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掀翻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16 13:05      字数:6892
    顾锦瑟在张府住下, 明祎留在宫内,每日里消息都会从宫内传来,顾锦瑟多了一件事, 给张明浅念信。


    一封封书信从外间传来,她念她听,似成了一种默契。


    住下的第二日, 平东王反了。她奇怪,张明浅却说道:“平东王妃岂是笼中雀。”


    顾锦瑟释怀了,她念着信,张明浅躺在软榻上, 凝着女孩侧颜,屋内寂静无声。


    念着念着, 张明浅忽而说道:“你想不想知晓我与潆茴的故事。”


    “你说, 我就听。”顾锦瑟浅浅一笑, 双眉如笼烟雨,美得过于虚幻。


    张明浅望着她, 唇角微微弯起:“我对她,只有感恩,并无情愫。”


    “我以为你爱她, 才陪她放手一搏。”顾锦瑟惋惜, 她以为是一对儿呢。


    “我不爱,我这人, 注定天生无情爱。”张明浅弯唇浅笑,目光慢慢地挪向窗口, 天光绚丽, 初夏春末, 她想起了两年前的春日里, 贡院门口,少年郎温润如玉,站在人群中,颜色惊艳。


    她淡淡说道:“我们家族里身体不好,女子活不过二十五,男儿活不过二十,我活下来,断情绝爱恰是最好的。”


    顾锦瑟不信,张明浅说完就看向她,“你不信命运,对不对?你这人有自己的想法,活得自在,不受拘束。顾锦瑟,你很美,但这些都是外在的,你与众不同。”


    顾锦瑟只觉得苦涩。


    她笑了笑,“是吗?我也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张太傅,你活着……”


    她说不下去了,喉头堵塞得厉害,到了今日这一步,她没有恨了,恨什么呢?


    平东王反了,她想知道平东王妃与明祎站在对立面,平东王妃可难受。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好活着,方是正理。”


    “顾锦瑟,我活了三十二年,已是上天眷顾,我活过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一定会长命百岁。”张明浅气息微弱,苍白的唇角抿成直线,她觉得自己活得很精彩,至少史书上留下她的名字。


    她忽而笑了,“我入京那年,盘缠已尽,昏倒路边,是潆茴救回了我,她在教坊当差,给我租了屋舍,后来,也是她将我举荐至贵人面前。她对我,恩重如山。我亦知她有血海深仇,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直到先帝进入永安楼。”


    “这么多年来,我帮她,她也帮我。她不是天生的舞者,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我懂乐,她擅舞,我们的话题便多了些。我们如知己,终究不爱对方。”


    顾锦瑟道:“你不喜爱她,或许,她喜爱你呢。”


    “是吗?”张明浅抿唇笑了,“顾锦瑟,你总往好的地方去想,千里追寻明祎,我佩服你的勇气。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娇生惯养,吃不得苦。蜀道艰难,你竟走下去了。”


    “再难,她活着,就不难了。”顾锦瑟轻笑,“好比你的路上遇见潆茴,少年时的白月光,便是你走下去的动力。张太傅,好好活着。”


    她错了,张明浅也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罢了。


    一瞬间,她的心似乎被捏住,难受得无法呼吸。她继续说:“张太傅,我想活着,大好河山、佳人亲眷,总有自己惦记的。”


    张明浅笑了,笑意深深,恍若没有烦恼,“顾锦瑟,你适合为官,莫要问理由,我说的是直觉。”


    言罢,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顾锦瑟起身将书信收拾好,轻轻退了出去。


    站在天光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口的郁气怎么也无法消除。搁在现代,就是一勤快的官吏要病死了,大概是百姓的损失。


    抛开与明祎之间的过往,张明浅算得上是良臣。


    到了今日这一步,谁都回不去了。


    她捏着书信,接着一封封看下去,汝阳郡王势单力薄,如今,平东王一反,不知其他藩王还有没有动静。


    书信都看完了,朝廷该怎么决定,还没有消息。


    张明浅睡了,院外来了许多大夫,一个个都没有办法,人要死,大夫也没有办法,器官衰竭,药石无灵。


    她病了很久,无人察觉罢了。顾锦瑟看着大夫们摇首,心中在想:倘若她身边有亲人,早日寻大夫,是不是可以改变呢。


    顾锦瑟想了半日,一股悲伤涌上心口,不知为何,她就是感到难过。


    黄昏时分,明祎来了,她穿上了公服,威严在形,顾锦瑟看得心口都热了。


    婢女去奉茶,顾锦瑟拉着人在廊下坐下,明祎握着她的手:“你好像不高兴。”


    “有点,你呢,宫里怎么样了?”顾锦瑟深深呼吸,暂时抛开不高兴的事情,“平东王为何也反了,贵妃娘娘的性命不要了吗?”


    “不知道。”明祎摇首,脑海里捕捉平东王妃的画面,奈何,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概平东王妃只是平东王妃了。明祎的目光锋利起来,顾锦瑟不知她的心思,问起朝堂上的事情,毕竟明祎突然回来,会动了其他人的蛋糕。


    “张太傅病了,我顺理成章地顶了她的位置。”明祎道。


    顾锦瑟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我在这里住几日,你可有意见?”


    “我不会和死人计较的。”明祎显出自己大气的一面。


    顾锦瑟掐她腰间的肉:“她还没死呢,指不定会活过来的,我相信,她会活过来的。”


    “好,我也相信她会活过来的,朝堂内部尚可,辅政大臣同心,可惜张明浅身子不济,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明祎惋惜,她以为的一幕竟然不会出现。


    顾锦瑟握着她的手,悄悄问:“找到潆茴了吗?”


    “找她做甚?”明祎低眸看着自己袖口中的那只手,她二人终于在京城中离得那么近了,咫尺距离。


    顾锦瑟说:“潆茴可能……”


    她未曾说完,明祎就说道:“我知道,我不会计较的。”


    顾锦瑟:“……”自己多想了。


    两人心绪平和,没有想象中的欢喜,一起看着日落。


    日落很美,霞光万丈,美得惊心动魄,云层迭起,如浪潮翻涌的姿态,又如万马奔腾。


    暮色四合之际,张明浅醒了,明祎撇开顾锦瑟自己单独进屋。


    “许久不见。”张明浅坐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如无事人一般,只一双毫无血色的唇出卖了她。


    明祎在榻前坐下,目光错过她的唇角,淡淡道:“我没有见到陛下。”


    “你若见了陛下,就不会再见顾锦瑟,你不怕死,但你会爱惜她的命。”张明浅笑了笑,袖口的双手捏着袖口上的纹路,朝明祎微微一笑。


    明祎释怀道:“我想回来,与你一较高下的。”


    “有何意义呢。”张明浅反问,“青山依旧,风雨不改。”


    明祎沉默了,一年多的时间,让她对这座城池有爱有恨,当回来了,那股恨意悄然而逝。


    “汝阳王与平东王的举措在我的意料内,可我没有时间了,明祎,陛下的命在你手中了。眼下,幼主无法让人信服。”张明浅坐直了身子,如暴雨后的青竹,有伤似无伤。


    她浅笑说道:“你可知主父偃?”


    明祎猛然回神,道:“你若成了主父偃,顾锦瑟死都不会原谅我,我明祎素来不是软弱之人,他们要杀你,我偏要保你。”


    张明浅先愣,看着明祎面色的怒色,忽而又笑了,露出痴傻之色,“明祎,何苦呢……”


    “张明浅,要死也可,我会以本朝王相之礼让你风光大葬。”明祎站起身。


    言语落地的一瞬间,屋内空气静止。


    张明浅松下肩膀,瘫软在迎枕上,她的坚强似乎成了讽刺,明祎说道:“张明浅,病的是你的身子,不是你的心。主父偃是什么样的人,你配吗?你只配病逝后王相大礼厚葬,后世替你写书传颂。”


    张明浅泪流满面,明祎当作没有看见,“我见到子规与南风,她们很好,爱情与权势,她们选择与你相反。”


    “明祎,你为何要让我觉得我不如你呢。”张明浅猛地抬首,泪光划过脸颊。


    明祎闭上眼睛,同样,一滴眼泪滑下,“因为,你想做的,便是我想做的,我的命活得久一些罢了。张明浅,我在一个身上看到了生机,怎么都无法摧毁的生机。”


    今生有她,是最大的幸事。


    “明祎,明日入朝,你我掀翻朝堂吧,先安内,后对外。”张明浅抹了抹眼泪,对上明祎徐徐睁开的眼眸,“幼主不堪为帝,当择贤。”


    明祎问:“择谁?”


    “嫡出的长公主。横竖都反了,不如给他们一个借口。”张明浅欣然道。


    明祎凝着她:“你确定吗?”


    张明浅迎上明祎探寻的眸色:“确定!”


    明祎淡笑:“好,我去办,先帝不仁,我不忠。”


    “不,你忠于本朝百姓,而非一人。”张明浅不认可她的话,忠与不忠,岂可由皇帝来评判呢,难不成听从圣意的便是忠臣吗?

    屋外顾锦瑟听着二人筹谋,不觉一笑,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转身看向天际,


    ****

    入夜后,京城内万家灯火,站在高楼上眺望,星河落在天际。顾锦瑟凭栏浅笑,笑靥如花。


    明祎握着酒盏,星河耀眼,入夜的京城展现出都城的繁华。


    两人在高楼上站了许久,货郎叫卖声传入,顾锦瑟忽而说道:“如今的永安楼的主人是谁?”


    “至今无主,杜衍四处找潆茴,吓得商贾都不敢租赁永安楼。你要开酒楼吗?”明祎问道,顾锦瑟开的面馆就不错。


    顾锦瑟趴在栏杆上,迎风浅笑,“对啊,我去开酒楼,你给我钱,好不好?”


    “好,我让人去安排。”明祎伸手攥住栏杆上纤细的手腕,凝着星河,感受到身侧之人的活力,她轻叹一声:“阿瑟,你满足了吗?”


    “我很满足。”顾锦瑟侧身浅笑,痴痴凝着面前威仪万千的女子,“美人江山,都是你的。”


    明祎失笑,“我要的是安稳的江山、与心里只有我的美人。”


    “是吗?我要一个令天下人臣服的美人。”顾锦瑟高傲地扬起下颚,目视星河,顾盼生辉,她说:“明祎,做一个为万民谋福利的好官。”


    “好。”明祎应道。


    风声过耳,丝丝缕缕,伴随着各地传来的丝竹声,护城河畔上花船如云,烛火璀璨,纸醉金迷。


    明祎将顾锦瑟送回张家,自己回相府安排事情。


    张明浅还醒着,坐在床上看书,顾锦瑟探首进来,她立即将书放下,“你来了。”


    “病人要早些安睡,养精蓄锐,身体才会好的。”顾锦瑟小步走进来,一袭藕粉裙裳,腰肢纤细。


    张明浅笑了,“你去哪里?”


    “酒楼吃饭啊,你不晓得在外吃饭都要自己做的。”顾锦瑟熟稔地搬了凳子过来坐,言笑晏晏。


    张明浅握着书卷,明白她的苦楚,颔首道:“回来后,你想做什么?”


    “开间酒楼啊,明祎那么忙,不可能日日陪着我,再说距离产生美,几日见一回,恩爱两不疑。”顾锦瑟故作轻松,“你想做什么?”


    “我好好养病。”张明浅也笑了,目光盈盈,眼中映着女孩含笑柔美的神色,她说道:“多年前初见潆茴,她也如你这般乐观。”


    “是吗?”顾锦瑟语气淡淡,“我要买下永安楼做生意,我会自己好好活下去,我会许多活。我不会丹青、写字难看,但我会许多活,我在马湖县内酿的酒还没开启呢。我会研究各种菜谱,各种新奇的吃法,我还会做甜品。张明浅,我会的东西很多,但我不会去害人的。”


    “那是因为你的出身好。”张明浅忍不住戳破她,“你这般出身,谁不羡慕呢。”


    “我理解你们的做法,不会去批判,但我会保留我的想法,张大人,你若爱谁,就好好活着。”顾锦瑟站起来,朝着床上的人盈盈一拜。


    张明浅唇畔的笑意凝住,点头道:“好,我活着。”


    顾锦瑟回屋去了。


    ****

    清晨起,赤玫过来了,先给张明浅诊脉,再施针。


    等顾锦瑟过来,张明浅已穿好官袍,神色如旧,她奇怪,“你的病好啦?”


    赤玫在一侧收拾药箱,张明浅不由笑了,抬手弹了弹女孩的额头,道:“好了,我去上朝了,你想去哪里玩?”


    “我去看看永安楼。”顾锦瑟不恼,反而笑了,发自内心的笑,融融如旭日。


    张明浅凝着她:“顾锦瑟,倘若明祎没有算计你,我或许也不会认识你。”


    所以,注定她与明祎先相识,自己远远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