地。’另一张脸孔反驳道，祂们争吵起来……”


  　　跟着念的乔乔感觉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你是说会有危险降临，但你也不知道哪里安全对吗？”


  　　她的猜测接近事实——宏观上的事实，但不是陆离想表达的事实。


  　　即使书页再次翻回“甲板上的汉弗莱注视着祂，‘你是谁？’”也没让乔乔将答案联想到陆离。


  　　窗帘仿佛被风吹起，那绝不是陆离在发泄情绪。


  　　飘动的窗帘沾染上瓶口的墨水，乔乔以为“哥哥”想写些什么，贴心地拧开钢笔盖。但陆离无法细腻地让飘荡的窗帘写字，也不能操纵钢笔书写——而且奥利弗不会写字。


  　　终于，乔乔意识到墨水是用来涂抹文字的，练满拿起墨水瓶倾斜倒出，而淌落的墨水被风吹动着，缓慢晕染，涂抹34页的大片文字。


  　　【……陆地……，离……】


  　　“陆离……？”


  　　乔乔诧异之中，沾着整片墨水的沉重纸页无法向后翻，卷曲的纸页覆盖墨水，停留在第八页：

  　　【“是的，我的老朋友，就如你所想的那样……”商人朝着汉弗莱耸了耸肩……】


  　　“你怎么会死……”


  　　乔乔无法理解，比她不久前看到哥哥的尸体更无法理解。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贝尔法斯特团聚，吃了一顿晚餐，然后陆离和安娜决定不走，在港口分别，一次漫长而还算有趣的旅途后抵达美丽而安全的列侬群岛……传来了陆离的死讯？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书页暂时停止翻动，意识到“陆离”无法回答过于复杂的问题，乔乔拿起哥哥最喜欢的《汉弗莱成长史》，将每个单词撕成纸片，放在不会产生粘附的床铺上。


  　　这么做有效但浪费时间，撕完三页没有重复的单词时，未关的房门传来楼下玛丽阿姨的喊声。


  　　“乔乔，再休息二十分钟下来吃饭。”


  　　认真撕碎纸页，同时思考的乔乔回神：“要告诉玛丽姐……阿姨吗？”


  　　当然没有回答，乔乔正准备继续的时候，一片碎纸飘起，沾在她的嘴唇上。


  　　乔乔捏下碎纸，眼睛扫过上面的文字。


  　　【不要】


  　　“为什么？”


  　　乔乔停顿等待了一下，没有碎纸飘起。


  　　不过接下来不再是沉默的撕纸，乔乔开始问一些问题，比如“你的侦探社叫什么名字？”试探身份，“你是怎么死的？”询问真相，“离开后贝尔法斯特发生了什么？”单纯好奇。


  　　通常陆离简单回答或无法回答，随便摆弄下窗帘表示换个问题。


  　　“安娜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碎纸飘起，没有窗帘飘荡。


  　　房间陷入怪异的死寂，乔乔意识到某种可怕可能，同样沉默下来。


  　　如果陆离已经死了，那安娜呢……


  　　这提醒了陆离：现在是二十五年前。


  　　陆离忽然难以抑制回到贝尔法斯特的冲动，想要在一切都未发生之前回到安娜身边，阻止一切发生……但理智告诉他，眼前一切都是虚假的，这只是幻象，不是真实的，甚至可能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理性逐渐压制情绪，陆离恢复了冷静。不管将他摄进幻象的存在有何目的，想告诉自己什么，时间会带来答案。


  　　微弱气流在碎纸上吹动，几片碎纸被掀起：

  　　【找点，驱虫，魔，人们，办法】


  　　“你想我带你去找驱魔人？”


  　　【不是，找点，办法】


  　　这个时间，暗影沼泽事件刚刚结束，陆离在人类之中并未流传威名，暴露驱魔人眼中只可能被当做幽灵驱魔……


  　　“可是只有驱魔人有办法。”


  　　乔乔的回答让陆离再次意识到，这里是旧日时代，对抗怪异的力量只掌握在驱魔人手上。


  　　【那就，你，说，做】


  　　“按照我说的做？”


  　　【是的】


  　　“对了，玛丽阿姨想给你和安娜写信……还需要吗？”


  　　【需要】


  　　这打消乔乔一些不详猜测，没有犹豫地准备告诉玛丽阿姨，又想起什么：“要和玛丽阿姨说你的事吗？”


  　　【暂时，不】


  　　对着两片碎纸点头，乔乔找到玛丽阿姨准备要一张信纸。


  　　生活经验更丰富的罗珊大婶建议用羊皮纸来写，不然雨季和海上的潮湿会浸烂信纸，这里有现成的羊皮纸。


  　　乔乔拿来几张回到楼上，关上门后问陆离：“你有什么想和安娜说的吗？”


  　　略微沉寂，几枚碎纸被涡流吹起，组成完整的句式。


  　　【别再，使用，力量。他没，那么，脆弱。】


  第二百五十六章 第一夜


  　　亲爱的安娜：

  　　我们已经抵达列侬群岛了。


  　　这里一切都很好，我和玛丽阿姨暂住在罗珊大婶的家中。她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差一点还把我当成了你。


  　　海岛上的沙滩很漂亮，港口和以前的罗德斯特港一样繁华，这里有很多人，但没有贝尔法斯特那么快节奏。


  　　玛丽阿姨，我……大家都很想你。


  　　你真的不来吗？我们都在这里。


  　　陆离先生最近怎么样？他还在贝尔法斯特吗？

  　　还有，不要再滥用里世界的力量，陆离没有那么脆弱……


  　　——乔乔于9月21号，列侬群岛坦布尔城，莎宁街14号。


  　　“这样做可以吗？”


  　　乔乔将羊皮信推到书桌边。


  　　【能行】


  　　一枚碎纸飘起，很快又飘起另一枚：【很好】


  　　“在学院时老师教过我们怎么写信。”


  　　得到夸奖的乔乔微笑着说道，想起陆离已死，又变得低落，“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安娜？”


  　　飘动的碎纸组成一行句式：【自己，你们，而言，可能，不存在】


  　　“什么意思？”


  　　乔乔没有得到回答，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她站起来重新推开窗户，清新的海风吹进房间，让她清醒一些。


  　　向树冠远处眺望，隐约看见树林另一边的海岸上伫立的灯塔。


  　　目光落回床铺上，陆离仍然没有继续回答。


  　　“你还在吗？”


  　　【嗯】


  　　“我现在去邮寄信件？”


  　　【好】


  　　乔乔先是检查系在身上的钱包，然后打开饼干盒取出里面叠好的十几张面值十块以上的先令，抓起碎纸揣进口袋，带着羊皮纸走出房门。


  　　咔嚓。


  　　关上房门，乔乔回到楼下。玛丽阿姨侧坐在沙发上，和厨房的罗珊大婶交谈。


  　　“玛丽阿姨，我写了封羊皮信，你有想和安娜说的吗？”乔乔来到看向自己的玛丽阿姨身边。


  　　“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当然。”


  　　玛丽阿姨接过字迹已经干涸的羊皮纸。


  　　“你写的很好，我没有想补充的。”玛丽温柔说道，问厨房的罗珊大婶：“罗珊阿姨，最近的邮局在哪？”


  　　“莎宁街1号就是。”


  　　玛丽阿姨取出钱包，乔乔拒绝道：“我身上有钱。”


  　　“拿着吧，你可以买些生活用品回来，这里的物价也在上涨，早买些总不会有错……”


  　　“好的。”


  　　乔乔收下玛丽阿姨给的100先令：“我想顺便在外面转一转。”


  　　不只是寄信，她还要想办法看见陆离。


  　　“可是食物快要做好了。”


  　　厨房传来苍老的声音，系着围裙的罗珊大婶拿着汤勺走出来。


  　　乔乔有些歉意：“我有些晕船，给我留着就好。”


  　　“年轻人应该熟悉一下附近。”玛丽阿姨替乔乔说。


  　　“乔乔在女王岛有认识的人吗？”罗珊大婶问道。


  　　乔乔摇了摇头。


  　　“最近岛上来了很多外来人，警署有些管不过来……”罗珊大婶有些担忧。


  　　“放心吧罗珊大婶，我可是从小在贫民窟长大的女孩。”


  　　还是经历了暗影沼泽异神事件的人。


  　　还有头衔敲响邪神丧钟之人的驱魔人的陪伴。


  　　还是玛丽阿姨答应了她，让她在天开始黑前回来。


  　　目睹乔乔出门，罗珊大婶忧虑地说：“让一个女孩在外面跑真是太不安全了。”


  　　“乔乔没那么柔弱，在船上也是她在照顾我，放心吧罗珊阿姨……”


  　　客厅的交流持续着，微风吹动窗帘。


  　　……


  　　“陆离，你还在吗？”


  　　石板路街道，乔乔小声问道，然后放在口袋里的手掌感受到风的吹拂。


  　　安心的乔乔先是来到街道尽头的邮局，将羊皮纸挂特快寄出——预计会在一个月内送到贝尔法斯特。


  　　乔乔通过询问了解周围的驱魔人，打算拜访最近的一位。


  　　三大组织同样存在，只是奇怪的是，他们在当地人口碑中并不算好……


  　　第一位驱魔人的屋邸前，乔乔敲响房门。


  　　一位年迈的老人打开房门，乔乔略微犹豫，跟随这名苍老的驱魔人走进房屋。


  　　比起乔乔的犹豫，陆离认为他能帮助解决自身问题。真正的驱魔人越是苍老，越是宝贵——因为他们掌握知识本身。


  　　“我想知道怎么看见幽灵。”


  　　乔乔不浪费时间地直接问道，老驱魔人询问理由时她回答：“我的哥哥死了，但我感觉他就在我身边……”


  　　老驱魔人的浑浊眼珠扫过周围：“那是他的幸事，随时间推移他会离开的……”


  　　“我想要看到它。”


  　　“孩子，你这么做是在害你自己和你哥哥……现在他只是随时会消散的鬼魂，被你看见意味他变成了幽灵，而你和他接触也会受到伤害……”


  　　“您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乔乔坚定地回答。


  　　但无论如何老驱魔人都不愿告诉方法。


  　　乔乔只好袒露真相：“他叫陆离，一个月前才在艾伦半岛亲手解决了邪神，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死了，找到了我……我要知道原因。”


  　　“敲响邪神丧钟的驱魔人？”老驱魔人讶异地说出陆离的称号：“我知道他……”


  　　陆离有些怀念，另一种怀念：旧有秩序此刻尚未崩颓。


  　　老驱魔人相信了乔乔，回到卧室取出一枚银戒指：“带上它，你就能看到你的哥哥了。”


  　　乔乔接过戒指，戴上前有些犹豫，但还是将这枚男式戒指戴在中指。


  　　她由此看到了那道虚幻的灵魂，感到悲伤：“你真的死了……”


  　　“你们为什么要来列侬群岛？”


  　　好奇的老驱魔人打断乔乔的感伤。


  　　“因为列侬群岛是安全的。”


  　　“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敏锐察觉到什么，乔乔追问道。


  　　老驱魔人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否会发生……你们就当成一个沉沦谵妄的老人所说的呓语吧。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


  　　“往高处跑。”


  　　乔乔不想带着谜语回去，但无论如何询问老驱魔人也不肯说更多——因为他知道的同样有限，只是出于直觉而感觉不安。


  　　这为来到列侬群岛开启新生活的乔乔蒙上阴霾。


  　　而在乔乔准备离开时，她和老驱魔人的轮廓犹如正被打碎的镜面，产生裂纹。


  　　没等陆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裂纹扩散到整座房屋，倏然破碎。


  　　哗啦——哗啦——


  　　海浪拍打着礁石，一枚纯黑石块安静地躺在溶洞断崖旁。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扑朔迷离

  　　那是枚菱形的多边体石料，比黑曜石细腻，比黑宝石粗糙。使它和普通石块区分的不是锆英石般光滑和菱角的表象，还有里面酝酿积蓄的奇妙力量。


  　　以及它的外观让陆离想到一件相反的事物：纯白石块。


  　　洁白石块拥有的是梦境的力量……


  　　所以陆离“回到”二十五年前源于这枚石块，经历的或许也只是梦境。


  　　记录着列侬群岛走向毁灭的梦境。


  　　如果所呈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话。


  　　陆离靠近积蓄的纯黑石块，但残留的撕裂力量同样作用于灵魂。入梦之人能帮陆离抵御一些伤害，或许足以靠近纯黑石块，但他没那么做，而是退回洞窟。


  　　预计纯黑石块蓄满力量要在半天后……而溶洞外响起潮汐的晦暗世界提醒陆离，现在已经是正午，下次入梦将在夜晚。


  　　陆离没有靠近纯黑石块，也没离它太远。随意在洞窟角落挖掘出一间洞穴暂时憩息，然后召唤商人到来。


  　　沼泽之母询问陆离为何还未返程，陆离告诉祂自己在列侬群岛。


  　　“……你想找乔乔？”


  　　沼泽之母居然还记得那个女孩。


  　　“我来这里只是意外，但的确遇到了她。”


  　　以另一种方式。


  　　陆离讲述纯黑石块的遭遇始末。


  　　“你需要什么？”而沼泽之母知道陆离不会什么都不做。


  　　“我无法确认那是否真实，我需要列侬群岛毁灭时的记录，越详细越好，越快越好。”陆离预估纯黑石块下次蓄满力量的时间，“最好天黑之前。”


  　　陆离必须确认纯黑石块让他看见的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一场相对真实的噩梦。


  　　还是某种将他送回怪异时代的奇妙力量。


  　　这并不好找，不止因为只有一个白天时间，还因为列侬群岛遭受灭顶之灾时，没有多少幸存者能够逃离那片绝望之海——


  　　即使是有，也在漫长岁月中消逝在破碎岛屿的深海，荒芜之地的荒野中。


  　　光明之地显然没有幸存者或后裔，沼泽之母联系了维纳地下城和鬼怪镇，期待它们能有所收获。


  　　“你不回来或许是好事，地居人在悬赏你，怪异知道了人性气息与你有关，它们可能盯上了光明之地……但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能够保护自己。”


  　　异神、炼金塔、驱魔人、怪异居民、还有洒下怪异所不喜的阳光的光明之地本身。


  　　陆离让商人帮自己在洞穴里升起篝火，和氛围无关，黑暗不再吞噬陆离，但让他无法视物。


  　　商人随后到来，带着另一具商人——被地居人商会丢进仓库的商人安东尼。它在陆离身边苏醒，光明之地的商人数量重新变回五只。


  　　商人依然犹如机械般冰冷而没有思维，没有任何叙旧和感慨，商人安东尼继续自己的族群会做的事。


  　　傍晚时分，纯黑石块还差约十分之二蓄满时，商人安东尼带回陆离需要的东西：一份访谈，一份手札，这是整个白天仅有的收获。


  　　而且都是老旧、过时、二十年前的东西，好消息是这能最大程度保证真实。


  　　访谈是维纳不冻港报社的专题《列侬群岛惨案》，手札则是就在列侬群岛失联前一天从“女王岛”邮寄出的一名教授书写的信件，它们都被保存在维纳不冻港的博物馆——曾经维纳不冻港为维持“人类希望”名声而做的事某种方面帮了陆离的忙。


  　　陆离首先翻看泛黄手札，因为它比访谈更短，也是更迫切要知道的列侬群岛灾难前夕发生的事。


  　　【我唯一的朋友安格鲁·德森：


  　　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到处都是很糟对吗？只有列侬群岛能暂时成为港湾。但我需要告诉你的是，列侬群岛不是我们的净土，这是陷阱，狼群将牛羊驱赶到一起的杀戮之宴。


  　　变化已经产生了，我猜很快女王港将不再允许船只离港和靠岸，然后官方会宣称只是有叛乱者闯进城市，很快会解除戒严。


  　　很遗憾我们没机会再相见了。


  　　接下来每天我都会尝试寄出一封信，告诉你这里最后发生的事。


  　　安格鲁，远离海洋，越远越好，如果无法离开……就往高处跑。


  　　——时日无多的戈德】


  　　显而易见，没有第二封信件寄出。


  　　手札没有记录列侬群岛发生了什么，只有灾难前夕的只言片语。


  　　《列侬群岛惨案》的访谈只会更糟，没有幸存者的口述，最可信的只有一名曾靠近“女王岛”十几海里的渔夫。


  　　他声称在云翳被夕阳染红的的血色黄昏里，看见岛屿在裂开，罪恶的黑烟从裂开的地底升腾，涌进裂口的海水沸腾着，没有人活着逃出来。


  　　除了的确没有幸存者，其他都无法证实。


  　　似乎可以确认：纯黑石块的确是真实列侬群岛的幻象。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现实，或许只有历史学家会因此欣喜若狂。


  　　将猜测告诉沼泽之母后，祂替吉米兄妹传达了一句话：“蕾米吉米令吾带给你一句话……就像曾经帮助他们那样。”


  　　“我知道了。”


  　　真相揭晓之前，什么都可能是错的。


  　　比如从故事走出的吉米兄妹。


  　　纯黑石块积蓄力量需要时间，陆离趁此搜寻了断山岛，没有发现怪异，也确认了溶洞是怪异之雾也无法靠近的安全之地。


  　　夜幕降临，纯黑石块终于积蓄满第二次的力量。


  　　陆离从留在这里的商人安东尼处确认此刻时间：晚上九点。


  　　让商人安东尼跟着自己，陆离靠近纯黑石块。而在断崖外的幽暗黑幕深处，一座树林边缘亮着微弱路灯的寂静街道眼前浮现。


  　　一座渗出灯光的房屋里，玛丽阿姨和罗珊大婶带着忧愁坐在沙发里窃窃私语。


  　　微风悄然吹上楼梯，钻进掩起的房门。


  　　乔乔趴在书桌上睡去，面前的桌面堆着碎纸。


  　　吹进房间的微风轻轻拂过乔乔的马尾，使她悠悠转醒。


  　　“陆离？你回来了？”睡眼惺忪的乔乔长舒口气：“你去哪了？我还以为驱魔人把你……”


  　　意外的是，时间流逝同样出现在梦境中，而乔乔脸颊上的担忧很难将其当成虚幻。


  　　【出什么事了】


  　　陆离想起上来时看到的景象：


  　　【楼下，她们，在，担忧，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第二夜


  　　“刚才街道外来了一队士兵，他们正在抓捕叛乱者，让我们留在家中不要出门。”乔乔联想着线索：“和你有关吗？”


  　　【没有】


  　　碎纸吹气，拼凑新的句式。


  　　【你，下午，去，港口，了，吗】


  　　乔乔的确在陆离失踪后去过港口：“我到处找你，还质问那个可疑的驱魔人，但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你的踪迹。”


  　　部分碎纸飘起，部分碎纸留下：

  　　【港口，有，状况，吗】


  　　“嗯，还是那些叛乱者，士兵在到处抓捕他们，我过去的时候港口开始禁止船只驶入驶出……”


  　　不幸的是，今夜或许就是“列侬群岛”惨案开始的夜晚。


  　　楼下的玛丽阿姨和罗珊大婶还在因叛乱者的消息担忧他们会闯进莎宁街。这条街上多是老人。乔乔则因陆离回来完全安心。


  　　她们都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只有陆离清晰意识到，她们时间不多了。


  　　历史上列侬群岛就在不久之后失联。


  　　只是街道上不时出现举着火把的巡逻士兵和封锁的港口让她们无法离开。


  　　【留在，这里，我，去，调查】


  　　陆离必须先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想起那名老驱魔人和手札的相同警告：往高处跑。


  　　这里是海岛，如果是海啸或淹没整座岛屿，往高处跑的确会躲避危险，但也只是暂时。


  　　而事实证明列侬群岛没有幸存者。


  　　是海啸吞噬了群岛，还是其他未知危机？

  　　陆离倾向后者——因为途经破碎的列侬群岛时，他没有发现海啸肆虐的痕迹。


  　　“我和你一起？”


  　　【不】


  　　出身贫民窟的乔乔或许身手灵敏，但无形的幽灵更适合当斥候。


  　　让乔乔留在这里保护玛丽阿姨和罗珊大婶，陆离离开莎宁街，飘向坦布尔城。


  　　想要寻找戒严的核心很简单，跟着街道上挪动的火把，它们越密集，越接近真相。


  　　但当陆离飘在坦布尔城上空俯瞰整座“女王岛”时，发现岛屿东南部犹如路灯坏掉的区域，几条街区陷入晦暗。


  　　幽暗街区的外围密集徘徊着挪动的火把，每条路口燃烧着巨型篝火。


  　　陆离落回街道，靠近那片士兵匆匆巡逻的区域外围。起初只有戒严的士兵在空荡街道巡逻，但随着靠近士兵们变成戴着填充香料、消毒水和纱布的乌鸦面具身影。他们分发药物、消毒、封死门窗。


  　　惶恐的居民们趴在窗边，偶尔发出低声咳嗽。


  　　没有留下任何倒影的陆离经过篝火，跃过乌鸦面具士兵和架起的栅栏，向深处前进。


  　　陆离开始听见房屋里痛苦的咳嗽声和拍打从外面封死的房门的绝望呼救，而这里不再有巡逻士兵和消毒、分发药物的医生。


  　　绝望和痛苦在每扇窗户后上演：小女孩在哭泣的母亲怀里抽搐呕血；蹒跚的老人想要取药摔倒，脑袋磕在桌角僵直倒下；砸碎的窗户里的空荡房间，街道上散落的污血。


  　　瘟疫？


  　　列侬群岛“只是”爆发了瘟疫？


  　　尽管如果瘟疫传播足够迅速，的确能轻易感染封锁的岛屿，但列侬群岛由几十座岛屿组成，它们不可能同时爆发瘟疫，同时自我封闭，同时无人幸免。


  　　陆离继续向前，街边房屋不再映照光亮，只剩昏暗的路灯照着死寂的街道。


  　　哗啦——


  　　打翻的闷响从一扇窗户后响起，一对夫妻正在打架，他们相互撕扯彼此的衣服和头发、皮肤，如野兽般用爪子和利齿撕开曾经最爱的人，最后撞倒餐桌，油灯打碎之时，幽暗笼罩起那具彼此融合的憎恶血肉轮廓。


  　　可憎的邪恶在幽暗之中滋生。


  　　随着陆离移动，粗重、嘶哑的喘息声从封死的门窗后响起。


  　　再次经过一条矗立着熄灭篝火的路口，前面的路灯不再亮起，漆黑笼罩的街道仿佛幽暗死域。


  　　伴随陆离踏入真正核心，某种成群的杂乱奔跑声伴随嘶吼，由远及近，没有月光的晦暗夜晚之中，可怖的怪物在幽暗中奔跑。


  　　陆离无法看清这些扭曲、形态各异的轮廓的外观，但可以确认，它们发现了自己，跟随着扑咬。但它们不会飞翔，只能在下面跟随，吼叫。


  　　离真正核心还有一段距离，但陆离不再前进。以为深处的怪异将可能伤害他，现在的自己只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幽灵，而且无法确认在梦境死去是否会真的死去，或者无法再进入噩梦。


  　　陆离原路返回，而越来越多泯灭的房屋光亮和不断后退的防线，以及远方教堂钟声告诉他，瘟疫没能被控制，它在向外蔓延。


  　　从染血的鸟嘴面具身影上空飘过。陆离没有回莎宁街，而是寻找守夜人基地或驱魔人。


  　　他没在戒严士兵里看到驱魔人的踪迹，驱魔人没有插手其中本身就代表着问题。


  　　但陆离没找到守夜人，也没找到驱魔人，先前拜访的老驱魔人也消失不见，房屋完整，没有翻动痕迹。他只好返回莎宁街，提醒乔乔她们做好准备。


  　　陆离回来时，穿着睡裙的玛丽阿姨坐在乔乔的床铺上，脸颊苍白地叙说刚刚接到的一个电话：

  　　玛丽阿姨一位准备明日拜访的朋友打来电话，听见电话另一边传出虚弱的呼救。她说整条街的人都被感染了瘟疫，死了好多人，她躲在卧室，楼下房门正被撞动。然后在玻璃破碎和一声尖叫后电话匆匆断线。


  　　她犹豫着拨打警署电话，但好几次无人接听，唯一一次打通也只听到忙碌而惊慌的喊声与对面成片的电话铃声，然后就被挂断。


  　　“那些叛乱者会不会闯进警署了……”


  　　什么也不知道的乔乔还在等待陆离归来，终于，她看见碎纸飘动。


  　　“我去楼下看看。”


  　　“别出去……”


  　　“放心吧，我只在窗边看看。”


  　　乔乔扫过碎纸，【我们，必须，离开】，匆匆抓起它们回到楼下，铺在餐桌上。


  　　“外面怎么回事？”


  　　【瘟疫，流行，感染，怪物】


  　　“瘟疫……怪物……”


  　　“我们去哪？”乔乔想起老驱魔人的提醒：“往高处跑吗？”


  　　【准备，行李，我，海边，寻找，船】


  第二百五十九章 列侬群岛大流行


  　　“我该怎么和玛丽阿姨解释？”


  　　不能直接告知真相。乔乔不是安娜，彼此信任不足以使玛丽阿姨相信荒诞的真相。


  　　【给，她，指环】


  　　但和安娜关系特殊的陆离可以。


  　　“乔乔？”


  　　惊讶地低语突然响起，乔乔抬头看向楼梯上的玛丽阿姨，她担忧地抓着项链，看着乔乔面前散落的碎纸，听到她和空气在说话。


  　　“安娜，是你吗？”


  　　乔乔摇了摇头：“不是，是陆离先生。”


  　　“陆离？”


  　　乔乔站在楼梯下，陆离灵魂淡去中取下戒指：“这枚戒指能让你看到他。”


  　　“为什么？”


  　　玛丽阿姨无法理解，或者说她没意识到陆离已经死了。


  　　“因为陆离先生……死了。”


  　　“安娜呢？她没保护你吗？她在你身边吗？”


  　　玛丽阿姨急匆匆跑下楼梯，睡裙系带从肩膀滑落，抓起戒指戴在手指。她看到飘荡在桌边的透明轮廓。


  　　“哦不……发生了什么……”


  　　悲伤的玛丽阿姨瘫坐进沙发，捂住嘴唇眼眶通红。


  　　陆离不能告诉玛丽阿姨真相，也无法告诉。


  　　乔乔坐到她旁边轻声安慰，等到玛丽阿姨情绪有所缓和，陆离吹起碎纸，让乔乔告诉她列侬群岛面临的麻烦。


  　　“情况很严重吗？”


  　　气旋在碎纸上萦绕，挑选出陆离认为恰当的单词。


  　　【极端，糟糕】


  　　整片列侬群岛就此沉沦。


  　　玛丽阿姨并不怀疑陆离，准备摘下戒指，忽然停顿：“你能告诉我安娜现在的情况吗？”


  　　碎纸翻飞，拼凑出完整的句式：

  　　【她，失踪，了】


  　　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默然的玛丽阿姨摘下戒指，把它还给乔乔：“你带着它比我更有用，我去告诉罗珊阿姨消息。”


  　　拉起系带，玛丽阿姨想起什么：“乔乔，能帮我找件方便行动的衣服吗？”


  　　“都在行李箱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乔乔连忙说道。


  　　让乔乔收拾要带走的东西，陆离穿过房梁屋顶，出现在屋顶。


  　　身旁的烟囱升起灰烟，远方坦布尔城延绵着依旧繁华的灯光。


  　　但繁华表面之下酝酿着不详的气息。伴随陆离越升越高，看见“女王岛”的东南部漆黑无光。


  　　几十分钟前，它还只有几条街道。


  　　必须得抓紧时间。


  　　陆离落回房屋，玛丽阿姨和乔乔已经收拾好行李、换上便携的衣物，同时说服了罗珊大婶。


  　　不过老人从家中走出时还在抱怨着：“我们应该留下来，一定是叛乱者干的。”


  　　玛丽阿姨摇了摇头，因为她发现巡逻士兵已经消失了十几分钟。


  　　而就在她们提着皮箱推开栅栏门，来到街道上时，飘荡在上空的陆离看见黑暗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向城市蔓延，短暂十几秒后抵达莎宁街。


  　　“普朗克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真有事他不会不来告诉——”


  　　街道尽头熄灭的路灯打断罗珊大婶的话，漆黑迅速蔓延，她们站立的街道旁路灯闪烁着，残余的微光湮灭。


  　　女王岛陷入静默。


  　　幽暗降临莎宁街，其他感官变得敏锐，街道上的众人逐渐能够听见海风带来的潮汐，听见树梢发出的呜呜声，听见隐约从远方回荡的急促教堂钟声。


  　　嚓——


  　　乔乔点燃火柴，替换成为油灯光芒驱散周围昏黑。


  　　乔乔抬头看向落回的陆离，他点了点头，于是意识到已经开始了。


  　　“快走……”乔乔按照先前的计划说道：“往海边走。”


  　　列侬群岛是避难之地深入人心，罗珊大婶执拗地认为这只是停电，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她们钻进树林，沿着林间踩踏出的小径靠近海岸。


  　　罗珊大婶使她们速度缓慢，陆离暂时离开队伍，前往海边寻找合适的船只。


  　　《列侬群岛惨案》访谈或许严重失真，无论渔夫形容还是渔夫曾抵近的距离，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的确曾在“女王岛”近海短暂逗留。


  　　这是她们的机会，只要乘上木船，离开岛屿近海，陆离将能拯救她们——在噩梦中。


  　　但陆离沿着树林海岸线周围几里游荡，都未能寻找到木船，唯一找到的搁浅的木船船底已经溃烂腐朽，还未驶出浅滩就会沉没。


  　　而陆离靠近港口时，他感觉到幽暗之中涌动的邪祟。


  　　女王港已被感染。


  　　可憎之物在昏黑中爬行，蠕动。陆离不得不飞向高空甩开它们，以免为乔乔她们带去祸端。


  　　回到海岸线，陆离和幽暗树林边缘亮起的光点汇合。


  　　乔乔向落下的陆离挥手：“找到船了吗？”


  　　陆离摇了摇头。


  　　“没有船？怎么可能……”


  　　乔乔从贝尔法斯特长大，临近海港的沙滩不可能没有木船，除非……


  　　抬起头的乔乔和那双黑眸对视。


  　　湿软的棕色沙滩遍布杂乱足迹和拖痕。


  　　列侬群岛的沉沦或许不只一种推手……


  　　陆离抬起的手让乔乔回神，看向他指向的方向——伫立在礁石边的灯塔。


  　　那里应比女王宫殿更高。


  　　“我们去灯塔！”


  　　乔乔说道，和玛丽阿姨扶着苏珊大婶靠近灯塔。


  　　意外的是，她们赶到时居然已经有些人围聚在这里。


  　　“老亨特，多利一家也在，噢还有我们的小天才瑞秋……”


  　　罗珊大婶认识他们，这意味他们都是附近的邻居。


  　　陆离观察这些人的行李和衣着，一群不会缺少资源的，但也不会掌握太多信息的中产阶级。


  　　而他们也知道“往高处跑”这条怪异提示。


  　　乔乔她们靠近人群，发现他们被灯塔管理员挡在外面。一名妇人还在耐心和固执的管理员解释。


  　　这种时候陆离帮不上忙。


  　　感到危机迫近的乔乔挤进人群打断他们的交谈，直接地说：“让我们躲进灯塔你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如果真的有……叛乱者，你等于救了我们所有人！”


  　　“好吧……但士兵来了你们要立刻离开。”


  　　管理员不再坚持，打开灯塔大门。


  　　“我们快进去。”


  　　乔乔长舒口气，和玛丽阿姨搀扶罗珊大婶进入避风、亮着油灯的安静灯塔。


  　　显而易见，高处不能真的庇护它们，只能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但现在，他们安全了，暂时。


  第二百六十章 第三夜


  　　一条约五米长的竖梯通往灯塔顶部。那里应是最安全的，只是孩童和男性或能克服恐高爬到上面，乔乔也能，但剩下的女人、老人无法做到。


  　　陆离飘进灯塔顶部，这里约有一间客厅大小，足以装下这里的人。


  　　而且瘟疫和被感染者迟早会蔓延至灯塔，楼梯阻挡不了他们。


  　　陆离示意乔乔爬到上面，乔乔明白了他的意思，和玛丽阿姨说些什么，靠近竖梯。


  　　管理员仍然想要阻止，被乔乔拒绝：“你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要到上面观察它们离我们还有多远，你也可以一起上来。”


  　　“它们？”


  　　一位老学者意外地惊呼，灯塔内部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微弱，楼梯上的人们望向乔乔。


  　　乔乔看向陆离，得到他的许可后说道：“我只知道瘟疫在城里爆发，许多人被感染成了怪物……我们想离开岛屿，但女王港封锁，沙滩上的所有船都不见了，这座灯塔是我们的最后机会。”


  　　乔乔的话激起混乱，他们只知道往高处走，却不知道女王岛正在发生的灾难。


  　　“这不可能，刚才士兵还告诉我只是叛乱者……”一名被女儿搀扶的妇人不可置信地争论。


  　　“我们都因‘往高处跑’来灯塔，如果只是叛乱者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乔乔环视望着自己的一双双目光：“而且巡逻士兵已经多久没出现了？”


  　　“外面的灯都灭了……”


  　　“我来时经过女王港，里面黑漆漆的……”


  　　“到处都停电了！”


  　　人们开始七嘴八舌补充起赶来时的见闻，为心中增添不安。


  　　只有管理员犹豫着，仍然不敢轻易相信。


  　　“你觉得还有什么会让我们如此惊慌……”乔乔叹息着指向周围残留着惊慌的人们，“躲到这座灯塔里？”


  　　“真的有瘟疫……和怪物？”


  　　“嗯。”


  　　乔乔的话成为最后稻草，管理员呢喃嚷着妻子的名字挤开楼梯上的人群，人们站稳，看着窄窗外的管理员跑进幽暗夜色。


  　　就在这时，传来着火了的惊呼。


  　　陆离钻过灯塔墙壁，视线跃过树林，看见远方城市亮起的火光。


  　　不知是意外着火，还是居民在试图阻挡瘟疫的蔓延。


  　　陆离回到灯塔，乔乔正在玛丽阿姨的关心下爬上竖梯，推开顶部活板门，灵敏地钻进顶部。


  　　熄灭的探照灯罩带着余温，乔乔向灯塔护栏外的环幕窗外眺望——曾经繁华的女王岛如今陷入漆黑，只亮着燃烧火光与零星光芒。


  　　收回视线，她看见稀疏的光点从沙滩上挪向这里。


  　　那些油灯光芒应当不是怪物。


  　　“我们应该拆掉探照灯……”


  　　但比起拆掉探照灯节省空间，乔乔首先要想办法让下面的人上来。


  　　乔乔让人群里的年轻男性带着绳索爬上来，将绳子绑在支架固定，让下面的人抓住绳子拽上来。


  　　先是老人和孩子，在危机还未逼近时，人们仍维持着基础的道德。


  　　“我很老了，经不起这样折腾……”


  　　罗珊大婶仍然边抱怨着，边任由玛丽阿姨帮她绑上绳索拽到顶层。


  　　但楼梯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感到不安又知道“往高处跑”的居民都来到这座灯塔。


  　　乔乔在得到陆离的提醒后意识到，他们可能带来瘟疫与被感染者。


  　　但乔乔无法阻拦他们，只能安排斥候到灯塔顶部观察情况，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


  　　只有在关于是否拆掉探照灯时避难者们产生分歧，乔乔认为拆掉探照灯能让更多人上来——拥挤在灯塔底部的人群反而更多。


  　　但老人们希望保留灯塔，方便他们呼救。


  　　“没人会来救我们。”而早已从陆离处得知真相的乔乔沉声说。


  　　探照灯最终被拆下，但因为挪不出去，只能暂时堆在角落。


  　　灯塔外突然传来吵闹声，一些挤不进来的避难者发生争执。乔乔准备下去维持秩序，罗珊大婶这时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


  　　“我想救他们……”这名老人揉着被勒疼的肚子说道：“不过孩子，你知道，我老了，老了就会乱发善心，做许多糊涂事，如果这是错的，请阻止我……”


  　　“您没做错。”


  　　乔乔温和地说，“我会尽力救下他们。”


  　　然后在乔乔怀揣着坚定爬向楼下时，她听见凄厉喊声从头顶响起。


  　　“它们来了！！！”


  　　浓郁的窒息感将乔乔包裹，她听见可憎之物在幽暗之中迅速接近，听见混乱陡然在下面爆发。


  　　灯塔里的秩序在刹那摧枯拉朽地崩塌。


  　　脑袋空白的乔乔下意识想逆流回到楼下堵死入口，但这成为奢望，拥挤攀爬的人群将她挤回了上层，下面的人们尖叫着叠摞在一起，因为过重而扯断绳子，跌落的人砸倒了一大片。


  　　带着嘶吼冲进灯塔的怪物们在绝望喊叫中，开始了这场无名飨宴。


  　　最后爬上来的中年人踢掉抓着自己脚踝的手掌，惊恐地关闭活板门，和惊醒的其他人推动重物压上活板门，阻隔起下面地狱般地惨叫。


  　　微弱的祈祷声、哭泣声、哀求声挤压糅杂在拥挤的灯塔里，沉闷而压抑。


  　　而在这时，陆离的轮廓在乔乔视线中消失。


  　　……


  　　“‘女王岛’爆发了瘟疫，被感染的居民转化为怪物袭击人类，散播瘟疫。”


  　　陆离将今夜经过告知沼泽之母。


  　　“吾搜集到的情报是，其中有秘教的影子。”


  　　陆离安静思考，沼泽之母很快询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袭击列侬群岛的力量不止一种。”


  　　起码瘟疫源和打碎列侬群岛的不是同一种力量。


  　　“和克莉丝副院长想法一样，她亦这么认为。”


  　　就像狼群围攻一只野牛，追着撕咬新鲜的血肉。


  　　“调查‘往高处跑’的源头，它应该和阴谋有关。”陆离说道，一条在灾难之前出现的箴言不可能毫无缘由。


  　　“吾会去做的。”


  　　岩洞随商人安东尼离去恢复安静。


  　　篝火噼啪燃烧着，火光穿透陆离的灵魂。


  　　陆离安静地填进木柴，等待第三夜到来，安排接下来要做的事。


  　　为灯塔上的人找到船只。


  　　探索“女王岛”了解真相。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双生

  　　溶洞外的漆黑帷幕徐徐拉开，顶端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灯塔礁石般矗立在翻涌的昏黑海水中。


  　　污秽的海浪不断地拍打灯塔础石，那绝非真正的海浪。


  　　涌动的黑暗随陆离到来更加汹涌，但只是徒劳地在灯塔墙壁留下恶浊痕迹。


  　　现在时间应是一天中最晦暗之时——离黎明到来还有一两个小时。


  　　但不意外着白天就会安全。瘟疫与被感染者没理由惧怕光亮，而光亮会反过来暴露幸存者。


  　　污浊死者的哀嚎之中，陆离回到灯塔，因油灯前相互依靠的幸存者而放松。


  　　乔乔、玛丽阿姨、罗珊大婶和幸存者安然无恙。


  　　瘟疫传播不到灯塔高处。


  　　微风吹拂依靠的她们，乔乔微微蹙眉，没有醒来，被唤醒的是旁边浅睡的玛丽阿姨。


  　　异常的微风吹拂脸颊，玛丽阿姨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动，在沉寂的灯塔环视一圈，轻轻摇醒乔乔：“是陆离回来了吗？”


  　　惺忪的乔乔看到陆离，从混沌中稍微清醒：“你回来了？是的玛丽阿姨，陆离回来了。”


  　　灯塔藏不住秘密，假寐的避难者因低语醒来，看向低声自语的乔乔。


  　　乔乔伤口缠绕的布条使他们不安，和空气说话使不安加剧。


  　　“你在和谁说话？”那位老学者忍不住问她。


  　　乔乔看向陆离，没再依靠纸条而理解了陆离的意思：告诉他们。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曾是……一位传奇驱魔人，刚刚才在艾伦半岛解决了邪神，被授意‘敲响邪神丧钟’的头衔，但即使是他也难免死亡……他来到我身边，瘟疫和感染者就是他告诉我的。”


  　　乔乔稍微夸张事实，让陆离获取更多信任。


  　　但她不仅没收到想要的信任，反而使避难者们流露恐惧。


  　　喧哗扩散之前，犹如呜咽的挪动声突然从压着重物的活板门下传到顶层，压制避难者们惶恐不安的声音。


  　　啪嗒——啪嗒——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回荡在寂静无声的顶层。


  　　大人们捂住孩子的嘴巴，女人们无声抽泣着。


  　　几分钟后，使所有避难者恐惧的挪动声褪去，一名老人站出来指向乔乔身边，用愤怒却不敢发出太多动静的低语指责陆离：“是幽灵……是它带来了它们！”


  　　“你指错方向了。”乔乔不得不解释说：“陆离是来帮我们的，他是驱魔人……”


  　　“它是凶手……是怪物……和它们是一起的……”


  　　但老人和其他避难者仍然抗拒——不是因为幽灵，而是因为……驱魔人。


  　　“因为偏见……列侬群岛人认为是驱魔人带来了恶魔。”


  　　老学者打断乔乔的辩解，向她周围看不见的灵魂致意：“无论这是真理还是无知，您救了我们，希望您能原谅他们的冒犯。”


  　　“驱魔人带来恶魔？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乔乔为陆离问道。


  　　老学者告诉乔乔，偏见源于王室：列侬群岛人从移民后就信奉着一体双面的古老神灵，因此认为万物皆有两面，如光与暗，如善与恶，如生命与死亡，也如驱魔人与恶魔。


  　　它们彼此纠缠，互相滋生。


  　　因为一方存在，所以另一方也必然存在。


  　　老学者虽是列侬群岛本地人，但因年幼时被驱魔人救过，而不像其他列侬群岛人的思想那么根深蒂固。


  　　所以陆离没在“女王岛”找到驱魔人组织的踪迹，也许它在这里就不存在。


  　　陆离想继续询问，但碎纸没有调查员和驱魔人的名词，只能让乔乔洒下褶皱碎纸，拼凑出破碎句式。


  　　【神灵，故事，诉说，我】


  　　“陆离想知道那位神灵的故事。”乔乔扮演着合格的翻译。


  　　于是在污秽之物包围的灯塔顶部，老学者缓缓讲述起那位被列侬群岛人信奉的神灵。


  　　传言祂于深海沉眠，翻身时掀起山峰般海啸，打盹时群岛颤动，发怒时飓风肆虐海洋，悲伤时连绵数年的暴雨。


  　　忽略神职人员虚构的所谓“创世纪”内容，古老神祇并非无的放矢，祂的确存在并曾庇护过列侬群岛。


  　　又一个古老者？

  　　但从叙述之中陆离听见那位“双面神灵”曾惩罚一群恶徒，将它们所在的岛屿撕裂成碎片。


  　　而现实的列侬群岛毁灭于破碎。


  　　陆离还有些问题，但碎纸单词无法完整表达他的意思。


  　　有一种办法能让陆离加深和“现实”的联系，可以说话甚至操控物体——就是接纳里世界气息。


  　　陆离的理性告诉他这些早已注定，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如沙滩上堆砌的堡垒。但微薄的感性提醒他不能坐视不理。


  　　乔乔，玛丽阿姨，这里的幸存者需要帮助。


  　　如果纯黑石块真的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呢？


  　　最终，陆离迈上了和安娜相同的道路——他不再拒绝后，稀薄的里世界气息侵染他的灵魂。仿佛塑造形体，陆离的灵魂出现在灯塔众人的视线中。


  　　绝大多数人感到畏惧，只有乔乔和玛丽阿姨变得安心，以及悲伤。


  　　陆离尝试封闭和里世界的联系，但仍有持续的微弱污染溢进灵魂。


  　　一座无形的沙漏开始计时。


  　　陆离继续询问老学者那位“双面神灵”，又向他询问三大组织。


  　　守夜人在列侬群岛没有驻地，不过除魔人协会与调查员基地存在。老学者告诉陆离一个位置，在那里他能找到想要的线索。


  　　调查群岛毁灭真相不可避免和驱魔人接触，用得上这条线索。但除此之外陆离还要帮助灯塔避难者离开。


  　　而无论列侬群岛毁灭倒计时，还是正在蔓延的瘟疫。


  　　他的时间不多了。


  　　“陆离……先生，您能为我们找来救援吗？”


  　　陆离从思绪里脱离，摇了摇头：“没有救援，整片群岛都被危机笼罩，唯一生路是出海离开列侬群岛。”


  　　阵阵细琐地低语在顶层响起，他们无法完全信任陆离，又被活板门下的挪动声吓得噤若寒蝉。


  　　望向窗外，东方仍然晦暗无光，离天亮还有不到一小时。


  　　“陆离，你和安娜究遇到了什么……”玛丽阿姨这时轻声问道。


  　　“……出了一些事。”


  第二百六十二章 第四夜


  　　万物静籁。


  　　“女王岛”并非死寂无声。昼夜不停的海浪底噪下，细心能听见微风带来的声音：


  　　哭喊和尖叫、教堂钟声随夜色长鸣，火光和浓烟、巨响回荡上空。幸存者和士兵、污秽怪物充斥岛屿。烧灼和污臭的气味相互糅杂，形成使人绝望的可厌存在。


  　　海岸灯塔成为这座岛屿为数不多维持平静的避风塘。


  　　避难者们衷心希望天亮后依旧如此。


  　　归来的陆离先和乔乔碰面，然后在灯塔周围萦绕几圈，将感染者引离礁石区。


  　　前往坦布尔调查真相前陆离经过女王港，阴影蛰伏于黎明前的黑暗，无法分辨那起伏的是停靠港口的船只还是被感染者。


  　　这里有很多船只，但真正棘手的是感染者和污染。即使穿过重重险阻从港口登上一条船，谁也不敢保证这只船是否遭受瘟疫污染。


  　　盘绕在女王港上空的陆离飘向坦布尔城，靠近那些聚集的、成群的、明亮的光源。


  　　这时还在维持建制的只可能是官方的人。


  　　俯瞰向延绵的光亮。燃烧的篝火和士兵组成阻隔黑暗侵袭的围墙，包围起一座洒满血污碎肉的宅邸。


  　　士兵们拆掉木头，将煤油和木头堆在庄园护栏外的防线边，使其熊熊燃烧。无穷无尽的黑色怪物冲击着火堆，燃烧着爆成一团孢子般弥漫的瘟疫。


  　　意外沐浴在瘟疫孢子中的士兵痛苦地抓破皮肤，被身边的同伴杀死。而被忽略的感染士兵在短暂几十秒里融化成蜡烛般的漆黑絮状物，扑向周围同伴。


  　　充斥混乱的战场上人类已呈现败像，随时会龟缩至庄园中正在搭建的第二防线。


  　　陆离从空中靠近它们，却被手持火把的士兵长发现。


  　　“我是驱魔人。”


  　　陆离诉说身份，但遭到士兵长驱赶：“幽灵？不管你是谁，滚开！”


  　　“你们需要帮助。”


  　　“不需要！”


  　　队长与其周围士兵充满对驱魔人的不信任，火光舔舐他们疯狂而疲惫的脸庞，似乎发生过背叛，让他们陷入不相信任何人的歇斯底里的偏执。


  　　陆离不再强求，城市里能够询问、需要帮助的幸存者还有很多：“可以告诉我驱魔人们在哪吗。”


  　　“深冰街……快滚！”


  　　队长挥舞火把驱赶。


  　　陆离离开宅邸防线，飘荡至远处时回头眺望。


  　　坐落火光中的宅邸犹如暴风雨中的木船，在黑色海浪中岌岌可危。


  　　随着远离火光，周围逐渐晦暗，但未陷入完全的漆黑，因为遥远的天空逐渐绽放微亮。


  　　或许许多幸存者会在此时微松口气，但也许这只是另一种灾难的开始。


  　　陆离在一座挂着旅游社招牌的屋子里找到地图，不久后来到被焚毁的深冰街。


  　　驱魔人协会的岩石建筑使它成为这条街区少数仍然矗立的建筑，但部分因高温坍塌，到处是焦黑的事物与尸体。


  　　陆离找到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在坍塌的墙角，他看见一盏油灯和被废墟掩埋双腿的年轻人。


  　　他的手边放着一把通灵枪。


  　　“你是驱魔人？”


  　　陆离的声音惊醒虚弱的驱魔人。他下意识地抓住通灵枪，听到那让人内心宁静的低声继续响起：“我是驱魔人，在还活着时。”


  　　年轻的驱魔人看到了陆离，听到这些话的他应该是放松或警惕，而绝不是现在这样抓起通灵枪，恐惧和绝望。


  　　“你们背叛了列侬群岛……”


  　　年轻驱魔人的通灵枪抵在自己的下颌，扣动扳机。


  　　砰——


  　　巨响之下，美丽的玫瑰花洒落，这把通灵枪杀死了自己的主人。


  　　陆离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与话语。


  　　“女王岛”的驱魔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继续在除魔人协会搜寻，可惜没有幸存者和有用的信息留下。当陆离钻出地下室，外面开始泛着微光。


  　　污浊扭曲的感染者的确可以感知周围，陆离必须飞得足够高才不会将它们带去灯塔。


  　　随着天亮，城市里似乎销声匿迹的尖叫惨嚎再次变得频繁。


  　　当发现怪物并未随天亮离去，人们对未知的恐惧褪去，对恐怖的绝望浮现。


  　　几乎一无所获回到灯塔，陆离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难题：避难者们是普通人，他们需要食物和水，还要处理排泄物。


  　　他们没法在感染者围绕的情况下离开灯塔，也没法辨别没有沾染瘟疫的食物。


  　　“您能帮我们吗？”


  　　避难者们因生存不得不抛弃偏见，愧疚地恳求陆离。


  　　“我可以找到它们的位置，但需要你们自己带回食物。”陆离回答。


  　　避难者们遗憾而退缩，这时，那位曾抵触陆离的老人站出来呵斥道：“你们只想把危险都给别人去做吗！他没有义务帮我们！”


  　　“他们都不坏，陆离……”


  　　乔乔小声和陆离说。


  　　“我知道。”


  　　人充满复杂性。


  　　忽视生命想要成为神灵的疯子会照顾无家可归的孩子，受人敬仰位高权重的主教却要献祭整座城市。相亲相爱的夫妻会在怪异逼近时抛弃对方，矛盾不断的恋人却宁愿死也不放弃彼此。


  　　“我去找食物，但我应该很快又要消失了。”


  　　“我会让他们待在灯塔。”


  　　陆离颔首，而就在他刚刚离开的时候，背后的灯塔，灰色的海，黑色浪花凝结、破碎。


  　　……


  　　哗啦——哗啦——


  　　溶洞外的潮水舔舐着礁石。


  　　陆离感受着灵魂和晦涩……在噩梦之中遭受的里世界污染同样延续在现实。


  　　或许速度缓慢，但沙漏已经开始翻转，将永远计时，并终有一天流淌殆尽。


  　　回到熄灭的篝火旁，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让它带来新消息以及生火。


  　　陆离首次得到一条确切消息：列侬群岛在失联的第三天傍晚破碎。


  　　纯黑石块蓄满后再进去应是第二天的下午。


  　　陆离还有一天时间。


  　　升起的篝火旁，陆离在笔记上分别写下几条信息：“往高处走”“瘟疫”“双面神灵”“教徒”“封锁港口”“列侬群岛碎裂”“驱魔人”“背叛者”。


  　　需要一条线索将它们串联。


  　　在石窟等待一个白天，终于，新的帷幕在洞窟外展开。


  　　第四夜到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变故

  　　寂静灯塔伫立在荒凉水湾。


  　　铅灰色的海浪在阴沉云翳下涌动，海岸四周游荡着零星黑色肿块。


  　　陆离缓缓浮现在沉郁的灯塔，塔顶的避难者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他们依靠假寐减少动静和饥渴感。


  　　未睡的人因陆离出现唤醒身边的人，他们陆续醒来，期待地看着陆离。


  　　“现在什么时间。”


  　　乔乔推醒玛丽阿姨，回答陆离：“刚到午后。”


  　　“我去找食物。”


  　　陆离回应避难者的期待目光，从塔顶离开，飘向海岸树林另一边的莎宁街。


  　　沙滩上的杂乱痕迹说明感染者遍布岛屿，但偏僻处或许还能找到未沾染瘟疫的食物，只要感染者对它们不感兴趣。


  　　坏消息是感染者来过莎宁街，街道残留着痕迹。沾着血污的头发、碎肉和肢体，好消息是它们已经离开了，在新的感染者到来前陆离有充足时间寻找充足食物。


  　　略过不会储存太多食物的民居和商铺，陆离将注意放在商店和餐厅，并幸运的在一间面包坊找到几十磅小麦粉。


  　　灯塔没条件生火，不过生小麦粉不是不能吃。


  　　确认感染者不曾污染这里，陆离记住面包坊的位置，飘进相邻的商店。


  　　这里物资很多，选择避难的人多数没想到带走这些，而没离开的也来不及搜刮，这让它们还留在原本的地方，只是需要避开沾染瘟疫的部分。


  　　陆离找到一些晾干的鱼干肉干，但露天放置的风干物显然不再适合食用，一箱密封罐头是意外之喜。


  　　这些足够灯塔上的人支撑到明天了，但缺水才是真正的麻烦。从灯塔离开时陆离发现不少人嘴唇干裂，因为缺水而虚弱、无法思考。


  　　暴露空气中的水源显然都被污染，这里也没有瓶装水，能安全饮用的只用和海水一样咸的充满防腐剂的罐头汤。


  　　只能寄希望于煮沸后可以杀死病菌诅咒。


  　　准备返回灯塔的时候，陆离突然听到商店二楼隐约传来低语。他穿过天花板来到楼上，看见一道干涸血痕从走廊延绵进房门倒塌的卧室。


  　　说话声从卧室传出，断断续续，带着回响。


  　　一台收音机倒在书桌上，陆离听见的说话声正伴随沙沙声响起。


  　　【……滋滋……飓风……预计……到来，做好……安全……风……登陆……滋滋……】


  　　陆离短暂停留，拼凑出收音机循环播放着的内容：飓风预计于明天到来，午后登陆坦布尔岛，请所有居民做好安全准备，预防飓风灾害。


  　　自动循环的广播只可能是昨天录制，明天午后到来的飓风……也就是稍后。


  　　望向窗外，笼罩大地的云翳不曾变化。


  　　而且陆离发现收音机的电源已经断开，而且昨夜女王岛的电力就中断了。


  　　这是噩梦的漏洞，亦或收音机被怪异污染？


  　　陆离离开房间，原路回到灯塔，告诉他们发现食物与飓风的消息。


  　　找到食物的喜悦被飓风的消息冲散，因为人们回想起的确有飓风袭来的消息，并且就在今天。


  　　啪啪——


  　　乔乔轻拍手唤来周围人注意：“我肚子快饿瘪了，我们一步一步来，先弄食物。陆离，我们得去莎宁街一趟。”


  　　“莎宁街没有感染者，我会引走灯塔和树林周围的感染者。”


  　　乔乔挑选外出人选，人数不需要太多，包括她在内只要五个。但有人不想离开灯塔，陆离什么也没做，安静注视着人性在灯塔中翻涌。


  　　最后，愿意跟乔乔离开的只有一名年轻人和三名中年人，其中还有一位妇人。


  　　陆离提醒他们蒙上口鼻。


  　　“这有用吗？”乔乔边按照提醒边撕扯布条捂住口鼻。


  　　“不知道，但你们无法承担疏忽的代价。”


  　　剩余四人照做时，陆离穿过活板门，避难者们听见怪物的喊叫逐渐远去。乔乔环视带着期盼的老人，埋起脑袋的退缩者，几人合力推开重物。


  　　咔吱——


  　　乔乔拉开活板门，透过缝隙窥视炼狱般遍布血污碎肉的灯塔内部。


  　　感染者已经引走了。


  　　他们陆续从竖梯爬下，踩着“啪叽”恶寒的腐臭肉块沿着螺旋台阶回到楼下，检查空荡沙滩，然后冲进树林。


  　　不久后陆离和他们在树林汇合，飘荡在树冠上示警与指引方向。


  　　因为陆离，他们几次避开与游荡在树林的感染者正面冲突，顺利回到莎宁街。


  　　莎宁街相对宁静，陆离不知道感染者为什么忽然变得稀少，也许是坦布尔城有吸引它们的存在。


  　　搬走商店的罐头，在搬运面包坊的面粉时妇人犹豫说：“我们能在这里烹饪食物吗？”


  　　避难者绝大数是老人和孩子，他们吃不了这么粗糙的东西。


  　　“带着木柴回去不行吗？”乔乔回答。


  　　“灯塔没有炊具烟囱，那些怪物会看到烟的。”


  　　“先吃罐头。”


  　　陆离说道，他清楚宁静只是假象。


  　　避难者一共二十一人，一箱罐头可以勉强让他们支撑过今天。


  　　人们不再争论，不过还是带上了小麦粉，因为飓风会带来充沛雨水——面团总比面粉容易入口。


  　　回去的路上，陆离引走一只靠得太近的感染者，但在他们回到灯塔时一群游荡在沙滩的感染者发现了他们。陆离赶回得太迟了，他没有特殊吸引力，远不及近在咫尺的血肉吸引感染者。


  　　“往上面爬！”


  　　刚将食物送上顶层的乔乔喊道，他们奋力爬上竖梯。混乱犹如昨夜的惊魂再现。唯一不同的是，塔顶上的人们没有抛弃他们，焦急地趴在活板门边伸手。


  　　乔乔五人抓着竖梯爬动，但蠕动升起的黑色黏液比他们更快，最下面的中年人被黑色黏液缠住脚踝，惨叫着拖进粘稠海浪。妇人因惊慌失手坠落，转瞬消失。


  　　当落在最后的乔乔爬上塔顶，无暇悲伤的众人关闭活板门，压上重物。


  　　砰砰——


  　　黑色黏液拍打着活板门，重物撞得颤动，污染似乎随时可能漫进灯塔。


  　　陆离这时回到灯塔，吸引感染者的注意，想要将它们引出灯塔，但只成功一半——黑色黏液的聚集似乎令感染者产生微弱智慧，徘徊在灯塔周围不肯离开。


  　　“把探照灯推下去！”


  　　乔乔抬头眺望远方漆黑如墨的云层。


  　　飓风如期而至。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五夜


  　　乔乔通过喊声让吸引感染者的陆离知晓计划。


  　　“现在。”


  　　陆离刚好将感染者吸引至灯塔门口。


  　　“现在不行……我们得推过去。”


  　　乔乔往身后望去，人们吃力地推着足有数百磅的椭圆探照灯。


  　　“第三圈推下来。”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感染者正逐渐学会思考，当它意识到陆离只是毛球，灯塔顶层才是老鼠时就是乔乔等人的死期。


  　　“一。”


  　　陆离平静声音响起，人们奋力推着探照灯，有人滑倒，立刻被其他人填补空缺。


  　　“二。”


  　　窗户挡住了他们，拄着拐杖的老人敲碎玻璃，他们踩着碎片将灯塔退到边缘。


  　　“三。”


  　　“好了！”


  　　陆离倏然笔直向上飘去，乔乔的脑袋缩回灯塔，下一刻，一道阴影呼啸着砸落，穿过陆离的灵魂，砸中停在底部的感染者身躯，同时严丝合缝堵起门口。


  　　涌动秽物顿时化作肉泥，不再凝聚的黑色黏液如同海水渗进岩石缝隙，消失不见。


  　　他们应该解决了这只感染者。


  　　振奋的人们握紧拳头，压抑欢呼。


  　　陆离返回灯塔，远方天边宛如淌进河流的墨水，漆黑乌云在低空涌动。


  　　海洋逐渐暴虐，冲刷进礁石区深处。云层里的片状闪电照亮幽暗阴沉的岛屿，随后哭嚎的狂风带来冰冷的气流。


  　　暴雨还没开始落下，但幽暗灯塔里的人群开始远离灌进湿冷狂风的破窗周围。


  　　乔乔想堵住破窗，暴风雨到来后塔顶会更糟，之时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们可以回到下面。”


  　　乔乔已经能够想象暴风雨灌进灯塔的情形。


  　　但没人愿意回到灯塔里，和碎肉与瘟疫为伍。


  　　乔乔只好在陆离陪伴下独自爬回灯塔，寻找能堵住窗户的东西。


  　　“我不打算平均分配食物……”看着头顶活板门关闭，爬下竖梯的乔乔挥了挥浑浊空气，迈过污秽碎肉推开窄窗。


  　　湿冷海风灌进灯塔，冲刷着血腥味。


  　　“罐头全部分给这次出发的人和他们的家人，死去的哈桑和洛吉的罐头我会给他们的家人。”


  　　远方回荡而来的闷雷声让乔乔稍微停顿，“剩下的人就让他们吃小麦粉吧。”


  　　陆离没有意见。


  　　乔乔迈过秽物，翻找着储藏柜边低声说道：“我该谢谢你……”


  　　“当我摆脱亲情对我的影响，真正面临人性考验，才知道你当初答应我去暗影沼泽去救哥哥有多么……”


  　　乔乔想不到合适词汇去形容，而陆离维持着安静。


  　　咣——


  　　掰开角落紧闭的储藏柜，乔乔找到一块可以将灯塔环幕窗围起的雨布。


  　　一些血污洒在储物柜上，尽管乔乔足够小心，但取出它们时仍被储藏柜边缘的尖锐铁片刮伤了她的小指。


  　　乔乔身体僵硬，脸颊瞬间变得苍白。


  　　突兀地，一道尖锐地、划破空气般的撕裂声响起，她竖起的小指被无形之刃切断。


  　　鲜血从断肢涌出，闷哼的乔乔几乎惨叫出声。


  　　活板门冲开，陆离让玛丽阿姨拿来手帕：“下来一个人帮忙，乔乔受伤了。”


  　　还好他们没因恐惧沦为废物，有人下来帮忙。


  　　雷声轰隆作响，灯塔仿佛在震颤，飓风让外面陷入夜晚般漆黑。


  　　“窗户。”


  　　包扎手指的乔乔提醒道，狂风带着雨水灌进灯塔，这让灯塔更加危险，污染可能被风吹到身上。


  　　“让雨水清理这里吧。”


  　　陆离帮助乔乔爬回灯塔顶部，庆幸受伤的不是其他手指，她还能忍耐爬上去。


  　　砰——


  　　活板门重新压住。捧着雨布的中年人想罩住窗户，陆离让他再等一等。


  　　现在只是暴风雨前夕，能见度还不够差。


  　　等到雨势转大，靠近破孔的避难者几乎被灌进的风雨打湿时陆离让他们将雨布围绕窗户盖住，同时罩起破孔。


  　　灯塔陷入黑夜般的晦暗。油灯散发着微光，塔顶充斥狂风骤雨拍打雨布的声音。


  　　从缝隙灌进灯塔的湿气让人寒颤，但总好过任由风雨肆意涌进来。


  　　乔乔开始按照和陆离说的分配，那枚失去的手指增添了说服力，没人因她的分配不满。


  　　一名渴得意志混乱的老人捧着些雨水喝下，其他人等了十几分钟确认他没事，也争先恐后将手伸到雨布下喝水，然后和湿小麦粉。


  　　这场飓风很及时，避难者们暂时不用为水源发愁，暴雨也会蒙蔽感染者的感知。


  　　但也有一条坏消息——他们时间不多了。


  　　“谢谢玛丽阿姨，我自己来就好。”


  　　玛丽阿姨帮乔乔打开罐头，准备喂食时乔乔接过罐头，然后问陆离：“你准备继续调查了吗？”


  　　“嗯，还有找船。”


  　　灯塔变得相对安静，避难者们注意于此。


  　　乔乔略微犹豫，但还是摇头说：“你是为了调查瘟疫来到列侬群岛吗？这更重要……”


  　　“保护你们同样重要。”


  　　乔乔默然，眼眸逐渐继续雾气，似乎从那道虚幻，模糊的轮廓看到另一个人。她用湿漉漉地袖子蹭过眼睛：“我们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陆离轻轻颔首，在玛丽阿姨的关心中融入夜色般的滂沱暴雨。


  　　雨幕是双向的。陆离看不见感染者，它们也看不见他。


  　　晦暗雨幕冲刷着昨夜瘟疫留下的痕迹，俯瞰坦布尔岛，只有闪电撕裂黑暗，没有燃烧火光的区域。


  　　暴风雨摧毁了人类对瘟疫的最有利武器。


  　　陆离首先来到港口，感染者似乎蛰伏在暴雨形成的线条深处，雨水冲刷掉它们的痕迹。


  　　飘在一艘停靠港湾的帆船的漆黑船舱外。那些停靠、抛锚的船只是首选，但……


  　　灯塔里没人会操控蒸汽船或帆船。


  　　粘稠涌动的黑暗告诉他，感染者躲在里面。


  　　对于一群老人、女人和孩童而言，小木船也不行。他们很难依靠自己让木船离开近海，除非能幸运遇到离岸流。


  　　暂时离开港口，陆离试图寻找幸存者。但不是所有人都像灯塔那样，远离漩涡，被幽灵保护。


  　　感染者占据了坦布尔城中心的宫殿，陆离又来到大教堂，这里遍布怪异畸形的脚印。最终又回到驱魔人协会，看着空荡的废墟破碎，出现在黎明前夕的断山岛。


  　　耐心在洞窟里等待一天，纯黑石块蓄满之时，新的帷幕眼前拉开。


  　　驱魔人协会，边缘坍塌的墙壁后延伸出火光与跳动的影子。


  第二百六十五章 噩梦笼罩女王岛


  　　燃烧的火堆驱散暴风雨带来的阴冷。


  　　室外的风雨声灌进房间，带来一道虚幻的身影。


  　　坐在火堆边的轮廓不该称之为人——他的肩膀低垂，融化的脸庞像是火炉上的蜡烛般堆耷在嘴巴周围，肩膀和下颌间挂着人头大的的黑红色肉瘤，体态也是畸形的，只是因坐姿和阴影并不明显。


  　　它对闯进废墟的身影毫无察觉，直到陆离弄出些响动。


  　　“幽灵？”


  　　融化到下巴的嘴巴发出含糊咕哝声，它想做什么又停了下来，“现在的我好像没资格这么做了……”


  　　“我是驱魔人。”


  　　陆离向这个出现在除魔人协会，并能交流的“未转变者”表露身份，并简单叙述自己的头衔，“敲响邪神丧钟之人”，一个能尽快使对方相信的称号。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它的脑袋不自然抽搐一下，炸开血泡。


  　　“你是谁？”


  　　“传奇驱魔人。”


  　　短暂安静，陆离观察着它。尽管五官快要融化，但仍看得出是个年轻人：“你太年轻了。”


  　　“你信了？”未转变者露出狰狞扭曲的笑容：“这么好糊弄，一定是守夜人。”


  　　“我是调查员。”


  　　“那可真罕见。”


  　　陆离听不出它不相信还是在嘲讽，但看到它伸出溃烂，滋生黑色黏液的手臂：“帕玛尔·罗森，还差一次事件是资深调查员。你不是本地人？”


  　　“我来调查列侬群岛失联事件。”


  　　“所以你是被那群邪教徒杀死的？”


  　　陆离发现了新线索，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你的病变在扩散。”


  　　“是的，它们在往我脑袋里钻。”


  　　帕玛尔·罗森拍打肩膀上跳动的黑色囊袋，疼得五官物理上聚在一起。


  　　“弄掉它有用吗。”


  　　“别想着割掉它，我试过了，结果是我快死了，它活的好好的。”


  　　“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你。”


  　　一个活着的调查员比一个快死的调查员更有用。


  　　“你来晚了，这座岛没救了。女王死了，驱魔人，调查员，偷偷摸摸的守夜人死了，往高处跑的死了，找船的也死了……”


  　　帕玛尔·罗森深吸气，脖颈上的肿瘤压迫他的气管，正往身体内部蔓延。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快点！”


  　　陆离整理现有的线索，询问所有未知的关键点：“攻击列侬群岛的力量不止一个？”


  　　“列侬群岛？哦不它们不止袭击了女王岛……”绝望的帕玛尔·罗森埋怨着：“你不该告诉我这些……这个坏消息又让我少活好几十秒。”


  　　“是的，不止一个……散播瘟疫的是一群，封闭岛屿的是一群，警告往高处跑的是一群……”


  　　“它们是谁？”


  　　“被控制的官员，邪教徒，还有……没了？不……不对，不止这些……有什么在影响我……”


  　　帕玛尔·罗森的思维混乱无序，想到哪说到哪，这让许多细节被遗漏，更糟的是有什么在影响他。意识到这点的帕玛尔·罗森深吸口气：“换你问我，快点。”


  　　陆离有太多问题，迷雾笼罩着整座女王岛，而询问详细只能显露某一处建筑。


  　　他必须知道这座岛上发生了什么：“假设你经历了一场噩梦，作为经历者，醒来后你会怎么向身边的人讲述列侬群岛发生的事？”


  　　但意识混乱的帕玛尔·罗森比想象中敏锐：“这一切都是假的……不，是幻象？”


  　　“难怪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没有得到回答，怔怔呢喃的帕玛尔·罗森抬起头，“你能改变这一切吗！？”


  　　“……不能。”


  　　感性希望可以，理性则直接地说：这不可能。


  　　帕玛尔·罗森突然抓起火堆里燃烧的木柴，插进脖颈肿瘤，撕裂的惨叫中，浑浊着血污的黑色黏液从滋滋升起恶浊青烟的伤口流淌。


  　　借此让自己清醒的帕玛尔·罗森开始说道：

  　　“一群异教徒率先盯上女王岛，它们想在9月21号这天散播瘟疫，潜伏在宫殿和驱魔人协会的异教徒掩盖了动作，封闭了港口，藏起所有船只确保没人能逃出去。”


  　　“还有一群异教徒知道它们的动作，为了争夺……祭品，它们传播往高处跑的流言。”


  　　“前夜，瘟疫开始登陆女王岛。那群异教徒开始行动。瘟疫扩散……你不是说它们攻击了整个列侬群岛吗？别的地方也许是另一群异教徒占据上风……帮助居民，他们……呃啊——！”


  　　帕玛尔·罗森颤抖着低吼，流淌泛着血沫的口水，因为那截树枝又插进肿瘤并转动。


  　　沉沦深渊的意识被短暂拉回，低吼道：“还想知道什么……快说！”


  　　陆离已经从他混乱回答中获悉真相：众多神祇、怪异参与了这场盛宴，现在只剩下最后的疑问。


  　　“列侬群岛因为什么破碎。”


  　　“什么？”


  　　“列侬群岛分裂成了数百块岛屿。”


  　　“双面神……是它……是双面之神做的！教会也是叛——咳咳咳——”


  　　帕玛尔·罗森开始剧烈咳嗽，起初是血，然后掺杂着黑色丝线和碎肉，最后像是地底淤泥般向外喷涌恶浊的漆黑体液。


  　　“我撑不……咕噜……杀了我……”


  　　帕玛尔·罗森如溺水般发出抽气声。


  　　“等一等……”陆离还没动帕玛尔·罗森又连忙阻止他：“还是……别了，我怕疼……”


  　　他尴尬地咧起笑容，污秽黏液从牙齿缝隙溢出。


  　　“女王岛……到处是怪物，多一个我也没什么……对……吗？”


  　　被火光包裹的帕玛尔·罗森痛苦地痉挛。


  　　“杀了你你会没那么痛苦。”


  　　“真的吗？好疼……那……你来……”


  　　抽搐的帕玛尔·罗森五官彻底融化，已经无法组成完整句式，犹如麻袋蒙起的野兽，在篝火前蠕动挣扎。


  　　破空声突然响起，火焰轻轻摇晃。


  　　头颅滚落的痛苦身影逐渐变得宁静。


  　　但或许不久之后，新的可憎生命会在他的遗体诞生。


  　　陆离离开驱魔人协会，返回灯塔。


  　　对于记录着列侬群岛毁灭前夕的纯黑石块，陆离是观察者，也是干扰者。


  　　他观察到列侬群岛发生的真相，现在，轮到尝试改变一切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第六夜


  　　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夜，一道身影闯进蛰伏的灯塔。


  　　避难者们紧绷起神经，发现是陆离才重新放松，尤其在他带回一箱罐头后。


  　　人们带着担忧和希冀等待答案。


  　　“有好消息吗？”乔乔从陆离脸庞判断不出任何情况。


  　　“得到了列侬群岛真相，但不是好消息。”


  　　“方便说吗？”


  　　乔乔犹豫地扫过塔顶的其他人。


  　　那位老学者叹息说：“告诉我们吧，无论结果有多糟……”


  　　陆离答应了。他也需要通过叙述，将列侬群岛发生的一切的脉络捋顺：


  　　“最开始的异教徒染指列侬群岛，渗透力量融进坦布尔城，将高层转化成信徒。它们计划9月21日行动，在这一天封闭港口禁止离开，释放瘟疫。”


  　　“另一群异教徒插手其中，它们想分得部分祭品，试图散播往高处跑的传言，但在‘女王岛’并不理想……我在坦布尔城寻找一圈，没有找到除你们以外的高处幸存者。”


  　　情绪脆弱的人因真相崩溃，捂住嘴巴呜咽哭泣。


  　　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是“女王岛”的唯一幸存者。


  　　“邪……异徒为什么敢闯进列侬群岛。”


  　　从主眷大陆迁徙来还没一个月的妇人不安地道。


  　　“为什么不敢？”


  　　“列侬群岛，避世之地”这句话只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散播消息显然是怪异的阴谋。而让它们不再伪装，无非是阴谋被识破或收网时刻已至。


  　　显而易见的是，徘徊在列侬群岛的力量不止如此，还有许多势力在期间浑水摸鱼。


  　　一名中年人这时突然大叫几天前的遭遇：他在朋友家中聚会后回来，经过一条巷口时一只怪物想袭击他，结果怪物被巷子窜出的阴影拖了回去。


  　　“我以为是喝了太多酒的幻觉……”中年人惊惧地颤抖着，“其实是怪物在维持治安……”


  　　就像狼群驱逐了闯进狩猎草原的不速之客。


  　　灯塔众人不寒而栗之时，陆离继续说道：“接下来还未发生的是‘双面神灵’会在明天毁灭列侬群岛。”


  　　灯塔里有信教者，那位老人不肯相信：“双面神不可能毁灭群岛！祂没救我们只是……只是正在为我们对抗怪异。”


  　　望着带着哀求的浑浊目光，陆离眼眸微垂：“也有可能。”


  　　列侬群岛信仰“双面神”数百年，如果那位神祇想要献祭子民，没必要等到今天——虽然祂也有无数理由可以这么做。


  　　从进入灯塔后老人的祈祷就不曾中断。如果双面神也是主谋之一……灯塔不会安然无恙。


  　　而祂连回应都未传达。


  　　陆离的思维并未局限于旧日时代的怪异邪恶论——两只异神和正在孕育的异神就在光明之地。


  　　如果不以“双面神”是邪恶而假设立场，也许双面之神毁灭列侬群岛是因为……那时岛屿上已经没有幸存者。


  　　陆离只是猜测，但老人坚信这是神罚降世。


  　　“告诉我教堂的位置。”


  　　陆离准备稍候再回一趟坦布尔城，让玛丽阿姨将罐头平均分发。


  　　无论如何，明天都要离开，吃生小麦粉团可能会让他们身体出现问题。


  　　一名小女孩捧着玛丽阿姨给予的冰冷罐头，低落地思念死去的母亲。


  　　没有篝火加热，所以一片进食中没有食物香味飘起。


  　　出发探索教堂之前，陆离问这里的人：“有人会操纵船只吗？”


  　　答案是没有，即使陆离清理并带回港口的一条船也没有人能让它动起来，哪怕是航行到近海。


  　　开始被摒弃的小木船反而成了唯一选择，但陆离需要找它们被异教徒放在何处——希望不是丢进海里。


  　　“我们可以制作木筏！”乔乔说道，然后想起什么自我否决道：“都是老人和孩子……”


  　　无论砍伐树木还是制成木筏，对于老人、女人、孩童居多的避难者们都是难事。即使侥幸漂浮在海面上，也会因为无人会划船而原地打转。


  　　飓风预计持续两天。除了小木船，陆离还需要找到避免他们生病的雨披。还好后者并不难找，莎宁街的商店里就有十几件雨衣。


  　　“我们可以生火吗？”


  　　出发之前乔乔问道。


  　　一些孩子和老人裹了几件衣服，但还是因寒冷瑟瑟发抖。再这样他们熬不到半夜就会生病。


  　　“我会带些煤炭回来。”


  　　十几分钟后，陆离带着雨披和煤炭以及火炉从灯塔外的雨幕回来。


  　　信教者老人已经为陆离画好地图——坦布尔岛的简单轮廓里，清晰指引从灯塔到教堂的路线。


  　　记下路线，陆离重新融入灯塔外的暴风雨。


  　　冰冷的暴风雨洗涤着世界的污秽，恶浊污血随雨水冲刷着流入大海，归还这座岛屿原本的颜色。


  　　但不包括死寂、冰冷。


  　　感染者们在暴风雨里销声匿迹，仿佛已经离开女王岛。唯有早已注定的现实提醒陆离：灾难始终没有离开。


  　　指引的教堂，没有任何发现。仿佛瘟疫也随着无人幸存而消失。


  　　神情悲悯的神灵雕像恋爱世人，背后的闪电划过，照亮空荡的礼堂。


  　　陆离回归现实。


  　　纯黑石块积蓄着新的力量，陆离回到洞窟，将新发现告诉商人安东尼，让光明之地调查关于‘双面之神’的信息，等待第六夜到来。


  　　作为列侬群岛信仰数百年的神灵，双面之神和教会拥有海量的记载，即使维纳不冻港也有保存。


  　　是维纳不冻港而非维纳地下城。


  　　原因在于光明教会逐渐篡夺维纳不冻港的过程里在销毁关于异神的记载，其中也包括双面之神。现在能在维纳地下城找到的只有部分侥幸逃过清洗的描述只言片语的传记或故事。


  　　也许还能在维纳不冻港的民居里找到被保留下来的书籍，但陆离没那么多时间等待。


  　　只言片语的记载里，除了陆离早已知道的第一批拓荒者开始信仰双面之神，还有这位神灵曾经降下神谕——细节不可考据，真实性也是。


  　　新的夜晚到来，一无所获的陆离离开燃烧的篝火，凑近悬崖与纯黑石块。


  　　一栋建筑蛰伏在倾斜的狂风骤雨之中，唯有惨白闪电刹那照亮荒凉的教堂。


  第二百六十七章 第七夜


  　　闪电照亮的教堂深处，黏腻湿滑的阴影一闪而逝，雷声翻涌扩散。


  　　他漏过了什么？

  　　飘荡在雨夜的陆离重新靠近教堂，但一无所获，渗进教堂的积水幽静冰冷，没有奇怪洇痕与爬痕，仿佛先前窥见的只是错觉。


  　　或许在里世界可以窥探真相？


  　　陆离还未在噩梦中尝试过进入幽灵世界——他担忧噩梦石块无力浮现深层世界。


  　　但或许从另一方面去想，如果噩梦显现里世界……或能佐证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雨幕之中的鬼魂逐渐黯淡，于晦涩低语间，陆离进入里世界。


  　　此时此刻，从未出现的排斥感突然笼罩陆离虚幻的灵魂。在被纯黑石块挤出噩梦之前，陆离窥见一道阴影横亘在教会礼堂。祂并不真实存在，幽灵世界也只是投影出的祂的阴影，然后，视野之中的万物破碎。


  　　陆离回到了海浪声昼夜不停的溶洞，褪色的纯黑石块正在积蓄新的力量。


  　　他浪费了一次机会。


  　　沉默的陆离回到石室，安静地在火堆旁阅读光明之地送来的关于“双面之神”的记载。


  　　列侬群岛人对祂的信仰可以追溯至开拓者和新移民来到列侬群岛。他们起初信仰教会虚构的海洋之神，但在占领列侬群岛时逐渐发现破败的神殿与神秘的雕像。那是像是两个人被竖着切去一半，然后将正面粘合一起的双面身影，四条虚抱的手臂犹如雨伞伞架——这种形容源于对乡下神灵不屑一顾的主眷大陆人，而列侬群岛人则忠诚的信仰祂。


  　　数百年里每隔几年就有足以被记载的神迹发生，但无论鲜花一夜盛开还是鱼群聚集港口都是可以人为制造的事件，真正符合神迹的寥寥无几。


  　　双面之神并不存在，还是真身被隐藏起来？


  　　散播瘟疫的教徒是否与双面神灵有关，还是只是入侵列侬群岛的恶客所为？

  　　起码在这些资料之中没有记载。


  　　没有证据表明双面之神真实存在，也没有证据揭露双面之神并不存在。


  　　“你比之前早了许多。”商人安东尼带来沼泽之母的询问。


  　　“发生了些意外。”


  　　“要紧吗？”


  　　陆离摇了摇头，由商人安东尼传回动作代表的含义。


  　　提前离开意味纯黑石块提前积蓄力量。第二天上午，噩梦再次蓄满，陆离回到如傍晚般晦暗的正午的列侬群岛。


  　　教堂依旧伫立在雨幕之中，毫无征兆地，一道漆黑裂缝在教堂外的街道扯开，憎恶黏浊的气体从深渊般的地底涌出。


  　　意识到什么的陆离眺望远处，无数犹如紧闭之眼的裂缝浮现在大地。


  　　列侬群岛的裂解已经开始了。


  　　知晓纯黑石块只是记录的噩梦，眼前一切再难让陆离情绪波动，但他不会就此抛弃乔乔她们。


  　　“你还有子民待在岛屿上。”


  　　陆离对脚下的教堂说道：“毁灭岛屿他们也会死去。”


  　　没有任何回应。


  　　但在陆离准备离开时，一道虚弱嘶哑的低语从教堂幽暗处响起。


  　　“没用的……它们在蚕食神祇，毁灭只是必然……”


  　　一道轮廓从幽暗教堂的角落爬出，陆离认出他是曾在甲板偷东西的扒手。


  　　“是你。”


  　　“你认识我？”


  　　扒手的两条腿严重变形，缺失皮肉，骨茬裸露，似乎曾被棱角物体碾压。


  　　陆离避开这个问题：“它们是谁？”


  　　“感染诅咒的人。你猜为什么它们都不见了？”


  　　“它们在攻击双面之神。”陆离意识到自己很接近真相了。


  　　教堂开始颤动，陆离继续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亲眼所见……”扒手缓缓低语。


  　　真相无非是邪教徒蚕食本土神灵的戏码。


  　　双面之神真实存在，列侬群岛就是它的躯体。而现在，遭受邪教徒蚕食的躯体正在崩解。


  　　“岛上的人没救了吗？”


  　　远处房屋在倒塌，教堂横梁塌落，雨水落进礼堂。


  　　“生机……的确是有的，但你敢相信我吗？”


  　　坍塌之前，陆离带上他离开摇摇欲坠的教堂，向灯塔飞去。


  　　灰色雨幕下的大地伤痕累累，裂缝涌动着可憎之源，犹如无数被感染者融合形成的黑色黏液。它们从地底渗透出地表，蚕食着疮痍岛屿。


  　　女王岛正在崩解。


  　　带着扒手返回灯塔，人们因震颤和远方的灾难惶恐，陆离的归来让他们稍感安心。


  　　“外面发生了什么？”乔乔看向被陆离带上灯塔的人，“是你？”


  　　扒手知道为什么他们认识自己了。


  　　陆离对望来的人们说：“列侬群岛正在破碎，他说有办法让我们逃出去。”


  　　“怎么做？”


  　　扒手忍着疼痛说：“我知道双面之神的古老咒语……可以召唤祂的庇护之船。”


  　　他们当然祈祷会有神灵拯救，但不代表真的相信……


  　　“那么出发，离开灯塔。”


  　　陆离替他们做出决策。


  　　抛弃所有行李与食物，人们通过竖梯回到灯塔底部，陆离掀开堵起门口的探照灯，护送他们离开岌岌可危的灯塔。


  　　停留在海岸线前，陆离问扒手：“接下来怎么做？”


  　　“我要召唤木船。”


  　　“需要什么。”


  　　“请将我放在海水里……但我不确定……”


  　　“没人会怪你。”


  　　“……谢谢。”


  　　深呼吸的年轻人坚定信念，任由陆离将他放在浅滩，海水带来的刺痛令他痛苦的颤抖，然后晦涩祷告声从牙齿缝隙弥散开来。


  　　人们在沙滩上焦急地等待，遥远的坍塌声与蔓延的裂隙不曾间断，地震山摇令他们难以站稳，不久前还庇护他们的灯塔轰然坍塌。


  　　但没有出现戏剧才有的绝望或最后一刻的希望：茫茫海面上隐约浮现正好能装下所有人的几条空荡木船。


  　　这时，年轻人倒进海水，双面之神的虚影重叠在身体里一闪而逝。


  　　陆离从海水中捞起年轻人，发现他死去多时。


  　　陆离默然不语，让人们坐进木船，船只缓慢而稳定的驶离坍塌崩解的岛屿。


  　　深色的茫茫海面上，劫后余生地众人望向远方：海水汹涌灌进裂缝，深渊般吞没泥土与建筑，恐怖的暗流扰动整片海洋，逐渐填补坦布尔岛破碎的空缺。


  　　仿佛舞台剧落下帷幕后的谢幕，几条木船随着洋流缓缓飘向远方。


  　　《梦魇》·四·列侬群岛大流行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遗憾

  　　列侬群岛的故事落下帷幕。


  　　陆离在帷幕之外注视着木船在崩解的列侬群岛背景下逐渐远去。


  　　陆离无法在现实救下她们。但起码在虚假噩梦中可以给她们一个好结局。


  　　从惆怅若失的情绪中恢复，陆离告诉等候在此的商人，列侬群岛幻境已经结束。不过他还会在此停留一天，窥探明天的纯黑梦境。


  　　这段时间里陆离开始探查这座断山岛。或许双面之神的力量依旧影响这里，没有怪异侵占这座岛屿。


  　　诡异之雾也只将这里包围而非笼罩。


  　　想到商人会出现在有眼珠的地方，陆离在这座岛屿的枯林空地埋下一枚眼珠，在人类已知之地的最东南角抛下锚点。


  　　人性所剩无几，“只”剩不到百份，但足以让眼珠从扎根到成熟到结果，从一株变成十几株，形成一片眼珠丛。


  　　眼珠结合克莱尔的药剂，让光明之地拥有投放怪异居民的能力。


  　　“照顾眼珠丛的任务交给你们。”


  　　陆离提醒准备离开的商人安东尼，在眼珠丛旁边升起篝火。


  　　留下的人性能让眼珠丛维持几年，期间足够光明之地解决植物不再生长的问题——只要光明之地还存在。


  　　商人安东尼无声地融入夜色。


  　　燃烧的火堆噼啪作响。


  　　虚幻的灵魂孤单地坐在篝火旁，微渺的阴影落寞地洒在身后。


  　　沙沙——


  　　熟悉地脚步声响起，商人安东尼去而复返，带着沼泽之母的荆棘之冠。


  　　遥远让沼泽之母的声音在许久之后才响起：


  　　“我教训过它了，将你自己丢在荒岛。”


  　　“商人和雕塑没什么区别。”


  　　陆离将一根干柴投进篝火，待它烧成树枝形状的灰烬时，沼泽之母温柔回复响起：“你这么说让雕塑很伤心，它在你无聊时会故意弄出声音告诉你并不孤单。”


  　　“替我说谢谢。”


  　　陆离操纵又一根木柴投进火堆。


  　　忽略付出的代价，幽灵能轻易提升的力量的确使人难以克制。


  　　“……你要去世界背脊山脉另一端了吗？”


  　　沼泽之母知道列侬群岛事件结束，主动询问说。


  　　“暂时不。我会再停留一天，然后去趟‘女王岛’。”


  　　陆离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比如纯黑石块记录的是否真实存在，以及——


  　　“联系魔鬼之女，询问《梦魇》是否和地狱相关。”


  　　“……好。那么你现在有很多时间？告诉我们发生在列侬群岛的故事吧”


  　　现在临近中午，可以想象，此刻阳光照耀的光明之地，沼泽之母别院的花园里，下午茶成员聚集于此。


  　　陆离从头讲述起在纯黑石块中的噩梦：


  　　……


  　　铅灰色的海面上，无数船只在港湾进进出出。阿维坦尼斯号的四座烟囱喷涌着浓烟，拉响汽笛，汇入船流即将靠岸。


  　　港岸上的人群仰头望着船只，乔乔阳光地笑着，趴在围栏上和矜持的玛丽阿姨和周围乘客们一起向港岸上的人群挥手。


  　　陆离宁静地注视溶洞外呈现的繁华景象。


  　　经历第七天的崩溃之后，纯黑噩梦重回到了第一天。


  　　纯黑石块只是残留着噩梦般的梦境。


  　　陆离没有拿走纯黑石块，也无法拿走它，分裂的力量保护着它。


  　　将纯黑石块留在这里，让光明之地将断山溶洞的奇异噩梦石头记录下来。或许未来某一天，光明之地恢复了旧日时代的繁华，那时的人们想要知道曾经列侬群岛发生什么时，会需要这枚纯黑石块。


  　　最后确认没有遗落的东西，陆离离开这座已知之地最东南端的岛屿，进入深层世界，沿着点散布在深海的文明碎片向源头回溯。


  　　第三天，陆离抵达“女王岛”碎片散落的海域。


  　　陆离尚且认不清完整的坦布尔城，破碎后更加难以分辨。让陆离认出这里的是完整剥离出岛屿的女王港。


  　　现在，一种蚁群般两栖怪异在女王港忙进忙出，锈迹斑斑的船只犹如围墙堆砌在港口外。


  　　陆离沿着这片区域又找到“女王岛”的其他碎片，尽管岁月抹灭许多痕迹，但仍能看出曾经的影子，起码——除魔人协会的倒塌和噩梦一致。


  　　没有七只小木船飘荡在外海，也没有坐在上面的人。


  　　徘徊的时候，一座残破的灯塔孤零矗立在破碎岛屿的边缘，陆离因此发现了那片倒塌的树林和灰败寂静的莎宁街。


  　　陆离先来到灯塔，铁锈以外的脏污只可能是血液。


  　　一截手骨卡在竖梯顶端，穿过活板门和重物，陆离看到天花板掀开的顶层躺着两具散落的骨骸。


  　　探照灯仍被螺钉死死固定在塔顶，破孔让风雨可以肆意涌进灯塔，碎片和灰尘为它们形成简易的坟茔。


  　　那两具骸骨和残存衣服不是陆离所熟知的轮廓。


  　　按照原有轨迹，乔乔和玛丽阿姨不会知道“往高处跑”，也不会想到逃离坦德尔城。


  　　他离开灯塔，从树林上空经过，途经成片倒塌的树林，某种庞然大物曾在这里栖息，像是压倒草丛般压倒树木。


  　　至于她们的结果，陆离不需再做确认。但他仍然来到莎宁街。


  　　像是屠夫发泄地挥舞踩到在肉上乱砍，纵横交错的裂缝遍布大地，潮汐海水在裂缝间翻涌迸溅。


  　　莎宁街远离裂缝扩散的中心，但震动与分裂仍让这里化作一片残垣断壁，唯一完整矗立的只有倾斜的信箱立在堆积起的石板上。


  　　陆离打开信箱，积水随碎絮般的纸屑涌出信箱。


  　　但不是所有都被泡烂，一封羊皮纸信件居然完好无损。


  　　掀开泡烂的火漆，取出湿漉漉的羊皮纸，字迹因浸水而模糊，但可以辨认。


  　　【亲爱的安娜：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我们已经抵达列侬群岛了。


  　　这里一切都很好，我和玛丽阿姨暂住在罗珊大婶的家中。她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差一点还把我当成了你。


  　　海岛上的沙滩很漂亮，港口和以前的罗德斯特港一样繁华，这里有很多人，但没有贝尔法斯特那么快节奏。


  　　玛丽阿姨整天戴着临别时你送给她的项链……大家都很想你们。


  　　陆离先生，玛丽小姐，你们真的不来吗？我们都在这里。


  　　——乔乔于9月21号，列侬群岛坦布尔城，莎宁街14号】


  第二百六十九章 怪异攻城

  　　光明之地最近不太安全。


  　　不久前在玛瑙湖营地凝聚意识的扭曲丛林告诉下午茶成员，零星怪异与怪异族群正在穿越沼泽路。


  　　它们不像是在迁徙。


  　　安德莉亚和船员教徒也发现光明之地周围的海域逐渐变得拥挤，怪异蜂拥而至。


  　　而光明之地本土怪异事件也在频发，彻夜降雨后总会在城区里出现奇怪洇痕和黏腻痕迹。


  　　沼泽之母的下午茶成员判断为这是地居人商行的临死反扑，或者觊觎地居人商行遗产的其他怪异族群。


  　　毕竟陆离降临地居人巢穴当日，所有财物不翼而飞。


  　　沼泽之母倾向部分前者，部分后者——幸存的地居人纠集怪异以取回财物利诱它们。


  　　无论如何，光明之地最近需要小心一些。


  　　还在向城区蔓延的触须重新缩回，所有居民回到玛瑙湖营地。对于近四千名人类营地装得下他们，而任何一名居民死去对于光明之地都是损失。


  　　安德莉亚也暂时不再出海，停泊在暂停修建的罗德斯特港，准备避难的同时进行维护。又因港口不再安全被扭曲教徒运送至营地，安置在玛瑙湖。


  　　漩涡之地的炼金塔还剩下三分之一未完成，而且是最耗时间的三分之一，但不得不也停了下来。扭曲之神派遣一队教徒秘密前往主眷大陆，确认陆离丢下炼金塔的位置。


  　　那座炼金塔是现成的，只要搬回光明之地经过修缮、恢复节点就能使用，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盘旋光明之地上空的蝙蝠怪更加频繁。德古拉伯爵将它们分为两队，白天一队，夜晚一队。


  　　夜晚不会让以听觉捕猎的蝙蝠怪敏锐下降，而且安妮——那株犹如矮丘上生长一颗大树，新世界之树，千米高的树冠披洒着光辉，将整座苏加德山笼罩在月光般的荧光下。


  　　植被重新出现在荒瘠泥土中，而高空垂落的树梢沙沙声让居民夜晚安眠。


  　　变化同样剧烈的还有同为植物的榕树守卫，它们因陆离和安妮茁壮成长，变成十几米高的巨树，沼泽之母因此得到反哺，提升了力量。


  　　驱魔人、见习驱魔人因为几乎帮不上忙而陷入自我否认，副院长克莉丝和克莱尔带领她们的炼金实验室则在挽回他们的信心，又因为哈德斯一句“怪异居民拿着炼金药剂不比你们更有用？”讽刺陷入更深层的自我否认。


  　　驱魔人还在寻找定位，光明之地也在帮他们寻找定位。


  　　同样帮不上忙的还有艾琳娜和其教徒，艾琳娜仍在孵化中，数量稀少的漩涡教徒让转化速度缓慢，光明之地又没有多余人手成为漩涡教徒加快速度。


  　　魔鬼之女还在返回“唯心城”的路上，听说光明之地危机后，派遣一群恶魔守卫通过地狱门来到人间帮助盟友。


  　　陆离搬运的地居人商行财物被交给离得最近的鬼怪镇处理。


  　　除了怪异货币，地居人商行的库存里有许多危险事物——需知，怪异买卖也在地居人的交易行列，而陆离将它们连着仓库一起送了出去。


  　　不过它们都戴着控制的枷锁，而且“母亲”也可以压制它们。


  　　那些温和、拥有人性、懂得语言、没有信仰的怪异经过简单教育与培训，等到光明之地解除危机后送来成为怪异居民。不在此列的则由鬼怪镇自由处理。


  　　它们已经找到了末日启示书，通过商人归还给陆离。


  　　危机显现的第三天，光明之地分隔出三个部分。


  　　无力庇护的海湾，少量力量巡视的旧贝尔法斯特城区，完全保护的玛瑙湖营地。


  　　光明之时做好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而在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中，陆离的消息不断通过商人安东尼和荆棘之冠送到光明之地。


  　　“他让我们调查《梦魇》。”


  　　别院花园，沼泽之母同步述说着陆离所经历的三卷故事：

  　　《梦魇》·三·萨拉的死亡之书。


  　　《梦魇》·七·光怪陆离症候群。


  　　以及刚刚发生的《梦魇》·四·列侬群岛大流行。


  　　特斯拉思索着：“艾琳在哪？我记得陆离和艾琳共同经历的萨拉的死亡之书。”


  　　很快，还在医院接受治愈，恢复身体和心理的艾琳被喊到花园。


  　　作为陆离在怪异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以及这座庄园的前主人，艾琳自然成为“下午茶议会”的一员。


  　　不过艾琳知道的不比陆离更多，她回忆着想起一些内容，比如在《萨拉的死亡之书》的死亡之书里，蛊惑萨拉的存在和地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怀疑被魔鬼之女否认：制造无邀之客，毁灭列侬群岛与地狱无关，地狱也没有力量做这种事。


  　　所以是某位不可名状的存在冒充地狱生物？

  　　他们更倾向为“设定的一部分”——蛊惑萨拉的存在与地狱有关，但《梦魇》与地狱无关。


  　　“避难所里也没有相关记载，如果想知道《梦魇》是什么……”特斯拉犹豫着，“除魔人协会发源地也许有记载……”


  　　“它在哪？”


  　　“主眷大陆，坎瑞亚帝国。”


  　　“吾似乎听过这个国家……”


  　　“圣马克公国时期它就存在了，不过那时叫坎德瑞拉。”


  　　沼泽之母的确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曾经最强大的国家，也是最古老的国家，几乎是文明的发源地。


  　　除魔人协会在那里并不令人意外，而如果是除魔人协会总部……那里应该存有古老的文献记载。


  　　“你从没说过那里。”知识引起克莉丝的兴致。


  　　“因为很危险……除魔人协会是最先遭受袭击的地方之一，那里现在不会比列侬群岛状况更好，只会更糟。”


  　　光明之地暂时不适合回来，而有着恶灵棋使徒、末日启示书的保护和提升，陆离应该可以探索那里。


  　　特斯拉将绘制的路线地图交给商人安东尼。


  　　陆离的世界背脊山脉背面未知之地的探索之行暂时搁置。


  　　必须弄清已经经历三卷的《梦魇》究竟是是什么。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返回光明之地。


  第二百七十章 惊魂之夜

  　　没什么比光明之地更重要。


  　　覆灭怪异巢穴，消灭邪神，解决恶灵不会改变糟糕现状，就像从河流截取一桶河水不会让其枯竭。维持希望的关键在光明之地。


  　　只要光明之地存在一天，幸存的人类、异人、异种、认同人类文明的存在就不会丢弃自我，盟友就会仍然以光明之地为枢纽保持联系。


  　　深夜城覆灭、维纳市退居地下之后，光明之地成为了唯一的希望，就像唯一的驱魔人。


  　　但等到陆离从破碎的列侬群岛横穿荒芜之地，再回到艾伦半岛，恐怕雨季都已经结束了。


  　　荒芜之地的地狱门帮陆离省下一半的时间——原本预计十五天的路程陆离花费七天抵达无名坟茔，进入地狱在深渊城补充部分人性，只花费了十几分钟就抵达黑灾火山，并顺路沿途遇到的魔鬼之女和其仆从、商队带了回来。


  　　怪异的侵袭从陆离出发的第三天开始。不过缺少智慧和计划，以及光明之地将旧贝尔法斯特作为缓冲，它们难以触及玛瑙湖营地。


  　　往往怪异们在夜幕降临后随怪异之雾入侵旧贝尔法斯特，在黎明前夕抵近玛瑙湖营地，被迫暂时停下，还未来得及筑巢和隐藏，就被冲出营地的扭曲之影带领教徒夺回城区，将它们赶回海湾，然后第二天夜晚又会重复上演此幕。


  　　不过这也让城区的建筑和入侵者同样损失惨重。


  　　当陆离回到光明之地，看到的是完整的玛瑙湖营地与破败的旧贝尔法斯特。


  　　“你不该在这时回来……”


  　　沼泽之母察觉到陆离的灵魂不再纯净，弥漫着晦涩的里世界气息，为此悲伤。


  　　“数量对入梦之人没有意义。”


  　　他赶回时刚刚清晨，怪异之雾褪去没多久，扭曲教徒还未出发收复失地。


  　　陆离在安妮树下取回千份人性，光怪陆离的梦境由此展开，取代尚未明亮的晨曦，向玛瑙湖外蔓延。


  　　梦境转瞬笼罩整座光明之地。


  　　藏于阴影，龟缩地下，躲在角落的怪异悄然无声地死去，顺便出现在屠宰场。


  　　尸体诞生新的憎恶前，它们会被处理。


  　　屠宰场逐渐像谷仓般堆满，但怪异并非都在这里。一些豁免入梦之人的怪异首领仍然滞留在城区。


  　　陆离隐藏梦境，归还原本的黎明曙光。俯瞰旧贝尔法斯特的视野里，七枚在晨曦下闪烁发亮的箭头跳动着指向废墟。


  　　“我标记了它们。”


  　　接下来无需陆离再做什么，扭曲之影带领教徒一只只拔除标记的怪异首领。


  　　陆离的存在让应对怪异攻城变得简单，如果他第一天就在光明之地，甚至那几十名教徒和三名驱魔人都不会受伤。


  　　当扭曲之影意识陆离的带来的便利，祂让陆离将梦境染进港湾，祛除隐藏在海湾淤泥里的怪异，标记那些怪异首领。


  　　怪异攻城的第七天轻松度过。


  　　而根据扭曲之影的探查，包围光明之地的怪异已经减少一半。


  　　“只要怪异强度不再增加，它们就不可能闯进营地。”汇报结果的瓦伦多为此振奋。


  　　克莱尔若有所思：“待会儿我给你送过去药剂。”


  　　“您说什么？”


  　　“洗涤晦气的药剂，让你的乌鸦嘴不能灵验。”


  　　“呃……”


  　　彻底清理光明之地的扭曲之影与其教徒返回营地。而在经过怪异攻城起初的慌乱后，居民已经相对免疫，反正它们闯不进营地，甚至恢复了校舍和炼金实验室、科学实验室等设施的忙碌——仅限在玛瑙湖营地。


  　　沼泽之母在下午邀请成员参加下午茶，因为缺席许多天的陆离归来。


  　　在阳光落入的花园，微凉的树荫下的圆桌前。


  　　当祂询问起陆离接下来是否要探索世界背脊山脉，陆离将回来时遇到的一幕说出：他沿途经过一座荒废绿洲与污秽河流，这使他想到旧日时代落下帷幕时驱魔人在做的事：消灭寂静之时。


  　　而陆离知道寂静时分本体所在位置，甚至亲眼看到它的本体。


  　　所以陆离准备重启旧时代驱魔人与自己未完成的夙愿：消灭寂静时分。


  　　尽管对于如今仅存的光明之地和维纳地下城，被深海之神庇护和躲在地底让寂静时分影响不到它们。


  　　“你们帮不上忙。”


  　　陆离拒绝了下午茶成员的帮助，他是鬼魂，没什么比无声无息的幽灵更适合接近寂静时分。


  　　沼泽之母如母亲般规劝道：“陆离，你应当休息一阵，起码休息到怪异褪去。”


  　　陆离这回接纳了沼泽之母的提议，打算在解决光明之地危机后再前往荒芜之地。


  　　从黄昏至傍晚，夜幕降临，怪异之雾和新的侵袭将至。


  　　无声的号角随怪异之雾蔓延港口而吹起，伫立在大地之上的安妮辉光逐渐明显之时，毫无征兆地，安妮陷入沉寂。


  　　遥远的耕地园垂落的黑环犹如日食，而在光明之地上空，一轮散发不详的暗黄满月悬在天空，遥远的陨石坑汇聚着一副使人不寒而栗的模糊脸孔。


  　　昏黄洒在光明之地，怪异居民惊恐地发现它们失去了怪异力量，包括教徒，包括异神，包括诅咒头衔。


  　　“惊魂之夜……”


  　　特斯拉的沉闷低语从旁响起。


  　　这个名词让陆离陌生：“恶灵？”


  　　“恶灵。你失踪前几年它才诞生，然后频繁出现……”


  　　真正的恶灵笼罩光明之地：

  　　扭曲之影、沼泽之母失去了力量，陆离也无法进入里世界，没有控物的力量，却能触碰到周围的事物。


  　　榕树守卫、安妮，异神失去力量和教徒的联系，扭曲丛林沉寂无声。


  　　他们因惊魂之夜被限制为“人类的力量”，可怜的蝙蝠怪甚至难以飞起，只能用后肢与翅膀在地上爬行。


  　　德古拉庆幸它的小蝙蝠们没有在天空盘旋，不然起码要减少三分之一。


  　　陆离周围维持着仅有的冷静。


  　　“惊魂之夜笼罩了光明之地，只有达成它的仪式才能解除危机。”特斯拉没受影响，多数人类居民也都一样。


  　　“仪式是什么？”


  　　“月光下的生命只剩十分之一。”


  　　苛刻而使人绝望的条件，唯一的希望在于怪异也被沐浴在月光下。


  　　“这件事结束我们就把瓦伦多丢到地狱吧。”克莱尔忽然出声道。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光明之地惊魂夜


  　　所谓奇迹，不是怪异拥有的神秘莫测的力量，而是人类在对抗拥有神秘莫测的力量的怪异本身。


  　　已知的是未知什么可以豁免恶灵仪式。


  　　异神不行，怪异首领不行。


  　　恐怕只有亘古长存的古老存在可以忽略这些操纵规则的存在。


  　　“小蕾咪，快点发挥你通杀的魅力将惊魂之夜引诱为盟友。”


  　　克莱尔催促陆离解决惊魂之夜，以另一种方式：“然后我们就可以让地狱的深渊魔配合试验能不能免疫恶灵仪式。”


  　　忽略克莱尔不合时宜的想法，他们要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了。


  　　他们必须面对一个可悲事实：光明之地无法阻挡恶灵仪式，也没有力量豁免恶灵仪式。


  　　好消息是，入侵者同样。


  　　起码怪异也没有豁免惊魂之夜的力量，跟随怪异之雾推进的怪物们在晦暗月光下嚎叫不休。


  　　这些入侵者是光明之地的敌人，同时也是机会——只要入侵者的数量是光明之地的十倍，他们将能安然渡过这次危机。


  　　遥望高挂天空，使人不安的昏黄圆月，这是陆离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月亮”。


  　　收回视线，陆离又看向月亮倒影被扰动的沸腾的玛瑙湖面。


  　　他们得先将失去力量的扭曲教徒从玛瑙湖捞出。如有教徒淹死将是最讽刺的事情了。


  　　安德莉亚死气沉沉地飘在湖面，本身就是船的她无惧恶灵仪式，扭曲教徒的身体构造让它们能像章鱼般在水下游动。


  　　特斯拉和瓦伦多前往居民区告知所有人做好准备，女人、老人和儿童躲在棚屋，男人们寻找趁手的武器保卫家园。


  　　铛——铛——铛——


  　　瞭望台上的观察员急促地敲响铜钟，钟声在营地上空回荡。


  　　怪异如潮水般在城区街道上冲向营地。


  　　光明之地居民不会想到，有一天不朽之墙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座横亘在玛瑙湖营地和旧贝尔法斯特之间，只是满足居民心理慰藉的低矮木墙成为真正阻挡怪异的墙壁，带来真正的安全感。


  　　抓着镐子、斧头、门闩等趁手生活物品作为武器的居民们聚集围墙边，准备应对逐渐接近的怪异潮。


  　　但是随怪异之雾涌来的潮水搁浅在浅滩——惊魂之夜的存在让能力退化们的怪异们陷入混乱，只剩下本能的后果就是向身旁存在发起攻击。


  　　被压制的也包括贴地蔓延的怪异之雾。它也不再弥漫苏加德山，逐渐退回海湾，显露野兽般撕咬彼此的怪异。


  　　木匠、铁匠们抓紧时间砍伐木柴，冶炼金属制造武器，以及简陋的木质、皮质护甲。


  　　如果惊魂之夜一视同仁，他们的长矛将能轻易刺穿怪异的甲壳，镐子将能凿穿它们的脑壳，斧头能劈开它们的血肉，而它们的利爪和牙齿对护甲毫无作用。


  　　当怪异被牵制至和人类一致，人类将能充分发挥这具熟悉已久的身体并打败同样体能的怪异。


  　　但因人类武器早已淘汰，缺乏对应模具，居民只能制作更多镐子和斧头，将尚未鞣制的怪异皮革缝制成皮甲——


  　　混乱在城区持续着，披上皮甲带上武器的居民则在增加。


  　　部分怪异居民和教徒也在其中，被人类居民教导着如何使用武器以及如何发力，教授六脚怪直立站起，用四只手抓着四把武器。


  　　“陆离，该让我们的人冲进战场了。”


  　　不朽之墙下列装武器居民超过三百人时，特斯拉突然说道。


  　　“为什么不等它们自相残杀结束？”


  　　“我们的优势是使用武器，但怪异会熟悉力量，也会使用武器。而且混乱杀戮结束后一些怪异族群可能凝聚……我们要在怪异尚且弱小和分散时击溃它们。”


  　　怪异时代的人不会懂得这种策略，只有陆离、特斯拉、哈德斯以及亲自征战过的沼泽之母明白这么做的用意。


  　　“还有，我们要提防惊魂之夜的隐藏规则，比如必须亲手杀死一个存在才能摆脱仪式。”


  　　很快，三百名人类居民、怪异居民、教徒组成第一支队伍，由特斯拉、陆离、沼泽之母带领冲入旧贝尔法斯特，沿着宽敞街道靠近下城区的混乱战场。


  　　令人作呕的血腥被海风吹来，怪异们尖啸嘶吼声愈来愈近，昏黄月亮的模糊脸孔逐渐微笑。


  　　几十分钟后，他们抵达苏加德山山腰，眼前呈现血肉铺成的地毯，筑成的房屋，混乱厮杀、舔舐碎肉、惨嚎逃走的怪异。


  　　而身后玛瑙湖营地，第二支队伍也已经出发。


  　　“记着我们的目的，以及……”


  　　特斯拉系紧皮甲直至自己难以呼吸，深吸口气：


  　　“确保每个人都干掉一只怪异。”


  　　披着护甲的居民站在前排，他们犹如战士向前推进，怪异的嚎叫与沉闷的脚步之外是粗重的喘息和汇聚的心跳。


  　　“维持阵型推进，前排继续移动，后排解决受伤怪异。”


  　　特斯拉指挥着紧张的居民，让他们习惯战斗，起码不要像双手沾了黄油一样拿不住武器，或因湿滑地面和尸体频繁绊倒。


  　　不过随着深入，队形不可避免地涣散，只能维持不会离开同伴视线。


  　　混战拉开帷幕，而这场人类对抗怪异的战役中，人类优势。


  　　那些狰狞、可怖的怪异羸弱的犹如……人类自己。而穿戴上武器和护甲的居民犹如士兵屠杀拿着简陋武器的平民。


  　　怪异时代的人类不会脆弱的呕吐或哭泣，经过起初的生疏，他们逐渐掌握如何简单、快速杀死怪异的方式。只是数量限制他们只能待在一条街上，无法深入，直到第二队到来。


  　　特斯拉将他们跟在第一队后面，清理受伤、濒死的怪异，同时换下负伤的人。


  　　血和断肢不只有怪异的，还有居民的。随第二支队伍到来的医生们只能简单清理、包扎他们的伤口，重伤者被远远不断送回营地。


  　　异神、怪异居民、人类居民奋战在一起。而这场迫不得已的血腥杀戮里，消灭最多的不是沼泽之母或扭曲之神，也不是怪异居民，而是陆离、驱魔人们、骑士小队以及沼泽之母的眷属。


  第二百七十二章 生机

  　　对于带着通灵枪的驱魔人而言，开枪通常意味着枪响人亡。


  　　通灵枪对于怪异有着致命伤害，尽管杀伤它们的是火药而非通灵枪本身。


  　　美丽的蔷薇在杀戮之夜逐渐绽放。


  　　只是那些笨重而庞大的怪异反而克制驱魔人。通灵枪钻进它们纸一般脆弱的皮肤，翻滚着造成约怪异货币大小的窟窿。


  　　反而是带着斧头，铁镐，长矛的居民对这些不比树木灵活多少的怪异伤害更大。


  　　重新聚集的骑士小队形成阵型，维持支援彼此的距离，跟随喷涌着蒸汽的钢铁装甲，犹如绞肉机般闯进聚拢的怪异族群之中。


  　　就像怪异冲进人群般，钢铁装甲冲进了怪异群。


  　　融入灵魂的救赎碎片让陆离能伤害怪异，所以那些笨重的巨大怪异通常由陆离解决——在怪异背面持续接触，怪异往往哀嚎着死去也没看到凶手是谁。


  　　而仍然生效的末日启示书让陆离即使正面也能碾压它们。


  　　真正带来惊喜的是六脚怪。克莱尔的提议下它们抓起六把短刃，靠近那些如新生般长着柔软外壳的脆弱怪异，随着旋转血肉横飞。


  　　影绰人则是犹如陆离的卑劣刺客。


  　　它们趋于习性藏身于幽暗角落，漆黑外表成为天然伪装，只在猎物背对时浮现，将匕首刺进它们的血肉。


  　　特斯拉没有参与战斗，他游走在队伍里，控制着伤亡。受伤居民不断出现，但无人死去。


  　　第三支队伍，同时也是最后一支人类队伍与扭曲教徒加入后，战场有所改变。


  　　受伤、濒死的怪异不再直接解决，而是迅速送往营地。


  　　那里还有上千名人类、怪异居民没有亲手杀死怪异。


  　　他们需要确保每个光明之地居民都在惊魂之夜杀死了一只怪异。


  　　陆离也不再猎杀犹如温顺绵羊般的怪异，将机会留给居民。


  　　“惊魂之夜有时限吗？”


  　　眺望天空的昏黄圆月，模糊的表情似乎因杀戮而成为狰狞笑脸。


  　　“不知道，我猜是在天亮之前。”


  　　濒死的怪异抬到他们面前，特斯拉从一名见习驱魔人手上借来通灵枪，完成他的任务。


  　　午夜将至，他们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


  　　杀戮持续着，但不再属于人类。惊魂之夜桎梏着怪异的同时也桎梏他们，居民必须节省体力。


  　　于是他们犹如鬣狗般跟着厮杀的怪异，窃取怪异的果实以及怪异本身。


  　　杀戮在前半夜接近尾声，惊魂之夜高挂天空。但是当结束休息的居民彻底清理城区后，惊魂之夜没有如约消失。


  　　这通常只意味着一种可能：没有满足惊魂之夜的仪式。


  　　居民暂时不知道仪式细节，他们仍沉浸于杀戮怪异的自豪之中。


  　　压抑氛围仅有限维持在沼泽之母的下午茶成员。


  　　“还有什么能解除惊悚之夜的仪式？”


  　　沼泽之母的询问伴随着哈德斯喊着“我们完蛋啦”响起。


  　　“只要让扭曲之影成长至不惧恶灵。”


  　　“我就不该回来！”


  　　让所有居民信仰扭曲之影来不及，也做不到。


  　　人性或许有用，但几十份人性能做什么？

  　　“光明之地要被恶灵毁灭啦！”


  　　可以让几十名诅咒头衔掌控者重获新生，可以升华沼泽之母或扭曲之神的部分生命层次。


  　　唯独不包括摆脱惊悚之夜的仪式。


  　　“我应该待在地狱！”


  　　“安静些。”


  　　特斯拉抱怨道，集中注意思考：“地狱门还可通行吗？”


  　　没人知道答案，他们必须得到地狱门前才能得到答案。


  　　特斯拉前往动员所有居民，准备翻越苏加德山去旧守望镇。而陆离准备和沼泽之母造访梦境之主，询问摆脱惊魂之夜仪式的办法。


  　　永梦者告诉陆离，答案在玛瑙湖。


  　　不是地狱门而是玛瑙湖。


  　　怀揣着疑惑来到玛瑙湖畔，除了沉寂的安德莉亚这里什么也没有。


  　　沼泽之母想起梦境之主是对陆离说而不是祂们，于是让陆离靠近湖畔。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但渐渐地，潮汐般的浪花舔舐起湖畔，一片游动的碎絮浮现湖面，凑近陆离伸入湖水的手掌。


  　　袖珍的触须从碎絮下伸出，如若将其放大数万倍，将是浩瀚的伟大存在——深海之神。


  　　祂此时犹如蒙昧的野兽幼崽，窝在陆离掌心，只因令它熟悉的气息与人性。


  　　“古老者不会死去，只会陷入永恒的长眠……”沼泽之母低诉着这句古老传说，“陆离，梦境之主指向的就是祂，深海之神。”


  　　陆离颔首，捧起湖水和深海之神，缓慢释放人性。


  　　深海之神在陆离手心与生机之中雀跃翻滚，但还不够，几十份人性不足以祂蜕变和摆脱蒙昧。


  　　“我们还是要去一趟地狱。”


  　　两个计划同时进行：可以战斗的居民继续在光明之地搜寻漏网之鱼，老人与孩子随护送队前往旧守望镇的地狱门。


  　　如果可以通过，光明之地可以凭此逃避惊魂之夜的仪式。


  　　蒸汽机被塞进简陋火车头，代替安培，将装着居民的列车送往守望镇站。


  　　陆离带着深海之神游荡的浴缸迈向地狱门，什么也没发生。让其他居民、教徒、恶魔守卫陆续尝试，结果一样。


  　　地狱不通。


  　　高悬天空的狞笑圆月似在嘲弄。


  　　陆离注视着镇静，和石头魔相反的恶魔守卫，忽然问道：“唯心魔在哪？”


  　　跟随的沼泽之母意识到什么，落向这只跟着他们的恶魔守卫。


  　　“我没有恶意，只是地狱太贫瘠了。”


  　　恶魔的伪装融化，显露魔鬼之女的轮廓。


  　　陆离不在意它偷待在人间：“你带灵魂了吗？全给我。”


  　　“你要做什么？”魔鬼之女没有犹豫地交出灵魂。


  　　“唤醒生机。”


  　　灵魂缓慢转化为约80份人性，陆离不确定是否足够：“还有更多吗。”


  　　“我去向守卫要——”


  　　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随着陆离将人性再次灌输给深海之神，某种不可知的存在从永恒般的沉睡中醒来。


  　　仿佛世界失去一段时间，无法理解的变化突兀出现。


  　　深海之神的眼珠不再浑浊与蒙昧，尽管祂无比弱小，但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惊魂之夜正在褪去。”


  　　沼泽之母提醒陆离注意天空：圆月的模糊脸孔变得哭丧，不再洒落昏黄月光，藏进云层深处。


  　　惊魂之夜消逝，黎明正在拂晓。


  第二百七十三章 新准备，新征程


  　　“赞美惊魂之夜。”


  　　残缺的居民聚集广场一角，向即将到来的黎明祷告。


  　　前往玛瑙湖的陆离和沼泽之母来到他们身边。


  　　“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回答说：“克莱尔女士教我们要感恩食物的奉献。惊悚之夜赐予我们勇敢，我们诚切感激它的付出。”


  　　“注意不要产生信仰。”


  　　“我们会注意的，沼泽之母大人。”


  　　这些居民恭敬回答。他们都是将死或将疯之人，作为潜在教徒培养，当污染与病变不可逆转时将转化为信徒。


  　　刨除啼笑皆非的理由，惊悚之夜的确带来陆离和光明之地永远无法带来的，并不真实存在的事物——信心。


  　　想一想，在人类面对怪异只能逃跑的黑暗时代，只有接受驱魔人培训的驱魔人和掌握怪异能力者才敢对怪异举起武器，但所有人都亲手杀过一只或几只怪异，打破无形枷锁的信念比一起都重要。


  　　更关键的是，人们不会轻敌。


  　　即使平日里吹嘘“我随便就用斧头劈死十几只怪异”的居民见到怪异也不会变得莽撞。所谓信心，是让他们不会丢掉武器转身逃跑或被奇怪的东西绊倒爬行着远离怪异或缩在角落因恐惧脑袋空白，而是在遭遇它们时会产生思考。


  　　“赞美惊魂之夜。”


  　　意识到惊魂之夜带来的好处的克莱尔跟随低颂道。


  　　不过别再来了。


  　　下次可没那么多怪异满足余下的十分之九。


  　　这也提醒陆离，恶灵的仪式奇诡怪谲，解决多数恶灵之前应控制光明之地的人口。


  　　深海之神不可暴露，它的敌人比朋友多，想猎杀古老者的存在可以从光明之地排到断山岛。


  　　而且深海之神聪明了，但只聪明一点。


  　　这么说不是在羞辱深海之神，但祂的确还没普修斯聪明，没有诞生本我。深海之神的幼体被豢养在湖底神殿，吸收人性，壮大灵性。


  　　来到倒映着安妮微光的玛瑙湖畔，游荡在此的扭曲教徒们释放力量，湖水分开，显露一条通往湖底的鹅卵石路径。


  　　安妮辉光温柔洒落，路径旁的水幕中影绰摇曳着水草与散发荧光的植物，只是游动的只有单调的扭曲教徒。


  　　淡水鱼群就像希望般难以寻找。


  　　破碎的光晕洒进湖底，陆离和沼泽之母进入湖底的废弃神殿。


  　　这座因扭曲之影迁往海湾而废弃的神殿此刻成为深海之神的孵化地。


  　　“祂正在沉眠。”


  　　陪伴在此的扭曲之影低语，那只幼崽水生生物漂浮在透明鱼缸中安眠。


  　　“多久会醒？”


  　　“很快，但吸收人性后祂又会沉睡。”


  　　“古老者不会死去，只会陷入永恒的长眠”


  　　在此之前，陆离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因为曾有一名古老者普拉达因星空深处的外神湮灭。


  　　但深海之神的确还活着，并从永恒的长眠之中醒来。


  　　只是不知深海之神会苏醒，还是诞生新的意识？


  　　听起来培养属于光明之地的古老者很不错，但光明之地等不起那么久。


  　　古老者拥有的浩瀚知识同样重要，而且祂本就是天然盟友。


  　　无论如何，深海之神的新生带来好消息的同时也提醒他们：保持谨慎。


  　　深海之神的永恒沉眠近在眼前，深夜城的沉沦幸存者还在，列侬群岛的毁灭也亲眼所见。光明之地如新生儿般脆弱，他们必须小心，消息不讲道理，没有缘由，突如其来的灾难毁灭光明之地。


  　　陆离望向神殿阴暗角落的几道黑影，它们传出窃窃私语般的祷告：“它们在做什么？”


  　　“它们曾是深海之神的教徒，我将它们还给深海之神。”


  　　深海之神是种子，它们也是。


  　　陆离和沼泽之母、扭曲之影离开深海之神沉眠的神殿。湖水晕染着橘红，因为初阳正从孔洞外升起。


  　　安妮的辉光消散在晨曦中，阴影投向山的背面。


  　　“雨季快结束了。”


  　　沼泽之母眺望尚未笼罩光明之地的乌云边缘的飘絮。


  　　不出意外，这会是最后一场降雨。天会渐渐变冷，在10月就会低至个位数。


  　　怪异居民不惧寒冷，但人类居民很难靠单薄棚屋趁过凛冬。


  　　他们要为不久之后的凛冬囤积物资和搬迁了。


  　　居民区棚屋依然寂静，疲惫整夜的人们正在熟睡。但还有一些居民正在忙碌。


  　　建成至今近两个月的医院终于迎来大量患者，病房人满为患，不得不躺在走廊上，甚至因为缺乏人手而让病人自理。


  　　“重伤的76人会转化为教徒。”沼泽之母说。


  　　轻伤在安妮散发的生机下则会逐渐恢复。


  　　继续前往屠宰场。榕树守卫扎根于此，吸纳养分的同时解决因尸体滋生的憎恶。


  　　工人们忙碌着，抓紧时间处理、切割肉食，送往食物加工厂制成罐头。


  　　污染较轻的会被储存和由人类食用，污染较重的则在简单封装后就销往旧下水道。商人安东尼已在蠕虫和蒸汽轮廓、修女教会的帮助下在午夜城总站建立起一间商铺。


  　　目前主要销售阳光盒与源源不断摆上货架的罐头。


  　　前者因昂贵无怪异问津，后者反而饱受好评——习惯生食的怪异们喜欢这种浸泡着味道汤汁的食物，除了分量太少。


  　　沼泽之母在计划将阳光盒降价，或有选择的赠送给可以作为盟友的潜在对象——祂将怪异视作圣马克公国时期的国家、公爵、封地之间的纷争。


  　　毕竟旧下水道的确由秩序笼罩。


  　　环视一圈光明之地现状，陆离又要出发了。


  　　前往位于前坎瑞亚帝国的除魔人协会总部。


  　　“你改变主意了？”


  　　“寂静时分只是顺路，我回到光明之地寂静时分就不再优先了。”


  　　而且曾经几乎灭绝人类的寂静时分已经很难再对幸存人类造成威胁，就像曾经的盗火之影，现在的窃光者。


  　　接下来陆离要调查《梦魇》真相，以及探索世界背脊山脉另一端的原始黑暗源头。


  　　后者让人类受困在苏加德山，无法向艾伦半岛延伸。


  　　前者则关于世界被怪异入侵的真相。


  　　“我有一种预感……”


  　　陆离仿佛预见到某种结果。


  　　“我们离答案不远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投降的驱魔人

  　　时间可以掩埋一切，覆盖一切。


  　　没有多少怪异时代人记得坎瑞亚帝国，就像没有多少怪异时代人知道贝尔法斯特，他们只知道现在的名字——光明之地。


  　　如果光明之地不久之后也消失在漫漫长夜之中，它也会逐渐失落、遗忘。


  　　坎瑞亚帝国位于主眷大陆中土，远离海岸。而相邻山脉与河流是一个古老文明发源地的传统。


  　　特斯拉在陆离出发前提醒说，要小心坎瑞亚帝国的怪异，特别是许多伴随文明成长，或许有着旧日古老者影子的怪异。


  　　就像深海潜伏着无数怪异，最古老的文明发源地也一样。


  　　穿越艾伦王国和希瑞公国，进入旧坎瑞亚帝国的陆离的确寻找到相应的蛛丝马迹。


  　　怪异族群沿着旧坎瑞亚帝国的疆土纷争厮杀，族群间彼此敌对，犹如绞肉场。但不同于荒野纯粹的混乱，这里弥漫着怪异的秩序——依旧弱肉强食，但遵循着优胜劣汰。


  　　就像深渊城于地狱，旧下水道于荒芜之地。


  　　其中一些更像是披着人皮的怪异，它们所行所举和人类只有种族上的区别。


  　　或许随着时间推移，它们可能衍生出全新文明，并被冠以异族的名称，比如兽族，亡灵，精怪——


  　　这种部落族群的体系甚至让它们像是地居人一样使用武器。


  　　幽灵世界也难保护陆离不被发现，必须小心翼翼绕过怪异族群，接近旧坎瑞亚帝国的首都。


  　　补充的千份人性在潜入中成为拖累，陆离不得不将十分之九的人性消耗，只保留可以施展两到三次完全范围的入梦之人。


  　　潜入的陆离的确在遗迹里建立的巢穴发现异神的影子——绞肉场似乎由祂们墨守成规：发下神谕让眷属和仆从们整日征战，献祭敌人们的血肉，给予眷属和仆从力量，然后开始新的征战——


  　　除了帝国首都巢林的位置和除魔人协会总部的位置，特斯拉还用炼金药剂暂时提升记忆，回忆起一名曾在协会工作的驱魔人好友的住址。


  　　如果除魔人协会总部遭到毁灭，也许陆离还能在这里找到什么。


  　　陆离在寻找总部的路人从掩埋废墟下的路牌找到这座坍塌一半的建筑，径直来到半边床铺悬空的二楼，他在柜子中找到一本藏在上锁抽屉里的日记。


  　　残存的天花板遮挡雨水，但锁头布满铁锈，柜子腐朽的情况下日记居然相对完好。


  　　应有几十页厚的日记只剩下十几页，前面许多都被撕掉，只剩下自言自语般的文字让陆离知悉过去的只言片语：


  　　【我从协会听说了发生在艾伦王城的事……如果协会还像以前那样，是不是可以在开始就阻止那些飘絮？】


  　　【我们、调查员、守夜人……很好，分裂的力量又回来了，我们会再次团结起来，像是握紧的拳头那样】


  　　【只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彼此信任？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彼此防备！这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我们终于决定团结一致了，希望还来得及】


  　　随后内容的字迹变得紊乱颤抖，像是在行驶的马车上，或一只抖个不停的左手：


  　　【不瑞克，我们来不及了……我们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


  　　【火种计划还有用吗？怪异们不可能那么轻易离开但……我们别无选择】


  　　【老伙计，你该离开了，去找新希望】


  　　斑驳褪色的文字下面，几行相对崭新的文字浮现：

  　　【时隔二十年，我再次回到这里，呼……这里唤醒许多我曾经的记忆，还有这本日记，没想到它没被淹在地下室……】


  　　【我们是错的……不，我们是对的，错的是他们。不该抵抗怪异……我们越反抗，它们越不肯离开，它们入侵我们世界的意义就是杀光所有本土生物，也就是我们】


  　　【火种只能燃烧百年，希望那时它们已经离开了】


  　　【我不知道要去哪，可能会往东方走，去看看故土艾伦王国，从港口去荒芜之地，但事实上，也许天黑之后我就会随黑夜消失】


  　　日记到处结束。


  　　因为“我们”出现的频率，陆离猜测日记的主人缺乏认同或向往认同。除此以外，只有难以理解的琐碎留言。


  　　陆离不喜欢这种谜语，但日记本身也只是记录“想袒露的那部分”的日记。


  　　可以确认的真相是：除魔人、调查员、守夜人的分裂并不像描述的那么融洽，起码彼此纷争不断。即使血色蒲公英之后三大组织合作，也仍未缓解裂隙，知道怪异时代临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瑞克提到火种计划，还透露计划的只言片语，它似乎没有表面那么纯粹……


  　　最后，瑞克居然还活着，并在几年前回到故土，见证这里发生的一切并留下最后一段话，启程前往东方。


  　　陆离合起日记，唤来商人交代两件事：“让维纳地下城寻找一个瑞克的驱魔人，还有问特斯拉，除魔人、守夜人和调查员曾经并不融洽吗？”


  　　前者需要时间，后者很快得到确认：

  　　驱魔人协会最初的分裂并非纯粹的分配职责。


  　　这关于驱魔人协会的历史因素，省略地说就是彼时的驱魔人协会分为三种思想，他们是三大组织的雏形，而随时间推移，分歧膨胀，加速分裂，最终驱魔人协会变成了除魔人、调查员、守夜人。


  　　他们互不信任，只认为自己能解决怪异，但又不可避免的互相打交道。除魔人尽管底蕴深厚但成员所剩无几而沉寂，调查员和守夜人因为加入人类王国而被熟知，而且反而相对融洽。


  　　火种计划则是三大组织的第一个秘密合作：表面建立避难所保留火种，无人所知的深层是：驱魔人协会坚信怪异在灭绝人类后将会离开。


  　　所以怪异时代末期，他们主动赴死。


  　　至于让驱魔人协会坚信的原因不明。


  　　陆离本来不打算挖掘三大组织的过往，那是历史学家需要做的事，除非是在调查《梦魇》时顺便发现真相。


  　　但现在，真相变得同样重要。


  　　驱魔人协会发现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幸存者


  　　没有人想得到除魔人协会是投降派。


  　　尽管他们从未投降，以牺牲应对怪异，但他们的确最先松开阻止世界滑向深渊的绳索。


  　　陆离到来时，这个世界正走向毁灭，对除魔人协会所知甚少，对调查员也知晓不多。


  　　梦魇和真相的线索同时指向除魔人协会——前提是那里还未遭受损毁。


  　　而这种可能微渺。


  　　可奇迹的是，当陆离抵近城池，进入旧日时代遗址，在坍塌废墟之中穿行，看见几经翻修的古老的玛丽安人叠顶塔楼式建筑依然伫立废墟之间。


  　　这种结实结构延伸出了近现代的古堡，缺点是即使不踏入其中也能感受到内部的复杂。


  　　只是让其屹立在一片废墟中绝不止是坚固……


  　　因为随着陆离靠近，某种仿佛源于灵魂深处的厌恶油然而生，驱使他远离这栋拥有特殊美感的建筑。


  　　陆离成为幽灵后没接触过古老印记，想来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若是无智怪异，便会遵从本能离开这坨恶心秽物。


  　　这是好消息，意味着除魔人协会内的设施仍维持运作。


  　　按捺犹如接近秽物的厌恶感，陆离进入了协会大门，眼前大厅是唯一宽敞的房间，蜂巢般交错长廊探入幽暗，复杂得犹如迷宫的同时又可以抵御侵入者。


  　　难怪特斯拉的回忆中总听见好友对总部的抱怨。


  　　陆离简单在散落杂物的大厅中翻找，没有找到路线图，而想在这座城堡般的叠层建筑找到固定目标也不是简单的事。陆离只能转向左边第一条通道，以穷举法探索这里。


  　　通道的第一条岔路前，墙壁上的标识指引方向：

  　　【↑休息室】


  　　【←楼梯间】


  　　【→办公区】


  　　【↓你】


  　　陆离的目标不在第一层，但在转向左边前，他暂时探索了休息室和办公区。


  　　休息室是餐厅与宿舍的聚合，前者一无所获，后者陆离只找到几本写着破碎名词的空白笔记，没有日记。


  　　办公区也没有线索留存，旧日时代的驱魔人们带走了一切有用的资料。可能在其他楼层，可能隐藏起来。


  　　陆离回到楼梯间，一条台阶延伸向上，一条延伸向下。而在向下延伸的幽暗楼梯上，一串铁罐串联的风铃挂在必经之路上——


  　　微风不会吹动风铃，但经过的存在会。


  　　除魔人协会废弃后的怪异时代，曾有幸存者在这里避难。


  　　当啷——当啷——当啷——


  　　摇晃的空罐发出不属于风铃的嘈杂响声，回荡在幽静通道深处，提醒可能存在的避难者有人走近。


  　　“敲完门”的陆离凝聚一盏油灯，沿着楼梯来到地下。


  　　一条油灯无法照亮的漫长甬道眼前浮现，骸骨铺满脚下，有怪异的，也有人类的，墙壁上的指示牌反射着微光：【图书馆】


  　　这个时候，一道沉闷声音突然在甬道间响起：

  　　【什么东西白天是四条腿，中午是两条腿，晚上是三条腿？】


  　　陆离捕捉到声音之中的紧张和虚弱，而周围骸骨表明它们曾死在这里。


  　　“人类。”


  　　陆离回答谜语，继续向前飘荡。


  　　【什么东西能让人死复生，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变年轻？】


  　　声音压抑着什么。


  　　“回忆。”


  　　【第三个问……别再第三个了，证明你的身份】


  　　一道低沉声音打断谜题，回荡响起。


  　　陆离停在甬道尽头的铁门前，拿出商人眼珠。


  　　商人安东尼很快从油灯外的阴影里浮现。


  　　“我在协会总部地下发现一些幸存者。”陆离说道，接过商人安东尼递来的荆棘之冠。


  　　【……他是驱魔人……是驱魔人！】


  　　嘈杂的激动喊声响起，那道低沉嗓音维持着警惕：“你是幽灵？”


  　　“我已经死了。”


  　　“有怪异跟着你吗？”


  　　“没有。”


  　　铁门颤动着，簌簌落下灰尘。


  　　尘封的门后显现一群脏污、瘦弱、乞丐般的身影。


  　　“怪异已、已经褪去了吗？”一名紧张地口吃的幸存者问道。


  　　陆离看向他们背后燃烧的火堆，抓在手中指向自己的通灵枪、短匕、银盒等同源物。


  　　“回答我的问题，驱魔人！”


  　　有人突然喊道，不满陆离的忽视。


  　　一道轮廓制止了他，低沉嗓音让陆离辨认出他：

  　　“我是玛莎九世的旁系血脉，原谅他们的无礼，这里的人不是贵族和议员本人就是他们的后代，我们流淌着尊贵的血脉。”


  　　这个呈现衰老迹象的中年男人审视着陆离：“你先前在和谁说话？”


  　　“吾乃沼泽之母·圣马克最美之花·罗兰·托亚拉贡。”


  　　沼泽之母的温柔话语忽然在他们脑海响起。


  　　“托亚拉贡？你是托亚拉贡家族的后人？”


  　　“吾是罗兰公主。”


  　　“你们有让人活数百年的办法！？”


  　　自称玛莎九世旁系血脉的衰老男人呼吸变得急促。


  　　“没有。”


  　　“哼，哪怕有你也不会知道……”他料定只是小卒的陆离不会知道太多：“驱魔人，现在带我们离开这里。你知道我们的身份，你绝不想知道惹怒我们的下场。”


  　　荆棘之冠沉寂着，仿佛因“玛莎九世旁系血脉”的尊贵而噤声。


  　　陆离则安静的环视空旷的图书馆。


  　　以知识为燃料的火堆，沾着秽物的潮湿孔洞，遍布牙印的人类与怪异骨骸。


  　　这些饥瘦的贵族缺乏食物。


  　　贵族们因陆离的忽视愤怒低骂。衰老男人知道陆离是他们离开的机会，让他们闭嘴，收敛傲慢：“你会因此得到封赏，我会让那位领主给你无法想象的丰厚报酬，即使让你重新成为人类也说不定。”


  　　“真的吗？”


  　　陆离以为他们掌握复活的知识。


  　　不过和想像不同，“我以玛莎家族的荣耀启示。你们的领主掌握使人长寿的力量，自然也能让人类复活。”衰老男人傲然地回答道。


  　　“你们可以从商人世界离开这里。”


  　　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和贵族们说。


  　　“你做的很好，驱魔人。待我们回到聚集地，会向那位罗兰公主申请奖赏你。”


  　　衰老男人压抑着激动，满意地对陆离说道。


  　　其他贵族难民般向商人讨要食物，然后纷纷夸赞比怪异和人肉好吃——


  　　陆离平静地注视着他们钻进商人世界。


  　　光明之地不需要旧时代的蛀虫指手画脚。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另一个真相


  　　这些旧时代贵族的下场不会比疯子或异种好太多。


  　　“你做的很好……吾以为你会放纵他们，或仁慈地尝试改变他们。”


  　　“因为他们和怪异无异。”陆离没有让他们自生自灭也是因为：“他们脑袋里的记忆还有用。”


  　　“吾会令克莱尔给予他们应得的。”


  　　陆离想知道甬道谜语的作用，但贵族们带走了所有同源物，从脑子里挖出记忆需要时间。


  　　火堆在燃烧，待烧的柴薪落在陆离手上：一本珍贵的猎魔人自传。他们一直在烧这些东西取暖照明。


  　　难以想象二十年里他们烧毁了多少记录着文明的珍贵书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蠢到只烧书而留下书架，所以还能剩下两座书籍和上面的藏书。


  　　“把它们都搬回去。”


  　　陆离不准备一本一本翻看直到找到《梦魇》的线索，这些藏书会被送回光明之地，由学者统一整理归纳，寻找陆离需要的东西。


  　　火堆旁散落着些撕碎的火引，它们也在商人安东尼整理的范围。


  　　陆离继续调查图书馆，迈过那些怪异、人类骨骼混杂的垃圾堆。


  　　这时，还在打包书籍的商人带着一本书来到陆离面前。


  　　《罗南探案集》——这本书的书名被用炭灰抹盖住，再旁另写新的名字：萨尔日记。


  　　这名叫做萨尔的王公贵族子嗣窃取了《罗南探案集》的大片空白，竭尽词汇地在扉页赞美自身血统与家族的悠久历史，反而简单略过发生了什么和怎么躲进除魔人协会，篇幅最长的是他因饥饿不得不参与杀死一名子爵的小女儿并分食，然后从此患上喜欢吃人肉的异食癖的故事。


  　　“比起恶心的、肿胀的、满是脓疮的、蠕动的怪异血肉，少女的肉细嫩，少女的血甘甜，少女的筋弹性，我能回忆的可以比拟的最好吃的食物只有在亲王寿宴上的正餐。”萨尔在日记里形容。


  　　日记里他们接下来几个月又陆续吃掉几名不是贵族、贵族的亲友还有一名地位低下的税务官。日记的主人身份在避难者中并不算前列，尤其在又吃了好几个人后。


  　　快轮到萨尔了。


  　　让他祷告祖先保佑的是，他们在这时发现了谜语之谜，一只可怕的恶灵，但驱魔人居然利用它看守协会……贵族们掌握谜语之谜的本体，利用它捕猎闯进除魔人协会的怪异。


  　　他们因此在地下室篝火下来，直到萨尔对人肉的渴望日益严重，并打算明天偷吃睡在旁边的某个人的小指——


  　　日记到此结束，萨尔没机会再写他的日记了。


  　　他最好的结局是因袭击自己人被放逐，但考虑到这些人不止一次吃人……


  　　图书馆不是完全密封，比如积水沿着墙壁岩缝流淌，图书馆杂物室被拆掉的门里有一架小型货梯，泛着商人安东尼形容的骚臭气味的潮湿孔洞——


  　　这里是图书馆未被臭气熏天的排泄物淹没的原因。


  　　商人安东尼搬运图书的间隙，陆离来到地下二层，作为见习驱魔人的培训厅，这里相当宽敞。如今，一些阴暗生物盘踞在这里，它们弱小而恶臭，以彼此和排泄物为食。


  　　墙壁篆刻的尚未褪色的信条在光辉下显露：


  　　【我们用色彩勾画美丽的世界，用描绘临摹大地的生命，以希望为骨，以信仰为血肉填充世间】


  　　陆离继续向下探索，但通往更深层的楼梯被堵死，所用石料陆离无比熟悉——深海石。


  　　除魔人协会似乎曾想将某种怪异封存在地下。


  　　问题是随着压制在深海的存在脱困，深海石失去了封印的作用……


  　　被封存的怪异仍在地下，或早已脱困离开协会？


  　　陆离无意惊扰未知的存在，返回图书馆。


  　　商人安东尼只搬空了一座书架，一本书被它单独放在火堆边。


  　　《主眷大陆异常生物调查》


  　　让它被商人安东尼单独取出的不是因为内容，而是翻开时，一枚书签般夹在书页的纸张坠向火堆。


  　　无形力量将它托起，落回陆离手心。


  　　【读到这张纸条的人啊，我想说，我们不曾放弃，我们真的尽力了，我们阻止它们很久很久……久到每个人都绝望，久到我们自己产生分歧。它们不可能杀得完，如昆虫般繁衍，如巨兽般强大，我们不曾放弃，但必须要面对我们越来越少，它们越来越多的事实……起初是超凡者，他们死光后轮到传奇们，然后是猎魔人……除魔人……驱魔人……】


  　　【现在，轮到我了。希望看见纸条的你不是在绝望中等待死亡，而是沐浴在暴风雨过后的阳光下】


  　　【我们是驱魔人】


  　　【——驱魔人麦克斯·雷格】


  　　陆离将纸片放在《主眷大陆异常生物调查》上，让商人安东尼送到特斯拉手中。


  　　探索除魔人协会楼上，但什么也没剩下。


  　　这趟除魔人总部之行的最大收获只有图书馆剩余的三座书架。


  　　希望其中存在《梦魇》与真相的线索。


  　　返回地下图书馆时陆离察觉到厌恶感正在逐渐淡去，这绝非是他已经习惯了这里……


  　　贵族们带走了排斥怪异的同源物。


  　　不会多久，这座弥漫着怪异厌恶气息的玛丽安式建筑，这座曾作为人类抵抗怪异前线的驱魔人协会将被怪异占据。


  　　商人安东尼搬运完图书馆并未离去。


  　　“我将要出发前往世界背脊山脉。”


  　　陆离让商人安东尼带话回去，它又带了话回来：“你暂时还不能走。”


  　　“怎么了？”


  　　“变得痴傻的自以为是的贵族带回的同源物有一件可以简单沟通，它说驱魔人协会镇压着一种怪异，它离开太久，那种怪异将会脱困。”


  　　“谜语之谜？”


  　　“你知道？是的……就是它。”


  　　“你想将它留在驱魔人协会吗”


  　　“不，是留在光明之地。它对我们有用，所以为了防止被镇压的怪异脱困，它提供了一种办法：让我们弄塌那里……”


  　　“我不是说你必须要弄塌驱魔人协会，但是直接毁掉那里是最快捷的方式。”


  第二百七十七章 前往新世界


  　　毁灭和破坏相关，破坏与损毁、毁坏关联。


  　　如果驱魔人协会是关押犯人的监狱，毁灭监狱显然不是收容犯人的方法。


  　　“它的消息可信吗。”陆离问祂。


  　　“它没理由欺骗我们……”沼泽之母理解陆离的谨慎，“你可以稍等一会儿，克莱尔正在搜查痴傻贵族们的记忆。”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以书籍为火，以怪异和同伴为食二十年的贵族们终于回到梦寐以求的阳光照耀的家园——以留着口水疯癫呓语形体畸变的姿态。


  　　他们的记忆被挖掘，随着沼泽之母的叙说补全这只恶灵的细节：


  　　谜语之谜庇护以及养育这些人二十年，控制恶灵的传统在最初的驱魔人协会还不是除魔人协会时就存在，比如心灵之树。


  　　谜语之谜也是其中之一，因为本体在贵族手上，它被迫庇护它们。直到陆离到来，它被贵族们带去光明之地，谜语之谜以谜语的方式提醒沼泽之母它不能离开驱魔人协会，否则镇压协会地底的存在将会脱困。


  　　“地底有什么？”


  　　“谜语之谜也不知道——”沼泽之母短暂停顿，似乎在询问，“只是不断向协会散布……谜题，阻止它离开囚笼。”


  　　“陆离，谜语之谜对我们很有用……”


  　　显而易见，沼泽之母看上了谜语之谜。


  　　光明之地有着邪神、幽灵、驱魔人、眷属、怪异、邪灵、异教徒、古老者幼体、“世界之树”，但还缺少玩弄规则的恶灵。


  　　这让光明之地缺少些吸纳怪异居民的说服力。


  　　谜语之谜无疑是合适的潜在居民——它的本体就在掌控中、曾被驱魔人驯化，而且仪式能有效筛选接近领地的怪异。


  　　边听着沼泽之母低语，陆离边带着商人安东尼前往办公区及休息区，整理可能会用得上的笔记。


  　　意外之喜是陆离在一间休息室的床铺隔间找到一个保险箱。


  　　商人安东尼准备将它带回光明之地弄开，陆离制止了它，虚幻的手穿过保险箱，取出里面的事物——一些先令，一页账单，还有一本记载诸多数字的账本或者什么。


  　　陆离这才让商人安东尼带走它们，留给光明之地的智囊思考这些是什么。


  　　不久之后，荆棘之冠响起沼泽之母的温和低语。谜语之谜的袒露得到验证：


  　　贵族们的记忆里隐藏着些许传言——


  　　传言驱魔人协会建立在死去的怪异之上，或者驱魔人协会就是死去的怪异。它和继承的除魔人协会镇压着怪异防止其复苏——听起来像古老的旧神。


  　　至于究竟镇压着什么要追溯都驱魔人协会建立之初，可那部分早已被贵族们烧成灰烬。


  　　“那里还有幸存的人吗？”


  　　陆离回忆来时所见怪异游荡废墟之间：“恐怕他们是唯一的幸存者。”


  　　缺少资料，陆离只能以自己的方式验证：斑驳的梦境在背后浮现，滴落画布上的墨水般向周围晕染，但在蔓延时受到阻挡。


  　　陆离继续着，让梦境犹如河流沿着沟壑流淌，绕过磐石与高低，显露出一片除了三层以上完全包括的驱魔人协会的迷雾轮廓。


  　　驱魔人所镇压的怪异就是驱魔人协会本身。


  　　它还未苏醒，对陆离肆意的行为毫无反应。


  　　“传言是真的，怪异就是驱魔人协会。”


  　　“你想怎么处理它？”沼泽之母不想归还恶灵，“谜语之谜对我们有用，而且它也想留在光明之地。”


  　　“我们可以借此研究恶灵，寻找挽回它的方法，如果你在世界背脊山脉另一端找到安娜……”


  　　“那就留下吧。”


  　　沼泽之母继续问道：“驱魔人协会怎么办？”


  　　陆离环视变得空荡的图书馆，缺少柴薪的火堆将熄，光圈越来越窄。


  　　“……不用理会。”


  　　那时的驱魔人们担忧它苏醒危害人类文明而镇压起来，但是现在，人类文明已经退出舞台，在角落苟延残喘。


  　　镇压的存在脱困后直面的是怪异而不是人类。


  　　光明之地离驱魔人协会总部足够远。


  　　摘去荆棘之冠前，陆离让沼泽之母询问谜语之谜，关于梦魇和真相它是否能知道什么。


  　　以及一个疑问：耕地园降临、无脸巨人、深空投来的注视……在最初入侵后祂们销声匿迹，只剩下“普通”怪异游荡在世界里。


  　　祂们存在何处，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沼泽之母就能回答：孩童不会时刻关注后院筑巢的蚁群。


  　　……


  　　今年凛冬应会提前。


  　　从开始降温愈来愈冷的维纳不冻港穿过海峡，抵达高斯盆地。眼魔蠕虫投洒阴影的庞大身躯仿佛与耕地园的黑环交相呼应。


  　　作为“不可名状之物”之下最顶层的序列，高斯盆地从始至终无需面临怪异侵袭。即使濒死的深海之神的血从世界背脊山脉流淌之时，疯狂的怪异也远离蠕虫的聚集地。


  　　眼魔蠕虫犹如太阳悬挂在天空。迎接陆离到来的是其眷属蠕虫。


  　　混迹在一群体型如房屋般巨大的蠕虫间的确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陆离在这里看到芙朵特。转化成蠕虫的她只有一只羊羔的体型。


  　　她没扭捏地不肯见陆离，但无法和他交流。


  　　望着芙朵特悲伤而遗憾的虫躯，陆离交代商人安东尼一件事。


  　　不久后商人安东尼去而复返，背后的背包窸窸窣窣，钻出一颗小女孩布偶的脑袋。


  　　“陆离！”


  　　被商人安东尼带来的大姐头替芙朵特和陆离交流。


  　　芙朵特并不孤独，她正在习惯作为蠕虫生活，而且她的家族成员也在身边——那些迎接陆离的蠕虫。


  　　她希望幼年期结束后可以前往光明之地，陆离答应了她。


  　　陆离向芙朵特和其族人询问世界背脊山脉另一端，但它们也所知甚少。眼魔蠕虫很少回应它们的祈祷，只有寄生在眼魔蠕虫上的祖辈偶尔传来消息。


  　　让商人安东尼将吵闹的想要跟着陆离的大姐头送去光明之地玩，陆离再次攀上这座被历代探险家视为难以企及的世界背脊山脉。


  　　陡峭山峰对于幽灵如履平地，陆离翻越顶峰，踏入真正的未知之地。


  第二百七十八章 黑暗中的跪拜

  　　“最后的驱魔人行走在大地上。他解救了深陷天堂谷的人们，在荒芜之地使文明的柴薪凝聚，覆灭了阴谋的地居人，解决了除魔人协会，还有——”


  　　“这个不行。”


  　　别院花园，沼泽之母打断站在花圃前的诗人继续念诵：“听上去像是陆离带来毁灭而非希望。”


  　　“确实，请让我再想一想……”


  　　兼职诗人的学者斟酌“希望”这个词汇，于是将眼底随微风荡起涟漪的花海利用上：


  　　“英勇的驱魔人啊，他从夜幕中走出。”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晨露沾湿了他的衣角；”


  　　“鸟儿为他的到来歌唱；”


  　　“云儿伴着他同行；”


  　　“路旁野花摇曳着为他舞蹈。”


  　　“他温柔地笑着，身后带着光——”


  　　这次沼泽之母听得稍久，给予诗人念完长诗的机会才评价说：“陆离不会笑，而且他是灵魂。”


  　　“那改成‘阳光洒在他的灵魂；他温柔地注视着’您觉得怎么样？”诗人觉得改动后反而很不错。


  　　“好多了……但比起第一首驱魔人歌谣还是差很多。”沼泽之母轻声呢喃着：“在世界背脊的脚下，行走着黑发黑眸的驱魔人……”


  　　“那种恶灵撰写的传世长诗需要时间积累……”


  　　学者苦笑回答，他不认为凭借自己的爱好能在几天甚至几小时里想出可以比拟降神之绳的长诗。


  　　沼泽之母决定暂时放缓为陆离编织歌谣，让时间酝酿一切。


  　　诗人离开，沼泽之母让女仆喊来特斯拉和克莉丝。随贵族们到来的同源物有许多有趣、驱魔人用得上的小玩意儿。


  　　比如晦暗烛光，将其点燃并拿起时只有持有者能窥见光亮，适合于幽暗之中潜行；比如一团混乱，外表是缠绕一起的线团，附近的存在会想将其解开并在解开之前一直分散注意；比如名为牙仙的人类牙齿，在其上写下名字并扔进柜子后柜子会通往名字所在周围的柜子。


  　　沼泽之母希望这些可以量产或研制出相应的炼金药剂，从驱魔人协会带回的书籍则又特斯拉整理和抄写。


  　　这些多数由晦纸记录的书籍状况堪忧，缺页、字迹模糊已算稍好，为抢救这些人类遗产，学者们不得不放下手上事宜在校舍抄写。而且没有晦纸，只能用普通纸张书写。


  　　至于知识携带的污染不可避免，不过在陆离和异神的领导下光明之地没旧人类文明那么排外和惧怕转化。


  　　【怪异居民之家】里悬挂的横幅就写着：现在转化，开始你第二段人生旅程。


  　　驱魔人们在巡逻苏加德山，虽然不是所有驱魔人都能像陆离一样屡创奇迹，但起码他们能为光明之地做些什么。


  　　“亲爱的驱魔人这时在哪？”离去前克莉丝问道。


  　　“不久前离开高斯盆地，应该已经抵达了山顶。”沼泽之母带着犹如对远行的孩子的担忧：“我们应让商人跟着他的。”


  　　克莉丝眺望北方，与碎云后相同的淡金眼眸凝视着远方：


  　　“已知之外的未知又会是什么呢？”


  　　……


  　　凛冽狂风肆虐着冰天雪地，雪花化作倾斜线条。


  　　一场由北向南的暴风雪正在世界背脊山脉背面肆虐。


  　　山脉为荒芜之地阻挡灾害，但如果这场暴风雪足够广袤，寒潮不日将袭维纳不冻港。


  　　对于陆离，无论暴风雪还是积雪下的陡峭冻土层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未知怪异、晦涩气息、涌动污染……陆离以为最先遭遇的会是它们。但在暴风雪中的赶路里最先看见的是一具冰冻的尸体。


  　　他靠在一座岩石的凹陷避风处，被积雪覆盖，因油灯光芒显露人形轮廓而被陆离注意。


  　　异样的风刮进避风处，吹散尸体上覆盖的积雪，显露一具冻得青紫色穿着厚羽绒服的人类尸体。


  　　陆离不曾听闻有探险家翻越过世界背脊山脉，但无论旁边的手杖还是穿着都证明他是个探险家。


  　　油灯化为光圈，陆离蹲在尸体边，视线落向手杖攥着的一张纸条。


  　　强行掰开只会让冰冻的手指断裂。陆离伸手，穿透肿胀的黑色手指取出纸条。


  　　挂着冰晶的纸张在光亮下闪烁着晶莹：


  　　【看到纸条的人……我发现……世界真相……无法写下……往回走……沿着……足迹……痕迹……在营地……遗留……笔记！】


  　　似乎某支探险队曾翻越世界背脊山脉。他们成功了，并在未知之地发现了什么，但没能返回。


  　　陆离翻找尸体的登山服，找到一盒火柴，冻得硬邦邦的饼，一张内衬胸口口袋的合照，被冻得肿胀的手指隐藏的戒指，内壁刻着两个首字母：Z&W。


  　　陆离收起合照和戒指，对宁静靠在避风处的尸体说：我会把它们带回去。


  　　四周只有肆虐的暴风雪。


  　　随陆离远去，幽暗逐渐吞没避风处的尸体。


  　　陆离接下来沿着探险队可能会通行的缓和坡道搜寻。但想在风雪不曾停歇的山脉找到二十年前的痕迹绝非易事，花费半天以及迷路几次，陆离才意外在里世界发现一道冰层裂缝，并在一座冰窟里找到一具摔断腿的探险家尸体。


  　　他的衣服和尸体同款，蜷缩在劣质水晶般浑浊的冰壁旁，镐子、绳索，烧剩的火柴散落周围。


  　　这具探险家尸体没有任何表面身份的信息。


  　　真正有用的信息可能放在纸条说的营地。


  　　陆离离开冰窟，以冰层为圆点向下方探索，终于找到一片地势稍缓的空地。


  　　闪耀光辉的光环在陆离背后浮现，侵入冰天雪地的冻土。在倾斜的茫茫雪花深处，几座菱形帐篷的漆黑轮廓远方浮现。


  　　陆离唤来商人安东尼，在营地外围抛下锚点，将照片和戒指交给它并让它调查旧日时代翻越世界背脊山脉的探险家——时间限制在照相机发明之后。


  　　独自进入营地探索，然后突兀地，在被积雪覆盖的篝火残骸前，浮现八具青黑色的尸体。


  　　黑色的尸体赤裸地冻僵在苍白的积雪，不着片缕地朝着未知的北方黑暗跪拜。


  第二百七十九章 真实的世界


  　　漆黑的尸体匍匐在惨白的雪，犹如虔诚的信徒，雪花无法飘落其上。


  　　暴风雪幕下的营地仿佛维持持着这场不知多久的诡谲仪式。


  　　陆离让商人安东尼离开这里，进入幽灵世界重新观察营地：斑驳褪色的陈旧营地没有积雪，没有摆成跪拜姿势的遗体。


  　　事态还没可怖到无法理解。


  　　设下仪式的存在似乎已经离开营地，但回到现实的陆离没有妄动乌黑的冻尸，绕开它们进入边缘的帐篷。


  　　低矮帐篷没有太多空间，也没有太多事物。睡袋，立起的袜子，冻得裂开的水壶，像木板般僵硬的外套里只有些先令和烟草。


  　　陆离陆续探索余下的三座低矮帐篷，在靠近大帐篷的最后一座单人帐篷里找到一支手电筒。


  　　这种替代油灯的便携式发光物品在陆离来到世界的前两年才被发明，并且无法量产，只能由驱魔人优先装备。


  　　这批探险队出发的时间和身份又可以具体了些。


  　　陆离谨慎地退出营地，将手电筒交给商人安东尼，让光明之地探查其制造时间和地点，然后返回营地，避开尸体进入最大的帐篷。


  　　陈旧的羽绒服、鞋袜、帽子、围巾、绒毛衣服堆在帐篷口，被积雪覆盖。


  　　这些是外面空地的尸体们曾穿在身上的衣物。


  　　陆离举起油灯，光芒洒向游荡着雪尘的帐篷。


  　　迈过堆积在入口的衣服和积雪，陆离视线落向这里和其他几座帐篷唯一的区别：角落里的木箱和绳索。


  　　让人失望的是，尘封的木箱打开后只有冻裂的罐头和加工木柴。


  　　对于迷途的旅人这些是暴风雪夜中救命的东西，但陆离不是活人，也没旅人会迷途在世界背脊山脉背后的未知之地。


  　　睡袋可能藏有笔记或一些资料，但在搜寻了包括角落在内的干瘪睡袋里，除了一些探险队成员的生活物品外没有其他。


  　　而在翻找不太可能存放重要物品的壁炉时，陆离从灰烬里发现一枚近似未燃的煤炭的石块。


  　　恰巧几天前的驱魔人协会总部一行让陆离认出了这件同源物：录音石。


  　　它会在激活后记录周围一切的声音，晦纸可以提取其录下的声音。于是它也被用作驱魔人调查事件，比如曾经的无底深渊事件。


  　　这支探险队的身份正式揭晓：他们和驱魔人相关。


  　　同样恰巧的是，几天前驱魔人协会总部一行让光明之地得到许多晦纸。尽管这些晦纸都被使用过，但抄录下晦纸原有信息再将内容擦拭掉可以让晦纸再次使用。


  　　不过重复的巧合引起陆离的怀疑。他没在帐篷召唤商人，选择退出营地，在营地上游的一处避风岩石边召唤商人安东尼，拿来晦纸。


  　　经过炼金药剂清洗后，晦纸可能影响隔绝污染的力量，但无碍抄录录音石。


  　　将晦纸盖住录音石，内容逐渐隐约浮现在纸的背面。等到文字不再增加，陆离揭开晦纸。


  　　探险队的留言完整地出现在上面：


  　　【＊睡袋摩擦声＊你能听到吗？】


  　　【这不是你家电话，不用问能不能听见】


  　　【如果不能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传回去……我们会犯下大错】


  　　【已经那么糟了，我们确定要让事情变得更糟吗？】


  　　【＊拍桌声＊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比特！我们只管把消息送回去！】


  　　【＊暴风雪呼啸＊＊衣服摩擦声＊我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争吵……杰森是对的，我们只要把消息送回去，如何处置是协会的事。记录石开启了？按照惯例，文书你来说】


  　　【我想对我的妻子说……＊嘈杂声＊不是让你说这个，杰森！】


  　　【可我有种不祥预感……＊声音颤抖＊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好吧＊叹气声＊每人一句话】


  　　【我害死了哥哥，这是我应得的，但我的同伴不该同我陪葬……＊抽泣声＊请原谅我……】


  　　【节省时间杰森，节省时间，下一个谁来？】


  　　【温蒂，我爱你……】


  　　【佐德下一个是谁？你们不要吗？】


  　　【＊杂乱回答＊不要】


  　　【＊深呼吸＊这里是阿尔法小队，我们接受任务调查未知之地的侵蚀任务，后临时更改为调查世界背脊山脉背面的上代人遗迹。我们在这里发现的东西很不可思议，卡德因那玩意儿死了，菲德林也疯了被我们绑起来……】


  　　【听着，不论你是谁，如果它被送去除魔人协会，交给圆桌会议。如果你就在山的背面，就在营地……那张像是羊皮纸的纸张被我和这块石头一起丢在暖炉里。别想着偷看，除非你想像卡德和菲德林那样。＊呜咽挣扎声＊听见了吗？】


  　　【＊寂静被打破＊佐德！杰森！你们在哪！＊急促的喘息＊我们犯错了……我们犯了大错……我们应该看那张羊皮纸的，那是解药……那是解药……＊重复地念叨＊】


  　　【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它来找我们了，我不知道那是诅咒还是污染……只有我和菲德林还活着，佐德和比特逃了出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吞咽声＊】


  　　【我看了那东西……如果……你看见……＊剧烈咳嗽声＊我的话，去看羊皮纸，你会看见世界真实的一面……】


  　　晦纸记录下的录音石内容都在这里。


  　　陆离视线落向暖炉，气旋卷起灰烬，显露一张躺在暖炉底部的不知名泛黄皮纸。


  　　他们是否值得相信？


  　　或者说目前为止经历的一切是否值得相信？


  　　起码灯塔暂时没有示警。


  　　【你能勘破大多数虚妄，直视真实——】


  　　翻开皮纸，意外的上面那画着一幅简陋的简笔画：一个仰视角的房间，明亮的吊灯和晦暗的烛光同时点亮，笼罩着铅笔画的迷雾不是灰烬没有擦净，而是源自画中雪茄飘起的烟雾。


  　　陆离联想不到这幅未知皮纸上的简笔画与什么有关。就在这时，他看到帐篷外肆虐的暴风雪变得缓和——


  　　意识到什么的陆离提着油灯，来到帐篷边。


  　　探险队驱魔人所形容的真实世界在他们的尸体们跪拜的天边拉开帷幕。


  第二百八十章 沙盘

  　　缭绕的暴风雪与黑暗逐渐消退，渺无人烟的高山苔原脚下延绵。


  　　远方的山脉化为丘陵，丘陵变成盆地，盆地成为平原，然后，世界的边缘突兀地出现。


  　　陆离看见大地尽头浮现笔直的沟壑，点燃的雪茄横亘在犹如山脉的烟灰缸中，缭绕的云雾飘散，浮现挂在世界之上的吊灯。


  　　这时，一只横亘世界之间的粗壮手臂从看不见的世界背脊山脉另一端伸出，握住吊灯垂下的绳索，轻轻扯动。


  　　咔嚓——


  　　灯光黯淡熄灭，下面的世界随之被黑暗笼罩。


  　　只剩下一圈圆环挂在和吊灯相对的房柱下。


  　　漆黑的影子绕过世界，然后响起房门拉开的“吱呀”声，一道光芒钻进敞开的门缝，显露宽阔的背脊。


  　　嘭。


  　　轮廓离开了房间，随房门关闭，世界陷入寂静与幽暗。


  　　世界是一座在微观世界无比宏观的沙盘。


  　　这是陆离所见到的真相。


  　　这是世界的真相，或欺诈的谵妄？


  　　耸人听闻的迷惘并未冲击陆离的意志，但这种时候，只有梦境之主和睿智种族斯南可以回答他的疑问。


  　　陆离放下录音石与晦纸，退出营地，和岩石边升起篝火的商人安东尼汇合。


  　　本该在暴风雪夜缩在岩石避风处的篝火旁取暖的一幕在“窥见真实”的陆离眼中，是犹如里世界的空荡安静。


  　　陆离让商人安东尼寻找梦境之主，祈求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不久后的回应是，永梦者还未从长眠中醒来。


  　　“沙盘视野”仍在影响着陆离，他指挥商人安东尼在远离营地的空地绘制召唤睿智种族斯南的法阵，然后献上关键的部分，智慧。


  　　睿智种族斯南应召唤到来，脑垂体存在一条浅红色沟壑说明它是睿智种族斯南长老。


  　　但和以往在法阵上浮现的召唤仪式不同，陆离看到一道渺小的影子从房间飞来，落进沙盘，落进法阵之上。


  　　“年轻的智慧生命，我们又见面了。噢，你看见了蚁箱。”


  　　灰白披风不因暴风雪飘荡的睿智种族斯南长老发现了陆离的状况，“那么此时的你理性崩塌？意志混乱？无法接受？或者……”


  　　“感到平静？”


  　　那双黑色眼眸没有任何情绪流露，陆离平静回答道：“我的经历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亲身经历的任何事。”


  　　人类的感知面对怪异如纱窗般漏洞百出。味觉、嗅觉、听觉、触觉……它们可以随意玩弄、操控，击碎人类花费几十年构成的世界观。


  　　“优秀的习惯。”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称赞眼前的智慧生命，“你散发的思维在告诉我你在思考。我的回答是……这是真的，你早就做好了准备对吗？”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没理由袒露实情，但也没理由欺骗陆离。


  　　“我们的世界真的只是一座沙盘？”


  　　“噢，年轻的智慧生命，上次见面时我讲述过蚁箱理论。”这位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是陆离曾接触的那位，“那只是比喻，但是接近真实的比喻。”


  　　陆离的目光穿过并不存在的暴风雪帷幕，落在营地空地跪拜的八道身影。


  　　他们朝向北方，像在对已经熄灭的吊灯忏悔。


  　　“你知道这里遭遇了什么吗？”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不想告诉陆离：“你的灵魂无法承受这份知识，知晓这些会撑爆你的灵魂。”


  　　“这个知识比世界的真相还可怕？”


  　　“对于一些蚂蚁，知识是蜂蜜。对于另一些蚂蚁，知识是热水。”睿智种族斯南长老转向跪拜的尸体，“看呐，他们被开水烫死了。”


  　　“如果用我可以理解的比喻来形容呢？”


  　　“不错的方式。”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答应了陆离，依然是睿智种族斯南喜欢的蚂蚁理论：

  　　有一个辉煌的蚂蚁文明。它们在沙盘上生存，创造历史，扩大领地，发展文明，繁衍生息。它们从这里出生，在这里死去。蚂蚁们以为脚下的沙盘就是世界，头顶的吊灯就是太阳。但某一天，一群怀揣好奇的工蚁爬上这个世界的巅峰，发现前蚂蚁文明留下的东西。工蚁们好奇地打开了它，然后看到了蚂蚁本不该看到的真相。


  　　这些蚂蚁抬起头，清晰地看见叼着雪茄，比它们的领土还大，比世界还大的男人低头看着世界。它们太渺小了，渺小到那双深空中的恐怖眼睛都未将视线投向它们。


  　　恐怖真相冲垮工蚁们的思维，湮灭孱弱的理智，在绝望与疯癫中死去。


  　　喜欢传授知识的睿智种族斯南长老似乎欣赏陆离，免费附赠更多的比喻：

  　　顽皮的孩童总是会和伙伴们将从野外抓来的虫子悄悄洒在沙盘里，然后盯着它们看上一阵。他们喜欢看虫子们为了生存彼此厮杀，通常谁输谁赢对他们通常并不重要，只有偶尔会有幸运的虫子会因熟悉或特殊得到他们的独特对待。这个待遇可能是投喂与起名，也可能是丢进更多的虫子让它们的厮杀。


  　　蚂蚁文明的祖先就是在这之中来到这片土地。


  　　而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所有认知存在的世界只是宏观生态系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微观世界的真相。


  　　“那对于沙盘而言，你们又是什么？”


  　　“昆虫。”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并不避讳这种贬低族群的词汇，奇怪地升起又落下，然后对商人安东尼说：“孕育智慧的生命，刚才我发生了什么？”


  　　“你消失不见，又重新出现。”


  　　“看见了吗？年轻的智慧生命。”睿智种族斯南长老和陆离说：“我们的飞起对你们而言就是消失，我们的落下对你们而言就是降临。曾经的你也无法理解这种突然出现与消失，只以为我们突然出现。”


  　　“现在的我又是什么？”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思考着：“一只可以思考，观察世界的蚂蚁？”


  　　陆离眺望沙盘之外，昏暗笼罩的寂静房间。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的声音耳边响起：


  　　“你看见了真实，又没有因此疯癫，对于新的智慧生命，我们理应接受并欢迎。”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交流

  　　世界之巅山背营地。


  　　陆离飘荡在营地上空，等待沉进夜幕的时间升上黎明。


  　　披着苍白斗篷的睿智种族斯南长老也在旁边，商人躲在不可视的暴风雪深处。


  　　灯泡里的钨丝如晦暗之月，房间昏黑无光，摆设蛰伏于幽暗。


  　　“太阳”被点亮之前，陆离只能回忆先前看见的手臂，房门，还有吊灯。


  　　常见的事物化作宏观的庞然巨物，带来的恐惧感不可名状。


  　　“我所见的就是真实的世界吗？”


  　　“是的，但偶尔会变成你能理解的场景。”


  　　陆离看见的是沙盘，睿智种族斯南看见的也许是蚁箱。


  　　陆离视线短暂落回延绵的高山苔原。


  　　蚂蚁显然只是比喻。以沙盘的比例，人类不可能如蚂蚁般庞大与强壮……“蚂蚁王国”应是微观世界的菌群。


  　　“噢，你们的文明已经发现了菌类？如果时间足够，你们也会成为新的睿智种族。”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赞叹陆离的想法。


  　　“你知道我的思想？”


  　　陆离奇怪睿智种族斯南长老为何知道自己的想法。


  　　“蚂蚁的信息无时无刻不再溢散，你们无法发现，但我们可以。”


  　　这甚至不算偷窥，只是以一种无法理解，仿佛更高维度的观察。


  　　蚂蚁摆动触须交流，而观察蚂蚁的存在知道了蚂蚁想表达什么。


  　　“维度是什么？”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发现不懂的词汇，但猜到它代表某种含义。


  　　“一种理论。蚂蚁生活在长与宽之中的二维世界，无法理解高的存在，食物落下就像突然出现。人类知道长和宽和高，比蚂蚁多一个维度，但仍无法理解你的突然出现。”


  　　叙说的陆离突然想到——召唤睿智种族斯南时，他看见它从沙盘之外落下。而以往的召唤睿智种族斯南都是直接浮现在召唤阵里。


  　　“细致的想法，看见蚁箱的你正在成为高维生物。”


  　　更关键的是，陆离没因看见高维疯掉。


  　　吱呀——


  　　这时，世界之外的幽暗房间闯进一道光芒。


  　　黑影从门外的缝隙走进房间，随房门闭合，房间重归昏黑，只有燃烧的雪茄火光绕到山脉的另一边，“咔嚓”拉开吊灯。


  　　天亮了。


  　　陆离因骤然明亮的世界微眯双眼，然后很快，缭绕而来的雪茄烟雾化作云翳与暴风雪。


  　　呜呜——


  　　仿佛桌椅刮动地板的摩擦声逐渐变为呼啸着刮过的狂风暴雪。


  　　陆离失去了“四维生物”的特性。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发现陆离的变化，为此感到不解。陆离取出探险队得到的皮纸。


  　　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睿智种族斯南长老说道：“上代蚁群更加聪明，它们不止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蚁箱，还有办法看到蚁箱……”


  　　甚至可能尝试跳出蚁箱。


  　　陆离又取出记录录音石的晦纸，重新笼罩真实的烟雾让陆离想起还有危机正在迫近：“探险队说诅咒缠身，那是什么？”


  　　“某种源于认知的污染，但你看见了它，它们就消退了，不再能影响你。”


  　　睿智种族斯南的话足够可信。陆离收起皮纸，暂时不再试图观察真实的世界。


  　　“它们的结局是什么？”


  　　陆离问起上代人的故事——它们显然繁衍出比人类更辉煌的文明，但如今只有深埋地底的遗迹证明它们曾经存在。


  　　“自然真实且残酷，无忧无虑圈养在蚁箱中的蚂蚁王国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貌。”睿智种族斯南长老讲述上代人的故事，同时也在告诫陆离和他的文明：“它们满怀信心地出征，等待它们的是强壮的掠食者，孩童的践踏和玩弄，恐怖的天灾……”


  　　陆离沿着睿智种族斯南的讲述，思考曾经发生的一切——


  　　渺小如真菌的人类生活在名为沙盘的世界，自以为建立起不朽的文明，但尚未探索沙盘的十分之一。顽童将抓来的虫子放进沙盘，它们蚕食真菌，而不将真菌放在食谱的虫子们被真菌信奉为神祇，和其他虫子彼此厮杀。


  　　曾有名为普拉达的虫子苏醒，深空投来注视的眼睛也许是房屋的主人发现了落进沙盘的它；所以躲在地底是真的安全的。虫子们无法通过真菌能通过的缝隙，房屋的主人也看不见泥土深处的文明。


  　　而被“暴风雪”笼罩的世界背脊山脉之上的深空，是否正有一道身影站在沙盘前，嘴巴叼着的雪茄冒着忽明忽暗的光亮？

  　　“你能带我离开沙盘吗？”


  　　陆离的理性与感性第一次统一意志：亲眼看到外面的世界。


  　　可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拒绝了他：“年轻的智慧生命，不要妄图拥有太多知识，即使睿智种族斯南，也会摒弃许多无用的知识。”


  　　“无数惊艳的智慧种族湮灭在它们无休止的好奇之中。”它似乎看出陆离的不解，“旺盛的好奇心是美酒也是毒药，你应该清楚。”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曾是调查员的陆离无比清楚这点。


  　　陆离一直避免让自己置身无意义的险境，在失去安娜前。


  　　在真正死去前。


  　　真实世界的呈现让陆离思考：突然出现在沙盘世界的自己是否也是如虫子一般的外来者？

  　　陆离继续询问睿智种族斯南长老问题。问到梦境之主，问到眼魔蠕虫，问到原始黑暗的源头。


  　　斯南无愧睿智种族的前缀，它完整回答了陆离的一切疑问。


  　　永梦者是菌群诞生的奇迹。他的肉体如真菌般薄弱，他的意志比所有智慧种族强大。眼魔蠕虫是受到孩子们关注的虫子。


  　　而在陆离准备支付得到答案的代价：人性时，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拒绝了他：“这是睿智种族欢迎跳出蚁箱生命的馈赠。”


  　　睿智的生物再次重申了一开始的话：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向陆离告别，消失在暴风雪中的法阵。


  　　陆离在这时再次阅读了皮纸，阻止正在褪去的真实视野。


  　　然后，他看见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穿过层层烟雾，越升越高，化作微不足道的黑点，加入灯泡下萦绕的飞虫群。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迷失

  　　世界背脊山脉背面之行未如预计。


  　　或者说，山巅营地的收获超乎常理：因为陆离得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如果陆离所见、所知为真。


  　　让商人安东尼收敛营地的探险队尸体，陆离原路返回找到落单的另外两具遗体。


  　　他们会被商人安东尼带走，翻越世界背脊山脉，埋葬在故乡的土地。


  　　“这是他们应得的……那么你呢？陆离，继续前进，亦或回来。”沼泽之母的信件在眼前展开。


  　　因为交流困难，陆离没有告诉自己窥见的真相——不过知晓只言片语的商人安东尼或许会告诉沼泽之母。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


  　　“我经历过翡翠之梦。除非被释放，不然它的梦境没有脱离的可能，就像见习驱魔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入梦之人里。”


  　　“你怀疑……”


  　　“我在世界背脊山脉的遭遇都是虚假的。”


  　　将陆离引至营地的尸体。


  　　藏在火炉的皮纸。


  　　看见的世界真相。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的解惑。


  　　已知之地危机遍布，世界背脊山脉背面的未知之地理应同样。


  　　这种由理智和感性共同铸造的“直觉”就像经历重重险阻，抵达梦寐以求的庇护所的人或许会狂喜，但怀疑也会油然而生。


  　　陆离没有证据证明这些是真实的——但也无法证明这些是虚假的。


  　　“我准备先回去，确认真相和尸体的真实性。”


  　　陆离决定暂时搁置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指引的原始黑暗的源头。


  　　“……好，吾会让安德莉亚穿越海峡接你。”


  　　收纳尸体的商人安东尼准备离开。在真实视线里，它的身形像是一片渺小的阴影，转瞬间消失不见。


  　　陆离最后望向一眼空荡营地。


  　　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么也包括商人安东尼和沼泽之母，也包括接下来的返回——陆离翻越山巅回到已知之地或许只是某种存在布置的幻境。


  　　但也可能只是陆离过于谨慎：什么力量会影响幽灵世界？会蒙蔽诅咒头衔入梦之人和灯塔？

  　　穿越看不见的暴风雪，陆离思考攀上山巅后会见到的一切：这座沙盘的全貌，这间房屋的全貌，以及打开、关闭吊灯的存在的全貌。


  　　一丝突然降临的寒意打断陆离的思考。这并非被恶意盯上的感官，而是真实的，久违的体感。寒冷逐渐清晰，陆离蹙眉地在积雪里抓握，晶莹的雪呈现被触碰的痕迹。


  　　手上的油灯似乎有了重量。


  　　陆离抬头眺望深空，萦绕着飞虫的吊灯逐渐被烟雾笼罩。


  　　暴风雪卷土重来，刮过陆离正在显现的身躯，带着略微刺痛。


  　　他在恢复身体——这是皮纸的馈赠，亦或诅咒？

  　　倾斜的风雪拍打着陆离脸庞和脖颈，迅速消融，掠夺陆离新生的身体的热量。


  　　狂风让陆离寸步难行，风衣猎猎抖动，当他抓住衣角裹起自己，发现皮纸不翼而飞、商人眼珠也不知何时遗失，还有末日启示书与使徒。


  　　陆离尝试沿着脚印原路返回寻找它们，但只走出约百米，先前留下的足迹就被暴风雪覆盖，无法追溯来时的路。


  　　刺骨寒风凛凛吹至，陆离的身体在逐渐失去知觉。


  　　入梦之人短暂带来温暖，缓和冻僵的身体。陆离继续在陌生的地域寻找，直到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找不到遗失的事物，没法绘制召唤睿智种族斯南的法阵，来不及在冻僵之前回到没法生火的营地，唯一能确认方向的只有陡峭的山路。


  　　陆离放弃寻找，决定暂时退回到山巅，回到已知之地寻求蠕虫的帮助。


  　　但血肉之躯难以在暴风雪生存——陆离以入梦之人抵御严寒，跃过难以攀登的陡峭山路。而随着人性逐渐减少，他不得不断断续续的释放梦醒。


  　　油灯在狂风下摇晃，苍白泛青的指节握着提手，单薄的白色衬衫猎猎抖动，黑色风衣像翅膀般飞起，领带犹如被无形之手从后面拽着。


  　　陆离拖着疲倦的身躯，倾斜着向上攀登，因为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身体，因为担忧再次死去没机会成为幽灵。


  　　继疲惫之后，寒冷与饥饿缠绕上新生的陆离。


  　　终于，人性所剩无几，将要冻毙在冰天雪地之前，翻越十几米高的陡峭山峰的陆离登上一片空地。


  　　这里可能是世界背脊山脉的山巅，也可能只是山巅脚下的一片空地。


  　　跋涉的陆离在此时抬起头，举起煤油所剩无几的油灯。


  　　天色昏沉的远方，倾斜线条深处，一座破落庄园安静伫立在暴风雪中。


  　　体温每分每秒都在下降，无暇思考庄园的来历，陆离步入这座诡异的荒废庄园。


  　　嘎吱——嘎吱——


  　　脚踝没入积雪，留下转眼覆盖的足迹，穿过庄园的陆离跌进破旧的宅邸。


  　　暴风雪被阻隔在外，呜咽声和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礼堂。


  　　旧日的一切变得斑驳，红毯如菌毯般恶浊漆黑，长桌歪倒，餐盘和烛台散落一地。


  　　褪去的风雪让陆离感觉周围在变得温暖，但只是错觉——只是掠夺温度的风雪停了。


  　　危机并未渡过，融化的雪打湿衣服，紧贴着身体。陆离想在这座诡异庄园里找到可以升起火的东西，但突然涌现的疲惫令他眼前发黑，难以抵挡的睡意潮水般涌来。


  　　陷入名为昏迷的长眠前，陆离仅能拖着回响倒在角落，于外面的呼啸中蜷缩起自己，失去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


  　　因为时间不再有意义。


  　　或许只是刹那，或许已经永恒。


  　　陆离听见嘈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看见亮光钻进眼皮，闻到食物和香水的糅杂，感受到温暖与柔软的毛毯。


  　　刺眼的光芒倒映在布满血丝的黑色眼眸里，一座金碧辉煌的礼堂眼前呈现。


  　　穿着华服的人们在礼堂们相聚。


  　　陆离抬起僵硬的手臂，让自己从柔软、温暖的地毯上爬起。


  　　一截百褶绸带长裙下套着白袜的小腿突然浮现眼前，陆离抬起头，看到一张带着娇嗔的美丽脸颊。


  　　“身上弄得这么脏，还不快去换衣服，舞会要开始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再一次离开

  　　陆离怔然地抬着头，黑眸一刻未离开少女。


  　　安娜捏着裙摆向他展示：“你也觉得裙子很漂亮吗？”


  　　“……漂亮的不是裙子。”


  　　安娜脸颊升起红晕，澄澈眼眸微垂着，期待着某个回答。


  　　“是这个庄园。”


  　　陆离环视周围，温暖的礼堂，明亮的水晶吊灯，流淌的舒缓音乐，弥漫着食物与香水的气味。


  　　体温在逐渐回升，僵冷麻木的肢体在恢复知觉。


  　　安娜悄然握紧碎褶袖下的手掌，又悄然松开，向陆离伸出手：“别丢人了，快起来……”


  　　陆离握住柔软而温热的白皙手掌，从红毯上爬起。这时，音乐发生变化。


  　　水晶吊灯熄灭一半，衬托着旖旎的氛围。礼堂化为舞池，英俊美丽的男士女士相拥彼此。


  　　“舞会开始了！”


  　　安娜发出轻呼，蹙眉看着陆离沾满灰尘的衣服：“只能这样了……”


  　　她拉着陆离的手走向舞池，陆离站着不动，像是冰天雪地里冻得僵硬的尸体。


  　　“还要我继续主动嘛！”


  　　安娜嗔怒地涨红脸颊，抓住陆离的手丢在柔软腰肢上。


  　　冰冷触感让她微微僵硬，而后很快贴近陆离，领着他随流淌的音乐翩翩起舞。


  　　“你还是老样子……”


  　　耳畔响起的温柔低语让陆离平静的黑眸浮现涟漪。他想要低下头，被安娜搂紧。


  　　“让我靠一会儿……”


  　　她依偎在陆离肩膀上，轻声呢喃着。


  　　“孤寂……死亡……污染……悲剧……欺骗……我感受到你在漫长岁月里经历的磨难……”


  　　僵硬的身躯逐渐放松，安娜更好的靠着陆离的肩膀。


  　　“对不起……将你一个人留在外面……”


  　　安娜被迫离开陆离，因为不知何时，陆离变得只比安娜高几公分。袖口遮住拇指，风衣显得宽大。


  　　“不要怀疑这里的真实，你会被庄园察觉……”安娜抱紧陆离，但没有用，陆离还在缩小，皮肤变得细腻，手掌缩进袖子，衣服越来越小，比安娜还要矮，像是个小男孩。


  　　安娜抱起逐渐年幼的陆离，在周围舞者的诧异中像是抱着一团衣服跑出舞会，踉跄踢掉碍事的高跟鞋，闯进一条长廊拐角边的杂物间。


  　　“躲在这里不要出去，任何人来也不要开门！”


  　　放下变成小男孩的陆离，安娜稍微停顿，认真地说：“……也包括我。”


  　　安娜抓着裙摆离开杂物间，脚步声消失在逐渐混乱的长廊上。


  　　陆离拉扯裤腿和衣袖伸出手脚，十岁左右的体型让衣服像是缠绕在身上的几层毯子。


  　　门外的杂乱响声持续着，陆离靠近房门倾听……房门突然被敲响。陆离维持着安静，盯着被敲得颤动的房门。


  　　十几秒后，敲门声褪去，然后门把缓缓转动。


  　　陆离伸出手卡住把手，让门把无法摆动。


  　　“咯啦咯啦”的掰动持续一阵，随脚步声离去恢复寂静。


  　　混乱在宅邸持续着，几分钟后，新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陆离，我回来了……”


  　　安娜的声音门后响起。


  　　陆离无动于衷，继续抵着房门。


  　　“是我……快开门，他们也在找我，我……”安娜的声音逐渐变得清脆和稚嫩，像此前的陆离一样，“还记得我们的过去吗，贝尔法斯特……侦探社……”


  　　安娜举出很多曾经共同生活的例子证明她真的是她，但陆离仍将她拒之门外。


  　　稚嫩的嗓音逐渐变为幼童般的含糊，最后只剩婴儿的啼哭，消失不见——


  　　陆离不再能维持冷静，抵住房门的手掌变为握住门把。突然，房门被一股力量推开。陆离被撞得踉跄向后，缠绕着宽松衣物将他绊倒。


  　　穿着舞会白裙的安娜冲进杂物间，关上房门后背抵在门上：“还好你没开门。”


  　　“外面怎么了？”


  　　倒地的陆离从衣物堆中冒出黑发乱糟糟的小脑袋。


  　　“客人们知道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就是你，正在到处寻找。”


  　　“客人们和庄园是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安娜犹豫着袒露实情，“我们相信自己还活着，相信这里存在，我们就真的活着，这里就真的存在。如果产生质疑，就会像你一样……”


  　　不知是否缩小影响了思维，或庄园本身的影响，陆离难以维持思考，只能在随波逐流中微弱地改变航行。


  　　“我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


  　　“我要回到山脉另一边。”


  　　安娜的眼眸流露不解，然后所有疑惑化为坚定：“……我带你离开。”


  　　安娜从杂物堆里抽出一张蒙尘的毛毯，用它盖住陆离，抱起他离开杂物间，快步沿着长廊向庄园外赶去。


  　　诸多恶意投向包裹陆离的毛毯，又被安娜挡住。她坚定不移地带着陆离跑向大门，冲入肆虐的暴风雪。


  　　陆离体型倏然恢复正常，从安娜怀中跌落。


  　　从积雪里爬出，陆离抓起毛毯，和搀扶的安娜顶着暴风雪前进。


  　　狂风拉扯着安娜的长发与衣裙，单薄身体逐渐难以忍受风雪。陆离将毛毯披在安娜身上，拉着她向记忆中的山巅前进。


  　　不远处，商人安东尼向他招手，告诉他乔乔回来了，跟着它，它会带他们返回光明之地。


  　　陆离忽略商人安东尼继续前进。


  　　皮纸、恶灵棋突然出现在侧面，安静地躺在积雪中。


  　　一扇门矗立在暴风雪中，门后是现实的欢声笑语。


  　　陆离忽略沿途的种种诱惑与幻象，在冻毙于风雪之前，终于，一条悬崖阻挡了前方的路。


  　　停在寒风呼啸的悬崖边，陆离望向披着毛毯的单薄倩影。


  　　“你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安娜嘴唇冻得发紫，脸庞苍白地对陆离说：“在这里我们可以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但这些是虚假的。”


  　　“真实的世界还有美好吗？”安娜不舍地看着他：“你想拯救所有人，却连自己也无法拯救。”


  　　陆离陷入沉默。


  　　“别再来找我了……”


  　　连绵的阴影从风雪之中逼近，安娜忽然将沉默的陆离推向断崖。


  　　松动的岩石带着陆离坠向深渊，耳畔除了呼啸还有安娜的低语。


  　　“……我们终会重逢，在现实。”


  　　毛毯从安娜肩膀滑落，暴风雪吹动苍白的裙摆，笼罩那张忧伤的脸颊。


  第二百八十四章 真实与虚假


  　　犹如光怪陆离的梦境……


  　　混沌的思维重归清晰，异乡般的隔绝感消散。


  　　山巅上的寒风呼啸，虚幻的灵魂拂过积雪。


  　　两枚恶灵棋带来真实的触碰感。


  　　它们没有遗失，陆离也从庄园逃出。


  　　眺望身后倾斜的暴风雪，那究竟是连续的幻象，还是濒死时的幻觉？

  　　全部都是虚假的，还是从恢复身躯才陷入幻象？


  　　无论如何，陆离的第一次未知之地之行失败。


  　　陆离放弃继续翻越世界背脊山脉，只因不想在怪异环伺时还在陌生之地冒险。


  　　随着离开山巅，暴风雪被高耸山脉阻隔，飘荡在高斯盆地上空的眼魔蠕虫重新显现，和耕地园之上的黑环共同指引着陆离不会迷失方向。


  　　前提是他已经摆脱那诡谲迷幻的虚妄。


  　　沐浴在眼魔蠕虫投下的阴影，真实的安宁笼罩陆离的灵魂。


  　　那些在丘陵般的沙土里如蚯蚓般穿行的蠕虫是他坚定的盟友。


  　　回到隆起的地穴入口前，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告诉我登上世界背脊山脉后发生的一切。”


  　　他需要知道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


  　　还是说……都不是真的。


  　　出乎常理的，从陆离翻越世界背脊山脉，踏入未知之地开始，陆离的确召唤过商人安东尼，在将照片和戒指让它带回光明之地并调查，抛下锚点，发现山脊背面的阿尔法小队营地、驱魔人们的尸体、发现皮纸。


  　　但后面发生的并不存在——他没召唤睿智种族斯南。


  　　皮纸代表的真相以及睿智种族斯南出现衍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从一开始陆离就陷入幻境而不自知。


  　　陆离接受了是“某种释放力量的怪异构筑虚幻陷阱”的答案，前往海峡边的山猫镇等待安德莉亚抵港。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在接下来陆续发生，让陆离以为自己还处于怪异的谵妄之中。


  　　坐在船长室等待安德莉亚前往维纳不冻港。首先是特斯拉知道阿尔法小队，他在陆离从驱魔人协会总部带回的书籍里找到相关记载。旧日时代，曾有一支命名为阿尔法的队伍前往世界背脊山脉背面探索，但在翻越山顶后送来一块录音石就失去了联系。


  　　然后光明之地传来消息，几条小木船驶入海湾，在港口靠岸，上面载着一些幸存者……乔乔、玛丽阿姨、罗珊大婶……她们乘坐的木船从时间长河中驶出，顺利抵达光明之地。


  　　乔乔她们的归来就像吉米兄妹的出现带来意外惊喜。


  　　但真正的问题出在：幻象不是虚假的，起码一部分真，一部分假。


  　　虚假与真实密不可分。


  　　幻境声称乔乔她们已经得救，抵达光明之地——这部分被证明真实发生。


  　　那与安娜的庄园共舞又有哪些是真实的……


  　　阿尔法小队究竟见到了什么，在营地保持着跪拜冻毙？


  　　陆离眺望来时的路，夜幕与苍茫深海阻隔了他的视线，就像笼罩真相的迷雾。


  　　安德莉亚安静地航行在犹如地底的幽暗海面。不久后，商人安东尼带来特斯拉找到的晦纸——是阿尔法小队送往除魔人协会的录音石刻录的晦纸。


  　　【＊睡袋摩擦声＊你能听到吗？】


  　　【这不是你家电话，不用问能不能听见】


  　　【如果不能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传回去……我们会犯下大错】


  　　记录录音石的晦纸记载着经过，前面和陆离经历的虚妄一致，变化发生在结尾。


  　　【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它来找我们了，我不知道那是诅咒还是污染……只有我和菲德林还活着，佐德和比特逃了出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吞咽声＊】


  　　【我看了那东西……如果……你看见……＊剧烈咳嗽声＊我的话……】


  　　分歧在此处浮现，陆离在营地看见的接下来的内容是“去看羊皮纸，你会看见世界真实的一面……”，而真实的晦纸浮现出警告：【不要触碰羊皮纸！你摸到它，它就能看到你了＊寒颤声＊……它看到你，就能影响你了……】


  　　让陆离陷入幻境的真凶浮出水面：那张阿尔法小队从上代人遗迹里发现的皮纸。


  　　幸运的是陆离不知何时丢下了它，因此摆脱皮纸的控制。


  　　安德莉亚幽静地航行着，因为归来的乔乔，原本准备转道从维纳不冻港北上进入未知之地的陆离将暂时回到光明之地。


  　　沼泽之母欢迎旧日人类的归来并计划授予这些人“列侬群岛幸存者”头衔，但特斯拉觉得这是一种负担，一种伤痛，时刻提醒他们是仅存的生还者而不是荣耀。


  　　不管怎样，乔乔、玛丽阿姨和其他人需要时间熟悉新的世界。


  　　或许对一些人而言，现在的糟糕世界可能还不如埋葬在列侬群岛。


  　　唯有光明之地的存在赋予他们希望。


  　　一周后，陆离随安德莉亚回到旧罗德斯特港，在玛瑙湖营地的医院看见了休养的乔乔和玛丽阿姨等人。


  　　“真的是你救了我们……”


  　　乔乔爬起来扑向陆离，不出意外地穿过灵魂。她神情黯然，想起陆离已死，想起现在是二十五年以后。


  　　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列侬群岛的毁灭，二十几年前的悚然事件犹如就发生在前几天。


  　　陆离询问他们如何来到这里，但乔乔她们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在航行，看到荒芜之地的贫瘠和沿途的恐惧后她们转向贝尔法斯特，被木船带来这里。


  　　那是纯黑石块的力量，亦或双面之神？


  　　那些木船还搁浅在沙滩上，被扭曲教徒守护着。


  　　陆离将调查它们交给茶话会成员。


  　　“你在疲惫，陆离。发生了什么？”沼泽之母注意到陆离的状况。


  　　“很多……”


  　　层出不穷的幻象折磨陆离的精神。必须承认，他开始疲倦了。


  　　“梦境之主醒了。”


  　　这个时候，藤蔓教会信徒找到陆离，“祂希望你能去见祂。”


  　　陆离来到教会房间，永梦者主动告诉他一段预言，关于陆离下一次未知之地之行的预言：


  　　“萤火虫、月亮、先令。”


  第二百八十五章 没有问题

  　　变成游荡人间的亡灵不全是坏事。


  　　不止是不会饥饿、睡眠，不知寒冷、疲倦，不惧黑暗，污染；

  　　陆离可以轻松升上云翳深处，也能落进地底深层，幽灵世界庇护其不被恶灵体系意外的怪异侵染，像鸟一般飞翔——


  　　比如眼前。如果陆离仍是人类，他只能跟随安德莉亚花费一星期到半个月抵达维纳不冻港，然后做足准备面对迫近的凛冬季，裹着厚重的衣物，在遍布怪异的荒野与废墟之间寸步难行。


  　　代价则是陆离已经死去。


  　　他还能以幽灵状态存在多久？

  　　背地里光明之地的下午茶议会始终在想办法解决他的幽灵状态，起码要从深渊手中抢走陆离的灵魂。


  　　他们不理解陆离僵持的原因。陆离就像骑士故事里向主角讲述历程的老骑士。他经历战争，饱受战乱，见证荣誉与死亡，但最终一切还是那样，什么也没改变。


  　　陆离对此的回应是一个比喻。


  　　“你又要像爷爷一样重复讲小男孩和鱼的故事了？”


  　　当时下午茶会议响起一片笑声。


  　　“另一个比喻。”陆离回答。而且和乔乔她们有些关系。


  　　“一只帆船迷失在深海。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偶然捕捞的渔获只是延长他们的苟延残喘，不会带来任何希望，但有一天……”


  　　“他们在深海发现一艘装着宝藏的沉船！”


  　　“不是。”


  　　“那就在岛屿发现埋藏的海盗宝箱。”


  　　“不是。”


  　　“他们捕鲸时在鲸鱼肚子里发现吞掉的财宝！”


  　　“不是。”


  　　“肯定是——”


  　　“别打断他！”


  　　除了哈德斯，大家听得都很认真……也许哈德斯也很认真。


  　　陆离继续着故事：“给予他们希望的是某一天晨曦中，走上甲板的船员发现远方浮现的陆地阴影。”


  　　“原始黑暗的消除可以宣告世界：人类重新登上舞台。”


  　　光明之地至今仍未离开旧贝尔法斯特区域。


  　　但如果原始黑暗消失，世界重归旧日时代末期，怪异时代初期那样的阴云密布，他们将会开始探索外面。


  　　从艾伦半岛开始。


  　　基于那是陆离第一次作为领主发表演讲，下午茶成员们以热烈掌声回应。


  　　“居然是第一次？”特斯拉感到惊奇。


  　　“陆离是领主？”还不了解光明之地的乔乔边鼓掌边小声问。


  　　“这也算演讲？”哈德斯抠着鼻子表示嫌弃。


  　　无论如何，想要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上随意游荡，维持死后的幽灵状态的唯一可能。


  　　没有温度，没有感知，没有情绪……没有问题。


  　　第三天正午，到达维纳不冻港的陆离在旧站台浮现。


  　　荒废站台外望不见尽头的铁路无声诉说人类文明曾与这座世界的紧密联系。


  　　远方烟囱耸立的工业区则以另一种方式诉说。


  　　那条铁路沿着当地人称为面包脊的山顶绕过，面包脊海拔只有约600米，不能像世界背脊山脉那样阻挡凛冬南下。


  　　陆离没向脚下的维纳地下城打招呼，召唤商人确认当地温度：7度。


  　　现在是正午，加上原始黑暗隔绝了光照，地表漆黑而寒冷。可以预计，今年的寒冬将紧邻雨季到来。


  　　凛冬将至。


  　　来到面包脊山顶，昏黑的起伏丘陵尽头就是北方的未知之海。


  　　人类对那片海域的了解可以追溯至数百年前，但探索最多只向外辐射几百海里，已知的只有，那是片没有任何岛屿和暗礁的幽深海域。


  　　经过原始的“主眷大陆是世界中心，深海是世界尽头”的蒙昧认知，近代学者猜测主眷大陆北方的海沟深渊对岸有新的陆地，就像耕地园。


  　　让人类搁置探索的则是怪异时代的到来。不过即使发现新大陆也无非是第二个耕地园。


  　　恰巧的是，陆离曾在“皮纸”的亦真亦假中窥见主眷大陆的北方——一片“湖泊”横亘在两座“岛屿”之间。


  　　陆离在铁路旁布置睿智种族斯南的召唤阵，响应召唤的是普通睿智种族斯南。


  　　它以在法阵浮现的方式到来，而非从萦绕吊灯的虫群。


  　　陆离向它讲述自己曾短暂跳出过蚁箱。


  　　离开前的议会，陆离告诉了下午茶成员们发生在世界背脊山脉背面的一切，包括真实世界与庄园遭遇。


  　　只是即使特斯拉也不在意自己生活在蚁箱还是沙盘。


  　　因为这个问题就像虚无般没有意义。


  　　“生活这么艰难，哲学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思考的东西。”还是旧日时代思维的玛丽阿姨的回答更简单。


  　　皮纸赋予的真实和虚妄里，‘世界的真实’是真实的，“智慧生命门票”也是通用的。


  　　所以睿智种族斯南认同陆离跳出沙盘，但又提醒他，他看见的并不代表真实。


  　　“你所见的，只是真实以你能理解的形式浮现。”


  　　睿智种族斯南告诉陆离：


  　　有的智慧生物会看见宏伟的天上神国，有的智慧生物会看见一个浴缸，有的智慧生物看见橱窗外行走的轮廓，有的智慧生物看见每个世界都是点缀在星空的天体。


  　　无论如何，蚁箱理论真实存在。


  　　陆离、人类、甚至这个世界都只是宏观世界里毫不起眼的微观。


  　　“难道不应为此感到幸运？”睿智种族斯南奇怪眼前生命散发的情绪。


  　　因为渺小，因为不起眼，所以安全。


  　　如果这座世界处在中心，处在环视之下，等待人类的只会是更悲惨的结局。


  　　确认永梦者的预言，陆离送别睿智种族斯南，翻越丘陵，独自飘荡在里世界的未知海域，绕开那些怪状诡谲，疑有着怪异盘踞的海底巢穴。


  　　海洋永远比陆地危险，即使着深海之神和深海之主的眷顾，也未必会在未知海域得到庇护。


  　　但陆离如今安全地在深渊海沟里飘荡，即使时常有奇形怪异因人性气息接近，又会奇怪地离去，偶尔会有遨游的成群轮廓保持距离，伴陆离同行。


  　　一片蛰伏在昏黑中的海岸线悄然浮现，然后，陆离听见了海浪拍打海岸的潮汐声，再然后，他看见游荡的繁星点缀在幽暗寂静的深空。


  　　萤火虫、月亮、先令。


  　　陆离记着永梦者的预言：


  　　“你会遇见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它们萦绕着你，但有一直不是这样。找到它，等待它，跟着它，它会带你找到月亮。”


  　　永梦者预言的使者就在其中。


  第二百八十六章 真正的除魔人协会

  　　虚幻的轮廓融进飘浮的荧光。


  　　它们感知到陆离的生机，自发萦绕着陆离，形成一片移动旋转的光斑。


  　　陆离观察着周围，寻找永梦者形容的萤火虫。


  　　这需要耐心和时间，这片未知的奇异之地比想象中辽阔，无法理解地和主眷大陆相望。


  　　漫步其中的陆离仿佛不是置身大地，而是飘荡在游离着荧光的星空。


  　　灵魂这时反而成为劣势。陆离感知不到重力，释放光亮又可能惊扰萤火虫，而且围绕的萤火虫越来越多，形成一片梦幻的星云遮蔽陆离的视线。


  　　它们像是囚笼禁锢着陆离。


  　　陆离以永梦者的思维延续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于是按照逻辑弥散出人性。


  　　遥远的萤火虫被人性吸引，飘荡而来。浩瀚的星云正在凝聚，虚幻的灵魂趁此悄然离开漩涡。


  　　外围虚无般的幽暗之中，陆离看到一枚微弱的荧光独自飘荡在雾霭般幽暗的未知平原，微弱而清晰。


  　　这只与众不同的萤火虫对陆离的接近没有反应，漫无目的的缓慢游荡着。


  　　陆离跟着预言中的萤火虫，耐心的跟随。


  　　它似乎只是普通的萤火虫，除了对人性无动于衷。偶尔落回泥土，收敛翅膀爬行一段距离，不久后再重新飞起。


  　　陆离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抛下眼珠锚点，只因担心惊扰萤火虫。跟着它发呆、落下、憩息、游荡。


  　　方向早已迷失，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已经远离海岸，耳边不再传来昼夜不停的海浪声。


  　　踏上新陆地的第三天，跟随萤火虫的陆离靠近了一座建筑。


  　　那是一座伫立在黑暗之中的轮廓，被游荡的萤火虫显露出阴影。陆离对这座形状奇特的建筑并不陌生：玛丽安人式叠层建筑。


  　　它与驱魔人协会总部一模一样，但被放大了许多倍，犹如一座城堡坐立在萤火虫平原。


  　　领着陆离抵达的萤火虫慵懒地落在大门前。


  　　陆离跟随着，接近这座坐落未知大陆，和驱魔人协会有着某种联系的建筑。


  　　城堡铁门被一道特殊的契合式机关锁住，陆离没有钥匙，永梦者也没告诉他钥匙。除了引路的萤火虫和预言，他不知道更多。


  　　萤火虫、月亮、先令。


  　　一抹光辉洒落，陆离观察大门的图案，试图寻找与“月亮”相关的痕迹。


  　　铁门表面雕刻的图案应是某个宴会，长桌前人物排列，陆离所能找到的唯一相关月亮的牵强线索只有左排第三道人影长着一张月亮脸。


  　　继续观察其他图案，雕刻在大门的不止长桌和人影，草坪里的蚂蚱，树冠上的鸟，它们模糊出现。


  　　油灯光亮洒进凹陷进去的锁孔时，陆离发现——那是萤火虫的形状。


  　　带路的萤火虫尚未离开，趴在门前泥土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陆离注视着它，无形力量将它攫起，严丝合缝地放进凹陷。


  　　萤火虫逐渐褪色，同化成铁门的石灰色。


  　　图案就此完整：人们在长桌前排列，昆虫与动物们在边缘汇聚，一只萤火虫飞过——


  　　咔嚓。


  　　铁门传出沉闷机关声，边缘的侧门缓缓拉开。


  　　陆离继续看着凹陷里石化的萤火虫，触碰它，给予一份人性。


  　　褪色的萤火虫重新变得鲜明，翘起闪烁的腹部，掀开薄翼，围绕陆离一圈加入远方的星辰。


  　　吱呀——


  　　陆离推开尘封的铁门，幽深的通道显现。


  　　一盏油灯出现在陆离手里，散发着温和明亮的光芒，洒进通道。


  　　墙壁上的壁画斑驳，宽敞走廊尽头贴着指引方向的路牌。


  　　【↑休息室】


  　　【←楼梯间】


  　　【→办公区】


  　　【↓你】


  　　这里的确驱魔人协会总部。


  　　踏入这座放大总部的陆离很快发现，这是一座真正的宝藏。


  　　办公区没有被肆虐的痕迹，书桌、资料，甚至水杯还放在原本位置。图书馆也是同样，图书馆林立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油灯照不到尽头。


  　　坎瑞亚帝国境内的驱魔人协会总部仿佛只是拙劣袖珍的仿品，这里才是真正的驱魔人协会总部。


  　　陆离不再犹豫，召唤商人，让显现的商人安东尼带来一盏真正的油灯，然后将图书馆搬至鬼怪镇——“母亲”会帮他们辨识可能存在的陷阱。


  　　尽管“月亮”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陆离还是让商人安东尼留意，探索协会总部的其他区域。


  　　静谧在驱魔人协会流淌，不曾被外来者惊扰。陆离举着油灯，安静地经过每一条走廊，探索每一个房间，最后来到最中心的礼厅。


  　　坎瑞亚帝国的礼厅大小只相当于教堂，但这里的礼厅足以举行盛大宴会。


  　　然后，陆离又一次看到那张月亮脸。


  　　这是一幅八米宽，高一米的长幅油画。十二道轮廓排列在长桌前，神情不同，姿态各异。


  　　这幅油画出现在如此重要的礼厅正墙，十二道人影或许就是驱魔人协会的创始人。


  　　举起的油灯照亮斑驳厚涂的油画表面，陆离观察着“月亮脸”。那是一个中年人形象的男人，毡帽像是突出的额头，下巴又向前突起，加上油画的褪色让他看上去像是有一张“弯月脸”。


  　　这是陆离目前唯一找到的和“月亮”相关的线索。


  　　入梦之人弥漫，透视油画，显露墙壁里的景象：拳头大的隔间里放着一只正方形银盒。


  　　陆离看到它的同时，一道悠远地叹息声在礼厅回荡。


  　　“终于来人了……”


  　　入梦之人悄然向外蔓延，但避开了银盒。


  　　陆离后退，与油画拉开距离。


  　　可以豁免诅咒头衔的物体不多，恶灵本体是其中之一。


  　　“你是驱魔人的灵魂吗？”苍老的叹息声持续着。


  　　“你是谁？”


  　　“驱魔人协会……你们一直这么称呼我。”


  　　一座建筑拥有意识并不少见，但拥有意识的是驱魔人协会……


  　　“你和巢林的驱魔人协会有什么关系？”陆离问道。


  　　“那是后人们的仿制，这里才是驱魔人协会，镇压怪异的所在……”苍老声音低语道，“没有当权者会疯狂的在城镇密集的地方封印怪异。”


  　　陆离意识到它的身份：“你是谜语之谜？”


  　　“曾经是。”


  第二百八十七章 谜语

  　　谜语之谜的本体被贵族幸存者们带去了光明之地，但是眼下，这枚银盒称呼自己是驱魔人协会，是谜语之谜的本体。


  　　正在光明之地的“本体”又是什么？

  　　“曾经？”


  　　陆离沿着它的话语询问。


  　　恶灵不是世袭头衔，每只恶灵都由幽灵逐渐蜕变，最后再被深渊气息篡夺躯壳。


  　　“我成为了死灵，驱魔人用我的蜕壳制作新的谜语之谜。”


  　　“死灵？”


  　　“你不是驱魔人？”苍老低语显得意外。


  　　“在我成为驱魔人没多久怪异时代就到了。”


  　　“我知道，我曾短暂观察外面……发生了很糟的事……”


  　　自称死灵的存在表现出近似人类的逻辑与思维。


  　　“所以死灵是什么？”


  　　陆离有很多问题，但只能一个一个问。


  　　“脱离深渊摆弄，从旧躯新生的恶灵。”


  　　“就像盗火之影和窃光者，寂静之时和寂静时分吗？”


  　　“那是什么？”


  　　在陆离像学生一样问出无数问题前，不得不先回答死灵的疑惑。


  　　“不一样……它们只是被深渊寄生的凶灵，不像我们，真正的摆脱了深渊……”


  　　可以感受到死灵对里世界深邃的恐惧，但对于陆离，幽灵世界似乎只是座藏身的避风塘而非可怖的深渊。


  　　接下来轮到陆离提问。他喜欢知识，尽管知识对于人类是毒药包裹的糕点，不过他早已不是人类。


  　　死灵犹如一名苍老学者般缓缓讲述：


  　　名为幽灵体系的大树，幽灵、怨灵、恶灵犹如孕育一切的树躯，树躯之上延伸出两片树冠——凶灵和死灵。


  　　凶灵就是窃光者和寂静时分。它们猎取到足够的力量，成为深渊更优秀的容器。


  　　死灵则是完全摆脱深渊的摆弄，并且窃取了仪式的力量。


  　　陆离仿佛突然感受到，并不存在的胸腔里并不存在的心脏在跳动。


  　　“所有恶灵都能这样吗？”


  　　“我是第一个试验品，驱魔人们幸运的成功了，记录下宝贵的成果……但来不及了，它们已经来了……”


  　　“年轻的驱魔人，你似乎渴求它？”


  　　陆离点了点头。


  　　死灵想错了，以为陆离需要它：“你还是幽灵，不值得为此冒险。”


  　　不过它答应无条件交出转化死灵的驱魔人遗产。


  　　“你为什么自称驱魔人协会？”陆离继续问道。


  　　死灵回答：“灵魂需要容器，驱魔人将剥离出的我装进建筑。”


  　　陆离还在思考，而苍老声音继续响道：“年轻的驱魔人，我的身体就在你的脚下，本体就在你的面前，没理由骗你……”


  　　只要陆离想，它会在瞬间死去。


  　　“驱魔人协会镇压着什么？”陆离回归最初的目的。


  　　“黑暗。但它快要逃脱了……”


  　　死灵告诉陆离，无人修缮让驱魔人协会陈旧而遍布裂隙，黑暗从缝隙溢散，形成笼罩世界的原始黑暗。


  　　驱魔人协会被黑暗侵蚀着逐渐恶劣，最多还能维持数年。陆离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当黑暗脱困，火焰也无法驱散的黑暗将笼罩世间。


  　　“你是来找它的吗？”


  　　“我为解决它而来。”


  　　“年轻的驱魔人，带上我，我会指引你解决黑暗的源头，那是曾经的驱魔人们准备的安排。”


  　　“他们有办法为什么当初没消灭黑暗。”


  　　“我们当时无能为力，在我们有能力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这么做了……”


  　　陆离取出壁画里的银盒，包裹进梦境。


  　　“这是你的力量？”


  　　“诅咒头衔。”


  　　这种怪异时代才出现的力量死灵不曾知晓。


  　　“到楼上去，黑暗的本体在顶端。”


  　　陆离离开油画，回到长廊。


  　　“黑暗是恶灵吗？”


  　　“它是凶灵。”


  　　漫长时间让本体在黑暗深处孕育，驱魔人镇压原始黑暗数十年，终于等到可以消灭它的机会，但已经没有人处理它了。


  　　经过岔路的陆离看向办公区：“这里和坎瑞亚帝国的驱魔人协会有什么区别。”


  　　“坎瑞亚帝国的是个替代品，在驱魔人分裂以后。”死灵略微停顿：“另一个谜语之谜消失了吗？”


  　　“没有，一些幸存者依靠谜语之谜在那里生存了二十年。”陆离踏上楼梯，油灯驱散着幽暗。“所以那里并不真正镇压着怪异？”


  　　“是的，黑暗很可怕……人类文明都会被其摧毁，无人可以幸免于难。担忧黑暗被释放的驱魔人们布置了诱饵。”


  　　陆离站在楼梯转角，一堵深邃漆黑的墙突兀挡在面前。


  　　“前面就是黑暗笼罩的范围……”


  　　油灯照不进黑暗，梦境在黑暗边湮灭。而随着陆离步入黑暗，如有实质的黑暗被搅动着，提在手里的油灯犹如熄灭。


  　　不辨方向的黑暗里，死灵指引着陆离逐渐靠向目的地。


  　　“如果你还活着，黑暗会将你包裹，窃窃私语会将你吞没……”


  　　死亡反而庇护着陆离。


  　　或许担心陆离恐惧，或许太久没有遇到“活人”，死灵絮叨着：“你怎么看待人类这种生命。”


  　　“尊重。”


  　　“即使它很脆弱，绝望？”


  　　“你望向星空时会看着星星还是星星间的空隙。”


  　　陆离登上驱魔人协会的三楼，死灵告诉他，它们离黑暗的本体正越来越近。


  　　这种靠近以不可视的方式持续着。


  　　陆离控制着死灵的本体，死灵也操控着陆离的生死——陆离不会知道什么蛰伏在黑暗深处。


  　　“最后的封锁保护着那里，也就是我的力量。你会得到一个谜题：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


  　　“答案是：时间。”


  　　仿佛死后的虚无世界，死灵的声音像是牵引着思维的绳索，让陆离不在无边黑暗里迷失。


  　　某个时刻，死灵低声提醒着：“我们到了。”


  　　于是陆离听见那近似死灵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响起：


  　　“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天亮了


  　　吞噬万物的幽暗里没有任何声音。


  　　这里的黑暗静悄悄。


  　　死灵逐渐从疑惑变为焦急，催促陆离回答谜题。


  　　陆离的平静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如果回答错误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不会发生，只是会被送出去。”


  　　死灵不解其意，但还是做出回答。


  　　萤火虫，月亮，以及先令。


  　　永梦者的三提示前两个已经显现，而剩下的先令……


  　　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

  　　时间是答案，先令似乎也是。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错误的答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苍老的声音藏不住惊慌。死灵继续它惶恐的坚持，陆离不再浪费时间，回答谜语：

  　　“我的答案是，先令。”


  　　“不……你不能这么做……”


  　　绝望的死灵悲鸣之中，如雾霭般的黑暗未退，陆离也未离开城堡。


  　　什么也没发生。


  　　自己猜错了，第三个预言不是这里，死灵是对的？


  　　“为什么……为什么……”


  　　重复着懊恼和悔恨，情绪崩溃的死灵则告诉陆离，他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


  　　置身于虚无的黑暗之中，陆离只能回答死灵梦呓般无意义的“为什么”：“当你经历过许多相似的情景，看似友善的对待……都会报以戒备。”


  　　比如巨树学院院长阿萨蒙思，比如深夜城幻境，比如降神之绳……


  　　陆离曾想象声音就是黑暗，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谜底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什么也不会帮你……”苍老声音沮丧而低沉。


  　　“你的本体在我手上。”


  　　而死灵对此无动于衷：“随便你做什么……或许那也是解脱……”


  　　坦白地说，陆离从未见恶灵如此悲观——虽然也从未如此人性。


  　　“你想离开？”


  　　幽暗静寂之中，陆离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带你离开，前提是带我找到幽暗。”


  　　“……我不需要，我只要等待，黑暗脱困后我仍能离开这里！”


  　　死灵无意识地回应道。


  　　“但那时的世界除了黑暗什么也不剩下。”


  　　死灵不知道的是，世界早已被幽暗笼罩。


  　　陆离不擅长说服，他只能将事情的规律讲给它：“解决原始黑暗后我会放你离开这里。但如果拒绝，你可能会被脱困的原始黑暗报复永远无法离开，或者得到一个没有希望的幽暗世界。”


  　　“……驱魔人将我困在驱魔人协会，让我镇压黑暗……从不在乎我……你也是驱魔人，你和他们一样，只是在利用我……”


  　　死灵怨愤地讲述一段过往，这是个好事，意味着情绪的松动。


  　　“因为那时的驱魔人协会要保护人类文明。现在已经没有人类需要保护了。”


  　　陆离说起光明之地，说起外面的混乱。


  　　暴风雨来临时，没有船员在意今天的甲板托干净了吗。死灵觉得自己会因威胁人类而被继续封印，但事实是……已经没有多少人类了。


  　　死灵脱离驱魔人协会，需要担心的是怪异而不是人类。


  　　寂静重新笼罩这片黑暗之地。


  　　“……往下走。”


  　　许久，一道懦弱的低语响起，对外界的向往压制了愤怒。


  　　“黑暗的本体在最深层……”


  　　“这里是哪？”


  　　“……我真正的本体。”


  　　漫长时光让死灵转移本体，它几乎成功了。“黑暗会像你一样转移本体吗？”


  　　“绝无可能……！驱魔人协会的一切在我的监视下。”


  　　陆离原路返回，脱离如有实质的黑幕，继续问道：“如果我回答时间，会发生什么。”


  　　“……我将被释放。”


  　　与其说镇压着黑暗，不如说镇压着黑暗与死灵。


  　　死灵隐瞒了部分真相：它和黑暗相互牵制。


  　　黑暗被囚禁着，死灵也是。它们就像同样困在监狱的囚犯与狱卒。先令和时间是两把钥匙。一把开黑暗的囚笼，一把开监狱大门。


  　　陆离脱离上层黑暗，沿着楼梯来到地下一层，图书馆传来搬运的声音，死灵说：“这里珍藏着驱魔人的所有历史，保存好它们。”


  　　来到地下二层未被黑暗吞噬的楼层，死灵说：“这里是仓库，许多安全、不会畸变的同源物存放在里面。”


  　　只是当陆离在死灵的指引下躲避陷阱，取得藏匿的钥匙打开大门后，油灯的光晕洒进尘封的仓库，只有黑暗幕墙在眼前蠕动。


  　　黑暗已经侵占了这里并剥离了同源物的力量。


  　　“年轻的驱魔人，你得学会不是付出就能有所收获……”


  　　陆离并不在意。他习惯努力换来的收获化为泡影，而且有些时候是真正意义上的化为泡影。


  　　继续向驱魔人协会的更深处移动。即将步入幽深黑暗时陆离问道：“谜底是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驱魔人为什么会用先令做谜底？”


  　　听起来像哈德斯会干的事。


  　　“越意料不到越安全。”


  　　就像陆离想象不到这是答案，其他闯入者也不会想到。


  　　深沉的虚无之中，只有对话代表陆离存在着。没有死灵引路，陆离不会找到这里，也不会进入这片沉沦万物的虚无。


  　　随着接近原始黑暗，死灵的话语越少，最后只剩单纯的引路。


  　　它或许在担忧自己莫测的命运，又或许成为驱魔人协会的这段时间感染了它——当陆离听见“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的谜语突兀响起，他回答道：

  　　“先令。”


  　　咔嚓——


  　　无法挥散的黑暗深处传出机关运作声。


  　　“那片布就在面前……”压抑着仇恨的声音响起，“用你想用的一切方式……”


  　　“毁掉它！”


  　　于是陆离伸出左手，触碰前方的黑色帷幕。


  　　没有死亡回溯，没有惨叫哀嚎，某种物体随着陆离触碰，迅速化为灰烬。


  　　“……结束了。”


  　　四周的黑暗不再凝固，一道苍老的叹息回荡着。


  　　死灵从诞生起就在执行的使命消失了。


  　　它所束缚的，也一直束缚它的存在消失。


  　　而远方大地，延延黑幕从遥远的世界尽头褪去，阴沉的昏光照进窗户。


  　　天亮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黑暗褪去之日

  　　平原上的怪异停止厮杀；厌光的粘稠之物流进幽深下水道；争抢地盘的怪异族群逐渐停息；废墟间游荡的邪灵抬头望向褪去的黑暗；苟延残喘的幸存者怔怔望着梦寐以求的天空；海面下的怪异望着洒进扭曲海洋的光亮。


  　　从遥远的耕地园，远方的破碎列侬群岛，艾伦半岛，主眷大陆和荒芜之地——褪去的黑暗归还世界原有的模样。


  　　……


  　　“这不一样弗莱德，这不一样……这和我们以往杀死的所有怪异都不一样！这是个开端！怪异在消退！看见了吗？黑暗在消退！”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杀了那么多怪物，周围的怪物减少了吗？它们就像有只猪猡母亲一样生个不停。也许只是一个更强的怪异把它挤走了，这发生过很多次了。”


  　　“你的意思是黑暗还会再来？”


  　　“我不知道，但肯定会冒出来更厉害的玩意儿。”


  　　煤山镇发生的争吵是许多仍以人类为主的神灵小镇的缩影。


  　　无论希望亦或悲观，原始黑暗的消失都将改变些什么。


  　　维纳地下城的地理位置让其消息迟缓，几十分钟后，助理才带着消息匆匆闯进城主办公室。


  　　“马特乌斯大人！外面天亮了！”


  　　“你在说什么？”


  　　激动的助理磕磕绊绊地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驱魔人几天前经过，刚才黑暗消失了……”


  　　耐心是当权者的优秀品德，但看见精心挑选的助理这么失态让马特乌斯有些失望。


  　　砰砰——


  　　马特乌斯敲了敲桌子：“无论何时都要冷静，别让惊慌攫住你的理智。慢慢说，驱魔人怎么了，黑暗又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助理在训诫下恢复冷静：“驱魔人前几日经过不冻港但没进来，翻过面包脊往北面深渊海去了……原始黑暗在那边，然后就在刚才黑暗褪去了……”


  　　马特乌斯倏地站起，书桌被撞得歪斜，茶水倾洒出来，沿着桌面打湿裤腿。


  　　“真的？！”


  　　“我刚从上面回来……天是亮的！”


  　　马特乌斯总算没失态地要亲眼确定，脸孔因激动而泛红地说道：“现在去和光明之地确认，让所有报社准备……不，让他们停下所有工作，我要立刻看到整版报纸躺在仓库里！”


  　　确认用不了多久，助理很快回来，对没来得及换条裤子的城主说：“陆离解决了原始黑暗！”


  　　“所有印刷机启动！我需要商人把报纸送到每个盟友，每个城镇！让所有人都知道是驱魔人做的！”


  　　助理激动的记下，但并未就此离开。


  　　“你有什么要说的？”心情好极了的马特乌斯示意助理直言。


  　　“城主大人，我想知道……我们还会回到地面吗？”


  　　马特乌斯情绪逐渐回落。


  　　“……我们回不去了。”他叹息地说道，“但这是一个开端……”


  　　“终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会重新回到地表。”


  　　……


  　　就如水手终会死在船上，猎人终会死于荒野。


  　　他设身处地的想过很多自己的死法，普通的遭受污染、怪异撕碎、陷入癫狂，乃至离奇的被还在蠕动的肉块卡住喉咙、死在拟态成女人的怪异的肚皮上……


  　　唯独不包括在野外被伪装成猎人凑近的异教徒打晕，送到邪教徒巢穴准备献祭。


  　　还有像他一样因黑暗骤然褪去而茫然、不适应的倒霉猎人被陆续抓来。


  　　听听这些将人骨当做装饰的邪教徒吟唱着什么？

  　　他们的神灵听见信徒的祈愿，收回散布时间的黑暗。感激神灵赋予的美好，他们要举行一场盛大血祭。


  　　人类在互相残杀，怪异羞愧地低下头。


  　　邪教徒们不允祭品视线的亵渎，他们被蒙起双眼，丢在祭坛，倾听祈祷徘徊周围，不可知的恶意萦绕降下。


  　　柔软的微风舔舐过脸庞。


  　　“邪神在品尝我吗？”他想，等待死亡与黑暗降临。


  　　这时，他听见遥远的呼啸从天边传来，邪教徒们尖叫着发出奔跑声。


  　　他抬起头，从眼下的微亮隐约窥见教徒们在接近的呼啸中四处乱窜，遭受反噬般陆续栽倒。


  　　哗啦——哗啦——


  　　纸片落在他的脸上，他犹豫着，手臂蠕动的利刃割断绳索，揭开眼罩，拿起落在


  　　《笼罩世界的黑幕被传奇驱魔人解决！》


  　　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只能怔怔望向天边远去的骨骸。


  　　……


  　　“大姐头，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精怪藏在“母亲”骨骸的坑陷里大喊道。


  　　“出风头！出大风头！”大姐头往下挥洒着报纸，形成一片碎絮般飘落的纸带。


  　　“母亲”和大姐头在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帮助陆离，不过它们避开了荒野。


  　　火星只是刹那的光辉，黑暗才是世界的永恒。


  　　……


  　　“你做了不可想象的伟绩。”


  　　沼泽之母的赞叹耳边回响。


  　　“我只是按下按钮，真正解决黑暗的是驱魔人协会。”


  　　对于陆离而言，他没真正做什么。


  　　过去的驱魔人们准备好了一切，让陆离只需一个答案，就让原始黑暗如机械降神般神奇地从大地褪去。


  　　就像士兵在国王抵达前就征服了敌国，人们等待陆离步入崭新的宫殿，献上王冠与手杖，将他加冕。


  　　“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死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渴求施舍的老人。


  　　“还不行。”


  　　陆离拒绝了死灵，穿过流淌着寂静的幽暗大厅来到楼上。


  　　“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


  　　当谜语响起，陆离做出另一个回答：“时间。”


  　　陆离对因拒绝沉默的死灵说道：“死灵的记录撰写一份，然后你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


  　　“……真的？”


  　　“嗯。”


  　　“你真的让我离开……？”


  　　陆离无意重复同一个回答：“如果你逛累了需要一个安全宁静的居所，光明之地能提供这些。”


  　　任由死灵自己选择，陆离乘着微光返回楼下。


  　　“你应该回来一趟。”


  　　跨越深渊海的延迟交流这时从荆棘之冠中响起：


  　　“血脉家族联盟联系了我们，在你干了这种宛如神迹的事后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第二百九十章 一封邀请函

  　　起因源自一封邀请函。


  　　这封来自黑盒镇的邀请函署名血脉家族联盟，他们今日正式向陆离及光明之地发出邀请：前往黑盒镇做客，商讨合作事宜。


  　　“我猜他们一直在观察和犹豫，你收拾原始黑暗让他们捕捉到了机会。”


  　　“驱魔人才是功臣。”陆离不想窃取荣誉，“你们派人去和它们交涉，我会暂时留在这里。”


  　　回到一层，陆离站在门口眺望阴沉笼罩的广袤荒野。


  　　萤火虫在白天消失不见，但随着夜幕到来，它们应会再次出现。


  　　这里又是否还埋藏着秘密？


  　　“先别带我出去……”


  　　死灵以为陆离想要出去，年老的声音透着紧张。


  　　陆离将银盒放在旁边的窗台，聆听沼泽之母的低语：“你最好回来，院长认为血脉家族联盟应能让你恢复身体。”


  　　“我在协会有了些发现。”


  　　陆离对“恢复身体”无动于衷，让死灵将转化仪式抄录一份，边让商人安东尼将资料送去，边问停留在窗前眺望外界的死灵：

  　　“你还不离开吗？”


  　　“我需要时间习惯缰绳消失……”


  　　驱魔人协会总部是它的本体，也是牢笼。当绳索套在脖颈太久，死灵在自己所渴求的自由突如其然到来后反而不安。


  　　“这里的东西我准备带走。”陆离说道。


  　　“你是驱魔人，有权利继承驱魔人协会的遗产……我知道一些保险箱。”


  　　“带我去。”


  　　重新拿起银盒，陆离随指引前往最近的放置在办公区的保险箱。


  　　“……你想要践行这条死灵之路，为了安娜，对吗？”


  　　荆棘之冠响着，沼泽之母了解陆离的想法，“但安娜已经失踪很久了，她可能早已……”


  　　陆离保持着沉默。


  　　他知道沼泽之母是对的。没有恶灵会沉寂这么久，即使陆离从幽灵变为怨灵，从怨灵变为恶灵，又成功维持意识蜕变成死灵，确认成功可以复刻……


  　　安娜也已经不在了。


  　　“你问过睿智种族斯南安娜的下落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试试，或许它们知道真相。克莉丝掌握召唤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的方法。”


  　　陆离知道可以询问睿智种族斯南，沼泽之母知道陆离可以询问睿智种族斯南。


  　　祂还知道陆离一直没有询问的原因——担心面对残酷的真相。


  　　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


  　　“回来吧，真相在等着你。”


  　　陆离还是要返回光明之地一趟。


  　　让商人安东尼带走保险箱，驱魔人协会总部的搬运一时不会结束。离开之前陆离和死灵说：“探索世界时注意安全，恶灵是猎手也是猎物，如果想去光明之地沿着的东海岸就能找到。”


  　　抛下眼珠锚点，陆离向远处的海岸线飘去。


  　　每个存在都要适应新生的世界，陆离也不例外。


  　　陆离飘荡在下午的阴沉海面，辽阔的深海延绵至视线尽头，唯一永恒不变的只有北方高悬的黑环。


  　　……


  　　阳光唤醒了梦乡。


  　　人们从微凉的棚屋醒来，沐浴在窗前，享用早餐，汇入忙碌的城区。


  　　原始黑暗的到来和离去没有改变光明之地。但对于外界，如今的荒野看起来安全许多。


  　　虽然只有旧日时代后期的阴霾，光照仍是光明之地才有的珍惜资源。


  　　起码原本蛰伏在黑暗的怪异此刻无所遁形。它们要么龟缩地下，要么难以适应成为猎物。


  　　而既先前消失的恐怖之梦：被无邀之客敲响门，被寂静时分阻止发出声音，新的恐怖之梦“被黑暗攫住死在无光之中”也消失不见。


  　　原始黑暗的褪去间接令阳光盒售罄——旧下水道的怪异发现黑暗之外并非阳光，因此感到好奇。


  　　陆离从阴郁世界回到阳光明媚的光明之地，飘过翻修的忙碌城区，回到营地。


  　　他们在沼泽之母别院的后院召唤睿智种族斯南，按照克莱尔的提醒，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浮现。


  　　“告诉我少女之影的踪迹。”


  　　无所不知的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第一次拒绝了回答，它说道：“你承担不起代价。”


  　　“还是连你也不知道呢？”克莉丝的眼眸流淌着金芒。


  　　“睿智种族知晓世界上的一切。”


  　　“那就告诉他，我不信你对人性毫不动心。”


  　　睿智种族长老飘荡在法阵之上，终于因人性有所松动：“少女之影被囚禁在没有希望的地域……”


  　　“在哪？”


  　　但睿智种族长老逃避般逐渐消失在法阵中。


  　　“看来你的问题让它恐惧。”克莉丝说。


  　　于是陆离又去找永梦者，祂仍是最初的说辞：


  　　“那不是个坏结局。”


  　　“我想知道更多。”


  　　陆离的追问让永梦者被迫透露又一些：“没有永恒的囚牢。”


  　　“祂在说你们终有一天会再次相见。”克莉丝冲永梦者道，“我翻译的对吗？”


  　　也就是说，陆离和安娜会有再见的一天。


  　　将思绪从安娜迷踪脱离，他们谈起血脉家族联盟的邀请，商议前往的合适人选。


  　　陆离、代替母亲的克莱尔、玛格丽特会赴约前往。


  　　特斯拉也在邀请名单，不过他拒绝了和一群陌生人勾心斗角。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整理驱魔人协会总部的书籍。


  　　离开之前，陆离和茶话会成员谈论了贡献点的新名字——在先令失去价值后，他们需要新的人类货币。


  　　在暂时调往地狱的哈德斯的缺席下，茶话会决定启用商人的贡献点。


  　　不过它需要一个新名字。


  　　“窃光者应该感谢你。”


  　　返回树屋的路上，天马行空的克莱尔望着远方的铅云说道。


  　　陆离没缘由的想起另一件事，问她深夜城的秽邪之咬是怎么回事。


  　　“一种通过撕咬传播的瘟疫在深夜城扩散，被咬的人无法幸免，就连异神也会被感染……”


  　　秽邪之咬没酿成灾难源于阿萨蒙思院长的果断：亲自毁灭疫区。


  　　于是秽邪之咬消失，那片区域沦为死域。


  　　陆离回到树屋，在这里渡过还算宁静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旧罗德斯特港。


  　　陆离、克莱尔、玛格丽特登上安德莉亚，和港口送别的人们告别。


  　　“巴瑞，保护好陆离。”奥菲莉亚嘱托道。


  　　“我会保护好大家的！”


  　　巴瑞信誓旦旦地大声保证。


  　　汽笛回荡在港口上空，安德莉亚启航，驶离洒下阳光的明媚海湾。


  第二百九十一章 阿斯托斯

  　　陆离这次不是独自一人。


  　　克莱尔、玛格丽特和巴瑞的同行被迫放缓陆离的脚步，一起乘坐安德莉亚前往荒芜之地。


  　　“获得身体不好吗小蕾咪？”


  　　船长室，克莱尔懒散地托着脸颊问道：“如果只是验证这条路是否正确……你不必自己做，奥菲莉亚才是转化死灵的合适人选，玛格丽特都比你合适。”


  　　“为什么我比他合适？”玛格丽抬起眼眸。


  　　“你见过冲锋陷阵的国王吗？”克莱尔晃着脑袋，“然后国王被无名小卒杀死，王国瞬间崩塌。”


  　　陆离没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光明之地已经可以独自前进了。”


  　　“可是失去你人类会遭受很严重的打击……好吧，说不定也会激励他们，但你活着不是更好？”


  　　“这是个悖论。”


  　　黑色眼眸透过窗户眺望灰色的海面，“怪异不会自己死去，总要有人冒险。”


  　　“说的也是……”克莱尔换了只手，换了侧脸，“那你为什么拒绝复活？”


  　　“幽灵更适合解决怪异。”


  　　无论速度，藏匿还是力量，幽灵轻易可以碾压人类。


  　　“如果当成第二条命呢？”克莱尔产生一个新想法，“如果你被杀死，又会变成幽灵，再换一副新的躯体……”


  　　“可是陆离复活再死掉可能不会变成幽灵。”


  　　“好吧，你说的是对的，巴瑞。”


  　　让陆离多一条命建立在陆离死后还会成为幽灵的前提。


  　　“克莉丝院长会有办法的。”玛格丽特说道。


  　　安德莉亚抵达风暴角至少要一周时间，为消遣航行寂寞，陆离让商人安东尼带来一些书籍。


  　　玛格丽特和克莱尔学习炼金，巴瑞则整天和扭曲教徒混在一起——他一直对异教徒充满热诚。


  　　离开光明之地的第八天，在一个微凉清晨，风暴角的嶙峋石柱出现在视线尽头。


  　　正值涨潮期间，安德莉亚径直驶入风暴角港口，在岸边停靠。


  　　人们看见迈下船只的身影，还有弥漫而来的生机。


  　　黑盒镇在风暴角以东约300里。谢绝领主的邀请，陆离跟随化作飓风托起玛格丽特和巴瑞的克莱尔，前往赴约地点。


  　　临近中午，他们突然发现一片小镇大小的迷雾悄然浮现在身后，蔓延而来。


  　　“它冲我们来的。”


  　　克莱尔加速狂风，想要阻拦迷雾和远离它。但没过多久它会再次浮现。


  　　“它好像知道我们的位置……”克莱尔皱眉扫过玛格丽特和巴瑞，“有谁在提醒它。”


  　　“不是我……我没这么做。”巴瑞匆忙摆手，内疚地低下头：“但也说不准……我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我退出吧。”


  　　“也许跟我有关。”


  　　陆离带着百份人性。听上去不多，但足以被邪神觊觎。


  　　让克莱尔继续制造沙尘，陆离躲进死寂无声的里世界，沿着克莱尔在现实弄出的痕迹前进。


  　　沙尘遮蔽了他们的轮廓，又因陆离藏身里世界不再释放气息，接下来的路途没再有怪异靠近这团移动的沙尘。


  　　临近傍晚，怪异之雾与晦暗笼罩之前，黑盒镇在地平线浮现。


  　　犹如铁锈斑驳而呈现橙红色泽的城墙围起这座繁华小镇，这些是红铜——午夜城和维纳不冻港曾共同研制替代深海石的隔绝怪异的炼金材料。


  　　克莱尔散去沙尘，和浮现的陆离说：“我们到了。”


  　　遥远的黑盒镇里的人影应该也看见了他们。渺小的身影登上城墙，很快城门打开，一条红毯犹如舌头伸出撕裂的嘴唇。


  　　“哼……他们一点也没变，装作高傲与神秘。”


  　　陆离则对血脉家族联盟了解不多，他和他们唯一联系只有深夜城幻境。


  　　而深夜城幻境里陆离和血脉家族联盟的关系并不融洽——


  　　“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血脉家族联盟。”


  　　随着落在铺平的红毯，脸庞苍白的鹰钩鼻男人带着怪异语调说道：“我是普瑞·罗格林顿，罗格林顿家族族长……”


  　　他的背后站着一道道苍老、或斗篷遮掩的身影，依次向陆离他们介绍每个族长的身份与头衔。


  　　只是他们弄错了一点，尊贵在陆离面前完全行不通。


  　　骤然肆虐的狂风打断普瑞·罗格林顿的侃侃而谈。


  　　“轮到我们了。”克莱尔才不迁就他们，仿佛深吸气的微风拂过：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敲响邪神丧钟之人·诅咒头衔拥有者与掌控者·光明之地的领主·覆灭黑暗的奇迹·无邀之客的解脱者·古老者的引路人·传奇驱魔人，陆离。”


  　　“你漏了‘救赎午夜城的传奇’……”巴瑞小声提醒。


  　　克莱尔当然没再补充上去破坏氛围。


  　　普瑞·罗格林顿噙着不变的微笑：“正因如此，我们才决定和您联系。”


  　　克莱尔冷笑着环视周围：“趾高气扬可不是请求时的表现。”


  　　“这不是请求，我们希望可以平等与您对话。”


  　　“平等……如果母亲在这里你会与她这么说话？”


  　　巨树学院没资格对血脉家族联盟保持高傲，但克莉丝可以。势力的平等不代表个体的平等。


  　　“正因克莉丝女士不在……”普瑞·罗格林顿略过这部分话题，“我们不能被轻视。血脉家族联盟应是您的盟友，而不是随意呼喝的随从。”


  　　“可以。”


  　　陆离本就为此而来。


  　　对峙的起因只是因为克莉丝没有亲自到来，他们觉得被轻视。


  　　这些血脉家族族长比除魔人协会的贵族谦逊得多，他们示威只是为了更好的待遇。


  　　“但总需要证据来证明……”


  　　普瑞·罗格林顿微笑着说道，“我们为您准备了一场演出……”


  　　地面突然震颤着，克莱尔和巴瑞第一时间贴近陆离。


  　　一座山峦般巍峨的轮廓从普瑞·罗格林顿身后升起，介绍的声音继续着：“一位新生的邪神，祂供我们驱使。”


  　　“阿斯托斯，灰雾与炙热之神。”


  　　类人的高耸轮廓双眼与嘴巴被黑线缝起，发出嘶吼，踏向脚下的众人。


  　　梦境倏然包裹他们，闪现至数百米外，避免血脉家族联盟被一网打尽。


  　　“你们的邪神可能有点叛逆。”


  　　克莱尔盯着袭击他们的巨影。


  第二百九十二章 采蘑菇的红斗篷


  　　“阿斯托斯，他们不是敌人！保持冷静！”


  　　普瑞·罗格林顿的大喊被周围的风卷走，还有那些斗篷。显露族长们与异人相同的畸变形体。


  　　“近亲结婚让你们这些畸形怪人的脑子也不好使了吗？祂失控了！”


  　　带着他们的克莱尔像是躲避驱赶的蚊群，升上远离阿斯托斯的半空。


  　　“阻止祂！”


  　　普瑞·罗格林顿喊道。族长们齐声念诵犹如唱诗的晦涩低语，蚊呐般围绕着垂落手臂的阿斯托斯，熔岩逐渐不再渗出——


  　　倏然，阿斯托斯的嘴唇黑线撕裂，熔岩溢出眼眶，随神灵的怒吼滴落，烧穿大地，喷涌炎柱。


  　　“祂拒绝了我们！”


  　　族长们惨叫着，癫狂者，五官渗出血液。


  　　睁开的独眼涌动着沸腾的熔岩，阿斯托斯仰头面对蚊虫们，焚烧万物的红雾冲上高空。


  　　克莱尔无法以祂制造的风反过来伤害祂，想要借着炙热之风吹上高空，但红雾猛地缩回，将他们俘向阿斯托斯裂开的嘴巴。


  　　他们的衣物开始燃烧，脸孔开始狰狞，嘴巴开始惨叫。


  　　光怪陆离的梦境倏然笼罩众人，从炙热之风中消失，出现在阿斯托斯的侧面。


  　　黑盒镇在祂背后，不能让它转过身。


  　　“你还好吗。”


  　　陆离看向克莱尔。


  　　缠绕的绷带焦黑冒烟，那些族长们更加凄惨。他们遭受邪神反噬，又被炙热点燃。


  　　“暂时死不了……但祂彻底失控了。”


  　　体内涌动着杂乱气流的克莱尔指着脚下。


  　　熔岩燃烧灰雾，红雾向外蔓延，遮蔽阿斯托斯愈发膨胀的轮廓。黑盒镇在其脚下宛如山脉脚下的湖泊。


  　　天空在燃烧，大地在融化，犹如末日迫近。


  　　“你们居然想控制一只拥有意志的邪神……”


  　　克莱尔不可思议注视着红雾深处仍被黑线缝起的两只眼睛：“难怪你们有底气向我们示威。”


  　　普瑞·罗格林顿的衣服和皮肤碳化，虚弱地说道：“请别再说风凉话了，我们得赶紧解决祂。”


  　　“不是我们是你们。在荒芜之地放生一只邪神头疼的肯定不是我们……”


  　　陆离突然打断克莱尔的拌嘴：“祂盯上黑盒镇了。”


  　　克莱尔止住话语，严肃地注视红雾深处缓慢转身的阿斯托斯。


  　　祂只需要打个喷嚏或摔一跤，黑盒镇就会从历史上消失。


  　　“你们快跑，我来阻止祂！”


  　　巴瑞这时从克莱尔身边挣脱，被狂风之墙阻挡。


  　　“还是我引……”


  　　“交给我吧。”


  　　他们耳边响起陆离的平静话语，刹那间，他们被送到远离炙热的几里外。留下的陆离仰望不可撼动的巨人，溢散人性。


  　　阿斯托斯的注意从黑盒镇拉回，跟随着陆离迈入荒野。


  　　克莱尔放下需要治疗的人，带着剩下的人跟着融化的大地和远方的巨人。


  　　他们看见陆离弥漫着斑驳光晕冲进红雾，然后阿斯托斯的怒吼和咆哮在夜空里回荡。


  　　“陆离可以对抗邪神？”普瑞·罗格林顿不敢相信眼前这幕。


  　　“不能。”玛格丽特回答。


  　　“入梦之人对付不了吗？”克莱尔问。


  　　“这只不能。”陆离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把祂引走可以避免黑盒镇被袭击吗？”


  　　“祂会找回来的……”普瑞·罗格林顿苦涩地说，“我们最好让祂冷静下来，如果不行……”


  　　“还没成为盟友就开始求助我们了？”


  　　普瑞·罗格林顿没再辩驳克莱尔的讽刺，亦不再维持威严——从阿斯托斯失控起，血脉家族联盟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树语者或许可以。”


  　　陆离说着，洒落荧光的世界之树从阴影中浮现，比阿斯托斯更宏伟庞大。


  　　植物钻出泥土，听从它们君主的命令，疯狂蔓延着涌进红雾，火星乍现，变成一团团燃烧的火球，化为灰烬。而新的植物在灰烬之中诞生，接力着靠近阿斯托斯的身体。


  　　铅云被映照得犹如地狱般的暗红，整座荒野的怪异同时眺望这边的惊变。


  　　它们在邪神气息下胆颤……或觊觎。


  　　燃烧的红雾深处，阴影和咆哮涌动着。


  　　普瑞·罗格林顿失态地张开嘴巴，怔然看着掩埋熔岩的森林，以公里为单位迅速蔓延的植物。


  　　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血脉家族联盟弄错了什么：不是头衔赐予陆离荣耀，而是陆离赋予头衔意义。


  　　植物海洋犹如遮天蔽日的潮汐，逐渐包裹阿斯托斯，红雾褪为灰雾，残存的暗红在铅云中逐渐暗淡。


  　　“结束了？”


  　　玛格丽特话音落下，炙热之风倏然爆发，缠绕阿斯托斯的阴影如丝线般断裂，红雾再次浮现震颤崩裂的大地

  　　但是转瞬新的植物再次将其缠绕。


  　　众人翻滚着被吹出数里，克莱尔稳住姿势，逞强地说：“祂比扭曲之影弱多了。”


  　　“扭曲之影这么厉害吗？”巴瑞吃惊地问。


  　　“不是厉害，是这只邪神力量太单一了。”克莱尔对阿斯托斯不屑一顾，尤其是她曾经也拥有相同力量：“一只强壮的甲虫而已。”


  　　随便一只恶灵都能对付它，比如惊魂之夜能径直让祂变成一座石头山。


  　　不过阿斯托斯的两只眼睛睁开应该就和扭曲之影差不多了。


  　　这时，撑起世界的巨树突然消失，陆离出现在他们身边。


  　　“来不及在人性耗尽前镇压祂，让黑盒镇居民撤离。”


  　　陆离带来一个坏消息。就在这时，阿斯托斯的侧面浮现一道挎着花篮的红斗篷少女。


  　　“两颗鲜美的蘑菇～”


  　　斗篷下的阴影发出惊喜地呼喊，蹦跳着，踩着厚厚灰烬接近阿斯托斯。


  　　陆离准备带红斗篷少女离开，洗得褪色的袖子里伸出的枯骨令他退步。


  　　愤怒咆哮的阿斯托斯双目渗出岩浆，颤动的眼皮流溢熔岩，但毫无用处地在那双枯骨手掌下迅速缩小，变成一株眼睛被黑线缝起的蘑菇。


  　　红斗篷将颤动的蘑菇放进篮子，看向瞬间收敛树语者，释放所有人性的陆离。


  　　生机弥漫的大地迅速冷却，湿润的潮湿泥土之上钻出延绵的蘑菇，先前残酷炼狱的大地化作生机盎然的蘑菇草原。


  　　陆离也变成不再鲜美的蘑菇。


  　　“有颗蘑菇枯萎了……”


  　　红斗篷下的阴影传出惋惜的情绪，视若无睹身旁的蘑菇，挎着篮子，犹如诡异浮现般，诡异离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复活的契机


  　　笼罩天空的暗红色氤氲被黑暗吞没。


  　　陆离和阿斯托斯的战斗引来某种未知存在，最后以阿斯托斯变成花篮里的一朵蘑菇告终。


  　　普瑞·罗格林顿嘴巴微张，将“那是什么”的蠢问题换成“它离开了吗……”


  　　“这里没有它感兴趣的东西了。”


  　　人性和阿斯托斯两颗“蘑菇”，前者化成草原，后者变成真正的蘑菇。


  　　“巴瑞……咦？”


  　　带着族长们落在蘑菇苔藓，克莱尔停滞话语，和陆离对视：“玛格丽特，召唤商人，我们被恶灵盯——”


  　　“我没事！我回来了！”


  　　脸庞和裤腿蹭着污泥的巴瑞从远处浮现，边跑边喊着。


  　　“我们正要让商人找你。”克莱尔的绷带身躯放松下来，嫌恶地盯着脏兮兮的巴瑞：“你去哪了？”


  　　“我跟着红斗篷走了……”


  　　巴瑞将窥见的一幕告诉他们：“我看见它在溪边洗干净阿斯托斯蘑菇，吃掉了脑袋，丢掉的身体被我捡了回来。”


  　　他掏出湿漉漉的“阿斯托斯”，头颅对应的伞盖部分完全消失，伞柄靠上则残存着整齐齿痕。


  　　“神性已经消散了，只剩下一副空壳。”玛格丽特戴着真视单片眼镜说道，“但这幅空壳还残留着力量……核心在这里。”


  　　玛格丽特指向菌柄中间，克莱尔像撕开蘑菇般撕开阿斯托斯的袖珍残躯，一颗指甲大缓慢跳动的熔岩心脏显露。


  　　红斗篷吃掉了阿斯托斯的脑袋，却丢弃了精华。


  　　“那个怪异没发现你？”克莱尔惊奇地问。


  　　巴瑞诺诺地回答：“我猜它发现了……不过没在意我。”


  　　玛格丽特取出商人眼珠，准备告诉光明之地这里发生的事。


  　　“我们真的要告诉沼泽之母阁下吗？”巴瑞瞥向痛苦的族长们，“沼泽之母可能会迁怒他们。”


  　　上一批给陆离带来麻烦的贵族们已经被搅碎脑浆，装进榕树转化榕树守卫。如果让祂知道血脉家族联盟也给陆离带来麻烦……


  　　理论上，沼泽之母也是所有贵族之“母”，数百年前的贵族们相互联姻，很多延续的贵族血脉都流淌着古老家族的血统，而托亚拉贡家族正是古老家族之一。


  　　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他们的外祖母也要叫沼泽之母外祖母。


  　　克莱尔盯着缓慢跳动的阿斯托斯之心，突然说道：“这枚心脏可以作为复活你的炼金材料。”


  　　“他们是故意的？”


  　　玛格丽特暂时收回眼珠。


  　　“只是意外。”克莱尔看了一圈周围族长们不似作假的悲怆，“但错有错着。”


  　　她问悲伤注视阿斯托斯残躯的普瑞·罗格林顿：“你听见我们的交谈了？”


  　　普瑞·罗格林顿深呼吸，没有抉择太久：“如果可以让陆离先生复活……我们当然会奉上阿斯托斯的身体。”


  　　“光明之地会记住你们的功绩。”


  　　克莱尔难得摒弃偏见称赞一声。


  　　“可陆离还没想好要不要复活。”玛格丽特说。


  　　“他会的。”


  　　克莱尔对此笃定，看向陆离：“出发前母亲告诉我一件事。”


  　　“她说，幽灵其实是失去的过程。它失去作为人类最重要的感官，只剩下意志，就像脱离躯壳的灵魂。幽灵会将失去的补充在其他上面，比如仅存的情绪。”


  　　“旺盛的渴望与情感令它们逐渐步入偏执，比如……安娜。”


  　　陆离的理智和冷静也许会让他这条转化之路很漫长，但不是停滞。


  　　终有一天，压制的部分将会更猛烈地爆发。


  　　海浪的褪去意味着海啸的诞生。


  　　“还有更重要的……这是个试验，我们在寻找让幽灵复活的办法。”


  　　这句话只是用来说服陆离，它的确有用。


  　　“什么时候，怎么做。”陆离问她


  　　克莱尔握紧拳头欢呼一声：“我们可以让母亲过来，她早准备好了全套方案！”


  　　“也就是一周后。”


  　　“不，玛格丽特，是几小时后。”


  　　克莱尔从绷带下的空洞里取出商人眼珠：“母亲可以走商人路。”


  　　光明之地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或者说蓄谋已久。


  　　“作为客人，你希望我们在荒野上聚会吗？”克莱尔对普瑞·罗格林顿说。


  　　“抱歉，请跟我来……”


  　　普瑞·罗格林顿扯着破烂焦黑的衣服，带领他们回到红铜城墙内的黑盒镇。


  　　阿斯托斯失控时，黑盒镇被保护的很好，除了居民们遭受惊吓。普瑞·罗格林顿带着他们来到布置好的礼堂，说了声“失礼了”，暂时离开更换衣服。


  　　族长们都在治疗和换衣，他们精心布置的晚宴门可罗雀，只有不敢靠近的侍女们躲在远处。


  　　怪异之雾已经登陆，正在深入荒芜之地，红铜城墙遮挡起眺望荒野的视线。


  　　这让黑盒镇的反应可能有些迟钝，但是就像光明之地早期的不朽之墙，它带给居民的安全感无与伦比。


  　　克莱尔捏起一块糕点向陆离晃了晃，“是你最爱吃的蛋糕，不过现在只有巴瑞——我们被恶灵盯上了！”


  　　猛地惊觉的克莱尔环顾周围，巴瑞如悄然融入般悄然消失。


  　　“它已经离开了。”陆离说道，当意识到巴瑞的异况，就说明它不在周围，“而且不会再来了。”


  　　失去人性的陆离也不再吸引巴瑞。


  　　“所以是一只恶灵带来了你复活的契机？”克莱尔蹙眉说道，怀疑的盯着玛格丽特拿着的阿斯托斯残躯。


  　　而在这时，挎着女士提包的克莉丝出现在门外，低头走了进来。


  　　“很高兴你做好了决定。”克莉丝微笑注视陆离，然后从克莱尔处得知发生的一切，“唔……我们需要一些准备，还要检查阿斯托斯之心，要来纯净的灵魂，不会让你等太久。”


  　　“纯净的灵魂？”


  　　“用来填补复活时你的灵魂可能出现的损伤。异神能够孕育，可以向祂们讨要一份。”


  　　在复活仪式开始之前，陆离让血脉家族联盟帮忙在黑盒镇寻找一个人的妻子：深夜城幻境里，三月争霸赛第一关的队友努内斯。


  　　“他说……‘我来自黑盒镇，如果那里还存在，能拜托您为我给妻子送去一封信吗？’”一座民居前，陆离和拘谨地被新的丈夫揽着的妇人说道。


  　　“这是他的遗言。”


  　　“谢谢您……”


  　　妇人向陆离表示感谢。


  　　她会在新家庭里开始新的生活。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复活的准备


  　　纯净灵魂；


  　　双叶草；

  　　尖叫锅盆；


  　　阿斯托斯之心；


  　　净化后的拟态怪之躯；

  　　以及众多炼金产物和同源物。


  　　这是陆离此次复活需要准备的关键物品，并不包括克莉丝母女、血脉家族的帮助在内。


  　　复活仪式所在是黑盒镇地下，由入梦之人制造的地底密室。


  　　怪异不喜地底，可以避免遭受外界打扰。


  　　复活仪式会由克莉丝主刀，克莱尔、玛格丽特为助手。


  　　这份准备许久的复活仪式删改过很多次，祛除许多危险隐患，但也同样抹除了复活后的收获。比如原本仪式陆离需要抛弃所有人性，换取容纳再多人性也不会像一块美味的移动人形蛋糕。这太冒险了，还没有足够理论支撑失去人性会发生什么。陆离可能遭逢噩运，也可能堕落成黑暗怪物。


  　　地底密室，克莱尔操控微风向水缸倾倒药剂。


  　　血脉家族联盟不知道这里，但他们知道复活仪式——克莉丝主动向他们透露的。


  　　“如果复活仪式期间没有意外发生，则表明血脉家族可以信任。”


  　　复活仪式也是一次信任测试。


  　　显然，克莉丝认为复活仪式游刃有余。


  　　水缸蓄满药液，随着陆离落进水缸，倒映着油灯光芒的药剂荡起涟漪，作为鬼魂的陆离久违感受到触觉——水的包裹感与浮力。


  　　他意外地看向克莉丝。


  　　“亡者之泉，地狱特产，唯心魔从父亲遗产里找到的，稍微改变下其特性就用得上了。”


  　　陆离矮身，完全浸泡在亡者之泉，只是幽灵没有真正的感官，他无需会呛水的呼吸，也不会听见水在耳中涌动。


  　　“为什么要在水缸下升起柴火？”陆离浮出水缸，问添加柴火的克莱尔。


  　　水缸底下的火堆持续加热着亡者之泉。


  　　“让亡者之泉更容易挥发和吸收。”克莉丝强迫症似地将复活仪式的物品整齐摆放在货架。


  　　“这个又是什么。”陆离看着继续倾倒瓶罐里的液体与粉末的克莱尔。


  　　看起来像是克莉丝她们在准备烹饪陆离而不是复活。


  　　“调味料，增添灵魂的鲜味。”


  　　克莱尔桀桀怪笑着，火光阴影下她的狰狞笑容就像女巫。


  　　“特质的美梦药剂，对灵魂也会起效。浸泡在里面你会逐渐变得微醺般迟钝。快睡着时提醒我们，等你睡着我们就会开始手术了。”


  　　克莉丝开口解释，并随后介绍每种物品的用处：


  　　纯净灵魂填补缺口，保证在复活过程中陆离不会失灵过多。双叶草是致幻草药，辅助美梦药剂让陆离不会受激醒来；


  　　尖叫锅盆正好相反，让陆离不会在复活仪式陷入永恒的长眠；


  　　拟态怪之躯是伊芙琳从同类族群那里以“允许部分拟态怪接受教育成为怪异居民”为交换换取的身体，将作为陆离的躯体，并且已经经过净化。


  　　阿斯托斯之心是复活仪式的最后一块地图。此前克莉丝在寻找合适的物品，比如序列药剂73号，活化药剂——能令它浸泡的事物产生意识，但不可控，而且极易召唤出深层世界的可怖存在附身，巨树学院因此将活化药剂移出炼金学考核名单。


  　　克莉丝原本准备用活化药剂穷举培养空白意识——她让沼泽之母列举人类之敌，然后带着活化药剂依次造访它们。成功就带着空白意识逃离，失败也带着空白意识逃离。


  　　沼泽之母精心挑选了一批曾得罪光明之地的怪异，可惜阿斯托斯之心这时出现，并替代活化药剂的作用。


  　　它唯二的隐患是：这东西是红斗篷剩下的，又是恶灵带回的。


  　　不过克莉丝确认阿斯托斯之心某种程度上是安全的，没有诅咒，也没有污染。


  　　除此以外还有同源物匕首——用以割开身体和灵魂；阳光盒——提供明亮且源源不断的光照；灵魂货币——或许用得上；香薰药剂——让陆离醒来第一时间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不过缺乏研究，可能产生不可知的效果。”


  　　克莉丝举起红铜和玻璃双层包裹的器皿，观察着熔岩般散发橙红色光亮和温度的阿斯托斯之心。


  　　“什么效果？”


  　　“不可知的效果。”


  　　陆离不习惯未知——无论作为调查员的习惯还是人类对未知的敬畏。


  　　“没关系，它一定是好的方面。”克莉丝将器皿放在石台边，“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复活失败，你继续以幽灵身份生活。”


  　　这也是克莉丝没有拖延的原因——时间越久，心脏活力越低，最后只能晒干磨碎当炼金材料来用。


  　　陆离继续酝酿着睡意。


  　　“复活之后陆离还是人类吗？”


  　　作为助手，对比忙碌搬运仪式物品的玛格丽特，蹲在水缸边吹火，边提问的克莱尔显然不称职。


  　　“你是说生理还是心理？”


  　　“都有。”


  　　“生理上我不确定这幅躯体还能否诞下子嗣，不过该有的都有。”克莉丝指了指脑袋：“心理上只要陆离认为自己是人类，那他就是。”


  　　理论上的、被人熟知的复活是在旧的躯体重生，比如陆离曾灵魂降入地狱又重返人间，那就算复活的一种。


  　　但是现在，陆离要在一具陌生的新身体中复活——甚至不是人类的躯体。


  　　“一艘船在出航后不断更换船身，靠岸后全部零件都换过了，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克莱尔的视线跃过水缸，看向逐渐变得低沉安静的陆离。“但一艘船在出航后沉没，又造了新的船，还叫那个名字……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这不是问题，我的孩子。”


  　　克莉丝蹲下来，温柔地抚摸克莱尔的脑袋，“因为我们是人，不是船。”


  　　“肉体只是容纳脆弱灵魂的躯壳，灵魂才是我们自己。”


  　　轻声讲述之时，光怪陆离的梦境漫出水缸，即将沉眠的陆离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们。


  　　密室水缸周围突然肆意生长起植被。


  　　“陆离释放了所有人性……”


  　　玛格丽特的冷清声线从旁响起。


  　　“好梦……”克莱尔望着亡者之泉里陆离宁静的脸庞，轻声低语。


  　　克莉丝的金色眼眸流露闪耀起淡金光芒。


  　　“准备手术。”


  第二百九十五章 奇妙的梦

  　　睡眼惺忪的男孩睁开他的眼睛。


  　　他看到天花板上的云朵，感到温暖的阳光照在床铺，听到欢快的脚步来到门外。


  　　房门被轻缓推开，系着围裙的少女走进房间。


  　　“该起床了，陆离。”


  　　她绕过床铺来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


  　　睡意褪去的陆离坐起，薄被和怀里的玩具熊一起滑落。清晨的光芒映照在瘦弱的身体，陆离连忙在窗边少女转身前盖住身体。


  　　“今天是去佩西家的日子，不许赖床。”回过头的少女无奈地说。


  　　陆离拉了拉被子：“我没穿衣服。”


  　　少女从壁柜里拿出一件上衣，回到抓着薄被盯着自己的陆离旁边：“昨晚下了雨外面有些凉，穿上内衣。”


  　　她掀开被子，将衣服套在陆离头上。


  　　陆离低头嗅了嗅，泛着清香的干燥衣服没有衣柜里的发霉味。


  　　穿好衣服，陆离套上外套。少女将手伸进袖子，帮陆离把褪到手肘的内衣拉回袖口。


  　　“安娜，我不想去。”


  　　在被窝里窸窣穿着裤子的陆离说。


  　　正准备出去的少女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我要上夜班，很晚才能回来……明早我就来接你。”


  　　安娜把玩具熊放在枕头边，“佩西和摩尔住在一起，他们会陪你玩的。”


  　　穿好衣服的陆离走出房间。燕麦粥的香味弥漫在客厅，安娜双手背在身后，解着围裙。


  　　一顿温暖身心的早餐之后，安娜换上方便的女工装，在窗边望了眼天空，一片乌云正从远方飘来，于是将雨衣装进包里，带着陆离走出房门，将门上锁，拉起陆离的手离开污水横流，遍布臭味的贫民街区。


  　　二十分钟后，汤姆太太家院外，热情的汤姆太太和安娜轻轻贴面。


  　　“我刚才还在和汤姆说你们什么时候到，哦小陆离你好啊。”汤姆太太向安娜身边的陆离问好，“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陆离的。”


  　　安娜松开陆离的手，蹲下来直视着他：“明天我就来接你，好吗？”


  　　陆离被笑眯眯的汤姆太太接进前院。


  　　“小佩西和小摩尔期待这天很久了。”


  　　安娜站在篱笆外看着，直到扭头看着自己的陆离被汤姆太太领进房门，消失在关闭的门后才转身离开。


  　　“佩西，摩尔，你们的新伙伴来了。”


  　　汤姆太太拍手呼唤搭建积木的两个孩子：“你们带陆离到后院玩，蛋糕一会儿就做好。”


  　　佩西和摩尔举着双手跑向后院，陆离来时他们已经坐在沙子堆里玩了起来。


  　　陆离没加入他们，在旁边的秋千里坐下，安静等安娜回来接他。


  　　孩子们的欢笑声在后院荡漾，但是陆离心里总是缺少什么，四周显得空荡荡的。


  　　佩西和摩尔发现孤独地坐在秋千上的陆离。


  　　“好像是找不到主人的小狗。”佩西嬉笑着。


  　　摩尔朝他扬了把沙子：“我们来一起玩！”


  　　陆离没有理睬他们，继续随着秋千微晃。


  　　“佩西，摩尔，陆离，来吃点心了～”


  　　汤姆大妈的呼唤从房屋响起，佩西和摩尔欢呼地跑进屋子，陆离跟在后面，进来时他们正在厨房门口争吵。


  　　“我第一个！”


  　　“我先到的！”


  　　“是我！”


  　　汤姆大妈笑着将第一份蛋糕跃过他们头顶，递给后面的陆离。


  　　“为什么不给我们！”


  　　“我们先来的！”


  　　“陆离是客人，你们让着他点。”


  　　汤姆大妈笑着问端着蛋糕但没吃的陆离：“不喜欢吗？”


  　　“我想留给安娜。”


  　　“蛋糕还有很多，我们可以留给她，好不好？”


  　　“嗯。”


  　　孩子们捧着餐盘回到后院，陆离坐在秋千上，吃得又仔细又慢，佩西和摩尔指着这边在笑，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他们跑到长着杂草的角落，用手帕包起什么，窃笑着来到抬起头的陆离身边。


  　　“不要动，你的头发里有虫子。”


  　　不喜欢和人接近的陆离忍耐着，他突然看见孩子们的坏笑和手帕里扭动的虫子，陆离拍开摩尔的手，手帕和虫子一起落下。


  　　“不会再有下次了。”


  　　陆离戒备地盯着失望的佩西和摩尔，孤僻地坐到远离他们的角落，直到夜晚到来。


  　　汤姆大妈领着散发着孤单的陆离来到卧室，指着两张儿童床旁边的单人床说：“陆离，今晚你睡在这里。”


  　　正在床上玩积木的佩西和摩尔拒绝道：


  　　“我们不要跟他住一起……”


  　　“他都不和我们玩。”


  　　“陆离还很怕生，你们要多照顾他一点。”汤姆大妈说，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沉默的陆离站在门后一动不动，佩西和摩尔相互看了一眼，悄悄打开窗户，捉住一只瓢虫扔进陆离头发里，然后指着他捂住肚子大笑。


  　　陆离突然冲出房门，从惊呼的汤姆阿姨身后跑过，翻出后院的矮墙，向记忆里家的方向跑去。


  　　周围即陌生而熟悉，大人们的说话像是怪物的低语，晃动的影子像是扭曲的怪物。


  　　怪物蛰伏在幽暗阴影，窃窃私语和窸窸窣窣，埋伏在没有光亮的地方。


  　　陆离越跑越快，不断被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绊倒，膝盖被磨破，伤口像是钻进沙子一样。


  　　终于，陆离看见了那扇陈旧的房门，窗户里的灯亮着。


  　　嘭嘭嘭——


  　　他扑到门后敲动房门。


  　　不一会儿，安娜提着油灯和斧头打开房门，警惕在看见灰扑扑的陆离后化为惊愕。她连忙丢掉斧头，陆离则连忙扑进她的怀里。


  　　“你身上好脏。”


  　　安娜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为什么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


  　　“……我不喜欢住在那里，我要回家。”


  　　“可是这里也不是我们的家。”


  　　“但是你在这里。”


  　　摔了好几跤、路上又黑又可怕、委屈和倾诉，这些让陆离眼眶蓄起雾气。


  　　安娜刚要说什么，电话铃声响起。她牵着陆离关门回到房间，拿起话筒。


  　　“汤姆大妈……是的……嗯……没事，陆离已经回来了，只是孩子们的小矛盾……没关系……郊游？我担心……好吧，我明早会去请假……我会带陆离去的。”


  　　挂掉电话，安娜说道：“汤姆太太邀请我们明天去郊游。”


  　　“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玩。”


  　　安娜蹲在陆离面前，轻轻拉起他的手。


  　　“那到时候你在我身边好不好？”


  　　怯懦的男孩拉着安娜的手，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九十六章 晚安，做个好梦


  　　安娜今天起得很早，陆离也是。


  　　阳光还未从屋顶升起。陆离背对着窗户，安静地听着门外安娜忙碌的收拾家务。


  　　为了今天的露营安娜特意请了一天假。阳光还没照在窗帘上的时候，安娜轻推开卧室房门。


  　　“今天阴天，外面很凉，多穿些再出门。”


  　　拉开窗帘的安娜从壁柜里找出一件洗得褪色的旧毛衣，帮陆离穿上。


  　　衣领从脑袋套在脖子上，他的黑发被毛线摩擦地炸起，于是安娜边笑边用手抚下抬起的头发。


  　　早餐是昨天剩的一些燕麦粥，安娜将它们重新加热，又煮了枚鸡蛋。陆离轻轻摇晃着脚，坐在椅子里，看着安娜的背影忙来忙去。


  　　燕麦粥和鸡蛋很快煮好，安娜带着热气升腾的食物回到餐桌旁，剥开鸡蛋，放进陆离面前的粥碗。


  　　“你的呢？”


  　　安娜面前空空如也。


  　　“汤姆太太昨天说会准备丰盛的食材，我到时候再吃。”安娜说道。


  　　陆离想了想，将鸡蛋燕麦粥推向安娜：“我也不吃了。”


  　　“聪明的小家伙。”安娜伸手刮了刮陆离的鼻子，“我们一人一半？”


  　　“好。”


  　　一碗燕麦粥和一枚鸡蛋显然不够二人分食，于是从一个人不饿变成两个人没饱。


  　　安娜从卧室取来陆离的袜子和玩具熊。


  　　“带着它，你可以和佩西和摩尔一起玩。”


  　　“我不想分享它。”陆离抱住生日时安娜送的礼物。


  　　“自私可不好哦。”


  　　安娜将玩具熊揣进陆离的小背包，温柔而心疼地轻轻抚摸陆离结着嫩痂的膝盖，替他穿上袜子。


  　　叮铃铃——


  　　安娜站起来拿起电话，钻出的声音让陆离认出汤姆太太的声音。


  　　“是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榆树街区吗？好我们这就出发。”


  　　挂掉电话，安娜回到房间换了身白色的长裙，长发系成简单的马尾，拉起背着小背包的陆离的手走出家门。


  　　后半夜下了场雨，让清晨变得微凉，不过破碎云层后溢出的明媚阳光说明稍候会是个舒适的晴天。


  　　残破的石板路坑坑洼洼，到处是积水，偶尔驶过的车辆溅起大片泥花。


  　　安娜在一条“溪流”前蹲下，示意陆离爬上来。


  　　陆离爬上安娜的后背，搂住她的脖颈。安娜托着陆离，踩着溪流中的石块灵巧跃过。


  　　厚实的乌云逐渐褪去，洒落破碎的光辉，积水倒映着天空，还有远去的贴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来到榆树街道，汤姆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在向这边招手。两家人汇聚，前往榆树森林里的露营地。


  　　这里可以望见远方辽阔的海面，还能享受森林的静谧。


  　　汤姆太太和安娜一起铺好地布，将篮子里的食物摆出来。


  　　“安娜，你也不小了，还带着陆离，家里需要一个男人……”


  　　汤姆太太和年轻的安娜低声交谈着。


  　　“不用了，我还要照顾陆离……”安娜婉拒道。


  　　“你们就像亲姐弟一样要好。”汤姆太太无奈地叹道，望向安静坐在旁边的陆离：“以后要好好照顾安娜。”


  　　陆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佩西和摩尔追逐着蝴蝶跑过，汤姆太太让陆离和佩西摩尔去玩。


  　　安娜又催促一遍陆离才不情愿地跟着他们。


  　　佩西和摩尔拿捡来的树枝边跑边抽打灌木，他们渐渐远离营地，来到一条杂草丛生，通往悬崖的小径。


  　　“我们去悬崖上探险！”


  　　佩西和摩尔穿过草丛，陆离跟在后面，仿佛在看管他们。但是在穿过灌木后，他们不见了。


  　　丛生的杂草让陆离什么也看不见，他下意识又往前了些，却忽略脚下突然没了路。


  　　“陆离！”


  　　陆离被突然响起的呼喊吓了一跳，碎石簌簌滚落，然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冲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我没事。”


  　　陆离有些喘不上气，他才看到自己就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贝尔法斯特那么遥远。


  　　“我的错……不该让你跑出来……回汤姆太太那里。”


  　　安娜注视着旁边窃笑的佩西和摩尔，温柔的眼眸逐渐变得冰冷。


  　　陆离听话地点了点头，原路回到营地。


  　　回来没过多久，草丛传出窸窸窣窣地摩擦声。刮破裙摆，手臂和小腿带着血丝划痕的安娜慌乱地跑出来，冲汤姆夫妇喊道：


  　　“佩西和摩尔掉下悬崖了！”


  　　茫然的陆离留在营地。


  　　焦急、愤怒与哭泣的汤姆夫妇跟着安娜跑了出去。他们没找到孩子，于是喊来了警员。他们接管了露营地，汤姆夫妇和他们一起寻找孩子，陆离和安娜则被带去了警署。


  　　陆离坐在长椅上，旁边的背包里玩具熊露出脑袋，仿佛在偷看这里。


  　　一些警员注意到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商议着先将他送回家，但每当这时，陆离都会说那句“我要等安娜”。


  　　“她现在是嫌疑人。”


  　　“别跟孩子说这些……”同伴阻止了警员。


  　　陆离孤独地坐在长椅，看人们忙来忙去，外面越来越黑，路灯逐渐亮起。


  　　终于，他看见疲惫的安娜走了出来，抓住背包跳下长椅。


  　　“已经没事了。两个孩子找到了，一棵树接住了他们。”跟着的警员和眼前等了一天的小男孩说。


  　　安娜搂住陆离，一起回到家里。


  　　似乎恢复往常一样，安娜系起围裙准备晚餐。陆离也和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望着安娜忙来忙去的背影。


  　　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只有安娜在说话。


  　　吃过晚饭，安娜叠起碗筷，说着“你吓坏了吧？今天早点去睡”走进厨房。


  　　陆离安静地爬下椅子，回到房间为自己铺好被子。


  　　将脱掉的衣服放在床头柜上，陆离望向房门。没过多久，安娜推门走了进来。


  　　“在等我吗？”安娜温柔地笑道，“今天没有故事哦。”


  　　“佩西和摩尔掉下悬崖是你做的吗？”


  　　纯净的黑色眼眸倒映着沉默的少女。


  　　“这么做不对……”


  　　“小孩子才分对和错。”


  　　安娜坐在床边，搂住陆离，温柔摩挲着他的头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想听故事。”


  　　笑容重新浮现安娜的脸庞，她帮陆离掖好被子，抓住吊灯的绳子。


  　　“你会做一个奇幻的梦，梦中的你带着宝剑，保护善良而勤劳的人们，赶走那些坏蛋……”


  　　少女俯身在男孩的额头轻吻。


  　　“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