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尊卑自有别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10 18:48      字数:12418
  吉良义时微微侧目:“来者即客,新九郎已到,咱们这就开宴罢!”却是位谦谦君子,将误入会堂的众人,以客礼相待,用折扇轻扣桌案,十来位貌美游女,托着食盒鱼贯登堂,为诸人依次撤去冷膳,重新摆放布食,堂下的女乐鼓瑟吹笙,朗咏白舞。


  除了高师盛身旁有弥七郎服侍外,长田盛氏等人也都有游女伺候作陪。


  借着举杯饮酒的机会,高师盛发现对面的三河国人众,一直都在对打眼色,显然是想要一会儿,给他这个今川家的不速之客,一点颜色看看,心念电转:‘看这些人的架势,定然是想要辱我取乐,无外乎言语奚落,来折我的面子,屋形殿面前总不好动手打人——就算动手也是不怕,仅青木大膳自己一个,就能将之全部打倒在地!’


  对面的三河国人众,高师盛只认识三家豪族。


  分别是之前向他发难的大河内氏,坐在他斜对面的中条家的少主中条秀隆,以及添居末位的樱井松平家的子弟松平信安,按辈分应该是自己再从弟。


  在座的国人武士,多是东条吉良家的附庸,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吉良义时,早就接替自己被拘禁骏府的兄长吉良义安,坐上了东条家的当主之位,在西条宗家丢失本据后,为了避免引发内乱,只能主动或者被迫,前往骏府参觐,充当人质来换回宗家丢掉的西条城。


  为了进一步确认,心中的揣测,恭谨问道:“在下孤陋,只认得中条采女、松平扫部允,不知余下诸位都是三河国内的那家武门?”


  吉良义时举杯轻饮,大河内国纲心领神会,代为答道:“在下乃是大河内但马守国纲,这位是足助铃木氏的次子,这位是小笠原备中守的从子,这位是细川弹正中的爱婿山冈善次郎…………”


  一个个名字从大河内国纲口中说出,这些三河国人都是大有来头,要么是国人豪强的子弟,要么就是东条家的谱代家臣。高师盛愈发坚信,三河吉良氏内部,一定是出现了分裂的苗头,不然怎会全部都是东条家的谱代和附庸,被派去骏府跟着一起充当人质。


  三河吉良家的宛行,就有与平山乡接壤之地,可惜他人微言轻,不能上前分一杯羹,不过明早拜见朝比奈郡守之时,倒是可以告知这个消息,让自己的舅父来从中渔利。


  不管心里想的如何,每当大河内贞纲介绍到一人,高师盛便就站起身来,与对方互行一礼,来赴宴的武士,都是吉良义时的马迴众,未来控制东条家的心腹,而今被一网打尽,全部都发配到骏府城,可见斗争到底有多激烈。


  介绍完,大河内贞纲伸手遥指,坐在右侧席居上的长田盛氏等人,问道:“不知这几位都是远江的那家国人?”


  高师盛从容自若:“这几位分别是远江豪商长田家的少君盛氏、鹿岛新当流免许皆传剑豪青木付盗大膳、平山庄差役长谷川隼人、小野忠明……”


  “您带来的随从,可暂去别院饮。”大河内贞纲听到一半,便毫不客气的出言打断。


  并非他傲慢无礼,实在是这几人出身太过於卑微,这几人里,唯有青木大膳这个受领鹿岛新当流免许皆传的剑豪,还算有资格与陪席共饮,其他人不是商贾就是平民,实在不值一提。


  青木大膳、长谷川隼人勃然大怒,见对方如此轻视自家,当即就要起身发作,高师盛示意几人坐好,从容说道:“在座皆为我友人,不知但马守所言随从何意?”


  “身为武家子弟,却与庶民为友。”大河内国纲嘿然,咄咄逼人道:“敢问新九郎官途为何?”


  “蒙骏府大殿不弃,将在下表举为右兵卫府八位大志官,署理一乡之民。”高师盛恭谨的朝骏府城方向虚行一礼,很是郑重,答道:“我之友人与诸位,同为骏府奉公,未曾见有何高低贵贱之分。”


  对於官途虚名,他根本无甚看重,更何况他是今川家的代官,又不是指着朝廷官位到处乞食的落魄公卿,只要今川家仍旧是雄据东海道的百万石大大名,他作为骏府直臣的身份,只会远比三河国豪族来的尊贵。


  “右兵卫倒是能言善辩!”大河内国纲越发恼怒,请示吉良义时,说道:“殿下,既然其等皆是贱役小人,国纲敢请,唤旗本前来,将他们全都驱赶出去!”


  “是么?”


  大河内国纲得令,马上想要喊人。


  吉良义时却语气一转,说道:“我观新九郎诸位友人魁梧雄健,俱非常人,皆为勇士,如何不能与本殿共席同饮,正如新九郎所言,今日无有高低贵贱,只有为骏府奉公的武士。”他马上就要去今川家充当人质,若是驱赶骏府奉公人的事情传扬出去,难保不会有宵小之徒,借故生事,用流言中伤自家。


  他可不想跟自己兄长吉良义安一样,落得生死不知的下场。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有抗拒从属今川家的态度。


  “殿下,与之同席实在有失本家的体面,折损幕府的威仪!”大河内国纲还想要劝诫,但看到吉良义时严厉的目光,不由悻悻然地退回原位。


  …………


  堂内灯火通明,游女已把酒食布好,吉良义时为缓和对立气氛,举杯劝酒。堂上诸人满饮而尽,饮毕,皆亮出杯底,以示饮完,这是宴会痛饮的一个规矩,也是表示对敬酒人的尊重。


  唯有高尾花魁端坐不动,始终面带微笑,这是她与吉良义时的‘初会’,按照规矩花魁既不会同客人说话,也不会用膳饮酒,只是静坐主位上,观察来客的身份,是否值得自己相见第二次。


  其中主要考察标准,就是客人的财力,吉良义时没办法在佐久城长住,所以今夜,才会特意举办如此隆重的宴会,安排诸多艺伎表演,来取悦高尾花魁,以求今夜能直接成为对方的入幕之宾。


  大河内国纲不肯罢休,指着高师盛劝道:“身为客人,只饮一杯怎够,且再来饮过一回才是。”


  他不过是一介家臣,哪里有资格代替主人劝酒,明显是想借机生事,高师盛也不争辨,让旁侧弥七郎替自己满上,带笑将之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掉了个个儿,杯口朝下,杯底朝上,晃了两晃,暗示到此为止,自己不会在多饮,回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大河内国纲装作没有看懂,连连摇头:“新九郎未饮够!未饮够!”直接命令旁侧长田盛氏桌的游女:“且为新九郎满上,再喝一杯!”那游女不敢拒绝,见高师盛并未面露愠色,大着胆子,提起白瓷酒壶将酒杯续满,继而端起来,劝他饮酒。


  ‘通名’只有亲朋故旧和地位高过自己之人才能称呼,被外人直呼其名,是一种极大的不尊重,若是高师盛未有官位,确实可以用通名代称,可他已经自告官职,怎么还能直呼其名。吉良义时作为此间主人,又贵为屋形殿,称呼高师盛的通名倒也罢了。大河内国纲算什么?一个三河国人的家臣而已,高师盛身为今川氏直臣,又是关东名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呼名灌酒。


  在座宾客都饮一杯,高师盛破天荒喝了两回,已经是给足了对方面子,再喝第三次算什么?须知灌酒也是对人的一种羞辱。


  长田盛氏等人目露不岔,他们都算是高师盛的下属,见主上被人如此刁难,大为不满。


  高师盛若无其事,接过酒杯,笑道:“美酒佳肴,岂能不饮满三爵,何况我正该替家祖谢过大河内氏的赠城之恩,君家东海名门,愿以此酒,恭祝武运昌隆!”说罢,一饮而尽。


  饮马城最初是吉良家在远江国的引间庄城,由谱代大河内家担任城代管理。‘应仁之乱’中被高师盛的祖父,远江高氏前任家督高师平带兵围攻,以土攻、断水两策逼迫大河内国纲祖父信贞开城退降。


  大河内国纲闻言,叱怒而起,丢失饮马城一事,一直都是他家近些年来,最为耻辱的败迹,被仇人拿来在宴会之上,当众取笑,他顿觉周围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带有歧意,怒发冲冠,指着高师盛怒骂道:“尔等高氏佞臣余孽,乱臣贼子之后,屋形公殿下允你陪座末席,已是抬举恩典,不思悔过旧罪,反倒在此恬不知耻地大放厥词!”


  再往前追根溯源,高氏与吉良氏两家的仇怨,可远不止一座饮马城这么简单。当初‘观应扰乱’,就是足利直义与高师直发生对立,北朝足利幕府内部,分为直义派和师直派。后来矛盾恶化,才发展为“观应扰乱”,又称“观应之乱”。北朝正平4年/南朝贞和5年(1349年),高师直一派袭击了足利直义。


  副将军足利直义逃往兄长,及幕府公方足利尊氏的邸宅中避难,但高师直率大军包围了足利尊氏的邸宅,请求尊氏令直义退隐。足利直义被迫出家,法号慧源。


  在足利尊氏的纵容下,高师直一度危害到足利直义的个人安危,最终被迫投奔南朝,而当时吉良贞家就是直义派的大名,也因此受到师直派的清算。


  吉良氏虽然一直都是,足利幕府的有力一门众,甚至担任过东海道总大将,但因吉良贞家有过追随足利直义,投奔南朝的叛乱之行。


  天下泰平,室町幕府分封受赏,吉良氏别说三管四职,就连原本吉良贞家担任过得奥州探题,都没有能保住,被幕府改任给了斯波氏的同族大崎氏世袭,反而身为吉良氏分家出身的今川了俊,却当上过一任九州探题,在官途上稳压宗家一筹。


  作为报复,高师直兄弟发动叛乱,到最后为上杉宪能杀害的背后,也不乏吉良氏的推波助澜。


  这些陈荞粟、烂谷子的旧事,还拿出了说项,只让高师盛觉得对方实在浅薄无知,实在对不住大河内家东海望族的资历。


  “《尊卑脉系》中详细记述,我远江高氏乃是关东执事高阶武藏守重茂一脉,与高师直遗腹子,高阶备中守师秋家早就分宗各立,甚至在讨伐高师直之乱中出力甚多,因此才被等持院殿大御所委任为关东执事,负责监察公方和管领,昔告君知。”足利尊氏出家的法号为‘等持院殿仁山妙义大居士’。


  高师盛好脾气,一直面含微笑,温声和语。他不生气,不代表没有旁人动怒,大河内国纲还想再骂,猛然听见一声叱喝,右侧席位上起来一名武士。


  叱声极其响亮。


  三河国人本正全神贯注听高师盛与大河内贞纲辨答,猝不及防,顿时被他吓得一惊,纷纷转眼观瞧。高尾花魁也是心惊胆战,更吓得好几个胆弱游女面如土色,手软无力,筷著、酒杯接连坠地,‘噼里啪啦’,响做一片。


  但见那人个头不高,面容瘦削,眉宇阴戾,捉刀而立,站在诸多豪勇武士之间,非但不显得瘦小,反而自有一番威武气度,便如渊渟岳立也似,不怒自威。并未旁人,却正是鹿岛剑豪青木大膳。


  吉良义时惊叹不止,道:“真武士也!”问高师盛,“此人便是那位鹿岛新当流的剑豪?”


  “正是!”


  青木大膳嗔目咤喝,指着大河内国纲怒骂道:“死奴!我家大人关东名门,世代忠臣,幕府栋梁,你说乱臣贼子是指何人?亏你家还自称家学渊博!要非吉良屋形公礼遇,虚席相请,我家大人岂会纡尊降贵,与你这等家奴为伍!”


  “你以为我家大人再三容忍冒犯,便是软弱无胜?乃是敬重吉良家足利连枝,幕府引众,今川宗家的身份,这才是我家大人敬仰谦卑的原因!死奴!不知怀恩,反而夹缠不清,狗仗人势就是你三河武士的气节么!可笑之极!”


  青木大膳不善言辞,这番话是旁边小野忠明教他说的,未想到更加气势凌人。
——

  第五十二章武藏七党横山魁,生杀之剑难活人


  大河内贞纲瞠目结舌,被气得浑身发抖。吉良义时羡慕地称赞道:“真义士也!”


  青木大膳话音未落,那边厢应声站起一人,宽面广额,身材魁梧高大,怒目圆睁,喝道:“当真可笑,那来的牢浪也敢自称剑豪!哄骗乡下愚盲也就算了,竟敢当着我家殿下的面,大呼小叫,难道以为我三河武士无人么!”嘡啷一声,抽出半截太刀。


  “某家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我乃源氏三位入道赖政公末裔,三河吉良家第一猛将山冈淡路守养子,山冈善次郎!”山冈氏本为吉良分家冈山氏别支,因为绝嗣,改由同为谱代众的大河内善次郎入继,因此报号,仍是大河内氏的先祖源赖政之名。


  青木大膳不屑搭话,扯出太刀刺入榻中,跃出席外,手执捕快差役,抓捕人犯所用的十手铁尺,道:“且来相斗。”山冈善次郎见他如此轻视自己,拔刀出鞘,一脚踹翻案几,两三步奔至近前,便要大打出手。


  左右两侧,长谷川隼人、小野忠明、长田盛氏,三河国人小笠原长忠、铃木村重、三宅康永等,亦纷纷起身,拔刀对峙,眼见就要厮杀一团。


  高师盛与吉良义时两人都是草创基业,麾下武士桀骜未驯,一言不合,即逞凶斗狠,实数寻常之事,不足为奇。高尾太夫并及诸多游女、艺伎无不花容失色。


  高师盛与吉良义时本想高声制止,但被身旁的三户老板和‘二浦遣手’分别拉住,向主座台上避去,般若五郎和夜叉右卫门眼疾手快,没带武器,干脆一手一个抓起漆桌,大步奔向台敷,挡在前面,生怕刀剑无眼,伤了贵人。


  高尾花魁虽然心中惊恐万分,但仍旧抿住双唇,端坐着一动不动,一个女子尚且不惧变乱,让高师盛和吉良义时,很是汗颜。


  两人却是忘了,花魁都是穿着笨重三枚歯下駄木屐,以内外八文字的金鱼涌步行走,这会儿乱成一团,就是想跑也走不动,还不如老实呆在原地,更安全一些,何况还有两名相扑力士,挡在前头保护。


  三户老板虽是忘记‘仁义礼智信孝悌忠’八德的忘八老板,却不想连命也忘掉,抱头往后廊跑去,要上町番所喊差役过来,赶紧制止打斗。


  青木大膳用生死厮杀,磨砺杀人刀术的剑豪。根本瞧不上‘一骑讨’这种自报家名的规矩,侧目看着躲避主台上的二人,见高师盛没有阻止,为了不让自家主上丢脸,也学着对手的说话方式自报家门:“在下武藏七党之首横山番役众末裔,鹿岛新当流冢原剑圣门下弟子,青木大膳!”


  这一连串的报号,殊为三河国人众震惊,没想到对方真的是无败剑圣门下,高师盛也是没有想到,自己手下这位剑豪达人,竟然是武藏七党魁首之后。


  横山党自结契以来,一直以勇猛拔群,著称于世,《保元物语》中列举源义朝部下武藏七武士,他们全都是横山党一族,源赖朝反抗平家暴政,横山党集合八百骁骑,两千郎党响应旧主之子,担任幕府御家人、番役众,世代拱卫镰仓,在关东十五国可谓武名广远,党裔众多。


  山冈善次郎脸色马上阴沉下来,认为对方还在装傻充楞,不肯通报真实出身。哪有自己一报源氏家名,对方就说自己是横山党武士。


  自家先祖赖政公,起兵反抗平大相国清盛,被讨杀宇治川畔,而横山党却追随源赖朝剿灭平氏,这分明就是在嘲笑赖政流一门武德衰败。


  “大胆狂徒,还敢口出狂言戏耍於我,今日一定要斩下你这牢浪之徒的首级,不然我赖政流武家还有何颜面,立足於东海!”


  他双手握住太刀,嘴里叫声凶狠,但扑向青木大膳的脚步,却远不如他叫声那样急切暴躁,双腿迈步不急不缓,甚至身后的三河武士都已经超过他,朝着青木大膳迎上去时,他不过才迈着稳健的拖足,缓行数步。


  青木大膳双腿不动,上身右侧先闪过一个对手劈来的太刀,等太刀贴着自己面前掠过的瞬间,突然探出右手,动作极快的叼住对方握着刀柄的手腕:“中条流平法的上段构不是你这么用的,短刀打法,竟然拿长刀来用,中条法印一代名手,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孙!”


  中条法印,即中条平流法创始人中条长秀,平安时期著名的剑豪,青木大膳出师后,也兼修过中条流的短刀刺杀术,言语点评,十分中肯。


  说话的同时,矮腰弯下身子,左手已经持铁尺顶刺对手的跨部,猛然发力,将中条秀隆整个人都托举起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借着对手的冲力,直接将其掀翻在地上!“砰”的一声,中条秀隆直接在砸的满地乱滚。


  在中条家少主被自己从头顶扔出去后,青木大膳就已经松手,任凭对方倒地呻吟不起。铃木村重挥动太刀,扑上前来,随即被一铁尺打在肋下,不由弃刀痛呼,随后当胸挨了一脚,整个人几乎被踹得双脚堪堪离地,朝后摔去!一直躺倒滚落到山冈善次郎面前才勉强止住,捂着胸口,几次想要挣扎爬起来都做不到。


  本来压阵蓄势,想以‘马庭念流''‘矢留之剑’来反制对手的山冈善次郎,见到青木大膳眨眼间就打翻自己这边两名好手,对其鹿岛剑豪的身份,不由信了三分,就算不是新当流的高手,也绝非是没有传授的浪人。


  这种时候正该打出气势,群起而攻之,一鼓作气,将之拿下,决不能给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双腿之间几个摺步,极快交替,迅速冲到青木大膳面前,嘴里呼和不断,垫步跃起,手中太刀翻转用刀背朝着正在闪身避让铃木村重、三宅康永夹攻的青木大膳的上半身斜斩劈下!无论是时机还是出招,都是又快又狠!

  能担任东条吉良家马廻众之首,护卫家督吉良义时前往骏府,山冈善次郎自然不是寻常武士,师从三河剑豪铃木日向守修习‘马庭念流''、‘京流’两家剑术,三河国年轻一辈武士中,少有人能当他一合之敌,翻转刀刃以刀背伤敌,也是他身为武士的自尊,不允许自己以暗刀伤人。


  他一出手,青木大膳神色方才稍微露出认真之态,不在仗着武义高超,随意戏耍,闪步右倾,左手挥动铁尺硬生生抵住,‘铛’的一声,两人同时向后仰退。


  山冈善次郎斜刀劈空的瞬间,刀锋一甩,由上至下,反手使出‘袈裟斩’,用刀锋去撩青木大膳的小腹。


  刚才一交手,他就察觉出来,这个自称鹿岛剑豪的浪人,绝非庸手,自己不用全力,恐怕难以取胜。


  青木大膳横持铁尺,从容格挡,双脚故意倒退两步,引诱对方抢攻,果然山冈善次郎气势大盛,刀刀朝着对方要害劈去,而青木大膳则一味的严防死守,不做反击,连连向后方僻静处退去,避免自家被人围攻。


  青木大膳虽是剑豪,亦不愿轻易受多人夹击,自持勇武,最后死於乱刀之下的武士,数不胜数,苍鹰搏兔尚需全力以赴,何况一个身手不俗的剑客。


  两人且战且退,将战局彻底搅乱。众人慑于双方剑术高超,也不敢随意插手。高师盛与吉良义时趁机让各自部属,停下打斗,以两人斗剑,来裁决胜负对错。


  长谷川等人闻令,收刀回转席位,大河内等三河武士兀自愤恨难平,不肯罢休。被吉良连声训斥,才收刀回鞘,坐会原席。


  青木大膳终究年纪不占优势,僵持时间一长,体力逐渐不支,身上动作反应迟缓一刹,朝旁边一个滑步动作慢了半分,被山冈善次郎的太刀将腰间衣裳划破,好在他本身功夫根底深厚,只是稍慢一瞬间,便快速退开,仅仅衣服被划开一条两寸长的口子,索性人并未受伤。


  高师盛吓了一大跳,青木大膳中刀之后,他差点起身喝止打斗,但想起对方雨夜追杀山伏时的身手,还是觉得不至于会败给一个无名之辈,至少他从没听说有什么姓山冈的名武士。


  没想到青木大膳中刀之后,不退反进,接连拨开数次劈砍,以铁尺迅捷突刺,山冈善次郎虽然天赋不浅,但实战经验终究太少,比不得青木大膳老於战阵,面对突然转守为攻的变招,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招架不住。


  两人不过两三步距离,本就不适合大开大合的刀法,山冈善次郎双手握刀,把太刀横在胸口,用刀身去拨挡,不停点刺而来的铁尺,找准时机,抽身退后两步,劈刀反杀而去,将青木大膳的反攻,再次压制住。


  连高师盛也觉得山冈善次郎确实有几分能耐,有些拿不准,到底最后会谁胜谁负。


  可是青木大膳却出乎众人的意料,再次将太刀挑飞后,一个纵步,直接越到了山冈善次郎的面前,趁着对方两臂上扬,空门大开之际,右手探出要去夺住太刀的长柄的最下方,左手挥尺已经朝着对方小腹刺去。


  山冈善次郎反应也是极快,双手攥住刀柄不让青木大膳夺刀,身体却朝一旁扭去,避开铁尺这一突刺,同时仗着自家身高优势,单膝朝也向青木大膳的腹部撞去。


  青木大膳既然敢近身短搏,岂会没有防备,双腿一前一后,错步移行,用自己大腿挡下这一记膝撞,同时右手再次提起铁尺,改刺为扫,一副要继续穷追猛打的架势。


  此时山冈善次郎因为两人已经站在一处,只能把双手握刀,变为单手握刀,腾出左手,抽出肋差去架横扫而来的铁尺,‘铛’得一声脆响,堪堪抵住这一轮的攻势,趁着双方角斗气力,山冈善次郎低头踏步,用自己硕大的脑袋猛然向青木大膳的脸面撞去!

  “嘭!”只听一声巨响


  兔起鹊落,却是直接分出了胜负,山冈善次郎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太刀、肋差飞出十几步远,还未等他缓过神来,一柄铁尺已然抵在自家咽喉之上。


  “好!新当流果然名不虚传!”吉良义时抚掌惊叹:“青木免许无愧冢原剑圣真传弟子,深得天时力、地力技、人合位,三剑之奥妙精义,敢问免许,方才使出得可是鼎鼎大名的一之太刀!”


  青木大膳收回铁尺,转身回去席上,面无表情道:“在下资质驽钝,并为能领会恩师教授的精妙法门。”


  方才山冈善次郎急于扭转颓势,却不想暴露自家下盘不稳的破绽,青木大膳不闪不避,抬腿猛扫,将之踢到在地,力挥铁尺,接连打落长短两刃,只是速度太快,加上众人注意力都在铁尺之上,电光火石间,未能发觉他到底,以何招式,分出胜负。


  吉良义时见铁尺横空,误认为是新当流不传秘技‘一之太刀’。


  青木大膳虽多次目睹‘一之太刀’,却因所修习之剑,是彻头彻尾杀人之术,反而难以领会。


  杀人剑不拘於任何招式,以锻炼反应能力为主,青木大膳习剑之初,效仿恩师冢原卜传,每天以木刀对大树劈砍六千次,数年如一日。初时练习,要一日方能完成,几年之后,六千下的素振,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完成,往往眨眼之间,已经完成了两三斩。


  长年的这样练习后,无论是挥刀的力量还是出手的速度,都达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与敌厮杀,往往只需要一刀就能夺人性命。


  诸多同门中,他得剑术也称得喧哗上等,被唤做‘铁人斋’,以示其性格执拗,剑心刚直。


  但杀人越多,距离一之太刀的境界,反而越来越远,并非是青木大膳资质问题,而是他心性残虐,难以杀人之心,修习活人之剑。


  他此回只用三分剑术,以铁尺对敌,未尝没有想试着领悟何为活人剑,但在生死刹那,面对危险时,最终还是难以掩盖心中的暴戾杀气,凭借本能反应,便以杀人剑,一招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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