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一向日莲同根生 (二)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10 18:48      字数:6260
  再说堂内也未曾精心布置过,就只垫着些旧榻敷,两侧摆放着漆桌,在中央粗粗放置着一个大铜炉。因天气潮湿,连火炉里的火焰,也跃动得有气无力。


  虽说是评定间,较之于普通百姓家中的长屋几乎没有差异;堂上的几名武士衣着也很普通。


  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武士起身,从悬在火炉上的锅里舀出碗热汤来,客气地递给铃木重定,说道“铃木坊官,且先用些汤水驱驱寒气。条件简陋,实在是委屈坊官了。”


  铃木重定顾不得坐下,赶紧双手接过汤碗“松平玄藩,无须如此客气。”


  三天前,松平忠继和一色贞秀受中泉检非违使厅判官袖令,安抚八名郡南部各乡豪族,同时负责借取兵粮、清查隐匿人口,以及对荒废的田地进行土断。


  他二人率数五十名足轻出中泉馆南下,来到设乐原南部的一宫庄所暂时安顿,同时派遣信使向玉川、下条、嵩山等乡的十二家豪族、三十二座僧院、神社遍传判令,以三日为限,召集各家当主、坊官等人。


  令文虽然发了下去,但是豪族大姓的态度很不配合。


  在他们眼里,高师盛这个新任检非违使,较之于先前的国代朝比奈元长来说,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似乎都欠缺了得厉害,手中的实力更是天差地别。


  即便是在中泉寺内大破僧兵,仍不足以让豪族们轻易屈服,而高师盛派来的松平忠继,就更加不堪。


  这松平忠继到底是什么人,对於同郡内的豪族们来说可是相当熟悉,不过是樱井松平氏庶流出身,宛行不过还不到一百石高的小武士,说他是豪族都算抬举。


  身为三河国人,竟然为了百石荒田,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帮助远江武士为虎作伥,这等自辱家名的行为,更是让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轻蔑不已


  这等小人之辈,就该从此谨慎度日,免得日后祸及家门。过去松平忠继就算上门求见,见或不见犹在两可,现在勒令各家豪族登门拜谒,自是不会有多少人理会了。


  转眼三天过去了,响应松平忠继传唤前来拜见的豪族国人寥寥无几,以五本松西乡、野田菅沼氏为首的郡南有力国人,不出预料的无一人登门拜会。


  即便是有少许摄于骏府威势,和高师盛‘恶代官’名声的豪族前来,绝大多数也并非是豪族家督本人亲往,而是只派一门的亲族,或是家臣武士,过来打探风色动向罢了。


  身为云法寺僧兵坊官的铃木重定,居然是其中唯一一名有些分量的人物。


  铃木重定将热汤几口喝完,向着评定间内的另外一人施礼致歉,道“我云法寺在八名郡的门徒不多,加之我年少德薄,无法说服其他各家国人,真是愧对一色案主,还望大人勿怪。”


  坐在铃木重定的正是一色贞秀,虽然名义上安抚郡南是松平忠继为首,但谁人不知其只是个被推到座前的提线木偶,真正做主的是旁边这位年轻武士。


  眼看铃木重定这般谦恭,他立即还礼道“松平玄藩曾对我说,八名南部各家豪族国人,唯有贵寺心怀忠义,能与骏府共荣辱。铃木坊官已然尽力,在下感激尚且来不及,又怎敢妄怪坊官。”


  一色贞秀到来一宫庄所后,松平忠继特意出面牵线,向他举荐了眼前这位云法寺的僧兵坊官铃木重定。


  按照松平忠继的说法,吉田铃木氏乃是三河国土著,早在镰仓时期便迁居至此,这些年来吉田铃木氏因信奉法华宗之故,颇受其他各家豪族的倾轧,唯独与出身樱井松平氏的自己交好。


  故而,铃木重定对响应高师盛判令的态度,还算是恭顺。


  这样的豪族国人,只要并非是个庸碌无能之辈,日后在治理八名郡的时候,必然要受到倚重。因为有这层关系,一色贞秀对这位铃木坊官的态度,同样是颇为客气,双方虽然来往不深,但几次会面下来,也算得上是和睦融洽。


  “这十二家豪族之中,有四家曾与我吉田铃木氏结亲,毕竟有些情分在。我当继续尽力沟通,力争不负武藏判官和二位大人的期望。”


  铃木重故作叹息,继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年来骏府御民太过宽免,政令法度所及局限于国中的几个大城,对遍布各乡内的豪族只能施以羁縻。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此辈自高自大的习惯,如今地方纷乱不定,我等这些个忠于骏府的国人,势力愈加衰微,想要彼等诚心拥戴,委实不易。”


  坐在一色贞秀身边的长谷川隼人,转头向着旁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开口骂道“那帮人是自矜门第家名,看不起咱们呢!”为了取信於郡南的豪族,此回随行的足轻里只有一组旗本队,其余都是其他家的豪族名下的军役杂兵。


  八名南郡的这些豪族不肯前来,确有些轻视一色贞秀、松平忠继、长谷川隼人这三人的出身,不过这却未见得是主要原因。


  适才给铃木重定端来汤水的松平忠继,在听到长谷川隼人这般说,心中戚然,他忍不住抱怨道“是啊。看那些豪族派来的武士,简直把自己当作了守护大名,稍不如意,便要吵嚷闹事。”


  此回跟随一色贞秀来的部众都是些寻常足轻,哪懂得迎来送往这一套。故而这几天,全都是由松平忠继出面,代为招待那些豪族家中的武士。他本以为只是寻常差事,谁知却受尽了气。


  除了有姻亲关系的铃木重定以外,其余的豪族武士个个眼高于顶,将他这个松平氏的家督视若低贱的仆役,肆意呼喝。几天折腾下来,饶是松平忠继这样的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也快要按捺不住火性了。


  长谷川隼人在旁出声附和道“那些地头豪族全是些装腔作势的货色,须得如骏府那般,派兵直接打上门去,挨个按倒在地,用太刀把头砍了,才晓得这八名郡究竟是谁才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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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一向日莲同根生(三)


  一色贞秀没有理会这两人的抱怨,自顾向铃木重定说“既然各家当主和坊官未能前来,想必是因为阴雨连绵,难以行路的缘故。这样吧,还请铃木坊官代为转告各家国人,我愿再等候三天。三后的午时,我再正式设宴招待诸位国人,还请务必前来与会。”


  这是他第一次奉命前来断处事务,故而还是想要尽量以和睦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一色案主,莫说是两天,便是再等两个月,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来。毕竟……”铃木重定手持这茶碗不断磨蹭,犹豫了许久才道“毕竟众豪族都是实力强横的武家,族中甚至多有勇悍的名武士,非等闲地侍可比。对这样的豪族,过往丹波兵库大人也都是让配下家臣或是郡内的大吏出面延请。武藏判官虽然出自远江名门,但在声望之上······咳,未免稍许轻了些!”


  铃木重定很是谨慎,一边说,一边拿眼去觑一色贞秀的神色。见一色贞秀面色丝毫不变,才继续道“我来前与西乡弹正中谈论,听他说起昨日野田城菅沼氏的家督菅沼定村传话给各乡豪族,欲邀各家当主齐聚野田城商议今后去就……到时候恐怕各乡豪族都会赶赴那里。”


  “野田城……”一色贞秀神情不变,问道“此事可确实么?”


  铃木重定怕这位检非使厅的奉行不信,连忙解释道“确凿无疑。野田菅沼氏乃是美浓守护土岐氏之族裔,田峯菅沼氏分家。这一支虽然是新立的分家,但是人丁兴旺,领内可动员的军役甚多。”


  “与郡南西乡、伊奈、户田等多家豪族,也都互为姻亲,并出任了善秀寺的坊官之位,是我八名郡南部的有力国人,声势甚大。菅沼定村其人……咳咳……据说素来与尾张国的织田家有些往来。”


  一色贞秀神色微动,细细地盘问关于菅沼定村,邀聚各家族主的相关事宜,有些问题,甚至反反复复地问了好几次。


  铃木重定倒是好脾气,丝毫不见烦躁情绪,有问必答。说到详细处,还取了纸笔,为一色贞秀一一写明,可却未曾写下丝毫有关菅沼氏内容织田家的字迹,显然也是害怕牵连到自家身上。


  看来这位坊官所来,当亦是另有图谋,直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色贞秀拂袖起身,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完全明白了……铃木坊官有心了。”


  “既然各家豪族皆有要事,我也实在难以强求。好在各家皆有武士在此,想必能将武藏判官的意思传回家中。在下计议已定,无论诸位家主是否能及时赶到,我在三天后的午时正式设宴招待来宾。有劳坊官再代为传话出去。其它事宜,坊官无须多虑。”


  铃木重定愣了愣,他不辞辛苦的冒雨赶来,重点在于野田菅沼氏内通织田,希望对方能够代为传信给中泉馆内的那位‘恶代官’,以此来打击同本家颇有仇怨的菅沼定村。


  可这位奉行的心思,显然是放在了别处,更为看重此回能否顺利延请到那些豪族和坊官。


  更重要的是,他还想问问云法寺和吉田铃木家这几日如此奔波效力,以至於不惜得罪一些郡南乡里内的有力国人,中泉检非使厅是否能想点办法加以补偿?起码也要支持法云寺,夺回被善秀寺抢去的僧院才是。


  犹豫了片刻,他决定还是不要多说了。这位一色案主为人和善,但手段、性格都未免太过於软弱了一点。恐怕就是说了,现在也给不了答复,只能等以后再去中泉馆内亲自走上一趟了。


  这么想着,铃木重定客客气气地道“是,在下明白了,这便回去转告各家豪族。”


  言罢,便礼数周全地告辞离去。一色贞秀带着松平忠继、长谷川隼人两个将他送到庄所门以外,矢田顺朝等人虽然来到庄所,在前院的长屋安顿下来了,可却丝毫没有要跟铃木重定那般前去拜见的意思,即便是看见了一色贞秀三人,亦是连出言问候都不问候。


  一色贞秀也不恼怒,看着对方笑着颔首致意,又返回了评定间。


  他返回榻上坐好,取过铃木重定先前用过的纸笔,在旁边又重新写好一封书信,将方才之事全部记述了下来,而后取过一个布袋,将这两份文书全都封好后,装了进去。


  而后对松平忠继说道“使番现在何处?烦请玄藩助传他们四个人一齐立即过来。”


  为了保持跟中泉馆之间的联系,一色贞秀三人此回出行,特意安排了四名使番随行,听一色贞秀的意思,竟然是一口气要将之全部派去护送书信。


  不过也是由不得他不重视,此事涉及到了尾张织田家,万一真的野田菅沼氏内通织田,检非违使厅若是没有及时巡查出来,罪责可是不小。


  松平忠继明白这是在支开自己,连忙应声去了。长谷川隼人跃跃欲试地道“源太,你说武藏守会有什么打算?”


  一色贞秀将桌案上的纸笔墨砚收拾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我身为武藏判官配下的无名小卒,想要号召诸家豪族,确实显得分量不够。但武藏判官原本就没有指望那些豪族国人,能够如此识时务的望风景从,正要找个机会杀鸡儆猴。你看,心怀叵测之辈自己跳出来了……”说话间,松平忠继领着四名使番进的屋内。


  一色贞秀更不迟疑,一连串的话语交代下去,四名使番忙不迭的点头应是,而后领头那个双手上前接过已经用牛皮包裹好的布袋,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躬身倒退出屋舍。


  回得自家暂住的长屋内,让其他足轻帮着将挂甲全部穿戴好,而后披蓑戴笠,腰跨太刀走出庄所,门外自有人从马棚中将四匹信浓马牵出来。


  在亭舍中住着的一众豪族家中的武士们待要打探,却被长谷川隼人带着十几名足轻死死管束住了,只能徒呼奈何。眼见得四名上马,绝尘而去,只留下在雨中的模糊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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