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至方君子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9 19:22      字数:625050
  建康即今日之南京市,最初称作秣陵。长江从秣陵城侧畔而过,在城西南至东北方向环绕出一道弧形的天然屏障。建安十三年,诸葛亮出使江东,对孙权说:“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孙吴建国,遂以秣陵为都,改为建邺。建邺城周长二十余里。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临后湖(玄武湖),四面皆是天然屏障。


  公元316年,大晋建兴四年,匈奴刘汉大军围困长安数月,城内粮尽,晋愍(通‘悯’)帝司马邺乘坐羊车,口噙玉壁,开城请降,当年年底,刘汉皇帝刘聪处死司马邺,中原晋室彻底断绝。公元317年,琅琊王司马睿在建邺重塑晋室,为避司马邺忌讳,改建邺城为建康。史称东晋。


  北地世族不服匈奴刘汉统治,在司马睿重塑晋室之后纷纷带领家眷仆妇私兵护卫渡江南迁,聚集到建康城一带。建康人丁数目因此很快超过一百万,成为天下人口第一繁密之地。


  急剧膨胀的人口不是东吴孙权筑得小城能够容纳的。司马睿朝廷重新规划,依照洛阳皇城的格局将东吴都城改建为由宫城和官员办公的官署区组成的皇城,然后以皇城为中心,东西南北各四十里为限大规模扩充建康城区。


  扩充之后,皇城北面的白石垒(白下)、宣武城、南琅邪郡城,西面石头城,西南冶城、西州城,东南东府城,南面丹阳郡城等八个小城或者堡垒尽皆纳入新城区。散落在皇城四周的八座小城堡和长江、秦淮、玄武湖、钟山联在一起,仿如中心皇城颈项上戴了一串严密无缝的珠链,构成了一道完美的防护屏障。司马睿朝廷遂在八个小城堡派驻重兵,这便是所谓的东晋皇家禁军——台军。


  扩充后的建康城区太大,筑就城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的工程,司马睿朝廷最终放弃筑城念想,在城区四周竖起了一道简易篱笆充当外郭,这道篱笆外郭共有五十六道篱门通往城外。


  大晋永和年间,经过司马氏和南下世族数十年经营,建康城已经变得异常的繁华,人丁数目差不多达到一百五十万之巨,城内百货俱全的大市和单一货物的小市几有近百座。秦淮河这时候不是烟花之地,而是建康最主要的经济大动脉,大大小小的码头十余处,每天有上万条船舶在其上穿行,或者出长江口,西往荆州、巴蜀,东去扬州、京口;或者溯流而上,走破冈渎运河,进入江南四通八达的太湖水网。


  秦淮河作为建康最重要的水运枢纽,主要依靠舟楫沟通东西南北,只是在建康皇城的南门外,也就是朱雀门外出现了例外,为了交通方便,大晋朝廷在朱雀门外的秦淮河内河上搭建了一座浮桥,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朱雀桥。朱雀桥建成后,秦淮河东西航运因此中断。为了沟通东西商货流通,大晋朝廷在朱雀桥两端建了可同时停泊上百艘船只的大码头,这就是朱雀航。东西往来的船只抵达朱雀航后,可以将人员货物运上码头,然后转到朱雀桥另一边换船而行。


  朱雀航码头建成后,朱雀桥一带俨然成了建康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从东边太湖和西边长江涌来的上船昼夜不息地在此停泊、卸货、装、启航。大晋朝廷就便在朱雀桥西边不远设立了一个行市,这个行市因秦淮河西边的水关——西口关而名,被称作西口市。西口市开市不久就成了建康第一大行市。


  西口市崛起如此之快,原因不仅是因为毗邻朱雀航,还因为建康城最有名的戚里(古时,贵族居住区叫做戚里,平民居住区称作坊里)乌衣巷就在朱雀航的东边,与西口市隔着码头相望。


  乌衣巷原是东吴戍卫军在秦淮河驻扎的营地,戍卫军身着黑衣,此地因此被称作乌衣营。三国归晋,乌衣营撤销,司马睿重塑晋室,北地世族渡江南迁,充满骚人浪漫情怀的世家子弟看中了秦淮河两岸的风光,便在乌衣营原址建筑房屋,依河而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最开始只是琅琊王氏几家在此定居,后来随着南迁世家的增多,越来越多的北地世家在乌衣营定居,最终形成一片白粉墙,碧瓦飞檐的巷陌街区,乌衣营因此改名称为乌衣巷。


  永和七年六月二十七。一大早,太阳刚刚在地平线上露了个头,乌衣巷便热闹起来。咣当咣当一扇扇中门大开的声音中,南腔北调的御者吆喝声响起,牛车、马车、羊车各种五花八门、各具特色的车辆驶上巷道,与此同时,咿呀的摇橹声也在各家水门响起来。


  “敬和、敬文。你俩去朱雀桥迎一迎吧。殷渊源不费一兵一卒招抚邺城、并州,此番功绩着实不小。琅琊王氏若不出面只怕不妥。”


  乌衣巷最显赫的门第内,琅琊王氏当家人、王导次子王恬,正在吩咐三弟王洽和六弟王荟。扬州刺史殷浩的座船还未抵达建康,邺城、并州招抚已定的消息先就传了回来。不说殷浩的身份,单单这个消息就足以让乌衣巷倾巢而出前去朱雀桥迎接了。


  “是。”王荟沉静地应了。这人时年不过二十出头,看起来却很有些老成镇静的模样。


  “二兄,六弟去一趟就行,我就不用去了。”


  王洽笑着婉拒兄长的安排,然后说出了理由。“殷浩这人做事很浮,难以让人放心。六弟刚入仕,去一下无妨,小弟若是去了,日后有个万一,岂不折了琅琊王氏的声名。”


  王氏当家人王恬从中军将军职位上隐退下来,王氏子弟在朝职位最高的就是王洽,此时就任吴郡内史一职,位高权重,可谓琅琊王氏明面上的代表人物,是以特别注意行至。王荟不一样,他刚被朝廷征辟为吏部郎侍中,而且这人行事低调,几乎没什么大的声名,乃是虚应故事的最佳人选。


  “三弟是说,殷浩未必能招抚邺城、并州?”王恬乃是江东第一棋手,尚武善弈,腹底勾当却是一窍不通,琅琊王氏有什么事,大多是王洽拿主意。


  王洽想了想,模棱两可道:“不好说。”


  “那就六弟去吧。”王恬做出决定。既然结果难测,王氏就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王氏不需要开创,需要的是守成,而守成只需要稳妥就行。


  “是。小弟这就去。”王荟作了一揖,告别两位兄长。


  王荟平素生活很简朴,和一般世家子弟大不一样。从二兄那儿出来,他也没要车,也没招呼仆从,施施然出了府,沿着巷子缓步向西而行。


  巷子里车来人往,十分热闹,王荟不喜欢和人招呼,便低着头靠边而行。正行之间,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一个戏谑的声音紧跟着传入耳中。“敬文。满街尽是赳赳之士,唯独贤弟躲躲闪闪,此为何故?莫非贤弟做了什么羞事?快从实招来,为兄替你出主意。”


  王荟先是唬了一跳,听到声音后便稳定心神,抬头冲说话之人道:“安石大哥取笑了。”


  说话之人约莫三十出头,面色红润,长眉斜飞,鼻梁挺直,宽袍大袖配上三绺短髯,飘飘乎极有出尘之气,只是他那双锃亮的眼睛不时闪过戏耍般的笑意,将飘逸之姿破坏殆尽,让他显露出七分凡尘模样。


  此人姓谢,名安,字安石。乃是大晋原太常卿谢衰第三子,是北上施以王化的谢石的兄长。谢安是王羲之的好友。因为王羲之的关系,谢安与琅琊王氏走到及近,而且特别喜欢作弄王荟这个老实沉静的好孩子。


  王荟一副任其作弄的模样让谢安失去了继续的兴致,一边向前缓步而行,一边问道:“敬文是去朱雀桥吧,难道敬豫(王恬字)兄、敬和兄不去?”


  王荟嗯了一声,随后问道:“安石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当年桓征西攻取巴蜀,朝廷上下一片恐慌,今日殷渊源抚平中原,功绩远在桓征西之上,朝廷为何不在意呢?”


  “敬文若是悟不透这点,日后就安心做你的吏部郎侍中,不要在朝政上掺和过深。”


  谢安坦然地告诫了一句,然后解释道:“殷浩是什么,他是名士,仅仅是个名士,他的一切是朝廷、是士林、是乌衣巷给的,没有建康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是。桓征西不一样,荆州军被他调理的如同私兵,巴蜀一战,朝廷确实收回了益州,可荆州军的实力因此也膨胀的更厉害了。所以。。。。。。呵呵。敬文明白没?”


  “小弟懂了。”王荟点点头,眉头反而蹙得更深了。“那。。。安石大哥,你说桓征西到底有没有忤逆之心呢?”


  “不好说。”谢安摇摇头,没再言语。


  想到三兄适才说得那句“不好说”,王荟若有所悟,也不再追问。


  两人并肩缓行,不多时出了乌衣巷,来到朱雀桥东侧的码头。此时正是码头繁忙之时,数十只船舶停靠在岸,无数民工匆忙来回,将生丝、布帛、谷物、器皿各种货物或卸下码头,或装上船舶。秦淮河面上更是忙碌,撑浆的小舟,敞篷的货船,漆红描画的坐船品种繁杂的舟楫来往穿梭,不知道有多少。


  突然间河面上传来一声惊叫,一艘甲板离水丈余高得华丽坐船乘风破浪飞速驶来,前面一艘敞篷货船因为货物太多,行动缓慢,转眼间被高大坐船撵上,惊呼声中,敞篷货船不及闪避,船尾被追上来的坐船狠狠撞了一下。


  木屑横飞中,敞篷货船受撞击的力量所激忽然加速,快疾掠过水面,拦腰撞上一艘横江而行的货船。横江而行的货船受此一撞,顿时从中间裂为两半。


  事情发生的极其突然,当人们注意到的时候,被拦腰撞断的货船残躯连同货物已经一起向河底沉去,船上的水手、货主跟着跌落水中,十来个人哎呀连天地在河面上沉浮。


  敞篷货船上的人见状,连忙伸出竹篙船桨援助落水水手,两条路过的小舟也赶上来帮着捞人。南方人善水,过了一刻,十来人尽皆从水中出来,有的是被人捞了上来,还有两个是自己爬上了敞篷货船。这两人刚一爬上敞篷货船,立马拎起货船上的人衣襟大叫大吼,看样子似乎在找对方索赔。


  “是诸国丈家的船呢。”看着最初的肇事者——那艘高大的坐船若无其事地离开,王荟嘀咕了一声。


  谢安低声一笑,道:“这下可好,无论如何都理不清白了,两家货船船主不敢找褚家麻烦,只能想办法自己解决,某倒是很好奇,他们该怎生解决才为妥当?”


  “是啊。他们该怎生解决?”王荟侧头思索起来。按理说,敞篷货船把另一艘货船撞沉,就应该赔偿,可是这艘船的船主很无辜,真正的肇事者是褚家,是褚家的船驱使敞篷货船去撞的,应该追究褚家的责任才是。但是这些商户又怎敢去找褚家的麻烦?

  两人正自好奇,敞篷货船已经被逼迫着靠上码头。几个浑身湿漉漉的落水者揪着一个船主模样的中年男子登上岸。


  “诸位老乡,不能怪我啊,我的船舵被撞坏了不也没人赔吗?”


  中年男子大喊冤枉。另外一方怎肯干休,执意揪着中年汉子要去见官。双方还没争吵两句,码头上就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听说要去见官,瞧热闹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喊:“见什么官呢,说你们几位呢,若想公平解决,去找至方君子裁断吧,铁定让你们心服口服。。。。。”


  喊声未落,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应和声。“是啊,是啊——这事非得至方君子才能裁断得清。”


  “至方君子?”谢安疑惑地嘀咕一声,向王荟问道:“此是何人?为兄一直会稽闲居,竟不知道建康何时出了个至方君子?”


  纠纷的两伙人似乎知道至方君子的名号,得到旁人提醒,叫了声好,便纠缠着上了码头向西而去。


  王荟下巴向两伙人去的方向点了点,向谢安回道:“小弟听人说过至方君子,不过没怎么留意。听说姓赵,祖籍关中还是哪的北地一个儒生,前年逃过淮河来的建康,好像寓居在朱雀桥南。这人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名声只码头和西口市的船户商户知道。”


  “儒生?”谢安似乎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敬文,走——瞧瞧去。”


  “可。。。。。。殷刺史。。。。。。”


  王荟话未说完,谢安一把扯了他就走,轻笑道:“殷渊源若是到了,码头上声响一定很大,到时我等再来也是一样,误不了什么。”
——

  十一章 安离、赵谏、黎半山

  建康宫城是仿洛阳宫城改建的,整体是个规则的长方形,这个长方形特地置了一条中轴线,整个宫城乃至皇城的布局都以中轴线为标准,两边相向对称。*.*1 38看書網*这条中轴线出了宫城,以宣阳门为起点,向南笔直延伸到皇城的朱雀门,这条延伸的道路就是皇城的主干道御道。左御街、右御街、百官官署、太社、太庙规则地分列御道左右。


  御道出朱雀门、过朱雀桥,依然笔直向南延伸,一直到最南端的篱门,这一段是建康外郭南城主干道,被称作长干,长干两旁满布酒肆茶楼,还有民居宅第,合计来统称作长干里。


  两艘货船上的水手船主相互纠缠着,向长干里北端毗邻朱雀航的一个小院挪过去。谢安、王荟缀在三五十闲人身后也跟了过去。


  小院门大开着,纠纷双方在院门外冲里面说了些什么,便进了小院,闲散人却没敢进去,只在院门外挤挤攘攘地看热闹。谢安扯了王荟向前挤去,两人一身锦缎,在一伙粗布麻衣中格外瞩目,原本被挤得有些恼怒的,看见两人服饰也慌忙退让开去。


  两人到院门口站定,谢安向里瞧去,只见小院是两间小屋和三边院墙夹成的一个狭小空间,一株茂盛的葡萄藤四面滋生,将小院天井遮盖的严严实实。葡萄藤下,两方事主你一言我一语,正在向一位负手站立的年青文士叙说适才发生的事由。


  年青文士约莫二十七八岁,面目很是清秀,只一双眸子炯炯有光,顾盼之间锋芒毕露,暗合至方之意,想来便是众人口中的至方君子。至方君子衣着简朴,穿一身麻布薄衫,一手负后,一手抚肚,淡定地立在庭院里倾听事主述说,倒也有几分气度。


  “这人不错啊。”谢安轻赞一声,好奇地问向王荟。“敬文为何没与此人相交?”


  “吏部郎侍中这个职位很忙,小弟没时间。”王荟简略地做了回答。


  谢安闻言,忍不住莞尔一笑。如王谢这等门第,担任的尽是清流美职,发号司令、掌握大局即刻;具体事物归庶族、平民担任的浊职负责。偏生王荟这个老实人,自降为浊职,每日里为吏部琐事奔忙。


  “事情情由赵某已知。赵某一介书生,既无裁断之权,亦无裁断之责,二位想找赵某裁断只怕要失望了。。。。。。”


  谢安暗笑王荟之际,小院内至方君子听罢两方事主申诉已开口说话了。听了对方的开场白,谢安暗自点头,精神随之一振,凝神倾听下文。


  “不过,身为儒门子弟,赵某向来以弘扬礼仪仁义为己任,愿用先贤之理评点其中是非曲直,两位若认为有理,不妨循理而行,若是认为不对,另找说理之地亦是无妨。”


  “大伙都说赵先生至诚明理,只要先生能分出清白,我等无有不依。”两个船主看来都是本分人,只盼着解决了这桩事,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


  “此事道理原本极为明白。”


  至方君子从容对中年男子说道:“褚家撞了你家的船,你该当找褚家索要赔偿,你家的船撞了这位大哥的船,你就该赔偿这位大哥。”


  另一位船主闻言立即喜笑颜开,频频道是地附和。中年男子一下傻了眼,满头大汗地叫嚷道:“可。。。褚家那是。。。。。。”


  “赵某知道,褚家是高门。你不敢去找,即便去了也是无用。”至方君子理解地点点头,道:“世间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了。兄台货船被褚家所撞譬如天降横祸,遇上这样的事,毫无道理可言。是以,先贤有言,天理之外,尚有人情。遇上这等无妄之灾,还需考量人情方才妥当。”


  说着,他转向沾沾自喜的另一位船主,淳淳说道:“人之所以为人,只因知礼仪,懂忠孝,能宽恕。那位兄台受褚氏无妄之灾,大哥应给其怜悯宽恕才是。”


  正自高兴地船主愕然一愣,随即不服道:“我心里倒有些同情,但却不能因为这就替他承担灾祸不是?”


  “这等无妄之灾,谁都不愿沾上。换作其他人。。。”


  至方君子向院外闲散人指了指,道:“自然不会被要求帮那位兄台承担。大哥不一样,因为大哥也被无妄之灾波及,想独善其身而不得。所以,赵某以为,若只想要合理,大哥便找那位兄台追讨赔偿就是,若要合理还合人情,大哥应该和那位兄台共同分担这次无妄之灾。”


  “对啊。至方君子说得是,这事有两解。就看是要合理,还是要合情合理了。。。”至方君子评断刚罢,院外闲散人立时喝起彩来,尽皆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位船主,想知道他是否在意人情。


  那位船主犹豫了片刻,似乎受不住许多双眼睛盯视,咬了咬牙对中年汉子道:“至方君子已断明是非,我也不是不通人情之辈,愿意合情合理解决此事,只是,你可愿赔我一半的船货损失。”


  中年汉子闻言大喜,连忙拱手作礼道:“谢谢兄弟仁义,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赔付兄弟一部分损失,否则哪还有脸在世间行走。”


  中年汉子说罢,又转向至方君子连连作揖道谢,另一位船主跟着向至方君子道谢,至方君子笑面晏然,欢喜地和两位揖让说话。刚才剑拔弩张,怨气汹汹的场面霎时间变得融洽亲密,尽是欢笑之声。


  院门外闲散人看到这等结局哄笑一声,渐渐散去。王荟微笑道:“这人手段一般,只是说话做事入情入理,循规蹈矩,却也当得至方君子之名。”


  谢安意味深长地说道:“经世务事不能像名士那般惊世骇俗,需得折衷合济,此人原也算是实干之才。只可惜急功近利了些。。。。。。”


  说话的当口,两位船主拜别了至方君子,从两人身边走过。谢安脚下一抬,跨步进了小院,轻笑声中,洒然说道:“陈郡谢安冒昧打扰,至方君子勿怪。”


  至方君子审慎地看了一眼谢安和随后而来的王荟,揖手向二人作礼道:“原来是安石大家,久仰大名,关中眉县赵谏有礼了。”至方君子原来是石青当年从颖水捞起来的赵谏。


  顿了一顿,赵谏谦和地说道:“至方君子乃是商户水手戏称。赵谏一介儒生,学业未成,识见浅薄,隐居在此攻读诗书,原当不得至方君子之称,安石大家勿须当真。”


  “是吗?”


  谢安格格一笑,目光如电一般直刺赵谏。“江东物化天表,名山大川在所多有,何处不是隐居佳所?赵先生偏偏在闹事街头隐居,年余间便凭空闯出一个至方君子的名头,不仅用心良苦,手段亦是不同凡响啊。谢某佩服——”


  谢安突然翻脸,所说言语句句诛心,连一起的王荟时料未及,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赵谏却很从容,若无其事道:“安石大家虽是陈郡人氏,只怕没亲到陈郡看过一眼吧。大凡在北地呆过之人,绝不愿去名山大川隐居。因为。。。。。。”


  赵谏深深凝视着谢安,一字一顿道:“中原苍凉如荒,北人孤单凄惶,只恨不能流连于闹市繁华之中,岂会遁居名山大川之中?”


  赵谏双目炯然生光,言语微带激昂,凛凛然直让人不敢有半点轻慢侮辱。王荟心有所感,忍不住去扯谢安衣袖,想阻止他为难对方。哪知谢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根本勿须他提醒。


  “呵呵呵——谢某已知,赵先生实乃至诚方正之士。适才言语,不过戏言相试耳。”


  轻笑声中,谢安一把扯过王荟,亲热地向赵谏介绍道:“赵先生,这是礼部侍郎中王荟大人,王大人表字敬文,乃琅琊王氏子弟,和赵先生一般年青有为啊,哦,对了,请问赵先生表字是——”


  厉言指责时能保持从容坦然的赵谏反被谢安这番亲近举动弄得有些招架不住,迟疑了一阵,先肃手向王荟行礼道:“赵谏见过王大人。”然后转向谢安道:“赵谏表字丕之。”


  “丕之勿须多礼,虽然尊卑有序,上下有别,私下交往却不需如此讲究,繁琐起来好生无趣。”


  谢安大度地挥挥手,踱到葡萄根下随意地斜坐下来,然后扯开锦袍,袒露出胸腹道:“这天恁热了,丕之可有消暑待客之物拿出来我等共享,切莫小气了。”谢安从衣着、籍贯已判断出赵谏乃是庶族子弟,所以大咧咧地也不还礼。


  赵谏还没有适应谢安的随和,犹豫了一下,道了声“稍等”,随即快步走进屋里,似乎是去拿待客之物。


  王荟走到谢安身前,恳求道:“安石大哥,闹热已经瞧过,我们该去朱雀桥迎候殷刺史了。”


  “别急。难得遇上一个妙人,多消停一会儿才好。”谢安嘿嘿笑了两声,转而压低声音说道:“敬文,待会儿你许诺赵谏一个官职,为兄很想知道,这个至方君子到底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


  “这样不好吧。。。”拒绝的话刚刚出口,王荟就见谢安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声音不由得渐渐弱了下去。


  “昨日有船家送了些梨还有些杏儿,还算新鲜。。。”话语声中,赵谏端着两个草编的簸篓从屋里走出来。


  “哈哈——只要新鲜就。。。。。”


  谢安话未说完,外面码头上忽地爆出一声大哄,紧跟着号角声、擂鼓声轰隆隆响起来。


  王荟失声叫道:“来了!殷刺史的坐船到了!安石大哥——”


  “这可真巧了。”谢安咕哝了一声,悻悻站起,一边整肃衣袍,一边对赵谏道:“丕之。今日我和敬文有事,暂且到此为止,来日我等再来打扰。”


  说着,他一扯王荟,飘然而去。


  赵谏将两人送到院外,待两人走远后便掩上院门,疾步回到屋里,迈步进了里间卧房。


  卧房里光线极暗,模糊之中,隐约可见一个魁梧的大汉跪坐于席塌之上。看见赵谏进来,大汉开口问道:“走了?”


  “走了。”回答了一句,赵谏在席塌上跪坐下来,思忖着问道:“安离。你说我们有必要和王、谢接触吗?那个谢安石行径古怪,很难捉摸。”


  席塌上大汉原来是曾经和石青同生共死的袍泽征东军安平将军安离。


  新义军在青兖正式成立之时,当时还是庚氏派驻青兖代表的安离要求加入新义军。石青明面上拒绝了这个请求,暗地里却把安离纳入新义军,并交给他一个特殊的任务——在江东建立新义军细作网,从各方面为青兖提供支持。


  安离在江东的身份是庚氏家将,而且江东有不少人知道他和新义军关系不错,受这两方面限制,由他亲自组建细作网会非常不便。于是石青派遣赵谏南下,由赵谏负责细作网的组建和运转,安离则利用庚氏家将这个身份暗中给予帮助。


  在两人细心经营下,新义军部将黎半山在西口市扎下了脚跟,开了一个经营货物齐全的大商铺,五六十名新义军水手和五六条货船在长江淮河间不停来回,将新义军急需之物运到悬瓠城,然后由军帅府安排在悬瓠城的人手转运回青兖。


  需要说明的是,新义军当前主要目标是鲜卑慕容氏,并非江东大晋。因此,安离和赵谏经营的这个细作网目前的作用就是为青兖运送急需物品,除了平时顺带积累人脉,再无其他动作。这种状态让两人很着急,特别在好消息从北方一个接一个传来的时候,两人总感觉其他人功勋着著,自己落到后面了,经常忍不住想加大动作,暗中替石青招揽人手。


  赵谏问话里就暗含了是否接触王谢,为招揽做准备的意思。


  “石帅说过,安全第一,接触可以,千万不要急躁。”安离回了一句,他的声音压得太低,嗡嗡嗡的让人很难听清。


  赵谏却听清了。点头赞许道:“不错。”


  “我刚才从黎掌柜那儿过来,黎掌柜说,石帅带话让我们想法通知邺城议款使者刘群刘公度大人,转告刘大人,归降议款应尽早定下来,传国玉玺的赏赐可以酌情减少,但是朝廷必须传谕荆州,命令桓温交出邺城叛将上官恩、乐弘。并勒令荆州军退出新野、邓县、樊城,以后不得无故袭击邺城属地。否则,归降之事只能作罢。”


  “嗯。好的,待会我让人打听刘大人歇处,晚上便以北地流民之身前去拜访。”赵谏点点头。
——

  十二章 聚会

  七月金秋,丹桂飘香。*.*1 38看書網*江南正是莲子饱满,菱角成熟之时。


  乌衣巷琅琊王氏后宅依傍的秦淮河近岸河面上,嘤咛侬语,一二十位贵妇美婢分乘三艘轻舟一边欢声轻笑,一边玉手慢摇,采摘着菱角、莲蓬。


  “叮咚——叮咚——叮咚——”


  天簌般的琴音倏然响起,带着淡雅高洁的气息,微风一样徐徐掠过河面,河面上波光粼粼,漾起一阵阵涟漪。


  “喔——是安石!安是石在弹奏呢——”两三个贵妇兴奋的失声惊叫,另外的不约而同转首向靠岸浅水处的水榭望过去。


  水榭六角亭里,清风徐徐,香烟缭绕,谢安屏气凝神,双手抚琴,连环勾挑,完全沉醉在琴道之中。


  水榭是琅琊王氏私用的码头。六角亭是水榭尽头,从六角亭向秦淮河上、下首和河心延伸出三个用木板架设的船只泊位,向河心的泊位上泊了两艘漆红描金的华丽坐船;上首泊位泊了四五艘和贵妇采莲乘坐的同样的轻舟。下首泊位泊了三艘大货船,其中两艘有蓬,一艘敞篷,三艘货船都有着船舷老高的大肚子。


  六角亭通过回廊上岸,岸边石凳、石桌、假山、翠竹应有尽有,像个专供休憩游玩的花园,不仅宽敞,而且雅致。王恬、王羲之、郗超、皇甫真等一二十人分成几股散在花园四周说话议论。只是当琴声响起之后,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谢安琴艺乃江东一绝,能到这里聚会的必是高雅之士,若有机会聆听天纶之音,自然不肯错过。


  琴音忽高忽低,忽急忽缓。时而若清泉叮咚,静心宁神;时而若松涛呜咽,荡魂摄魄。众人正听到美妙处,一声激越的歌声凭空加入其中: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


  六角亭内,江东名士刘惔双手扶栏,目视一众采莲贵妇,迎项高歌。刘惔声音清亮,隐含金石之音,不愧江东名士的称号,而且选的歌曲与一众贵妇采莲也极为应景。原本应该引来一阵掌声才是,谁知事有不谐,一曲歌罢,不仅没有引来掌声,反而引来一阵哄笑。因为《江南可采莲》适合江南女儿的吴侬软语歌唱,却不适合清亮的金石之音,他越是慷慨激昂,越是让人感到好笑。


  谢安莞尔一笑,勉强奏完一曲,便即按住琴弦,停止演奏。采莲的贵妇弃舟而上,相互打趣着跨进六角亭。


  “姐姐好福气。可以天天听安石操琴呢——”王羲之夫人郗氏嬉笑着推攘着身边的一个年青美妇。


  年青美妇是谢安夫人刘氏。王羲之和谢安交好,两人夫人也就成了闺中密友,说话从来很少顾忌的。刘氏得了郗氏话头,嗔了谢安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妹子好贪心呢,你家相公和殷刺史、刘太守一般,上坛能开讲经义,入朝可治国安民。如此还不嫌足,偏生还想有个操琴人?”


  谢安听出自家夫人隐晦的抢白,噗哧一笑,抖索着手指指点刘氏道:“汝好俗气,殷刺史、刘太守、逸君兄还有桓征西等一众国之干城夙夜辛苦,为的就是我等能悠游林下,操琴书画。汝不体恤诸位大人良苦用心,反倒欲陷自家相公入火坑,实是愚钝。”


  这席话立时惹得一众贵妇美婢前仰后俯大笑起来。


  刘惔颇会凑兴,适时地作出无奈模样,眼望谢安抚掌大叹道:“安石不出,累死渊源,呜呼哀哉。”


  殷浩背靠亭柱,依坐在栏杆上,一手拎着酒樽,一手端了酒盏,自斟自饮正是畅快,突闻“累死渊源”之语,身子猛一悸动,早点翻落入栏杆外的秦淮河里。


  这番失态引得贵妇们花枝乱颤,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殷浩不以为意,翻身从栏杆上跃下,笑对谢安夫人刘氏道:“安石贤弟铁定要做神仙中人,谢夫人夫唱妇随,也是神仙眷属众人,何苦笑话我等在朝堂打滚的凡尘俗子?”


  刘氏连着被谢安、殷浩戏谑,有点禁受不住,一拉郗氏道:“妹子。我们走,不理这帮高人名士了。”一片莺莺燕燕的哄笑声中,她拉着郗氏由回廊疾步去琅琊王氏后宅。


  郗氏身不由己地跟刘氏出了回廊。踏上王氏后宅花园之时,她眼波一转,已在三三两两的闲散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相公王羲之的身影。


  王羲之和王洽并肩站在一个书案前,指指点点,正兴致盎然地品论几张条幅的书法优劣。王洽和王羲之年龄相仿,志趣相投,从小到大,两人在一起探讨最多的就是书法。


  郗氏深知这一点,眼光在相公身上流连了一阵,随即以转开来,四处寻觅,最终在一张石桌旁停顿下来,落在侄儿郗超身上。


  郗超正在和王恬对弈,王恬是江东第一弈手,等闲人连和他对弈的资格都无,郗超和他对弈,原本该全身贯注才是;然而郗氏发现,郗超魂不守舍,眼光不时从棋局上移开,在一个面貌陌生的中年文士身上打转。


  郗氏知道,此番聚会共有四位主宾,四位主宾有三位是中原邺城的使者,另有一位是边塞之地的燕国使者。邺城三位使者一位是她相公,一位是她娘家侄儿,另外一位刘群刘公度大人因为自家相公、侄儿的缘由,她早早就挂住了相貌。如此算来,这个陌生文士应该是燕国的使者了。


  景兴干嘛这般在意燕国使者?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郗氏跟着刘氏离开了渡口。


  郗氏猜的不错,郗超注意的那人正是燕国使者皇甫真。


  承蒙琅琊王氏邀请前来聚会,皇甫真很是兴奋。“王与马,共天下”的传说在塞外传的沸沸扬扬,即便王导已经过世,皇甫真依然认为,王氏的态度比殷浩更重要、更能代表大晋朝廷的意思。是以,来到乌衣巷后,他比在广陵更为谦逊,更为‘坦诚’地向朝廷人士予以剖白。


  “。。。燕国边塞之地,鲜卑化外之民。然,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燕国上下无不对天朝倾心仰慕。当今燕王,出则晋人虎贲护侍前后,入则晋人智谋之士参赞国事,举国上下,穿着以汉服为时尚,行止言语用汉礼分尊卑。燕王与辅国将军常言道:燕国愿永为晋人!永为晋臣!”


  皇甫真侃侃而谈,安西将军谢尚、吏部郎侍中王荟、散骑常侍孙绰等人一愣一愣,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永为晋人!永为晋臣!”一旁的王羲之喃喃念叨,心事如潮。


  他没有想到,回到建康短短半个月,殷浩硬是弥合了与邺城在敬献传国玉玺一事上的分歧,顺利达成了归降条款,而且把并州归降一事也订定下来。北方归晋、天下一统,就这么轻易完成了。事情顺利的让王羲之恍然若梦。不过,无论如何,这是好事不是?

  心潮翻涌间,王羲之倏地抓起一支狼毫,一挽袍袖,在铺展开得宣纸上奋笔疾书,顷刻间,“永为晋人永为晋臣”八个龙飞凤舞的行草大字跃然纸上。


  “好字!好字!”王洽双目一亮,失声赞叹,他已看出,王羲之的书法脱胎换骨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王洽的声音将周围诸人吸引过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不通风雅之辈,一见到王羲之新创的行草字体,一双双眼睛登时精光闪亮。


  “好啊!果然不错——”


  众口赞誉声中,皇甫真竖掌一揖,微笑着对王羲之说道:“逸君贤弟,可否将这幅字赠予为兄,为兄打算进献给燕王,作为燕国传世之宝珍藏,以流芳万年。”


  “这个只怕有些不妥。。。”


  王羲之婉转拒绝,脸色为难地解释道:“羲之眼下在邺城担任职司,邺城、燕国虽然同为朝廷臣民,毕竟分属两方,是以,羲之不能随意馈赠燕王礼物。而且,羲之动笔之初,已决定将此字送于石云重。请楚季兄见谅——”


  吏部郎侍中王荟插言道:“从兄说得有理,皇甫大人还请见谅。要不请我三兄专为燕王写一幅吧,三兄自小和从兄一道学1 38看書網法造诣江东士人皆知。。。。。。”


  “如此甚好。请敬和兄不吝赐赠墨宝。”皇甫真喜不自胜,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恳请王洽赠字,局面上的一点点尴尬就此消散无踪。


  王氏后宅,秦淮河畔,大体上是宾主尽欢,融融洽洽,其中只有一处稍稍有些不适。在临水的假山基座上,邺城特使刘群愁眉苦脸,和一个三十许的面相朴实的武将相对而坐。武将一身轻甲,兜鍪没有佩戴而是抱在胸前,以至于寸许长的短发毫无遮掩地崭露出来,看起来像是刚刚还俗的僧人,颇为怪异。


  事实上这个武将确是刚刚还俗的僧人。武将姓祖名道重,乃是祖狄祖士稚的幼子,也是祖狄、祖约这一系唯一的后裔。


  祖狄死后,麾下人马由其嫡亲弟弟祖约统带。祖约没有兄长祖狄的本事,抵挡不住石勒的进攻,遂从河南退回到淮河一线。苏峻乱起,祖约为之相应,后来苏峻兵败,祖约不容于大晋,便转身投奔石勒。石勒听从了部下的进谏,不愿留下后患,遂设计将祖约亲信部将子弟一网成擒,其中包括十岁的祖道重。就在石勒下令诛杀祖约满门之时,一个受过祖狄恩惠的羯人冒险藏起祖道重,将他扮作小沙弥安置在邺城外的寺庙里。杀胡令起,北方各地失去了官府约束,祖道重逃出寺庙,历经千辛万苦潜回江东,还俗恢复祖家姓氏,大晋朝廷感怀祖狄忠义,赐封祖道重为平义将军,率一部人马屯驻淮阴,受扬州刺史殷浩节制。


  祖狄、刘琨不仅并称大晋双杰,还是极好的朋友,闻鸡起舞说的就是两人相交时的故事。作为大晋双杰的后人,刘群和祖道重可谓世交,虽然以前从未谋面,然而经人一介绍,两人即刻躲开众人,凑在一起说话叙旧。


  忆了一阵心酸往事,再看看秦淮河畔嬉闹安逸的一众名流,刘群忍不住唏嘘不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为兄终于懂了。道重贤弟,你回江东也有一两年了,可还习惯?呵呵,为兄问的多余,只怕贤弟早已习惯这儿的生活,再不愿回北方受苦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公度兄,此言出于何典?”祖道重脸现困惑之色,却没有回答刘群的问题。


  刘群道:“此乃孟还真家书所。石云重说,孟还真家祖乃是孔仲尼一系儒家子弟,所遗之书于经世务实颇有益处,是以定为中原学子必修之课。”


  “经世务实?”祖道重蹙眉琢磨了一阵,缓缓说道:“道重不知事情是否如此。不过,中原百废待兴,确实需要经世务实之士。”


  刘群笑了笑。“道重贤弟放心,石云重确是经世务实之士,这一点,为兄知之甚清。”


  “这就好。小弟驻守淮阴,与徐州毗邻,以后去邺城拜访兄长倒甚是方便。”祖道重点了点头,转口问道:“对了,公度兄长何时启程回返邺城?”


  刘群答道:“若是不出意外,七月末朝廷会遣宣诏使北上宣读赐封诏书。为兄到时会随宣诏使一道回返邺城。”
——

  十三章 邺城的框架


  在皇甫真若有若无的提醒下,殷浩和大晋理政的司马昱准备下一局大棋。这局棋以智慧为基石,靠制衡予以维系,乃是真正的以巧破力,若是能够完成,必将是名垂千古的典范。


  这局棋重点围剿的是荆州的桓温和邺城的麻秋、石青两大势力。布局之人是代表大晋朝廷的司马昱、殷浩。燕国慕容氏、并州张平,西凉张氏是用来对付荆州、邺城的三枚棋子,荆州、邺城也是受他们摆布、彼此相互制约的两枚棋子。


  这个棋局的布局思路非常细密,不仅有从外围入手制衡荆州、邺城的大略,还有挑动益州刺史周抚、梁州刺史司马勋从内钳制桓温,利用荀蕤、郗愔等北上之士辅助麻秋抗衡石青,以分裂邺城势力,督促西凉张重华向关中渗透,鼓励并州刺史张平与燕国保持距离等等诸般具体动作。


  这是一局宏大而又细密的大棋。为了下好这局棋,朝廷很痛快地赐封麻秋为“民王”,张平为并州牧,传国玉玺尚未敬献到建康,大晋朝廷申责桓温的诏书已经通过快船送到江陵去了,大晋天子诏谕,命令桓温以天下一统的大事为重,答应邺城的要求,把降将乐弘、上官恩送交北方。


  这道诏谕由司马昱精心构思,诏谕要求桓温答应邺城的要求,但对邺城的要求说得却极是含糊,除了点明归还降将这一点,对于汉江北边的新野、邓州、樊城三城的归属和荆州军退回汉江以南、不得无故进入江北的要求提都未提。


  荆州军退到汉江以南,邺城人马进驻樊城,两军隔江对峙,那就很难发生冲突。为了让两军保持近距离接触,司马昱可谓用心良苦。但是,他的这些手段在桓温面前不顶用,桓温在建康呆了三十多年,建康人士的心理和处世之道被他摸得通透。接到诏谕后,他一眼看出司马昱有用荆州军压制邺城的用意,既然如此,他干脆连降将乐弘、上官恩也不交了,并做好了建康、邺城、江陵三方相互扯皮的准备。


  石青是通过历史了解的建康人士。认识的没有桓温那般真切、敏锐,仿佛中间有些距离,这种距离让他像个旁观者,有时看得比桓温更全面,更透彻。所以,建康方面的消息传入耳中之后,他只随便咀嚼了一下,便将其抛在脑后。


  对于整日蒙头做梦的人来说,美梦做得再怎么好,也没有实现美梦的勇气、力量和经验。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威胁。邺城不需要为之操心忧虑,有那功夫不如踏踏实实做点实事。


  五月底到八月初,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石青老老实实待在建立各种施政官署,邺城连窝都没挪过。


  历史上,三省六部制是使用时间最长,最为成熟得施政结构。自隋开始,“三省六部制”中的六部便非常稳定,很少出现变动,一直被沿袭,三省在发展的过程中却有不少争议,行政权经常在中1 38看書網三省间换来换去,元、明、清甚至是采用一省六部制。鉴于已知的经验教训,石青对三省六部的职能做了些改动,以此为框架构建邺城权利机构。


  当然,这种机构不能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只能用另外的名称代替。邺城的权利架构因此有些不伦不类,其中分别叫做:

  政务部(尚书省),政务院主管、副主管(宰相、副宰相)执掌下辖行政事政。


  38看書網省),秘书监主管、副主管(中1 38看書網侍郎)起草王谕诏令。


  监察部(门下省),监察院主管、副主管(左、右谏议大夫)负责审核监督政务部、秘书监。


  政务部下设六曹,分别为:

  功曹(吏部),掌管官吏升迁罢免。


  仓曹(户部),负责邺城财政征收及支用。


  工曹(工部),负责组织重大工程、大规模的开发生产以及技艺的创新和推广。


  户曹(拟议中的‘民部’),下设五斗米互助社、义仓等,专事赈济灾民,安置流民。


  刑曹(刑部),制定刑律,主管诉讼,维持民生治安。


  学曹(吏礼部),负责推行官学,普及教育,对胡人进行汉化,选拨人才,春秋祭祀。


  以上就是经过石青修补完善后的“三省六部制”。没有明示的“三省六部”归民王麻秋下辖,对民王府负责。需要说明的是,石青把军事从“三省六部”之中独立出来了。


  乱世之中,唯有刀枪才是最有力、最直接的力量。他必须把兵权牢牢控制在手,任何人都不能与之分享,邺城下辖的所有军队将由征北大将军府统带。为了方便管理,石青在邺城建了一个“征北大将军邺城行营”,行营设装备制造司、辎用供给司、青壮征募司、组织人事司四个掾属部门,以便从三省六部获得行政、后勤资源。


  历史证明,军队独立于行政之外是种很糟糕的体制,后患无穷,不可为长久之计。石青明白这一点,只是为目前形势所迫,他只能如此办理,只有等时机成熟之时,冀州征北大将军府和邺城邺城行营才会撤消,与中枢机构合并。


  与麻秋的封号相对应,邺城下辖的所有军队将统称为“民军”。随着襄国三月一期的整编进度的推进,“民军”将会是一支由征北大将军府直接下辖的人马,再没有私兵的存在。


  征北大将军府对将领的任命权一直向下延伸到营校尉一级,营也是民军最基本的独立作战单位,人数编制最少八百人,最多三千人。


  两个或两个以上、六个或六个以下的营合起来可成一军,一军之首为正将,直接下辖人马不能超过一万五千人。八千人以上的军必须设一员副将,一万二千人以上的军必须设置两员副将。邺城辖下十州的州将军如徐州将军周成、兖州将军贾坚等都是正将。只是边州的人马配置的多些,设的有副将,内地州的人马较少,就有正将直接统带各营校尉。


  遇到战事或者特殊情况下,两个军或者三个军人马需要联合行动之时,应该有一位都督统一指挥。只是都督是临时职务,战事结束,便告解职。


  以上便是目前民军高级将领的分级体系。


  营校尉以下采用的是汉时二五进制的兵员编制,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以此类推。


  营校尉以上只有统带偏师的副将和统带一军的正将两级,非常的简明。不过,为了给予部下将领晋升机会,石青把正将细分为六级。从最低的一级开始,按照军功考绩等向二级三级四级五级六级一级级攀升,越到后面,升级需要的功绩越多,晋升便越难。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三省六部”、征北大将军邺城行营的框架在邺城搭建出来。框架很容易就搭建出来了,“三省六部”主管、邺城行营各司主事、十州将军、刺史、各郡郡守人选等人事任用却令石青非常头痛,奖功罚过,拔擢人才,剔除昏庸之士等等只是基本考量。在这些基础上,他必须考虑哪些人更可靠,哪些人暂时动不得,哪些人必须分拆开。。。。。在这种特殊时期,在这种恩主私军盛行的年代,有些东西他不能明示出来,不能公开制度,只能依靠手段悄悄地进行改变。否则的话,即便不是众叛亲离,也会有不稳定的变故出现。


  维稳啊!一定要维稳——


  石青一边苦涩地念叨,一边煞费心思,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和麻秋、郎闿等人相商着把各部司主要官吏人选敲定下来。


  各部司官将领的任命需得民王麻秋宣布,麻秋宣告的任命只有等大晋赐封的民王封号下来了才有法理意义。因此,人选敲定之后,邺城的“三省六部”尚不能马上成立,只能依循前例暂且维持。


  大多部司之政务可以从容图之,有一些部司事宜却耽搁不得。户曹(民部)辖下五斗米互助社的铺展、掳掠的幽州南部民户的安置,工曹(工部)下辖技艺创新推广司的创新立项、推广项目立项以及学曹(礼部)在中原诸州宣扬汉家礼仪、推广官学教育、对胡人汉化等等诸般事项皆是石青日程中的优先项。


  没有任何宣扬声张,祖胤、孟还真、郎肃、郗愔四个内定的学曹司官悄悄就任了,祖胤是学曹掌总的主事,孟还真是负责推广官学的从事,郎肃是负责胡人汉化的从事,郗愔是负责宣扬汉家礼仪的从事。


  与此同时,工曹(工部)主事和技艺创新推广司也悄悄地开始运转。秋天来了,眼见天气一天冷是一天,内定的工曹主事王羲之还未回转邺城,功曹下辖技艺创新推广司的从事诸葛裕就忙碌起来了。他一边组织人手在莱芜大规模挖掘石炭,冶炼钢铁,一边在青兖征募熟练的泥瓦工匠,去冀州北部推广火炕技术,另外还承担起投石车的研制。


  不同的历史阶段,投石车的叫法不一。历史上所谓的石炮、霹雳炮、抛车,说得都是投石车。中国象棋中的炮指得也是投石车。在冷兵器时代,投石车是真正的攻守利器,然而,自春秋出现以来,直到宋时投石车才得到大规模的运用。究其原因,主要是投石车不易生产、不易操作、笨重不易携带等三个方面。种种弊端让投石车的发展经常出现中断,到五胡乱华这等历史倒退时期,中原工匠只从传说里知道些投石车的大致轮廓,至于制作工艺却是半点不知。是以,石青想得到投石车,必须聚集熟练工匠如创新般研究制作工艺。


  悄悄铺展开得几件事都比较急切,需要指出的是,其中有一件事不仅急迫而且带有凶险,这件事就是对关中胡人的汉化。


  八月初六。石青传令驻守在冀州北部与幽州燕军对峙的各路都督,准备接收经过襄国整编新军,与此同时,原有人马需要重新到襄国整编并注册登计。


  这一次接受整编的人马总计有五万余,规模极为庞大。石青勒令各部都督,必须在八月底完成换防,九月初十前,需要整编人马必须抵达襄国训练营。传令信使离开之后,石青招来何三娃,让他亲自走一趟襄国,暗地交代孙威,十月中旬,襄国整编队伍的野外行军操练将在司、豫两州进行,其间可能会有实战演练,请他做好各项准备。


  石青和王猛有过默契,冬季农闲是迁移关中胡人的最好时机,在襄国接受整编的五万人马和关中魏统、诸葛攸枕戈以待的三万人马将是这一进程顺利实施的最有力保证。


  万一开头难,这次迁移人数大约有十余出头。只要开始强行将其分散开,十余万人洒在司州、豫州广褒的大地上,连朵浪花都浮不起来。有了这个基础,垒屋定居、屯耕赋税、登记造册等等日后豫州刺史杨群的管理和礼部进行的汉化将会省力的多。


  为长远计,石青把胡人汉化一事视为重中之重,看得比麻秋封王还要重要。他一早就打定注意,一俟麻秋封王、自己成婚的大典结束,便即刻挥兵南下,亲自坐镇司、豫,耗上一个冬天把胡人迁移一事办下来。


  “石帅!徐州来报,前日大晋宣诏使仪仗过了淮河,以日行五十里的速度北上,刘大人、王大人、郗大人都有随行。”一名亲卫进来禀报大晋宣诏使的最新行程消息。


  “哦,这么快!”石青从琐事中回过神来,眼珠一转,兴奋地说道:“来人!快马去冀州传令。。。。。。哦,不!不是传令,是去请祖凤将军尽快来邺城。。。。。。”


  “完婚”二字在喉咙里一打转,又被石青咽了下去。
——

  十四章 齐人之福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皇帝诏曰:谯郡麻秋,齐大夫麻婴二十八代苗裔也。勇武果毅,忠贞精白。时匈奴猖獗,羯胡祸起,中原沉沦,社稷蒙尘。秋有不忍,立志驱除鞑虏,继而潜入羯胡之中,披肝沥胆,坚韧磨砺,每遇战阵,必迎忍而上。凡三十年,除征西都督,成有为之士。秋不忘汉身,心属大晋,渴欲恢复中原衣裳,适逢石酋亡故,石氏子自相征伐。。。。。。”


  大晋永和七年,八月二十二。


  琨华殿前,炉、鼎、龟、鹤,吐出缕缕香烟;金钟、玉磬,琤琤琮琮,清脆悦耳。高高的丹樨之上,大晋宣诏使侍中纪据手捧皇诏,声音抑扬顿挫,正在朗声诵读“忠贞之士”麻秋的“显贵身世”;丹樨之下,麻秋垂首倾听,神色颇为谦恭。一干邺城文臣由刘征、申钟领衔立于大殿左侧。一干武将由石青领衔立于大殿右侧。


  站在右侧武将队列中里的荀羡对邺城人士杜撰出来的麻秋身世没有半点兴趣,心神恍惚之际,他隐隐感觉到不妥。不妥的原因来源于他将要接受的新职务——征北大将军邺城行营丁壮征募司主事。


  按照邺城新颁布的品秩制度,行营各司主事的品秩和军中副将相当,与原来就任的亲卫步兵营校尉相比,担任青壮征募司主事算是拔擢,但是荀羡对这种拔擢非常不满。朝廷正在限令邺城裁撤人马,中原战事越来越少,哪里需要征募青壮?这种情况下,征募青壮司铁定是个闲散的养老所在,可怜他尚未满二十八岁,哪里就需要养老了?养老不养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因此丧失了领兵权。


  荀羡和兄长荀蕤一直认为,他们这伙人包括戴施在内,最好的局面是荀羡、戴施领兵,郗愔、王羲之在邺城朝堂辅助麻秋,郗超贴身监视石青,郗昙、谢石、荀蕤三人担任刺史郡守之类的地方官吏。如此地方、朝堂、军中三方相互呼应,很容易聚拢出一股势力。然而,荀羡不知道石青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自己调出兵营,将谢石、荀蕤、郗昙等尽皆调进了邺城。此举若是无意还好,日后可以慢慢周转,若是有意。。。。。。想到这种可能,荀羡就不寒而栗,石青的狠辣他很清楚,对方若是摸清了自己一伙人的意图,后果可就太可怕了。


  “。。。。。。兹,钦命麻秋为民王,暂代天子牧守青、兖、司、豫。。。。。。”


  纪据的声音如风拂耳,没在荀羡心中留下半点痕迹。“不行!必须通知郗超,让他尽快摸清石青的想法。”


  荀羡正暗暗决定的时候,琨华殿里哗地一片乱响,嬉闹声、恭贺声不绝于耳。原来纪据把诏书宣读完了。麻秋正在遥拜,谢天子之恩,其他人则一蜂窝地向麻秋道贺。


  犹豫了一下,荀羡迈开步准备向麻秋道贺。就在这时,静鞭一响,负责礼仪的宫人扬声唱到:肃静——请民王沐浴更衣,上座受百官朝贺——


  琨华殿倏地一静,麻秋哈哈大笑,数十名早已准备多时的宫女端着盛放王冠、玉带、王袍等物的玉盘,一拥而上,拥簇着麻秋去了偏殿。


  荀羡见状,缩回迈出的脚步,退进武将队列。


  不一会儿,麻秋更衣完毕,头戴王冠,身着蟒袍,腰缠玉带,满面红光地在宫人服侍下到丹樨王座上坐定,祖胤越众而出,唱礼道:“民王麾下诸臣公,行两跪六拜礼——”


  大殿两侧文武将官齐齐跨出三步,在殿中站定。祖胤站在前首中央,一边唱礼“跪——”一边示范着先自跪下,后面人等有样学样,呼喇喇跪倒一大片。


  “一拜——”祖胤双臂抬起,双手贴额,手捧额头般极其庄重地向下扣去。


  “二拜——”


  。。。。。。。。


  两跪六拜礼罢,麻秋大笑道:“哈哈哈——好啊!诸卿免礼。”


  众人依言退回原位,麻秋扬声道:“诸卿,日月更替,推陈出新。石赵、冉魏已成往昔,当前天下一统,民心尽归江东朝廷。望诸卿抛弃昔日恩怨,与寡人同心与共,辅助朝廷中兴繁荣。。。。。。秘书监,代寡人宣读诸卿之职。”


  一回到邺城便被任命为秘书监主管的刘群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即手捧民王谕告,来到丹樨下首,面对文武将官宣读道:“上承圣德,民王诏曰:北地沧凉,百废待兴,才俊义士,焉能旁顾。为社稷故,为黎民故,本王选贤拔能,以为任用。具体如下:政务院主管刘征,副主管刘启、郎闿;秘书监主管刘群,副主管赵韶;监察院主管。。。鲁口副将诸葛羽。。。河内郡副将魏憬。。。渤海郡副将李历。。。南阳郡副将张凡。。。”


  大殿里唯有刘群的宣读声琅琅回响,其他文武将官静谧无声,只竖起耳朵注意倾听自己的和亲朋的职位安排。随着宣读的职位越来越多,荀羡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不好的预感似乎由此得到了证实,魏憬、李历、张凡这等不显眼之人如今和他平起平坐,而且手中握着实打实的兵权。反观随自己北上的一群人士,除了远在蠡县的戴施得到了一个校尉实职,其他的不是依附征北大将军府,就是负责礼仪、生产之类的职司。这等职务在图穷匕见之时可是毫无助益的。


  荀羡的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令则。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石青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荀羡愕然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大殿里人影散乱,文武百官闹哄哄地正向外走去,原来他出神时间过久,不知什么时候朝会已经结束了。


  “哦?这个。。。属下想到未来职司,不知如何着手,是以。。。”


  窒了一窒,荀羡的回话很快顺畅起来:“石帅,属下以前没做过这等职司,只怕有负所托。其实,属下粗人一个,还是回军中舒坦。”


  “呵呵,江东四大名士之一的荀驸马若是粗人,世间只怕没人敢妄言风雅了。”石青避重就轻地戏谑了一句,忽儿话题一转,问道:“令则。你和令兄如今皆在邺城任职,不知贤昆仲是否有携家北上的打算?”


  听闻此言,荀羡刚刚舒缓过来的心境猛然一紧,先前的疑惑像是找到了由头:石青不信任江东人士,除非江东人士把家眷迁移到北方。石青的问话用意很明显,就是在让他做出抉择。这种抉择没有含糊的余地,必须用迁移家门的行动来证明。


  是迁移家门以获得石青信任还是听任北上王化的意图流产呢?尽管荀羡也是机敏智谋之士,这时也不免踌躇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大将军!燕王慕容俊遣使来邺,恭贺民王受封及大将军新婚之喜。民王命属下前去安置接待,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吗?”学曹从事郎肃过来向石青禀事,间接为荀羡解了围。


  “燕王真有心呢,郎大人按照民王吩咐,以礼相待就可,若有什么,石某会通知郎大人的。”


  石青撇下荀羡,和郎肃谈谈说说出了大殿。来到殿外,他扬声唤来在外等候的何三娃,问道:“北边可有消息传来?”


  何三娃禀道:“禀大将军,襄国、冀州刚刚传来消息。襄国孙都督来报,整编已毕的四万人马分作三路,二十一日凌晨动身北上,分别赶往中山郡、鲁口郡、渤海郡三地。冀州丁司马传来消息,他于二十日率五千精骑赶往安国,将会密切注意幽州军的动向。”


  “嗯。这就好,本将军可不想在新婚之夜收到燕军奇袭冀州的大礼。”石青若有所思地一笑。


  拟议中的封王大典从八月二十二开始,到九月初八结束,整整有半个月时间。在这半个月里,邺城七门不禁,皇城大开,供四周民众自由往来观赏。当然,这半个月时间不是连轴转地进行庆贺赐宴这等事,其中只头三天的日程安排的比较有意义,比如受封、赐宴、拜祖、祭天等等都是在这头三天完成,以后的时间虽然还是在大典期,活动的重心已经转移到各部司官署人事职能的充实上去了。其中还有一个插曲是,石青娶亲。


  八月二十六日是申钟、刘征、刘启几位老人亲自占卜的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这一天石青同时迎娶两位夫人,大夫人是民王之女、郡主麻姑;二夫人是忠烈之后祖氏之女祖凤。


  征北大将军邺城行营设在李农曾经居住过的原大司空官邸。官邸按照石青的意思重新规划过,一道围墙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院落作为石青和两位夫人居住的后宅。前院是行营四司和石青办公之地,占了官邸面积十成中的七八成。


  尽管石青希望婚事从简,可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有些东西已经不是他能随意决定的了。二十六日这天,喜乐连天响,宾客如云来,青兖新义军旧部,关中东来人士,襄国、鲁口归降之众,邺城本地头面人物,司、豫等地相应的豪杰,一拨拨,一群群蜂拥而来。邺城行营前院开了两三百桌流水宴席,犹自不够用,回廊下、花径间、林荫下到处站满了等待下一波入席的来宾。


  石青不敢怠慢任何一路来宾,从辰时起就端着酒壶酒盏四处周旋,遇上乡老郡望、德高望重便敬上两杯,遇上老部下对饮两杯,遇上新附之士则是慰勉一番,忙的他四脚朝天,口干舌燥,即便花车了新娘进门,他也没和送亲之人多做应酬。


  天黑下来后,几百盏灯笼燃起,映的邺城行营亮如白昼。这时候已没有新的宾客到来,但行营前院依旧觥筹交错,喧闹连天,至少还有七八百人滞留。石青浑身酸软,感觉这一天比上阵厮杀还要难受,留意到剩下的来宾大多是比较熟的面孔,便告了声罪,转回后院。


  石青不愿意因为有两个夫人的缘故就把自己的家分成两个小家,所以,后宅没有再进行分隔,而是一个整体的院落。正堂与院门相对,麻姑、祖凤的居处则分布在正堂和院门两侧,两人对门而居,中间只隔了一块花圃。


  后宅里灯火通明,用作装饰的彩绸锦缎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十几个侍女来回奔走,不知在忙些什么,看见石青进来,一起屈身行礼,莺莺燕燕地叫道:“将军回来了。。。。。”石青眉头一皱,为难地向两边望了望,踌躇了一会儿,这才举步向麻姑的居所走去。


  麻姑住的是栋连轩带厢的套间。石青进了轩室,没见到麻姑,便踱进里间厢房。进了厢房一看,但见麻姑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妆台前,听到动静却没有回身。


  “麻姑。”石青唤了一声,走到麻姑身后站定,双手抚住她的双肩。


  “石青。”麻姑温柔地唤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带她转过身后,石青霍然发现,麻姑俏脸粉红,似乎有说不出地害羞和欢喜。


  “咦。麻姑,你怎么啦?”石青惊讶不已。虽然刚刚举行婚礼,可是两人早有了夫妻之实,其间有几次欢愉到极处,两人还做过很出格、很害羞的另类私房事探讨。自那以后,石青不认为麻姑还会有在自己面前害羞的一天。


  “石青。”麻姑低声轻唤,双手伸出揽在石青腰间,脸颊凑过来贴在石青小腹上,一边摩挲着一边喃喃道:“老人说,女人和自己的男人入了洞房就会有孩子,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听了麻姑的傻话石青差点笑出声,男女一旦有了夫妻之实便会可能孕育生命,入洞房只是夫妻之实隐晦的说法而已,没想到麻姑竟然不懂。


  石青正想取笑,忽然心中一沉。自己和麻姑同床共枕一两年,麻姑怎么一直没怀孕?是自己的原因还是麻姑的原因?

  意识到这一点,石青心头突然一阵烦乱。如果是他的原因,他很难接受一生无子的命运,如果是麻姑的原因,他同样会难受,麻姑的表情已经将她对孩子的期待诠释的淋漓尽致,可是无论是石青的原因还是她自己的原因,这一生她都不可能拥有石青的孩子。如果麻姑知道结局,那将会是一种怎样沉重的打击?

  “嗯,好的,只要麻姑想生,以后就会生出一串的。。。。。。。”石青蹲下身,和坐在胡椅上的麻姑身子并齐,小心地把麻姑揽进怀里。因为和麻姑早有了夫妻之实,是以,今夜他打算在祖凤那儿住,到麻姑这来是想招呼一声就走的。待意识到麻姑很可能终生无子后,他不得不留下来了。


  “嗯。一串。。。真好。。。”麻姑低声呢喃,似乎沉醉在一串跟屁虫的遐想中。石青轻抚她的后背,无言地鼓励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麻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从石青怀里钻出来,掩口娇呼道:“哎哟,不好。石青,你和我入洞房,以后会有孩子,祖凤妹子怎么办?你不和她入洞房,她以后岂不是不能生孩子?”


  “啊?这个吗。。。”石青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解释。如果把怎么孕育孩子的真相解释给麻姑听,除了会带来痛苦什么也改变不了。


  “嘻嘻。。。。。。石青,要不。。。。。。。”麻姑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凑到石青耳边扭扭捏捏地说道:“要不,你把祖凤妹子接过来,今晚我们仨一起入洞房。这床可宽,睡得下呢。”


  “啊”石青及时掩住嘴巴,没有让惊呼声穿得太远。惊骇地望着麻姑,石青不敢置信地问道:“麻姑。你不怕羞?”


  “你和那个草剑做得时候我都看过,祖凤妹子是一家人有啥怕羞的?”


  麻姑嫌他说话太直白,狠狠嗔了一眼。继而又是嘻嘻一笑:“石青,你不知道,嘻嘻,看你和别人那样做,挺好玩的呢。。。。。。”


  石青面色赫然,面对麻姑已然无语,只能坚决地摇头拒绝道:“不行。凤儿还是处子,脸皮薄着呢。”


  “哎,你不懂。祖凤妹妹头一遭遇上这事,心里正怕呢。有我作伴肯定好多了。”麻姑不以为然,一边说着,一边推搡着石青,信誓旦旦道:“你快去把祖凤妹妹请来,一切交给我了。保证能成!”


  “麻姑你。。。哎呀。。。。”石青不住价地怨艾。心头又是担忧又是渴盼又是欢喜又是恐惧,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

  十五章 传国玉玺的僵局

  九月初十,大晋宣诏使、中书省侍中纪据失望地离开了邺城。


  此行北上,除了代天子宣诏之外,纪据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向麻秋讨要传国玉玺。但是麻秋以荆州军依然占据汉江北边三城以及收容邺城叛将乐弘、上官恩为理由没有敬献玉玺。麻秋告诉纪据,朝廷必须乐陵桓温退兵并交出降将,然后给予一定的奖赏,邺城才会把传国玉玺献给朝廷。


  纪据得到司马昱授意,原打算用口头上的应诺先把传国玉玺要到手再说,谁知麻秋一口咬死,不见兔子不撒鹰。纪据软磨硬泡了半个月没有结果,无奈之下,他只好黯然离开邺城,随司马昱、桓温、麻秋三人扯皮去。


  纪据刚走,新婚燕尔的石青也打算离开邺城携两位夫人回转冀州。


  也许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新婚佳期石青过得很是提心吊胆,总担心慕容恪会趁机偷袭冀州。眼见邺城各部司衙门充实并运作起来,蒋干也率军从枋头回返。他觉得有必要到幽、冀交界处亮亮像,提醒慕容兄弟自己的回返。


  石青请来赵韶、赵诲嘱咐道:“前段时间民王有意立韩氏为王妃,幸得王府文武将官以大义相谏,此举才未能成真。受此挫磨,韩氏这段时间安分了许多,但是。。。石某估计,一旦石某离开邺城,她很可能会再度活跃起来。无论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民王,贤昆仲需要格外当心此事才是。”


  赵韶、赵诲连连称是。赵韶现任秘书监副总管,秘书监乃是与民王麻秋最为贴近的部门,他这个副总管在麻秋面前混的那是如鱼得水,得意非常,此时自然不敢忘了石青交待的任务和提拨之恩。


  石青随后将两人介绍给监察院采风司的伍慈,密嘱三人小心留意,时刻警惕韩氏意图。


  韩氏的事情搁下之后,石青当晚又去了一趟大司徒府拜访申钟。此番回转冀州,同行的不仅有两位夫人,还有申钟、王亮、尹刺、薛瓒、韦伯阳等百十位前往赴任的征北大将军府幕僚吏员,这些人的到位,将会让冀州城征北大将军府充实完整起来。只是在这些人里面,申钟显得很特殊。


  申钟年高德劭,包括麻秋这一朝,已算经历四朝的邺城政坛老人了。早在石虎时期,申钟就是邺城朝廷的大司徒,位至顶峰,升无可升。冉闵朝继续就任大司徒,荣耀依旧。可到了麻秋这一朝,事情出现逆转,他竟然被石青征辟为大将军府长史,身份、地位、荣耀与前相比可就差得远了。


  对这项任命,石青私下也有些不安,是以在启程前特地赶来拜访抚慰。“要劳动老大人受累了。石青原不敢让老大人来回奔波,只是中原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一一理顺着实艰难,老大人的经验阅历皆是无价之宝,石青非常需要老大人随时在身边指点啊。”


  “大将军客气了。”


  申钟脸上树皮一样的皱纹绽开大半,笑眯眯地似乎很满意征北大将军府长史之职。“能跟在大将军左右,老夫知足了。呵呵。。。邺城有好多人想这好事而不可得呢。”


  石青放下心来,老头子思路清晰,已经看出征北大将军府上的幕僚地位不再民王府各部司之下。当下拱手请教道:“不知老大人何以教我?”


  “大将军武能冲阵杀敌,文能立纲布政,实是天下少有之英才。最难得的是,大将军年龄虽少,却极是沉稳,单凭这一点,就能将万千英雄豪杰远远抛开。。。。。。”


  申钟右手慢慢梳理着稀疏的胡须,口中连声赞誉,只面色审慎极为认真,没有半点玩笑虚饰成份。“然而,大将军有今日之成就,不惟以上原因,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哦?老大人以为是什么原因?”


  “时运!夫风云交汇之际,脱颖而出之辈无一不是英雄豪杰,成败之间差别只在于时运多寡而已。石勒、石虎时运甚佳,单凭厮杀就打出石赵两朝江山,且生前保有尊荣;冉闵武勇才智远高于石勒、石虎,然时运不济,竟无法善终。唉,思及这点,实在让人感概。征北大将军天纵奇才,才智非石勒、石虎之辈可以比拟的,时运非冉闵可以比拟的,若是意外,所成当不在前三者之下。”


  申钟侃侃而谈,话语中褒扬之意甚浓;石青心思越来越是细密,却从对方话语中听出弦外之音。当下问道:“老大人所言意外不知是何?还请赐教。”


  申钟干瘪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顿了一顿,他凑近三分,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时运虚无缥缈,顺时,上下归心风调雨顺;逆时,天灾人祸连踵而至,不可不防啊。。。。。。”


  石青心念一转,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申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对自己的突然崛起感觉匪夷所思,将原因归之于时运。不过,经申钟这一提醒,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自己忽视已久的危机,那就是——天灾。


  古时候,因为没有完备的事前预防和事后应对体系,天灾对于社会结构的破坏摧毁能力怎么形容都不为过,大凡朝代更替,诱因大都起于天灾。自从来到这个时代,石青脑袋一门子想得就是怎样和人斗,将另一个大敌——老天——完全忽略了,直到申钟一通时运之说,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两年他运气很好,青兖没有遭遇天灾,然而,前两年青兖没有,不意味着以后没有,也不意味其他州郡没有;石青记得很清楚,就在几年后,幽、冀蝗灾盛行,而蝗灾伴随的往往还有旱灾。随着安置流民、官学教育的逐步展开,邺城的负担会越来越重,这时候若是发生大规模灾荒,那可真的没有多少余粮用于赈济。


  沉思了片刻,石青慎重地问道:“日后时运若出现逆转,老大人以为该当如何应对?”


  “等!等待时运再次到来。”申钟早有准备,没有任何犹豫就给出了答案。然后缓缓解说道:“若要等得,必先要稳。大将军降晋就是一着求稳的好棋,不过,老夫以为,大将军还应该再稳一些方才妥当。”


  “如何再稳一些?”


  “结好大晋朝廷,以五年之力厚植根本。”


  “如何结好大晋朝廷?”


  “大晋朝廷一分为二,其一是皇室司马氏,另一是王氏、郗氏、庚氏等为首之世家,两者可分别待之。对司马氏,可敬献传国玉玺以表诚心,日常遣使朝拜问候;对于世家豪门,应暗通款曲,屈身接纳。。。。。。”


  。。。。。。。。


  两人一阵对答,石青渐渐明了申钟的意思。


  申钟不知王羲之、郗愔等人北上意图,希望石青能够厚待重待之,以此为突破,收纳江东世家为己用。这个希望固然不错,只是过于一厢情愿,几乎是不可能成真。以北迁试探荀羡,没有得到答复之后,石青对吸收北上士人为己用彻底失去了兴趣。试想,荀羡和他出生入死过好几次,尚且不愿归附,其他人怎么会随便倒向邺城呢。


  不过,申钟力求稳固的想法还是很合他的心意的。想了一想,石青说道:“老大人言之有理,传国玉玺虽然珍贵,对邺城而言却无大益,不如交换些麦粟布帛实在;大晋朝廷若是能给予足够的赏赐原本是最好,可惜建康竟然拿不出足够交换的财货,以至于一件好事竟然成了扯皮的嘴仗,实在很不值。既然这样,我等不妨如此办理。。。。。。。”


  石青思索着说了一通话,继而问道:“老大人以为如何?”


  申钟听罢,抚须微笑,连声赞好。“好啊好——如此以来既解决了和朝廷的僵局,也能和江东世家建立联系,邺城还能得到一笔财货。可谓一举三得。”


  “既然老大人也说好,石青就以此而行,找郗大人、荀大人商量去。”


  当下石青辞了申钟,连夜将王羲之、郗愔、郗昙、荀羡、荀蕤、谢石六位江东士人聚在一起会议道:“传国玉玺不在朝廷却在邺城,不是人臣本份,民王非常不安,一心想将其敬献给天子。但是,民王虽有此心,奈何朝廷吝于恩赐,麾下将官怨艾甚重,为稳定军心,不得不暂缓敬献。石某听说,其实朝廷不是吝于恩赐,而是仓禀不足,无力行恩赐之举。不知是否如此?”


  “大将军所言不虚。不是朝廷吝于赏赐,实在是国库空乏啊。”郗愔长叹一声。


  石青沉声说道:“一方面是朝廷有心恩赐,却空乏其力;一方面是民王有心敬献,却担忧军心不稳,不敢轻率。诸君皆国之梁柱,该当为国分忧,请问,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石青痛心疾首、忧心忡忡,其他人却不以为然,个个紧闭嘴巴,只在心中腹谤:唬人么?邺城若真有心敬献直接敬献就是了,哪来的军心不稳?不就是想勒索一笔钱粮么?


  “此事甚是艰难,一时之间确实难有万全之策,怪不得诸位。。。。。。。”石青沉痛地环顾四周,无奈地说道:“。。。。。。石某有个主意,只不知是否可成,是以请诸君来代为参详。”


  “哦?什么主意?”谢石顿时来了兴致。“大将军请说。”


  石青缓缓说道:“建康龙踞之地,江东人文荟萃。石某以为,其间必有无数忠心谋国之士。若是知道国家有所困厄,解囊襄助者必在所多有。之所以目前无人为国谋算,皆因不知其中原委耳。是以,石某有意从在座诸君选出两人为使,前往江东游说忠臣义士,襄助朝廷迎回传国玉玺。不知诸君谁愿担纲重任?”


  “咦?这不就是在民间募捐吗?不过确实可行。”郗愔惊咦一声,点头附和。


  石青冲他笑了笑,道:“郗大人见识不凡,若说行得必定行得,以石青之间,朝廷若能以荣耀爵位予以鼓励,譬如,赐封捐献者为‘献玺君’,优先征辟入仕;襄助义士必定更多。”


  “这个主意不错。”荀蕤跟着附和。征辟入仕或者朝廷封号对于他们这些世家高门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江左土豪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如果朝廷真的以此办理,三五十个‘献玺君’或者中低等职位就可解决朝廷渴求传国玉玺之困。


  石青又是一笑,对荀蕤、郗愔道:“二位大人既然认可,石青打算辛苦二位大人走一趟江东,不知可否?”


  “也好。北上差不多快一年了,正好回家看看。”荀蕤、郗愔欣然答允。


  永和七年,九月十二,荀蕤、郗愔离开邺城,紧随纪据后尘赶赴江东。送走两人之后,石青拜别麻秋,踏上了北上冀州城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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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章 义士的失望


  九月十二。1 38看書網(.)石青率队回到冀州,申钟、郗超、王亮等人开始组建征北大将军府掾属人事。石青在城内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在一身戎装的新娘子祖凤陪伴下再度启程,北上巡视南皮、鲁口、蠡县、安国、无极、卢奴等和燕军接壤的六个城池。


  为防备燕军趁邺城盛典时突袭冀州,孙威负责整编事宜暂且停了下来,只有整编过的士卒向北开拔,没有士卒南下襄国接受整编。直到石青回转冀州下达了撤离将令,第二轮整编士卒才离开幽、冀边界,陆续赶往襄国报到。


  石青巡视的第一站是渤海郡。


  当天晚上,抵达南皮之后,石青将李历好生褒扬了一番,大夸特夸他在防守乐陵时的表现。对于这种经受住艰险考验的将领,无论对方出于什么动机,只要没生二心,石青就不会吝于赞誉。


  在南皮呆了两天,石青用一天时间检阅新编练的人马,向军司马以上的将官讲话鼓气;又用了一天时间和逢约、李历等军民首脑会议,向他们介绍了民王受封盛典概况、民王府新成立的各部司职责,又随意透露了一些日后的打算。第三天在逢约、李历的陪同下,石青来到燕军驻防的沧县城下转了一圈,然后转道西南,赶往博陵郡。


  博陵郡位于幽州南下之路要冲,不仅需要承受正面的清梁、河间两地燕军压力,而且还需准备随时呼应左翼中山国、右翼渤海郡,在对阵燕军时的作用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是以,民军在博陵郡驻扎的人马最多。


  石青先到的是鲁口,在鲁口住了一夜,次日在雷诺、李崇等人的拥簇下来到安平县。安平县是博陵郡太守刘准治所之地,为了方便管理,他把博陵郡其他地方零散的民户也迁了过来,如此以来,单论民户数量,安平一带因此成了博陵人烟最稠密之地。


  在刘准的陪同下,石青在安平乡下转了两天。因为这两年受幽州军和燕军征战之苦,这里的民户过得很凄惨。除了大量空闲的房屋,不仅没有余粮,也没有任何家什。


  “技艺推广司组织打炕的工匠快到了,石炭也会很快运到。下雪之前,这些都会弄妥当。石某对刘太守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条。。。。。。。”


  石青钢牙紧咬,目注刘准,话语中带着丝丝金属颤音:“这个冬天不能冻死人!不能饿死人!就算成天偎在炕上,成天吃糠咽菜饿肚皮,拖也给石某拖到明春。”


  刘准肃然答道:“只要大将军答应的三千石粮食能够按时送到,属下保证让这个冬天不死一人。”


  “一两万口人没有余粮,三千石粮食肯定有些少,若想保证不饿死一人,其中的关键是‘均’。若是有人吃饱,必定有人饿死。只有大伙都吃四五成饱,才能勉强够用。这是青兖人的经验,没饿死人、没冻死人的熬冬经验。刘太守切记切记。”


  石青再次叮嘱了一遍,然后怅怅离开安平。春上与燕军大战一场的隐患这个时候开始显露出来,邺城下辖没有过冬粮食的远不止安平一处,枋头、乐陵、荥阳、金墉城、中山国、常山郡、南皮。。。粗粗统计,有十余处三四十多万口缺粮民户难以熬过这个冬天。邺城粮仓扫了几道早就精光,关中稍有节余却无法满足这么大的需求。令石青感到万幸的是悬瓠城不仅归降邺城,而且商贸活动没有受到干扰,这个边墟的存在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无论是以货易货或是赊欠,总能凑出十余万石粮食。


  不过,石青估计,即便悬瓠城能筹出一批粮食,依然不能让三四十万人挨到明年春上,最多只能挨到二月低青黄不接之时,而且这个冬天还不能有任何战事发生,否则缺口会越来越大。


  事与愿违的是,这个冬天必须要强迁十余万关中胡人到豫州定居,强迁过程很可能会流血,也很可能爆发战事,军粮的消耗不可避免。


  在这种处处漏风的境况下,邺城唯一的希望就是传国玉玺,石青指望用这件无价之宝换回几十万石粮食以解当前窘迫。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咬定赏赐不松口。


  从浮桥渡过滹沱河,天快黑的时候,石青到了蠡县。戴施和孙霸得到消息,早早就出了城门在外恭候。


  戴施是蠡县镇守主将。孙霸和天骑营一个月前来的蠡县,他们以蠡县为据点,经常向幽州地界渗透以监视燕军动向。


  见到戴、孙二人石青很高兴,低落的情绪回复不少。“行义。怎么样,独当一面可吃得消,有没有压力?”


  还未等戴施回答,石青已转向了孙霸。“文直。对方可有异动?”


  “大将军放心。末将时刻谨记两个任务,敌军若是大举进攻,一是蠡县至少坚守一个月;二是尽快通知滹沱河渡口守军,以免敌军夺了浮桥。两件事保证不会出半点差错。”石青脚下不停,戴施只好草草行了一礼,便随雷诺、李崇一道跟在石青身后。


  孙霸行礼时被石青挽起,两人一道并肩入城。孙霸回道:“幽州白沟以南都很安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动。末将估计,春上一仗打得燕军也不好受,若是没有把握,一时半会只怕不会再挑起边衅。”


  “没有把握!?”


  石青似乎想起什么,身子一顿,轻轻念了一句。随即脚下一动再度迈步,夸赞道:“文直提醒我了。以慕容氏兄弟的性格,没有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文直说得对,这段时间是我多心了。对方应该不会轻易启衅。当然,一旦他们真的动手,必定自认为准备妥当,对我方将会极具威胁。这个却不得不防。。。哦,对了,目标怎么还没出现?是否是漏过去了?”


  “不会。天骑营五十人一队,遮蔽了两三百里的宽度,目标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溜过去。”孙霸极具信心地回了一句。


  听了石青和孙霸的对话,在后面相随的戴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们口中的目标为何物。当下搡了搡身边的李崇,问道:“孙校尉说得目标是什么?”


  “是大晋前往并州的宣诏使,听说燕国请求大晋赐封张平为并州牧,以换取并州归晋,建康竟然答应了,并且派了位宣诏使北上经幽州去太原。”李崇对戴施挺有好感,回答的很详尽。


  戴施闻言脸色却是一变,诧异地问道:“并州归降朝廷是好事啊,宣诏使怎地会成我军目标?再说,宣诏使可是天子使节,岂是随便能乱来的?”


  “嗤——什么天子使节,在李某眼里半文钱不值。”李崇嗤地一笑,不屑道:“过几年待中原缓过气来,咱们就杀到江东,帮大将军把皇帝位置抢过来。”


  戴施身子一震,如被电击,李崇的话语轰隆隆雷一般在他耳畔炸响。怎么会这样?大将军不是归顺朝廷了么?难道是诈降?

  来鲁口之前戴施呆在陈留,接受混进幽州军作奸的任务之后他就一直呆在博陵郡,很少有机会追随石青左右,尽管经过鲁口变故,石青很是欣赏也很信任戴施,可惜他却一直没机会与闻秘密,以至于从来没弄清邺城降晋的无奈和内情。


  戴施虽然身于草莽,却向来以忠义之士自诩,并因此得了一个“义士”的绰号。他这个忠义之士深受传统熏陶,自然是以正溯的大晋皇帝和朝廷为尽忠对象。当初他看不起新义军、将荀羡等江东世家子弟引为知己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就在他以为此身已跟随石青归晋、自己一举一动是在为朝廷效忠之时,李崇的话语如同一盆凉水迎头泼下,浇得他心里冰寒刺骨。


  原来是这样——


  戴施如梦初醒。


  “文直。这次晋升没有涉及天骑营、陷阵营、衡水营。下面的兄弟可有怨言?”


  “怎么会呢?兄弟们可以不相信任何人,绝不会不相信大将军。”


  “这样就好。你告诉兄弟们,不要着急。这次没有调整晋升不是因为我忘了,而是因为我对这三个营看得特别重。准备在原班人马的基础直接扩出三个特种军。等各军各营在襄国整编结束之后,就是你们这三个营选拨人手、扩军之时。”


  石青和孙霸边走边谈,紧随其后的戴施盯在他背影上的目光不再热切,而是冰冷冰冷的,死气十足。如果有机会刺杀,从戴施的目光可以看出,他绝度不会犹豫的。


  戴施不是莽撞之人,他知道石青武艺高超、身手不凡,贸然行刺丢了性命事小,得到的情报不能送出去误了大事那才糟糕。


  竭力忍住刺杀的冲动,戴施若无其事地陪石青进了蠡县,吃饭、叙话、会议,应付到半夜,将众人安置下来之后,他才回到自己的行辕。


  “令则昆仲只怕也被蒙在鼓里,否则不会不告于我知。当前最重要的是把这件事传到江东朝廷,以便朝廷早作打算。”


  在卧房内来回踱了小半个时辰,戴施慢慢理出了头绪。此事非同小可,当以稳妥安全为要,为小心起见,他没有连夜遣人送信,忍到第二天清晨,这才叫来原来的老乡、现今的部属老何,一本正经地交代道:“何大哥。当初荀羡荀令则大人许过我一个江东侍女,原本说不着急等年后再送来的,只是事情有变,兄弟等不及了,这段时间着急上火,非得找人泻泻火不行。嗯,你替我走一趟邺城,帮着把人讨回来。”


  老何和他胡闹惯了,闻言噗哧一笑:“呵,义士。想女人了?要不就近先找一个收做小妾?等江东侍女送来,哪还不把人憋坏。”


  “我就喜欢江东的,怎么着?什么中原的、河北的给我我还不稀罕要呢。”戴施蛮横起来,直接指使道:“你这就去,把我刚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荀大人,若不催催他,还不定等到什么时候。”


  老何故作无奈的摊摊手,道:“将军有令。咱这就去呗,只是将军要耐住性子,千万别急坏了。”


  “等等。。。”


  戴施喊住向外走的老何,扭捏了一下,小声道:“何大哥,这事说出去真有点难为情,你老哥口下留德,千万别四处声张啊。”


  “义士,这点咱还是知道的。你就放心吧,哈哈。。。”老何大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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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颜无地。。。


  上一章末尾我和一剑飘遙老兄开了句玩笑,没想到oolwj、关注南北朝、pinkneil几位老兄跟着就跑去打赏,感动之余,感觉很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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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章 密谋

  一般情况下,戴施信得过老何,两人私交很好,感情也深。只是向朝廷告密这件事太过重大,即使再怎么信任,他也不敢实话直说,只能含含糊糊地指使对方传讯。


  这怪不得戴施多疑,实在是新义军施政确实是以民为本,不仅让穷人子弟免费进官学,而且统一调配资用,统一安置民众。诸般措施让一直没有依靠的襄邑民众感觉很踏实,老何这等从襄邑出来的将士一提起这些,无不是啧啧不休,对新义军军帅府连声赞叹。


  戴施心知肚明,石青假仁假义的手段收买了不少人心,连老何这样的老兄弟都有可能倒向对方,其他人更不用说,为了安全起见,他只能隐秘行事。


  对戴施来说,隐秘行事中的隐秘很容易做到,行事却非常艰难。被收入新义军之前,他只是一个威信稍高的普通汉子,既无得力部属可用,也无同族子弟依靠。这种情况的行事,其实就是等待。


  老何走了,过了两天,石青也走了,离开蠡县到安国、中山巡视去了,戴施从此开始了漫漫的等待。


  十月初二,有消息传来,石青结束北上巡视之旅回转冀州去了。


  十月初九,天骑营从幽、冀交界地带撤回蠡县,随行的还有狼狈不堪的燕王朝晋使者皇甫真、大晋并州宣诏使谢攸和他们二人的随从护卫。戴施无可奈何地在一旁瞧着,眼睁睁看着天骑营完成使命,押着俘获回冀州城去了。


  十月二十六,去邺城代为戴施讨要江东侍女的老何回来了,他告诉戴施,荀羡大人答允过段时间送一个江东侍女来蠡县。此外,老何向戴施说了一件他在归途上的见闻。十月中旬,第二轮整编士卒进入越野行军阶段,征北大将军亲自赶赴襄国督导操练,率五万整编士卒一路南下直奔豫州。


  戴施不知道关中部分胡人正在迁往豫州,五万大军南下是为了防止万一,他不关心这些事,他关心的是如何与荀羡建立联系。


  十一月中旬,正是寒风肆虐的严冬时节,大将军行营青壮征募司从事荀羡来到博陵郡,核实博陵郡青壮人丁数目。二十日,荀从事过了滹沱河,来到蠡县。


  “令则兄。急煞小弟了。”终于能和荀从事单独相处之时,蠡县守将上前揽住荀从事双臂,如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组织的孤儿般感慨万分。


  “行义兄为何事愁成这般模样?”感受到对方的憔悴和沧桑,荀羡惊诧不已。


  “令则兄可知,石青归降朝廷,是为诈降,毫无诚心啊。”


  “啊!行义兄如何得知的?”


  戴施出口如石破天惊,荀羡入耳即心惊胆战,一直担心的事情得到证实,不是一种很好的感受。


  “令则兄,是这样的。。。”


  戴施把李崇的言语和天骑营在蠡县所做的勾当一一向荀羡道出,最后反问道:“令则兄。如此还不足证明石青枭鸮之心吗?”


  “好胆!好胆。。。石青竟敢劫持朝廷宣诏使,破坏并州归顺之举,如此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荀羡面容惨,四肢发抖,神情十分恐惧。他的恐惧不是因为石青的大胆,而是因为石青终于成了敌人的缘故。江东士子包括诸葛攸、诸葛羽在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个敌人的可怕。


  一直以来,荀羡都在撮合邺城和江东的关系,一直曲意讨好石青,希望软化对方立场。只因为下意识里,他不敢面对与石青为敌的现实。眼下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必须面对这个敌人了。因为他是大晋朝廷的驸马都尉,他的妻子是司马氏家女儿。还因为荀氏是世族高门之一,世族高门正是石青最为鄙夷的对象。无论哪个身份,都不容他倒向石青。


  “行义兄,小弟这就回转邺城,尽早把消息传回江东。临别之际,不知行义兄有何教我?”该来的总归要来,荀羡稳住心神,开口向戴施请教。


  这段时间,戴施翻来覆去想了许多,虽然说不上胸有成竹却也不像荀羡那般慌乱。听见询问,遂镇定地回道:“令则兄。某个观之,石青诈降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中原四战之地,无险可依。若不归降朝廷,邺城将同时承受荆、扬、幽、并、凉等数州施加的压力,局面不可谓不凶险。此是无奈之一。石青崛起过速,除青兖数万新义军矢志追随之外,其他如关中、邺城、襄国、幽州军离心离德,只能共富贵,未必能共患难,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盖因于此。石青显然认识到这些,所以打算尽快整合中原各部势力,襄国整编就是为此。归降朝廷就是为了不受干扰地进行内部整合。此是无奈之二。中原历经战火,穷疲困顿,自冉闵始,邺城、襄国各仓禀已然空乏,石青以难民、流民起家,以草民为根基,挟民心以令中原,他若不能保证黎庶果腹之粮,则根基自溃。春夏之交,与燕军、豫州军、并州军大战一场,邺城下辖之地受损严重,有无数灾民需要赈济,而赈济需要的麦粟唯有江东能够供给。是以,石青必须归降以求取粮秣。此是其无奈之三。”


  戴施分析的头头是道,荀羡仿佛醍醐灌顶如梦初醒。这时他不再急着走了,安身在戴施房中坐下,一边啧啧赞叹,一边恳声求教:“行义金玉良言,小弟受教了。依行义之见,江东该当如何应对?是否应该拒不认可邺城归降,厉兵秣马,集荆、扬、幽等四方王师共讨之,并断绝边墟营生,禁止江东麦粟运往中原?”


  “朝廷若依令则兄所言为之,石青必败,中原也将因此重陷混乱,拥兵自立者多不胜数。这会给朝廷一统天下带来很多麻烦。。。。。。”


  想到中原生灵再度涂炭的可能,戴施心中不忍,便顿了顿,口风一转道:“小弟以为我等既已识破石青用心,该当将计就计方为上策。不知道令则兄是否发现,石青的诈降计有一个极大的破绽,若是利用得好,当可弄假成真,朝廷不费吹灰之理就能真正收复中原。”


  “哦?竟有此事?”


  荀羡闻言精神一振,当下也顾不得颜面,抱拳作揖道:“行义兄,小弟愚钝,竟是不知石青有何破绽,恳请行义兄快快为小弟解惑。”


  “嘿嘿。。。。这个破绽就是石青本人。”


  戴施嘿嘿一笑,能让当朝驸马、高门子弟如此拜服,即便他性子再是沉稳,还是忍不住有了三分得意。“令则兄不知注意到没有,石青似乎私欲极重,不愿分权他人。以至于中原数百万生民,几十万将士,无数文武大臣,竟无一声望能与之稍稍并肩者,皆泯然如众人。这等情况下,只要朝廷能控制住石青,就等于收复了中原。再无其他人能独力担当重任。”


  “控制石青?这怎么可能!”荀羡困惑不解。


  “有何不可?石青是朝廷臣子,如今正有求于江东,这等形势下,还不可能吗。。。。。”戴施双目幽光闪烁,轻笑道:“。。。。。。所需者,不过一妙计耳。只要朝廷能找个好借口,想法把石青逛到江东,那时,嘿嘿。。。任他再是厉害,也只是砧板上的一块鱼肉。”


  “咦——”


  荀羡长长吸了口气,他感觉心脏蹦得太过厉害,若不吸口气稳稳神,似乎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半个时辰前,他绝不会认为有把石青逛到江东去的可能,现在不一样了,戴施已将石青的软肋剖白的一清二楚,只要以此相要挟,想法把石青逛到江东似乎不再是不可能之事了。毕竟,石青蒙在鼓里,不知道诈降计被识破,而且此人胆气十足,只要存下建康不会贸然下手的侥幸,必定敢于前往江东。


  想到石青被软禁在建康,朝廷以他的名义向邺城发号司令、收回对中原的管治等诸般前景,荀羡体内如沸,激动得难以自己。


  “行义兄实乃社稷干成,国之良谋。此事若成,小弟必定上禀朝廷,为行义兄请功。”荀羡肃然站起,恭恭敬敬地向戴施揖手行礼。


  戴施反倒越发沉稳了,从容还礼道:“身为大晋子民,此份内之事,戴施义不容辞,何须令则兄如此。”


  “好一个份内之事,义不容辞。行义兄乃真义士,荀羡落了俗套。”荀羡慨然赞叹,稍倾,思虑着说道:“联络建康朝廷,设计逛骗石青前往江东之事交由小弟处理就好。只是,为防万一,行义应该想法与北边慕容氏取得联系,一俟事情有变,可与慕容氏里应外合,南下攻伐中原。”


  “呵呵,这个有点难。。。。”


  戴施苦笑两声,摇头道:“令则兄有所不知,小弟麾下的蠡县守军已经换成整编后的民军了,原来有心交结的几个部属尽皆调到襄国接受新的整编。眼下在蠡县,除了自己,小弟不敢相信任何人,没有几个心腹兄弟,小弟怎么联系慕容氏?以小弟看,此事还是作罢,免得走漏了风声反而坏事。”


  荀羡点头道:“行义兄说得是。没有几个心腹死士确实难办事,有机会行义兄还是想办法培植几个自己人。”


  “小弟会留意的。”戴施回答。


  一番长谈后,天已经晚了,荀羡按捺下急迫的心情,当天在蠡县歇了一宿,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辞别戴施,也不再博陵郡多做逗留,急匆匆踏上归途。
——

  十八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


  朔风呼啸,寒气凛冽。1 38看書網(.)时逢严冬季节,天空之上灰黑的乌云翻翻滚滚,似乎随时有落雪的可能。可惜的是,这种天气保持很长一段时间了,大雪却一直未曾落下,中间下过两次零散的小雪,只是连地面都未润湿便即停歇。


  豫州、司州交界地带的嵩高县境内,二三十口胡裘打扮的男女老少被数百军士摁跪在萧索的荒野上,仿佛行刑一般。四周布满戒备的士卒,士卒外围则是密密麻麻的围观民众。


  “老天,你倒是快快下雪啊。”望着阴郁的天空,石青默默祈祷。


  入冬快两个月了,中原各州没下一场像样的大雪,这种异常就算不很精通农事的石青也能明白其中的意味,这样下去的话,来春干旱不说,虫灾肯定非常厉害,没有冰雪的铺盖根本不足以大规模杀死虫卵。


  目光从天空收回慢慢移转到跪倒的氐人酋长姜玮一家人身上,心中的抑郁似乎找到了宣泄口,石青断喝一声:“砍了!”


  “呀!”


  “啊——”


  摁在颈项的环刀应声扬起,厉斥声、惨呼声连绵不绝,一个个头颅咕噜噜来回翻滚。须臾之间,氐酋姜玮一家老少二十八口尽皆命归黄泉。


  既然是强行迁移,胡萝卜暂且不忙着给,大棒必须先行亮出。自十月开始迁移以来,王猛在关中、石青在关外同时行动,已经诛除了四十三名口出怨艾、心怀抵触的胡酋。诛除事宜进行的非常彻底,不分老幼妇孺,忠恶良善,但凡沾亲带故一律格杀。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为了根绝仇恨,断绝后患,只能斩草除根。在需要大毅力、大决心才能完成的目标面前,“无辜”这等字眼显得苍白而又单薄。


  “来人,做下标记,在此垒筑一个不超过两千人的村庄。希望这些鲜血能够给人一些警示。”石青看也未看一眼血淋淋的现场,淡然地吩咐着。恪于历史教训,石青绝不容许内迁的胡人以部落的形式存在,他要改变对方的生活习俗,对内迁胡人彻底汉化。


  礼曹制定的内迁胡人汉化程式有几个方面。一是解散部落,各族混居,直接归官府管辖。二是放弃游牧渔猎之道,在官府指定的位置定居下来,从事屯耕桑麻生产。三是普及推广汉礼,改变野蛮习性。


  这些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异常艰难,胡人以部落而聚,向来保留着一支部落武装,并非没有反抗之力的普通民众。好在王猛早有布局,以平叛为借口提前把部落武装调到关外,使得胡人战士和部族民众相互分离。没有战士,胡人部落失去抵抗之力,只能被迫迁移;同时,失去部落支撑,任胡人战士再是气愤,也不敢在人生地不熟的豫州反抗,何况对方还掌握着作为人质的部落民众呢。


  在王猛精心布局下,关内、关外十万人马同时发难,关中毛受、白犊、徐磋等胡酋不仅部落被肢解,麾下两三万人马也尽皆解散,战士被勒令回家务农。肢解后的各部族混编成一两千人丁的小股,和当地民众杂居,不再设酋长之职,直接受当地官府辖治。为了防止胡人相互串连,安置下来的小股胡人定居地彼此间隔都是八十里以上。


  十二月初,在血淋淋的屠刀下,安置事宜由开始的抱怨连天渐趋默默承受,越来越是平稳。


  “诸葛大人、郗大人。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户曹了。安置定居、划拨耕地,一刻也耽搁不得,诸般事宜必须在春耕前完成。。。。。。”


  石青先向户曹来豫的司官诸葛尚和郗昙交代了一番,然后对孟还真和从功曹转任至学曹的王羲之交代道:“还真兄、逸君兄,霹雳手段已经用过了,现在需要的是菩萨心肠感化。推广汉礼,施以王化,让荒蛮野人知仁义之道,明忠奸之分,乃汝等之责,请多多费心,其间若有什么需要直管找杨群刺史和王朗将军就是。”


  “大将军放心,孟还真明白。”


  孟还真轻松地应承。王羲之脸色却是怔忡不定,还没从适才的杀戮中回过神来。他在青兖见过一次假籍仪式,当时没什么感受,只当作挺有趣的风俗。直到今天才知道,那种风俗之所以能上下融洽、顺顺利利的举行原来依靠的是屠刀和杀戮。


  说实话,他对杀戮本身很是厌恶,但是看到胡人束手就范,看到汉礼成为蛮夷争相效仿的对象之时,他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畅快。这种畅快是如此得痛快淋漓,远不是僻处江东、不敢北望的大晋人士可以想象的。


  “汉礼寄身之所在到底是什么?是仁义还是钢刀?”王羲之有些困惑,感觉以前的认知似乎并不完全。


  注意到王羲之魂不守舍,石青没再指望等他答复,对四周一笑道:“剩下的事宜就麻烦诸位大人了,楚季兄,我等先回营去吧。”


  “是。”皇甫真恭敬地应了一声,脚下连点,紧紧跟上石青。


  作为燕王南下朝拜使者,皇甫真的行程一直很顺利。在他大力周旋下,大晋主掌朝政的司马昱、殷浩尽皆认可慕容俊之主张,认为应该驱使燕国、并州、荆州等同时压迫中原,迫使邺城彻底就范,大晋天子也同意了慕容俊的求恳,赐封张平为并州牧,并派遣宣诏使谢攸会同皇甫真一道北上宣示朝廷恩诣。


  眼看此行就要圆满结束,皇甫真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自家门口清凉河西岸出现意外,他和谢攸连带百十名护卫随从一个不漏,尽皆被渗透入境的民军天骑营劫持到冀州城。


  在冀州城,石青没有对他进行审讯,只给出了一个选择——求生还是求死。求死勿须多言,一刀砍了就是,求活就麻烦多了,需要立功赎罪。


  石青嗜杀成性的凶名在外,看到这个选择皇甫真彻底绝了和对方演一出推食解衣戏码的兴致,抛开矜持直接选择立功赎罪。


  皇甫真归降之后,石青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嘘寒问暖不说,走到哪带到哪,须臾不离左右,时常和他畅谈到深夜。民王下辖人等见此情景纷纷向皇甫真道贺,说他得大将军如此倚重,眼见便会大用。然而,皇甫真明白,石青这是在给他立功赎罪的机会。两人在一起谈论的尽是燕国内部机密,石青恨不得从自己口中掏出燕国前后五百年的所有底细事由。


  明白归明白,皇甫真并不抵触,两百年的颠沛流离,安定朝那人将乱世求生之道修炼的炉火纯青。另外他从石青口中得悉,自己的兄长皇甫典现在关中任职,从兄弟重逢这点来说,归顺邺城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对石青来说,皇甫真归降岂能用“不是坏事”形容,真可谓是天大的好事。燕国最受重用的非慕容氏人士有两个,一个是和慕容恪、慕容评齐名的辅弼将军阳鹜,一个就是辅佐太子的典史令皇甫真;在慕容俊眼中,这两人比兄弟慕容霸和一般的慕容子弟更重要、更值得信任。


  皇甫真的归降为石青带来无数机密,不仅有燕国人士内部的争斗,有辽东高句丽、代北拓跋氏与燕国之间的龌蹉,还把慕容俊意图联合并州、荆、扬和西凉张重华共同对中原发难的新动向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些情报的价值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正是了解到慕容俊布局长远,力求以势取胜,短期内不会异动,石青才敢在豫州放开手脚大干。也正是得皇甫真提醒,石青才更进一步意识到并州的重要,再度把目光投到了太行之西。


  “楚季兄认为,在邺城和燕国之间,张平宁可选择燕国也不会选择邺城?”石青有些不信,再度向对方确认。


  “不错。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张平必定会选择燕国。”


  皇甫真答复得极为肯定,然后娓娓解释道:“大将军。中原乃天下根本,英雄豪杰无不想据为己有。石赵崩溃,天下无主,民王、蒲洪、姚弋仲、冉闵、石祗、张平纷纷而起,甚至如杜洪、张琚之辈也不甘寂寞,意图经略关中,皆是这个缘故。天下只有一个,主人亦只能是一个;大伙争来争去,最后的结果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然,很少有败者甘愿认输,大多是无力抗争时选择蛰伏,待他日机会来临再图大事。可是什么情况下才会有再图时机呢?”


  皇甫真自问自答道:“只有中原不稳,一时失势的英雄豪杰才能有机会再图大事?可是怎样才能使中原不稳延续下去呢?第一不能让大晋回到中原。大晋乃天下正溯,若是回归,中原子民必定望风景从,天下很可能就此稳定下来。第二不能让冉闵这等人成为胜者,冉闵太过强势,从诛杀李农一事可知,他容不得他人拥兵自重,若是由他一统中原,其他英雄豪杰连蛰伏的机会都无,另外,冉闵乃是汉人,一旦统治中原时间过长,必定能得到中原士民拥戴,天下也会稳固下来。这样的话,哪还有其他英雄豪杰待机再起的机会?”


  “所以,中原英雄豪杰勿须约定便会达成共识,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大晋北归,一定要阻止冉闵这等人平定中原。关键时刻,宁可引塞外胡人进来,也不能让大晋或者冉闵一统中原,毕竟,离开中原豪杰,塞外胡人不可能真正统治中原,也不可能真正稳固中原。”


  听到这里,石青猛然一震,皇甫真从另一种角度阐明了胡人祸乱中原的根由,阐明了冉闵败亡、大晋北伐无攻的原因。他阐述的缘由也许有所偏激,也许有所疏漏,然而却让人无法否认其真实性。


  想到中原几十年来得祸乱不仅因为皇室荒淫,世家高门的自私,胡人野蛮不知恩,还因为中原豪杰权欲膨胀自私自利,石青的心蓦地一重,只感到憋闷之极。


  “正是出于这种心思,若是能够选择,张平宁可选择燕国,也不会选择邺城。因为。。。”皇甫真没有感受到石青心绪的变化,一边缓步而行,一边继续解说:“。。。大将军是和冉闵一样强势的人物,容不得手下人拥兵自重。选择大将军等于放弃称霸一方的尊荣。”


  “嘘——”


  石青长长吐了口浊气,若无其事地挺了挺胸膛,道:“别人如何选择,石某不能勉强,石某在意的是,他们必须为自己选择的付出代价。”


  石青的语气很平淡,皇甫真却在这淡然间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豪气,他欣赏地瞟了眼石青,莞尔一笑道:“适才和大将军议论,一直假设让张平二中选一,其实,当前真实情形是,张平很可能不会选,或者选得是第三种、第四种等其他可能。”


  “咦?楚季兄此言怎讲?”石青惊咦一声,停下脚步,兴致勃勃地瞅着皇甫真。


  皇甫真回道:“大将军。其实张平真实意图是希望保持中原乱局,以便能继续称霸并州,并非是天下一统,所以,他愿意受燕王笼络,愿意受大晋赐封,但是绝不会真心出兵与燕、晋夹攻邺城。否则,邺城一倒,燕国或者大晋朝廷接下来对付的就是他的并州了。”


  石青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袋,失声叫道:“石某错了,竟把不同的对手捏合在一起考虑。咦!不对啊,楚季兄,既然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肯定向慕容俊、慕容恪提过,那么,慕容俊为何还要联手并州,继续施行四面压迫中原之策呢?”


  “此乃先声夺人,取势之道耳。燕王和辅国将军明白,联络的四方盟友可能只有大晋朝廷的扬州军会与之配合,至于荆州桓温、西凉张重华、并州张平多半是口头应允,实则隔岸观火。然而燕国多一个盟友,声势便壮大一分,既可鼓舞士气亦可恫吓对手,同时绝了邺城一条结盟之路,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这里,皇甫真诡秘一笑,低声道:“何况。大将军真能肯定桓温、张重华、张平三人心思?扬州、幽州大举进攻之时,大将军敢把同桓温、张重华、张平三人接壤的兵马抽调一空?”


  石青愕然一愣,邺城和燕军、扬州军交战之时,他真不敢抽调防备另外三人的兵马,谁知道这三人真正得心思,谁敢肯定他们不会趁火打劫?


  “慕容俊此着算得上是阳谋了,虚实兼有,石某却必须处处当实应对。”


  石青感慨地摇摇头,继而一扬眉,豪气干云地说道:“只要中原恢复元气,稳固下来,任他有多少兵马,任他有多少妙计也是枉然。”


  皇甫真颌首附和:“大将军说得极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对付敌人,最好的策略就是富国强军。”
——

  十九章 真正的大师


  皇甫真的话对石青触动很大,接下来的行程他没再说话,只低着头默默地思索揣摩。直到将近营地之时,何三娃的禀报才让他回过神来。“大将军,有个叫做释道安的僧人前来求见。”


  “僧人?释道安?”石青茫然地抬起头往营门看去,但见一个清瘦的中年僧人和一个少年沙弥远远离开营门站着,似乎不敢随意靠近。


  石青对历史的兴趣多集中在政治、军事、经济、民生方面,对佛道之类的宗教却了无兴趣,所以他既记不得释道安这个名号,也没兴趣和对方相见玄谈。“问清来意了吗?若无紧要之事就婉辞吧,本将军没时间。”


  石青说罢,不再停留,继续向营中行去。何三娃匆匆离开,没一会儿又撵上来禀道:“大将军,他说他以前的法号叫做竺道安。。。。。。”


  “竺道安?是他!”皇甫真惊诧一声。石青侧转头看过去,目光中带着询问。


  皇甫真解释道:“竺道安是以前的石赵大和尚佛图澄的弟子,此人很是不凡,悟性奇高,佛法造诣不再佛图澄之下,听说两人名为师徒,实则常如师兄弟一般探讨佛理。”说明了对方来历,皇甫真又补了一句:“此人很早就名闻天下,实是难得的高僧。若是可以,大将军还是见一见吧。”


  “佛图澄的弟子?”


  石青目光一闪,想起什么,随即吩咐何三娃道:“快去有请释道安大师入营相见。”


  这时是佛教初兴之时,西域僧侣逆丝绸之路东进,将佛教精义遍植于大江南北、中原各地。需要说明的是,这时的高僧大师,主要的素养不在于修行,而在于佛经的研习阐释,也就是说,这时的高僧更像江东名士,乃是佛学名家,善于开坛讲经,弘扬佛教典义,却不做面壁静坐的功夫。


  释道安就是如此,他带着浓郁的隐士风范飘然来到石青面前,合什稽首曰:“山野僧侣释道安见过征北大将军。”


  “大师方外之人,勿须拘于俗礼,请坐——”招呼释道安在皇甫真对面坐下后,石青也回到主位坐定,开门见山道:“大师目前在何处静修?来见石某不知有何指教?”


  “三年前贫僧离开邺城南下,途径嵩山时发现此地风景怡人,幽深静谧,颇为适合居住研习,从此隐于山中研读经义,直到今日。上月底,贫僧感受到山外有一股杀戮之气,其间充满血腥,贫僧让随侍沙弥出山打听,才知道忽忽几年,世间已是风云变幻,石赵绝嗣,冉魏夭折,邺城几易其主,眼下乃是以民王为尊。。。”


  释道安从容不迫,缓缓作答。既无初识的窘迫,也无名士的狂傲,不卑不亢,很是难得。说到这里,他口音一转,开始循入正题。“。。。民王乃天下闻名之杀将,贫僧曾有幸见过,然,既为人主,便需有包容四海之志,大慈大悲之心。怎能依旧遵循杀将之道,旬日之间屠戮数千无辜生灵。这般暴虐,石赵覆亡之鉴可谓不远。贫僧斗胆,欲请征北大将军放下屠刀,休要多造罪孽。”


  石青微微颌首,沉吟着答道:“大师说得有些道理,只是,大师可知石某斩杀的是何人?斩杀原因又是为何?”


  释道安合什道:“贫僧不知,贫僧知道的是,无论被斩者是谁,无论原因为何,杀戮乃是魔道,并非正途。”


  皇甫真格格一笑。插口诘问道:“大师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便开口阻止,是否太过唐突?”


  “弥勒佛——”释道安宣了声佛号,双眉紧蹙,脸现怜悯之色,望着石青道:“我佛慈悲,众生平等。征北大将军。。。。。。。”


  “大师放心,民王早已弃了杀戮之道,石某亦并非嗜杀之人。得蒙大师教诲,日后石某当会留心,多以仁义感化,少用杀戮手段就是。”


  石青挥手打断对方。杀与不杀这是个扯不清的命题,若是实用主义者和佛学大师就此辩论,结果只能是鸡同鸭讲,永远都不可能得出结论。他见释道安可不是为了辩论的。


  石青的答复让释道安很满意,当下合什谢道:“征北大将军一念之仁,可活无数无辜生民。贫僧多谢了。”


  “大师客气,该当是石某多谢大师指点才是。”石青谦逊地还礼,继而口音一转问道:“石某冒昧,想向大师打听一件事,不知可否?”


  释道安痛快地应道:“征北大将军请说。贫僧若是知道,必定如实奉告。”


  “多谢大师。”石青微微一笑,问道:“大师认识一个叫做草剑的女子吗?”


  “草剑?!”轻呼声中,释道安的眉头一下子蹙紧了。


  草剑的来历对石青来说一直是个迷。这个女杀手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让人无从猜测。后来石青从雷诺口中得知佛图空在羌氐争战中的作用,从皇甫真口中得知佛图空还活着,而且佛图澄、佛图空师兄弟早在石虎时期就和慕容氏关系暧昧,联想到佛图空在为冉闵铸金像时的表现,他感觉到对方的不寻常,并隐约觉得草剑可能和佛图空师兄弟有些关系。


  感觉终归是感觉,石青对此不是很在意,直到见到张举夫人韩氏时,他才重新想起此事。韩氏的神韵和草剑太像了。这样的一个人呆在麻秋身边令人很不放心。为此,他重新对草剑的来历留上了心,刚才一听说释道安是佛图澄的弟子,便立即请来相见,用意就是为了摸清草剑和韩氏的来历。


  释道安的反应证实了石青的猜测,他心中一阵惊喜。草剑、韩氏的来历也许马上就能揭晓。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释道安,石青屏住呼吸,静等对方回答。


  “哎。。。不瞒征北大将军,贫僧倒确实识得草剑,只是这事是师门隐秘,若是说出来,于先师声名有些不好。”释道安为难地叹了口气,然后连连摇头,竟是拒绝了石青的请求。


  石青愕然一愣,再没有比这更扫兴的了。沉吟半响,他又试探着问道:“大师是否认识原石赵太尉南和张举的夫人韩氏?”


  “呵呵,韩氏啊。。。”释道安苦笑两声,显然是默认认识韩氏。


  石青蹙眉说道:“大师是否知道。石某曾险些丧命于草剑手下,韩氏眼下正在民王身边蛰伏?”


  “啊?”释道安惊愕出声,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些事。


  石青眼光一闪,口气突然转厉,质问道:“佛图空为虎作伥,先挑起枋头蒲洪与滠头姚弋仲苦斗,后坑陷冉闵铸像,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勾引燕国慕容氏进入中原祸乱天下。佛门子弟如此作为,大师亦敢说出我佛慈悲之言,亦敢祈使石某放下屠刀?”


  “这。。。弥勒佛——”释道安滞了一滞,口宣佛号,随即垂目沉思。


  “哈哈哈——大师着相了。”皇甫真哈哈大笑,插口进来。道:“有因就有果,今日之果乃昨日之因。大和尚声誉如何乃是自己修来的,岂是遮掩修饰来的?”


  “弥勒佛。居士所言甚善。贫僧受教了。”


  释道安抬目看了一眼皇甫真,合什称谢,旋即转对石青道:“征北大将军有所不知。在西域,我佛教门和中原的道门一般,因为对经义理解的不同,分为许多教派。譬如大乘、小乘、密宗、弥勒等不一而足。诸教派皆以为自己的理解才是经典奥义,并希望弘扬之。若欲弘扬本宗教义,仅凭一身之力终究难成,必须寻求世俗力量相助,以为护法金刚。各宗门都想争取更多的世俗力量,于是便有了争斗,争斗的结果是佛门教派和世俗力量最终合流,向其他教门和教门护法宣战。我师东来之时,西域教门便是这等情况。”


  “恪于西域的教训,我师来到邺城之后,一边寻求石氏襄助,一边暗中培植教门内部护法。我师一直担心世俗力量为其他教门所夺,不能用于本教门弘扬佛法,是以对此极为用心。费尽心力,用时十余年,培植出四名女护法,并把她们安排在对世俗界有重要影响的人士身边。贫僧一心研读佛经教义,对于培植教内护法一事并不留意,对这些事原本不很清楚。直到石赵连番败于慕容氏之后,我师言道石氏可能气数已尽,为长远计,他要去塞外考察慕容氏究竟如何,教内护法的联络事宜暂由贫僧接手。这时候贫僧才知道,四名女护法有两个在石虎身边,其中一个就是草剑;一个被张举收为小妾,这就是后来的韩夫人;另一个当时还没有着落,跟我师一道去了塞外,以后就没有回来,大概是留在慕容家了。”


  “我师似乎很看好慕容氏,从塞外回来以后,便着力帮助燕国,先是在石氏诸子间挑动是非,事成后又设计诈死遁走,坑害了石虎一次。不过,我师终究年龄大了,往来西域几近万里,着实辛苦他了,听说我师回西域本门不久就圆寂了,圆寂之前指派佛图空师叔前来中原接掌本门。我师走后,贫僧也离开邺城,来到嵩山隐居。佛图空师叔来中原后,曾让贫僧回邺城帮忙弘扬本门教义,贫僧一心侍佛,不愿沾惹世俗是非,便没答应,也没再和师叔联系,以后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释道安叙述的时候平静无波,末了他嘘了口气,放松地说道:“今日把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贫僧和往昔再没了牵扯,日后只一心研读佛理就是了。”


  石青解开心中谜团,心情大好,扬声说道:“佛学出自西域,其中论述皆来自于当地民风习俗,与中原大为不同。大师若是埋首研读经义,忘却自身所在,所研经义只怕难以在中原大行。若是可以,可结合本土之儒、道教义,去其糟粕,吸其精华,开创一弘扬善良、宽容诸般美德之新教门。”


  释道安闻言一怔,继而眼中清光一闪,欣喜道:“征北大将军此言大善,贫僧一直感觉经义中胡风太盛,若是照实诠释,只怕很难让中原善信完全信服。若是结合中原儒、道教义,必定能得天下善信推崇。”


  释道安乃是中国佛教的奠基人,他把西域传过来的佛教经义与中国本土文化相结合,开创出一个崭新的从属于中国的佛教文化。历史上,这个创举是他独立完成的,不过,经石青一言提醒,他会少耗五年苦工。
——

  二十章 郗愔回转

  释道安在军营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从石青那儿得到“绝不擅杀”的许诺后,释道安告辞而去。事实上,就算没有他的谏劝,石青也没打算再杀下去。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胡人汉化的程式该从杀戮转为安抚了。


  石青和皇甫真一道送别释道安后,两人一边绕着大营散步,一边闲谈。


  石青先开口说道:“楚季兄。与邺城、大晋、燕国三方相比,中原势力中并州最弱,暂时没有逐鹿天下的实力。但却是石某长久以来的心病。并州军走轵关或循太行径、白径南出,可居高临下直接冲击河内、枋头,若是冬日,更可渡过黄河冰面攻击豫司两州腹心;并州军走滏关、井径关东出可直接威胁邺城、襄国、常山郡。平日时候,并州军的威胁除了造就更多的破坏,未必能够致命。然而,在石某对阵慕容氏或荆州军之时,并州军若是突然发难,真的可能成为决定战局胜负的关键。”


  皇甫真点点头,似乎深有同感。


  石青继续道:“因此,石某有意抢先对并州动手,绝不能让这个隐患存在太久。”


  皇甫真疑虑道:“并州险关要隘,易守难攻,没有十万以上人马难以成事。大将军想在眼下这般情况下攻伐并州只怕不易。”


  “石某没准备多动刀兵,而是打算一计取之,促其内乱。”


  “若能如此倒是最好,不知大将军打算如何着手?”


  “石某在巨野泽梁山岛还关押着一个废人,眼下该是废物利用之时了。”


  “废人?这是何人?”


  “呵呵,此人乃是蒲洪之子,蒲健之弟蒲雄。”石青格格一笑,冷声说道:“除井径关外,对邺城有威胁的轵关、太行径、白径、滏关尽皆在并州上党郡界内。并州军主力北上太原防备鲜卑人、丁零人,眼下上党郡实力最大的两股力量一个是枋头氐人残余蒲健部,一个是无法回转豫州的张遇部。蒲健志达才疏,未必甘愿永为并州军附庸。张遇更是枭鸮之辈,为保持独大之位,此前一直不愿和嫡亲叔父张平合流,前番无奈之下这才退进上党,只怕他也不甘心成为张平附庸。”


  皇甫真惊醒,恍然道:“大将军的意思是以蒲雄、韩氏为饵,钓蒲健、张遇这两条大鱼?”


  “不错。石某正是此意。”石青停下脚步,侧过身面对皇甫真道:“石某有意通过蒲雄、韩氏两条线,或明或暗与蒲健、张遇建立联系,或促其二人联手,或任两人分别施为,或高官厚禄许以重诺,或挑动是非助长其私欲。无论如何,只要把张平之子张沈赶出上党郡,让上党郡无能为患便算功成。”


  皇甫真颌首附和道:“若是如此,倒是大有可为。”


  “石某有意借重楚季兄大才,坐镇邺城督办策划此事。不知楚季兄肯否?”石青凝神注目皇甫真道:“监察院采风司正是经办此事的最佳助力,石某会向采风司从事伍慈伍行云另行下令,楚季兄有何需要直接交待伍行云就是,必能办得妥帖。”


  “啊!?”皇甫真身子一震,惊愕地瞪向石青,过了好一阵,他才感觉到失态,自失一笑道:“大将军每每行事太过出人意料,皇甫真失礼了。不过。。。大将军把如此重任交给属下,当真放心么?不怕属下趁机潜回燕国么?”


  “遣回燕国?哈哈哈——楚季兄在说笑话么?”仰面欢笑了一阵,石青颇有意味地问道:“楚季兄。以君观之,燕国和邺城孰胜孰败,孰优孰劣?”


  皇甫真沉吟着回答道:“这个不好说。。。没有大晋朝廷和并州军鼎立襄助,若即刻较量输赢,燕国与邺城当是五五之数,难言胜负。若是三年后较量,燕国必败。中原的潜力不是辽西能够比拟的。”


  石青微笑着继续追问。“楚季兄。以君观之,天下之人谁最有可能混同四海?”


  皇甫真更加谨慎了,一字一顿地斟酌道:“石赵崩溃,中原无主,如此纷乱的局面下,大晋犹自不能一统天下,衰亡之势已难挽回,天下有志之士只怕对此心知肚明。张重华偏安西凉,心志与大晋司马氏无二,可略过不论。并州张平中人之姿,或可为一方土豪,若是出太行争霸天下,实乃自取灭亡。说到底,这天下该当是燕王慕容俊和大将军专享之物,至于谁胜谁败么。。。归根结底还是时势。燕王若是给了中原恢复元气之机,天下必将是大将军的。”


  “楚季兄以为燕王会不会给石某喘息之机呢?”石青兴致盎然地问。


  皇甫真默然思索半响,最终艰难地点点头。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石青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地说道:“楚季兄,实话说罢,论心胸气度,慕容氏根本不配做天下之主。眼睛看多远,人类才能走多远。二十年不到,慕容氏由塞外一鲜卑部落,击高句丽,破扶余、灭宇文鲜卑,一统辽东辽西,看似战功赫赫,其实已尽其心胸极致。石虎亡故,石赵摇摇欲坠,燕国上下对进兵南下犹豫不绝,争吵不休;冉闵、石祗争战,中原一片纷乱,大好时机面前,慕容氏依然拥兵幽州,美其名曰坐等时机,以至大好时机白白流失。此何故也?实因慕容氏乃化外之民,对中原上朝充满畏惧,心怀小富即安之思,对他们来说,能崛起塞外实乃上天恩赐,兼并幽州已是意外之恩,一统天下的目标实在太大,乃是奢望。对他们来说,有所进取固然不错,保住所有更为重要。楚季兄,你说,这等心胸焉能为天下之主!”


  随着石青的话语连珠价道出,皇甫真脸色阴晴不定转换的越来越快,似乎在记忆中搜寻印证。待石青说罢,他猛然击掌,大呼道:“果然如此,慕容兄弟除了一个慕容霸敢拼敢闯,其他无不是老成谨慎之辈,原来早早就打起了守成的主意!”


  “慕容氏若不是守成为要,两年前鼓勇南下,必是雷霆犁穴,横扫中原,哪还有如今石某的份。”


  石青呵呵一笑,扬眉说道:“石某虽然年龄不长,却早已走遍五湖四海,踏遍名山大川。心中的天下岂是他慕容氏可以比拟的!楚季兄不是等闲之人,心中自有定见。石某不信,以楚季兄之智,会轻易背叛邺城再度投奔燕国。”


  皇甫真闻言,神色猛然一肃。抖抖袍袖,恭敬行礼道:“士为知己者死。得大将军信重,皇甫真唯以死效命耳。”


  石青伸手相扶,淳淳说道:“楚季兄勿须赘述,君之心意石某自知。这就收拾收拾回转邺城吧,上党郡这个隐患交给楚季兄了。”


  “是。”


  两人结束谈心回到营地。皇甫真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在一什卫士的护送下转回邺城。


  皇甫真走后,石青独自坐在帅帐,静心思索与党郡相关的事宜。只是没多久,帐幔哗地一声被掀开,一个削瘦的身影冲了进来。


  “大将军。好消息!”


  郗超风风火火地闯进帅营,雀跃道:“父亲大人来信说,江东士人对捐献钱粮迎归传国玉玺一事极为踊跃,大户人家有捐万石者,小户人家有捐斗米者,朝廷在豫州、会稽、京口、广陵等地设立征募捐献司,半月不到,已得十几万石粮粟,四五万匹丝绢布帛;初二日,第一批三十五艘粮船运五万石粟米已经过了羊市,由淮河进入颖水向北而来。”


  “哦?初二进的颖水?今日初七,哎呀,四天时间差不多到阳翟了。”


  石青掐指一算,通地一下蹦起来,连声叫道:“何三娃。快去传令——命令全军即刻集结,多带车辆挑担,准备到阳翟转运粮粟。”


  最挂念最揪心的一件事得到了解决,由不得石青不兴奋。石青和大晋朝廷商定,用三十万石粮粟、十万匹布帛换取传国玉玺,三十万石粮粟足以让邺城熬到夏收。一块石头换来几十万条性命实在太划算了。


  “大将军。建康不缺船,仅秦淮河上每天就有成千上万条,朝廷为何不调派百八十艘船把募捐到的十余万石粮粟一起运来,却只先运五万石呢?”郗超笑嘻嘻地冒出来一句话。


  “景兴。想考校你家将军么?走,边走边说——”


  石青呵呵一笑,大步出了帅帐,来到黑雪面前一边整顿马鞍,一边对郗超说道:“大晋先送五万石粮粟只是做出了同意交换的姿态,接下来需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传国玉玺南下,其他粮粟才会北上。呵呵,是不是这样?”


  “大将军果然睿智。”郗超收起笑容,正色道:“此事是父亲大人经办的,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做事力求稳妥,肯定会想出这些主意。大将军万勿见怪。”


  正在勒马肚的手停了下来,石青转向郗超,也复正容道:“景兴。你后悔吗?为了石某背叛朝廷背叛家族,论起来可算是不忠不孝呢。”


  “嗤——”


  郗超噗哧一笑,道:“大将军不会这么迂吧。朝廷是什么?司马氏吗?这一家在八王之乱后就该完了,只不过上天以前没安排真正的天子,暂由他家继续代行天子之令。现今大将军出来了,司马氏一家也该到头了。郗超之举正是顺应天意,何来不忠之说。至于不孝,呵呵,以后大将军登基称帝,郗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郗家不说因此名满天下,想来不会很差,那时候,父亲大人只会说郗超眼光精准,哪会以不孝见责。”


  “哈哈哈——”郗超一席话逗得石青大笑连声,笑了一阵,他心中越发畅快,一闪眼看见祖凤牵着白夜过来,当下叫道:“凤儿,好久没有试试脚力了,我们赛一程如何?”


  “嗯。好!”祖凤脆脆地应了一声,身子跟着一动,转眼间便稳稳端坐于战马之上。


  石青哈哈一笑,也不和祖凤争胜,踩着马镫从容不迫地上了战马。刚刚坐定,他便看见祖凤身子一晃,随即腰背前俯,喉中呕呕连声。当即驱马过去下意思地问道:“凤儿。怎么啦?”


  “咳——”祖凤咳了一声,扬着略显苍白的脸庞困惑地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恶心想吐。”


  “恶心想吐?”脑中电光一闪,石青想起一事,默默一算时间,倒是刚好。当下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石青哥哥!你——”祖凤怪他没心没肺,狠狠嗔了一眼。


  “凤儿,是好事。。。。。。”石青俯身过去,贴在祖凤耳边道:“你可能怀孕了。”


  “啊——”


  祖凤轻呼一声,原本苍白的脸庞倏地一下变得绯红,身子紧跟着颤栗起来。“真的吗?石青哥哥。。。”声音如蚁一般,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浓浓的惊喜。


  “嗯。应该是的。”


  好事接二连三到来,石青飘飘然,有些眩晕,他竭力压制着兴奋,柔声说道:“凤儿,你不要骑马,我让三娃子弄辆车来。还有,这段时间不要剧烈动作,要注意休养和饮食,多吃好东西。。。。。。”一边说着,石青跃下战马,扶祖凤下了白夜。


  “嗯。好,凤儿知道。。。。。。”祖凤垂头应承,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兴奋,耳垂、脖颈尽皆是浓郁的绯红。


  何三娃临时拼出一辆马拉大车,石青扶着祖凤上车坐下。恰好王龛集结罢队伍过来请示是否开拔。


  五万整编新军和王朗的关中人马把全豫州分割成豫西北、豫西、豫东、豫中四个区块。石青、王朗、孙威、丁析各自负责一个区块。为防止胡人逃窜或与大晋方面勾连,豫南之地没有安置胡人。石青负责豫西北区块麾下除了三千亲卫骑就是王龛统带的一万五整编新军。


  石青说了声“出发”,一万八千人随即循路向东南阳翟而去。


  阳翟是颍川郡治所,是颖水上游最后可以通行货船的区段,在大运河没有开通的时代,阳翟是从长江出发的大晋粮船北上能够到达的最靠近黄河的渡口。鉴于需要赈济的地区主要是豫州和黄河以北的枋头、乐陵、渤海等地,阳翟便成了大晋粮粟交割首选之地。


  阳翟距离嵩高约莫七八十里,一万八千人马上午出发,天黑后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夜路,亥初时分抵达阳翟对面的颖水北岸。随后接到郗愔送来的消息,言道粮船距离阳翟还有一夜航程,明日清晨可到。石青遂命令大军就地扎营休息,冬日水寒,士卒禁受不住,只能等大晋船队到来后借用粮船架设浮桥。


  十二月初八辰初时分,郗愔率大晋船队准时抵达阳翟,粮船在对岸渡口泊下后,他乘一艘小舟来北岸见石青。见面叙过礼后,郗愔说道:“大将军。冬日苦寒,船工不愿北上,是以。。。。。。”


  石青一笑道:“郗大人勿须多说,这就和石某一起回邺城取传国玉玺吧。不知朝廷是否特地安排了‘迎玺使’没?是否准备的有回归仪式?”


  石青如此痛快,郗愔乐的哈哈一笑,道:“朝廷安排扬州殷刺史为‘迎玺使’,殷刺史在羊市准备好了仪式。至于传国玉玺在中原的南下行程则是民王和大将军该当操心之事,朝廷不会过问。。。。。。。”


  顿了一顿,郗愔又道:“从邺城到羊市很有一段路程,有这段时间筹措,传国玉玺抵达羊市之时,朝廷后续的船队也该抵到淮河啦。”


  “是应该到了。”石青饶有意味地看向郗愔,正巧郗愔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相视一笑,一切了然于心。


  羊市就是双方钱货交割的地点。


  过了一会儿,石青开口道:“想来皇上和朝廷诸公盼玉玺南归如久旱盼甘霖,我等该当体谅江东父老之心,早早护送玉玺南下才是,郗大人,要不我等这就启程回邺城奉迎玉玺,转运粮草之事交给王龛和景兴处理?”


  郗愔喜道:“大将军如此体恤皇上心思,真乃忠臣良将,如此最好不过。”


  两人一个急着把天命所归的象征献给建康朝廷,一个急等着拿粮粟赈济救人,都不愿有半点耽搁,各自安排了善后事宜,就急匆匆联袂北上。
——

  二十一章 不怕死的女人


  亲卫骑留在阳翟(今河南禹州市)由郗超统带,帮助王龛部转运粮粟。*.*1 38看書網*石青携了祖凤、何三娃等二十骑亲卫和郗愔一路轻车简从,于十二月十六回到邺城。


  甫一进城,右长史王亮便领着一位英气勃勃的中年文士迎了上来。留守冀州的王亮在邺城出现原本让石青有些意外,待眼光落到另一人身上时,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另外那人他见过两面有点印象,乃是燕国河间郡太守封裕。


  果然不出所料,王亮上来禀道:“大将军。燕国南下拜偈朝廷使者皇甫真以及朝廷并州宣诏使谢攸在回转幽州时双双离奇失踪,燕王遣河间郡太守封大人前来邺城追查此事。”


  “嗯!竟有此事?”


  石青蹙紧眉头,威严地哼了一声,质问王亮道:“眼下的匪徒越发胆大,竟敢打劫朝廷宣诏使。快说,皇甫真大人和谢攸大人是在哪里出的事?本将军这就带兵前去围剿。”


  “哎呀!宣诏使出事了?在哪出的事?大将军快快遣兵解救。”郗愔手足无措地插话进来,他和谢攸私交甚笃,一听对方失踪马上慌了神。


  “大将军。不能出兵啊,朝廷宣诏使出事之地并非我军辖下啊。”


  王亮苦着脸,无奈地摊摊手道:“十月初八,皇甫真大人和朝廷宣诏使谢攸大人经过南皮北上,进入燕军下辖。南皮太守保存有两位大人留下的过关凭证,城内数万军民百姓差不多都见到他们往北去了,哪知道以后就没了踪影。”


  “啊?是这样?”石青愣了一下,遗憾地说道:“既然是燕国下辖,我军就不能轻易越界进入,剿匪之事只能由燕军单独完成了。”


  “石大将军,此事未必如此简单。。。”


  封裕终于冲了出来,他早就认定此事是邺城所为,只是郗愔的表现太真实,让他忍不住踌躇了片刻。“。。。石大将军。经过春夏之变,幽、冀两州交界处早就没了盗匪,何况皇甫真、谢攸两位大人还有百十护卫随行,岂是小股盗匪能够劫持的?封裕斗胆说句实话,幽冀交界处,除非民军出手,两位大人再不可能有事。”


  郗愔闻言,双目猛然一张,诧异地瞪向石青。


  “民军?民军已归属朝廷。怎么会对自己人出手?”石青大惑不解地看着封裕,封裕嘴巴一动,正想说什么,石青摇摇头,忽然道:“封太守这话不对。幽冀交界处不仅民军有能力劫持两位大人,另有一支人马能够更容易‘劫持’两位大人,那就是。。。燕军!”


  重重吐出“燕军”二字,石青双目如电,倏地刺向封裕,厉声喝道:“燕国不会是贼喊捉贼,故意栽赃陷害以挑拨民王和朝廷的关系吧!哼——中原与朝廷临近,更方便和朝廷联系,燕王是不是妒忌民王和朝廷关系密切。故此设陷坑害!嗯——”


  石青字字诛心,但所言之事却极可能发生。郗愔霍然转首瞪向封裕,但见封裕身子战栗,四肢发抖,竟是气得说不出话。


  “王长史。追查谢攸大人行踪一事交给汝,汝循着谢攸大人北上方向沿路追查,即便对手再狡猾,也可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另外,多找当地民众询问,最好找到看到谢攸大人进入幽州的证人,免得有人狡辩。”


  石青淡淡地瞟了封裕一眼,冷笑道:“至于那个皇甫真就不用追查了,人家不定正呆在燕王府快活呢。”


  “属下明白。大将军请放心,属下一定会追查下去的。”王亮恭敬地应承下来。


  郗愔瞅瞅浑身哆嗦,面色煞白的封裕,再瞅瞅义正言辞的石青,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哪个了。


  “郗大人,此事有王长史处置即可,我等快些进王府找民王商议正事要紧,不要再为此耗神。”说罢,石青再没望封裕一眼,伸手肃清懵懵懂懂的郗愔一道前往皇城。


  来到金明门前。从左右斜刺蹿出两人,左边的是伍慈,他只向石青招呼行礼。“大将军。好久不见,想死伍慈了。正巧伍慈有事回禀,大将军可否找个地方坐下容伍慈详细道来?”左边来人是荀羡,他先向石青行礼,然后又和郗愔亲热地见礼寒暄。


  石青向荀羡点头示意,闪眼间觉得对方似乎消瘦许多,容颜很是憔悴,便慰勉道:“令则这段时间是否过于操劳了,精神不怎么好呢,要注意休养啊。”


  荀羡脸色猛然一僵,稍倾回道:“谢大将军体恤,荀羡倒是没怎么操劳,只是睡不好觉,是以精神差了些。”


  “从军中出来的大多有这毛病,注意放松精神,慢慢就好了。”石青寒暄了一句,随后对郗愔道:“郗大人,你和令则叙会儿话,石某去去就来。”微一示意,他便带着祖凤、何三娃向监察院采风司的方向走过去。


  石青甫一离开,荀羡右手一探,紧紧握住郗愔左手,一边将他向僻静处拉,一边急吼吼地低声嚷道:“郗大人。朝廷准备怎么换取传国玉玺?粮粟送抵中原没有?老天,这可万万不能啊!”


  不怪荀羡着急上火,上月末,他怀揣着天大机密从蠡县回到邺城,然后发现自己陷入和戴施一样无人可用、无人商量的困境。北上士人荀蕤、郗愔回转江东,谢石和户曹的人一道去了中山国安置幽州南迁民众,郗超、王羲之、郗昙随石青去了豫州帮办胡人汉化事宜;身边的亲卫、仆人尽皆是邺城方面提供的,不能放心任用。诺达的一个邺城,荀羡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帮忙的对象。


  荀羡有心潜回江东,向朝廷告密,可又担心打草惊蛇,若是石青因此生疑而拒绝前往江东,戴施的计策就难以凑效了。


  就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之中,郗愔回来了。荀羡见到救星,什么都顾不得了,拉着错愕不已的郗愔来到偏僻的树荫下,连声说道:“方回兄,石青暗中遣人劫持了燕王使节皇甫真和朝廷并州宣诏使谢攸大人,他不是诚心归降,实是迫不得已之权宜之计,为的是从江东换取中原过冬之粮粟布帛啊。。。。。。”


  荀羡一连串言语把郗愔惊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讷讷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令则!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荀羡急得不耐烦地叫道:“方回兄,你先别问其中究竟,快说,粮粟送到没?要是已经送来那可全完了。”


  郗愔哆哆嗦嗦地回道。“啊,这个。。。只送了五万石,其余的等玉玺到了才会开船。”


  “那就好。还有得救。。。”荀羡抹了一把脸,当即镇静下来,把在蠡县的见闻和戴施的计策一一道了出来。


  “石青!他。。。他好大胆——”郗愔也从惊骇中慢慢回过神来,思虑了一阵问道:“令则,你说该怎么办?”


  荀羡沉吟道:“既然殷渊源在羊市,这件事就好办多了。这样——方回兄想办法让石青随你一道南下羊市,交割传国玉玺。荀羡以清点徐州、豫州在册青壮的名义先行南下,找机会悄悄去一趟羊市,和殷渊源商量,找个借口让石青作为献玺使南下建康敬献玉玺,只要粮船在手,不怕他不就范。方回兄以为如何?”


  郗愔点头道:“看似可行。传国玉玺非同小可,且有二三十万石粮粟需要在羊市交割。也许勿须郗愔谏劝,石青自己就会亲自去羊市。只不知他是否会南下建康?”


  “方回兄放心,荀羡了解石青的性子,粮粟是他的命根子,只要朝廷和殷渊源坚持,就算明知有危险,他依旧会去闯一闯。何况他不知道我等的打算。只要方回兄不露出破绽,石青一定会去的!”


  荀羡咬咬牙,肯定地说。


  郗愔点点头,没再说话。


  荀羡沉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方回兄保重,荀羡这就回行营收拾文案,然后便即出城南下。”说罢,从郗愔一揖手,飘然而去。


  。。。。。。。。。


  石青、祖凤进了监察院采风司行署,在伍慈的引领下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刚刚跨进院门,皇甫真从小院雅室闪身而出,远远招呼道:“属下皇甫真见过大将军,见过夫人。”


  石青摆了摆手示意免礼,一边跨步迈进雅室径直到上首坐下,一边问道:“楚季兄也刚回来吧,可曾开始着手?”


  “属下不敢耽搁大将军大事,自受命后,星夜兼程,三天前就回邺城了。”


  “哦?这么快!”


  两人寒暄两句,皇甫真很快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大将军,回到邺城之后,属下即刻请伍行云大人派人押解蒲雄来邺城,然后联络了秘书监赵韶大人,请他安排属下悄悄会晤张举夫人韩氏。”


  石青点点头,凝神静听。


  皇甫真啧啧两声,声音抬高了一些说道:“属下会晤韩氏时,直接点明了她的真实身份,原本以为能逼她就范,哪知这女人不仅嘴紧,没对属下说一个字;心也铁着呢,对属下的要挟完全不在意,摆出一副任意处置的模样。啧啧。。。真是难缠的很,属下见了她两次,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


  “唔?”石青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韩氏若不合作,策反张遇可就不大容易,仅凭蒲雄那条线,把握可就小多了。


  皇甫真又是为难地啧啧嘴,说道:“这女人倔得很,看样子宁死也不愿低头,偏偏属下还不能对她用强,听说因朝中诸臣公反对,民王没能立她为王妃,因此心中愧疚,越发宠爱她了。这个,不知她是不是因为这才。。。。。。”


  石青一拍案,怒道:“这女人真是不知死活。让赵大人安排一下,石某亲自去会一会,她若倚仗民王宠爱肆无忌惮,那就是自寻死路。”
——

  二十二章 辣手未摧花


  何三娃送祖凤回祖胤家休养,石青命伍慈传信赵韶、赵诲,让兄弟俩找机会安排自己单独会晤韩氏。诸般事了,他便会合了郗愔来到秘书监请见民王麻秋。


  秘书监主管刘群进宫走了一趟又很快回转,言道民王麻秋在东阁设午宴款待石青、郗愔,并请刘征、郎闿两位政务院主管相陪,于宴席间商讨敬献传国玉玺之事。


  刘群引领着石青、郗愔进皇宫来到东阁,麻秋在赵韶的陪同下迎了出来。石青抢上两步,拜偈道:“参见父王,好久不见,父王身子安好?”


  “好!寡人很好。哈哈——”麻秋哈哈大笑,亲自上前搀扶,随后对行礼的郗愔摆手一示意,挽了石青左臂,两人并肩进了东阁。


  赵韶亦步亦趋地跟在石青身后,作揖拱手道:“赵韶见过征北大将军。”石青冲他点点头,却对麻秋说道:“父王。向朝廷敬献传国玉玺一事非同小可,不仅涉及朝廷数十万粮粟厚赐,还涉及朝廷的尊荣体面,不可不慎。儿臣以为,当由儿臣代替父王护送玉玺南下,以此向朝廷表达父王之耿耿忠心。”


  落在后面的郗愔听到这话,内心一阵轻松,欣然间向麻秋看去,但见麻秋毫不在意地点头附和道:“也好。这段时间你正好在豫州,可顺便做了这个差事。本王才懒得去应酬这些。”


  说话间众人进入东阁按序落下座来,过了一会儿,刘征、郎闿联袂而至,与刘群、郗愔你一言我一语探讨起敬献玉玺需要的仪仗程序。赵韶指挥宫人布菜上酒,麻秋和石青一边饮酒,一边静听众人议论。


  饮了几杯酒后,赵诲站在东阁外悄悄向石青示意,他站的位置很巧妙,正好能让石青看到,坐在上首的麻秋却看不到。


  “父王失陪。儿臣离开一会儿。”石青离席而起,向麻秋做了个小解的姿势,然后谢绝麻秋为他指使引路宫人,独直出了东阁。


  赵诲连忙上来见礼,小声说道:“大将军,韩氏在南台别野。”


  石青一挥手。“嗯!在前带路——”


  麻秋喜欢皇宫南台的雄峻,时常流连于此。为了方便,他命宫人在南台下收拾了一栋小院作为歇息之处,小院叫做南台别野,韩氏也相跟着到了南台别野。


  赵诲先前已有安排,早早把宫人侍女打发到远处。不仅如此,他还十分识趣,一到别野便停住脚步,站在院门一侧望风等候。


  石青二话不说,推开虚掩的院门,跨步进了别野。


  北风呼啸,阴云低垂,空旷萧瑟的别野内,一个身着素白的拖地长裙的女子背对院门方向默默伫立。听见声响,轻绸摇曳之中,女子缓缓地转过身,宁静地看向石青。女子瓜子脸庞,很有些娇俏模样,也许是在寒风中受冻的原因,脸色煞白煞白,这等肤色和精致的五官配在一起,瓷娃娃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韩氏!”


  尽管是第一次目睹真容,石青还是一口道出了对方的身份。眼前这个女子和草剑一样,神情举止就像后世影星的特写般完美,完美的有些不真实,除了韩氏再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将军是来杀我的么。”韩氏浅浅一笑,又黑又大的眸子雾蒙蒙地望着石青。


  “你有选择的。。。”


  石青慢慢踱过去,目光森冷如剑一般刺向对方双眸,以此警告对方魅惑对自己无用。“。。。民王对你甚是喜欢,作为小辈,石某不愿拂逆民王心意。只需你忘记以前的身份,从新开始,就可安享荣华富贵。否则,为民王安危计,石某只能杀了你。”


  “将军错了,其实妾身比将军更在意民王的安危。”韩氏语音柔和,神情平静,只一双眸子却毫不示弱地与石青对视。“妾身最不愿看到将军成为中原之主,无论民王是否傀儡,有他在一天,便能分将军一两分势。说实话,妾身只担心将军对民王下手呢,从未想过自己对民王不利。”


  石青楞了一愣,细细一想对方说得还真有些道理,她若对麻秋下手,占便宜的好像只有自己。


  “你为什么不愿石某成为中原之主?”石青忍不住有些好奇。


  “因为大和尚交给妾身的使命其中之一是协助燕国统一中原,以便弥勒成为中原国教。将军若成为中原之主对燕国南下肯定很不利。所以。。。。。。”


  韩氏口气平平淡淡,惊天动地的隐秘从她口中道出却像闲话家常。石青心头一沉,再没半点降服对方的信心。他从中听出了决绝和坚定,对方显然抱定死志才会如此坦白。


  默然半响,石青劝道:“佛图澄已经死了,你的使命可以结束了。”


  韩氏莞尔一笑。“弥勒还在,师叔还在,妾身的使命就没有结束。”


  石青越来越感觉不可思议。蹙眉叱道:“使命!?你一介女子而已,需要恪守什么使命?为什么宁死也不愿放弃?”


  “妾身以前曾经是流民,小时候和父母兄弟四处颠沛流浪,那种日子好苦啊,有一顿没一顿的,成天为肚子发愁。就在这时,妾身有幸遇上了大和尚,大和尚不仅给妾身家里房子田地,还给了很多钱财,足够妾身父母一家人吃用不愁。。。。。。”


  说到家人,韩氏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螓首微微扬起,双眸带着几分思念,她遥望苍穹,喃喃说道:“。。。。。。就算为了家人,妾身也该报答大和尚。江屠一介奴仆,尚且知道感恩,为忠义不惜身死神灭;妾身虽是女子,却不敢自视轻贱,怎能连奴仆都不如?”


  石青一震,呆呆地望着韩氏再也无法出口相劝。如江屠、韩氏这等所为,他可以斥之为不懂大义,斥之为愚笨,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他们思想的纯粹。


  “多么洁白的缟素啊,鲜血喷洒上去一定很鲜艳、很好看。。。。。。”轻盈的腰身转了一圈,韩氏轻轻挥了挥长袖,对石青浅浅地笑道:“将军。动手吧,这是命,我不会怪你的。”


  “动手?”石青蓦然醒转。


  先前石青确实动了杀心,可就算要杀,他也只会想办法制造韩氏“意外”死亡,绝不会毫不顾及麻秋的感受冒冒失失地跑来一刀枭首。但是和韩氏一席话后,他的杀心淡了下来。按照韩氏的说法,她不会谋害麻秋,这样的话让她活下去也无不可。毕竟一个深处宫中的女子对他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只需让人盯紧一点就成了。


  “石某暂时不会动手,你——好自为之!”作为警告,石青狠狠盯了韩氏一眼,转身出了别野。


  罢了,就当替麻秋养个玩物吧。。。。。。石青不甘地回到东阁.。


  瞧见石青进来,麻秋问道:“云重,怎地去了那么久?这一会寡人都喝了十几盏了,汝快快补上。”


  “儿臣贪恋宫内景致,多耽搁了一会。”石青笑着向麻秋解释,待坐下后又道:“父王多喝了十几盏,儿臣补二十盏就是了。”


  众人谈谈说说,待酒宴结束,刘征等人已经拟定了大致的敬献玉玺仪仗程式。


  郗愔想给荀羡争取些时间,言道十二月二十二日乃是黄道吉日,这一天出发最好。石青希望粮船尽早北上,这样赈济事宜可以从容一些。便说十二月十八这一天也不错,利于出行。将启程南下之日定为十二月十八。


  郗愔拗不过,只得应了。


  申初时分,酒宴散了,郗愔辞别麻秋出了皇宫,在金明门想了一会,遂折向石青的邺城行营,到行营后郗愔向人一打听,有知道的告诉他,荀从事刚刚离开邺城,到豫州、徐州勘察青壮名册去了。


  放下这件心事,郗愔又向行营官吏打听款待燕国来使封裕的情况。有知情人说,燕国使者封裕被王亮安置在建安驿。


  郗愔道了声谢,随后安步当车,出邺城来到建安驿请见封裕。


  “民王府刑曹从事、金乡郗愔特来拜会远方客人。封太守在邺城可还住的习惯?”


  “远客?封某不敢当。只怕在邺城人眼中,封某乃是恶客吧。”


  封裕不知道郗愔的底细,他正在为石青的耍赖无礼生闷气,见了郗愔就是一通冷嘲热讽,没有一句好话。


  “封太守说笑了。呵呵。听说封太守是渤海郡人氏。。。。。。。”


  郗愔也不生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瞎扯,觑见侍候的仆佣不在之时,连忙压低声音道:“封太守,皇甫真和谢攸大人确是被民军所劫持。不过。。。。。。”


  趁封裕惊愣之际,郗愔强调道:“。。。。。。。石青不会承认更不会交还的。你告知燕王知道就可。”


  郗愔话音未落,仆夫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他立刻转移话题,向封裕打听塞外的风俗天气。


  自此封裕终于明白过来,开始对郗愔改颜相向,热心地和他攀谈起来,两人一来一往,一直聊到黄昏这才分别。
——

  二十三章 接风宴上的变故


  永和七年十二月十八,民王府敬献传国玉玺使团离开邺城,踏上南下羊市的行程,准备同大晋扬州刺史殷浩完成玉玺和粮粟的交割。


  民王府对此行极为重视,不仅指令征北大将军石青为敬献使,还安排了两个副使——政务院主管郎闿、刑曹从事郗愔。鉴于石青希望加快行程,尽早完成交割,使团队伍不大,只有两百名精骑作为护玺仪仗,不过民王府给两百精骑配备了一百零八面旌旗,以至于队伍虽小,气势却不小,旌旗铺展,;猎猎作响,很是威风。民王麻秋亲自送到邺城郊外,在浊漳水北岸即兴贺词,恭贺传国玉玺历经劫难终于重归天子掌握,并祝大晋朝廷由此中兴绵延万世。


  一番仪式下来天将近午,石青率队南下,当天仅赶出五六十里路程,晚上在安阳驿歇脚。从第二天起,石青开始催促使团人马尽快赶路,不得无故耽搁,如此以来,南下速度快了许多,十天时间赶出一千五百多里,在永和七年最后一天到达悬瓠城。


  悬瓠城的守将是原陆战营军司马张凡。


  诸葛攸宛城败于桓冲之后,被石青调进关中担任秦州将军,防范梁州司马勋。陆战营在宛城之败中损失惨重,石青干脆予以解散,将原陆战营老卒充实到新编民军中任职。张凡因夜袭官渡旱寨的功劳被提拨为悬瓠城守将,乃是归属豫州将军王朗麾下的副将。


  汝南周氏家主周勃被石青提拨为汝南太守兼悬瓠城墟集主事,为了尽快恢复元气。中原需要一个稳定的商贸交易墟集,鉴于此,石青很大度地原谅了周方,还给周勃加了个汝南太守的职位。


  汝南周氏对石青非常感激,敬献使团的到来,让感激有了表达的机会,这一天周勃早早渡过汝水迎出三十里,并将汝南郡豪杰郡望和悬瓠城各大商家尽皆邀集到府上为石青举行盛大的接风晚宴。


  “周太守太过客气了。”望着熙熙攘攘的宾客和流水价上来的各色菜肴,石青淡淡地说。他内心里很反感这种铺张浪费,恨不得向周勃索要这顿宴席的花费换取些粮粟运到枋头、乐陵等地赈济贫民;但表面上他没有流露太多不悦,悬瓠城和汝南人士和邺城的关系很脆弱,当前当以安抚为主。


  周勃没看出石青真正的心思,只以为对方矜持,当下谦逊地笑了笑,道:“大将军乃当世英雄,地方乡党渴欲一见久矣,难得有此良机自然要欢庆一番。可巧的是,明日还是正旦佳节,汝南父老有福了,之前实没想到竟能与大将军同渡佳节。”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勃谦恭有礼,石青更不好意思发作。当下举杯一迎道:“周太守有心,石某心领了。请——”


  饮了五六杯酒后,石青搁下酒盏,准备和周勃谈谈边墟之事,这时张凡匆匆从外进来禀报道:“大将军。值守士卒来报,国丈褚衰在东城外喊关,说是有朝廷给大将军的诏谕。大将军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哦,褚国丈?”眼光一闪,石青即刻令道:“快开城门请褚国丈进城,石某借花献佛,就以周太守的宴席为国丈洗尘。”


  “是!”张凡应了一声急匆匆去了。


  没过多久,张凡领着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来到周府。队伍中除了褚衰着文士袍服,其余尽皆披甲佩刀,不用说都是亲随护卫了。


  石青率郎闿、郗愔、周勃早早迎到府外,眼光在褚衰身上稍一流连,石青上前拜揖道:“徐州一别,转眼两年有余,褚国丈身子越发康健了。”


  褚衰满面红光,虽少了些大将军的杀伐之气,却多了些富贵安逸。他冲石青摆摆手,带着些戏谑说道:“石小哥勿须安慰。两年间小哥在中原建下赫赫功业,老夫却只在田舍间流连,当真是老了。”


  “褚国丈说笑了。”石青寒暄两句,随后将郎闿、周勃等宾客一一介绍给褚衰。


  褚国丈亲临让周勃又是一番惊喜,连忙命令仆佣再整杯盏,重开筵席。待众宾重新坐定下来,石青问道:“褚国丈年高德劭,岂能轻易南北奔波,朝廷若有事差遣石青,驿传一纸公文即刻,何须劳动褚国丈。”


  褚衰虽然是当今皇上的外公,其实年龄并不是很老,不过五十出头,石青“年高德劭”这个词用得实在勉强。郗愔暗自腹谤:这厮长得一副武人粗鲁模样,没曾想心思竟是如此玲珑,若不知道这厮底细,大半就会其表面蒙骗。


  思忖着,郗愔看向褚衰。褚衰携诏谕而来,多半是出于荀羡的谋划。


  褚衰呵呵一笑,对石青说道:“说来好笑,此次老夫之所以北上,实是因为皇上诏谕有些为难之处,其他人北上宣诏,石小哥未必会理会,老夫自忖和石小哥有些交情,这便毛遂自荐来了。”


  “嗯”石青稍一愣怔,旋即有些警惕,试探着问道:“皇上到底是何意思?又怎地会让人为难呢?”


  “邺城归附,石小哥居功甚伟,说是朝廷一统四海之首功之臣亦不为过。皇上虽然年幼,也知道石小哥乃社稷之柱石,天下少有之英雄,渴慕之情由来已久。前段时间,皇上听人言及石小哥怒诛段龛,奇袭襄国,彻底覆亡石氏伪朝之事迹,兴致大起,定要见石小哥一面,并明发诏谕,谕令石小哥借敬献传国玉玺之机前往建康见驾。。。。。。”


  说到这里,褚衰瞥了一眼,无奈地苦笑道:“当时朝中诸君尽皆谏劝皇上,言道邺城新附,人心未定,民王、石小哥等未必敢来建康,强行召见不合事宜。然皇上使出小性,言道石小哥为社稷一统计宁可放弃王位尊荣,实乃天下一等一的忠良,岂有心生忌惮不敢南下之理?执意要下诏谕令石小哥进朝相见。呵呵,朝中其他臣公不知石小哥性情,不敢北上宣诏。倒是老夫当年和石小哥在徐州见过一面,知道石小哥是难得的忠贞之士,故此解下诏命,北来敦请。哈哈哈。。。。。。不知石小哥可否卖老夫一个颜面。”


  褚衰娓娓叙说,不时发出两声轻笑,似乎在说一件极有趣之事,石青听在耳中,却是心潮翻滚,阴翳密布,几经按捺才压下起身离席而去的冲动。


  邺城和大晋朝廷眼下不能翻脸。否则数十万人的生命就要被饥饿吞噬。可是自己能南下建康吗?既然自己回到这个时代,就必须担负起份内的使命;轻率地前往建康危险不言而喻,若是有个万一,日后谁能阻止燕国南下?谁能阻止中原分裂、阻止汉家尚要延续两百年之久的涂炭命运?

  尽管暗地里是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表面上石青却面沉如水,没露声色。周勃和一众汝南豪强不知底细,听闻褚衰言语之后,以为有了趋炎附和的机会,尽皆扬声赞道:“征北大将军之忠贞贤良中原士民深知,朝廷诸公真是可笑,远在千里之外妄发议论,实在令人失望。好在皇上和国丈心思清明,能够识辨忠奸。否则,真要让那帮无知之徒坏了大事。”


  郗愔朗声一笑,离座起身,肃然对褚衰说道:“汝南父老说得有理,石大将军不计虚名荣辱,一心只为朝廷计,只为江山社稷计,中原士人家喻户晓。江东诸公没有见过石大将军,但凭私下揣测,着实不公。好在皇上此番见诏的及时,依石大将军之忠贞,必会应诏而去,只要石大将军现身江东,风言风语自然就消于无形。”


  褚衰哈哈大笑,饶有兴趣地瞅向石青问道:“石小哥,果真如此么?”


  石青缓缓端起酒盏,笑了一笑,嘴唇蠕动,看似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他身子一颤,手中酒盏当啷跌落在地,随即发出一声哎呀的痛嚎,整个人仰天向后倒去。。。。。。


  变起太过仓猝,其他人无论是褚衰、郗愔还是郎闿、周勃尽皆目瞪口呆,不知出了什么事。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凡和厅外侍立的何三娃。张凡大叫一声“大将军——”抢身扑了过来,何三娃厉声大喝:“亲卫队集结!保护大将军——”随即哐当一声抽出环刀,大步迈进酒宴大厅,一边迅疾向石青靠近,一边挺刀环视四周,叱喝道:“坐下!敢擅动者杀无赦!”


  急促的脚步声从宴会大厅外迅速逼近,衣甲钢刀相撞声铿锵作响,倏忽之间石青的亲卫队涌进大厅。只一转眼的功夫,歌舞升平的欢宴场面剑拔弩张,变得杀气腾腾。众宾客一个个战战栗栗,脸色煞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


  就在这个时候,被张凡扶持在怀中的石青哀嗥一声,断断续续地说道:“三娃子。。。不关。。。大家的事,是。。。本将军的。。。隐疾发了。”


  “哦。隐疾?”何三娃木木钝钝地嗯了一声,转手将环刀插入鞘中,随后来到张凡对面一边去扶石青一边问道:“大将军,这个隐。。。。。。。”


  “别说了,说出来徒乱人心。”石青开口打断何三娃问话,声音很是虚弱地吩咐道:“汝和张凡扶本将军回营休息就是。”


  何三娃嗯了一声,和张凡一左一右将石青扶了起来。


  石青在两人扶持下冲四周团团一揖道:“对不住,石某隐疾突发需要休养,只能先走一步,来日再奉陪诸君。”


  在座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出言安慰。石青点头一一示意,然后对褚衰道:“褚国丈,石某体力不支,接诏之事稍待两日可好?”


  褚衰眯着眼向石青打量,但见对方脸色蜡黄,大冷的天额上还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看起来真像突发隐疾的模样。遂点头道:“石小哥安心休养吧,诸某明日再专程看望。”


  石青说了声多谢,也不再和其他宾客周旋,在张凡和何三娃的护送下匆匆离开周府。


  受何三娃一番恫吓,石青走后,尽管还有褚衰、郗愔、郎闿等人在场,宴会大厅的气氛还是低沉许多,原定三五更结束的酒宴到二更时就不得不草草收场。


  石青一行连人带马有好几百口,周府没有足够的场地安置,是以就驻到张凡的军营。褚衰一行人数不多,安置比较容易,酒宴散后,周勃便予以挽留,褚衰欣然允可。这时郗愔不知从哪蹿出来,插口道:“周太守可有多余客房?好久不见褚国丈,郗某有心和国丈品茗夜话,只怕要打扰周太守了。”


  周勃闻言喜道:“郗大人留宿寒舍,周家蓬荜生辉,再好没有了。”当下急忙安排仆佣收拾客房,又招呼自己的两个宠妾出来侍候褚衰、郗愔。


  “周太守的好意郗某心领了,只是郗某和国丈叙旧不喜有人打扰,这个。。。。。。”郗愔婉拒了周勃的好意。


  褚衰心知肚明,和周勃寒暄两句,便引着他来到下榻之处,吩咐护卫戒备之后,褚衰问道:“郗大人。石青以前是确有隐疾还是。。。。。。”


  “石青是在做戏,以此行缓兵之计。他不确定是否应该接受皇上诏谕,妄图以此拖延时间观察朝廷动向。哼哼——任他有千条计谋,只要殷刺史不让粮船北上,也就只得乖乖俯首。”


  郗愔冷笑连声,给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继而好奇地问道:“褚国丈怎地到了汝南?”


  褚衰答道:“说起来,褚某赶上这事实属巧合。。。。。。”


  褚衰辞去征北大将军之职之后,一直在京口原籍赋闲。直到听到邺城、并州归降大晋,天下即将一统的消息,这才再度进了建康。这天下是他外孙的,遇到大事褚家不能不出头。


  褚衰进建康不久,邺城与建康达成用粮粟赏赐换取民王向朝廷敬献传国玉玺的协议,大晋朝廷开始在江东向民众募捐。这种情况下,于公于私褚家都不能落后,于是褚衰回转京口家中,解了两船粮粟亲自押送到羊市。


  凑巧的是,褚衰与星夜兼程南下的荀羡不约而同同时抵达羊市。荀羡先将戴施的发现向殷浩一一禀明,然后献上戴施定下的“智擒石青以其为质遥控中原”的计谋。


  这件事事关重大,殷浩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找来褚衰三人一起商议。


  褚衰闻之后当即赞同戴施的计谋,并自愿北上哄骗石青南下建康。这时候已来不及前往建康领取诏旨,三人一合计,最后决定矫诏以命令石青南下建康。


  江东的大晋朝廷数十年来颁发的皇诏使用的乃是皇帝私印,一直没有玉玺佐证。泡制一份假诏对于三位大名士并非难事,何况哄骗的对象是石青这等没见过几次皇诏的北方武人。当下三人一起动手,殷浩执笔,荀羡刻章,褚衰拾阕补遗,泡制出一份当今天子渴欲一见石青的皇谕。


  褚衰拿了这份皇谕匆匆北上,随即在南下羊市的必经之路悬瓠城遇上了石青一行。
——

  二十四章 勇者无敌


  悬瓠城军营,敬献传国玉玺使团宿营地。*.*1 38看書網*

  帅账外,何三娃、张凡指挥各自部众四周警戒;帅帐内,石青盘膝而坐,手拄下巴,凝神静思;郎闿匆匆来回踱步,急声道:“去不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建康情势不明,大将军身系中原安危,无论如何不可以身涉险。。。去不得!万万去不得。。。”


  石青琢磨着说道:“石某不去建康等若抗诏不遵,可就彻底落人口实了,日后再不可能得到大晋朝廷的信任。”


  “信任又能如何,不信任又能如何,大晋朝廷会因此撕破脸?若有这种决断,中原早就归晋了,哪还来这么多事?”提起大晋朝廷,郎闿忍不住嗤之以鼻,连声冷笑道:“便算最终真的撕破脸,调兵选将,筹措粮草不知够大晋朝廷忙到什么时候。拖个一年半,什么样的坎邺城都迈过去了,怕他何来!”


  “眼下要紧的是这批粮粟啊。。。若没这批粮粟,二月底三月初不定会饿死多少人。”


  石青眉头紧皱,思虑道:“要不这样,石某假意接下皇诏,只以隐疾发作的理由滞留悬瓠城拖延时间,郎大人接任敬献正使之职带传国玉玺走一趟羊市,看看能否与殷浩完成交割。若是成了,石某便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南下,若是不成再说。”


  “嗯,这样挺好,既可解燃眉之急,又可免大将军南下之险。大晋一心想要回传国玉玺,若是没有意外,郎某估计能成。”


  郎闿颌首赞同。


  永和八年元月一日,也就是汉家传统的正旦日,石青‘病重’需要在悬瓠城休养,敬献正使一职由副使郎闿接任。汝南太守周勃调出四艘商船,敬献传国玉玺的使团乘船从汝水入淮河,赶赴羊市完成和大晋粮船的交割。为了确保传国玉玺的安全,悬瓠城守将张凡率八百精锐士卒加入使团,随船南下。


  褚衰似乎对传国玉玺不感兴趣,对敬献使团离去毫不在意,送也没去渡口送下。正旦日下午,他张罗着在城内找了一个大夫然后来军营看望石青。


  石青早有准备,用草汁揉青了两颊,染黄了舌苔,又说了一通急性肝病的生理反应。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最终摇头承认医道不精,没见过这等隐疾,无法下手医治。


  石青对褚衰言道,这隐疾来时确实厉害,却要不了命,一般有个十天半月即可痊愈。请褚国丈耐心等候,至多到元月中下旬,他就可以遵从皇上诏命南下建康。


  褚衰温言安慰,回说南下之事不急,请石青安心静养,最好是春暖花开时前往建康,春天的江南美景乃天下极致,趁机欣赏领略一番方才不虚此行。


  褚衰似乎真的不着急,正旦日那天探视以后,他就再没有登门打扰。连着十天不是和周勃一帮汝南世族饮宴就是在城内大晋商家之间来往应酬。


  “今天日头好,天暖和,褚国丈便邀了周太守等人,一起游城外天中山去了。”何三娃向石青禀道。


  天中山坐落在悬瓠城西北四五里处,说是山不如说是个土包子。只因汝南界内多是平原,以至于这个不高的土包子也成了极为稀缺的山地风景了。汝南乃天下中心,又名天中,天中山由此得名。四百年后,唐朝诗人刘禹锡来到天中山,一时感慨写下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千古名句,天中山这个土包子从此名扬天下。


  “羊市还没有消息传过来吗?”石青并不知道天中山的来历,褚衰不急于启程,反倒有闲心去土包子上玩耍,这种成竹在胸的做派让他隐隐感觉不妙,对郎闿的羊市之行充满了忧虑。


  羊市就是现在的安徽寿县正阳关,乃颖水、淮河、畁水三河交汇之处,也是淮河中游最重要的水运枢纽,自古以来就有“七十二水通正阳”之说。


  悬瓠城距离羊市大约有五百多里水路,郎闿一行前往羊市一路顺风顺水,四天时间可到,回程由水路走逆流而上会慢的多,大概需要七八天。为了尽快得知消息,石青交代张凡,一旦有事即刻从陆路快马报于自己知道。郎闿离开十天了,成功与否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还没消息回来。”何三娃偷觑了一眼双眉紧锁的石青,安慰道:“大将军不要急,也许明天就有会消息传回来呢。”


  “三娃子,等不得啦。。。”


  石青叹了口气,索然说道:“今天是元月初十,南皮、博陵、乐陵这些地方眼看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大晋船队现在北上,堪堪能赶上救济。若是再拖十天半月,就算有粮食也没时间运过去了。”


  何三娃试探着问:“要不属下派人快马前去看看。”


  “不用了,又是过汝水又是过淮河,还有好几百里路程,怎么也得七八天才能来回。石某等不了这么久。哎——”


  又叹了一口气,石青淡淡地吩咐道:“让兄弟们做好准备,明早出发,咱们去羊市。”


  何三娃一惊,急道:“大将军去羊市干嘛,不会想应诏南下吧!”


  石青沉思道:“这几天本将军想通了,南下建康看似冒险其实似危实安。有民王坐镇邺城,朝廷定然不敢对本将军太过分,否则就是逼迫中原自立。朝廷诸公虽然不愿作为,脑子却一个比一个聪明,绝不会干出如此愚蠢之事。本将军推测,南下建康最坏的可能就是朝廷会挟持本将军以便号令中原,这是本将军要担当的最主要风险,当然,这种可能其实非常小,与几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相比,冒些风险完全值得。而且,只要我等早作准备,就算大晋朝廷有这个意图也未必能得逞。”


  “不行的,真的不行,大将军不能冒险,一点风险都不能冒。”何三娃讲不出多的道理,只是翻来覆去地反对谏劝。


  “汝毋须多言,本将军知道轻重。”


  石青不容置疑地止住何三娃,绝然说道:“石某出身乱世流民,深知民众煎熬之苦。成立新义军之根本就是卫护贫贱之民,不愿让他们继续遭受杀戮欺压。奈何成军以来,受形势桎梏,石某不仅未给下辖民众带去温饱安宁,反将无数贫民子弟推上战场,数之不尽的好男儿因此失去生命;每每思及此处,石某彻夜难寐羞煞愧煞。现如今,有几十万民众危在旦夕,生命随时可能会因饥饿消失。而这些只需石某稍微冒些风险就能挽回,石某有何理由畏缩不前?若是置几十万生命于不顾,石某与世家高门、大晋皇室有何区别?日后有何脸面自称英雄豪杰?有何脸面畅言救民众于水火?”


  “可是。。。。。。”


  何三娃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只知道不应该让石青南下建康,却说不出道理,也不敢顶撞石青过甚。


  “大将军。羊市来消息了。”一名亲卫领着两位风尘仆仆的信使进入帅帐。


  信使带来的消息印证了石青先前不详的预感,郎闿抵达羊市之后,和殷浩商量双方交割传国玉玺和粮粟事宜。殷浩明面上答应了郎闿的要求,暗地里却已粮船尚未聚齐、天气恶劣风浪太大等诸般理由推搪拖延。两天后,郎闿感觉到蹊跷,便让张凡遣人快马回报石青,自己留在羊市继续和殷浩纠缠。


  “褚衰、殷浩,一在羊市,一在悬瓠城,配合的紧密无间,若说对石某没有一点企图,只怕无人相信。只是,哼哼。。。一群绵羊也敢困住虎豹,石某岂是汝等任意摆布的么?”


  听信使说罢羊市概况,石青连声冷笑,冷笑声中,他忽然一拍案几,厉喝道:“何三娃听令。”


  何三娃一个激灵,习惯性地大声应道:“何三娃在此,请大将军吩咐——”


  “何三娃!本将军有几条将令需要汝加急通传,用心听好了——”石青虎踞龙盘一般端坐在帅案之后,沉声说道:

  “第一,传令邺城刘征大人,郎闿、刘群皆是忠义之士,石某南下之时,请刘征大人与其同心协力,辅佐民王,稳定邺城朝政,完成灾民赈济、胡人汉化等诸般紧急事宜。”


  “第二,传令长安王猛,命其即刻出关,以代理征北大将军之职赶往冀州城坐镇,防备燕军大举入侵。拔天水赵俱为雍州刺史,关中文事由赵俱负责,武事由雍州将军韩彭、秦州将军诸葛攸负责。勒令魏统、诸葛攸,小心戒备,防止司马勋、张重华偷袭。”


  “第三,传令郗超,命其即刻回返建康,到朱雀航联络方正君子赵谏,会同安离、黎半山,在建康秘密组建大将军行辕,打探大晋朝廷动向意图,暗中卫护本将军安全,探查进出建康通路,关键时刻随本将军杀出建康。”


  “第四,传令孙霸,命令天骑营多带连弩,分散成小股潜入建康,与郗超、赵谏建立联系,关键时刻,充当本将军突围主力。”


  “第五,传令苏忘,衡水营急速南下淮泗,找张凡、周勃索要船只,然后在淮泗水域一带巡弋,随时准备接应本将军。”


  接连下达了五条将领,石青缓了口气,随即拍案吼道:“真正的虎豹从来不会畏惧战斗。大晋朝廷若敢对石某滋生凶念,石某必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利爪什么是獠牙!”


  “末将愿追随大将军左右!”正在默记将令的何三娃闻言一振,扬声喝道:“大晋朝廷若敢心怀不轨,末将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后悔!”
——

  二十五章 窝盔西进

  大晋永和八年元月十一,病体痊愈的石青接受了大晋朝廷的诏命,在国丈褚衰的陪同下南下建康拜偈天子。


  元月十五,后来的元宵佳节这一天,石青、褚衰抵达羊市,邺城、建康之间陷入僵局的交割事项重新运作起来,褚衰以奉玺使的身份从石青手中接过玉玺,郎闿以敬献副使的身份率张凡人马接掌了大晋船队。在石青的要求下,各种交接仪式草草结束,当天晚上,聚集在羊市的各方士人分作两路一哄而散,一路随粮船向北赶赴颍川阳翟渡口;一路顺流而下,走泗口、洪泽湖、高邮湖直抵长江,然后逆流而上赶赴建康。


  随着粮队北上,石青临行前将令的次第到达,关于征北大将军南下拜偈天子的传闻慢慢在中原扩散开来。知情的如天骑营、衡水营开始依令收拾行装,南下江淮。不知情的,议论纷纷,有的是担心,有的是欣慰。


  元月十八,消息传到建康,麻秋得报后呆怔了一阵,随即默然来到南台别野,遣退宫人之后命韩氏弹琴助兴,他则自斟自饮,一边浅饮小酌一边沉思谋算。


  韩氏很快发现异常,三曲奏罢,便来到麻秋,拈起酒壶为麻秋斟了一杯酒,轻声问道:“民王有心事?”


  “云重终究年青气盛,免不了有时会浮躁啊。”麻秋叹了一声,一扬颈项饮干韩氏呈上的美酒。


  韩氏目光一闪,温言向麻秋打听详情,得知缘由后,轻笑道:“姑爷虽然有些莽撞,只叹息之人该当是朝中诸公,不该是民王。”


  麻秋深沉地瞥了一眼,问道:“这是为何?”


  韩氏嫣然笑道:“朝中有很多臣公追随姑爷时日长久,与姑爷休戚与共,自然忧虑姑爷安危,民王和他们不同,是姑爷追随民王,不是民王追随姑爷。首领者为唯一,是以朝中诸公会为可能失去首领而忧虑;追随者众多,如民王这等首领哪能顾及到每一位追随者的安危呢?”


  麻秋思虑半响,点头道:“汝说得有些道理。只是云重与寡人不是普通上下臣属关系,他是麻姑夫婿,是抵挡燕军南下之中流砥柱,若有什么意外,不仅麻姑难过,北方燕国也不会让寡人省心。”


  韩氏似乎看透麻秋既希望石青出事以摆脱自身桎梏,又担心石青不在自己独力难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思,似笑非笑地望着麻秋,柔声劝道:“既然如此,民王当早作打算才是。”


  “如何做呢?”麻秋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中,他将手中的酒盏篡得咯吱作响。


  “民王,妾身虽然无知却也明白,不管是打狼还是驱虎,总的先找几个帮手。人多势众呢。。。。。。”韩氏说着,身子一闪,偎进麻秋怀中。


  “帮手?”麻秋一边抚摸着韩氏青丝,一边凝神沉思。


  躲在麻秋怀中的韩氏动了一下,怯怯地说道:“前段时间,姑爷瞒着民王来找妾身,说是让妾身出面秘密联络张遇、张焕,让他们兄弟俩暗中倒向邺城,妾身当时没有应允。张遇兄弟若是归降邺城,必定归属姑爷辖下,这两年南和张氏和姑爷恩怨纠缠,姑爷担心张遇兄弟在上党威胁太大才出此权宜之计,怎会真心收纳南和张氏为己用?妾身若是允了姑爷,便是害了南和张氏满门。不过。。。。。。”


  韩氏身子又是一动,紧紧贴上麻秋,欣然说道:“。。。。。。民王与南和张氏不仅没有仇怨,还有不少渊源。若是需要,妾身愿意联络张遇兄弟,劝说他们归顺民王。民王需要帮手,南和张氏需要贵人扶持,妾身以为,此乃天作之合。”


  “这主意不错!”


  麻秋精神一振,欢喜地说道:“张遇、王泰皆是良将之才,早在悍民军时就闯出一个悍民双璧的名号,若是能归顺寡人,上党方向的威胁消散殆尽不说,对寡人还有其他助益。哈哈哈,美人,汝快快写封书信,寡人这就派人前去上党郡联络张遇。”


  “民王稍待,妾身这就去给张遇、张焕写信。”韩氏从麻秋怀中钻出,理了理鬓发,不经意地说道:“遣往上党的信使民王心中自然有算,妾身觉得,其他人都好说,只赵韶、赵诲两人不可为使。这两兄弟有谀臣之相,让人无法信得及。”


  “哈哈,好吧,寡人依你就是。”麻秋一口应允下来。


  韩氏嫣然一笑,转身进里间去了。


  麻秋沉思半响,随后扬声喊了一句“窝盔!”。待侍立在外的窝盔进来后便吩咐道:“寡人意欲暗中招降张遇,为此需要有人走一趟上党郡。此事干系不小,其他人寡人不放心,只得让汝跑一趟了。”


  这时候韩氏刚巧从里间出来,将一张墨迹未干的信笺呈给麻秋过目。窝盔嘴唇蠕动了一下,将准备劝谏的话咽下去,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麻秋看罢,将书信交给窝盔,叮嘱道:“汝告诉张遇,只要愿意归顺,寡人不会亏待他,也不会亏待南和张氏,让他诸事放心。”


  窝盔应着,吹了吹信笺上的墨迹,然后叠起来,小心揣进怀里。韩氏在一旁说道:“窝盔将军。有些话不方便写在信里,需要将军代为转告。将军若是见到张遇、张焕兄弟,烦请转告他们,姑爷去了江东,日后吉凶难测,中原局势很可能生变。艰难时刻,正是大丈夫建功之时,他们该当尽快归顺民王,襄助民王稳定中原。”


  听到“姑爷去了江东,日后吉凶难测”这句话,窝盔心中一凛。他知道石青去了江东,只是先前不懂其中蕴含的意味,此时听韩氏一说,这才隐隐有些明白。


  “是。”窝盔答应着别了麻秋、韩氏,惶惶不安地出了南台别野。


  麻秋的几个老兄弟中,属窝盔这个亲卫队长和麻家最亲近,他像个老仆人一样,对麻秋是忠心耿耿,对麻姑更是如自家女儿般宠爱,爱屋及乌,因为这个缘故,他对姑爷石青也是另眼相看,感觉很是亲热。


  听说石青可能遭遇凶险,窝盔有些沉不住气了。回到住处,他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寻思对策。只是妥当的对策哪是轻易就能有的?琢磨了一阵,没有琢磨出一个主意,窝盔就想找人商量。只是找谁商量好呢?

  背上行囊,叫了四名亲卫随行,出宫的路上,窝盔脑子里一直斟酌着商量人选。


  小姐?最好的商量人选无疑是麻姑,可她去了冀州,不在邺城。


  条子?这厮太冷,没心没肺,只怕不把姑爷安危很当回事。


  王擢?更不行,他对似乎不满姑爷权势过大,在民王面前还说过姑爷坏话,知道这事只会幸灾乐祸。


  出宫门的时候,窝盔摇了摇头,把自己一方的亲近之士剔除了。“只有找姑爷的部属商量了。”这样想着,窝盔来到政务院行署区。


  “哎,这不是窝盔将军吗?将军这是——”伍慈从监察院行署方向蹿过来,盯着窝盔和四名平民打扮的亲卫诧异地追问。


  “嗯——本将军要出城办事,换身装扮而已,大惊小怪干嘛。”窝盔横了伍慈一眼,他很看不惯眼前这个无所事事,东晃一下西晃一下的监察院采风司司官。


  伍慈并不在意窝盔的恶劣,好奇地追问道:“出城办事?窝盔将军若有需要,交代一声,伍慈愿意代劳,何须劳动将军。”


  “嗯,好说。”窝盔冷淡地回答一句,再不理会伍慈,跨步进了政务院主事刘征理事的大堂。伍慈呵呵一笑,诞着脸跟了进去。


  “咦?二位这是?”听见声响,坐在上首的刘征从案牍中抬起头,好奇地打量堂上窝盔、伍慈和堂外恭候的四名随从。


  “老大人——”窝盔靠近两步,低声问道:“姑爷南下建康是否很危险?汝等是否做了应对?”


  刘征瞥了眼伍慈,伍慈嘻嘻一笑,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刘征再次转对窝盔道:“窝盔将军是否弄错了,大将军南下建康拜偈天子,此乃人臣之本分,怎么会有危险?”


  窝盔闻言气得咯咯一笑,讥讽道:“老大人。窝盔随侍民王身边,岂会不知归降大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姑爷也没瞒过窝盔,老大人倒口紧得很。”


  “对啊——”


  刘征不慌不忙地说道:“窝盔将军既知是怎么回事,就该明白归降大晋的是民王,大晋朝廷就算有所怀疑,也只会想法算计民王才是,怎会对征北大将军不利?”


  “未必!大晋朝廷若是用姑爷来要挟民王呢?”窝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刘征没有回答窝盔的疑问,反问道:“以窝盔将军之见,大晋朝廷若用征北大将军的安危能否要挟到民王?”


  “这个。。。”窝盔一窒。原本他以为麻秋很看重石青,大晋朝廷若以此要挟必定成功,可经过南台别野适才所见和自己身负的使命推断,麻秋似乎更倾向于独自掌握中原,并开始着手准备了。


  刘征呵呵一笑,道:“窝盔将军明白无法用征北大将军要挟民王,大晋朝廷想来也会明白这一点。是以,征北大将军此行不会有任何凶险,要不了多久就会返回邺城。”


  “是这样吗?”


  窝盔埋头想了一阵,感觉刘征所言未必全对,却也有几分道理,心中忧虑因此稍减,于是冲刘征抱拳行礼道:“谢谢老大人解惑,窝盔告辞了。”招呼了随从扬长而去。


  窝盔离开后,刘征的脸色即刻沉重下来,对伍慈哀叹连连道:“大将军虽然年少,却向来老成稳重,此次怎地这般莽撞。唉——只怕任我等说破嘴皮,中原人心还是会出现浮动的。”


  “浮动就浮动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危难时刻见人心,大将军在时,一个个人模狗样装得都挺像,眼下大将军不在,谁忠谁奸可就清清楚楚了。哼哼——”


  冷笑两声,伍慈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大人放心,大将军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大晋若是以礼相待就罢,若是妄想困住大将军,哼!凭大将军的本事,再有天骑营、衡水营相助,不定能将建康翻个底朝天呢。”


  刘征慎重地摇摇头。“未必。天骑营、衡水营还不到四千人马,遇到事时能保着大将军突出重围就行,想大闹建康可就差得远了。”


  伍慈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老大人太瞧得起建康了。老大人应该知道,大晋朝廷最重要的两支人马一个驻守在荆州,一个驻守在扬州,不过,老大人是否知道,防守建康的台军有多少人马呢?”


  刘征一怔,揣摩道:“建康乃大晋都城,防守岂会薄弱,怎么也有六七万人马吧。”


  伍慈嗤地一笑,道:“五六万人马?果真如此的话,桓温率四万荆州军移镇武昌,健康也不会吓成一团糟了。伍慈不敢欺瞒老大人,据可靠消息,建康台军总数不及三万,分别驻防于宫城、丹阳郡城、石头城、东府城等九地。可以说,只要天骑营混入建康,有事时突然发难,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即使不能占据局部优势,亦绝不会处于下风。呵呵,何况大晋台军常年不经战事,战力甚至不如扬州军,有何惧怕之处?”


  “真的?这是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怎会如此?”刘征只觉不可思议,连番追问。


  伍慈没有回答消息来源,避重就轻道:“老大人不知江东情形,据说建康朝廷盛行制衡之道,建康豪门为制衡司马氏皇室,以抵御强敌之名,将主力人马调驻荆州、豫章、扬州。司马氏担心豪门坐大,又用荆州兵马制衡建康世家,建康世家和司马氏担心荆州乘机坐大,又用扬州兵马制衡荆州。。。这里面的情形极为复杂,一团麻样,三言两语说不清,不在江东感同身受很难体会得到。”


  “难怪大晋无所作为,原来朝廷上下只顾相互纠缠去了。唉。。。此乃亡国之兆啊!”刘征连声感叹,脸上的忧色渐渐消褪下来。


  伍慈一揖手道:“能让老大人心安,伍慈可放心告辞了。往后这段时间,邺城局势就交由老大人负责维持了。”


  “哦?行云这是要到哪里去?”刘征愕然一愣。


  伍慈回道:“前段时间大将军交代伍慈办一件事,眼下出了些纰漏,说不得伍慈只好亲自走一趟,估计要离开邺城大半个月。”


  “那就去吧。”刘征挥了挥手,没再继续追问。


  伍慈辞别刘征,匆匆来到监察院采风司皇甫真隐居的院落。皇甫真和六名护卫装扮成流民模样,已经收拾好行囊,见到伍慈,皇甫真说道:“行云兄。可否启程了?”


  “出发。”伍慈再不废话,一招手带着这支小队伍离开了监察院。
——

  二十六章 不期而遇

  天已开春,只是依然冷得厉害,被冻的结结实实的河面还没一点化冻的迹象,所幸天气虽然阴沉寒冷,却没有下雪。窝盔和四名护卫从滏口河谷进了太行山,在太行第五径——壶关径内曲折绕回,用了三天时间终于穿过太行山,抵达上党郡治所长子附近。单纯穿越太行山原本用不了三天时间,只因要避开壶关守军,他才多绕了一天的山路。


  乍然从高山峻岭的山区出来进入低矮起伏的丘陵地带,窝盔和两名曾来过并州的随从都有些茫然,不知道置身具体位置。


  “走——找人打听下情况。”窝盔招呼一声,不再隐藏踪迹,从山林里闪出身形,向一个隐隐有声响传出的矮丘西面走去。


  矮丘西面确实有人,而且是让窝盔比较放心的三个少年。其中两个少年大冷的天却精光着膀子正在角斗戏耍,另一个盘坐在草坡上观看,观看的少年背对窝盔,从身形上看年龄明显小一些。


  两个角斗的少年大约都在十六七岁之间,一个身子颀长,灵活,一闪一扑极有章法;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少年虽然厉害,在角斗中却处于下风,因为他的对手更为不凡。他的对手长得眉清目秀,很是英俊,身子却异常健壮,裸露的肌肉疙疙瘩瘩,不住跳动,给人一种力大无穷的感觉。难得的是,这个少年步伐沉稳,举手投足像模像样,很有些气势。看得窝盔暗自称奇。


  窝盔五人的出现同样引起了角斗少年的注意。处于下风的少年忽地一跳,脱离了和对手的接触,笑嘻嘻地嚷道:“蚝子兄弟,算你运气,今儿暂且罢手,明日哥哥再教训你。”


  叫做蚝子的健壮少年闻言并不着恼,很憨实地咧嘴笑道:“哦。好。”


  身子颀长的少年一看就是精明伶俐之人,一双小眼向窝盔一行身上一扫,目光在五人背上的环刀上略一停留,随即嘻嘻一笑,向一块大石靠过去。大石上有两把环刀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物件。


  窝盔暗自思量,心道上党郡果然民风彪悍,随便遇上一个少年便能如此小心随时准备厮杀开打。想到这里,他止住步子,笑着说道:“几位小哥不要害怕。我等虽是山里人,出山却是为了混个正途出身,不会胡来的。实不相瞒,我等原是豫州许昌人,听闻张遇牧守来了上党郡,便起了出山投奔之心。呵呵,不知三位小哥可知张牧守驻军之处。若是知道,还请烦劳指点。”


  “张牧守啊。。。”颀长少年口中应付着,脚步依旧向大石靠去。


  一直背对窝盔的少年这时也注意到身后有异,头颈一动,回首望过来。目光在窝盔脸上一扫,那少年一个虎跳蹦了起来,惊呼道:“窝盔!”


  窝盔不防在这里会被人认出面目,诧异地向少年打量过去,但见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宽额圆脸,面目依稀有些熟悉,只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窝盔试探着问。


  少年不答,脚下急速动作,连跨几步与两位同伴会合一处。戒备之意极为明显。


  窝盔心头一暗,对方识得自己并且敌意十足,在上党郡这种地方唯有杀之灭口才算妥当。双目一咪,窝盔遮盖住眼中杀机,一边背手向身后护卫打手势,一边缓缓踱近对方问道:“小哥是谁?怎会识得窝盔?”


  “某乃枋头蒲坚!”少年环眼圆睁,怒声作答。


  一听枋头蒲坚这个名字,窝盔立刻记了起来。这个少年乃是枋头氐人蒲洪之孙、蒲雄之子蒲坚。


  当年窝盔和麻秋被蒲洪带在身边软禁,和有头有脸的蒲氏子弟相互认识,蒲坚是蒲氏第三代最得蒲洪喜爱的子弟,他自然也认识。只是对方正是生长年龄,两三年不见样貌变化太大,而且因对方年幼,当年他没特别留心。是以,一时没有认出来。


  “动手!”窝盔大喝声中,已抽出环刀,跨步而上。双方乃是敌我之分,而且还有多年积怨,既然相互认出那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动手解决了。


  “动手!”与此同时,蒲坚也是一声大喝,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忍环刀,扑向窝盔。他的两个少年同伴早早做好准备,各自虎吼一声,抽出环刀,跨步赶上蒲健,先一步迎上窝盔。


  “锵——”


  钢刀相撞,窝盔右臂发麻,瞬间失去知觉,身子受一股大力撞击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寒光耀眼,对方那名叫做“蚝子”的健壮少年毫不受撞击影响,没有半刻停顿挥刀继续扑击。一名卫士恰恰赶到,挡在窝盔身前。


  “杀!”虎吼声中,卫士环刀断为两截,蚝子刀势未尽,继续向下斩落,在卫士胸前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因为扮装成流民的缘故,窝盔一行五人尽皆为着甲,受此一刀,卫士衣襟立刻浸润出一片血红。


  双方甫一交手,少年“蚝子”劈出两刀,一刀击退窝盔,一刀伤了一名卫士。


  窝盔惊得魂飞魄散。他很清楚自己一方的实力。自己这五人哪一个不是经过十数年战阵厮杀的精锐,要不然岂能成为麻秋的亲卫?窝盔相信,有几名卫士相伴,就算遇上百十山匪他也尽可抵挡得住。只没想到会在一个少年刀下失去了招架之力,对方那一刀蕴含的力量差点让他产生了逃走的念头。


  心思电转而过,窝盔再不敢小看对手,在卫士中刀的一瞬间,他急速伸出左手,一把将卫士拽到身后,扬声令道:“向我靠拢,防御——”


  另外三名卫士皆是反应敏锐的久战老卒,一听号令,即刻止住前扑势头,向窝盔靠拢。只是还未等他们聚成一团,少年蚝子已然赶上,挺刀直取窝盔。


  窝盔拖着受伤卫士向后退却,右手环刀虚架,勉力拨开对手利刃。对手环刀一圈,将窝盔兵刃荡到外圈,然后顺势直搠,捅向窝盔心口。


  两把环刀从左右递出,架住袭向窝盔的利刃,另有一把环刀劈向少年蚝子,三名卫士恰恰赶到,替窝盔解了围。


  少年蚝子大喝一声,环刀一抖,崩开两把环刀,随即横空一舞,“锵”地一响,袭向他的另一把环刀弹起老高。


  “蚝子兄弟。悠着点,给哥哥留两个练刀。”嬉笑声中,另一位少年护着蒲坚,从容不迫地杀了过来。


  “上山——”窝盔招呼一声,架着受伤卫士果断地向山坡上退走。厮杀下去自己一方绝无胜算,仅蚝子一人就不是自己一方能够抵挡的,再添两名对手哪还了得?蒲坚战力可以忽略不计,对方那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少年能和“蚝子”角斗戏耍,却绝不能小觑。当今之计,唯有退到高处倚仗地势保命了。


  窝盔的经验关键时刻发挥了保命的作用,五个人边退边战,倚仗所站之处稍高的优势阻击对手追击。


  蒲坚年幼力薄,一直落在后面。另一名少年好整无暇地跟在左右,似乎卫护的模样。追击窝盔的对手因此只有“蚝子”一人。


  “蚝子”奋勇而上,不住口地厉声喝斥,试图冲上高处搅散窝盔一伙,奈何这五人皆是经验丰富的老卒,怎会让“蚝子”的意图轻易得逞?五人联手,配合无间,居高临下地将环刀递向“蚝子”。


  “蚝子”屡屡受挫,急得大喊大叫,最后忍不住向同伴求援,冲另一位少年喊道:“耗子哥哥。你从旁边绕到山上,和我上下夹攻可好。”


  听到这个称呼,窝盔一愣,对方敢情真是兄弟俩,都叫做“耗子”。心念一闪,窝盔即刻收拢杂念。对手的这个请求会让己方变得更艰难,自己当及早想办法摆脱困境才是。


  思虑之中,窝盔抬眼在四周低山矮丘中打量,希望能寻找到可以固守的险隘之地,拖到晚上再行潜逃。


  “耗子。你快去帮手,不要管我。”蒲坚也看出双方胜负关键,跟着催促耗子上去帮手。


  “嗯,好吧。”耗子答应了蒲坚,随后扬声对上面喊道:“蚝子兄弟稍等片刻,哥哥这就来帮你夹击对手了,呵呵。。。。。。。”


  嬉笑声中,耗子身子一蹿,从左手位置向山顶迂回。


  窝盔焦急地四下里搜索,他知道若再找不到退路,今日必定命丧于此。正在这时,东边山林里树木一阵晃动,一小支队伍亮出身形。窝盔定睛瞧去,发现这支小队为首之人尖尖的下巴高高翘着,走路一步一颠如同马猴般没个正经,赫然正是监察院采风司司官伍慈。


  窝盔心中一喜,这时候顾不得细想伍慈为何会出现在太行之西,也顾不得伍慈是他极为讨厌的人士,没有任何犹豫地扬声喊道:“伍行云!窝盔在此遇敌,请速来救援——”


  窝盔没有看错,从太行山里钻出来的正是伍慈、皇甫真一行十人。石青之前交代皇甫真、伍慈,利用韩氏和蒲雄的关系和上党张遇、蒲健建立联系,若能暗中招降这两部人马并夺下上党郡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争取弄乱上党,令并州军自顾不暇,无法威胁邺城。


  皇甫真、伍慈受命以来,事情经办的非常不顺。先是在韩氏那里受挫,韩氏抵死不肯联系张遇、张焕。后来又在蒲健那里受挫;蒲健把持有蒲雄亲笔信的采风司联络信使连同三名护卫一起杀了,只留下一名护卫的性命并让其带话邺城,言道蒲氏和石青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日后唯有在沙场上了解,绝不会私下媾合。


  伍慈闻报又是愤怒,又是沮丧,就在他对策反上党郡感到绝望之时,皇甫真却认为真实情由未必如此,上党郡之事不定大有可为之处。


  皇甫真剖析道:


  乱世之中,人都是为了活着的人能够活下去、能够活的更好而拼命,有几个肯因为死人的仇恨而自弃出路?张平不会,所以他愿意和燕国媾合;蒲健同样不会。邺城势力如日中天,势头正盛,就算蒲健不愿媾合,考虑到部族家眷的后路,考虑到蒲雄的安全,正常情况下,他只会婉言拒绝,不可能做得太绝。可他偏偏把邺城的信使给斩杀了,把事情做绝了。


  蒲健为何会如此反常呢?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想让蒲雄死!他留下一名护卫回来传话,为的就是激怒邺城,让邺城斩杀蒲雄为信使报仇。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那么蒲健为什么想凭借邺城之刀斩杀蒲雄呢?

  蒲雄和蒲健乃是兄弟,多少有些骨肉之情。除非因为争夺权势财富,否则历来很少有骨肉相残的。蒲雄被囚禁在邺城,目前对氐人部落没有半点控制力,不可能对蒲健有任何威胁,可蒲健依然想杀死他,原因何在?

  原因只可能是蒲健有心与邺城媾合。蒲健担心,双方媾合之后,蒲雄因为常年被囚的缘故,在邺城可能有了不少人脉和交情,并依仗这一点与自己争夺部落控制权,而且他还担心,邺城会利用蒲雄分薄他的部落权利。所以,媾合之前,他必须想办法杀死蒲雄,去除这个潜在威胁。诛杀信使,正是借刀杀人之计也。


  皇甫真的一番剖析合情合理,入木三分,伍慈敬佩之余,对策反蒲健信心大增。和皇甫真一商量,两人决意亲自走一趟上党,见机行事,争取从蒲健这边获得突破。


  伍慈这支队伍和窝盔一行的目标人物不同,目的地却都是上党郡,双方前脚跟后脚离开邺城,在路上距离最近时只有一两里,可惜一直没有碰上,直到此时窝盔遇险行程终止,伍慈一行赶上来,双方才真正遇上。


  出山的山林与窝盔所在位置距离不远,仅一两百步距离。窝盔一喊,伍慈便听到了。看到矮丘上拼命抵挡的窝盔,他忍不住好奇地问皇甫真道:“窝盔将军怎么在这?”


  皇甫真反问:“窝盔是谁?”他的身份没有公开,一直处于隐居状态,对邺城人士不是很熟,是以不知道窝盔的来历。


  伍慈回道:“他现今是皇宫宿卫统领。以前一直是民王的亲卫队长。”


  “哦?”皇甫真闻言,目光一闪,疑虑道:“既然如此,窝盔此行不会简单,以行云兄之见,他会不会是替韩氏向张遇兄弟传递消息的?如果这样的话,民王在其中担当的会是什么角色?”


  “呀!对啊——”伍慈醒悟过来,旋即恼怒道:“既然如此,由他是生是死去吧,我等勿须理会。”


  皇甫真摇摇头,反对道:“不!人还是要救的,救了以后需把窝盔此行的底细套出来。若是对大将军有利,不妨帮着促成;若是不利,我等就想办法添把乱,呵呵。。。。。。趁乱易取事啊。”


  “楚季兄真乃高见,实在太妙了。”伍慈对皇甫真佩服的五体投地。
——

  二十七章 意外的意外


  伍慈这支小队共有十人,真正能动手厮杀的只有八名卫士;即使有了援军,窝盔依然对形势很不乐观。


  眼前的对手实在生猛,在窝盔的记忆里,除了姑爷其他人单打独斗都可能是不是这少年的对手,就算是疯虎司扬、黑豹韩彭也不行。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八名帮手的到来只能让自己多些抵抗之力,却不能彻底颠倒局势。


  窝盔做好了继续苦战的准备。然而,事实出乎他的意料,伍慈等人刚一露面,对手便停止了攻击。


  “蚝子!回来,不要打了,保护公子要紧。”


  一旁迂回的耗子喊了一声,正在试图向山坡上冲击的蚝子立刻听话地停了下来,环刀一拖转身向半山腰的蒲坚跑过去。


  正刚过来的伍慈闻言一滞,循着声音看过去,那个喊话的少年“耗子”眼睛一翻,白了他一眼,随后颠颠地向山腰溜过去。


  伍慈忍不住苦笑,今天也太巧了,不仅遇上了窝盔,还遇上了几年不见的老冤家、石青的第一任亲卫队长小耗子。“大家小心,不要轻易动手,对手中有自己人。”伍慈向杀气腾腾的护卫低声交代了一句。


  十个人急速向矮丘上的窝盔靠过去,皇甫真看了一眼蒲坚三人,忍不住好奇地问:“行云,这三个少年是谁?怎么会是自己人?”


  伍慈低声回道:“另外两个伍慈不知底细,其中有一个肯定是自己人。。。哎!窝盔将军,真是幸会啊,只是将军怎会到了上党郡?”伍慈后半句话却是在冲迎面过来的窝盔打招呼。


  “耗子!你们两个缠上那个窝盔,不要让他们跑了,我回去叫人。。。。。。”


  山腰上传来蒲坚激动的喊声,窝盔脸色一变,对伍慈说道:“伍大人,此事待会再说,现在我等快想办法脱身,对手难缠的很。”


  “窝盔大人尽管安心,伍慈心中有数。”伍慈一笑,好整无暇地向山腰瞭望。


  山腰下,三个少年拉拉扯扯看起来有些分歧,蒲坚似乎有离开去喊帮手的模样,小耗子伸手拦着似乎在劝阻,另一个蚝子拎着环刀呆站在一边,没什么主意。


  “他们是谁?怎么和窝盔将军起了冲突?”皇甫真插口问道。


  窝盔瞟了眼皇甫真,发觉不认识,不过还是回答道:“那个年龄最小的是蒲洪之孙、蒲雄之子蒲坚,窝盔随民王滞留枋头之时和他相识,刚才打听路径的时候,被他认。。。。。。”


  “蒲雄之子?哈哈天助我也。。。。。。”窝盔话未说完,皇甫真已欢笑出声,再不理会窝盔,跳起来就像山腰跑去,边跑便喊道:“哪位小哥可是蒲公子,幸会幸会。”


  蒲坚停止和小耗子拉扯,转过身警惕地盯着皇甫真。小耗子笑嘻嘻地闪到一边,另一个蚝子抬了抬手中环刀,瞧了眼小耗子之后,又放松了戒备。


  “汝是何人?与某相逢又有何幸?”蒲坚逼视着渐渐接近的皇甫真,颇为老成地喝问。


  “呵呵。某乃你父好友,受你父所托前来探望,没想到初初一入上党,就能与你相遇,岂不是幸会么?”皇甫真笑对蒲坚,语气非常亲热,当真如可亲可慕的叔伯长辈一般。


  蒲坚却是忽地一跳,惊喝道:“好大胆!竟敢用先父声名欺诳蒲坚,欺某钢刀不利否!”说着,短兵利刃一扬,作势欲向皇甫真扑去。


  “先父?”皇甫真惊讶一声,不解地说道:“你父在邺城待得好好的,怎地能说“先父”?莫非你不是蒲雄蒲元才之子?”


  听到邺城两字,蒲坚身形一止,骇然望向皇甫真。“汝说什么?我父三年前不是落入黄河身殒了吗?怎会在邺城?”


  “没有。你父亲运气很好,落入黄河却没丧命,只是被新义军擒住了。后来你父亲归降了新义军,这些年一直在肥子帮办文事,前段时间,因邺城政务需要,你父亲便到了邺城。”伍慈恰恰赶到,随口回答了蒲坚的疑问。


  “啊”


  蒲坚闻言,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身子晃了一晃,就在要摔倒时,他用力一撑,又复站直,盯视着伍慈逼问道:“汝之言语有何证据?”


  伍慈探手入怀,掏出一张叠得齐整的信笺,他把信笺拆开仔细看了看,然后藏头盖尾地重新折叠了一番,对紧张地瞅着信笺的蒲坚戏谑一笑,道:“你当识得你父手迹,这封信乃元才亲笔手书,你可由落款字迹辨认,却不得看了书信内容。”


  蒲坚咽了口吐沫,默默点头,身子颤抖着慢慢靠近伍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手中的信笺。稍倾,他哀嚎一声,身子一倒,放声痛哭:“父亲!父亲。。。你还活着。。。。。。”转眼间浑身就抽搐成一团,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见此情景,皇甫真更加笃定蒲健是在借刀杀人,意图害死蒲雄,否则他不应该对蒲坚隐瞒蒲雄的消息。眼珠一转,他带着惊奇之极的口吻对哀嚎不止的蒲坚说道:“你父亲在邺城的消息早就遣人报于你的伯父蒲健蒲建业了,你为何还如此意外,又为何如此悲伤?”


  “嗯?”哭嚎的声音一顿,蒲坚翻身而起,警觉地问道:“叔父为何如此说?伯父大人知道我父犹在人世的消息?”不知不觉中,蒲坚已称呼皇甫真为叔父了。


  “咦?”皇甫真惊咦一声,困惑道:“不对啊,前次元才兄特地遣了五名信使来上党联系蒲建业,难道贤侄不知道?”他顺杆而上,跟着改称蒲坚贤侄。


  搓叹了一阵,皇甫真上前揽住蒲坚道:“贤侄,此事说来话长,你跟我来,咱们慢慢说。”说着,携了蒲坚向一边走去。


  伍慈看出皇甫真的用意,支走蒲坚是为让自己和“自己人”方便见面。皇甫真和蒲坚并肩而行,渐行渐远,伍慈目光转到面目陌生的“蚝子”身上,考虑着怎么把他支走,以便自己和小耗子相认,打听上党郡各方动向。就在这时,小耗子嗤地一笑,给了伍慈一个白眼。“鬼猴子。别打你的鬼主意了。蚝子是我结识的兄弟,用不着使啥鬼心计。”


  鬼猴子是伍慈落魄时司扬等人嘲笑他的戏语,随着伍慈地位越来越高,能这样称呼他的人越来越少,甚至连司扬在正式场合也称他为行云兄,不再鬼猴子地叫来叫去了。但是小耗子喊他鬼猴子,伍慈并不在意。三年前,若不是遇上石青、司扬一行,他曾经差点煮吃了小耗子,因为这件事,小耗子对他耿耿于怀,他对小耗子则是抱愧于心。是以根本不会计较称呼。


  小耗子为人油滑机警,既然这么说,这个蚝子就是能够信任的了。伍慈呵呵一笑道:“小耗子兄弟,你在氐人部落过得怎样?怎地不找机会回到大将军身边?大将军经常念叨你呢?”


  小耗子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讥笑道:“鬼猴子,你以为别人都如你一般,跟在石帅身边混吃混喝?告诉你,虽然小耗子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却不希图享乐,贪生怕死。小耗子早就有机会逃出氐人部落,回到石帅身边,可咱不愿这样做。石帅手下千军万马,战将如云,多一个小耗子不多,少一个小耗子不少,回去有什么用?反不如留在这儿以为内应,关键时刻襄助石帅荡平氐人。”


  小耗子说得毫不客气,伍慈却没半点着恼,带着点奉承击掌赞道:“小耗子兄弟好生豪气,伍慈佩服。”


  旁边叫做蚝子的少年此时也听出了名堂,摸了摸脑袋,闷闷地说道:“耗子哥哥,原来你是邺城派来的奸细啊。”


  当时代“奸细”这种身份并无光彩之处,世人大多对奸细嗤之以鼻。小耗子闻言,横了蚝子一眼,佯怒道:“去。什么奸细!说得这般难听。蚝子兄弟,实话告诉你,哥哥原是民王麾下征北大将军的亲卫队长。三年前因为意外被蒲健掠到枋头,万不得已,只好在氐人部落隐姓埋名等待机会回归旧主。这算是哪一门子奸细?”


  蚝子点点头,带着理解很肯定地说道:“是这样啊,哪倒怨不得耗子哥哥。哥哥不肯辜恩负主,算是条汉子。”


  “小耗子兄弟本来就是少年英雄。。。。。。”伍慈附和一句,转而口音一变,肃然说道:“小耗子兄弟,你这两年没有白过吧,眼下就是你报效征北大将军的时候。”


  小耗子斜睨一眼,不在意地说道:“别拿鸡毛当令箭。你鬼猴子那一套瞒得了谁?咱先弄清是怎么回事再说。”


  “是这样的。。。”伍慈为避开窝盔等人,上前两步挽了小耗子走到一边,然后将自己一行的目的一一道明。


  “策反蒲健?”得知伍慈来意,小耗子困惑地咕哝了一句,摇头说道:“没用的。氐人部落差不多快散了,就算蒲健愿意归附邺城,也很难影响到上党郡局势。”


  枋头氐人之所以得以壮大,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一个强势的蒲洪。乱世之中,只有强势人物才能给予民众安全感,蒲洪符合这一点要求,这才得到汉、羌、氐、匈奴等各族人的拥戴归附,将籍籍无名的一小块屯耕区经营成了一方霸主。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枋头因为蒲洪强势而行,也因蒲洪颓势而衰。退入上党郡之后,在张平势力和本土豪雄的挤压下,枋头氐人部落离散的非常迅速,但凡有点门路有点脸面的,无不向张平、冯鸯、库褥官伟等地方豪雄暗送秋波,以谋晋升之路。两年下来,不仅汉、羌、匈奴靠向了上党人,就连氐人甚至蒲氏子弟都不愿围在蒲健身边,而是寻找另外的出路。


  张遇来到上党郡之后,张沈让豫州军残部驻留轵关,防守轵关、白径、太行径这三条进出上党郡南部的要隘,命令原本协防轵关的氐人部落迁至长子东侧的丘陵地带屯耕放牧。这个决定对氐人部落来说无疑雪上加霜,长子、壶关一带乃上党郡中心,各方豪强密集分布,任蒲健再怎么提防,也不可能完全阻挡部落人士暗中投靠其他势力了。


  此时明眼人都能看出,枋头氐人部落已走到了尽头。唯有蒲健不甘心,依然在拼命地延揽权利,维持部落存在。但是枋头氐人在上党属于客居,不敢和并州势力公然翻脸,部落离散之众便常以当地豪强之名反过来要挟蒲健。蒲健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氐人部落名存实亡,渐趋崩散。恰在这时,邺城的招揽来了,这个招揽对蒲健来说无异于一个很好的出路,只是顾虑到投奔邺城之后,蒲雄会取代自己;为了保住自己的氐酋身份,他不得不破釜沉舟,行借刀杀人之计,打算先逼死蒲雄,然后再裹挟残部投奔邺城。


  “这么说,招揽蒲健只能让他率部突围,投奔邺城,却不能指望氐人控制上党?”听了小耗子的介绍,伍慈苦恼地问。邺城以前的意图建立在枋头氐人势力尚存的基础上,若是没有了这个基础,那么,以前的策略就需要变更或者彻底作废。这不得不让伍慈感到沮丧。


  “不错。”小耗子嘻嘻一笑,回答的很肯定。


  “这该怎么办呢?”伍慈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这事其实并不难。”


  小耗子呵呵一笑道:“能够左右上党的眼下有四个人,一个是驻军长子、壶关的张沈,一个是驻守轵关、太行径、白径的张遇,一个是上党郡势力最大本地坞堡冯家堡,一个是外地胡人的首领库褥官伟。其他人我不确定,我只能确定冯家堡的少堡主冯鸯可是一心想和邺城联系呢。去年春夏时分,并州军出兵河内,最后无功而返。自那以后,冯鸯对张平、张遇非常失望,时常对人言道,南和张氏气数已尽,难成大事。我是在邺城被蒲健掳到枋头的,因此时常自称自己是邺城人士。冯鸯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消息,这段时间连着请我去了几次冯家堡,中间曲意打听邺城相关人士。嘻嘻,其用心不问可知。”


  伍慈精神一振,惊喜道:“小耗子兄弟,你可否代为伍慈引见冯鸯冯少堡主?”


  小耗子眼睛一翻,抢白道:“你说呢?”
——

  二十八章 初入建康

  大晋永和八年元月二十八清晨。石青乘船进入建康。


  前一天下午,石青的坐船随殷浩的迎玺使船队抵达石头城畔,考虑到晚间不便举行欢迎仪式,船队没有进城,偃旗息鼓泊驻在秦淮河与长江交汇处的西水关外,第二天早上才正式亮相,由四五十艘船只组成的迎玺使船队顺着秦淮河浩浩荡荡驶入建康。


  虽然天还很早,秦淮河两岸乃至朱雀航浮桥上,熙熙攘攘喧闹连天,却早就挤满了迎接的队伍和围观的士民。当然,不管是欢迎的还是围观的,关注的对象都不是石青,而是传国玉玺。对于江东朝廷来说,传国玉玺的回归蕴含的意义无论怎样形容都不为过。这不仅是天命所归的昭示,还是中原沦陷、晋愍帝噙玉归降、屈身为胡人奴仆以来司马氏屡遭羞辱时代的终结。


  大晋朝廷和皇室筹备了隆重的迎玺仪式,理政王司马昱率文武百官出皇城,亲自到朱雀航渡口迎接船队归来;褚太后和小天子也将走出皇宫,率司马氏宗亲在太庙、太社举行大祭,祈求天地祖宗佑护大晋江山社稷从此走向中兴。


  黄沙铺道,张灯结彩,建康皇城、外郭焕然一新,比正旦日那天还热闹。停止营生的士人民众站在秦淮河畔,踮脚翘首,望着旌旗招展的船队议论纷纷。


  “殷刺史真了不得,一共才几年,不光收复了中原,还吓得北方人乖乖献上玉玺。。。。。。”


  “那是!你也不看看殷大人是何人,他可是天上文曲星君转世呢,特特下凡来辅佐皇上和朝廷的。。。。。。”


  “听说荆州桓温很不安分,殷刺史迎回玉玺就该带兵去捉拿桓温了吧。。。。。。”


  “这事还用得着殷刺史亲自出马?听说桓温以白绫自枷,正乘船回建康请罪呢,他倒识趣,在不请罪,等殷刺史带兵西进的时候,哼哼——有他好看。”


  “哎——你们看,那位年青将军长得好生威猛,他是谁啊?船上打得是石字旗号,殷刺史麾下没有姓石的年青将军啊。。。。。。”


  “呵呵,老兄你可真好笑,硬是把粗野鲁莽之辈看做威猛之士。告诉你啊,这人铁定是从北边过来的,殷刺史麾下尽是文武双全的白脸俊彦,哪会有这等不识风雅之辈。。。。。。”


  “这位老兄眼光犀利,所言不差。前段时间兄弟随第一批粮船走了趟阳翟,呵呵,凑巧见过这人一次,听说这人姓石名青,乃是中原数一数二的私军头子。没起家以前,当过石赵太子手下的高力士。这可不就是粗野鲁莽之辈么。。。”


  建康皇城之西,秦淮河道两岸,彩旗与手臂同挥,俚语共锣鼓齐响。各般景象精彩纷呈。而在乌衣巷琅琊王氏府邸王洽书斋,上演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剧目。


  鹤嘴里喷出丝丝馨香,凫凫烟雾缭绕来去,给书斋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书斋里有四人,这四人在建康并非顶尖人士,然而背后却代表着建康最主要的势力。


  其中一个是司马昱的中军司马高崧,一个是琅琊王氏子弟王洽,一个是殷浩的心腹幕僚王彬之,一个是江东名士刘惔。刘惔官居义阳郡太守,因和连襟桓温有些龌蹉,便很少前往任上,大多时间在建康士林中流连,此人口才好,善清谈,且是殷浩密友,几年时间就在建康士林闯出好大名声,隐隐成了殷浩赴扬州之后的建康士林领袖。


  王洽端坐上首主位,理政王司马昱的中军司马高崧坐在下首左侧,江东名士刘惔坐在下首右侧第一席,殷浩幕僚王彬之坐在刘惔下首。


  “会稽王说了,朝廷颜面不能失是一个,最重要的是中原不能乱,否则只能便宜麻秋和燕国慕容氏。殷刺史所提直接拘拿的手段太过刚烈,后果难测,暂时不宜施行。”


  高崧开口打破了平静,说出司马昱的意思之后,他商酌地问王洽。“敬和,会稽王让我问问你的主意,你以为呢?”


  “会稽王金玉良言,实乃老成谋国之道啊——”


  王洽微微颌首,赞罢司马昱话音一转,忧虑道:“殷渊源手段确实过于刚烈了,按他这般作为,稍不注意中原就是失而复得的局面;石青来到建康,可谓虎落平阳,任他再是凶猛也得老老实实趴着,此时只需找个借口将他留在建康就是,何须强硬捕拿拘禁?何须联合燕军夹击邺城?殷渊源急功近利了。”


  听到这里,王彬之脸色一变。他奉殷浩之命,先一步抵达建康向朝廷密告,请司马昱尽快捕拿石青,如果得手,扬州军和燕军南下北上两相夹击,假石青之令逼迫邺城就范,以便彻底收回中原。


  王彬之乘兴而来,以为朝廷必定会鼎立支持此计,谁知结果竟是连连受挫。理政王先是对此不置可否,今天却将沉寂已久的琅琊王氏推出来检讨殷浩的策略,这其中的意味让王彬之隐隐产生寒意:殷浩这段时间表现的太抢眼,风头一时无两,甚至盖过了理政王和琅琊王氏,他若是聪明,此时应该功成身退,可是没有,他就像被名利心迷住了心窍一般,妄图把出兵底定中原的功劳也抢到手,这种作为置建康世家豪门于何地?他想干什么?想让殷氏取代琅琊王氏吗?

  确实是急功近利!!!


  王彬之彻底明白了王洽话中的含义。


  “敬和兄此言极是。石青来到建康可谓拱手送出中原,对这种忠义之举,朝廷当缴传天下予以表彰,并高官厚爵将石青延拔擢为中枢之臣以为朝廷分忧。”察觉到司马昱、王氏对殷浩态度微妙的转变,刘惔果断地与老友拉开距离,向朝廷中枢靠近。


  刘惔的建议得到了王洽的附和。“善!大善!石青举地归降,可谓有功之臣,朝廷拔擢重用留其在建康效力,实乃光明正大之举。真长兄果然是才智之士,”


  刘谈矜持一笑,继续道:“据闻石青此来建康只有五十骑随行护卫,其人在江东毫无根基,五十骑未必能护持得周全,为彰显朝廷爱惜忠良计,朝廷应派遣精锐卫士贴身保护石青,以免被受宵小之徒所趁,伤了于国有功之臣。”


  “原该如此,只是。。。”高崧有些疑虑地说道:“直接派遣精锐士卒卫护,不知石青会做何想,而且可能会在民间士林引起非议,流言风语有损朝廷颜面。”


  刘惔胸有成竹道:“有一事不知茂琰兄是否知道,永和五年,褚国丈任征北大将军,当时有心收青兖新义军为朝廷所用,因此答应了石青所请,以私人名义在江东召集了一批士子北上肥子,帮助石青治理地方,荀羡、庚惜、何松等几位大家都在其中。没想到的是,这批士子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在青兖不仅没有得到石青的尊重,反而受尽欺凌羞辱,被石青当众杖打了一顿。事情过去虽已两年,却还有不少士子对此耿耿于怀,听闻石青要来建康,便思谋着找他麻烦。据刘某所知,有人找了一个叫做‘武潘安’的游侠代为出头,准备藉口比试武艺之名报复羞辱石青。呵呵,大人请想,这种事一出,朝廷怎能置身事外?只得遣人保护石青了。”


  “哦?竟有这等事!”王洽、高崧喜笑颜开。


  高崧道:“高某亦曾听闻江东士子在肥子受辱一事,只是时间长了便淡忘了。”


  王洽说道:“王某知道‘武潘安’,听说此人身手高超,威震江东,当真不可小觑。石青乃将帅之才,勇武凶猛多半是部属奉承出来的,与‘武潘安’这等真刀真枪闯出来的不可同日而语。真长兄还是通知一下‘武潘安’背后之人,不要太过分;挫磨挫磨石青的锋锐就行。”


  刘惔道:“敬和兄说得不错,刘某听说江东士子只打算让石青吃些苦头,却没准备伤他性命。呵呵,吃些苦头也好,石青若因此见识到江东人物的不凡,以后做事小心谨慎,与他反倒是福了。”


  “哈哈哈——不错。”


  刘惔、高崧、王洽相谈甚欢,仿佛把一旁的王彬之给忘记了。


  明知三人胡说八道,瞬间杜撰出一个‘武潘安’来挑衅石青,准备以此为借口以保护的名义派遣士卒软禁石青;恪于殷浩密使的身份,王彬之也只能垂眉敛息,不发一言。


  刘惔的计谋看似平常,但却极为好用有效。代表司马昱的高崧和代表乌衣巷豪门世族的王洽欣然同意,三人谈谈说说半天时间很快过去,将到午时的时候,刘惔先行告辞,说是要去打探武潘安的行踪,高崧、王彬之跟着也向王洽告辞,两人需要向司马昱、殷浩禀报四方会议的结果。


  午时时分。


  建康皇城内的大祭也进入了尾声,九岁的天子司马聃在太庙接受了玉玺,和褚太后摆驾回宫,文武群臣则留在太社,由理政王司马昱和司徒蔡谟引领着享受皇家赐宴。


  太社后殿两侧七间配室摆了百十个席位,文武百官按照品级次序分坐在不同配室。最靠近正殿的一间是为上首,是司马昱、蔡谟、殷浩、褚衰四人的席位所在。


  自从踏上建康土地那一刻起,石青就失去了在北方那种前呼后拥、走到哪都是中心的地位,泯然如一般朝臣武将矣。他的席位在第二间,和十几位尚书、公爵同处一间,这种位置让他不是很显眼,事实上也是如此,同室的官员呼朋引伴,相互调笑劝酒,谁也没在意他的存在,包括熟人庚爰之也一样没有理会他。


  石青估计这是肥子杖打江东子弟的后遗症,虽然是第一次来建康,但他相信,自己的恶名只怕在江东流传很久了。


  没人注意正好!石青对这种待遇颇为安心,并且希望一直这样下去,若能熬到晚上见上郗超摸清大晋朝廷的真实目的做到心中有数了才好。


  郗超已经赶到建康了。不仅是郗超,天骑营也乔装进了建康。


  未下船之前,石青就在秦淮河畔看到了安离、孙霸、赵谏、黎半山、郗超以及许多天骑营士卒的身影。有兄弟部属在,在建康,他不是在孤军奋战。石青因此笃定许多,进皇城之后,放心地让何三娃和五十名亲卫在朱雀门内的御道左侧等候,天子、太后在太庙举行大祭,除了禁卫台军和司马昱的亲卫,其他任何将官的护卫都不许深入皇城,尽皆在御道两侧等候自家大人,这种举动并非针对他的。


  石青不知道,之所以他会被忽视,是因为大晋朝廷还没拿定如何处置他的主意。


  诓骗他来建康的计谋出自戴施之手,由殷浩、褚衰、郗愔、荀羡等人临时决定施行的,大晋朝廷起初并不知情。直到他登上南下的船只,一切成为定局之后,殷浩才派遣密使王彬之回建康密报前后因由,并请司马昱安排伏兵捕拿石青,然后扬州军、燕军假借石青之令兵临邺城,迫使麻秋和民军缴械,使得中原彻底纳入朝廷辖下。


  殷浩的主意并没有被完全采纳,大晋朝廷肯定了诓骗石青南下之计,后续手段却不愿采纳殷浩的意见。司马昱不仅对慕容氏有所提防,还担心假借石青之令未必能轻易收复中原,中原若因此重新大乱,可就得不偿失了。琅琊王氏纯粹是为压制殷浩而反对,殷浩献得计策不是不能用,只是需要搁置一段时间,待把殷浩从主事北方的职位上撤下来,再安排其他人执行这条计策。


  没有彻底定案之前,大晋朝廷上下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石青,是以,石青进入建康后,既没得蒙太后、天子召见慰抚,司马昱也没和他单独相处谈话,甚至连熟人蔡谟见到石青也如不认识般,招呼也没打一个。


  当然,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如何处置石青的结果很快在王氏府邸达成了。石青自斟自饮,安心等候酒宴结束之时,王彬之和高崧从太社中殿转出来,匆匆穿过天井来到上首第一间配室。


  配室里的四人显然正在等待结果,看到两人进来,不由得都停下杯盏;殷浩觑见王彬之为难的脸色忍不住蹙起眉头,蔡谟瞟了殷浩一眼,掉转头无声一笑。褚衰面无表情,只盯着高崧,静等他向司马昱禀报。


  司马昱雍容优雅地坐在席上,笑吟吟地问道:“几位智谋之士议得结果如何?”


  “禀会稽王。是这样的。。。。。”高崧行了一礼,拿捏着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把在琅琊王氏府邸议得结果向司马昱和其他三人道了出来。


  高崧说罢,殷浩脸色一黑,起身四方一揖低声道:“会稽王,国丈、蔡大人,石青胆敢劫持朝廷宣诏使,实乃狼子野心之徒,对其怀柔只怕反受其害。殷浩以为。。。。。。”


  褚衰开口打断殷浩,不以为然道:“褚某久经北事,知道北方汉人久未接受王化,难免桀骜不驯,这点石青是有的。不过,猛虎已如樊笼,慢慢驯化就是,又何须大动兵戈,致中原于祸乱之中?”


  殷浩闻言,脸色更加黑了,他转目向蔡谟看去。蔡谟锊了锊稀疏的胡须,呵呵一笑道:“谢攸大人还在石青手上,需得找个人暗中敲打一下,让他好生放谢大人回来才是。”


  司马昱轻轻一笑,道:“老大人说得是,这事交给郗家,郗家一门两代三人尽皆与石青熟悉,想来好说话一些。”


  殷浩脸色一灰,再不言语。司马昱缓缓起身,从容道:“诸位大人,我等一起过去去看看吧,石云重远来是客,这大半日我等这些主人可有些慢待了。”


  褚衰点点头,默然起身相随。蔡谟却道“老头子不甚酒意,困了,要回去眯一会儿,就不凑热闹了。”,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先自走了。


  司马昱也没勉强,和褚衰、高崧抬步向隔室走去。落在后面的殷浩对王彬之使了个眼色,王彬之靠过去,殷浩低声叮嘱道:“刘真长假意找石青麻烦,殷某却想借机取了石青性命。汝回一趟广陵,把府上的游侠刺客悄悄调进建康。”


  王彬之本来想劝殷浩急流勇退,一闪眼但见对方眼珠暗红,正是怒气难抑之时,便不愿自触霉头,点头应了声“是”。
——

  二十九章 一枪封喉


  人流如潮,笑语不断,间或杂着呼朋引伴的喧闹,大祭结束了,文武百官书办小吏各种角色一蜂窝向朱雀门涌去,石青混在其中和郗愔并肩缓行,脑袋里翻来复去回味着司马昱的话语:“汝乃社稷有功之臣,朝廷不会亏待,这两日忙罢,太后、皇上就会有明诏赏赐。1 38看書網(.)。。江东久承王化,风土人情与中原有些区别,汝安心在建康待一段时间,用心体会忠勇仁义之道。。。朝廷本已备好驿舍,既然汝意欲驻马乌衣巷金乡郗家,那也由得汝。呵呵,只要汝不怨怪朝廷薄待即可。。。”


  司马昱如淳淳君子,话语温和亲切,直让人如沐春风,当时褚衰也跟着凑趣,一本正经地问起石青年庚,言道要为他说一门亲事,在江东娶一房如夫人。至此石青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没有对自己生出杀心,可能是抱着怀柔抚慰的心思,想收自己为江东所用。如果真是这样,可算是瞌睡来了遇枕头,中原需要时间喘息,正抱着息事宁人的主意呢。


  想到这里,石青精神一振,挺了挺腰,直感觉来建康前的忐忑纯属自己吓唬自己。就在这时,一个打招呼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安石——好久不见,只听说你在会稽风流,可难得见回一趟建康。”


  “安石。这不是谢安的表字吗?”石青一闪念,循着声音看过去。他对谢安早就留上了心,南下之前更是在心里回味了一遍这个人的生平。是以一听到“安石”即刻反应过来。


  扬声喊话的是个四十许的文官,面目对于石青来说陌生的很。他招呼的人离石青很近,就在左手五六步外。那人面容侧向另一边,只露出一只肥肥的右耳、白净红润的右颊和一缕修剪整齐的短髯,具体长相却看不见。


  “杨大人,传国玉玺回归江东这是多大的事,谢某就算再是贪玩,也不敢不回朝恭贺啊。。。”那人回了中年文官一句。石青听到“谢某”二字,便即断定,这人必是谢安谢安石了。


  石青猜得不错,那人正是谢安。


  谢安回答的话语不尽不实,事实上,他在建康流连半年了。这段时间大晋仿佛成了天下的中心,邺城来降、并州来降、燕国来使恭贺、西凉张重华来使恭贺、仇池国杨初遣使前来求封、募捐赈济中原、传国玉玺回归建康。。。。。。诸般事宜纷至沓来,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谢安哪里还有隐居邀名的心思,只一心待在建康细观世事变化。


  似乎感受到有人注视,谢安招呼了一句之后,忽然回首向石青看过去,恰恰和石青探询的目光碰个正着。谢安微微一笑,像老朋友一样冲对方微笑示意。石青先是一怔,继而想过去和谢安招呼,随即突然醒觉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在建康还是低调保守一些为好,便冲谢安点点头,然后加快脚步赶上在前等候的郗愔。


  又走了一二十几步,来到朱雀门内侧,何三娃和五十名亲卫一拥而上,围住石青,何三娃急惶惶地问道:“大将军!没什么事吧?”


  石青歉意地向郗愔笑了笑,然后瞪眼一横何三娃,佯怒道:“石某不是好好的么?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


  何三娃任石青叱喝,憨厚一笑,也不多辨,只连声吩咐亲卫道:“走!护卫大将军出城。”


  对何三娃来说,高大结实的建康皇城是个危险所在,越早离开越好,皇城外就好多了,不仅外郭篱门单薄,而且有天骑营士卒接应。奈何他虽有尽早出城之心,实质却是难能。朱雀门内侧集结了太多的文武百官的坐骑车马护卫,大家都抢着出城,只把朱雀门城门洞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让开!让开——征北大将军来了!”何三娃和一帮亲兵不由分说,连推带搡,硬生生给石青挤出一条路。这群厮杀汉子野惯了,意识与在中原时还保持着同步,以为只要喊出“征北大将军”的名号就足够震摄人了。谁知建康和中原不同,这番举动招来的不是退让,而是一双双喷火的眼珠。


  “住口!不得无礼。”石青沉下脸低喝,他是身不由己地被亲卫涌进城门洞,到发觉不对有心退让时已经没办法退回去了,当下只好出口喝阻何三娃。


  “呸——什么征北大将军?自卖自夸!”


  “不知礼的北流!和蛮夷何异?”


  “天子脚下也敢如此猖狂,真是岂有此理。。。。。。”


  四周响起一阵不屑的议论声,何三娃黑脸腾地一红,变得黑紫黑紫的。“呛啷”一声,背上的环刀抽出一半,他望着石青求恳道:“大将军——”


  “稍安勿躁,汝等安心跟在石某身边就是,不得妄动。”石青面无表情地吩咐亲卫,他明白,此时的江东和中原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地士民处事的理念,对善恶是非的理解有很大区别,其中一方在没有强势消化另一方之前,两方相遇很可能会因观念的差异发生各种各样的碰撞。


  “呛啷”一声,环刀归鞘,何三娃和一帮亲卫忿忿退回来,在石青四周卫护,却也不再使力推搡。


  “留心!这里不是中原。”低声交代一句,石青便闭上嘴,一手牵了黑雪,一手绰着蝎尾枪随着人流缓缓向城外行去。


  出朱雀门,过浮桥,来到朱雀航南端,人流向三方分去,拥挤程度大大缓解。石青翘首望向东边连绵起伏的粉墙黑瓦建筑群,笑问郗愔:“郗大人,那里就是乌衣巷吧。这次只怕要在贵府叨扰一段时间了。”


  “得蒙大将军登门,郗氏蓬荜生辉。呵呵。。。”郗愔谦和地笑道:“只要大将军不嫌郗家简陋就好。”


  两人边说边向东转,拐上通往乌衣巷的干道。就在这时,长干里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断喝:“站住!你这贼厮是不是叫做毒蝎的青州石青?”话声中,百十名拈枪拎棒的汉子呼啦一下涌过来,从东、南两面堵住去路。


  石青诧异地看过去,但见问话之人三十出头,瓜子脸、柳叶眉,面白无须,没系腰带的开襟大氅随风鼓荡,七分柔媚中带有三分飒爽;若不是对方脖颈有个粗大的喉结在上下滚动,石青只将这人认做是女扮男装了。另外给这人添彩的是他双手持得两把没开刃的厚脊铁剑,这剑后人给起了个名字,叫做“双股锏”,乃是较为沉重的双手兵刃,极不好使,普通人根本使不开。


  石青能沉住气打量对方以揣摩来历意图,何三娃哪里忍得住有人辱骂石青,当即跳出来抽出环刀指定对方怒叱道:“好大胆狂徒!不知死么?还不快跪下受缚,听候发落。若敢迟疑片刻,何某刀下无情。”


  “跪下!”厉喝声大作,二十名亲卫骑抽刀挺枪冲上去,意图制住对方。


  那人并无惧色,嘿嘿冷笑连声,斜睨石青,看也不看何三娃一眼。他身后的汉子不待吩咐,吆喝一声扑上来,抵住何三娃一帮亲卫,大呼道:“好猖狂——这里是建康,不是肥子,哪里容得汝等横行霸道!”


  双方刀枪互指,剑拔弩张,眼看就是一场血拼。原本向其他方向散去的文武将官瞧见热闹,呼啦一下围过来,对峙的两伙人转眼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一个小圈子。


  石青听到肥子二字,心中一闪,忆起当年在肥子杖责江东子弟之事,当下向四周搜寻,但见寻事的这伙人身后,当年挨过杖打的何松宽袍轻裘,意气风发,指点着自己正对身边一个脸色青灰的中年文士解说着什么。


  看到何松得意的样子,石青无谓地摇摇头,冲何三娃道:“走!毋须纠缠!”


  听到‘走’字,持双股锏的俊彦哧地一笑,撇撇嘴道:“走?不交代一声就想走,你这厮把江东英杰当作什么了?”


  石青脚步一动又复落下,扫了眼四周,随后问道:“汝是何人?欲待怎地?”


  “这位大侠姓武,人送美誉曰潘安,你在肥子倚仗人多势众,折辱江东俊彦之事传回江东,武潘安大侠闻之义愤填膺,正打算北上找你理论,没想到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武大侠大人大量,不愿倚仗人多势众,只以两把游龙剑与你单打独斗一场,让你受点教训知道天高地厚便即罢休。”武潘安素面朝天,似乎石青所问太过浅薄,不屑于作答,倒是他身后的一个汉子开口回答了石青的疑问。


  听到这话,石青差点乐了。自己执掌一方,手握生杀大权,这般情况下,竟有人用江湖套路对付自己,不知道是对方无知呢还是另有所图。叹息着摇摇头,石青道:“对不住,好意心领了,石某知道天有多高也知道地有多厚,不需他人教训。”


  “怎么?怕了?”武潘安一摆大氅,横跨三步挡在石青面前,脆声笑道:“你若不敢比试也罢,只需从武某胯下钻过,以后相见早早退避,武某便放你过去。”


  “大将军!”何三娃哀声恳求,武潘安如此侮辱石青,他眼睛都红了,若不是恪于军令早就上前一刀剁了对方。


  “呵呵——看来不和汝比试一场,石某今天就不能脱身了。”石青格格冷笑,他是真的怒了。他怒的不仅是武潘安的无礼,还是四周包括郗愔在内的围观人众的漠然;这些人打定借机试探的主意,一个个兴致盎然看戏一般。这给了石青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仿佛荒漠中孤独的旅者,除了危险和冰寒之外,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好吧,想看戏是吧,我就给你们演出好戏!


  心中怒火中烧,石青表面上却越发淡然,深沉地看着武潘安道:“石某不会比试,为求活命,自拿起刀枪的那一天起,刀枪就是石某的救命伙伴杀人利器,从没用于比试。你若想比试,需得有被石某格杀的准备。”


  武潘安长啸一声,双锏在空中相互一击,断喝道:“哪来恁多废话——你若有本事杀了武某,只怪武某学艺不精,怪不得任何人。你若败在武某剑下,武某也不要你性命,只打你几剑为江东士人出气就是。”


  “好——艺高人胆大,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武潘安!”武潘安一番话说得堂堂正正,当即赢来一片叫好声。


  何松笑对刘惔道:“真长兄,武潘安虽是草莽之士,气度可比石青强多了,真不知道石青靠得什么运气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刘惔哂笑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称兄。天下人物尽在江东,中原人才凋零,是以才便宜了石青。”


  “此言有理。”何松颌首附和。


  “汝可准备好了?”石青沉声喝道,身子一动,跨出几步,与护持的亲卫骑拉开一点距离。


  四周观众见状,知道双方即将动手,哗啦一下向外散开,腾出更大一个圈子以方便拼斗,


  武潘安长啸一声,双锏在空中相互一击,断喝道:“来吧!武某让你三——”


  “杀!”


  武潘安“招”字还未出口,石青如怒目金刚,瞠目爆喝。


  这声断喝是他胸腹间憋闷许久的郁气的大爆发,当这股郁气从口腔喷涌而出的时候,天空突然一暗,紧跟着一声春雷炸响,直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感觉大地在摇晃一般,身子颤颤栗栗,摇摇欲坠之际,忽然霹雳一闪,似乎有电光从眼前一闪而过,有心细看时却又没了踪影。


  雷声电光过去,闹哄哄的看热闹圈子一下变得静悄悄的,再没有一点点杂音。就在这时,

  “通——”


  地一声重响从场中传出,这声响原本不大,只因四周太过寂静,这才显得声音特别大。围观人众的颈项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约而同地向场中看去,但见石青从腰间掏了一块暗红色皮革,正在仔细地抹擦铁枪刃上殷红的血迹。石青身前地面有一人面孔朝下扑倒,后颈处血肉模糊一个茶盏大小的窟窿正汩汩地冒着血水。这人手持双剑,想来就是武潘安了,令人不解的是,他是如何被杀死的,临死前为何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心思灵通之士隐隐猜到,石青吼出的那声炸雷大约是把武潘安震懵了,炸雷之时闪过的那道电光很可能就是石青的长枪,只是这这一枪太快太狠,一枪穿喉,武潘安还未来得及喊叫便已毙命。


  想到刚才的电闪雷鸣乃是石青所发,围观之人一个个大汗淋漓,战战兢兢,只想远远逃开,再没有半点瞧热闹的心思。


  就在这时,又是“扑通——”一声,响声却是从何松身边传出的,众人下意思地看过去,却见刘惔脸色发青,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何松最先反应过来。惊叫一声:“真长兄!你怎么啦?”随即蹲下身去扶。谁知他双手刚一碰到刘惔的身子,便如被蝎子蜇了般甩出去。口中连呼道:“这这这。。。。。。真长兄这是。。。。。。”


  人群中有人叫出来:“死了。刘真长是被吓死的,脸色发青是胆破之象。。。。。。”


  正在擦拭枪刃的石青闻言一愣,没想到自己又添了一条人命债,竟然有人被活活吓死。但他并不在意,被吓死只能怪他胆小还想瞧热闹,无论如何怪不到自己头上。沉思之间,他再次向四周看去,但见原来的观众大多哆哆嗦嗦,不敢与自己对视。目光缓缓转动,突然一凝,与另一人目光碰个正着。那人也许是距离较远的缘故,受得惊吓较轻,面色倒算正常。只一双眼睛幽然生光,带着些寒意定定地看着石青。虽然没有叙谈过,石青却知道,这人正是他小心在意的谢安谢安石。


  触到谢安的目光,石青心中一凛,隐隐感觉自己有些莽撞。正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随着脚步声一起的还有高崧的呼喝:“出了什么事!各部禁军小心戒备!保护民王麾下征北将军石云重。”


  踏踏的脚步声中,一千大晋禁卫台军开了过来,将石青和亲卫骑四面保护起来。
——

  三十章 感觉敏锐的人

  高崧的护卫初始并未让石青感觉到不妥,缘于对自己身份的自信和当时等级制度的森严,他知道,即便自己杀死武潘安,吓死刘惔,受到保护的依然是自己。


  “高司马,石某杀阵出身,这点事算不得什么,不用劳烦禁卫兄弟了。”


  石青打算逊谢高崧的‘善意’保护,没想到高崧异常热情,不由分说地簇拥了石青、郗愔一行向东去,并道:“征北将军英雄了得,不在意些许小事。只高某职责所在,不敢怠慢,还请征北将军见谅。”


  石青不为已甚,遂欣然接受了高崧的护卫。只是未等进入乌衣巷郗愔府邸,会稽王司马昱派人传来令谕,命高崧率部充作石青护卫,以免宵小之徒伤害社稷功臣。这个时候石青才感觉到不妥。此时并非战时,身处建康天子脚下,自己还有五十名护卫,安全自然无虞。何须一千禁军保护?

  难道石某自己才是这一千禁军真正的目标?


  想到这里石青心中一凛,小心地向传令小校谢过司马昱的关照之情,随后在郗超的引领下不露声色地进了郗氏府邸。南下之初,石青向郗愔明言自己要住在郗氏府邸,并明发将令命郗超赶回建康听用,是以,郗氏府上早早腾出三个挨在一起的小跨院供石青一行歇宿。郗超更是早早等候在府门外。


  高崧交待部属轮流在郗氏府邸内外值守,自己则一步不落地紧跟在石青身边。石青在郗超的引领下来到一个厅堂坐定,吩咐何三娃道:“三娃子,高司马心思慎密,才略不是你能比拟的,由他负责护卫,本将军很是放心,汝将麾下兄弟交由高司马统一编制以安排值守,你自己跟在本将军身边听候差遣就是。”


  何三娃习惯性地应了声是,然后请高崧一道出去接管石青的亲卫骑。高崧大喜,向石青、郗超一揖便即兴冲冲地告辞而去。


  “景兴什么时候到的建康,可打听到朝廷对石某的真实想法为何?”堂上只剩下两人,为防窗外有耳,石青一边踱到堂里角,一边放低了声音。


  “禀石帅,郗超昨日到得建康。朝廷对石帅有和意图郗超暂且没打听到,不过,郗超听说。。。。。。。”郗超神色很少有的凝重,一字一顿道:“在此之前,皇上并未下诏督请石帅南下建康陛见。”


  “什么!”石青霍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盯着郗超求证道:“皇上没有下诏?那就是褚国丈矫诏了。”


  “不仅是褚国丈,还有殷刺史。”


  郗超重重点头,给予了肯定答复。然后眼光深邃地说道:“褚国丈、殷刺史矫诏原因不详,很可能是临时见机起义。只是,有什么理由使得他们不惜矫诏也要诓骗大将军南下呢?朝廷似乎不准备追究矫诏之罪,这是否说明朝廷赞同两人诓骗大将军南下之举?”


  “怎么会是这样。。。。。。”石青一抚额头,缓缓跌坐上席塌。他以前想过大晋朝廷可能有一整套应对中原的策略,逼迫自己南下可能是其中的一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只是意外,是褚衰、殷浩的矫诏之举。


  褚衰、殷浩此举到底为何呢?仓促之间,他感觉头脑里千头万绪,理不出一点头绪。只能不住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此事关系重大,寻常人知道详情,郗超明日再出去打听一下。大将军无忧,观今日会稽王之作为,似乎有意安抚怀柔,断不至于突然危及大将军安危。”郗超从旁安慰了一句。


  “看高崧这副做派,会稽王软禁石某的可能更大啊。这样也好,暂时不用石某拼命就是了。”石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问道:“景兴。天骑营怎么安排的?”


  郗超答道:“天骑营的兄弟昨日全部抵达西水关外,考虑到人数太多,全部进城比较扎眼,郗超和丕之兄商量,准备在长干里租借几套民居安置五六百人,在黎半山掌柜的货栈安置两百人。安离正从豫章赶往建康,他若是到了,可以庚氏卫队的名义在庚家产业安置两三百人;丕之兄暗中租借了五六艘船,打算安置三四百兄弟潜伏其中,日夜在秦淮河上巡弋,随时从水路接应大将军,以防意外。。。。。。。”


  郗超扳着指头,1 38看書網着天骑营士卒的安置潜伏事宜。


  石青缓缓点头。尽管他不希望出现杀出建康的场面,却不得不做好最坏的准备,建康四面是水,若是没有船只接应,任谁再是勇猛也不可能杀到长江北岸。可若有了船只接应,只需杀到秦淮河上,随意跳上船一躲,很可能就躲过了追兵。天骑营攻坚战力未必很好,却是水陆骑步样样皆精的特种营,自然是接应他的最佳部众。


  “只是。。。”郗超话音一转,为难地说道:“郗超和丕之兄算了又算,为防止泄密,健康城内最多只能安排一千五百名士卒,另外一千五百名士卒只能在江上躲避潜伏。事起时再依令杀入城内。”


  “一千五百人足矣!”


  石青灿然一笑,对郗超吩咐道:“城内就依景兴所说的安排。景兴负责居中调度,赵谏负责统带长干里潜伏士卒,黎半山负责调度货栈和秦淮河上潜伏的士卒;传令孙霸,不要闷在舱里睡大觉,带着江上潜伏的兄弟到建康四周水路上转一转,熟悉本地交通,尽早制定进退预案。”


  石青、郗超议论防卫部署之时,郗府斜对面的谢府中门大开,谢安的座驾直接驶了进去。牛车初一停下,谢安一边下车一边连珠价吩咐:“来人,持吾名贴,请王彬之先生过来一会。再去个人到王府,看看敬文贤弟在不在,若在,一道请过来。嗯,对了,大老爷回来没?”


  “怎么啦安石,找为兄有事?”蹄声踢踏,陈郡谢氏目前的当家人、大晋安西将军谢尚骑跨骏马进了府邸。


  “从兄!弟弟想入仕。”谢安上前勒住战马辔头,一本正经地对谢尚说。


  谢尚大奇,讶然连声道:“安石,这可稀奇了?你竟知道为陈郡谢氏出力了?”


  “从兄见责,弟弟汗颜。”谢安一扫平日嬉笑模样,对谢尚揖手说道:“弟弟以前拒绝出仕,并非不肯为谢氏出力,实则是因为有从兄和大兄(谢安大哥谢奕)、万石(谢安四弟谢万)、石奴(谢安五弟谢石)在朝中经营足矣,弟弟出仕反不如隐居在野为谢氏收名养望,另外还可在士林呼应朝中诸兄弟。”


  “哦?安石倒是煞费苦心了。”谢尚恍然大悟,继而问道:“既然如此,安石如今为何又动了入仕之心?”


  谢安幽幽说道:“因为弟弟感觉到危险,江东有危险,如我谢氏这等依附江东的人家也有危险。逢此危急时刻,弟弟哪还有心收名养望,但求能与江东士人同心戮力,共赴艰险。”


  谢尚双目一瞪,诧异道:“安石这话太过骇然听闻,万万不可在外乱说。当前天下归心,建康渐露中兴气象,哪里有什么危险?”


  谢安问道:“从兄适才在朱雀航可曾见到石青诛杀武潘安,吓死刘真长那一幕?”


  谢尚点点头。


  “可曾看清石青是如何杀死武潘安的?”


  “没有。为兄当时觉得耳边嗡地一响,便吃了一惊,带回过神来武潘安已经死了。莫非安石看清了?”


  “呵呵,惭愧,弟弟和从兄一样,当时也受到惊吓未能看清呢。”


  谢安苦笑了两声,转而思虑着说道:“上次逸君以邺城使者身份回建康,和弟弟聊了不少北方见闻。逸君对弟弟说,石青雄才大略极为不凡,体恤士民,在中原兴建义仓,赈济灾民,普及官学,推广圣贤之道,志存高远,强行对胡人施以王化,革除千年隐患。总之对石青极为推崇。弟弟心想有这等人才为朝廷所用,既是大晋之福,我等也可安享盛世繁华,是以只有庆幸而未做提防,后来逸君说及中原流传不少有关石青的谶言,为这件事,冉闵和石青还闹过心病。弟弟以为是愚夫愚妇之言,也是一笑置之,并未当真。只是——今日在朱雀航见石青忽发神勇,一枪击杀享誉江东已久的武潘安,弟弟突然想起逸君说的谶言,恍然感觉此事也许是真也不一定。”


  “谶言?”谢尚脸色一整,一边向偏僻之地踱去,一边凝重地问道:“当真有此事?”


  “当真。”谢安缓步跟上,给予了肯定地答复后,话音一转直接点破了谢尚的心思。“从兄,你不要想打交结石青的主意,陈郡谢氏以及江东士人只能紧随大晋朝廷,和石青走不到一道去。”


  “为何?”


  “因为石青出身贫贱,此时虽在高堂,心里挂念的依旧是贫贱之民。逸君也许没有觉察到这点,他谈及中原举措之时,弟弟却感觉到了,石青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贫贱之民,不仅给他们以赈济,还教他们读书识字,重用、提高他们的身份地位。石青若为政一方,与我江东无干,弟弟不愿意招惹是非,自然由他去吧。然而,弟弟今日突然感觉到,中原也许容不下石青的雄心,江东也许早就是他的目标。若果真如此,为谢氏和江东士人长远计,弟弟绝不容他得逞。”


  谢安握拳一挥,决绝说道。


  “感觉?安石。。。。。。”谢尚疑惑地盯着谢安。他深知这个从弟的才能,并将陈郡谢氏崛起为能与王、庚、桓等并肩的希望寄托在这个从弟身上。然而,凭感觉进行推论断定毕竟难以让人自信。


  谢安解释道:“弟弟以前不怎么关注朝中事务,也没真正留意石青,对他归顺朝廷的用意一直未做深究。如今既然发觉此事蹊跷,自然要先探究一番再做定论。刚才弟弟已经差人请王彬之和敬文去了,这两人一个在殷浩幕内,一个身居中枢,应该能给弟弟提供不少内情。究竟其中有何蹊跷,弟弟和他们详谈后应该就会明了。”


  谢尚点点头,问道:“若是入仕,安石打算去哪任职?正好殷渊源在建康,为兄和他关系交情不错,明日就拜托他代为向朝廷举荐。”


  “从兄,找殷渊源举荐有些不妥,弟弟以为,从兄该和殷渊源保持距离。”谢安先婉拒谢尚的建议,然后冲惊疑不定的谢尚笑了笑,解说道:“从兄,这段时间殷渊源名声大噪,如日中天,他若聪明的话,便该急流勇退,若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很可能会闹得灰头土脸。这时候谢氏还是远离是非为好。”


  “咦——为兄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谢尚一点就透,立刻醒悟过来,随即对这个从弟更是佩服,遂以商量的口吻问道:“以安石之见,殷浩之后,谁会领北方诸事,为兄又该找何人举荐安石?”


  谢安笑道:“从兄勿须为弟弟操劳,弟弟决意明日去寻褚国丈处毛遂自荐。永和五年,褚国丈领兵北伐功败垂成,引咎辞去征北大将军之职。此事对褚太后打击极大,放手不理朝政,朝中一切取决于会稽王一人,此诚为失衡之道。以弟弟之见,过段时日褚国丈也许会重新担任征北大将军之职,殷渊源也许会继续担任扬州刺史之职,只都督北方事物会交由征北大将军府。”


  “好好——好!”谢尚眼前一亮,连声叫好。


  就在这时,仆役来报,吏部侍郎中王荟王敬文应邀过府来了。邀请的另一位客人殷浩幕僚王彬之不在建康,听说大祭一结束,他就乘快船赶往广陵去了。


  “这般时候,有什么事能让王彬之匆忙赶往广陵?”谢安目光一闪,旋即大声吩咐:“快请敬文贤弟过来叙话。”
——

  三十一章 荒唐的政治


  大晋朝廷的祭祀进行了七天,祭告天地,厚赐功臣,拔擢人才,皇家赐宴,各种活动不一而足。作为有功之臣,在最后一天的朝会上,石青也得到了封赏获得了一个极其显赫的职位:东平国公领左将军职。


  东平国公这个爵位可不低,和征西大将军桓温的临贺郡公一般上下,在大晋朝廷司马氏之外,也就只比民王麻秋、燕王慕容俊两人稍低而已。石青的“征北大将军”属于民王赐封,并非大晋正式职位,是以褚太后又给他加了一个正式的左将军职务。


  “。。。东平国公难得来一次江东,恰逢江东春暖花开,国公就多呆一阵领略了江东美景再走吧。朝廷还有许多大事需要咨询国公呢。。。”


  褚太后口吻不疾不徐,清脆甜冽的声音自珠帘后徐徐传入耳际,石青明知这是将自己滞留在江东的借口,依然生不出恶感,俯首应道:“是,微臣谨遵太后钧命。”


  郗超连日来奔走四方,终于打探出“大晋朝廷打算把石青软禁在建康逼迫其传令中原彻底归附江东的意图”,只是没打听出褚衰、殷浩矫诏诓骗石青南下的缘由。


  “。。。朝廷从不吝于赏赐有功之臣,东平国公于中原归服之中建有卓越功勋,会稽王在瓦官阁腾了一栋府邸,装点之后将会送与东平国公作为国公府,东平国公寄宿郗氏并非长久之计。。。”


  瓦官阁位于长干里西三里处,外郭和秦淮河三面包围,只留下长干里方向一个出口,此地还是石头城、长江白鹭洲、秣陵城三座堡垒相夹的中心地带,一旦有事,三地兵马都可及时做出反应。正是软禁要犯的绝佳位置。将东平国公府建在瓦官阁,用心不言自明。


  “瓦官阁国公府就是羁押自己的囚牢了。”石青暗自一笑,再度恭谨地躬腰行礼道:“微臣谢皇上、太后赏赐。”


  “。。。听说东平国公已经成亲,两位夫人一民王郡主,一祖士稚之后,系出名门,可谓大家,只是两位夫人皆远在中原,国公在江东身边却没一个温柔贤良之人陪侍,着实不妥。。。。”


  褚太后话音一转,突然说起私事,石青一听便有些明白,只是除了在心里连珠价叫苦,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以,本太后有意说一门亲事,在江东择一名媛嫁于国公。大丈夫三妻四妾分属寻常,国公再娶一位侧室也不为过,国公可要早做准备,备妥聘礼,不得委屈了人家哦。。。”


  “这个。。。”石青有点迟疑。对建康的羁押之计他并不是很在乎,能拖就拖,不能拖就走。有郗超、黎半山和天骑营接应,他一个人来去利落,根本不用为安全脱身担忧。可若多一门亲事,难免就要让人头痛了。有事之事,弃之不顾可谓不义,可若顾及太多,难免会影响自己的脱身之策。


  “恭喜东平国公。”


  “东平国公大喜啊——”


  “呵呵,太后难得钦点一次鸳鸯,东平国公有福啊。”


  就在迟疑的当口,以褚衰、蔡谟为首的一帮朝臣纷纷开口道贺,更有许多不明底细的中等将官目光灼灼地盯着石青,暗地思量着怎么能把自家族中的女儿许配给对方。年龄如此之少的国公当真少见,不定石氏就是继王、庚、桓之后快速崛起的又一大家,若能与之联姻,当是家族之幸事。


  “哦——同喜,同喜。”石青冲围过来的朝臣拱手道谢,继而向珠帘鞠躬道:“微臣却之不恭,只得有劳太后操心了。”


  朝堂之上喜气洋洋,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上至会稽王司马昱下至九卿下辖之微末郎中,或明或暗地向石青道贺示意,其中唯有一人例外。这人乃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扬州刺史殷浩。


  殷浩眼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一手策划了开局,却没能把握到结局。事情若照此发展下去,石青这个北方流寇在大晋的地位反倒要凌驾于他之上了,殷氏的崛起之途眼看又多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令殷浩更为恼火的是,此次朝廷封赏甚多,对王羲之、荀羡等北上王化人士的家族无一遗漏地给予了很多好处,但却把他这个居中调度的首功之臣偏偏给遗忘了。


  这是为什么呢?


  就在殷浩疑惑不解之际,吏部侍郎中王荟越众而出,向珠帘揖拜道:“太后。扬州刺史殷渊源于中原归附之中居功甚伟,朝廷宜厚加封赏才是。。。。。。”


  殷浩闻言一喜,当即竖起耳朵凝神静听。朝堂上也是一静,上百道目光霍然集中到王荟身上。王荟品秩不高,只是琅琊王氏的身份却不容任何人怠慢。


  “。。。另,自永和三年始,林南(今日之越南)本地土民不服王化,时有寇首聚众啸傲山野,杀官作乱。五年来,交州(辖地为今日广东、广西、云南一带)刺史部屡屡出兵却成效甚微,此乃交州刺史之责也。朝廷当重新选拨才智之士前往交州,以平林南之乱。殷渊源声名传于天下,既德且能,殊为国之栋梁,微臣一力担保,殷渊源可担纲林南平乱重任。”


  王荟话音未落,殷浩脑中嗡地一响,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栽倒在地。王氏这一招好狠,一个既德且能,一个担当重任,就能将他这个居功甚伟的功臣发配到交州去。这是真正的捧杀,明目张胆的捧杀!


  懵懵懂懂之间,殷浩下意识地向自己的后台——会稽王司马昱看过去,但见司马昱双目微咪,面孔严整,仿佛没有感应到自己求援的目光。


  “唔——侍郎中言之有理,林南之乱也许只有殷刺史这等大才方能彻底平复,只是,北方诸事也很紧要,须臾离不得殷刺史。这可如何是好?”


  殷浩听出,褚太后似乎赞同王荟的举荐,只是还有些犹豫。他心中越发忧急,脑中念头电闪思谋着对策。


  王荟道:“褚国丈谦恭守礼,贤名传于四方,此等良人当为国所用,实不该远离朝堂。且褚国丈于广陵经营经年,对北方事物甚为熟稔,可为朝廷经略北方。”


  蔡谟附和道:“不错。征北大将军虚位数年,褚国丈可以回任矣。”


  听到这里,殷浩福至心灵,脑中电光一闪,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疾步而出,冲珠帘一揖道:“王敬文所谋甚善,褚国丈该当回任征北大将军。只是,数年来殷浩为中原归附计,刳肝沥胆,身子虚乏的厉害,如今只想强自支撑着交接了北方事物,便退隐养身,只怕无法前往交州,完成平复林南之事。”


  说到这里,殷浩连着呛咳了几声,似乎身子真的极度虚弱。


  “这样啊。。。。。。”褚太后喃喃自语一句,却不继续说话。


  “殷渊源为国操劳至此,朝廷该当体恤一二,暂不宜遣其前往交州平乱,可让其在扬州刺史任上荣养,待身子大好时再说。”司马昱终于开了口,殷浩是他为制衡以王氏为首的南下世家而拔擢起来的人,无论如何该保一保。而且褚衰复任征北大将军让他很不安,为了平衡外戚的势力,他需要有人在广陵予以牵制。


  “也好,殷渊源可继续留任扬州刺史,于任上荣养身体,林南叛乱之事么。。。他日再从长计议吧。”褚太后从了司马昱之请。


  石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喜剧’。鲜卑慕容氏隐忍待机,邺城为恢复元气虚与委蛇,并州张平做着独霸一方的美梦,对大晋忠心的张重华不久就要死去、对大晋毫无感情的新一代即将主导西凉远离司马氏。。。所谓的天下一统、大晋中兴不过是场幻梦。这场幻梦刚刚开始,建康诸公就毫无顾忌地群相追逐幻梦的绚丽,完全忘却了幻梦仅仅是场幻梦这个事实或者当真把幻梦视为真实了。


  天无绝人之路,唯人自绝耳。这样的王朝若不灭亡,上天才是真正的瞎了眼!望着眼前上演的一幕,渐渐地,石青感觉不再是好笑,而是愤怒和伤心。这个朝廷与他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是他的同族先辈缔造的历史存在啊。


  散朝之后,怀着郁郁的心情石青出了宫城,“亲卫大队长”高崧和亲卫小队长何三娃迎上来,何三娃告诉石青,阳翟有信使过来,言道朝廷粮船已于元月二十五抵达阳翟,孙威、王龛率领在豫州整编的新军正把粮粟运往各地,以时间推算,可以保证在青黄不接时赈济灾民。信使还捎来一个消息,说是王猛已经过了黄河,正日夜兼程赶赴冀州。


  听到这两个消息,石青精神振作了一些。只要挨到夏粮下来,邺城从饥荒中喘过气,到时是走是留可就完全由他自己做主了。“来的人是谁?走,回去见一见,聊一聊。”


  朝会时和石青同样阴郁的殷浩却没石青的好运气,此时还没有从郁闷中舒解过来。经过适才的朝堂会议,即便是先前不知内情之人也看清了殷浩的处境,纷纷与他拉开距离。殷浩孤零零地走在御道上,意兴索然,只想就此退隐山野,再不过问政事。只是下了几番决心,他终究舍不得抛下权位,去博取那些空泛泛的虚名。


  出朱雀门的时候,人影一闪,王彬之靠近过来,揖手向殷浩招呼道:“大人。彬之从广陵回来了。”王彬之没注意到殷浩的萧索,指着秦淮河上的一艘渡船,道:“彬之从广陵带来的人都在船上,如何安排请大人吩咐。”


  “唔?”殷浩瞿然一惊,恍然醒悟到自己先前思谋刺杀石青、搅乱中原、兵临邺城是何等的可笑,所作所为不过是给他人作嫁衣裳罢了。自怨自艾了一番,一股强烈的忿恨不甘突然在殷浩心底蒸腾而起:殷某为何要做他人的嫁衣裳?殷某难道就此罢手听之任之吗?不行,绝不能任王氏这般欺凌,绝不能让褚衰安安稳稳地收取殷某付出的辛劳。


  目中厉光一闪,殷浩低声对王彬之道:“道生不知道吧,褚国丈回任征北大将军了,以后北方事物尽皆有褚国丈担纲了。”


  “哦。是这样啊。”王彬之并不是很吃惊。


  殷浩没有在意王彬之的反应,恶狠狠地说道:“殷某呕心沥血,欲为朝廷平复天下,谁知此举遭到妒恨,为打压殷某,朝廷诸公罔顾大义,置收复中原大业于不顾,意欲怀柔石青,缓缓图之。诚实为误国祸民。殷某不甘中兴大业毁于无知竖子之手,有意行险一搏,道生可愿助我?”


  王彬之沉默片刻,随即点头应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彬之必定尽力而为。”


  殷浩赞许地点点头,向四周环视一眼之后,又复向王彬之凑过去一些,压低声音道:“殷某打算让道生走一趟蓟城,将石青被羁押在建康的消息禀告给燕王慕容俊知道,就说殷某有意率扬州军北上彻底收复中原,请燕王率兵南下以为呼应。”


  “啊?”王彬之大惊失色,忍不住质疑道:“大人,褚国丈不是已经回任征北大将军了吗?大人又如何能领兵北上中原?”


  “殷某想要的只是燕军南下。燕国和邺城彼此视作大敌,相互提防之心极深。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慕容俊绝不会放过打击邺城的良机,定会率燕军南下。哼哼——”


  殷浩冷笑两声,厉声说道:“中原战火再起,四方必将糜乱,到时殷某倒要好生瞧瞧褚衰如何失措,倒要好生瞧瞧朝廷诸公是否有脸面督请殷某重新接掌北方事物。”


  王彬之踌躇片刻,当他意识到自己和殷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时,便重重点头应承道:“大人放心,彬之这就乔装前往蓟城,定要说得燕王出兵才是。”
——

  三十二章 上党风云

  “伯父大人。*.*1 38看書網*汝意欲借刀杀人害死我父么!”蒲坚初生牛犊,怒视蒲健,大声疾喝。


  蒲健拍案而起,厉声斥责:“忤逆子,好生可恶,目无尊长,以为国法家规虚设乎!来人——拖出去重责三十鞭!”


  “好威风,好厉害,伯父大人也就只能欺负我等孤苦之人了。”嘿嘿冷笑数声,蒲法突然双臂一抬,掀翻面前案几,一拔环刀,挺身而起,怒喝道:“谁敢动手!”


  永和八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蒲健召集部落众人会议,商量布置春耕事宜,会议之上,蒲法、蒲坚兄弟突然发难,揭出蒲健斩杀邺城使者之辛秘,直言蒲健之举是借刀杀人、谋害蒲雄之计。蒲健矢口否认,反过来指责两兄弟狂妄忤逆。双方相互谩骂,各不相让,直搅得会议中断,与会之人大多神色暧昧地躲在一边看热闹。


  蒲健妻舅强平加入战团,联手蒲健指责蒲法、蒲坚兄弟心怀不轨,意欲谋反;蒲健之子蒲苌指挥一彪亲卫上前意欲捉拿蒲法、蒲坚兄弟。两兄弟早有准备,吆喝一声,小耗子率一支卫队杀进来,趁蒲健没有防备之机,保护两兄弟退回本部营地。


  至此,双方彻底撕破脸,兵戎相见。


  二月初三,蒲健发酋长令,在左近各部征集了两千五百名青壮围攻蒲法、蒲坚营地,蒲法兄弟力单势孤,麾下只有几百人丁,岌岌可危之际,蒲氏第代代人物、蒲健叔父蒲安突然率本部人马赶来救援,接着洛阳人士梁安、京兆人士王鱼也倒向蒲法、蒲坚阵营,各带几百子弟仆佣前来救援。


  二月初六,双方在泫氏县(今山西高平市)西北的丹朱岭大战一场,却是各有损伤,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二月初七,闻报岭南发生战事,丹朱岭北边的冯家堡少堡主冯鸯率两千五百堡丁赶来查探究竟,得知是枋头氐人内部失和,便自荐为中人,为蒲氏子弟从中说合。


  蒲安、蒲法一方欣然同意,蒲健虽有不甘,然眼见部落即将四分五裂,最后也只好同意议和。二月初八,蒲健命令长子蒲苌留守营地,自己则在强平的陪同下前往冯鸯的营地,打算和蒲安、蒲法议和,谁知一入军营,冯鸯即刻翻脸,勒令部众擒拿蒲健。蒲健、强平率部强行突围,乱战之中,各自殒命。


  冯鸯一不做二不休,斩杀蒲健之后,即刻联手蒲安、蒲法,向蒲苌营地发起突袭。蒲健一死,原本看好他这一方的辛牢、鱼遵相继哗变,蒲苌控制不住麾下人马,大败而逃,冯鸯、蒲安、蒲法率部追击,两日夜间蒲健嫡系尽皆溃散,屯耕在泫氏县一带的两三万枋头旧人归顺蒲安、蒲法一方。


  二月十二,枋头各部人马齐集丹朱岭南,重新会盟,推举蒲安为枋头部氐人酋长。


  “。。。。。。蒲健,心狠手辣,为一己之私,无尊长血亲之念,施借刀杀人之计,桀纣之辈焉能为我等之酋,是可忍孰不可忍。。。。。。”


  蒲安苍老的声音在阳坡上回荡,枋头旧部头面人物无一遗漏地到场,各怀心事地聆听;对他们来说,蒲健、蒲安哪一个担任酋长并无很大区别,他们感兴趣的是,兵变一事其中蕴含的意义:原来邺城来使招降了。。。。。。原来蒲雄活着,还在邺城担任着职务。。。。。。原来冯家堡和蒲安、蒲法两部早有默契。。。。。。


  与会议诸人关心的不同,阳坡东侧一座不显眼的小帐里,四五个人正围着一张舆图紧张地谋划着。舆图是简易的上党地形图,平摊在案几上,皇甫真、伍慈、蒲法、冯鸯各据一方,四个脑袋凑到了一块;窝盔紧蹙双眉站在一旁,不时探头向案几上的舆图瞄上一眼。


  窝盔没有去轵关送信,为麻秋招降张遇的豫州军残部。皇甫真告诉他,与其单纯依靠韩氏的关系招降,不如先把张遇逼入绝境然后再拿出韩氏的书信予以招降,如此软硬兼施,效果应该更好。


  窝盔认为皇甫真说得有道理,就留了下来和皇甫真、伍慈一起谋划,商议出一个彻底颠覆上党郡的计划。


  计划第一步是以蒲雄的名义招降蒲法、蒲坚兄弟,以推举其为酋长的代价,暗中结纳蒲安;同时联络冯鸯,暗中招降了冯家堡。


  第二步由蒲坚兄弟向蒲健发难开始,挑起枋头旧部内讧,然后冯鸯以中人之姿介入其中,设计击杀蒲健,帮助蒲安、蒲法夺取枋头旧部控制权。


  第三步是以蒲安、蒲健和冯家堡的名义分别派人前往壶关求援,或说冯家堡试图兼并枋头而策动内乱,或说蒲氏子弟为争夺酋长之位反生叛乱,将泫氏形势说得混乱不堪异常恶劣,引诱张沈前来调停;然后擒贼先擒王,几方合力一举击溃或诛杀张沈,夺取长子、壶关两地控制权,断绝轵关、太原之间的联系,然后逼迫陷入绝境的豫州军归降。


  计划的前两步进展的很顺利,击斩蒲健、夺取枋头控制权、重立酋长整合旧部这些预定目标皆已达到,第三步也已经展开,代表‘蒲健’、蒲安、冯家堡的信使先后赶到壶关,向张沈求援,督请他出面解决公道。张沈不负所望,闻报后即刻率领一千五百并州军离开壶关,往泫氏县而来。然而就在这时,连番出了两个意外。


  一个意外是,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其他原因,即将进入泫氏的张沈突然转向,先到长子去了一趟,又在长子调集了一千五百人马,这才南下泫氏。


  张沈虽然增加了一千五随护兵马,然而单是这个意外并不会令人担心,猝不及防之下,三千并州军铁定不是枋头和冯家堡联军的对手。让帐内诸人不安的是另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就是突然冒出来的搅局者库褥官伟。


  泫氏东部边缘、太行山西麓、壶关以南、轵关以北这一片广大的丘陵地带,聚集了许多天不管地不收的汉人山民和各种杂胡,鲜卑人库褥官伟就是这一带的霸主,是这伙人的首领,也是和冯家堡齐肩的上党郡两大地方势力之一。


  枋头氐人部落人心散乱之时,有人暗中投靠了库褥官伟,蒲健、蒲安刚一发生火并,消息很快就传到库褥官伟耳中;得报之后,对枋头人丁早就垂涎三尺的库褥官伟二话不说,急忙聚拢了四千余人马赶赴丹朱岭,试图趁机在枋头部落培植出一方附属自己的势力。


  若是单单对付库褥官伟,冯家堡和枋头联军并不在意,好巧不巧的是,探马回报,库褥官伟翻过铁佛岭,距离丹朱岭还有四十余里时,张沈也会合了长子守军,逶迤南下,眼看着双方就要同时到达丹朱岭。双方人马加起来计有七千余,这可不是冯家堡和伤痕累累的枋头人马能够一口吞下来的;若不能一鼓作气地击溃张沈,一旦缠战下去,冯家堡和枋头联军有败无胜;不说张遇的豫州军两三日间就能赶到,单单上党郡几十个小坞就也能凑出好几千大军增援张沈。毕竟,张平、张沈父子在上党郡经营十数年,地方上的关系人脉十分深厚。


  “诸位。事急从权,先前的方略需要做出改变了。”皇甫真抬头向另外三人望去。


  “怎么做?楚季先生尽管吩咐。”蒲法慨然应答,得知父亲在邺城,他和蒲坚对皇甫真的驱使最为死心踏地。


  冯鸯默默地向皇甫真点了点头,冯家堡深陷其中,已不容许抽身后退了。


  皇甫真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舆图上的壶关,思酌着说道:“我等若想在上党郡稳住脚跟,壶关最为重要。只要夺下壶关,就可得到邺城的支持,进可攻略长子,断绝轵关、太原之间的联系,逼迫张遇归降;退可依关而守,自保有余,且随时可保持窥视西进的态势。如此,即便一时失利,也有再度取胜的可能。是以,我等当趁张沈前来丹朱岭,壶关空虚之机,派遣一支精锐人马,走金泉岭,或诈取或突袭,争取一战夺下壶关。”


  “好主意!”伍慈大声附和。


  蒲法踌躇片刻,猛一点头,决绝道:“好!蒲法听先生的。”


  蒲法的这个决定下得极为艰难,眼看张沈、库褥官伟两路大军开到,枋头和冯家堡联军能够抵挡依然不易,如何还能抽调出一支精锐人马奇袭壶关?抽调人马意味着不再谋求丹朱岭方面战事的胜利,这也意味着枋头部落旧部可能会因失败而彻底崩溃。


  冯鸯沉吟片刻,娓娓说道:“张平北上太原之时,给张沈留下五千人马,其中两千驻守长子,三千驻守壶关。此番来丹朱岭调停,张沈带有三千人马,另外两千其中有一千五驻守壶关,有五百驻守长子。壶关险隘,若是能够诈取自然最好,若诈取不成,就算从背后奇袭,有一千五守军在,等闲三五千人根本不可能攻下来。楚季先生,壶关虽然重要无比,我等却不可孤注一掷,将生死安危全部系于此啊。。。。。。”


  皇甫真缓缓点头,他理解冯鸯的想法,他和伍慈此来上党郡,抱定的宗旨是能策反就策反,不能策反就把上党郡搅乱,只要让上党郡不能成为邺城的威胁就行,哪管枋头氐人旧部和冯家堡结局如何。冯鸯却不得不慎重,胜了固然一切好说,若是败了,冯家堡一门老少未必能逃脱一个,冯鸯怎敢有丝毫大意呢?


  “以少堡主之见如何才算妥当?”皇甫真小心地探问,关键时刻,他不愿让对方心里留有丝毫裂隙阴影。


  “要玩就玩一场大的!”冯鸯眼中凶光一闪,在另外三人脸上一转,狠狠说道:“冯鸯有意兵分四路,虚虚实实,有攻有守,把上党郡彻底搅个底朝天。”


  听到把上党郡彻底搅个底朝天的话,伍慈顿时来了精神,抓耳挠腮地问道:“如何兵分四路,请冯堡主快快赐教,急死个人了。”


  冯鸯冷声说道:“冯鸯这样打算的。长子乃郡治所在,向为上党郡中心要枢;若是攻取,虽然不能和邺城建立联系,却足够震骇人心,先声夺人,气势上我方已经胜了一筹;而且长子只有五百守军,戒备松懈,无论是诈取还是奇袭,皆易如反掌,嘴边之肉,我等为何要轻易放过?此地可为首选目标,应派遣一千五百人先行取之。这一路可谓之实。”


  “壶关沟通太行,位置至关重要,若能诈取,诚为最佳;只是此关太过险要,戒备森严,若是诈取不能成功,实没必要在此徒增伤亡,因此,可遣两千人马前去试探,若能诈取,两千人马足以夺城守关;若是不能,便不要纠缠,迅速撤回长子。这一路可谓之虚实相间。”


  “库褥官伟乱世一方豪雄耳,所来不过是为了兼并人丁,这等人可敌可友,未必一定要以力挡之。此人只知枋头部落有变,并不明了其中详情,趁这个间隙,我等不妨遣一得力之士,多带礼物前去犒劳拦截,多许言诺,只让他不要搅入是非之中即可。此一路可谓之虚。”


  “第四路应对的是张沈兵马,要夺上党郡,必得擒杀张沈,这一路必须为实。壶关、长子两路去了三千五百人马,丹朱岭眼下还能凑出五千余青壮,突袭之下,击败三千并州军应该绰绰有余。”


  冯鸯一口子说完自己的打算,然后目视皇甫真道:“楚季先生以为如何?”


  皇甫真缓缓点头。冯鸯的主意同样能达到搅乱上党郡的目的,但是少了强攻壶关,这让他颇些遗憾。他非常希望在搅乱上党的同时夺下壶关,为日后民军进攻并州预备一条进出门户。


  窝盔不知道皇甫真、伍慈的真正心思,他在一旁听出来蹊跷,当下开口问道:“既然有人前去拦截犒劳库褥官伟,何不按照原定计划,不急着分兵攻取壶关、长子,而是重兵设伏于丹朱岭,擒杀了张沈,再行攻略壶关、长子?”


  “因为无法预测库褥官伟的心思,不知道他是否会置身事外。”冯鸯阴沉地说道:“这四路人马其实是四条活路,冯某不敢希望全部见功,但若有一两路成功,就能保冯家堡暂时安然无恙。”


  蒲法心有所感地点头附和道:“上党郡只怕要乱上一阵子了,也不知道枋头人最后是个什么了局。”


  “兄弟!不要担心,只要拿下长子,冯家堡和长子城足够安置枋头旧部人丁,你我双方联手,有八九千人马,有城堡相互依托,张沈若不凑出三两万人马,能耐我何!哼哼——”


  说到这里,冯鸯冷笑两声,截然道:“诸位可能低估了邺城的影响力,试想如冯某这等人私下里都有了攀附之心,上党郡如冯某这等念头的还不知有多少,只要亮明邺城民王旗号,上党本地豪雄不定是帮张沈还是帮我联军呢!”


  帐内众人听到这话,心里一亮,精神俱是大振。
——

  三十三章 上党风云

  “兄弟!想立功当将军吗?”


  “嗯。1 38看書網(.)”


  “蒲安看来是没本事赚开关门了,你随哥哥一道上关,杀他个冷不防。”


  “好!蚝子听哥哥的。”


  两个少年——小耗子和另一个叫做弓蚝的蚝子简单交谈两句,便向峡谷一边挪过去。壶关西关城墙上下,扮作被内乱所害的蒲安正在向城头守将告饶,请求开关放他进去躲避,二三十名身着血淋淋甲衣的敢死之士仰面朝天,跟着蒲安一起向关头叫嚷祈求。在他们身后三里左右的峡谷拐角处,另有两千名偷袭主力隐身待命,只待关门打开便即冲杀过来。


  蒲安虽然是枋头部落的头面人物,却没被并州军士卒放在眼里,无论蒲安如何恳求,说得如何凄惨,关上守将就是不愿开关放他们入城,只道张太守已经前往泫氏调停,让他们回转泫氏听候太守吩咐。


  太行八径是太行山东西开裂的八道险峻峡谷,闻名天下的太行八关就横亘在八道峡谷之中。太行八关之所以成为难以攻打的险要关隘,主要是在于大峡谷两侧峭壁高耸陡直、关前地势狭窄,攻城兵力和攻城器械无法铺展,并非关隘本身修建的是如何高大险固。壶关、轵关就是这样,关前四周既没有壕沟护城河,高墙也只有两丈多高。


  两个少年轻易抵近紧靠峡谷的关墙边缘,小耗子一边取斜挎肩头的飞勾索盘,一边以少有的慎重交待道:“兄弟。咱哥俩今儿要拼一把了,夺下壶关等于为邺城打开了上党门户,就算其他几路败的一谈糊涂,我军也算是大胜了,当真是非同小可。”


  “嗯,蚝子知道了。”弓蚝也将肩上挎得飞钩取下来。


  永和八年二月的上党郡注定要经受一番腥风血雨的洗涤。


  十二日午后,冯家堡、枋头联军兵分四路,一路由皇甫真、窝盔、王鱼率领一千五百士卒,奔袭长子;一路由梁安、蒲法率领,十数名仆夫赶了几十头羊去东边拦截库褥官伟的人马;一路是伍慈、冯鸯统带的五千人马,留在丹朱岭突击张沈;最后一路就是蒲安、小耗子统带的诈取壶关的两千人马。


  这一路行程最远,小耗子估计,当他们来到壶关城下的时候,另外三路的成败已经见了分晓。他得皇甫真、伍慈暗地交代,知道邺城对其他三路的成败并不很在意,邺城需要在意的只有壶关的归属。因此,眼见蒲安赚关无望,便动了心思,意图倚仗自己和弓蚝的武勇行险一搏。


  “叮、叮。”两声清脆的鸣响传出,飞钩抓住了垛口砖缝。


  “上!”小耗子低呼一声,双手胡扯,脚蹬关墙,飞快地向关头攀爬上去。弓蚝更不犹豫,双手用力一扯,身子冉冉升起,竟是后来居上,转眼超过小耗子,攀上丈余高。


  关墙边沿的动静引起了守军注意。“哎,那俩小子咋回事?”城头里四五个守军吆喝着,跑出来赶了过去。


  小耗子向上扫了一眼,见距离垛口还有三四尺,便冲赶过来探查究竟的几位守军嘻嘻笑道:“几位大哥,咱不想回泫氏了,哪儿天天打来打去的,不知哪天就死了。咱要到关里来当兵吃粮。。。。。。”


  一边说着,小耗子一边飞快地向上攀爬。


  几个守军闻言顿时笑骂开了,有两个调转长枪用枪杆抽打正在攀爬的两人,笑骂道:“毛都没干的小子也想当兵吃粮,找死啊。快滚下去——”


  “大哥——”小耗子一边躲闪枪杆,一边往上爬,眼见垛口就在眼前,他凝声屏息,正准备一跃而上,袭击对手;突听耳边一声狂吼,眼睛余光里黑影一闪,却是弓蚝手撑垛口一跃进关墙。


  “杀——”


  弓蚝身在半空,环刀已从背后抽出,寒光闪烁之中,两名守军顿时了账。小耗子见状一下子急了。“兄弟!给哥哥留两个——”喊声中,他一手撑住垛口,双脚在关墙上猛力一蹬,整个人如大鹏一般飞掠过垛口。


  壶关有一千五百名守军,但是防御的对象是从东边过来的民军,西边是己方辖地和退路,不需要防范,所以西边关墙上值守的士卒并不多。就算是这点不多的守军,也没讲两个攀爬关墙的少年当回事。等到两个少年上了关墙,立刻守军尝到了轻视的苦果。


  “杀——”


  小耗子又抢了一把环刀,弓蚝弃了环刀,抢了两杆长枪,双刀、双枪泼风般从关墙上掠过,值守士卒挨着死碰着亡,被撵得鸡飞狗跳,四散奔逃。


  “快!吹号!吹号——”


  关下的蒲安见状大喜,一边吹号召唤大队人马,一边指挥敢死之士借助两个少年留下的飞钩登关。


  壶关西面关墙宽不及二十丈,对关内来说,同样是利于防守,不利于兵力展开。关内守军最后反应过来,组织人马妄图夺回关头,奈何关头被两员少年猛将和二三十敢死之士拼命守住,守军连着反动三次冲击都未能冲上关头,三次之后,守军再没有了机会,枋头大队人马赶至,借助云梯陆续攀上关头,继而转过来向关内发起冲击。


  经过半日鏖战,黄昏未到,壶关守军损折三成有余,剩下的眼看没有出路,随即缴械投降,壶关至此落入枋头人掌控。


  壶关被攻陷的同时,长子也落入到皇甫真、窝盔的掌控之中。


  十三日上午,王鱼、窝盔会同四五十敢死之士推了十来辆冯家堡粮车进入长子城,随后在南门内突然发难,砍杀值守门丁,夺取南门,用粮车布阵阻击城内反击的守军,接应后续人马。午时正,埋伏在长子城五里岗的大队人马在皇甫真率领下进入长子南城,长子的归属自此变得毫无异议了。


  与壶关、长子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相比,另外两路的进展非常不顺,不仅没能擒斩张沈,自身反而陷入到凶险之中。


  二月十二日黄昏,张沈率部抵达丹朱岭,一边命部众安营扎寨,一边传令蒲健、蒲安、冯鸯等纠纷当事人前去见他。


  此时蒲健已死,蒲安去了壶关,冯鸯如何敢孤身前去张沈大营应付?和伍慈一商量,冯鸯决定改变原定的夜袭之计,趁并州军营盘未立之际发动突袭。


  冯鸯选择的攻击位置非常巧妙,突袭是从并州军营盘东北方向发起的,这样的话,并州军若想回转长子、壶关,必须击败冯家堡、枋头联军,若是向后退却,与这两城只会越来越远。


  猝不及防之下,并州军果然抵挡不住联军的突袭,但是,未经整训的联军同时也缺乏彻底击溃并州军的实力。双方在黄昏时分的的丹朱岭下展开激战,倚仗平日训练有素,张沈指挥并州军以少敌众,边战边向南方退却。冯鸯有心一战擒杀张沈,率领联军苦苦纠缠,连夜鏖战,第二天一早,厮杀的战场从丹朱岭挪移到泫氏县土城。


  泫氏县土城是枋头氐人部落迁移到泫氏后蒲健的驻地,因为时日短促,土城尚未完工,只有一圈垒到中途,半人多高的土墙。土城目前属于冯家堡、枋头联军下辖,蒲安本部和归降的蒲健残部驻扎于此。


  前有追兵,后有土城阻挡,鏖战一夜损伤严重的并州军眼看就要陷入绝境,这时候库褥官伟突然从土城东北方杀出,救出张沈残部。面对库褥官伟这支生力军,苦战一夜的联军无力抵挡,冯鸯无奈率部退入土城。双方一在城外一在城内形成对峙。


  库褥官伟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呢?究其原因,还要从梁安、蒲法这一路说起。


  十二日午后,梁安、蒲法携带了不少金银财货以及羊只东去拦截库褥官伟,两人吧将库褥官伟截在泫氏土城西北十余里处许诺道,只要他库褥官伟不干涉枋头内部酋长之争,事后枋头人将赠送他一百头耕牛、三百匹战马,两千只羊,且愿与他库褥官伟结盟,日后相扶相助,患难与共。


  在厚礼和谦卑的言辞面前,库褥官伟心有所动,遂勒令大军停止西进就地驻扎,准备在接收了枋头人的赠礼后回转太行山西麓;哪知道半夜里事情有变,斥候禀报说丹朱岭发生战事,张沈被冯家堡和枋头人夹攻,正在向南败退。


  库褥官伟闻言大怒,一边勒令部众连夜拔营,前去救援张沈,一边去寻梁安、蒲法的晦气,要砍了这两个欺哄瞒骗自己的小人。在杀气腾腾的库褥官伟面前,梁安、蒲法毫无惧色,蒲法慨然言道枋头人和冯家堡已暗中投了邺城,上党郡马上就是民王麻秋下辖,并反过来劝库褥官伟顺应时务,归降民王,斩杀张沈以为晋身之阶。梁安不像蒲法那样激烈,而是好言好语地相劝,言道上党郡将会发生大变,局势变换莫测,让库褥官伟做事不要过于决绝,为自己为部众留下一条退路。


  两人一硬一软,没能说服库褥官伟斩杀张沈归顺邺城,但却成功地让对方手下留情放过了自己。事实上,库褥官伟对张沈并无忠诚之心,救援张沈的目的只是为了通过张沈塔上鲜卑慕容氏。库褥官伟是鲜卑人,虽然不从属于慕容鲜卑部落,却依然对同族人建立的燕国心生好感。张沈曾经和他说过,燕国与并州已化干戈为玉帛,联手为盟,那时他就动了通过张氏归顺慕容鲜卑的心思。是以,他可以任由上党郡天翻地覆,可以放走梁安、蒲法,却一定要救张沈。


  库褥官伟的意外出现让土城内的联军陷入困境,战,未必能赢,走,无法干脆利落地脱身。冯鸯心内忐忑,只好倚仗土城和敌军对峙,一边等待长子、壶关两路人马的消息,一边让蒲法、梁安、辛夷等人指挥散居在泫氏县的枋头人丁向长子城和长子城南的冯家堡转移,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最恶劣局势。


  张沈和冯鸯一样忐忑不安,安全虽然暂时无虞,但他脑袋里却是一片懵懂,不知上党郡发生了什么事。在库褥官伟的护持下,张沈一边在土城外休整并州军残部,一边派出侦骑,前往上党各地打探风声。


  双方以同样茫然的心情等待了一天,二月十四,各种消息纷纷汇集到土城内外。冯家堡、枋头联军攻占长子、壶关并且亮出了民王麻秋的旗号。


  张沈得报,大惊失色,他不惧冯家堡、枋头联手叛乱,对方无根无基,无论闹得再凶,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失败,对此他很有信心;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邺城势力的渗透,相比并州来说,邺城就是一个庞然大物,有着无穷的人力物力,只要稍一发力,对上党郡就意味着灾难。更可怕的是,壶关竟然落入对方掌控之中。


  张沈几乎要发疯了,得报之后,他立即向上党郡各地颁发征召令;督请上党各坞堡壁垒倾其所有兵丁人马,帮助南和张氏夺回壶关、长子,剿平冯家堡和枋头人的叛乱。


  冯鸯、伍慈听到攻取壶关的消息却差点乐疯了。壶关在手,事有不协,立时就能得到邺城的援救,上党郡算是拿下了一半。


  “行云先生,你看可否将长子、壶关兵马调到泫氏,与库褥官伟决一死战?”冯鸯意气风发,提都没有提一下张沈的名字,并州军退出上党郡已成定局,张沈变得不再重要,对冯家堡来说,重挫上党另一大本土势力库褥官伟显然更重要、更迫切。


  “先等一等,看一看张沈的反应。”伍慈难得地稳重了一次,末了追加一句。“少堡主,交代兄弟们看紧城外的张沈、库褥官伟,别让他们偷偷溜走了。”


  冯鸯恭谨地答道:“行云先生放心,冯鸯省得。”


  然而,时间只过了一天,形势便急转而下。豫州军骑兵突然出现在长子城南,并向空虚的冯家堡发起突袭。张沈、库褥官伟不仅没有偷偷溜走,反而合兵一处,围住泫氏土城,与此同时,三千豫州军步卒正日夜兼程赶来增援。


  在丹朱岭遭受袭击的那一刻,张沈就遣人快马赶赴轵关求援。轵关距离泫氏土城仅一百余里,赶快点只需要一日夜的急行军。接到张沈求援信息之后,张遇命王泰先率三千豫州军骑兵连夜北上,留张焕把守轵关,自己则率三千步卒随后赶来。


  王泰乃是经久沙场的骁将,行军作战自有成法。十四日晚出发,十五日凌晨在泫氏土城南二十里外驻马休整的当口,斥候已将冯鸯、枋头联军在泫氏土城和张沈、库褥官伟对峙,邺城势力渗透上党郡,夺取长子、壶关等诸般情况一一探明,王泰闻报,派人向后面的张遇回禀上党局势,并言道冯家堡乃当地势力翘楚,若不予以严厉打击,其他坞堡难免生出二心,他决定率骑兵突袭冯家堡,杀一儆百。稳定上党人心。


  消息传出后,王泰也不等张遇允准,当即率骑兵绕过泫氏土城,径直北上长子,突袭冯家堡。


  听到冯家堡遭袭和豫州军北上泫氏土城的消息,冯鸯愉悦的心情顿时跌落下来。确实,有壶关在手,这一次行事无论如何邺城都算占尽上风,可是那与他冯鸯和冯家堡有什么关系?冯家堡若是破了,泫氏土城若是破了,即便邺城赢了,冯家堡和他冯鸯却已是输的一干二净。


  冯鸯的沮丧伍慈一一看在眼里,眼珠一转,遂开口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少堡主切勿忧虑。伍慈已遣人前往壶关,通知小耗子回邺城搬去救兵。楚季兄胸有丘壑,定然不会坐视冯家堡遭受攻击,必有办法化解险情的。”


  “但愿如此。”冯鸯叹了一口气,声音一抬,勉力说道:“行云先生放心,冯鸯已无退路,无论是为了自家性命还是为了其他什么,都会死守泫氏土城。只是不知邺城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够到来?”


  冯鸯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邺城援军若是来得晚了,上党局势就有重新颠覆的可能。毕竟冯家堡、枋头联军满打满算只有万余人马,却被分隔在五个地方,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

  三十四章 邺城的阴影


  二月春来,太行山草长莺飞,翠绿新嫩。


  小耗子和弓蚝身着新甲,骑跨骏马,神采奕奕地从滏口径一冲而出。


  “石帅!小耗子回来了——”前面的小耗子冲着漳水蜿蜒流淌的河北平原扬声大喊,长枪凌空挥舞,少年意气风发。


  “吼——咱来了!”弓蚝嘴笨,不知说什么好,有样学样地虚刺一槊,跟着吼了一声。


  时近二月下旬,上党郡的战事开始糜烂,形势对冯家堡、枋头联军越来越不利。已经有不少坞堡响应张沈的征召令,陆续派出人马赶往泫氏土城,归入张沈麾下。与此同时,张遇的豫州军步卒也已抵达,与并州军残部会合一处。


  二月十七,张沈集结出一万兵马向泫氏土城发起猛攻,冯鸯、伍慈一边率部拼命抵抗,一边督促士卒不停地加固加高土墙堡垒;费尽千辛万苦这才勉强挡住对方的进攻;只是土城内储备不多,只够几千人马食用两旬,若无援兵救援,泫氏土城难逃覆灭之局。在王泰三千骑兵的攻击覆盖下,壶关、长子、冯家堡的守军别说救援,就算是斥候出城探查军情都变得十分危险。


  稍微令人安慰的是,由于冯鸯的谨慎,枋头人丁得以及时逃进了长子城和冯家堡,反过来因为枋头人的到来,空虚的冯家堡得以充实,最终成功地把突袭的王泰部骑兵挡在堡外。


  长子、壶关、冯家堡、泫氏土城暂时都没有危险,但是却被豫州军骑兵分割孤立开,彼此失去了联系。联军对这种窘迫的境况无论为力,只能指望邺城出兵救援。小耗子和弓蚝此行担负的就是搬去救兵的重任。


  春风拂面,马蹄轻快,两人拂晓出发,天擦黑时便到了邺城北门。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小耗子兴冲冲地对弓蚝吩咐道:“兄弟,上去喊关,就说石帅前亲卫队长小耗子回来了,呵呵,你这一说,关上立马就会放下吊桥。”


  弓蚝嗯了一声,催马来到护城河边缘,冲城楼上扬声喊道:“嘿!上面的守军听真,石帅前亲卫队长小耗子哥哥回来了。汝等快快开城。”


  喊声立马有了反应,两盏灯笼从城楼里挑出,四五个守军趴在垛口向下辨认了好一阵,末了其中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恼怒地吼道:“哪个小耗子,哪个啥子石帅,没听说过,想进城就拿凭证来验,没有凭证——哪来回哪去!”


  这守军说得是大实话,邺城人知道石青的征北大将军、知道节义将军、知道太常卿等等身份,偏偏知道石帅的少。而且当时的帅不知正式官职,一般是对私军头目的称呼,听到一个什么“帅”的前亲卫队长在城下耀武扬威,城上守军别提多恼火了。


  弓蚝闻言一僵,无措地回头向小耗子张望。


  小耗子猛然一醒,恍然悟到这是邺城,可不是青兖,这的人可真没几个知道他小耗子的。


  “没事兄弟,有哥哥我在呢。。。。。。”讪讪安慰了一下弓蚝,小耗子催马赶上去,冲城楼上笑道:“城上几位哥哥,小耗子乃征北大将军帐下前任亲卫队长,现有紧急军情需要进城禀报朝廷;几位哥哥若是索要凭证验看,呵呵,小耗子还真没这东西。这样吧,征北大将军二夫人、刘征老大人、孟还真大人尽皆知道小耗子的名号,几位哥哥若是不信,可否麻烦跑一趟查证一下。”


  小耗子虽然与伍慈不睦,可是两人相遇后,他还是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忍不住找着聊了许多,对邺城的情形,特别是有关青兖故旧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于是留在邺城的祖凤、刘征、孟还真等尽皆被他搬出来了。


  听到这些名字,城上守军果然吓得不轻,有人说了声“稍等”,然后脚步蹬蹬作响,想来是跑去回禀主事之人了。


  小耗子得意地瞟了眼弓蚝,懒懒地说道:“兄弟,哥哥提得这几个人物都是跺跺脚,中原震三震的,呵呵,他们以前跟哥哥熟的可就是一家的样。”


  “哦。”弓蚝应了一声。


  两人正说着,城楼上突然光明大放,一位面容沉静,不怒自威的中年将领被一众亲卫拥簇着在垛口显出身形,小耗子瞧了一眼发现自己不认识。


  “某乃邺城卫戍将军蒋干,汝是何人。从何而来,有何紧急军情禀报?”中年将军开了口,原来是蒋干。蒋干以前的左将军乃冉魏朝廷封赐,不合现时民王府编制规矩,是以改称为卫戍将军。


  看对方来头不小,小耗子不敢再玩笑,招呼弓蚝下了战马,冲城楼上躬身行礼道:“卫戍将军容禀,小耗子先前是征北大将军跟前的人,二夫人、刘老大人、孟大人这些青兖老人都识得的,将军不信可以过去查验。至于小耗子从何而来,又何事禀报,却不方便公开说及。请将军见谅。”


  在上党郡遇上窝盔,了解到他的使命后,皇甫真、伍慈两人对麻秋、韩氏暗中联络张遇的用意颇为怀疑,严令小耗子回邺城定要先向祖凤详细禀明上党郡局势,由祖凤斟酌措辞向民王请援。


  被小耗子拒绝,蒋干并未在意,低声吩咐了一句,几支火把从城楼上被使力抛出,散落到小耗子背后极远处。借着明灭不定的火焰,蒋干凝神向城下端详了一阵,发现没有埋伏,便命士卒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小耗子和弓蚝牵着战马进了北门,蒋干迎上去说道:“汝口中所谓的紧急军情需要向何人禀明?本将军陪汝走一遭,且当查验凭证。”


  “嘻嘻,太好了!”


  小耗子正在为不识邺城道路发愁,听蒋干如此说高兴得原形毕露,嬉笑道:“小耗子打算先见二夫人,听说二夫人有孕住在娘家休养,咱们就先到祖大人府上去吧。呵呵,组大人识得小耗子的。”


  “嗯,走吧——”蒋干点点头,对小耗子又多信了几分。


  杀胡令后,张举、赵庶一帮贵族勋爵逃亡襄城,为邺城空出了许多豪宅;这些豪宅自然被石青毫不客气地分给了麾下将官;祖胤也分得了一套四进九跨的大宅。


  蒋干轻车熟路领着小耗子来到祖府。


  来到祖家,祖凤还未躺下休息,一听说是小耗子请见,当下不顾怀了六个月的身子,连忙让仆妇请小耗子到暖阁相见。一旁随护羁押的蒋干见状彻底放松了警戒,他原本打算就此离开,突然想到近来的一些烦心事,便留了下来,和小耗子一道请见祖凤。祖凤常在军旅,和蒋干向来不讲究避嫌的。


  小耗子拉着弓蚝一起进了暖阁。祖凤肚子大了,跪坐有些不便,就稍微后仰着坐在一张胡椅上。妊娠期的她脸色有点发黄,多少有些孕妇斑,只是人还很精神。看见小耗子,她双目一亮,欣喜地叫道:“耗子。你可回来了,石青哥哥天天念叨你呢。哎哟,长大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凤姐姐——”


  小耗子此番回来不仅欣喜,而且更为骄傲,无论是当初在枋头,还是后来在上党,自己都立下大功,没有辜负半点石青的教诲。可是一声“凤姐姐”喊出口,他心底蓦地一酸,两年多孤身一人呆在氐人部落里的辛苦、恐惧、孤独各种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双眼一热,泪水忍俊不住流了出来,却再也无法言语了。


  弓蚝愕然动容,没想到自己这个任事不在乎的兄长竟然有孩子气的一天。蒋干也是一笑,看出小耗子和石青、祖凤关系不一般。祖凤不知是要做母亲了还是怎地,心肠变得软了,看着小耗子抽抽搐搐极委屈的样子,她忍不住抹了把眼角,柔声安慰道:“耗子,回来就好了,以后啊,你还跟在石青哥哥身边,那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听到“受人欺负”这话,小耗子终于止住了抽搐,抹了把眼泪,一挺胸脯慨然说道:“凤姐姐放心!小耗子不仅是立了功回来,还带回来一身武艺准备替冲锋陷阵呢。以后只有小耗子欺负别人,再没有人能欺负小耗子了。”


  祖凤被他逗得噗哧一笑,笑问道:“上次在枋头你立的功劳不小,这次又立了什么功劳?”


  “这次啊。。。。。。”小耗子一边拖着声音,一边斜睨了蒋干一眼。


  蒋干一见哪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身子一动,便想避嫌。祖凤笑着摆摆手道:“卫戍将军不是外人,小耗子有话但说无妨。”


  “是这样啊,是小耗子多心了,嘻嘻,对不住卫戍将军。”小耗子恢复常态,先向蒋干赔了个罪,然后把上党郡的局势一一详细道明,最后重点说了窝盔上党之行背负的使命。


  祖凤、蒋干听说皇甫真、伍慈在上党操纵了一系列策反行动,开始是惊讶,后来是振奋,当知道窝盔在替麻秋暗中联络张遇时,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


  “哼!大将军这才离开几天,就有人开始动心思了,只怕他们暗地里盼着大将军失陷江东,再不能回来呢!”蒋干被触及心事,一拍案几,愤愤不平地呵斥。


  小耗子耳朵尖,心思灵,从蒋干话里听出了一些蹊跷,当下惊问道:“卫戍大将军说得什么意思?石帅怎么可能失陷在江东?难道石帅有危险?”


  为了稳定中原人心,为了防备并州、燕国妄动;邺城对石青江东之行一直秘而不宣,对外严守秘密。即便是对小耗子,伍慈也只说石青有事到江东去了,其间隐秘却是一点没说,是以,以前小耗子一直没有意识到石青去江东的危险,此时才听出一点门道。


  “危险是有一些,只是还没迫在眉睫;大晋朝廷是想拿石青哥哥当人质控制中原。”祖凤忧虑地说,将石青为了得到粮食援助被迫南下的底细道了出来。


  得知根由,小耗子顿时坐不住了,连声嚷道:“凤姐姐。救援上党一事由你作主了,小耗子要去建康保护石帅。”


  祖凤想了想,颌首道:“有伍行云和皇甫楚季在上党郡,你不回去倒也无妨;正巧我需要一个得力之人跑一趟江东,把邺城这段时间的事务和窝盔这件事告诉石青哥哥,你愿意去倒省得我在找人。不过,你先别着急,坐下听我和卫戍将军叙话,对邺城的事多了解一些,石青哥哥若问起来,也好有个回答。”


  小耗子嗯了一声,再度坐下来。


  祖凤转对蒋干问道:“卫戍将军适才话中似有所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有所不知。大将军这才到江东一个月,民王暗地里就赏赐了末将八次,可谓上马金,下马银,三天一小赏,五天一大赐了呢。还有,这段时间,宿卫将军条子三天两头拿着民王手谕来找末将,说是民王顾念老兄弟的旧情,连着在卫戍军安插了十几位屠军出身的校尉、军司马。哼哼,其中用意为何,不言自明,还需末将解说吗?”


  蒋干越说越是愤恨,猛然间声音一抬,大声道:“夫人。大晋粮食已经到手,中原粮荒已解;大将军应该想办法回来了。要不然时间长了,这天只怕真要变了!”


  “石青哥哥说,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他担心今年会闹蝗灾,不等到夏粮收下来,心里有数,就不宜和大晋翻脸,所以他还想拖一拖,拖到夏守之后再想办法回来。另外,石青哥哥对江东一直不熟,他希望趁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江东,多结交一些朋友,以备他日之用。”


  向蒋干解释了一下,祖凤端坐起身子,一锊额前发丝,截然说道:“卫戍将军放心。石青哥哥之所以有眼前的成就,之所以得到中原士民拥戴;靠得是身先士卒体恤兄弟手足;靠得是持身守正不欺压良善;靠得是节俭朴素不奢侈骄狂;靠得是仁义守信赏罚分明。乱世之中,只有石青哥哥这样的人才能让英雄豪杰钦服追随,也只有石青哥哥这样的人才能威加四海,天下归心。谁若是自身没有过人之处,妄想以奸猾手段阴谋诡计让天下英雄臣服,这等作为要么是自讨苦吃,要么就是自蹈绝路。”
——

  三十五章 恶客

  “夫大块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生者,乃所以善死也。。。。。。”


  同泰寺,王濛身子挺拔,跪坐高台;语音抑扬顿挫,正在宣讲《庄子》。


  《老》《庄》《易》是时下最主要的学问,合称为“三玄”;魏晋以来,天下名士无不赖此名扬天下,作为与殷浩同列为“江东四大名士”的王濛同样不能免俗,即便高居会稽王长史之位也不得不时常开坛清言,以维持自己对士林的影响力。


  王濛的影响力不言而喻,“三月初三同泰寺开坛”的消息甫一传出就被建康士子争相传诵,从二月二十六到三月初三,短短七天时间,建康左近士子无不知晓;三月初三一大早,建康北城大通门外僻静的同泰寺就已聚拢了数百年青才俊等候王濛开讲。


  王濛不负众望,先是极为精辟地诠释一段《道德经》,然后在啧啧顿悟赞赏声中,话音一转说到《南华真经》上来,只一段开场白就赢得了好一阵喝彩。


  先生倾囊而授宣讲愉悦,学生心领神会偶有所得;同泰寺清净散地融洽和睦,洋溢着浓烈而又高雅的学术氛围。就在这时,一个很不和谐的笑声从寺侧响起,大笑声中,石青一身戎装,在高崧一帮赳赳武夫的护卫下大步走过来。


  人未到,石青欢欣的声音先就传了过来:“好热闹啊,看来石某有耳福了。”


  听到声音,原本肃穆谛听的学子哗地一哄,个个兴致勃勃地瞅向石青,仿佛期盼好戏登场似的;唯有主讲人王濛脸色一黑,转眼多晴转为阴晦。他没有想到,自己躲到了偏僻的、与瓦官阁远隔一个建康城的同泰寺,石青这个恶客还是找上门来了。


  论坛恶客是近段时间建康士林私下赠予石青的绰号。大半个月以来,建康内外的坛会在被石青光顾了一遍,也被他以辩论为名闹场为实搅得乌烟瘴气难以继续。之所以说是乌烟瘴气,是因为石青的辩论不按常理出牌,抛开三玄三义之理,也不分“贵无”“贵有”之别,用愚夫愚妇都懂得的浅显道理说理寓事。可恨的是,那些浅显的道理到了他的口中似乎生动了起来,常常驳得开坛名士无以为对。


  另外,恪于国公的身份,也没人当真敢和石青认真较劲,竹林七贤那种真性情的旷达散漫在这个时代早就成了神话传说。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东平国公府附近的瓦官寺香火大减,文人名士不敢去那儿游玩说文,建康城内外开坛清言的名士越来越少,大家避瘟神一样躲着东平国公不敢露头。


  作为江东士林领袖人物之一,王濛不愿出面和石青针锋相对,但也不能任士林风气这样衰退下去,是以特地避开城南瓦官阁国公府,远远地跑到城北同泰寺开坛清言;哪知石青仍不肯放过,还是赶了过来搅场。


  时下流行的玄学作为后来的形而上唯心论学说的启蒙,探讨的是万物的起源,生命的终极意义,好如天上的行云一样飘逸高远;石青与人辩说的却是天理人情经事处身之凡俗道理;一个玄妙深奥,一个低俗繁琐;实在不可相提并论。王濛知道,若是和石青辩论,结果就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不可能有个了局。为了不让石青扰了坛会,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不给对方辩论的机会,早早驱赶走了事。


  拿定主意,王濛从高台上站起身,望着渐行渐近的石青扬声说道:“同泰寺风雅云集,举目所见皆是高冠宽袍之士;东平国公一身戎装,铁甲杀气未免与景不和,大煞风景;若是有兴参与坛会,国公请换了袍服再来。”


  王濛毫不客气,竟以衣冠不整的名义进行驱赶。石青闻言先是呆了一呆,旋即自失一笑,和声问道:“请问王长史祖籍何方?”


  王濛应付道:“王濛祖籍太原。”


  “原来王长史是太原人啊。请问,王长史为何到了建康?”石青又追问了一句。


  王濛有些不耐烦地回道:“永嘉靖难,中原沉沦;元帝于江东重塑晋室,中原士人纷纷依附响应,王濛亦是因此来的建康。东平国公难道连这些常识也不知道?”


  “常识石某倒是知道一些,石某想问的是,王长史是否真的明白自己前来江东的真正因由?”石青风淡云清,笑呵呵地来到台下。


  王濛不悦地责备道:“王濛幼承家学,饱读诗书,知晓忠义之分;元帝重塑朝廷正溯,忠义之士纷纷响应,这便是王濛和天下士子南下因由,难不成东平国公不以为然?”王濛多才辩士,话题稍稍一带,就将石青挤兑到天下忠义士子的对立面上了。


  石青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连声叹息道:“知人易,知己南,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王长史也未能免俗,时值今日,犹自不知自己南下缘由。。。。。。”


  石青摇头晃脑痛心疾首的模样看得王濛心中大怒,他正欲开口驳斥,石青忽地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墩,冲在场士子扬声大呼道:“是什么让北方士人南下的?真正的缘由到底是什么!石某郑重告诉诸位,很多士人南下不是因为心怀忠义,不是为了响应朝廷;根本的缘由是贪生怕死!是怯懦胆小!刚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就有很多人忘记了战乱艰险,忘记了刀枪的犀利,自以为抱着几本诗书就能治国平天下了。殊不知诗书只是装点盛世的鲜花美景,在焚毁一切的乱世争战中毫无任何抵抗之力,所以,在胡人的铁蹄践踏下,在刀枪锋刃逼迫下,他们除了逃亡南下再没有任何抵抗手段。可恨的是,世间就是有这么一些人,刚在蛮夷的刀枪下逃脱性命,立马重新拾起诗书装点身份,对自家战士的刀枪不屑一顾。不将这种人丢尽虎狼窝里走一遭,他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才是应该被尊重的!”


  王濛眼前一黑,羞得差点栽倒台下。他没想到兜了一圈,最终还是遂了石青心愿,双方回到参杂不清、混沌难分的话题辩论中。他知道,这种辩论一旦开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石青赢了。因为石青的言语对年青无知的士子很有煽动性,或多或少,事后总会有一部分士子倾向石青。江东士林风气也将会因此出现裂痕。


  怕什么来什么,王濛脑筋急转,正在苦思避开和石青辩论之策的时候,台下一名士子扬声问道:“东平国公。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相辅相佐;天下事莫不如此,士农工商各有其职,各安本分,否则便失去平衡;岂能如你这般只重武事而罔顾其他?”


  士子的问话本来是诘难石青的意思,王濛听在耳中,却是暗暗顿足大叫不好。辩论之道向来没有绝对的是非定论,辩论者所要的不过是在辩论过程中宣扬自己的观点以吸引无知从众,石青的目的显然也是这样,这个士子好心办坏事,给了石青宣讲的机会。


  事情果然不出王濛所料,石青对于有人出头很是欣然。“汝能如此说,可见平日功课还算扎实。”


  石青对出头诘问的士子好生鼓励了一番,旋即话音一转又道:“学而不思则罔,死而不学则殆。汝的学问是好的,只是思考还不够全面。大道之行,如大河流水,或平坦无波,或暗流回旋,或惊涛骇浪,不一而足。人类置身其中,便如船夫行舟;行至平缓处自然可以稍有懈怠,从事其他营做;但若到了激流之中,攸关生死,船上所有人等都需齐心协力共赴危难,哪里还能再做其他营生?一张一弛说得就是这个道理,繁华富庶之时可以松驰,如中原沉沦、蛮夷祸乱之际,所有人等必须紧张起来,驱除鞑虏,恢复河山。这个时候若是还有人狂言松弛,不仅仅是愚蠢,还是罪恶,极大的罪恶!”


  石青长枪笃笃,手臂不时凌空挥动,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台下不少学子震惊变色,忍不住凝神静思其中的含意。当然还有一部分学子颇为自负,不会随意被三言两语左右。


  一位年青士子扬声问道:“东平国公说得有理,只是眼下天下一统,四海堰平,便如舟船行至平缓之处,这时候该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该当厘清官吏刷新政治,该当崇尚文化休养生民。东平国公在此慷慨激昂磨刀霍霍又为那般?”


  “天下一统?四海堰平?”石青微笑着反问,反问的语气和笑容相合一处,让人感觉他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石某不知道天下一统,四海堰平这句话是谁最先说出来的,石某想告诉汝等的是,说这话的人要么是嗑药多了梦呓,要么是从没去过北方无知的如井底之蛙。”


  石青看着发话的方向,淳淳说道:“慕容燕国原是塞外蛮夷,两年前趁石赵崩析之际假借朝廷名义占据幽州,到如今却没有丝毫将幽州归还朝廷下辖的意图,这也算天下一统?永嘉靖难,乃朝廷奇耻大辱,造成这一耻辱的匈奴,眼下还霸占着河东逍遥自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四海堰平?并州张平世代为石赵鹰犬,与朝廷恩怨牵连极深,岂会甘心朝廷?西凉张氏与江东关山万里,不受朝廷辖治数十年矣;张重华这一代心怀旧恩之士渐趋老迈,不知朝廷为何物之西凉新一代士人开始把持中枢,西凉与建康渐行渐远。。。。。。北方形形色色诸般事宜,江东英杰可有几人看得透看得穿?诸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旧患未去,新忧频生之际,妄谈天下一统,四海堰平;实乃真正的的空谈误国。”


  石青在台下和士子一来一往,辩驳的热烈。王濛青灰着脸站在台上,走也不是,辨也不是。走——等于示弱。辨——石青看样子根本没准备再理会他。就在尴尬万分之时,一个披甲卫士匆匆赶来向石青回禀事务,算是为他解了围。


  听了卫士回禀,似乎有事等着处理,石青没有了辩论的时间,冲台下士子拱拱手,扬声道:“诸位,对不住!石某琐事缠身,今日无法尽兴了,我等留待他日再会吧。”说罢,他也不和王濛招呼,在士子哄闹声中扬长而去。


  前来回事的卫士是何三娃。转过同泰寺院墙拐角,石青一边走,一边招呼何三娃和高崧近前,开口向高崧问道:“茂琰。适才三娃子接到豫州急报,说是征西大将军桓温亲至新野,两万荆州军大张旗鼓地渡过汉水,在新野一带集结,似有北上之势。去年秋,桓温曾抗拒朝廷诏令,拒不交出民王麾下叛将上官恩、乐弘,为朝廷颜面计,石某未曾与其计较;今日他又有这般挑衅举动,这到底是何意思?难道荆州军不归朝廷辖治么?”


  高崧为难地笑了笑,回道:“东平国公,荆州远离江东,桓征西武人习气又重,平素我行我素惯了;很多时候朝廷当真拿他没办法。。。。。。”


  “是么?”石青冷笑一声,截然道:“石某偏不信这个邪!朝廷拿他和荆州军没办法,不等于中原十数万儿郎没办法。走,石某要去见会稽王请战,朝廷若当真的辖治不了荆州军,民军就代为朝廷辖治。”


  高崧被石青杀气腾腾的言语吓得一窒,沉吟了片刻说道:“东平国公和陆家姑娘的大喜日子就要到了,还请暂且息怒,以完成婚嫁为要。至于桓征西和荆州军一事待朝廷去函询问出缘由再说。”


  “喜事?喜个屁!有些人直以为石某是好欺的,专门选在这个日子添堵;石某若是放任不理,只怕有人会得寸进尺了。汝休要啰嗦,陪石某见会稽王去。”石青凶恶异常,污言亵语一通乱喷,只是咒骂的对象却从“桓征西”变成了“有的人”。


  “那。。。好吧。属下陪东平国公一起去见会稽王。”高崧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

  三十六章 缓兵之计

  石青在同泰寺士子面前还能保持着从容,一离开同泰寺,他急得差点跳起来,率领护卫火急火燎地从大通门进入建康,准备向会稽王探问个究竟。


  他来到建康已两月有余,虽然和中原没有中断联系,祖凤、杨群、王朗、周成、苏忘等人都不时有消息传过来,可是毕竟距离远了,让人有一种无法掌握的真切感,是以表面上他每日东游西诳,似乎沉醉在江东的风俗人情毫无归意,实际上一直惶恐不安,做好了随时潜逃的打算。当然,如果大晋朝廷不逼迫过甚,他准备再忍一段时间。


  秋冬的粮荒好不容易才得到解决,中原是否能喘过气最重要的就是看夏初的收成如何。如果可以,石青希望夏收的好消息传来后再想法离开江东。


  眼看春耕夏收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结果即将揭晓,哪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偏偏搅出桓温率荆州军北上这档子事。石青感觉自己绷了许久的心弦似乎再承受不住打击快要绷断了。


  将到会稽王府的时候,石青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安,不由自住地放慢了脚步。大晋朝廷以他为人质要挟邺城归入建康直辖的意图很明显,既然有这个企图,大晋朝廷绝不会没有后续动作,绝不会让自己一厢情愿的“拖”字诀轻易得逞,桓温此次的行动是否是大晋朝廷后续动作之意呢?大晋朝廷还会有哪些动作?梁州刺史司马勋兵进关中?征北大将军褚衰跃马淮河?司马昱逼迫自己向中原驻守民军下达接受晋军收编的命令。。。。。。


  各种可能纷至沓来,一下充塞了石青的脑海,其他的可能都还好说,他自信有办法能再拖一段时间,唯有桓温配合建康展开行动的这种可能让他头痛万分。为了对付邺城,大晋若是不再猜忌桓温而是任他防守施为,以后荆州军对中原的威胁可就大了。


  “东平国公前来拜偈会稽王,请诸位兄弟帮忙禀报一声。”


  何三娃向会稽王府前护卫递送拜帖的声音打断了石青的沉思,原来会稽王府已经到了。石青吐了口气,松弛下情绪,把兴师问罪的念头彻底抛开,准备在司马昱面前淡化桓温北上之事,只要没真正撕破脸,荆州军此行应该是个姿态,不可能倾巢而出,威胁不会太大,回头命令王朗小心防御就是了。


  “嗵嗵嗵”一阵脚步响,入内禀报的护卫很快回来了。“会稽王说,今日事物繁多,无暇见客,东平国公先请回吧,若是有事便写成奏本上报朝廷,也可以过两天再来。”


  听王府护卫面如表情地说了一通,石青大愕。会稽王竟然不见他,这风向转变的也太明显了。哼!果然如此,建康和桓温配合无间,内外交攻,不就是想给石某施加压力吗?看来接下来石某在建康要受一段时间的冷遇。


  脑中电光一闪,石青霍然醒悟过来,只停顿了半刻,他便拿捏出了一副着急惶恐的模样,抢在何三娃前面对王府护卫说道:“会稽王不见本国公?怎么可能?烦劳兄弟再去禀报一声,就说本国公有要事求见,请会稽王务必抽些空暇。”


  护卫板着脸道:“不用再回禀了。东平国公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行,会稽王交待了,今天无暇接见东平国公。”这个护卫明显得到了交待,将后一个“东平国公”咬的特别重。


  石青似乎受到极大打击,踉跄退后两步,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念叨了一阵,他猛一跺足,气急败坏地嚷道:“三娃子,我们走,明天再过来——”


  石青带着护卫调头向南,准备回瓦官阁。刚走出十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东平国公请留步——”


  听到声音,他回头看去,但见会稽王府前并肩站了两个宽袍文士。这两人他都知道姓名来历,只是没打过交道。其中一个是琅琊往事子弟、吏部侍郎中王荟;一个是陈郡谢氏子弟,刚刚出仕就任征北大将军褚衰帐前中军司马的谢安。


  “原来是安石兄和敬文兄,幸会幸会——”石青冲两人一笑,先行开口招呼。


  石青这句“幸会”发自内心,倒不是寒暄,来江东没过多久,他就特地让何三娃递了两张拜帖,一张递给江东第一高门琅琊王氏,一张递给尚未崭露头角的陈郡谢氏。可惜的是,两张拜帖的结果均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王氏、谢氏均没有与他谋面一唔的兴趣,紧接着,石青得到褚衰回任征北大将军和谢安出仕任褚衰帐前中军司马的消息,他也就熄了再见谢安的心思。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失意”之时,竟然在会稽王府前遇上了王、谢两家的出色子弟,这确实算得上“幸会”了。


  “幸会幸会。。。。。。”谢安、王荟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从容过来,待到近前,王荟负手站定,不再言语。


  谢安则向石青一揖,道:“东平国公乃当世豪杰,谢安仰慕已久,早就想去府上拜见;无奈入仕身不自由,一直没有良机。适才在会稽王跟前叙话,石青听王府护卫说是东平国公来了,正自欣喜,以为终于能见到东平国公了,哪知事有不协,会稽王竟然以无暇为由拒见东平国公。呵呵,其实当时谢安在一旁看得清楚,会稽王可是有暇的很呢。”


  石青闻言心中一紧,不明白谢安为何揭穿这一点;脸上则做出一副懵懂模样,诧异地叫道:“啊呀。竟有此事!”


  谢安微微一笑,缓缓问道:“东平国公可知其中缘由?”


  石青伸手在前额挠了两下,试探着猜测道:“许是会稽王为朝政操劳的乏了?”


  “呵呵。。。。。。东平国公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朝廷是想尽早收回中原治权,尽早真正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业啊,从督请东平国公南下那一刻起,朝廷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能让东平国公体察圣心,积极配合朝廷行事呢。”


  谢安扬声轻笑,稍倾,他收住笑声,肃然道:“东平国公非寻常人,身边奇人异士不少,怎会不明了朝廷苦心?以谢某观之,东平国公以前不过是假装糊涂罢了。只是,事到如今再含糊下去只怕不成了。东平国公必定知道时务懂得进退的。”


  石青猛然一凛,彻底明白谢安的来意了。


  自己不愿和大晋朝廷撕破脸,希望再蒙混一段时间,这种想法显然过于一厢情愿,对方先是让桓温出兵,再是由司马昱做出疏远冷淡的姿态,最后由谢安这种无足轻重之人从旁点拨揭破,半真半假地逼自己表态,无论如何是不容许自己拖下去了。自己若同意朝廷尽早直辖中原,接下来肯定要被催逼着签发命令中原各地归附的将令,若是不同意,就要可能承受冷淡甚或囚禁的待遇,荆州军或许还有扬州军有可能强行进入中原。


  石青正在心中翻来覆去地算计之时,猛然间感觉有异,当下忍不住顺着感觉看去,但见谢安双目精光闪烁,如临大敌般紧张地盯视着自己,似乎想透过甲衣看穿自己一般。


  咦!在建康很多人眼中,我不过一笼中鸟而已,为何唯独这人对我如此戒备?

  诧异之下,石青心中更惊。眼前这个人可不容易对付,看眼神他是把自己当作真正的对手了,我当小心应付,一点都不能大意。


  想到这里,石青无奈地长叹一声,蹙眉看向谢安,为难地说道:“安石兄说得不错。石某并非愚钝之人,朝廷的心意多少知道一些。只是。。。。。。”


  “只是什么!”一旁的王荟突然插话进来。


  石青苦笑。“众意难违,身不由己。”


  “何为众意难违?为何身不由己?”王荟咄咄逼人。


  石青再次叹了口气,道:“朝廷南渡数十年,其间中原先后历经匈奴刘氏、羯胡石氏统治,中原士人无奈之下大多为这两朝效过力,与朝廷为过敌;眼下邺城虽然归顺了朝廷,石某亦有心让朝廷尽早直辖中原,中原士人却为此惶恐不安,唯恐朝廷追究先前罪孽。为了安抚人心稳定局势,当初石某和朝廷商议归顺事宜时,力主缓图徐行,五年后回收中原治权。纯属无奈之举啊。。。。。。”


  “哦?真的吗?”王荟颇为错愕,神色有所松动。


  王猛不以为然地哂笑道:“东平国公过滤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天子何等胸怀,怎会追究中原士人前罪。况且中原心怀忠义之士在所多有,若有机会归顺朝廷,无不欢呼雀跃欣然响应,岂会左顾右盼进退无措?呵呵。。。。。。东平国公不是再找托辞吧。”


  “此非托辞。”石青正色说道:“人上一百,各形各色,世间有肝胆忠义之士,也有胆小谨慎之人,顾虑担忧,趋安避危,人之天性,岂是一个托辞就可了事的?”


  谢安眼中寒光一闪,半真半假地说道:“以东平国公如此说,因为有人担心顾虑,朝廷就不能收回中原治权了!”


  “非也。”石青摇头道:“若有五年时间缓和,中原士人必定能安下心来;朝廷若是认为五年时间太长,石某以为可由天子向中原诏谕,明诏布告天下,朝廷不会追究中原士人前番罪孽,并且多加抚慰,体恤沉沦期间中原生民遭受的苦难。如此也可让不少士民安心。”


  王荟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倒不是难事。若能因此解决中原士人忧虑,最好不过。”


  “呵呵呵。。。。。。”谢安缓缓摇头,开玩笑似的说道:“东平国公好厉害。短短时间便能谋得一个缓兵之计,天子遣使明诏邺城,一来一去,拖一拖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啊。”


  “两三个月的时间怎么啦?与五年相比,很长吗?”


  石青声音一变,冷冷地扫了谢安一眼。“至于谢司马口中的缓兵之计吗。。。。。。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详加解说,本国公洗耳恭听。”


  石青改变了对谢安的称呼,以此将自己的强硬表露无遗,不管是不是缓兵之计,没有这道诏谕建康休想顺利接管中原,逼迫的再紧也没用,除非大晋朝廷做好了抛开石青,依靠武力强行进入中原的准备,也做好了中原脱离健康、再度大乱的准备。


  石青相信,大晋朝廷谋划的算计有很多,真正该动手做的准备却不定有多少,得失利弊上权衡之后,即使明知自己可能是在拖,他们也不敢单方面抛开自己,以本身的武力攻略中原,只可能会把自己看得更紧一些罢了。


  “安石大哥。你看我们是不是见见太后,回禀此事?”王荟对石青的说法有所意动,他认为只要石青不能逃出建康,两三个月后再逼石青向中原下令也是一样。


  谢安想了想似乎也没觉得不妥,当下点点头,冲石青一揖道:“听说东平国公和陆氏联姻。不知佳期定在几时?谢安到时必定要去祝贺的。”


  石青似乎仍在记恨谢安适才猜疑的态度,见问后,淡淡地揖手还礼道:“好说好说,本国公在江东故交不多,谢司马能来捧场不甚欢迎。至于日子吗,昨日才刚刚和陆家定下来,乃是下个月初八。”


  谢安一抱拳,笑道:“今日到此为至,他日再来打扰东平国公。谢安告辞——”


  王荟冲石青微一颌首算是告别,然后和谢安相携着离去。


  石青注意到两人竟不是回转会稽王府,而是往皇宫行去。原来他们是在扶持褚太后这一系外戚啊。


  若有所思间,石青忽然扬声喊道:“谢安石、王敬文。不可让桓温和荆州军坏了本国公的喜事,否则,本国公绝不甘休!”


  谢安的身子一顿,似乎想回头说些什么;王荟却在旁一拉,带着他走了。


  石青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嘿嘿冷笑:荆州军、扬州军、禁卫台军、外戚、司马皇族、南下世家、东吴土豪、士林学子。。。。。。这么多裂缝,差不多算是一盘散沙了,我就不行这样的江东能够上下齐心、雷厉风行地压迫邺城,咱们走着瞧,看谁拖得下去。
——

  三十七章 此地非良乡


  石青提请天子下抚慰诏,明告天下不再追究中原士人追随匈奴刘氏、羯胡石氏之罪。尽管大晋朝堂中枢对此看法不一,其中不乏认为石青此为拖延之策的人士,但是为稳妥计,大晋朝廷最终还是决定先下诏抚慰,然后再逼石青俯首听令。


  因为石青的顾虑合情合理,大晋朝廷决定由熟知邺城人士的郗愔担任宣诏使,希望通过郗愔之口,私下再次向邺城士人强调朝廷绝无追究往事的意思,以便抚慰效果更好。


  三月初九,北上宣诏的前一天,郗愔来瓦官阁东平国公府拜访石青。


  瓦官阁比寸土寸金的乌衣巷偏僻得多,住户比较少,因此东平国公府的规模足够宏大,占地两三百亩;而且修葺不久,有些地方的白灰还没干透,看起来簇新锃亮,很像个样子。唯一不足的是石青没有钱财装点,因此显得有些很简陋;另外,国公府没有女眷仆人,里面住的是高崧的一千禁卫台军和石青的五十名亲兵,从这一点来说,国公府更像是个兵营。


  郗愔见了石青,先聊了一会中原和江东的风土人情,然后话题一转,直接说道:“国公。郗愔此来有个不情之请。”


  “哦?是什么?郗大人尽管说。”


  “郗愔冒昧,想向国公讨一纸手谕,请邺城方面放谢攸大人回转江东?”


  “谢攸!?”石青脸色刷地白了,惊得差点蹦起来。


  谢攸是大晋朝廷前往并州的宣诏使,为了隔绝燕国和江东的联系,为防止并州、燕国、大晋三方合流。去年秋石青命天骑营把谢攸劫到邺城秘密看管起来,一同被劫持的还有时任慕容俊密使的皇甫真。这件事石青做得十分隐秘,只怕给人落下了把柄。作为天子宣诏使,谢攸可以说是天子的化身。劫持谢攸等同劫持天子,这不是一般的罪行,可谓之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在这种罪行面前,任你如何解释都没办法推脱。


  郗愔不看石青的表情,娓娓说道:“谢攸大人乃至诚君子,为人做事向来谨慎淳厚;从不招惹是非,去年北上幽、并宣诏也是奉天子之命,情非得已;哪知飞来横祸,竟被民军请到了邺城,正旦日都未能回江东和家人团聚,着实可怜啊,还望国公成全。”


  郗愔口气越是肯定,石青心中越是冰凉。只是无论郗愔如何说他都不会承认也不敢承认谢攸是被他劫持的。


  “郗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攸大人怎么会被民军请到邺城?哪支民军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大人需知,本国公可不是任谁都能敲诈的!”石青沉下脸,怒声呵斥。


  “你——东平国公!”郗愔忽地站起,他是真的被石青矢口否认的语气逼急了,连“你”都称呼出来了。“东平国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天骑营在河间一带干得事情没人知晓么?”


  “嘿嘿嘿——”


  石青连声冷笑,心中惊骇得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对方能过说出天骑营,看来不像是随意猜测的了,但他绝不会轻易就范。“好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郗大人莫非以为凭一句诛心的话就能栽赃本国公么?好笑之极!”


  郗愔一拂袍袖,不耐地叱道:“时值今日东平国公怎么还不明白?还打算蒙混下去吗?若没有确凿证据,朝廷怎么会突然诏谕国公来建康!”


  江东士人谈论三玄学问那是头头是道,可说起经事时务又多半是一窍不通。郗愔也是如此,气恼之下不知不觉就道出了诏谕石青南下的真正缘由。石青是何等人,这两年成日里和各种人人勾心斗角盘算谋划,早就练成精了。郗愔话已出口,他立即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劫持谢攸之事早被对方抓住把柄,褚衰、殷浩正是为此才矫诏逼迫自己南下,也是因此事后两人才能得到朝廷谅解,不予追究矫诏之罪。


  明白这一点后,石青没有得意,全身反而是入坠冰窟般的寒冷,事情的缘由和他以前的测算大相径庭。


  以前他把自己当作奇货,即便南下也未必有致命的危险;南下谋划得好,不定还能在司马氏皇室和外戚、世家、荆州军等势力之间合纵连横,顾全自身之余,为邺城谋取更多的利益呢。


  然而,此时郗愔明白无误地道出,无论是褚衰、殷浩矫诏还是大晋朝廷事后的认可,大晋朝廷上下在石青南下之前,已经将其认定为大逆不道之士,眼下的软禁靡勒确实是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后意味的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端,大举问罪的开端。


  建康各方为了争夺权利,打着制衡的旗号确实发生了很多争斗,但是这种争斗毕竟属于“内部矛盾”;若是遇到自己这样的“外患”,各方肯定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即使不一定完全同心,也绝不会相互掣肘。


  念及此处,石青忽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先前一厢情愿的想法太危险了,若不是郗愔为救谢攸无意透露出真相,自己依照先前的策略行事,只怕没等在江东找到可靠的盟友,先就身死神灭了。


  暗道了一声侥幸,石青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甘地说道:“郗大人,其中只怕有些误会,许是民军天骑营瞒着石某擅自妄为。嗯,这样吧,石某写一张手谕,大人拿了去邺城找祖凤,让她好生查查,但若有此事,即刻恭送谢攸大人南归,并追究主事者擅自妄为之罪,向朝廷做个交代。”


  “如此有劳东平国公了。”郗愔就坡下驴,转颜相向;如何找替罪羊是石青的事,他郗愔只要能救出谢攸就成,其他的勿须操心。


  石青来到案前摊开宣纸,磨了一会烟墨,随即抓起狼毫,一张手谕一挥而就。吹了一吹后,他拿过来递给郗愔。


  郗愔接过,飞快地瞟了一眼,旋即眉开眼笑地施礼道:“郗愔多谢东平国公,也替谢攸大人一家老小谢过东平国公。”


  让郗愔眉开眼笑的是手谕上的五个缺笔字,郗愔在肥子曾听人说过,石帅手谕最难伪造的不是笔画和印章,而是缺笔字。石青所书手谕往往会毫无规律地出现个别或者几个缺笔字,缺笔字越多代表石青对执行手谕的要求越严厉。像郗愔这张有五个缺笔字的手谕,几乎算是最多的了,这代表石青要求接令之人必须全力一赴,不折不扣地完成将令。这怎能不让郗愔欣喜呢?

  其实缺笔字是石青习惯性写出的简体字,他也没有把手谕上的简体字数目规定为执行要求等级,一切都是下面人以讹化讹猜测出来的。不过,在听说之后,他不知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可以辩解。有时候,带有神秘色彩的谣传对巩固首领的地位很有益处,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郗愔满意地告辞而去,石青则开始独自反省。


  奇货不再可居,彻底收复中原的诱饵未必有人肯信,分化瓦解建康各方势力的意图如今成了泡影。照此看来,多留无益,而且危及性命,该是考虑退路的时候。


  石青很快拿定了主意。只是什么时候走呢?

  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中原春耕夏收的顺利,郗愔此去邺城,来回只怕至少需要两个月,在他没有回来前,大晋朝廷应该不会逼迫过甚。这么看来还有两个月的缓冲,足够保证春耕夏收的顺利完成了。。。。。。


  石青正在琢磨着,堂外忽地响起急骤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是何三娃兴奋异常的叫嚷:“国公。你快来看是谁来了——”


  “哦。是谁呀——”


  石青不由自主地踱到出去,站在堂口向外看去,但见何三娃满脸红光气喘吁吁地跑到石阶下,与石阶相连的硬土道尽头的跨院大门人影一闪,两个长身玉立的高大少年军士在高崧的陪同下并肩走了进来。两个少年一个甚是陌生,认不出是谁,另一人虽然也很有些陌生的感觉,但凭那滑溜灵动的眉眼,石青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小耗子!”石青不假思索地叫了出来,

  来人正是小耗子和弓蚝。石青南下后,徐州将军周成在泗口安排了几艘船只,专门供信使在建康、邺城之间来往周转。小耗子两人先是骑马,到泗口后转乘船只,两人日夜兼程,行动快速,而且没有一点耽搁,只二十天便抵达建康。


  “石帅——”小耗子狂呼一声,猛然一冲,两三步间便迈过跨院通道来到石阶之下。就在脚步抬起欲待上跨之际,他突然想到初见祖凤时“丢脸”的情景,身子猛地一首,在石阶下止住,然后一整衣甲,单膝跪倒,上身挺直,拱手抱拳,朗声说道:“小耗子奉二夫人之名前来传递家书。见过国公!”


  “哈哈——”看到小耗子似模似样的神气,石青哈哈大笑,隐晦地赞许道:“一段时间不见,看来是长大了,起来说话吧。”


  “是!”小耗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起身后踏上台阶,凑到石青跟前,笑眯眯地说道:“国公!小耗子与国公分别的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位兄弟,这位兄弟乃是上党人氏,姓弓名蚝,年龄虽小,却是弓马稔熟,武艺好生了得,是以,特地带来给国公。。。。。。”


  “弓蚝!”不等小耗子说完,石青惊叫一声,打断了他的介绍。


  弓蚝听见石青叫喊自己的名字,连忙抛下高崧,加快脚步来到石阶前行礼道:“弓蚝见过东平国公!”


  小耗子则是诧异地问道:“国公!怎么啦?你以前认识弓蚝兄弟?”


  “不认识,本国公只是觉得两个“耗子”结识为兄弟实在很有缘,所以有些惊奇。呵呵呵。。。。。。”石青一边解释,一边笑呵呵地打量弓蚝。


  其他人包括弓蚝自己都不知道眼前的弓蚝曾在历史上有什么成就,石青却是知道的。冉闵之后三十年,数十种族、上十股势力,万千猛将在中原争战,其中公认的“万人敌”就只有邓羌、弓蚝两人。石青自认武艺不错,除了冉闵之外,至今尚未遇到对手,但他知道,只要给眼前少年几年战阵历练的时光,单打独斗自己必定不是对手。这人可是能够媲美蜀汉五虎上将的猛士啊。


  “好!好!好——好一个英武不凡的少年郎!”石青连声称赞,不由自主地下了石阶亲手搀起弓蚝,和声抚慰道:“弓蚝,汝不错!以后就跟在本国公身边吧。”


  “谢国公提携!”弓蚝欣喜地再次拜倒。虽说自己的兄长早就多次保证过自己的前途,可兄长再多的保证也顶不上东平国公的一句话实在呀。


  小耗子和弓蚝的来到让石青非常高兴,他抛下眼前的烦恼,亲自把盏为两人接风洗尘,不仅自己开环痛饮,还给了弓蚝一个下马威,当场将他灌得醉倒。


  何三娃把弓蚝扶下去休息之后,石青跟着向高崧叫嚷不甚酒力,小耗子心思灵动,兼且在船上已经听人介绍了石青在建康的处境,当下嘻嘻一笑,向高崧道了声失陪,便赶上来扶石青回屋休息。


  两人进了卧室,石青坐定下来又拍拍身边的席塌,示意小耗子近前说话。小耗子嘻嘻笑着,在席塌边缘盘腿坐下说道:“石帅。祖凤姐看样子快生了,嘻嘻,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呀?”


  “可不是快生了么。”


  石青默算了一下时间,自失一笑说道:“呵呵。。。。。。我还没确定具体时间,只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当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顿了一顿,他一收笑容,问道:“耗子,你祖凤姐还让你带什么话没有,再个,上党郡现在是何情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一并说来给我听听。”


  小耗子憋宝一样憋了好长时间,见石青终于问到了上党郡,哪里还忍得住,当下喜形于色地将上党郡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这个。。。也太。。。那个。。。”听小耗子说及皇甫真、伍慈设套诱使蒲健入殻予以诛杀,驱使蒲安、蒲法为己用等诸般变故,石青就像听传奇故事一般错愕的一愣一愣。直感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要敢去做,就会发生奇迹。上党郡——这个邺城的心腹之患竟然就被这几个胆大包天之人阴差阳错地化解了。


  “干得好啊!夺下上党郡,邺城几乎再无软肋了,再若有事,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石青忍禁不住站起身,一边在席塌上来回踱步,一边双手互搓,连声庆幸。


  小耗子觑了一眼,见石青情绪正高,便小心地说道:“小耗子临走的时候,祖凤姐已经交待郎大人、蒋将军进宫见民王商讨救援一事,想来上党郡是无碍的了。不过,祖凤姐有点担心邺城,怕邺城出事。。。。。。”


  “担心邺城?邺城能出什么事?”石青脚步一顿,转身直视小耗子。


  “伍行云入上党郡之前,邺城还有一拨人先他们而去。。。。。。”小耗子先把窝盔携带韩氏密信前往上党劝降张遇一事道了出来,接着又把条子向卫戍军安插屠军亲信、麻秋隔三岔五赏赐蒋干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石青脑中随时紧张着、麻秋、韩氏、张遇这条线,一听之下马上明白祖凤担忧的是什么了,她担心麻秋趁自己不在,将邺城人马尽皆收入麾下。碍着麻姑的面子,祖凤不好说得太直白,只让小耗子据实禀告就是了。


  听罢这些,石青神色蓦地沉重下来,适才的兴奋不翼而飞。


  放在以前,麻秋即便想揽权也是有心无力,邺城上上下下文官武将,谁会因为麻秋这个人背叛石青?这样的行为太过愚蠢。眼下形势却有了一番变化,一是上党抚平,张遇若是听从韩氏之言归降,麻秋必定会让豫州军残部进入邺城,豫州军和条子的屠军合流将给邺城带来难以预料的风险。二是郗愔带着天子抚慰诏去了邺城,麻秋因此得以和大晋朝廷亲自接触,为了自己的权位,他会不会和大晋朝廷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交易呢?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不行!不能在建康不能久留了!”石青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目光幽幽闪烁了一阵,对小耗子吩咐道:“去,把何三娃给我找来。”


  小耗子出去了一会,接着与何三娃一起回来。


  石青吩咐何三娃道:“三娃子。立刻安排人手秘密联络郗超。命令他会同孙霸、安离、赵谏、黎半山,五天之内制订出一个从建康潜往淮北的路线图和行事方案,然后拿来给我过目。”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何三娃答应一声正要离开,石青再度开口道:“等等!一套方案不够,让他们另外制定两套备用方案以防万一。方案确定后,天骑营即刻行动沿路勘察。在此之前,先给我把江淮一带的舆图拿过来。”
——

  三十八章 各施手段

  永和八年三月初十,北上宣诏使郗愔的坐船离开建康,沿江而下;三月十四进入淮水,当天抵达广陵后驻泊休息。


  国丈褚衰在广陵举行盛大晚宴为郗愔北上饯行,与扬州刺史殷浩联名邀请郗愔登岸赴宴。盛情难却,郗愔欣然往之,当然他也知道,晚宴只是虚应故事,其中的重头戏其实是针对中原行事策略的会议。和郗愔一同登岸的还有借船随行的征北大将军府中军司马谢安。


  晚宴后,褚衰、殷浩、郗愔、谢安四人在征北大将军府一间偏厅按序落座。褚衰问道:“扬州军枕戈待旦,准备拿到石青手令后与荆州军联手进入中原;谁知事情再起变故,闹出郗大人北上宣抚慰诏一事。如此,扬州军该如何自处?”


  殷浩脸无表情沉默不语,只心中冷笑不已:无论朝廷打着如何仁义怀柔的旗号,实质所为与自己当初意图并无二致。之所以拖到这般时候,唯一的原因就是不让自己再建大功,让合适的人来摘取“中原归治”这个果实。


  郗愔茫然地看了看褚衰和殷浩,他对扬州军、荆州军的目的和举动并不很清楚,听褚衰这么一说,这才感觉到形势的紧张:原来朝廷早就做好了两路进兵的准备。


  谢安揖手答道:“回禀国丈。谢安以为郗大人北上并不等于战事停顿,确切地说,荆州军渡过汉水那一刻,中原归治的战事已经开始。郗大人北上,只是让具体战事从士卒对阵暂时转为朝堂谋算而已。该做的准备扬州军还得做,不能有半点懈怠大意,不定什么时候双方就会大战一场呢。”


  褚衰目光一凝,注视着谢安问道:“安石之意是说石青终究不肯受胁迫或者是中原守军会归于麻秋麾下罔顾石青将令?”


  “不。谢安不是这个意思。谢安的顾虑是。。。。。。”谢安眉头紧蹙,斟酌着说道:“。。。。。。石青并非莽撞之人,做事不会不留后手,谢安担心,他或许会逃出建康。”


  “逃出建康?在一千台军看守之下?”沉默许久的殷浩像听到笑话般,忍不住开口讥道:“他是嫌自己命长吗?”


  “这种可能倒是有的,石青不是怕死之人。”郗愔赞同谢安之见,从中插了一句,他在北方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对石青了解较深,说话无疑很有分量。


  褚衰看了眼郗愔,霍然响起当初第一次见到石青时的情景,那时的新义军衣甲不全,队形不整,可石青就敢凭借一点疑兵,带着这么千余人马拦截自己的四五万大军,胆量不可谓不宏。以此相比,一千台军算什么,弄不好他真敢行险一博,想法从建康潜逃。若是得逞,双方必将撕破脸,到时别说中原归治,就算维持眼下的局面都不再可能。


  “此事一时难有定论,待吾细思之,来日再从长计议吧。”


  褚衰应付一句,揭过这个话题。当晚的会议也由此进入尾声,最后没得出任何定论便即散了。


  殷浩、郗愔离开之后,褚衰将谢安招来,说道:“安石适才所言非常要紧,对石青这人万万不可轻忽。正月时分,殷刺史提议朝廷在石青抵达建康时即刻予以羁押,当时朝廷没有同意,如今看来殷刺史之言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安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中原归附,传国玉玺回归,江东士林一片翕然赞颂之声。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贸然诛拿石青,只怕难掩天下人悠悠之口。朝廷当时没有采纳殷刺史的建议,可谓顺时应势,英明之极。然则眼下形势又是不同,江东士林苦盼中原真正归治,而不是名义上的归附;兼且石青这段时间声名甚恶,建康士人大多有处之而后快之心。朝廷羁押石青,已是顺天应民之举,何乐而不为呢?”


  “呵呵。。。。。。安石见识不凡,入木三分呢。”


  褚衰手锊胡须,对谢安如此识趣非常的满意。笑了一阵,他面色一整,肃然道:“捕拿石青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有失。此子凶悍勇猛,而且可能有所准备,捕拿之时只怕甚是艰难,不知安石可有良计否?”


  谢安轻笑道:“国丈放心,不久就有一个捕拿石青之良机。国丈该当知道,四月初八,石青和陆氏联姻。任他再是戒备,这一天也会松懈许多,正是趁虚而入之时。唯一可虑者,就是东平国公府护卫高崧乃会稽王下辖,到时万一阻挠可就。。。。。。”


  褚衰摇头说道:“无妨。吾会敦请太后颁一份命令高崧奉令行事的诏旨,高崧虽是会稽王下辖,也不敢违背太后诏旨。”顿了一顿,他又问道:“安石大才之人,若由汝坐镇建康居中调度此事,吾无忧矣。不知安石可敢应否?”


  谢安一掀眉,慨然说道:“但若国丈赐予便宜行事之权,谢安有何不敢!”


  “呵呵——好!吾这就赐汝大将军令符,汝明日便回建康便宜行事去吧。”褚衰欢畅大笑,稍倾又问道:“临行之前。安石可有何教我?”


  谢安沉思道:“兵书有云:未算胜,先算败。以己度之,捕拿石青自是手到擒拿万无一失,但是在不知对方有何手段,分晓未见之前,我等却不可大意,一切以万全计。是以,谢安建议国丈应沿长江北岸布一支人马,日夜警戒巡逻,务必不得让一人渡江潜逃北上。另外,为防止淮北民军突袭南下接应石青,扬州军水军主力应巡弋淮河一线,特别在羊市、泗口两地,更应严加戒备,察查每艘南下船只,务必不可让民军钻了空子。最后。。。。。。”


  谢安脸色这时变得无比慎重,一字一顿道:“如果以上措施都未能阻止石青逃亡北上,中原形势堪忧。这时候扬州军必须先下手为强,联手荆州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中原。趁石青不在,夺下青兖徐豫司等黄河以南数州之地。”


  说到最后,谢安勉强一笑,道:“当然,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谢安之所以有如此建议,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虽然谢安一再说是为了以防万一,褚衰却不敢大意。上次北伐失败让他感觉丢尽了女儿的脸,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不能再丢女儿的脸了。


  谢安回转建康筹措捕拿石青事宜之后,三月十八,褚衰召集扬州军大小将帅在广陵会议,并重新布置了各地防务。


  褚衰命令督护糜嶷屯兵泗口,严防不明中原船只沿淮河南下江东。命令淮南太守陈逵率本部沿长江北岸一线布防,缉拿盗匪等一切可疑人员,务必不放一人渡江北上。命令冠军将军原后赵扬州刺史王浃率本部驻守羊市,严查从汝水南下畁水之货船。另外命令平义将军祖道重率一支人马驻守合肥接应四方;褚衰本人则率扬州军主力移镇盱眙,盱眙北有洪泽湖遮蔽,向西可由羊市进兵汝南,向东北可由淮阴进兵徐州,正是屯兵待机的好地方。


  扬州军与会众将大多是久经兵事的老手,军令颁下之后,褚衰虽然没有直接说明用意,众将联想到前几天的集结,都有了一种风雨欲来大战在即的感觉。只是,中原已经归附,战事来自哪里呢?为什么还要在长江北岸布下一支人马?会议散后,一大帮将帅有的懵懂迷惑,有的惶恐不安,心情不同地离开了征北大将军府。


  平义将军祖道重就属于懵懂迷惑的那一类。他从邺城回转江东时日不多,不仅对江东的底细欠缺了解,对扬州军的内情更是陌生。好在他多少经过点事,能沉得住气;不懂就是不懂,也不去打听什么,安心听令就是了。


  出了征北大将军府,与亲卫会合后,祖道重正准备回转军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祖将军。请留步。”


  祖道重回头看去,但见招呼之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当下认出是冠军将军王浃。事实上,在今次会议之前他没有和王浃打过任何交道,也没有见过一次面,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王浃,是因为他听人说过,王浃归顺之前是石赵的扬州刺史。对于在石赵统治下生活了三十来年的祖道重来说,王浃这个降将给他的感觉比其他大晋将领更亲近,是以,会议之时他特别留心对方。


  认出是王浃,祖道重很是高兴,抱拳拱手道:“冠军将军,幸会幸会,不知何事见招?”


  王浃哈哈大笑,豪爽地说道:“大事要事倒没有,王某只是想叨扰平义将军一顿酒饭。不知将军可舍得?”


  祖道重知道,为了防止降将作乱,王浃和他的部属归顺后被朝廷安置在京口一带屯耕,可以说是解散了,若非需要根本不会启用。是以,来广陵会议,除非褚衰安排,王浃这个“外地人”是没安歇处的。当然,祖道重也明白,褚衰对王浃这样的外地将领肯定有安排,王浃撇开褚衰的安排来寻自己,说明王浃对自己同样有好感。


  想透这些,祖道重越发高兴,朗声说道:“叨扰二字从何说起,如冠军将军这等贵客,祖某平时想请都请不来,难得有机会效劳,自然不敢怠慢。冠军将军,请——”


  王浃闻言大喜,凑近祖道重,低声道:“如此王某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平义将军,跟王某一起来广陵的人可不少呢,待会将军可不要后悔。”


  祖道重只以为王浃说得是随身卫士,便道:“来多少都无所谓,祖某必定管饱就是了。”


  王浃笑了一笑,也不解释,招呼了卫士和祖道重并肩而行。走了一程,渐渐远离了征北大将军府,这时一小队人马从巷子里走出来迎上两人,当先一位豪壮威武的青年甲士先向王浃一揖,招呼道:“小侄见过叔父大人。请问叔父,这位就是祖将军吗?”说着,目光炯炯地看向祖道重。


  这人气度不凡,虽然在王浃面前口称叔父大人,却并无特别恭敬拘谨的神气,看起来不像是王浃真正的子侄辈或者下属。祖道重发觉自己适才会错意了,王浃说跟着来的不少人并非是他的卫士。


  王浃点点头,微笑着回道:“嗯,不错,这就是士稚公之后平义将军祖道重。复生,你和平义将军颇有渊源,以后多亲热亲热。”


  “叔父说得是。”豪爽青年哈哈一笑,转对祖道重一揖道:“小弟见过平义将军。”


  这人说话甚是含糊,祖道重听了一阵也没听出对方来历,更不知王浃所谓的渊源指得是什么,一头雾水中,他见对方行礼,连忙上前还礼道:“道重不敢当。请问兄台是。。。。。。”


  那人听见问话,向四下瞥了一眼,没见到闲杂人等,这才上前两步,凑近祖道重耳边,低声说道:“小弟苏忘,字复生。先父姓苏讳峻。呵呵,苏、祖两家可不是颇有渊源么?”


  “咦——”祖道重长吸口气,实没想到对方竟是苏峻之子。对方说得不错,无论如何苏、祖两家的渊源都难以掰开。


  惊异了半响,祖道重再度问道:“复生兄弟。你现在。。。。。。”


  苏忘哈哈一笑,道:“道重兄。以前我们两家的渊源掰不开,眼下更难掰开了。哈哈哈,实不相瞒,小弟眼下。。。。。。。”


  声音猛然一低,苏忘盯视着祖道重缓缓说道:“小弟眼下乃是中原民军衡水营校尉,在祖家女婿东平国公手下效力呢。”


  说声抱歉。截至目前,已经有十几位书友明确反对主角南下,这可以证明,对南下与否的问题我处理的非常不妥当。


  从政治上来来说,南下有一定的必要,从故事上来说,南下不是必须的情节。之所以我坚持让主角南下,主要考虑是写五胡时期不能避开江东,必须要在江东着点墨,为了这个原因才让主角南下一趟,如今看来,这个考虑有点多余,让很多书友很难接受,在此说一声抱歉。


  需要感谢的是,虽然很多书友有意见,但是仍然在支持本书。写江东以来,恶评虽然不少,但是本书的收藏、订阅乃至红票的数据都没有出现减少,甚至还有一点增长。实在太谢谢了,各位对我足够宽容了。


  虽然南下不合适,然而写到现在已经不可能更改了。希望大家原谅,而且江东之行马上就要结束了,请继续再煎熬两三章吧。


  拜首感谢!
——

  三十九章 危机重重

  三月二十,背肩负殷浩秘密使命的王彬之来到蓟城。


  邺城并未明言隔断江东和幽州之间的联系,可在谢攸、皇甫真失踪之事出来以后,江东、幽州心照不宣地把双方的联系恢复成石赵时期的举措,来往人员乔装改扮隐形匿迹再不敢大模大样地在中原通行了。


  鉴于此,一路之上王彬之躲躲闪闪,花费了近两个月才从泗口赶到蓟城。向守城将领说明身份,在王府亲卫的引领下进了燕王府,面前燕王慕容俊,按照殷浩的意思说石青已被软禁在建康并督请燕军南下与扬州军联手夹击邺城。。。。。。。诸事完了,王彬之松了口气,只等慕容俊应允后便回程南下向殷浩交差。


  然而,出乎王彬之意外的是,得知石青去了建康、扬州军意欲北上中原,慕容俊似乎对出兵南下并不热衷,不置可否地说要从长计议,请王彬之暂且在蓟城住几天以等候结果。


  有些失望的王彬之懵懵懂懂,丝毫不知他侥幸过了一关。慕容俊起初同意接见,原打算是呵斥一通,然后将其赶回江东,以此向大晋朝廷表达怨艾的。。。。。。。


  这个春天邺城不好受,燕国更难受;鲜卑人僻处塞外苦寒之地,十余年间不断征战,消耗颇重,仓禀一直没有积蓄。去年南下之战燕国不仅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和邺城一样损失惨重,将仅有的一点余粮折腾得一干二净。邺城倒好,用传国玉玺从江东换了不少粮粟,燕国却没这么好运,没有得到任何一方任何一点资助,这样的结果就是幽州、塞外同时苦受缺粮煎熬。在望眼欲穿盼着夏粮收割之际,眼见大晋粮食一车车一担担运往南皮、博陵,让昔日的对手喘过气来,燕国上下无可奈何之余无不恨得咬牙切齿,连带着对大晋朝廷也是满肚子怨气。


  慕容俊一直想找机会向大晋朝廷宣泄一下不满,王彬之的到来正是良机。然而就在他满腔怒火,意欲发作之机,王彬之道出了石青南下、扬州军意欲北上的消息。这两个消息实在太重要了,对南下冀州连连受挫的燕国来说,意味着千难逢的良机。慕容俊因此压住怒气改颜相向,王彬之也因此幸运地免去一场蓄谋已久的屈辱。


  尽管慕容俊有不顾一切出兵南下的冲动,但他毕竟不是一般之人,硬生生在王彬之面前隐瞒了自己的心思,打发对方离开之后才让人去请辅国将军慕容恪过来议事。


  能让慕容俊如此沉得住气不仅仅是因为缺粮的困厄,还因为前两天传来的一个消息——邺城民军全取上党郡。


  二月底,两万民军在邺城卫戍将军蒋干统带下挺进上党郡,上党郡以当地豪雄冯鸯为首的大小近百坞堡、张遇豫州军残部、枋头氐人残部等尽皆闻风归降,并州刺史张平之子张沈会同库褥官伟一部人马向北逃窜,上党郡彻底收归邺城治下。


  这个消息对燕国人心的打击甚至比今春的饥荒还要严重,上党郡在目前燕军的南下攻略中占有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那是万万不可有失的。


  石青的征北大将军府成立以后,民军在冀州北部构建了一个以襄国城、冀州城为依托,以南皮、鲁口、蠡县、安平、无极、卢奴六城为前沿的厚实防御地带。这个防御地带宽不到五百里,纵深不及四百里,但却屯驻了近十三万兵马,驻防兵马密度甚至超过了驻防幽州南部的燕军。在这种厚实的防御面前,偷袭、奇袭、围点打援等巧妙手段非常难以凑效,而且打击力度有限,只能作为辅助手段,燕军若想由此南下,唯一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强攻硬取,从正面击败对手。


  但是这可能实现吗?十几万敌军依城而守,燕军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向南推进?伤亡的巨大不言而喻,具体数目能让燕国每一个有识之士不寒而栗。以至于没人敢妄言率兵南下从正面突破对手防御。这个时候,上党郡几乎成了燕军最佳的也是唯一的突破方向。


  燕军若是和并州军联手,从上党郡出轵关或太行径南下河内,攻略司州,可以隔断邺城和关中的联系,把民军势力一分为二;或者出壶关,走滏口径,直捣邺城心腹之地,断绝冀州北部民军退守黄河之路。可以说,上党郡在手,燕国进退自如,攻守随心;未战先就胜了七八成。


  然而,不幸的是,上党郡竟然莫名其妙地落到了民军手中。


  燕国上下包括慕容俊、慕容恪在内的所有人都为这个消息沮丧不已,没有上党郡,燕国等于失去了突破方向,没有突破方向,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原恢复元气,看着日益壮大的民军挟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席卷幽州。当然,这种设想只是最恶劣的情况,现实是邺城并非完美无缺的毫无破绽。譬如在南边淮河一线或者荆豫交界地带,民军配置的兵力就非常薄弱,防御能力远远不足。


  然而,问题在于邺城南疆的破绽不是燕国可以随时能利用的,大晋若不给予配合,燕国就毫无办法。这个时候,殷浩督请燕军南下夹击邺城的机会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千难逢的良机啊!此次若是成功,燕国就能彻底粉碎邺城的布局,从失去上党郡的困窘中走出来。


  “王兄!小弟来了。”


  浮想联翩的思绪被慕容恪见礼的声音打断,慕容俊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望向慕容恪亢声说道:“三弟!一举破敌的机会来了!燕国南下的时候到了!”


  慕容恪神色略显疲惫地站在门口,情绪似乎还未从上党郡易帜的失意、皇甫真被民军劫持的无奈之中走出,慕容俊的亢奋只让他目光动了动便没有了其他反应。


  慕容俊疾步走过去,压抑着兴奋说道:“三弟。你知道吗,扬州殷刺史差遣王彬之先生来蓟城,说是扬州军意欲北上中原,邀请燕军南下与其联手夹攻邺城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石青不在中原,他被大晋朝廷诳到建康软禁起来了!”


  “哦!竟有此事!”慕容恪一振,双目精光爆射,面容大变。


  “嗯!王彬之先生正在驿舍休息,此事应该不假。”慕容俊肯定地点头,慨然说道:“三弟。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我意趁此良机征召二十万大军南下冀州,不破邺城,誓不北归!”


  振奋只是一瞬,慕容恪旋即恢复了平静,沉吟着说道:“此事非同小可。王兄。我大燕军近年来费师糜饷,消耗无数,南下一事却一直没有取得进展,此时再禁受不住折腾了,当慎之再慎。”


  慕容俊哂笑道:“三弟。你太谨慎了,如此情势之下,我大燕军若再破不了民军,可谓无能之极!”


  慕容恪慎重说道:“未虑胜,先虑败。若果真如王彬之所言,自然一切好说,未经证实之前,我军却不可单凭一面之辞做出决断。”


  “三弟的意思是。。。。。。王彬之所言未必是真?殷浩有何必要欺逛燕国?”慕容俊微一诧异。


  慕容恪思虑着说道:“这事不好说。小弟只是奇怪,中原道路不靖,王彬之先生来蓟城路上只怕花费了不少时间。扬州军若有心出兵,这么长时间应该有动静了,可是我军探子为何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呢?另外,石青如果真被大晋朝廷软禁,中原必定会发生变乱,日后我军南下时机在所多有,勿须急于一时。”


  “三弟这话有理!”


  慕容俊猛然一悟,恍然道:“石青若是不能回转邺城,中原日后必乱,我大燕南下机会多的是,为兄确实心急了些。三弟,你看为兄是否应该先派人南下,查探扬州军是否有出兵中原之意?”


  慕容恪附和道:“王兄暂且不忙遣人南下,容小弟先去一趟驿舍,王彬之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小弟一问便知。”


  “三弟不用去驿舍,待为兄以宴请之名将其招来询问,为兄可没耐心等待结果了。”慕容俊笑着阻止慕容恪,命王府亲卫前去相请王彬之。


  王彬之是个纯粹的文人,吟诗讲经自是游刃有余,对军略布置、奸诈欺骗却是一窍不通;宴席之间,慕容恪、慕容俊两兄弟一唱一和,借叙旧之名和他攀谈南方人事,只大半个时辰就在他话中找到无数漏洞。慕容俊随即翻脸诘难,指责王彬之为民军奸细,假借殷刺史之名北上引诱燕军南下,实是民军早已布下陷阱正等着燕军中计。


  王彬之酒一下醒了,他很明白,奸细之名一旦背上,此生很可能再也回不了江东了。可是面对责难,他却无法辨解,扬州军北上本来就是殷浩的谎言,在慕容兄弟面前,他哪有那份将谎言编的天衣无缝的本事?情急之下,王彬之只得据实相告;把石青被诓骗南下建康、殷浩缉拿囚禁石青联手燕国夹击邺城的主张未获朝廷支持、殷浩失去掌管北方事务权柄后意图搅乱局势给褚衰制造麻烦等等一一道了出来。


  得知真相,慕容俊、慕容恪又惊又喜,惊的是短短数月之间,南方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喜得是石青这个敌手终于去除,日后中原必将成为燕国的天下。


  “石青虽然不在,他在冀州北部布下的防御却依然存在,如何突破冀州北部防御是为此番南下成败之关键。是以,开战之初,我大燕就需倾尽全力,否则定然无功。”


  慕容恪神采飞扬,适才的阴郁疲惫不翼而飞,只是他的口吻依旧十分审慎,斟酌着对慕容俊说道:“夏粮快要收割了,王兄可一边征召士卒,一边筹措粮辎,石青不在中原,攻守由我大燕掌控,尽可从容图之。”


  慕容俊颌首道:“此番南下以正行之,二十万大军要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下,以此震摄邺城人心,促其分崩离析。。。。。。”


  朗声说了一阵,慕容俊脸色忽地一暗,蹙眉说道:“冀州北部的民军防御实在是个难题,想起来就让人头痛。三弟对此可有好的主意?”


  慕容恪缓缓摇头,沉重地说道:“冀州北部必得经过一两场攻坚才能突破,士卒伤亡不可避免,小弟只冀望经过两场攻坚,能够摧毁冀州守军斗志,为后续战事的顺利奠定根基。”


  慕容俊无奈地点点头。


  正在这时,被两兄弟忽视了许久的王彬之突然开口说道:“燕王、辅国将军,王彬之不才,于燕军南下也无太大助益,所能者,唯有献上一座蠡县城而已。”


  “什么!”慕容俊、慕容恪齐声惊呼。


  民军在冀州中路的防御是围绕滹沱河两岸展开的,其中北岸有两座城池用来遮蔽滹沱河浮桥。一个是安平城,一个就是蠡县城。若是能够悄悄收复蠡县,燕军就有机会夺取滹沱河浮桥,博陵防线很可能因此而洞穿。王彬之不知道蠡县归属对于燕军南下的意义,慕容兄弟对此却是一清二楚的。


  “彬之先生!”


  “先生此言何意!”


  慕容俊、慕容恪不约而同望向王彬之,目中俱是粲然生光,如发现珍宝一般。


  王彬之诧异地望了两人一眼,继而略带些得意解说道:“燕王、辅国将军有所不知,石青未归附朝廷前,殷刺史曾经和荀令则相商,以帮助石青治理民生之名,派遣了一批江东士人北上青州,在中原施行王化之道。此事效果如何暂且不论,荀令则却因此暗中为朝廷招纳了一位豫州好汉,这位好汉姓戴名施,字行义,眼下便是蠡县城守将。戴施戴行义人如其名,当真是忠臣义士,虽然从未去过江东,对朝廷耿耿忠心却昭然如日月,将石青对他的重用视为小恩小惠,一心向着朝廷。宣诏使谢攸被民军劫持一事是他传出的消息,以粮食要挟石青南下建康并缉拿囚禁也是出自他的首尾。呵呵。。。。。。这等义士若知燕军奉朝廷之命南下,燕王、辅国将军以为他是否会暗中予以帮助呢?”


  慕容俊、慕容恪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天下间竟有这等奇人;更没有想到,石青南下建康、燕国困厄解除、殷浩遣人诓骗燕军南下等等诸般足以彻底改变天下的大事的因由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天下奇人异士果然在所多有。这位戴施戴行义实在了不起。。。。。。”慕容俊感叹一阵,转而问道:“彬之先生以为,如何能让这位义士相信燕军乃是奉王命之义师,并予以襄助呢?”


  “此事简单,只需彬之走一趟就可。他的身份还是隐秘,若非自己人岂会知道?”王彬之自告奋勇地说,这时候他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殷渊源啊殷渊源,虽然你的虚诈之计被识破,王某却不辱使命,成功地说服了燕军南下,至于以后如何扳倒褚衰,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王某尽了力。
——

  四十章 端倪初现


  船桨声中,轻舟一荡,离开白鹭洲,缓缓向西水关驶去。


  谢安立在船头,遥遥望向江岸,距离江岸不远,建康外郭西墙自北向南逶迤而来,在小长干之南忽地一拐,向东而去;前不见源起,后不见尽头,连绵不绝,当真十分壮观。


  只是当下望着壮观的外郭西墙,谢安生不出豪迈情怀,有的只是为难。


  西墙内不远就是瓦官阁,他欲缉拿的对象石青就在那儿。虽然缉拿方案已在心中推敲了无数边,自认为再无破绽,为了万全计,谢安还是准备在瓦官阁外围多布一道阻截网。这道网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建康外郭西墙。西墙太过漫长不容易防御,而且石青一旦逃出西墙,只要有一叶轻舟接应,就可藉由汹涌而又辽阔的长江逃生。


  为此,谢安拿着褚太后的密旨来到白鹭洲水军大营,请求水军予以协助,到时若有不协,由白鹭洲水军负责封堵东边的江岸和江面。当然,谢安只是隐晦地请求协助,并未明说所为到底是何事。缉拿石青是为当前大晋朝廷最为秘密之事,知道真正底细的一共不超过十人,只怕走漏半点风声。


  事实上,最为稳妥的缉拿方式是将石青诱进皇城中捕拿,不巧的是,自郗愔离开东平国公府后,石青隐疾发作病倒了,他这隐疾似乎不是小恙,看起来奄奄一息随时都有要命的样子,这种情况下想把卧床不起的石青请进皇城几乎不可能。谢安识趣地没打这种主意,尽管他心中认定石青是在伪装。


  现代医生要装病,古代医生真的很难检查出来;谢安离开白鹭洲的时候,一位宫廷御医也失望地离开了东平国公府。


  御医临走时交代跟在后面的高崧和何三娃。“东平国公脉象时沉时浮,紊乱无律,时堵时洪,似火旺又似阴盛,老夫从医五十,竟是从未见过如此奇怪之脉象,实在不知如何用药,二位还是请东平国公抓紧时间迎娶陆家姑娘吧,不定冲冲喜就好了呢。”


  敢情这御医和陆家交好,担心国公因身子有恙耽搁了陆家的联姻,拐弯抹角地为陆家说话呢。


  陆家就是祖上出过陆逊、陆抗、陆机、陆云的吴郡陆家。


  在陆逊、陆抗时代,陆家与雄霸东吴的孙家联姻,成为东吴第一望族,只是好景不长,到陆机、陆云时代,三国归晋,作为亡国之士的陆家由此衰落,到八王之乱时,襄助成都王司马颖的陆机因为兵败之罪被斩,他的兄弟陆机和几个儿子、侄儿受此连累也被诛杀,吴郡陆氏最出色的一系自此断绝,吴郡陆氏衰落的越发严重了。


  到大晋东渡以后,司马氏为了抗衡南下的北方世家,有意扶持江东本地望族,吴郡陆氏才又有了点止跌回升的兆头;兆头毕竟只是兆头,江东望族除了褚家因为出了个太后算是真正崛起,其他各家距离恢复昔日荣光还早得很。陆氏当代家主陆纳少有才名,德操兼备,又走了武陵王司马晞的路子,也不过谋了个尚书吏部郎的中等职衔。


  当时是世族门阀崛起发展的时代,每一姓每一族无不在为家族崛起而努力奋斗,收名养望、联姻权贵、朝堂上投机钻营。。。。。。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陆氏毫不例外,把这次联姻东平国公作为一次千难逢的际遇慎重对待,没被外戚、世家、皇室诸般核心势力纳为亲信的陆纳可怜还茫然不知,他所看重的新兴权贵东平国公实乃大晋朝堂的心腹大患,这场联姻的风险要远远大于收益。


  担当陆氏联姻重任的是陆纳长女陆容。在八字名帖上看到这个很有感觉的名字,石青忍不住有些愧疚,就没再继续往下看了。无论如何,这个陆容注定是一个牺牲品,既是陆氏为了崛起而投资的牺牲品,也是被自己用来逃离建康的牺牲品。郗超制定的一主两备三套逃离方案都是在婚礼那天发动,也就是说,陆容还未能成为石青真正的妾室就要被抛弃。


  石青明白这一点,虽然心里愧疚,但却顾不得许多。当何三娃和高崧回转把御医冲喜的建议道出来之后,他躺在榻上断断续续地无力说道:“听。。。。。。御医的话。。。。。。汝等下去准备。。。。。。不用发。。。。。。喜帖,愿来。。。。。。。自会来,不来的。。。。。。。作罢。”


  距离四月初八的佳期只有三天,确实到了准备的时候,何三娃应了声是,转对高崧道:“高司马,就算不发喜帖,到时总也会来百八十席客人。库中还有些赏赐,银钱倒是不缺,只是操办人手不够,说不得需要高司马拨出两百个兄弟帮办。”


  一边说着,何三娃一边拉了高崧出去商量喜宴具体事宜。


  两人刚一离开,扮作亲卫的郗超便从帘幕后钻出来,啧啧称奇道:“大将军这隐疾做得可真像,竟连御医都查不出来。”


  “脉象是血脉流转之象,血脉遍布全身,可以将人体各脏器部位状态真实映照出来,是以,医者依靠脉象查究病因。然而,血脉不仅容易受人体内部机能影响,也容易受外部压力影响。只要在血脉关键处或主要脉路上施以压力,脉象就会出现异常,知道这个道理,哄哄御医就非常容易了。”石青笑着给了一个解释,他的脸被草汁涂过,青青绿绿的,这让他的笑容显得很虚弱。


  郗超对脉象之类的没多大兴趣,附和了一声,来到榻前坐下转回正题道:“不知道为什么,郗超总觉得这几天建康有些异常,细细探究却找不出原因,皇城、石头城、白鹭洲、秣陵、丹阳这些地方的驻军都没见什么动静。难不成是郗超在疑神疑鬼了?”


  “小孩子没干过大事,十有八九都这样。”石青笑着打趣,继而话音一转,肃然说道:“越是到最后越发要小心,注意保密,不要走漏了风声。赵谏那儿不要让人再去联络了,这次他没出头露面,事后应该不会暴露,还可以继续留在建康。黎半山和安离涉入太深,过后没办法在江东呆了,可以安排他们的家眷撤离了。”


  郗超回道:“再等等吧,大将军,提前一天就可以了,若是太早,郗超担心会惊动建康。”


  “好吧,只是一定要安排妥当,不可让家眷受到牵连。”石青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人影一闪,小耗子和弓蚝闪身走了进来。石青觑见,目光一闪,霍然坐起来,冲正要行礼的两位摆摆手,急迫地说道:“不用俗套,快,说说北边的情形。”


  小耗子奉石青之命前往豫南、淮北走了一圈,刚刚回来。听见石青动问,小耗子嗯了一声,亲热地凑到席塌边盘腿坐下,开口说道:“启禀大将军,小耗子从羊市过得淮河,先去了一趟宛城拜见王朗将军,王朗将军让耗子代为回禀,说荆州军北渡汉水之时,正巧王羲之大人在豫州,王大人当时自荐去荆州军走一遭,要劝说桓温退兵。三月中旬,不知是王大人的劝说起了作用还是建康有旨意到,荆州军停止了咄咄逼人的态势,虽然没有退回襄阳,却偃旗息鼓躲在军营再没有任何动静,一时半会看不出有北上的意图。然后小耗子向王朗将军传达了大将军的将令,命令宛城人马小心戒备,特别是四月中旬以后,严防荆州军突击北上。。。。。。”


  小耗子偎在石青身边,没个正经身形,说话却是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很有条理。石青暗自点头,眼前的少年经过几年历练,终于成熟了。


  “。。。。。。离开宛城之后,小耗子于三月二十到的悬瓠城,在悬瓠城小耗子不仅见到了守将张凡,还见到了魏憬和他的五千混编骑,小耗子传达了大将军将令,命他们二人率本部人马于四月初十赶至淮河北岸,沿河巡视随时准备接应。离开之前,小耗子向汝南太守周勃转达了大将军的意思,请他无论赊欠还是收购,尽量多地囤积粮粟。。。。。。”


  “。。。。。。三月二十五,小耗子到彭城见到了周成将军,周成将军说了,徐州一万兵马除了留一千守卫彭城外,其余大部将于四月初赶赴下邳,监视泗口,若有需要,他会亲率大军渡过淮河,杀进扬州。从彭城回来,路过下相时,小耗子见到了衡水营苏忘校尉。苏校尉说,这段时间衡水营在淮河收拢了上百条船只,其中一半的船只在羊市一带游弋,一半的船只在泗口左近巡视,以保证悬瓠城人马和徐州人马渡河接应,苏校尉还说,他正在和扬州军相关人士接触,到需用之时不定会有其他助力襄助大将军的。。。。。。”


  “哦?是吗?”听到这里,石青一下来了兴趣,打断小耗子问道:“助力从何而来?苏校尉可曾透露?”


  “没有。苏校尉没有多说。”


  小耗子摇摇头,顿了一顿,他口音一沉,忧虑地说道:“苏校尉另外还说了一件事,让小耗子提醒大将军注意。苏校尉说,这段时间,扬州军的动作非常诡秘,褚衰在广陵集结了五万人马,不仅在羊市、泗口严查过往商旅,而且还在长江北岸布下重兵来回巡视;褚衰本部则移镇到了盱眙。回来的时候,小耗子从扬州经过,发现扬州真得和苏校尉说的一样,处处都透着紧张呢!”


  “咦——褚衰这是想干什么?移镇盱眙难道是配合建康给石某施加压力做出北上的态势?可他在长江北岸布置巡视人马又该怎么解释?”石青心中倏地升起一丝警觉。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一旁的郗超一拍脑袋,忽然叫出声来,不等石青询问,便急忙解说道:“大将军。适才郗超不是说感觉到建康有异常吗?郗超知道异常在哪里了,这个异常就来自于褚衰的中军司马谢安。扬州军历来由世家或是外戚统带,禁卫台军则有皇室统带,两军不仅不相统属,大多时候彼此还相互制衡。可是这段时间谢安却频频在白鹭洲、秣陵、石头城等禁军台军营地出现,这种情况一般不会被允许的,可是无论是理政王或是琅琊王家却都没有反对。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有这种事!”


  石青倏然一惊。他对谢安的了解可比郗超清楚的多,谢安这个人未成名前可能会被郗超忽视,却不会被他忽视。联想到历史上谢安出仕是因为谢尚故去、谢万废黜,谢家再没有其他人能够承担家族责任才不得已的举动,石青忽然对谢安担任扬州军中军司马一事充满了疑虑;这时候谢尚还在,谢万仕途正好,谢安为何一方常态地早早出仕呢?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会稽王府前,谢安小心审视自己的目光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一刻石青再无怀疑,几乎立即断定下来,谢安对自己充满敌意,他的入仕以及在健康的活动肯定是针对自己的。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走漏了风声,可以确定的是朝廷不打算继续软禁石某了,看来是准备动手了。”石青审慎地给出了一个结论,旋即令道:“景兴!传令兄弟们,时刻戒备,无论何时,一旦见到瓦官阁火起,即刻动手。”


  “大将军!不如提前发动,我等今晚就杀出建康——”小耗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石青笑着摇摇头。“计划早就定下来了,大家都在按照计划行事,突然变更的话,仓促之下很容易出纰漏。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擅改计划的。郗超,就这样说,你回去通知下去,让兄弟们早作准备就是。”


  郗超应了,临走时安慰小耗子道:“不要担心,谢安虽然在四处乱窜,各兵营却没见调动人马的迹象,想来一时半会还不会动手。回去后,郗超让人盯紧附近几处军营就万无一失了。”
——

  四十一章 四月初八(一)

  “新人来啦——”


  天近午时,音调拖得老长的唱礼声中,一辆彩饰牛车在东平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1 38看書網*这一天是四月初八,东平国公有纳妾之喜。


  纳妾不等于婚嫁,没有六礼之说,不需要男方亲自上门迎娶,只将女方送过去就行了;客气点的,会请几桌宾客过来聚聚,通知至亲好友家中添人了;不客气的,收下人了事,张都不张一声。


  东平国公身份不低,有无数人等着找机会奉承巴结,遇上纳妾这等事就算不想声张也少不得要来很多宾客,免不了要张罗酒席宴请。


  彩车未到之前国公府就得到通报,一帮没接到拜帖自愿前来捧场的宾客早早就候在府外,向坐在彩车前辕的女方送亲之人陆纳侄子陆禽连声道贺;陆禽是个年青干练的士子,见状麻利地跳下牛车,一一回礼寒暄,趁机为家族积累人脉。


  “嘻嘻,对不住陆公子!国公身子倦怠,不能出府迎接。请陆公子见谅啊。”嬉笑声中,小耗子、何三娃、高崧一身新衣精神奕奕地从府内迎出来,向陆禽拱手寒暄。


  陆禽精神一振,急忙还礼道:“东平国公客气了。陆家不敢当,由陆禽陪舍妹进府即可,哪敢劳动东平国公。”他认出高崧,却没认出何三娃和小耗子,不过他心里清楚,眼前两人能够出头露面肯定是东平国公的亲信,不管是陆家还是陆容,以后说不得要请这两人帮忙照应,是以不敢有半点大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小耗子喜笑颜开,肃手相请。


  距离东平王府里许远近的瓦官寺高大的石阶上,谢安和王濛在二三十位仆役护卫的拥簇下正在向着国公府眺望。待新人被引领进国公府之后,谢安无声地笑了笑,朗声下令道:


  “来人。传令白鹭洲军营,即刻封锁外郭西墙一带江面和江岸,告诉他们,此番行事目标是东平国公石青,务必不得让其从长江逃脱。”


  “来人,传令石头城守军即刻开赴石头津、西水关两地,严查过往船只,防止有人作乱冲关。”


  “来人,传令秣陵守军,即刻从南篱门进入建康外郭,从长干里南端和小长干向东平国公府包抄前进,遇见可疑之人,立即予以捕拿。”


  “来人,传令朱雀门守军,即刻在长干里北端布防,防止东平国公由此潜逃。”


  四组传令护卫依令而去,谢安继续凝望着东平国公府出神,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将令都已传到,他冲王濛一揖道:“王长史,时辰差不多了,我等该去恭贺东平国公纳妾之喜了。”


  王濛点点头,矜持道:“安石是否太过谨慎了。石青再是勇猛,也不过是笼中之虎,一声令下,高司马即可将其擒拿,何须如此费力。”


  谢安点点头附和道:“王长史说得有理,谢安不过是为万全计耳,但愿高司马能够将其擒下,这些后着尽皆无用。”


  漫谈之间,两人下了瓦官寺,缓步踱向东平国公府。


  东平国公府没有举行繁琐的礼节。新人一到,被领进中庭新房,宴席就正式开始,虽然没有广发请帖,前来府上捧场的宾客还是在前院坐了七八十席。作为主人的石青因为众所周知的“隐疾”缘故,始终没在纳妾之喜的宴席上露面,招呼宾客的知客主要由熟悉建康人事的高崧担当,小耗子和何三娃充当下手。


  谢安和王濛的到来引起一阵轰动,众宾客纷纷起身招呼见礼,这两人的身份可比在座宾客要高得多。正在招呼宾客的高崧和何三娃都是一怔。何三娃从石青、郗超交谈中知道谢安目前可能扮演的“角色”,凛然之下便迎上去说道:“多谢两位大人前来观礼,国公身子不适,不能亲自招待,还请二位大人包涵。两位大人请随末将来。。。。。。。”


  “何队长,招待两位大人之事交给高某了,何队长且去招呼其他宾客吧。”何三娃话未说完,就被打横插进来的高崧打断。高崧此刻也有些疑虑,眼前两人不同其他宾客,是清楚石青目前真实处境的,为何还会来捧场呢?疑惑归疑惑,表面上他却不动神色,打发走何三娃,将两人引到自己平常起居的偏院雅间就座。


  “王长史此来是。。。。。。”进了偏院小厅,觑见身边没有闲杂人,高崧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等奉太后和会稽王之命,是来捕拿石青的。”一旁的谢安插话进来。


  高崧一惊,转而望向王濛。


  王濛证实地点点头。谢安伸手一掏,从怀中拿出一份谕令,肃然道:“高崧听令!”


  高崧面容一整,低声喝道:“诺!”


  “太后谕旨、会稽王钧命:东平国公石青心怀叵测,阴谋叛逃。为中原归治之大计,敕令征北大将军府中军司马谢安负责缉拿,抚军大将军司马高崧暂归谢安节制,予以全力配合。”


  谢安宣罢谕令,将谕令递给高崧道:“请高司马查验。”


  高崧接过一看,落款不仅有会稽王司马昱的小印,还有一方天子小印。这份命令果然是褚太后和会稽王联手下发的。


  仔细看了两眼,高崧将谕令还给谢安,身子一正,慨然道:“高崧该当如何行事?请谢司马下令!”


  谢安点点头,思索着说道:“东平国公府虽然占地不小,然而出入门户仅有两道,一道正门通往小长干方向,一道偏门通往瓦官寺,只要守住这两道门户,石青插翅难飞。请高司马即刻秘密调遣士卒,在正门、偏门各自安排两百人守卫,未得允许,不许任何人出入。另遣一百名士卒沿国公府四周围墙巡视,不可让人攀墙而走。一一布置妥当之后,请谢司马集结五百禁卫过来会合,与谢某一道去中庭花阁缉拿石青。”


  “诺!”高崧沉声答应,向王濛略一示意,昂首走出雅间前去调遣部众。


  谢安进入偏院小厅之时,何三娃也进了石青静养的中庭花阁雅间。


  “大将军,那个姓谢的来了,和他一起的有好几个人神色不对,不像是赴喜宴的,倒像是生事来的,一来就和高崧聚到一块单独叙话,只怕。。。。。。”


  何三娃语气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受到其中的异常,石青再也躺不住了,忽地从榻上坐起来,一边在雅间来回踱步,一边琢磨谢安的来意。他拿不准谢安此行是试探还是另有目的。计划中的潜逃是晚上开始,现在才午后不久,还差小半天;提前行动不仅会很显得仓促,而且白天突围要比晚上行事困难的多。


  “大将军!”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耗子领着扮作亲卫的郗超疾步而入。


  石青诧异地问道:“景兴不在西市口坐镇,跑这来干吗?”


  郗超急促地说道:“大将军,朝廷可能准备动手了,郗超适才看见约有一千名朱雀门守军开出皇城,在长干里北端结阵封堵路口,目地很可能是为了防止大将军逃脱,是以特地过来请示,请大将军启用应急方案。”


  “封堵长干里北端路口?目标除了自己还可能有谁?”石青目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地慨然说道:“好!事不宜迟,即刻启用应急方案!景兴,你速回西口市坐镇,通知潜伏在长干里、乌衣巷、西口市、西水关的兄弟,一俟看到国公府应急行动信号升起。即刻展开行动,在建康大闹一场。”


  “属下遵命!”郗超一揖,匆匆离去。


  郗超之前制定的三个方案中有两个以潜逃为主,另外一个是在事情败露情况下的强行突围,也就是所谓的紧急方案。紧急方案是无奈之举,强行突出建康杀回中原无疑非常艰难也非常凶险,伤亡必定不小,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采用,只是看眼下情形,大晋朝廷抢先一步开始动手,石青就只有强行突围这一个选择了。


  郗超离开后,石青沉思了片刻吩咐何三娃、小耗子道:“何三娃!你去通知兄弟们,着甲持刃悄悄到花阁来集结。小耗子,你去柴房准备,一炷香后点火发信号。”


  何三娃和小耗子应声而去,石青对弓蚝道:“拿铁甲来——”


  弓蚝答应一声,跑到帐幕后捧出一套两档铠。石青接过,先把两档铠套在身上,弓蚝随即站在一边帮他系扣袢带。郗超担心石青突围时遭遇暗算不测,是以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套铁甲送来。


  铁甲上身后行动很不方便,系扣袢带的事情只能交给弓蚝,石青一点忙也帮不上忙,他百无聊奈地站在那伸展胳膊的时候,突然看见雅室门口斜斜探出一个脑袋。


  “什么人!出来!”石青威严地喝了一声。喝声甫一出口,他便忍不住为自己的紧张好笑,因为探头窥视的是一个小女孩,一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听话地在雅室门口现出身形,模样并不胆怯。眼珠骨碌碌在石青铁甲上转了几圈,反问道:“你是谁?这是要干吗呢?”


  小姑娘一身粉红,穿着打扮极其精致,发丝间流苏、珠花、金簪各种饰物搭配得很巧妙,若是主人面相再大点看起来就会有一种很特殊的韵味了。石青稍稍惊诧,也没多想就不经意地说道:“我是这的主人。你是谁家带来的姑娘,快去大人身边吧,不要乱跑。”


  “你。。。。。。是这的主人?那不就是。。。。。。”小女孩突然害起羞来,转眼间小脸变得突红通通的,迟迟挨挨道:“那不就是东平国公么?”


  石青抬起左边胳膊,方便弓蚝系口袢带,一边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女孩更加害羞了,红扑扑的脸蛋低垂下去,双手在胸前相互用力绞着,低声问道:“国公气色看着挺好的。不是说隐疾发了,在卧床静养吗?人家。。。。。。偷偷过来想给国公冲喜呢,看来是用不着了。”说到这儿,小姑娘老人气地叹了一声,遗憾之意表露无遗。


  石青正觉好笑,猛然悟到她话中的意思,再一看小姑娘害羞的模样和琳琅满目的新服装扮,忍不住脱口说道:“冲喜!你不会就是那个陆容吧?”


  小女孩头垂得已经够低了,听见石青发问,还是用力再向下摁了几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回禀国公。是呢,人家就是陆容。”


  “啊”


  即便是在眼下万分紧张的时刻中,石青还是涌起荒唐好笑的感觉。他印象里见到“妾”这个字眼,想到的就是风骚妩媚之类的词语,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将要纳的“妾”会是一个身子还没长成的小姑娘,这种反差来得太过强烈了,一时间让他无话可说。


  “国公!你这是要干嘛呢?”石青好一阵没有反应,陆容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然后盯着他的衣甲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此时弓蚝堪堪系好铁甲袢带。石青将席塌边长枪取了,又一手取了兜鍪,一边佩戴,一边对陆容道:“陆姑娘,朝廷派兵要来捉拿石某,石某不愿俯首就擒,准备杀回中原去了。你快回家人身边去吧,小心,一会儿打起来不要伤到自己。回去告诉你的家人,什么妾不妾的通通作废,好在姑娘也没失去清白,以后再找个好人家嫁吧。”


  “啊!那怎么行呢?”陆容闻言一下跳了起来,一双大眼睛慌乱地瞪着石青,一时间既没了胆怯也没了害羞,急急说道:“我们陆家怎么也是数百年的大族,既然进了这个门,哪能说作废就作废的。”


  石青一愕,没想到陆容会说出这个理由,想了想便道:“陆姑娘,你跟在石某身边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次突围十分凶险,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性命,而且即使突围成功,石某也会和建康朝廷结成仇怨,你跟在石某身边对陆家没有一点好处。听话,回去吧。”


  说罢,石青决定不再理会陆容,绰了长枪向外走去。


  “哎呀!不行的,我不回去。”陆容双手一拦,挡在雅间门口,执拗而又可怜地祈求道:“我跟着国公,别人只当是受了胁迫,谁会因此怪罪陆家?别丢下我好不好?”


  “大将军!”何三娃快步跑过来,急促的禀报声打断了陆容的话语:“兄弟们都来了。谢安、高崧也带了几百禁卫从前院赶过来了。。。。。。”


  “走!去后院南墙——”


  长枪一顿,石青低吼一声,只是脚下刚刚一动,他的眼光落在身前一双颤颤抖抖的小手之上。那双小手想缩不甘心,想拦又似乎有些胆怯,看到这种模样,石青忍不住心底一软,尽量放缓了语调说道:“陆姑娘,你在江东安逸惯了,不知道兵荒马乱的苦楚;也罢,我也不撵你,也不费精力保护你,你愿意跟就跟着,害怕的话就找机会躲起来,不要拿自家性命开玩笑。”


  “嗯,我不会当累赘,也不要人保护,只要让我跟着就行。”陆容眼睛一亮,惊喜地收回了双手。


  石青大步迈出雅间,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弓蚝!你去柴房接应小耗子,点着了火即刻去后院南墙与石某会合。”
——

  四十二章 四月初八(二)

  五百禁卫很快集结就绪,谢安微一颌首,高崧高呼道:“东平国公石青心怀叵测,蓄谋叛逃,朝廷诏令我等即刻缉拿,诸将士,随某来——”说罢,手执环刀当空一挥率先出了偏院,五百禁卫执枪绰刀按序跟上。1 38看書網(.)


  欢宴的场面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前院宾客不知缘故,惊慌下纷纷起身探头张望。随在禁卫之后的谢安扬声喝道:“石青谋逆,朝廷下旨捉拿,不知者不为罪,诸位休要为此惊慌,或可置身事外,或可帮助朝廷缉拿;只不得与之勾连,助其逃脱,否则,必定株连家族。”


  数百宾客脸色一变,胆小者身子退缩便想寻路而走,胆大者吆喝一声,唤来护卫仆役跟上禁卫,欲待从中夺取功劳富贵,缉拿队伍转眼增加了百十生力军。


  “好!诸位都是忠贞义士,事后朝廷必定有所嘉勉!”赞叹声中,谢安在私兵护卫的拥簇下向中庭赶去。刚刚拐过前院正堂拐角,轰响“看啊——”谢安举目看去,但见国公府深处狼烟蒸腾而起,半透明的火苗从中倏地窜出,瞬间就达到丈余高。


  “不好!石青在建康果然有同党,这是再给同党烟火传讯。”谢安心中一凛,脚下一紧,匆忙向前赶去。就在这时,前方禁卫忽地高喊道:“石青向府后跑了!快追——”


  “杀——”喊杀声大作,五百禁卫和一百多私兵护卫齐声呐喊,挥舞着刀枪向国公府内冲去。


  国公府烟火升起的很快,其间由于参杂了大量马粪,烟雾特别的大,即使是在白天,整个建康都能清清楚楚看到。


  “诸将士!紧急行动开始——”紧张的呼喊在货栈、舟船、几栋空闲的民宅还有一栋高大的围墙内响起。


  淮河入江口附近的西水关内侧,;四艘蒙着油布的小舟突然从静止改为疾速划动,在水面上留下四道分开的尾迹,径直向关口寨栅冲去。


  “干什么!停下!不许冲关——”守关士卒厉声呵斥,绰着刀枪在水栅上来回跑动,准备阻截。


  回答守关士卒的是七八支火把,四艘轻舟上的水手点着火把,向油布下四处乱触。油布下堆积的显然是易燃之物,与火把稍一接触,即刻燃起了火苗。还未到关前,四艘轻舟已经成了四艘火船,火船没有冲关的意图,抵近水关之时,两艘靠上寨栅,两艘打横横在水关出入口子上。


  “啊呀——怎么回事?快转舵——”


  水关内外河面上一片慌乱,正自通关的船主大声指挥着坐船避让。西水关守军并不慌张,石头城的援军先一刻就到了关外,正随时准备救援呢。“叛匪作乱!快向石头城求援,阻截叛匪冲关逃走。”一边喊着,一边躲避寨栅上蹿起的火苗。


  四艘火船上的水手眼见目的达成,呼哨一声,齐齐跳进秦淮河。


  不仅西水关因为火船大乱,乌衣巷此时也是一片大乱。


  庚氏乌衣巷空闲多年的别院大门哐当一声大开,三四百名布衣打扮的天骑营士卒执刀拿枪呼啸而出,为首之人霍然是庚氏护卫首领安离。


  安离一手绰刀,一手高举火把,健步一窜,到了斜对面的琅琊王氏府门前,厉喝一声:“给我沿路烧过去——胆敢阻挡者,格杀勿论!”厉喝声中,手中火把一举触到王府门楣前悬挂的灯笼上去了。


  四五个王府守门护卫被突然的变故惊得呆,待清醒过来,斥骂一声大胆,执了棍棒扑上来想要阻止安离。


  “找死!”安离大喝,抢步而上,手中环刀用力挥了两挥,两名王府护卫顿时身首分离,栽倒在血泊之中,剩下三个见识不妙,哎呀一声哭爹叫娘地逃了进去。


  “反了!反了——朝廷荒淫无道,残害忠良,兄弟们,咱们反他娘地——”


  “反了!反了——反他娘地。。。。。。”


  三四百天骑营士卒齐声高呼,来回奔走,四处燃放火头,乌衣巷各家各户虽然都有不少护卫,哪见过这等凶恶之人,只得一个个战战兢兢躲在府内,上杠堵门,只怕被贼人杀进来,谁也顾得登高一呼,聚众杀敌。白墙黑瓦,簇新锃亮的乌衣巷转眼间烟雾腾腾,狼藉一片,到处都是惊慌不安的哭喊声喝骂声。


  “反了!反了——朝廷荒淫无道,残害忠良。大家反他娘地——”


  与乌衣巷相呼应,朱雀航浮桥两侧、西口市内外同时爆出震天的声浪。西口市货栈商贾黎半山先放火烧了自己的铺子,随后带着数十伙计拿刀执杖奔出西口市,向朱雀航浮桥冲过去。


  “反了!反了这个鬼朝廷——”三五百手持兵刃的布衣大汉大呼小叫,从停泊在朱雀航浮桥东、西两侧的货船里涌出来抢上码头。


  西市口和朱雀航一带历来是建康最热闹的所在,时值午后,南来北往的商旅,长干里、乌衣巷购置商货的居户、进出皇城的官吏兵丁聚聚合合,充斥其间;黎半山一发动,四下里如同炸了锅般,鸡飞狗跳各种人等到处乱窜,秦淮河上的船只也是一样,摆浆的摆浆,升帆的升帆,只想早早离开是非之地。当然其中不乏胆大的不安分的主,趁机起哄吆喝甚至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扁担棍棒就凑到黎半山一伙中去了。


  西边码头的两百来布衣大汉健步登上码头,很快与黎半山合成一股,东边码头的则由郗超统带,五百来人分做两路从背后扑向在长干里路口结阵的禁卫台军。


  在长干里结阵的一千禁军台军是奉谢安之命前来封堵石青逃路的。骚乱初起时,台军领兵将领还有些惊慌,待眼光落到黎半山一伙人的布衣和乱哄哄的队形上,台军将领惊慌的面容马上转变为轻蔑,随即从阵中分出三百人去围剿黎半山那一股人马,又分出两百人围剿郗超统带的人马。台军将领相信,训练有素的五百禁卫足以击溃眼前这股数目相差不多的乌合之众。


  “杀——”面对结成阵势逼迫过来的五百禁卫台军,黎半山、郗超脚步停都未曾停顿一下,也没摆出任何攻击队形,率领百十水手伙计和四百名乔装的天骑营士卒蜂拥迎上。


  朱雀航码头距离长干里北端路口只有百十步,双方稍稍一冲便即接近。眼见台军士卒端持长枪稳稳进逼而“叛贼”则不要命地欲向枪刃上扑击时,台军将领冷冷一笑,眯起眼睛等待敌人纷纷被捅穿被击溃的结局。


  双方距离十几步时,冲在前端的数十名天骑营士卒伸手在背后一捞,几十张上好箭矢的连弩凭空出现在禁卫台军面前。


  “完了!这不是普通叛匪——”见到这一幕,台军将领惊恐的双目倏地扩张,他见多识广,一眼认出对手端的是什么武器,同时意识到这种武器在近距离内对战轻甲台军的打击后果将会是什么。


  “嗡嗡嗡——”


  迸响连绵不断没有一丝间歇,密密麻麻的短柄铁矢狂风暴雨一般向稳步前进的战阵泼洒过去,所过之处禁卫台军割麦子般齐齐倒下一茬,十成中至少去了两成。


  “啊——”


  “杀——”


  轰地一响,惨呼声、喊杀声以更大的更暴烈的方式喷发出来,将四周其他各种杂乱的声音通通盖下去。趁敌军还在惊骇的空档,天骑营士卒扬刀挺枪旋风般杀进台军阵中,砍瓜切菜一般乱捅乱劈。


  “快——转身布阵!准备迎敌——”


  反应过来的台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大喊。眼见对手风卷残云一样剿杀自己的部众,他却生不出半点救援的心思。他很明白,出击的五百人已经完了,之所以还没发生溃逃,不是台军士卒作战勇猛,而是没来得及意识到这点,敌人的攻击速度实在太快了,没给人留半点思考的时间。在这样凶狠的对手面前,什么破阵杀敌、什么围堵任务统统都见鬼去吧,眼前唯一重要的就是赶快调整阵形保住性命。


  这位台军将领很幸运,郗超显然另有打算,没有急着率部上来攻打。“连弩手上弦!天骑营结阵掩护!黎掌柜,带你的人杀过浮桥,按计划封堵朱雀门——”


  “诺!”尽管是布衣长袍,黎半山还是像士兵一样大声应诺,继而一挥手中环刀,高呼道:“伙计们!把柴车推过来,咱们堵城门去。”


  二十多辆柴车很快从西口市推出来,顺着浮桥向朱雀门冲去。几十支火把相继点着,跟在柴车之后准备点火。火烧朱雀门和西水关,阻止皇城禁卫台军从朱雀门、白鹭洲、石头城禁卫台军从西水关赶赴长干里应援,才是黎半山和埋伏在浮桥的天骑营士卒的主要职责。适才阻杀禁卫台军只是顺带而为。


  东平国公府。


  石青一行五十多人刚拐进后院,高崧、谢安率领禁卫台军后脚就跟了进来,双方一前一后赶到后院南墙下,石青喝道:“何三娃!指挥兄弟们撞墙——弓蚝!小耗子随我阻敌!”


  “过来!扒开——”何三娃顾不得答话,带着亲卫奔到南墙下在一堆枯树枝里扒了一阵,枯树枝扒开后,露出两根缠有绳索的撞木。


  “二十人一根撞木。抬起来听我口令——”


  何三娃口气虽然急促,指挥的却很有条理。“。。。。。。。退后十步,准备——起步向前——一、二、三。。。。。。”


  看到这一幕谢安心中一紧,对方能够提前预备撞木肯定也会提前在墙基下做手脚,这堵院墙只怕禁不住几撞就会坍塌。“高司马!快杀上去——不要让石青逃了!”他站在禁卫台军后面连声大呼,上阵冲杀原不是他这种文士能干的。


  “杀啊——”高崧挥刀高呼,带着禁卫台军一蜂窝冲上去。


  “弓蚝!小耗子!今日定要让江东人知道我中原英雄的厉害!汝等随我杀——”话音未落,石青已跨出三步,长枪随手一搅,将两名冲在最前的台军士卒拨打出去。


  “杀!”弓蚝也不回答,身子一弹,反而冲到石青前面,手中马槊团团一旋,四周台军不管是沾到还是碰到,尽皆跌翻出去。


  “大将军放心,小耗子定会让他们见识到的!”小耗子先回答了一句,这才清叱一声,挺枪扑进台军之中,他的臂力比石青、弓蚝大大不如,手中铁枪走的是蝎尾枪的路子,刁钻迅疾。寒光连闪,两名台军士卒咽喉已被洞穿。


  国公府地势狭窄,五六百人密密麻麻挤得如同潮水一般,汹涌鼓荡着向南墙附近冲击。面对汹涌的潮水,石青、弓蚝、小耗子不退反进,分波劈浪一般迎头而上。所过之处,任他再是汹涌的潮头也得摧折崩散。


  “杀!”厉喝声中,石青、弓蚝、小耗子稳稳向前迈出六步,数百台军组成的浪潮就像被一道能够移动而又坚不可摧的大坝硬生生推回去六步。


  站在后方花坛上观战的谢安看到目眩神摇,惊心动魄。这一刻他算是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万夫不当之勇,什么叫做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吹号!快吹号!请秣陵守军尽快赶来支援——”这个时候谢安只能把希望放在两千秣陵守军身上了,不敢指望但凭高崧的人马就能擒拿石青。


  嘟嘟嘟——悠长的号角响起,从南篱门进入建康外郭的秣陵守军加快脚步,循着号角之声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小长干的国公府南墙包抄过来。
——

  四十三章 四月初八(三)

  “一二——撞!一二——撞!。。。。。。”


  在何三娃号子声中,两根撞木前后摆动,向院墙发起一次次撞击。


  这堵院墙和谢安预料的一样,墙基已被石青的亲卫悄悄掏空了一小半了,这种情况下如何禁受得连续不断的撞击。两根撞木各撞了七八下,轰地一声大响,半截院墙轰然坍塌,露出一段丈余宽的豁口。


  “快走!不要拖累大将军——”小耗子指挥亲卫从缺口向外撤,一边牵着黑雪回首招呼。“大将军!可以走了——”


  “弓蚝!耗子!走——”石青大喝一声,铁枪一荡,将近身的几名台军扫跌出去,与弓蚝、小耗子并肩向缺口撤去。


  “快追!”高崧不知道谢安有没有其他安排,眼见石青要走急得大喊大叫。


  “追呀。。。。。。”禁卫台军齐齐发出一声喊,只是脚下却生了根一般不敢挪步。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台军士卒却都知道,眼前三人实在太危险了,稍微靠近点不定就丢了性命。


  谢安暗叹一声,赶上来对高崧说道:“高司马,不要着急,石青跑不了,还请先整顿士卒,抽调弓手,待会用弓箭攻击。”


  高崧一悟,面对石青三人这等猛将,厮杀缠战用处不大,唯有弓箭最有效,他这一千部众原本有两百弓箭手的,只是开始没想到石青这般难缠,没准备动用。“谢司马说得是。。。。。。来人,命令弓箭手即刻集结,其余将士结阵保护弓箭手。”


  因为停下来整顿,高崧这支台军没有迫得太紧,然而出了国公府的石青处境并不很好。


  国公府南墙外是三里多长的小长干街,这条街道是东西走向,东头与长干里主街相接,西头通往外郭西墙的一道篱门。一行人从国公府冲出来的时候,两千秣陵守军已在小长干街东西两端布下了战阵,秣陵守军布的是野战之阵,盾牌直竖,长枪高架,弓箭手拈羽待发,森严的刀枪将石青一行所有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走!”石青没有任何犹豫,长枪向东一指,带着五十余亲卫快步向小长干和长干里交叉路口的秣陵守军军阵冲去。


  跨步迈出缺口的谢安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当即皱起了眉头。东边是长干里,越往东越深入建康外郭中心;西边是外郭西墙,只要冲出去就是田宽地阔的长江。无论是谁,突围之时都应该选择向西而不是向东,石青向东边发起的冲击看起来太过不智了。


  换过其他人这样选择,谢安可能会以为对方昏了头或者愚蠢,但是对石青的选择,他却不以为是在这两种情形之内。


  “难道石青另有图谋?”联想到早有准备的撞木和掏空的南墙,谢安心中凛然,隐隐感觉到不妙。


  小长干街长约三里,国公府恰恰在中间位置,距离两端出口都只有一里多路;就在谢安心生警惕之时,石青一行已经冲出一两百步,赶到秣陵守军军阵百步之外。


  “顶盾!支枪!弓箭手准备——”秣陵守军将领扬声下令。号令之下,秣陵守军士卒用肩顶着盾牌预防冲击,长枪手拉开弓步,长枪向前多探出一尺;弓箭手羽箭扣上弓弦,两指轻拉,将弓弦拉得绷直起来。


  就在这时,长干里大街上忽地爆出一声喊,五六百天骑营士卒倏地出现在秣陵守军身后,连弩劲射,刀枪劈刺,一阵风一般杀进秣陵守军军阵。


  秣陵守军正全神贯注于只能正在逼近的石青一行,哪里料得到背后会遭受如此猛烈的攻击,惊慌之下,纷纷转身迎敌。可惜的是没有将官统一调度,有的士卒转过身来,有的还没来得及转身,这样的结果就是转过身的士卒发现,当前的面孔不是凶恶的敌人而是面面相觑的袍泽。这种情况下的攻击或是抵抗,很容易演变为自相残杀。


  “射!”连弩绷张,铁矢纷飞,秣陵守军纷纷倒下,天骑营将士瞅准空自,舞刀挺枪杀进秣陵守军阵心。秣陵军阵前沿的刀盾手弓箭手再也顾不得阻截石青一行,转过身掉头抵抗天骑营的攻击。


  “石青你果然安排了接应人马,不过没用,你还是跑不掉。。。。。。”


  谢安脸色铁青地注目着三岔路口神色并不惊慌。从柴房被点燃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石青不会俯首就擒,必定有些安排,对此早有心里准备。眼前的局势虽然很坏,好在一切还在掌握。


  就算石青突破了三岔口的阻截又能如何?长干里北端有以皇城为依托的朱雀门守军在布阵阻截;长干里南端是外郭南篱门,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南篱门守军岂有不关闭篱门之理?篱门虽然不是很坚固,阻挡眼前几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城外还有白鹭洲大营的人马随时可以接应。


  “来人!传令小长干西头人马,即刻赶来会合。高司马,请尽快率救援秣陵守军!”眼见石青顺利冲进秣陵守军军阵,秣陵守军被前后夹击阵脚大乱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谢安缓缓呼吸,仍然以极镇定的语气下达追击命令。


  来自背后的突袭给了秣陵守军致命一击,在六百天骑营士卒凶猛的攻击下,秣陵守军别说阻截石青一行,就算自保都不可能。石青好发无损地冲进对方军阵,轻易与天骑营会合一处。


  “小耗子!弓蚝!会同天骑营断后,不要多做纠缠,杀散敌军即撤。”石青脚步不停,一边冲杀,一边随口吩咐道:“何三娃随我撤——”


  一行人翻翻滚滚,转眼间穿过秣陵守军,来到长干里大街。石青毫不犹豫,折身向北边朱雀航方向拐去。


  谢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石青的身影,眼见石青向皇城方向而去,他心中突然生出无数疑惑:对方既不通过小长干篱门从西向城外突围,也不从南篱门从南向城外突围,反而一直向建康腹心闯,究竟打得什么注意?如他这般作为,自己在外郭西边的布置可就彻底落空了,白鹭洲、石头城人马尽皆成了无用之兵。


  想到这里谢安突然生出不详的预感,神色再不向前一刻那般镇定。稍一凝神便连声吩咐道:“来人,传令石头城兵马,即刻从西水关入城赶赴朱雀航待命;传令白鹭洲兵马,继续严查江面,不可懈怠,小心石青从水路逃脱;王长史,眼下只怕需要你亲自回一趟皇城向会稽王求援,请朝廷出动骁骑营协助缉拿石青。”


  建康骑兵数量很少,唯一的建制骑兵就是三千人马的骁骑营,骁骑营自建成起,大多数充当的角色都是皇室仪仗,很少作为机动力量予以使用。石青从容不迫的遁走和每每出乎意料的突围方向让谢安揣揣不安,似乎只有一支机动力强悍的骑兵在手方能安心。


  王濛灰青着脸,点头应允道:“好。王某这就去回禀会稽王,只是回程要从瓦官寺绕路,只怕需要一段时间才有回信。”


  王濛走后,谢安定了定神,撵上高崧道:“高司马!谢某文弱书生,没经过战阵,从现在起,临阵指挥由高司马一人担当;秣陵守军亦归入大人麾下统一制措调度。”


  高崧沉声应了。


  等谢安赶到三岔路口之时,石青和天骑营已经走得干净,留在路口的只有六七百秣陵守军和三四百死伤。谢安没有怪罪,交代高崧尽快收拢溃兵继续追击,自己则站在路口翘首向北仔细张望。


  一看之下,谢安心中猛然一惊。


  三岔路口距离朱雀航大约有四五里,中间有无数楼宇檐角遮挡视线,站在谢安的位置上看不见朱雀航具体情形;但却能看到朱雀门、西水关以及乌衣巷上空飘摇而起的焰火。在焰火映入眼帘的同时,风中跟着隐隐传来无数“反了!反了”的呼啸之声。


  在这一霎那,谢安身子一晃,差点虚脱倒地。事前他猜到石青肯定会得到潜伏的部众接应,但怎么也没想到,石青潜伏的部众会这么多!不仅长干里有,朱雀航、西水关、乌衣巷也有,而且闹出的动静这么大!这需要多少人才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建康城外郭虽然称不上关禁森严,可若没有得力的本地人襄助,怎么可能安置这么多人?


  “快!高司马!快追——”谢安颤声疾呼,看到烟火的那一刻,他对在长干里北端堵截石青的朱雀门台军再没有一点信心。也许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拖住石青,等待骁骑营和石头城守军赶过来救援。


  石青赶到长干里北边出口的时候,朱雀航一带形成的是脆弱的平衡局面。


  黎半山和百十伙计或推车或挑担忙着把一捆捆柴草运到朱雀门点燃,朱雀门城门紧闭,仅有的几十名留守台军担心叛贼闯进宫禁惊动天子太后,及时关闭了城门然后搬救兵去了。长干里北边出口,六百多禁卫台军残兵与四百天骑营士卒面对面对峙,谁都没有攻击的意图。禁卫台军但求自保,不敢攻击;天骑营则要掩护黎半山的行动,顾不上厮杀。


  石青到来之后,脆弱的平衡即刻被打破。


  “杀——”


  弓蚝杀出了血性,不待石青发话,纵身一蹿,单人支槊从背后杀向禁卫台军。


  “妈呀——”没等弓蚝杀到,勉强维持的军阵轰然而散,尽管谢安、高崧统带的两千多残军就在石青身后两百步外,禁卫台军仍然没有勇气熬下去了;数百台军将士在僵持之时就瞄好了溃散退路,俱俱大叫一声,一蜂窝向没有匪踪的西市口逃去。


  “大将军!”郗超冲上来在石青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阵,见没什么异常,不由得惊喜地喊了一声。


  石青点点头,顾不得废话直接吩咐道:“吹集结号!命令黎半山快撤,不要耽搁了。”


  嘟嘟的号角声中,在朱雀航一带忙碌天骑营士卒和货栈伙计水手齐齐丢下手中活计,匆匆赶到浮桥南端集结。石青粗略扫了一眼,估摸着集结的部众大约有一千出头,伤亡看起来不大。当下欣慰地一笑,扬声叫道:“兄弟们!走!随石某杀出建康——”


  “杀出建康!杀出建康。。。。。。”欢呼声中,这支布衣队伍向东一折,径直奔向乌衣巷。


  乌衣巷烟雾缭绕,到处都是安离带人点起的火头。好在安离的目标只是临街门户,受土墙的限制火势因此没能大肆蔓延。乌衣巷居住了七八十户世家豪族,随便一户都不乏上百仆役护卫,只要有人能登高一呼,整个乌衣巷立马就能集结出几千私兵。奈何如今王氏、庚氏衰落,新进崛起的桓氏迁往荆州去了,乌衣巷已经没有能够力挽狂澜的英杰人物了,只能任由安离和几百天骑营士卒猖狂。


  安离一边指挥士卒放火恐吓驱离暗中窥视之人,一边随时留意着朱雀航方向的动静。瞧见石青一行过来,便即下令道:“兄弟们。大将军来了!准备接应!”


  “啊!大将军过来了!”天骑营士卒兴奋地大叫,然后更加忙碌起来。有的挨次巡视乌衣巷两侧,防止有人窥视;有的从庚氏别院搬来一捆捆柴草摞在巷子两边里;另有两百名士卒集结一处开始绞上弓弦。


  石青很快来到乌衣巷,安离大笑着迎上去。“哈哈——毒。。。啊不,大将军!好久不见,想死安离了。哈哈——安离见过征北大将军!”一边说着一边行礼。


  石青抢上去扶起。拍了拍安离,大声笑道:“安离大哥,咱们终于又见面了,可惜一见面小弟就要拖累你,让你不能在江东享福要去中原受苦了。”


  安离大笑道:“大将军!安离很满足,婆娘娃子都有了,该当跟大将军一起建功立业了。”


  石青哈哈一笑,随即说道:“安离大哥,我等以后有的是机会叙旧,眼下还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顿了一顿,又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安离面容一整,答道:“都准备好了!大将军尽管先走,由安离负责断后——”


  “好!安离大哥不要和对方纠缠,阻上一阻即刻撤离。”石青点点头,再不多说,率天骑营将士进了庚氏别院,随后穿堂过院来到庚家后院的秦淮河私家码头。码头上,四艘大货船、六艘轻舟依序泊在岸边,船板早已铺就妥当。


  “兄弟们,快登船!注意给安离他们留一艘大船一艘小舟。”吩咐了一句,石青身子一闪,立在码头一侧照应登船次序。


  站了一会儿,石青忽然感觉背后有异,转首看去,赫然发现了一个几乎快要被自己遗忘的人物——陆容。


  “咦?”石青大奇,没想到她还跟在自己身边,这一路突围战况虽然不是很激烈,可也不是她这个小姑娘能够闯过来的呀?


  细细在陆容身上一打量,石青更是稀奇,对方衣饰上也有几点血迹,但总体上却干干净净很是整洁,一点不像突围而出的人。怎么会这样呢?眼光一闪,石青心中一转念,隐隐猜到可能是何三娃率亲卫保护的结果,自己虽然没把陆容这个妾室,亲卫们可不敢这样想,定是把她当女主人一般保护。


  “陆姑娘,你怎么真的跟来了?害怕吗?”石青随口问了一句,问过之后他便暗骂愚蠢,陆容脸色青白,细齿紧咬,咬得下唇都有些紫了,眼中更是水盈盈的,随时要哭出来,任谁都看得出她是害怕之极,哪还用得着问。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突然上了血肉横飞的厮杀战场,不害怕才真个稀奇了。


  陆容嘴唇哆嗦了两下,紧咬的下唇却没能松开,最后只得可怜兮兮望着石青,使劲摇了摇头。


  “你倒真够倔。”石青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终究无奈地说道:“罢了,这时也顾不得安置你,你就先去中原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陆容身子一颤,头缓缓垂了下去,过了一会,一滴水珠无声落下,在码头石板上溅成晶莹的几瓣水花。
——

  四十四章 四月初八(四)

  谢安追到朱雀航看到朱雀门和西水关燃起的火焰,心头一片冰凉。1 38看書網(.)两道关口被阻,短时间内骁骑营和石头城守军无论如何是指望不上了,缉拿石青只有靠现在的两三千残兵。


  让他稍有安慰的是,石青是从乌衣巷向东南突围。东南是大晋腹心之地,石青这种突围方式明显是南辕北辙,越走距离中原越远。当然,谢安知道,石青向东南突围的目的不是远离中原,而是为了避开白鹭洲和石头城的水兵大营;迂回到其他地方渡江。不论从哪里渡江,迂回都要兜个大圈子,都需要时间,这就是他谢安的机会。


  “追!缠上去!”对方人马会合的越来越多,被打残的两三千台军也许不再能正面相抗,谢安仍然果断地命令高崧率部向乌衣巷方向追撵。


  乌衣巷浓烟滚滚,巷子正中被天骑营用柴草铺了一道十几步深的火带。追到乌衣巷入口,高崧担心伏兵,脚步不由迟疑下来,他正考虑是否先分遣斥候进去打探,巷子内突然响起一阵嗡嗡声。一片雕翎箭雨越过火带扑进台军之中。


  禁卫台军很少经见阵仗,很多士卒还是初次上阵,这些“新卒”刚才就被石青和天骑营杀得胆魄丢了大半,惊惶之时哪还禁受得箭雨的突袭。前首数十名中箭士卒的惨呼刚刚响起,后面的发一声喊“有埋伏!”,然后拔腿就跑。谢安稀里糊涂的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帮忠心耿耿的私兵护卫架起来随着人流一起向后溃逃,一直跑到朱雀航才停下来。


  躲在火带后面准备阻击台军强攻的安离见状哈哈大笑,也无心再等对方回来,和两百弓手随即撤进庚氏别院,乘船溯秦淮河而上追赶石青去了。


  谢安挣脱了护卫的扶持,目光从慌乱的台军脸上一一扫过,沉默了好一阵,他才沙哑着嗓子嘶声喊道:“诸位!天子诏令我等缉拿叛贼,叛贼就在前面,我等拿还是不拿?拿——叛贼凶悍,可能会有许多江东儿郎因此丧命;不拿——公然违抗圣旨那可是株连全族的死罪!是战死沙场还是被律令处死?我等该如何选择?诸位心里应该明白,我等其实没有选择。既然不拿叛贼必死无疑为何不行险一搏?或许侥幸功成保住性命,或许依然会死,不过就算会战死,也好过临阵脱逃让家门蒙羞的死法,战死的话至少可以给家人挣些抚恤。。。。。。”


  “诸位!谢司马说得很直白了,我等没有选择,只能上前不能后退!”高崧铁青着脸接过谢安的话头,厉声告诫道:“从即刻起,高某手中刀再不认人,但见后退者,就地*!”


  初夏午后的阳光明亮炽热,往昔热闹繁华的朱雀航却如鬼蜮一般冷冷清清,一个闲杂人影都不见。在谢安、高崧一刚一柔的鼓动下,三千余残兵振作起精神开始向乌衣巷挺进。当他们再次抵达时,巷子中铺设火带的柴草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因此小了许多。


  高崧命令士卒掘土填埋,三千余人一起动手,不一刻就在火带余烬上铺上一层泥土。追击队伍随即穿过乌衣巷,继续向前追赶。


  乌衣巷东边五里是丹阳郡城,丹阳郡城不是后来的丹阳城,而是扼守建康外郭东部的陆上堡垒,丹阳郡城东三里就是建康外郭东城篱墙,篱墙在此开了两道门户,一个是秦淮河进入建康的水上门户东水关,一个是陆路进入建康的三桥篱门。三桥篱门和东水关一水一陆相互依靠,三桥篱门的防卫不算什么,东水关却不一样,它和西水关并列为建康两大水上门户的要隘,随时都驻有一千台军守卫。谢安之所以急着追赶,心中还是存了一份侥幸,丹阳郡城常驻三千守军,东水关常驻一千台军,如果石青被堵在丹阳郡城之下,他这部人马和丹阳、东水关两地台军前后夹击,水陆夹攻,还是很有希望取得大胜的。


  谢安很快失望了,当他赶到丹阳郡城之下,没见到被堵的石青,只见到慌忙来迎的郡城守军,还听见迎接的守军将士高兴地问道:“各位可是来救援的?来回不到一个时辰就赶过来了,行动真够快的。”


  谢安听到救援两字猛一激灵,急忙追问道:“救援?哪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守城将士被他问的有点发蒙,稍倾才答道:“午后不久,先是乌衣巷方向出了事,跟着东水关也出了事;一两千来历不明的匪徒突然从船上岸上冒出来一起动手,占据了东水关。我等见势不好,就一边回禀朝廷请求援兵,一边出兵救援东水关。只是。。。。。。”


  守城将士声音低了下来,尴尬地说道:“这股来历不明的人马很是凶悍,兄弟们死伤不少也没能攻下东水关,只好等待朝廷援兵了。”


  午后不久乌衣巷火起的时候,石青还没出长干里,这说明攻击东水关的人马是石青安排的另一路伏兵。想到石青处心积虑在建康附近潜伏了如此多的人马,谢安心头一寒,缉拿石青的信心忽然不翼而飞。


  正在这时,一个丹阳郡城守军士卒匆匆跑过来禀报道:“禀将军,适才由十来艘大大小小的船只组成的船队从东水关驶出溯秦淮河而上,东水关的匪徒乘船与其会合一处,跟着也撤走了。”


  “船队?难道石青在乌衣巷换乘了船只?”谢安恍然一悟,隐隐明白石青安排人手大闹乌衣巷的目的了。丹阳郡城这等要隘城池不是随便能攻取的,与其相比,夺取东水关,走水路出建康显然要稳妥的多。


  想透这些,谢安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石青若是走水路潜逃,自己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不担心石青走陆路迂回,只要把江东的几个关隘一闭,任石青再是厉害也不可能依靠三两千人马杀过长江。但若石青乘船就不好说了。


  南人以舟当车,湖港交叉,水路交通四通八达,远比陆路方便,东吴时期,为了开发江东,孙吴政权在秦淮河上游的方山开凿了一条工程浩大的运河——破冈渎,以此将秦淮河、长江与太湖水网彻底联通起来。


  从目前的势头来看,石青显然准备通过破岗渎进入太湖。千里太湖之地,港湾支流丛生,十几艘船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如何让人追踪?

  “快追!一定要在方山埭撵上石青。”


  谢安惊惶地冲高崧大叫,继而掏出天子谕令,对丹阳郡城守将道:“某乃征北大将军府司马谢安,奉朝廷诏令缉拿叛贼石青,太后、会稽王赐予谢某便宜行事之权以调动建康外郭各地守军听用。汝等自此刻起归入谢某麾下,随某一起追击石青。”


  方山是秦淮河水系和太湖水系天然的分界线,地势比太湖、建康要高,山上的水很难保存以至于没法通航,为了沟通两大水系,开凿破岗渎时,东吴人在方山两端筑了十四道蓄水大坝,称之为方山埭,方山埭就像一层高过一层的台阶,将水位逐渐上抬,过往船只行到山下然后靠耕牛或者人力拉纤将船只拉到山顶,再顺流而下进入另一片水域。


  方山埭的这种特性使它成了谢安阻截石青航船的最佳地点。将丹阳郡城守军和东水关的残兵招之麾下,谢安集结了五千余人马从三桥篱门出了建康外郭,匆匆赶往方山。


  方山距离距离建康皇城四十里,距离三桥篱门三十里左右。为了管理堰埭行船和纤夫,大晋朝廷在此设有吏员;不仅如此,这里还是建康人士向去太湖的宾朋送别之地,平时十分热闹;算是建康附近的一处名胜了。


  五千多人马来到方山之时,天已黄昏,朦朦胧胧中,谢安抬头向上看去,但见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各自被一帮壮汉拖拽着往山上拉,其中快的已经上到最顶了。方山四周和平素一样,有纤夫热闹的哄笑,有从山那边上来的行船,这里的人们还不知道建康出了异常。


  “杀上去!阻止叛贼拖船——”谢安疾声下令,末了又添了一句。“缠住叛贼就行,援军马上就到。”


  “冲啊!杀啊——”人多胆壮,又有援军后盾,五千多台军忘记了恐惧,顺着纤夫小道和陆上大道冲向山顶。


  方山说是山,不如说是一道缓平的土岗。岗坡不陡只是比较长,从下到上约莫三百多步,其间没什么遮拦。禁卫台军刚一发动冲锋,纤夫道上和坡上闲散人等便发觉不妙,顾不得探问,哄地一下四散逃开了,只剩下石青一方人马。


  谢安随台军冲到方山半腰的时候,两千天骑营士卒一队队一排排按照阵形向下推进,迎着禁卫台军杀来。看了眼上面一帮布衣排列的整齐阵形,再看看身边衣甲齐整却乱哄哄台军,谢安暗叹一声。“即便武侯重生只怕也不能带领台军这样的队伍取得胜利,朝廷若要振兴,必须先训练出一支战力凶悍的新军才行。”


  “集结!集结——听某号令!”高崧意识到麾下部众的松散,慌忙调整应对策略,防止被对手一触即溃。


  天骑营似乎没把台军放在眼里,推进到台军六七十步时在山坡上停了下来。郗超从阵中走出几步,语声清越大声疾呼道:“谢安石!石大将军心忧民生疾苦,不愿与江东刀兵相见,是以诚心来投,汝等为何咄咄逼人蓄意加害,定要搅起战火?自八王乱起,天下苍生遭受数十年荼毒,汝等还嫌不够么!”


  谢安望了望正在整理队形的台军士卒,有心争取点时间,便即迈步而出。扬声说道:“郗景兴。汝是名门子弟,学识修养向来不差,怎地如此是非不分?石青投诚是假,谋逆是真。这等奸诈小人若不缉拿问罪,日后必定祸乱天下。朝廷为苍生计才有此举措,汝不仅不予以襄助,反而助纣为虐,当初怎生学的“忠义”二字?”


  “忠义?不肯入仕为天下计、为黎庶谋的谢安石也配说忠义?”


  郗超连声冷笑。“郗超虽然年幼,却已看清建康诸公是何模样。这时候的乌衣巷,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当曹丞相呢!可惜诸位既没曹丞相之胆略,已无曹丞相之雄才,除了彼此牵制扯皮再也不可能有点作为,这等人妄言忠义,不怕被天下人笑话吗!”


  郗超连损待讥,激得谢安怒火中烧。他悄悄向旁看了一眼,见高崧已将队形整顿的有了点模样,便即一挥手道:“进攻!天色已晚,不能再拖延了——”


  郗超看到了他的手势,声音一冷,寒冰一样刺过来。“谢安石!真正的英雄不是寻常人能够随便亵渎的,石大将军不是懦弱的大晋天子,不是你和建康人士能够左右的,相反终有一天他会左右你们的命运!”


  郗超话音未落,谢安心中已是一片冰凉。继而愤声疾喝:“攻上去!不要让石青跑了——”


  “冲啊——”暮霭深重之中,五千台军裹成一大团吆喝着向上冲去。


  “找死!”郗超嗤笑一声,从容后退,口中命令道:“放箭!”


  嗡嗡嗡——


  箭如飞蝗嗡嗡叫着扑进台军阵中。双方相距仅有五十余步,正是能把箭矢威力发挥到最大的距离,台军使用的密集阵形又是箭矢最容易命中的目标,只一轮箭雨洒过就有两三百人中箭倒下。


  “不许后退!冲上去——”高崧嘶声叫喊,亲自带着一队亲卫在后督战压阵。


  躲避箭矢打击最好的方式就是抵近对手,为难的是,为了保持编制台军的攻击速度不可能太快,而且进攻是从下往上发起的,无形中又增加了许多艰难。


  嗡嗡嗡——


  密密麻麻的箭矢连续不断地掠过天空,放肆地收割着台军的性命。台军端着刀枪,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着箭雨的摧残,却没有后退;督阵的钢刀和临阵脱逃的罪责让他们不敢转身。


  四轮箭雨过后,禁卫台军终于抵近天骑营战阵,只是这不意味着痛苦的结束,而是更残酷的杀戮的开始。


  “杀!”天骑营士卒大呼,一排排长枪居高临下地攒刺下来。这些历经战阵的北方劲卒无论是体力还是作战技巧都不是安守皇城的禁卫能够比拟的。


  禁卫台军举刀枪搁架,刀枪歪斜人被洞穿。举盾抵挡,连人带盾被抵得倒退,双方甫一接触,台军前沿便成了七零八落的散兵线;更加糟糕的是,付出偌大的代价,台军看不到一点胜利的希望。人数优势被方山的坡度限制住了,无法凝结出强大的冲击力。


  “杀!”毒蛇一般的长枪忽伸忽缩,天骑营士卒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紧守防线。台军在部将的督促下冲上去又被逼下,再冲上去再被逼下。几个来回下来,双方七八步宽的接触地带已经仆倒了上千具尸首,其中绝大多数是台军留下的。


  “杀上去!杀上去——援军就要到了!”


  谢安站在台军阵后疯狂地叫喊,伤亡数字不再重要,是胜是败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攻上去阻止对方船只翻过方山堰埭,重要的是坚持到援军到来。他相信,援军回来的,也许下一刻就到了。就在这时,方山顶上爆出一阵欢呼,似乎是拉纤的敌军发出的。


  “啊!难道对方翻过了方山?”谢安心里猛然一空。


  船只登顶预示石青能够从容离开了,只需留下一支敢死之士就地阻击便可,若是如此可就糟糕了,就算最后能杀光山腰上的敌军也无济于事。


  谢安正自忐忑之时,石青的声音突然从山顶传下来:“兄弟们!且随石某去冲杀一阵,让晋军知道知道厉害!”


  “愿随大将军前往!”


  “杀!”


  听到这个声音,谢安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喜得是石青没有撇下部众先行逃离,忧得是石青亲自冲阵,对方士气必定大振,伤亡惨重的台军是否能够抵挡得住呢?


  谢安的疑惑马上得到了解答。


  石青、弓蚝、安离率领近千充当纤夫的士卒分成三路,在暮霭中如三条狂飙突进的黑龙呼喇喇向山腰下卷过来。山腰上临阵指挥的孙霸不失时机地吹响了反击的号角,随即大喝一声,率先杀出战阵,向台军反扑过去。


  “杀——”近三千天骑营士卒在石青、弓蚝、安离、小耗子、孙霸五位猛将的带领下,虎入羊群一般扑进台军阵中。疲惫不堪的台军哪里禁受得这种冲击,心惊胆寒之下终于忘掉了督战队,忘掉了临阵脱逃的罪责,转身向山下逃窜。


  谢安心中一黯,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山下逃去。天色模糊,逃兵可不一定能认出他的样貌,万一被人撞到,可就没有半点侥幸了。


  台军亡命奔逃,天骑营不为己甚,追到山下便停下脚步,转而折回山上。来到山顶,士卒们举起火把开始登船,石青却在向孙霸、安离、黎半山道别。


  “自此时起,你们的职责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找机会把兄弟们带回中原就是大功,不要想着杀敌,也不要在意船只,该舍弃时就舍弃。”


  “大将军放心。孙霸一定会将兄弟们带回中原。”


  “大将军勿须担忧,船上粮食又备的足,太湖水道四通八达,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多几天就能蒙混过去了。”


  孙霸、安离慨然应命。按照预定机会,他们两人将率领天骑营主力乘船进入太湖水网,吸引大晋朝廷的注意,石青和弓蚝、小耗子等一小队亲卫乔装改扮,将从芜湖县迂回渡江,然后经合肥、走畁水、由羊市渡过淮河北上中原。


  “过淮河了,石某会想办法显露形迹,一旦大晋朝廷得到消息就会放松对太湖的注意,那时就是诸位偷渡过江的机会。诸位切切小心在意。”石青再次叮咛了一句,随后招呼何三娃、弓蚝、小耗子和二十名亲卫从东边下了方山,随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向西南方向拐去。
——

  四十五章 四月初八(五)

  四月初八,燕军大举南下。


  南下会议上,燕王慕容俊誓言三个月内平复冀州饮马黄河北岸,随后在塞内外秘密下达征召令;征募六万骑兵,十四万步卒,十万民夫工匠,合计三十万人马,几乎是以倾国之力南下攻略中原。


  三十万燕国大军分东、西、中三路南下。


  东路大军督帅为慕容评督帅,下辖九万人马。其中四万五千战兵、一万五民夫作为南下主力从河间郡攻略鲁口,河间太守封奕统带一支由一万五战兵、一万五民夫组成的偏师掩护大军后路的畅通,并监视以及制止南皮方向民军的异动。


  西路大军督帅为慕容恪,下辖一万五千骑兵、三万五千步卒、三万民夫,合计共有八万人马;从清梁向西南攻略卢奴。


  燕王慕容俊亲任南下大督帅,坐镇中路,辖治十三万人马,其中骑兵三万五千,五万五千步卒、民夫四万准备从清梁南下蠡县、安平直至深州城、冀州城一路向下突破;中路大军不仅有从中线突破民军防御的职责,还有呼应东、西两路的作用。是以,慕容俊的中军更多的像是南下战略总预备队,攻城掠地的行动则由中路军前锋将军慕容霸和他麾下的三万战兵担当。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但燕国这次南下攻略行动先行的是慕容霸和他的五千精骑。这支精骑队伍不仅是中路军前锋的前锋,也是整个南下行动成败的参照,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奇袭滹沱河浮桥。


  春夏之交的滹沱河是冀州北部覆盖面最广也是最坚固的屏障,夺得浮桥,民军在冀州北部的防线可谓裂开了一道口子。三十万燕军就可相互呼应,源源不断地从此涌进冀州,将己方的突袭优势和对方无主的劣势放大到最大。


  申时初。五千先锋精骑进了清梁城。见到悦绾,慕容霸没有寒暄,截然说道:“给你半个时辰,把五千匹战马喂饱,五千名骑士吃好。申末之前,某即带队离开。”


  “没问题,将军尽管放心。”悦绾慨然应下。稍倾,小心地建议道:“将军是否待天黑下来再出发?蠡县的民军探子肆无忌惮,一般时候都深入到幽州了,太早出发只怕。。。。。。”


  “此事王兄早有安排,汝勿须操心,只需按令行事就是。”将马槊重重一墩,在坚硬的地面上插进尺许,慕容霸摘下兜鍪,找了个石墩坐下休息。


  这个时候的蠡县守军大半还茫然不觉。


  清晨,蠡县守将戴施的亲卫队长老何匆匆进了副将府。


  蠡县守将戴施甲胄鲜明,全身披挂整齐,见到老何沉声问道:“点卯可有遗漏,斥候士卒可曾全都回城?”


  老何答道:“禀将军。斥候都回来了,城内有七个士卒没有应卯,其中五个染上了风寒,卧倒不起;另有两个是摔伤,胳膊腿的还没长好。军中司马派人去探过了,情况属实。”


  “嗯,不错,干得好!”戴施双手据案,低头沉思半响,继而抬起头,眼光幽幽地望着老何道:“今日冀州传来消息,石大将军被封为东平国公,此实乃大喜之事,是以戴某有心请将士共乐。传令,将库房储存酒肉尽皆搬出,全城军民欢庆一日一宿,以为东平国公贺。”


  “东平国公?这也值得贺?”老何撇撇嘴。“凭大将军这身份,就算封个王也应当,一个国公算什么?”


  “好大胆!汝竟敢妄言朝廷是非。”戴施大怒,正欲发作,突见老何满脸疑惑,似乎对自己的反应感觉不可思议般,当下心中一凛,放缓了语气,佯装着责备道:“老何。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置掾的,胡言乱语当心为大将军惹祸。”


  “对啊,看我这嘴,就是没义士稳沉。”老何恍然大悟,笑骂着自责了一句。


  戴施一笑,和颜悦色道:“你去传戴某将令,各队斥候平时最是辛苦,逢此时机该当好生放松一下。今日都不用出城了,在家欢宴,待会戴某要和他们把盏共饮,只不得有一个遗漏。”


  “这敢情好,将军如此体恤,斥候们必定感激在心。”老何呵呵一笑,告别戴施前去传令。


  老何刚一离开,帐后人影一闪,王彬之走出来疑惑不解地问道:“行义若欲反正,高举义帜就是。何需如此麻烦?”


  戴施沉重地摇摇头道:“王大人不知。石青收拢流民安置生产,抚恤孤苦推行官学,如当年王莽,假恩假意之事行得甚多,黎庶愚昧,容易受其欺骗;兼且民军经过整编,士卒心中除了征北大将军石青再无他人,戴某虽是领兵统帅,可若公然反叛石青,只怕立时会引起哗变,丢掉性命事小,坏了朝廷大事可就后悔莫及,是以,不得不小心从事。”


  王彬之惊愕不已,讶然道:“竟有如此之事,这个石青可真正难缠。”


  戴施无声地苦笑两下,没再多说,从案几上拿了军符,交给王彬之道:“王大人。事不宜迟,请大人速去清梁接应王师南下吧。”


  王彬之点了点头,接过军符告辞而去。


  这段时间,王彬之一直待在蠡县等待燕军集结南下;托戴施的福,空闲时分他学会了骑术。当然他的骑术只限制在骑乘有马镫的战马。


  有军符在手,王彬之骑乘战马一路上畅通无阻,几十里的路程悠悠达达就到了,慕容霸从北门进清梁不久,他从南门也进了清梁。


  “道明将军。自今日晨起,蠡县四周无一民军斥候,将军尽管放手去做就是。”王彬之笑吟吟地递上戴施给的军符。


  慕容霸接过军符,定定审视了一番,继而哈地一声大笑,伸手拔起长槊,大喝道:“传令众位儿郎,随某南下!”


  酣畅地大笑数声,慕容霸转对王彬之、悦绾道:“拿下浮桥之后,霸需带兵留守,防止安平、安国两地民军过来争夺;蠡县就交给王大人了,请御难将军分遣一支人马交给王大人统带,前往蠡县接受归附。待中军抵达之后,这支人马再还给御难将军。”按照先前部署,清梁守军编在西路军督帅慕容恪麾下,是以,慕容霸才有这个说法。


  “将军放心。悦绾会抽调五千马步精锐交给王大人统带以收取蠡县。”悦绾慨然应下。


  申时末。得到休整的五千精骑先行出清梁城赶往滹沱河,过了一个时辰,王彬之统带五千马步兵丁也出了清梁,循着燕军精骑的足迹南下。


  幽冀大地一马平川,非常适合战马奔驰。即使是夜间行军,战马也敢跑出五六成马力。从清梁到滹沱河不过百十里路,子时之前慕容霸就率部赶到浮桥。


  滹沱河水寨犹存,水寨两端各驻有两百民军士卒负责平时的巡视维护。


  距离浮桥十余里处,五千精骑下马步行,口衔枚,马上嚼,悄悄接近浮桥。慕容霸亲自充当尖兵,带了三十名亲卫先行赶往浮桥。


  “我等奉蠡县戴将军令,有紧急军情赶往冀州回禀大将军府。”三十一骑不疾不徐地靠向浮桥,远远地慕容霸就晃着手中的军符扬声招呼。


  “什么紧急军情?用得着这么多人回冀州禀报?”迎上来的守桥士卒一边惊诧地问,一边验看军符。


  “军机大事也是汝等能随意质问的?”


  慕容霸横了一眼。一句话将守桥士卒镇得再不敢多言,老老实实交还了军符,赔笑道:“这位兄弟说得是,是我多嘴了。”


  “走!”慕容霸接过军符,招呼一声,先行上了浮桥。


  浮桥不是很宽,兼且天黑视线不明,马上骑士似乎担心从两侧掉进河水里,以单列纵队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在浮桥中线摸索前行,纵队时断时续,拖曳的老长,队首的慕容霸快到河心了,末尾还有十余骑没有上桥。


  守桥士卒暗笑这队精骑胆量实在太小,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慕容霸突然爆喝一声:“动手!”


  “杀!”掉在后面的十名燕军骑士大声呼喝,蓄势已久的长枪准确地捅在守桥民军身上。


  “冲!”慕容霸猛地一嗑马腹,战马忽然加速,凭着感觉向黑暗的浮桥对面奔去;二十名骑士厉声大呼,拍马紧紧跟上。


  燕军一旦南下,民军根本不可能指望四百士卒守住滹沱河浮桥,派驻一支人马在此的目的是用来在紧急之时抢在燕军抵达前烧毁浮桥的。为了这个目的易于达成,民军在浮桥两端备下了大量的干柴油脂;需要时可以在一刻钟内点燃浮桥。燕国对此情形一清二楚,慕容霸此行的目的就是阻止民军烧毁浮桥。


  浮桥两端虽然各有两百名士卒,只是深夜值守人员并不多,两头大约各有五十名士卒。变起仓促,值守民军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北桥头已有十余名民军丢掉性命,浮桥与河岸连接处也被十名燕军精骑牢牢控制住。


  “杀!”慕容霸狂风一般卷到浮桥南头,长槊横扫,两三个懵懵懂懂的守桥士卒应声栽倒,二十名燕军精骑紧随其后,马蹄奔腾,长枪疾刺,值守士卒死伤遍地,眨眼间浮桥南头也落入燕军控制之中。


  “杀——”


  喊声震天,马蹄如雷。


  慕容霸甫一动手,隐藏在北边黑暗中的五千精骑闪电杀出。水寨中民军士卒从睡梦中惊醒,还未来得及穿上衣甲,燕军就已杀到。


  战斗爆发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一轮马蹄践踏,浮桥两端四百民军死伤大半,只有五六十运气好的借助黑暗躲过追杀,有的逃亡滹沱河南岸的安平、鲁口;有的逃往北岸的安国、蠡县。


  桥北民军有一伙士卒幸运地逃过燕军铁骑追击,这伙人里面有一个当夜在浮桥北头值守。这人认为燕军赚桥成功,不应该责怪值守士卒失职,要怪就怪蠡县副将戴施保管不善被对方偷取了军符,他把事情缘由和同伴一说,十余个士卒个个大叫委屈,然后怀着问罪的心思逃往蠡县打算探问根究。


  这伙逃兵赶到蠡县南门之时天还没亮,见城门没开就在城下扯开喉咙叫了起来。值守南门的军侯担心有诈,不敢随意开城,待听罢原委大吃一惊,一边命人放绳索下去缒人上来,一边招呼麾下一个叫做王棱的都伯即刻去副将府回禀军情。


  王棱下了城头,急匆匆向副将府赶去,走出不远,前方乱哄哄一阵响涌过来一群人,借着晨光模模糊糊可以认出为首的是副将府亲卫队长老何。王棱急忙上前招呼道:“老何大哥,南门外来了十几个值守浮桥的兄弟,他们说燕军拿了副将军符赚取了浮桥。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副将军符是否当真丢失了?”


  老何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丢他奶奶!军符哪里会是丢失了,肯定是戴施暗中送给燕军的!我呸——他戴施暗中出卖兄弟,投靠燕军,多行不义必自毙。真他奶奶辱没了‘行义’这个字!”


  老何为人不错,很少与人红脸。王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辱骂自家将官;晕晕呼呼也没听明白老何话中的意思,正想再问时,老何突然咆哮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去通知自己营的兄弟赶快逃跑,浮桥走不通就往安国跑。他奶奶*的!戴施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强行开打北门放燕军进城了——”


  “燕军进城了!”王棱终于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了。


  永和八年四月初九凌晨,在戴施的帮助下,燕军干净利落地攻下蠡县和滹沱河浮桥。当天午后,捷报传到容城,临时驻跸容城的燕王慕容俊得报笑问随军的佛图空。“大和尚神通超凡,谶言精准;可否告诉本王,燕国此番能够功成否?”


  “滹沱河敞开,三十万燕军以万钧之力做雷霆之击,石青不在,麻秋才德不足以服众;,邺城很快就会人心惶惶,不知会有多少中原人士暗中渴慕归附燕国。形势至此,燕国未战已是先胜。这等明了之事,燕王焉有不知之理,何须考校和尚。哈哈哈——”


  佛图空哈哈大笑,慕容俊拈须微笑。


  俄顷,佛图空道:“此战分晓已明,原不用和尚锦上添花;只是,为了燕王早日功成,为了燕军士卒少些折损,和尚还是打算动用一个暗子,助燕王一臂之力。。。。。。。”


  说着,佛图空凑近少许,压低声音向慕容俊嘀咕了几句。


  佛图空说罢,慕容俊忽地站起来,又惊又喜道:“大和尚此计大妙,若得成功,本王感激不尽。这样,本王有话在先;此番若是功成,本王便尊奉大和尚为。。。国师!”


  “国师?很好听的称号。”


  佛图空眼光一闪,细细回味了一下国师的含义,然后洒脱地笑道:“名声地位于和尚原本如浮云,只是为传播教义之故,这个国师。。。。。。。呵呵,和尚就不恭了。”


  四月初十,为躲避民军斥候探查而偎集在白沟一线的二十万燕军主力和章武、河间、清梁诸地的十万燕军浩浩荡荡向南开赴,燕国攻略冀州之战正式开始。
——

  四十六章 王猛定军心


  滹沱河南岸的安平县城距离浮桥只有一二十里,慕容霸赚取浮桥后只过了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博陵太守刘准耳中。


  听说燕军赚取浮桥用的是蠡县守将戴施的军符,刘准立时意识到不妙。他决不会产生戴施军符可能丢失这种憨直念头,马上意识到两种可能,一是蠡县毫无声息地被燕军攻陷;另一是蠡县守将戴施暗中投了对手。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预示的后果对安平城和他刘准来说都非常的糟糕。这说明燕军暗中准备多时,就要大举南下了;原本有蠡县、安国和滹沱河屏障的安平城首当其冲,成了对阵燕军的前沿。


  石青一直在悄悄地对文臣武将进行分工;并将刺史、太守划归文职人员,专事地方政事民务;一般不能掌兵。刘准主政的博陵郡因为距离燕军太近,为万一计,石青例外地给了刘准三千郡守兵的编制。但若遇上燕军大举南下这事,三千郡守兵绝对守不住城池低矮无险可守的安平城。


  揣揣不安之中,刘准一边传令全城戒备,郡守兵小心城防,各家各户青壮连夜集结准备帮助守城;一边派人连夜赶赴冀州城、鲁口两地报讯求援。


  若是石青在冀州,刘准就不会心慌。安平郡守兵虽然不多,民户却还有两三万口,从中征募五六千青壮绰绰有余,有几千青壮帮助,刘准相信可以守得安平城十天半月的平安,等待援军赶到。令他不安的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石青偏偏不在冀州,眼下坐镇征北大将军府的是个名不转经传的青年文士——王猛。


  说实话,刘准对王猛一点都不放心,他不明白石青为何行此错着,让这样一个人坐镇征北大将军府。幸运的是还有雷诺在,鲁口与安平临近,刘准平日和雷诺多有走动,不仅因此建立了不错的交情,他还被雷诺的才华武略折服,这时自然而然就把救援安平的希望寄托到了雷诺身上。


  刘准绷紧了神经等待燕军大举到来,谁知一直等到正午,北边竟然还没看到一个燕军的身影。疑惑之下,刘准选拨了四名死士,命令他们偷偷潜到滹沱河边打探消息。天将黄昏的时候,四名死士躲过燕军精骑的追杀,逃回安平城禀告刘准,浮桥两头大约有八千燕军步骑,似乎是主力部队未到,对方谨守浮桥不敢稍离。


  浮桥敌情刚刚打探出来,民军冀州中路都督雷诺率李承部五千混编骑赶到安平。刘准迎出东城之外,一见雷诺便急忙建议道:“雷都督。斥候刚刚探明,赚取浮桥的是燕军前锋,只有八千骑步人马。都督以为我等可否合兵一处前去夺回浮桥?”


  “浮桥两端地势狭窄,不利骑兵展开,敌军倚寨而守,没有三五天强攻,只怕不能轻易夺回浮桥。”


  雷诺忧心忡忡,抬头瞧了眼天色又道:“天快黑了,若是能联络上安国的鹿勃早,和他南北联手趁夜夹攻就算不能夺回浮桥,多半也能雨哦机会烧毁浮桥。可惜短时间内联系不上,等明天联系上了,燕军主力只怕也来了。”


  “那该怎么办?”刘准越发着急,他希望能将燕军堵在滹沱河对岸,可不愿被敌军主力围在小城之中。


  “为救援安平,雷某还带了五千步卒,步卒行程较慢,估计子时初能到,到时我等试一试夜袭,看能否钻个空子,一把火烧了浮桥。”雷诺慎重地说,只是他的语气没有多少信心。对方为了拿下浮桥想进办法,守卫必定十分严密,哪里还会留下空子?

  这时候一个士卒匆匆赶过来向刘准禀道:“禀报太守!假征北大将军王大人来了!”


  “哦!王景略来了!他怎么如此之快?”一旁的雷诺闻声一喜,继而振奋地追问道:“王大人现在哪里?带来多少兵马?”


  士卒伸手向后一指道:“王大人和丁司马正从南门过来,随行的只有二十亲卫骑。”


  “二十亲卫骑?只怕他不是闻讯前来救援的,可能是凑巧和丁破符在附近视察,听说滹沱河浮桥出事就赶过来看看。”雷诺怅然若失地下了一个判断。


  刘准点点头附和道:“应该是这样。安平到冀州城来回三百多里,若是得报后发兵救援怎么也得到后天了。”顿了顿,他有些不满地说道:“有雷都督救援安平,刘某很是放心;只是这个假征北大将军一来,刘某倒担心起来了,若由他坐镇指挥迎战燕军,刘某心里一点着落都没。”


  “刘太守不要小觑了王景略,石大将军相中的人不会错的。前年在肥子,雷某曾和王景略共事过一段时间,此人文治很是不凡,只是武事?没有见过,不知到底如何。。。。。。。”


  雷诺蹙眉回想记忆里王猛的过往点滴,想了一阵却没得出答案;待看到从安平南边城墙拐角转出一队人马后,便放弃思索,对刘准道:“刘太守。王景略和丁破符来了,我等一起去迎一迎。”


  王猛、丁析神色轻松,骑乘着战马从容而来,似乎不知道滹沱河浮桥和蠡县出事了一样,见到雷诺、李承远远就招呼道:“好巧啊,二位将军怎地有闲到安平来?”


  刘准一听这话,立时确认王猛没有受到安平的告急求援,当下忍不住插嘴道:“王大人还不知么?滹沱河浮桥被燕军夺去了,蠡县肯定也陷入燕军之手了。”


  “哦?是吗?”王猛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和丁析下了战马,一边走过来一边缓缓说道:“原来雷都督和李将军是来救援安平的。怎么来得只是混编骑?守城还是步卒管用些。”


  雷诺儿眼光诧异地在王猛、丁析脸上一扫,一边上去见礼,一边答道:“五千步卒在后面呢。混编骑脚程快,先来了一步。”


  “是这样啊。”王猛向雷诺、刘准、李承一一回礼,然后不经意地说道:“雷都督,请即可派人通知步卒,勿须赶赴安平,让他们回转鲁口,小心防护。”


  “什么!”刘准惊得差点跳起来,疾声质问道:“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燕军可就在滹沱河,距离安平不到二十里呢!”


  “无妨。”


  王猛风轻云淡地轻轻一笑,然后警惕地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对刘准三人说道:“燕军中计了,大将军料定夏收过后,慕容氏有了军资就会生出南下之心,于是前往建康以引诱燕军南下。呵呵,临走之前,大将军将一切安排妥当,并且言道,三月底四月初他会悄悄返回中原,率领关中大军北上。燕军若是南下,便让他来得去不得,燕军若是胆小不敢南下,就趁此机会在襄国整编关中大军。呵呵,不定此时大将军和关中大军已在司州会合了呢。”


  “啊?”刘准、雷诺、李承三人尽皆惊呼,惊呼声中充满了惊喜和轻松,先前的不安忧虑顿时不翼而飞。


  “此乃绝密!大将军未现身前决不可泄漏出去。”


  王猛神色一肃,用力叮咛嘱咐;眼光一扫,见三人连连点头应承,便对雷诺一笑,恢复了平常口气。“雷都督。如此可否遣人传令步卒回转鲁口?”


  雷诺再不迟疑,凛然道:“雷诺遵命!”


  “王大人!天色已晚,还请进城说话去——”刘准瞅住空子,伸手揖让王猛等人。王猛微一颌首,也不谦辞,当先向城内走去。


  来到太守府,刘准连声招呼家人置办酒宴,意欲款待嘉宾;却被王猛拦住了。“刘太守,军情紧急,石帅先前的安排还有许多需要布置下去,眼下是顾不得酒宴了,只弄点茶水干粮充饥就可。”


  听到“军情紧急”四字,刘准没再坚持,只让家仆送上些时令鲜果和茶水窝盔。


  五人来到太守府议事堂,王猛在上首坐定下来,先品了一口香茗润了润嗓子,继而看向雷诺、李承、刘准道:“燕国慕容氏崛起辽西数十年,战功赫赫,威震天下,麾下步骑不下二三十万。民军若是与其正面对阵,便是倾其所有,胜负亦只在两可之间;实可谓我之大敌。鉴于此,石大将军定下骄兵之计,引诱燕军南下,我军则倚仗地利,阻击之、消耗之、最后一举击溃之。”


  “好计!好计啊——”


  雷诺欣然色动,脱口赞道:“燕军强悍,雷诺一直担忧,大将军日后统一中原攻略幽州之时民军会付出惨重伤亡,哪知道雷诺杞人忧天,大将军随便一计便完全颠倒了形势,以守为攻,引得燕军自行前来送死。哈哈!大将军不愧为大将军,雷诺得以追随左右实乃此生之大幸。”


  刘准手锊长须,摇头晃脑地说道:“是极!雷都督之言和刘某所想别无二致。”


  李承喜形于色,嘿嘿低笑。丁析却是古里古怪地瞥了王猛一眼。


  王猛神色淡然,没有任何表情,待众人安静下来,继续说道:“此计所好,然而行之却极为艰难。慕容氏子弟英杰辈出,特别是慕容俊、慕容恪、慕容霸俱非等闲人物,岂会轻易中计?岂会枉送士卒性命?”


  “任他再是狡诈,也只能被大将军玩之于鼓掌间。”李承笃定地插了一句。刘准闻言颌首附和。


  雷诺沉吟片刻,思索着问道:“此事确实很难,不知大将军具体是如何安排的?”


  王猛从容答道:“从幽州南下一般走三路;东走渤海南皮,西走中山、常山,中走博陵。燕军南下或许会三路并进,或许会兵分两路,或许会集中兵力突破一路,未有定势。是以,石大将军可以预言燕军夏收后南下,可以预先定下策略,却不能提前制定具体部署。”


  “不错。此是至理。”雷诺连声称是,少顷,口气一边再次问道:“哪么,大将军的应对策略是。。。。。。。”


  “幽、冀交界之地,东临渤海,西靠太行,山海相夹之间,地势相对狭窄,民军之所以扼守这一线,就在于在此布防可使防御紧凑,东西中三路人马很容易相呼应。同理,燕军南下无论是分作两路或是三路,各路人马相隔不远相互依托,同样露不出破绽。鉴于此,大将军定下的第一个策略是离散对手,务必让南下各路燕军东西不得相顾。诸位是否明白?”


  说到这里,王猛顿了一顿,眼光在迷惑不解的李承和刘准脸上一扫,旋即开口解说道:“燕军若是齐头并进地南下,哪怕民军抵挡得住,却也不易找到破敌良机,如此大将军诱敌深入并消耗之击溃之的目的就很难达成;逢此时,我军该尽力营造出一种犬牙交错的局势,让对手有的停滞不前,有的一路深入,彼此拉开距离,难以及时呼应。如此便有了破敌之机。”


  “哦——不错不错。只是如何营造出这种局势呢?”刘准恍然大悟。


  “此事说来简单,不过是坚守、撤离两途。在敌军强烈的攻势之下,有的城池必须坚守以阻止敌军推进,有的城池可以稍做抵抗便做诈败状撤离,具体如何,当在弄清敌军攻击态势之后在做定论。不过。。。。。。。”


  王猛声音一扬,截然说道:“以目前态势来看,对方必有一路人马会从博陵南下,如此安平就成了对方突破的重点。安平城池矮小,不是阻击对方的最佳选择,应该立即撤离。”


  “撤离安平?”刘准双眉一抖,若不是听王猛讲解了好一阵的布局策略,他定会跳起来大吼。这几年他和渤海郡北部的乡邻颠沛流离,由沧县而南皮,再至乐陵两河地区,再至安平,不住地迁移,眼下好不容易在安平立住脚,打算过几年安生日子,怎么又要迁移?


  “是的,安平兵马人丁都要撤离。”


  王猛回答的不容置疑,顿了顿,他放缓语气道:“刘太守放心,撤离是暂时的,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再回来。到时田地里的夏粟刚好长起来,房屋城池也会完好无缺。”


  “嗯,这样啊。。。。。。”刘准颇为失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后又问道:“以王大人之见,安平什么时候开始撤离?”


  “现在。”


  王猛轻轻答道:“请刘太守传令全城民众,只带粮食细软,连夜向冀州城撤离。”


  “现在!!!”雷诺、李承俱是一凛,适才的轻松不翼而飞。敌人大军压境,军情十万火急,就算大将军早有定计,这一仗也将是十分艰难十分凶险的。


  “王大人!鲁口该如何做?还请示下。”雷诺起身问道。


  王猛道:“敌军动向尚且不明。在此之前,请雷都督谨守鲁口,以待后命。”他眼光一扫,落到李承身上,又道:“李将军的混编骑留下来,护卫安平以及下博县(今日之河北深州)民众撤往冀州城。”


  “遵命。”李承起身应答,末了疑问道:“下博县也要撤离?”


  王猛笃定地点点头。“敌情未明之前,其他几路是攻是收尚未能确定。蠡县、滹沱河浮桥、安平、下博县、冀州城这一路为诱敌深入之方向当可无疑,安平、下博县守军只需稍稍抵抗便可诈败而走,与主力会合在冀州城下阻杀敌军。为了安平、下博县军民能够安全撤离,祖夫人麾下的五千混编骑也将北上归入李将军辖下,作为博陵一带的机动人马应对万一。”


  李承亢声应答:“遵命!”


  王猛眼光转向雷诺、刘准。“事不宜迟,请雷都督即刻回转鲁口安排防御,请刘太守即刻安排安平民众撤离,至于安平郡守兵何时撤离,等敌情探明之后再定。”


  “遵命。”雷诺、刘准、李承齐声应答。


  三人一一领命而去,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只剩下王猛、丁析两人。过了一阵,丁析悠悠叹道:“王大人诈作大将军诱敌深入之计以稳定军心士气,看来效果颇佳,只是虚言诓骗并非长久之计,终有揭晓之日;在此之前,如何应对燕军,还需早拿主意才是。”


  “丁司马以为王某所言全然是诈么?”王猛呵呵一笑,笑对丁析说道:“实不相瞒,适才所言除冒用了大将军之名,其余皆是王某到冀州两月来深思熟虑之结果,亦是此番应对燕军之根本。”


  “咦?这么说王大人对燕军南下早有所料?关中大军真的即将北上?”丁析愕然一惊,在此之前接到燕军南下的消息之时,王猛说自己新来冀州,骤然统领征北大将军府,只怕将士多有不服;在燕军南下之危急时刻,必得冒石青之名,用“诱敌深入”“以守代攻”等诸般说法安抚人心士气,以便撤离或坚守得以顺利进行。出于稳定大局的目的,丁析同意为王猛遮掩佐证;但却没将他适才的言语当真,对石青已经悄然北返,即将统带关中大军北上的说法更是嗤之以鼻。


  “大将军之所以调王猛前来冀州,就是担心燕军会趁机南下。如此这般,王猛若再不知燕军可能会南下,那就太辜负大将军的信重了。”


  王猛一晒,不经意地说道:“王猛不知道大将军北上之期,关东大军出关救援亦是虚言;但是,半月之前王某已发函命令襄国后军悄悄北上,燕军若在夏收后南下正好可以及时接应,燕军若是不来就当一次演练也是无妨。孙威都督复函冀州,言道四月初六王龛将军会率三万后军离开襄国,1 38看書網到无极了呢。”


  “竟有此事?原来王大人早有准备!”丁析一惊,心中对王猛又看高一层。稍后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后军为何不急赴卢奴、安平等燕军南下必定之地阻敌,怎地要去无极这等偏僻之地?”


  无极位于中山东部边缘与博陵交界之处,距离南下冀州的中路途径、西路途径都有百十里地,燕军南下攻击时完全可以无视之。


  “真的不起眼么?那就好,也只有这等不起眼之地才能稍减慕容氏兄弟的戒心。”


  眼中冷芒一闪,王猛声音清清凉凉地说道:“丁司马留神细看,不仅无极,还有安国,这两个不起眼之地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战事的关键。王某要将这两地变成一个巨大的陷坑,单看燕军能有多少人马往里填。”
——

  四十七章 脚不沾地

  号角长鸣,探马飞奔。随着慕容俊一声令下,准备多时的各部燕军纷纷出动,在幽冀交界地带掀起漫天狼烟。


  慕容评、高开两部出青县、沧县,在河间与封奕部会合后,径直杀向西南方向的鲁口;悦绾率部出清梁,目标指向西南的中山郡卢奴城,从朔平出发的慕容恪部紧随之后;先锋副将慕容军率部出雄县奔高阳,慕容俊在慕舆根等诸多文武将官的陪同下率燕军主力从容城南下,行军路线笔直地指向蠡县、滹沱河浮桥、安平。。。。。。


  至此,燕军兵分三路,撇开东边的渤海郡,从冀中、冀西两个方向突破冀州的总体方略暴露无疑。


  四月初十上午,安平城两万多民众开始向冀州城撤离,似乎知道己方主力正赶来接应,驻守浮桥的燕军胆气壮了许多,打探军情的小股精骑开始在安平附近出没,并时不时与李承部混编骑相遇,爆发出一起起小规模战斗。


  安平城南门外,丁析、刘准、李承三人正在向王猛道别。


  李承、刘准面色肃穆,昨日的振奋轻松不翼而飞。燕军的消息大致已经探明,三十万大军造成的压力让任何人都无法感到轻松。


  原鲁口幽州军被收编之后,征北大将军府下辖十二万人马;其中两万骑兵,十万步卒;这支人马和南下燕军相比无论是数量还是骑兵所占的比例都相差很远,而且分散部署在襄国、冀州城、渤海郡、博陵郡、中山郡、常山郡、赵郡等七个郡国十数个城池里,远不如三路进攻的燕军集中。


  而且,李承、刘准知道,部署在冀州北部的十二万民军中,有五万民军去年秋天被拉到襄国整编,然后南下豫州压制胡人去了,再然后又分散到中原各地为灾民搬运粮食,一直忙到今年三月才结束。他们不知道这五万人马回返襄国没有,能不能够调用;没有这支人马,指望凭借分散的七万人马阻击、消耗、击溃三十万战力强悍的燕军实在是难上加难,即使大将军早有定计!


  李承、刘准忐忑之际,王猛轻笑一声,怡然自得说道:“呵呵,两位勿须担心,直管按照征北大将军府号令行事就是;实不相瞒,南下豫州的五万士卒不仅及时赶回,而且已经进入预定位置埋伏起来了。”


  李承、刘准眼中一亮,齐齐盯向王猛。李承朗声说道:“王大人放心,便是拼了性命不要,李承亦会照应好各部撤离之事。”


  刘准振奋道:“如此刘某无忧了,只盼大将军早日北上,秋粮下来前击溃燕军,以便安平生民可以赶回来收割粮粟。呵呵——”


  王猛微笑颌首,转对丁析道:“请丁司马把大将军府的作战意图转告雷都督、逢都督。大将军府不需要鲁口、南皮为其他地方分忧,只愿两地密切配合,拖住东路的慕容评。慕容评这路燕军主要目的是为中路、西路的燕军提供侧翼遮蔽,防止我军突出奇兵从渤海袭取燕军后路,是以进攻意图不强,两位都督只要在河间郡、章武郡一带多派疑兵,虚虚实实攻打几下,慕容评必定不敢放胆南下。”


  丁析点头应道:“王大人放心,丁某会转告两位都督。”


  王猛颌首示意,举手团团一揖,冲三人说道:“诸位,王某先行告辞了,过几日我等在冀州城再会。”


  “王大人走好,一路小心。。。。。。”刘准、李承、丁析一一拱手和王猛作别。


  从这一刻开始,四人将分头行事;丁析往东走,在鲁口、南皮转一圈,向雷诺、逢约、童图传达大将军府将令和未来的作战意图。


  刘准率博陵郡守兵留守安平城,阻击燕军先锋,为征北大将军府布置全线防御争取时间。李承护送安平、深州两城民众撤往冀州,抵达目的地后,将与原祖凤部混编骑会合,北上接应刘准部郡守兵回撤。


  王猛的目的地是滹沱河北岸的安国、无极两城。这两城是中路副都督鹿勃早和西路都督权翼的驻地,无论是论地位还是论驻地位置的重要,都需要王猛亲自去和这两位大将沟通。


  安国城在安平西北方,若是走浮桥,两城之间的路程不到五十里。可惜浮桥落到燕军手里,要到安国必须另想办法了。


  离开安平城,王猛和十名亲卫骑兵一路向西,到正午时,行出了五六十里路程;估摸着远离了燕军斥候的侦测范围,十一骑折而向北,来到滹沱河岸边。


  王猛四周逡巡了一圈,然后指着西方紧挨着滹沱河的一片杉树林吩咐道:“走!到那边林子里歇息,然后伐木制排。”


  来到林子里下了战马,胡乱用了些干粮喝了些水,十名亲卫便开始忙乎着伐木编排,王猛找了个僻静处独自坐下,满脸慎重地在地上勾勾画画,再没有半点轻松模样。


  诚然,从接到石青命令他北上冀州暂代征北大将军一职的将令那一刻起,他就日夜难寐,一心谋算着如何抵御燕军入侵。两个多月来,为此预定的各种计划不下数十个,但是战事一旦开始,各种情况千变万化,这些计划却未必适合,必须依据军情及时调整。


  两个时辰后,亲卫过来请王猛渡河,两个简易木筏已经编制完成了。


  十人十马分乘两支木筏渡过滹沱河,上了河岸之后,王猛令四名亲卫骑赶往无极,命令王龛分遣一万人马携带一月辎用趁夜赶赴安国。


  传令亲卫向西而去,王猛率六骑亲卫转头向东,一口气赶出三十几里路程,在天黑之前进了安国城。


  此时的安国城内一片紧张肃杀之气。昨天下午,戴施的亲卫队长老何和一两千逃兵将蠡县、滹沱河浮桥失守的消息带了过来。安国城位于南下冀州大道的侧翼,位置较偏,配置的守军比蠡县还少两千,只有三千人;如今算上老何这股残兵也不到五千人,在后路被敌军所占,与己方主力联系中断,守城士卒岂有不紧张之理。


  王猛来得很及时,恰好舒缓了这股紧张;一般士卒确是不知道他有什么骄人战绩,但是假征北大将军这个身份的份量已经足够让人安心了。


  “王大人!戴施那个狗东西暗中投了鲜卑人,蠡县、浮桥都是他搞的事。”


  见到王猛,鹿勃先将这个消息道了出来,然后慎重地说道:“事发突然,鲜卑人这次占足了先手。我军若是仓促应战后果难料,很有可能大败;以鹿某之见,前方各部边打边撤,为中军、后军争取时间,中军、后军不用赶来救援,应该尽早在冀州城、襄国一线构筑防御,会同邺城援军就地阻击鲜卑人;待鲜卑人久战疲惫之时,就是我军反击之日。”


  “此人见识不凡,足以胜任副都督之职。奇怪了——大将军的眼光也太好了吧,怎么就找出这么个胡人来的?”鹿勃早一番话让王猛暗自讶异,如果征北大将军府像鹿勃早说得那样仓促,而不是早有准备,王猛肯定会按照鹿勃早说得那样去部署。


  “副都督所言有理,只是,其中有些内情副都督去不知道。”王猛冲鹿勃早笑了笑,然后摒退左右,压低声音将“石青”的意思一一道出。


  “咦!竟有此事!”


  鹿勃早的反应和刘准、李承的一般无二,除了惊喜还有三分振奋。不过他的心思显然比另外两人多,振奋只是一瞬,随即疑虑道:“大将军虽然早有所料,但却无法料定燕军究竟如何进兵南下,具体如何防御只能临时制措,不知王大人可有了定计?”


  “说得好!”


  王猛扬声大赞,欣喜地说道:“如何应对燕军王某心中早就有了主意,只担心实施时未必一切如意,特别是安国城,在王某计划里为重中之重,稍有差失便可能一切成空。好在见了副都督,王某算是彻底放心了。来——副都督,我等一道磋商防守安国城示意。”


  。。。。。。。。


  四月十一上午,燕国前锋副将广威将军慕容军率领两万五千人马进入蠡县,从清梁士卒手中接管了城防,过了不久,驻守浮桥的慕容霸传来将令,命令前锋军留三千人驻守蠡县,其余人马即刻赶赴滹沱河与他会合,准备南下攻打安平、深州。至于蠡县西边五十里外的安国城,先锋军不用理会,留给主力大军收拾。


  与此同时,包括诸葛羽的亲卫步兵营在内的一万民军从西门进入了安国。城内的六七千民众则在王猛的引领下前往无极避难。


  无极距离安国大约有八十里,六七千民众遵照鹿勃早将令,不带粮食、家什,只带随身衣物细软,可谓是轻装简行;尽管如此速度还是比推车挑担的士卒慢上许多,等待天黑下来之后,总共才走出三十来里。


  王猛等不及了,命令亲卫骑留下来组织民众连夜赶路,自己只带了一名精悍的亲卫先行赶往无极。


  无极是个小小的土城,外面没有包城墙砖;因为地势偏僻,远离卢奴至真定的驰道的缘故,向来不受兵家重视,是以这个小城在战火漫天的却能保持的完好无损。


  王猛赶到无极之时,天还没亮。但是城内却到处是噪杂的喧嚣,眼下的无极已经成了一个大兵营。权翼的五千骑兵、五千步卒驻守于此,王龛从襄国带来的援军剩下的两万也驻守在此,几万人马人来人往,将无极挤塞得满满荡荡。


  前方敌情如火如荼,权翼、王龛不知征北将军府如何打算,心中没有成算,这两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躁得一刻都不能安宁。一听说王猛进了城,当即从榻上爬起来赶过去相会,讨问根底。


  “中山郡的战事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利用卢奴城阻击燕军,尽量给予其杀伤,为后方从容布置防御争取时日;第二阶段,弃守卢奴,守军退往常山郡,在真定阻击燕军西路军,这样既可以拉长燕军补给线路,也可以拉开燕军中路军、西路军之间的距离,使得对手不能相互应;第三阶段,无极守军主动出击骚扰燕军补给,引诱燕军前来攻击,将其拖在无极城下耗死,待时机到来便予以反击。”


  对权翼、王龛两人的干练勇武王猛极为放心,三人单独会议之时,他先将“石青”的意思复述一边,安定了军心后,便干脆利落地道出了西路作战方略。


  “为了防止泄露军情,也为了减少粮食消耗,卢奴、安国、无极三城民众尽皆撤往中山郡。王副都督率一万五千人马在无极城内潜伏,对外装扮出一两千守军的模样,不可暴露出大军踪迹,以骄恣对手,诱其强攻。”


  “权都督率五千精骑,一万步卒即刻赶赴卢奴救援,转移民众的同时,依托城池给予对手尽量大的杀伤,不出所料的话,十日之后,燕军中路大军会攻之冀州城下。卢奴守军做出孤军难支的模样向西南方的真定突围;到时征北大将军府会安排一万混编骑赶过来掩护接应。两位都督还有什么疑问吗?”


  熬得血红的双眼在权翼、王龛脸上来回移转,王猛沉声喝问。


  权翼蹙眉道:“别的权某到不担心,只担心从卢奴突围中间在对手的追击下大军容易溃散,若是如此可就得不偿失了,是以,李承那一万混编骑一定要赶过来接应。见不到混编骑,权某说什么也不敢率大军突围。”


  “这是当然,若没有骑兵接应,王某绝不会让卢奴守军突围。”


  王猛很干脆地答应下来,稍倾,断然令道:“开始行动吧,后军抽调五千人充入西路军,权都督整顿了步卒,即刻率一万五步骑大军前去救援卢奴。王都督安排一部人马组织安国、无极民众撤往真定,告诉民众,此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带上随身衣物即可,真定官府会安排大家吃住,家中积存的粮食留下来给守军辎用。”


  “诺!”王龛肃然应命,与权翼告辞而去。


  王猛坐了一会,感觉有些困,当即唤来亲卫道:“请王都督为王某准备一辆牛车,王某坐车去真定。”


  ps:回来晚了,这一章算十一号的;马上继续写今天的。
——

  四十八章 大兵压界

  四月十二日黄昏,慕容恪率六万大军抵达中山郡治所卢奴。


  在燕国西路军先锋悦绾的引领下,慕容恪来到卢奴城下,望着城楼上森严整齐的旌旗,不由眉头微蹙,淡淡问道:“石青毙命江东的消息应该散发了吧?对方莫非没有异常反应?”


  “属下昨日午时到的卢奴,午后立寨时命人向城内喊话,言道石青大逆不道,在建康密谋叛乱,被朝廷予以擒拿诛杀。当时城上看起来确实有些惊慌,不过。。。。。。”


  悦绾口音一转,忿忿说道:“昨夜有一支人马趁黑进了卢奴,估计是驻守无极的权翼赶来救援,权翼一到,城头敌军似乎士气大振,今日再看不到散乱模样了。”


  慕容恪点点头,淡然说道:“权翼来了?也罢,毕此功于一役。只要拿下卢奴,击溃权翼、侯龛两部人马,以后南下常山郡、赵郡就压力会小很多,可长驱直入矣。”


  悦绾有些忧虑地说道:“权翼和侯龛会合,卢奴城里至少聚集了一万五千守军。我军人马虽然数倍于对手,只是若要强攻城池伤亡只怕。。。。。。”


  “御难将军的忧虑放在以前有道理,以后却不可做此想。”


  慕容恪轻轻一笑,道:“时移势迁,征战中原不比塞外那般突袭几个野寨子和几场野战便能了事的,需要进行城池攻坚。为此,燕军必须能够适应城池之攻防。这一次南下,三十万大军其中有十万是民夫工匠。十万民夫工匠在野战时也许抵不上两万士卒,可用于攻城之时,他们制造的攻城器械作用绝对比二十万士卒更强。”


  悦绾双目一亮,钦佩地说道:“辅国将军说得是,与燕王和辅国将军相比,悦绾目光太过短浅。”


  慕容恪一笑,抬目四顾,目光在卢奴正北八里处的密林停留下来,旋即挥鞭指向密林下令道:“传令!后军营地设在林子之外,即日起,民夫工匠开始伐木制造云梯、冲车、箭楼等各种攻城器械,三日后强攻卢奴城。”


  四月十三中午。燕王慕容俊率中路军主力抵达蠡县,还未进城,前锋慕容霸遣人前来禀报,请中军主力径直赶赴安平城驻扎,前锋军誓死于黄昏前拿下安平城。


  慕容俊欣然允诺慕容霸所请,也不进蠡县停留,留下五千人马驻守,然后戴施便继续南下。


  此时的滹沱河渡口水寨扩大了好几倍,水面上被慕容军搭建了五座浮桥。申末时分,近十万大军毫无阻滞地渡过滹沱河,慕容霸再次遣人过来禀报,言道安平城已经拿下,约莫有两三千守军弃城而走逃往深州,他率骑兵先行南下追击,请燕王进城安顿。


  慕容俊大喜,催促大军尽快赶路,天擦黑时抵达安平城。安平城太小,住不下近十万大军。慕容俊将燕王行辕和一万禁卫驻扎城内,另外八万五千人马分别在浮桥水寨和安平城外驻扎。


  一切刚刚就绪,慕容霸再次派人前来回禀,言道先锋军在追击安平守军之时遭遇北上接应的民军混编骑,双方混战一场未分出上下,各有几百骑死伤,天黑后罢手,民军混编骑掩护安平守军退往深州,先锋军精骑会合了大部之后衔尾跟进,打算连夜赶到深州城下扎营。


  得报之后,慕容俊命来人回去转告慕容霸,民军无主,人心慌慌,此番南下当以势压人,逼迫对手自乱阵脚。先锋军当小心谨慎,万不可轻敌,若是中了对方埋伏,吃了败仗,可就会大大损折燕军之气势。


  打发走慕容霸的信使,慕容俊想起安国这个未曾拨出的城池,便唤来折冲将军慕舆根道:“南下要冲蠡县、安平已经被我军拿下,只是西边的安国还在民军手中。安国敌军不多,地势偏僻,按说生不出大患,只是不拿下来终究不妥。寡人有意请折冲将军走一遭,或抚或攻,总归只要拿下安平就好。折冲将军以为此去需要多少人马?”


  “据斥候探报,安国原有三千守军,戴施反正之后,又有一两千蠡县守军逃了过去,此时安国约莫有近五千守军。燕王殿下若是让属下仅仅攻打人心惶惶的安国城,有一万人马足矣。”


  慕舆根不疾不徐地回答了慕容俊的问题,稍稍一顿,他口气一转,开口又道:“只是,属下以为,中军可以分一支偏师,沿着滹沱河北岸向西攻击,先取安国,再下无极,然后直奔常山郡真定,断掉卢奴敌军后路,协助辅国将军攻略常山。”


  “折冲将军立功心切啊!”


  慕容俊呵呵微笑,一眼看穿慕舆根希望单独统带一军抢夺功劳的用心;不过,慕舆根用心可能有私,出的主意确是极好。燕国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一道南下,若有一支偏师沿着东西方向游走,更利于各路大军相呼应;而且从滹沱河向西攻略,若能出其不意拿下真定,对于西路军强攻卢奴无疑有非常大的助益,卢奴守军很可能因为后路被断而崩溃。


  “折冲将军以为这样的一支偏师应该有多少人马?”慕容俊问。


  “三。。。。。。哦不!有两万人马足矣!”


  慕舆根看出慕容俊有所意动,当下精神一振,亢声说道:“燕王殿下只需给属下一万二千步卒,五千民夫工匠,三千骑兵。最多半月,属下定然为殿下献上安国、无极、真定三城。”


  慕容俊颌首赞道:“如此甚好!寡人任命汝为折冲都督,明日晨率两万兵马出发,沿滹沱河北岸向西攻略,为中路军、西路军间之折冲。”


  四月十四日晨,慕舆根率两万燕军赶赴安国,意图在燕军中路军、西路军之间建立一条横向通路。这个时候,东路的慕容评部已经和鲁口守军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东路军距离攻击目标的距离最近,四月初十凌晨接到南下攻击的命令,四月十二下午五万大军抵达鲁口城下。其间慕容评一边命令工匠赶制攻城器械,一边不停地向城内守军喊话,言道“石青谋逆事败,已在建康授首,燕军奉朝廷之命南下中原,清除石青余孽;望民军将士知忠义、识时务,早日开门纳叛。若一意孤行到底,朝廷将以石青余孽视之,缉拿之后全族尽诛。”


  喊话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城内守军从雷诺口中得知石青使的是“诱敌深入之计”,个个轻松无比地站在城头嘻嘻哈哈,时不时对喊话的燕军指点谩骂几句。


  慕容评大怒,时逢工匠造出了六座箭楼,两辆冲车,还有几十架云梯,他有心给对手一点厉害,便在十四日勒令部众向鲁口发起攻击。


  为了防备燕军攻击,原邓恒幽州军驻扎之时,早将鲁口防御修缮加固了一道又一道。护城河不仅挖的宽,而且水极深,既难于泅渡,而且很难填埋。


  斥候探报,鲁口原本驻守八千步卒,五千骑兵,合计一万三人马,其中五千骑兵离开鲁口,掩护安平城的撤离去了。眼下城内还有八千守军。五万大军若是从三面或者四面同时围攻,可让八千守军顾此失彼。但是慕容评有心检验新的攻城战术,而且攻城器械造的不足,是以他决定先从鲁口南门试探着进攻一次再说。


  “精骑戒备,谨防守军出城突击!”


  “刀盾手上前,于护城河五十步立盾结阵!”


  “箭楼上前——”


  “土车出列准备——”


  一项项命令下达得有条不紊,三万燕军步骑混合距离南门一里一字排开,三千精骑在阵前来回游弋,随时准备劫杀出城突击的民军;三千刀盾手次序上前,在守军射程边缘结下阵势,六座硕大的箭楼依靠滚木的推动,缓缓向城门靠近。几百辆满泥土的推车从阵中推出,向城门靠近。因为安放吊桥的缘故,正对城门的一段护城河最为狭窄。这是一段最容易填埋的壕沟,几百辆推车连车带土推下去,基本上可以将其填埋大半;不过,从这里突破受到的打击也会最大,每座城池城楼附近最为宽阔,布置的防御也是最强的。


  燕军的进攻显得从容不迫,从容中透着坚决,隐隐带给守军一股巨大的压力。


  六座箭楼彼此间隔三丈,构成一个二十多丈宽的横面缓缓向前,临近盾阵之时,盾阵忽地一分为六,六个小盾阵掩护着六座箭楼继续向前推进。


  “射!”城楼上有人发令,民军弓箭手开始向推动箭楼的队伍抛洒箭矢。只是在盾阵的护卫下,箭矢的效果并不很好,只造成了一些零散的杀伤。


  “弓箭暂停!准备火箭!”守军将领果断地停止了弓箭攻击,准备改用火箭焚烧箭楼。


  箭楼来到距离护城河三十步时停止移动。


  “起楼——”亢声嘶叫中,刀盾手和推动箭楼的民夫工匠一起忙乎起来。


  绑在箭楼顶端的十几道绳索倏地绷得笔直,重铠甲士曳着绳索向护城河方向跑,试图将箭楼顶端拉起。刀盾手拥簇在箭楼根部,防止箭楼被拉得向前滑动。几十个工匠七八人抬着五六根粗大的撑杆,合力抵着箭楼顶端向上翘。


  在上百人的号子声中,一座座箭楼顶部缓缓昂起来。


  “放箭——”城楼上再次响起下令的声音,随后一道道火箭拖着油脂的黑烟向箭楼一带倾泻。刀盾手忙着帮助竖起箭楼,顾不得举盾防护。这让火箭有了肆掠的机会。


  “扑扑扑——”箭镞穿透身体的钝响连续不断响起,工匠、民夫甚至包括着甲的刀盾手也不能幸免,一个个嗥叫着倒下,油脂的火焰仍不放过,在死尸上继续燃烧。


  四周的燕军对此景象恍然未见,只是扯着脖子扬声嘶喊:“起楼!哎呦!起楼!哎呦。。。。。。”只有把箭楼竖起来,任务才算完成,才有机会躲避逃生,在此之前妄想躲避逃走,得到的将是更严厉更残酷的军律惩罚。


  火箭并非是万能的,遇到箭楼就没了用武之地,箭楼正面不仅蒙上了一层牛皮,牛皮上更是浸满了水。火箭在上面一碰便即滑开。


  火光闪烁之中,号子呼喊声中,六座箭楼缓缓立了起来。箭楼高四丈,比鲁口城墙整整高出一丈。箭楼顶部有一个半腰高的防护平台,平台呈长方形,一张长,四尺宽,可供十名弓箭手并排而立,六座箭楼可容六十名弓箭手;六十名弓箭手在野战时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在城池攻防战时,却足以覆盖狭窄的城楼。


  雷诺站在城楼上,目注着一个个燕军弓箭手在湿牛皮的遮护下向箭楼攀爬,眉头不由得越皱越紧。箭楼平台顶部和正面皆有防护,从城楼上打击上面的弓箭手太艰难了。


  “弓箭手压制!土车准备冲锋!”


  一名燕军传令兵在城下纵马奔驰,向各部传达慕容评的将令。


  “嗖、嗖、嗖——”利刃破空之声响起,一支雕翎从雷诺鬓角擦过,箭楼开始向城楼发射箭矢了。城上守军一声大喊,齐齐斜躺到垛口下的城墙根里,竭力躲避燕军箭矢。


  “冲锋——”号角长鸣,一个个青壮大喊着给自己壮胆,推着一辆辆土车飞跑着冲向吊桥下的护城河。
——

  四十九章 合肥遇险

  夕阳洒下满河碎金,船橹咿呀轻响,风帆半挂,货船平稳地从青戈江面上滑过,向前方水波浩淼,无边无际的入江口驶去。


  “嗤喇”一声响,芦苇丛两边分开,一叶轻舟从中蹿出,极快地向河心的货船靠过去。货船依然不疾不徐地向前,等轻舟抵近,掌舵的水手扬声问道:“兄弟,前面风浪大不?”


  轻舟上有四个年青健壮的水手,一人持篙,两人划桨,另一人手中没有家什,稳稳站在船头答话。“折腾长了,老天爷也会嫌累,这段时日的风浪看似要退了;前面平静着呢。”


  “那就张帆过江吧。”货舱里传出一个稍嫌倦怠的声音,随着话音,石青缓步从里面走出来,来到右手船舷,扶栏向东眺望。


  石青三天前就悄悄到了芜湖青戈江,并和预先潜伏在此的天骑营水手顺利会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渡过长江。他的安然潜逃震动了建康,双方这是彻底撕破了脸,若是任他安然北上,大晋朝廷的天下一统、中原归治等等美梦尽皆成空;事到如今,只有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渡江了。鉴于此,不仅白鹭洲、石头城的水军全部出动,封锁长江,就连豫章、江州、京口等地水陆人马也是倾巢而出,对江面上的每一艘船只严加搜查,封锁之严密让人竟然无一丝可趁之机。就在石青急不可耐打算硬闯之时,芜湖附近的水军大半船只今日上午突然急赴下游,留下的十几艘船再也无法顾及整个江面了,这才给了他一个渡江的机会。


  “大将军是在为太湖那一路担心?”郗超踱过来瞟了眼石青,顺着他眺望的方向看了一阵,然后猜出了石青的心事。


  石青叹了一声,忧虑地说道:“今天上午芜湖水军急赴下游很可能和文直他们有关,看来他们没能摆脱谢安的追踪啊。”


  郗超不以为意道:“大将军担忧也是无用,还不如尽快赶回淮北,然后公开行迹,建康自然会放弃对文直他们的追踪。”


  石青点点头,黯然无语。


  轻舟、货船一前一后出了青戈江口,驶入波涛暗涌的长江,湍急的水流裹着货船疾速向下游冲去,舵手稳住船舵,控制着货船顺流而下,几个水手一拥而上重新调整风帆。渐渐地,货船船首斜指东北,一边向下漂流,一边向对面驶去。依靠船桨的轻舟倒是灵活的多,只扳了几浆就习惯了水势,轻松地坠在货船之后。


  弓蚝不善水,货船颠簸了几下,他就在货舱里大声呕吐起来,小耗子倒没有半点反应,嬉笑着跑出来,扶着船舷警惕地向上游张望,临近傍晚,江面上的船只稀少了一些,上游天水交界处,几面旌旗和一点帆影相伴,还有一艘水军战船在江面上巡弋,待得货船到了江心,那艘战船的帆影就被水波遮挡得没有一点踪影了。


  小耗子松了口气,身子一窜,挨着郗超身子站住,笑问道:“景兴贤弟,再过半个时辰能上岸吗?嘻嘻,再拖久了,蚝子非昏过去不可。”


  郗超白了他一眼,两人同龄,小耗子大了一个月,大的这一个月让小耗子非常开心,时不时凑到郗超身边,没话找话地喊几声“贤弟”,郗超知道对方心思,却懒得和这种小伎俩计较。忍了忍道:“耗子大哥,淮南太守陈逵率本部扬州军封锁了对面江岸这个消息你应该知道,就算半个时辰能渡过长江,我等也不能上岸,而是继续乘船由濡须水进入巢湖,以避过陈逵的搜查,最后到合肥南边登岸。”


  “啊?是吗?看哥哥这记性。”


  小耗子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继而一拍郗超肩头道:“景兴贤弟不错,提醒的很及时,哥哥这就去告诉蚝子,要吐出来吐,别把货舱吐脏了。”说着,他嘻嘻坏笑着又溜进货舱。


  黄昏时分,货船、轻舟顺利地渡过长江,靠近濡须口,就在准备进去逆濡须水而上的时候,一艘水军战船从濡须口内顺流而下,突然蹿了出来。


  战船并非针对货船而来,但是来得太快了,快得石青、小耗子等来不及进舱躲避。两船交错的瞬间,战船上的士卒水手眼光茫然地从货船上扫过,起初不是很在意,只是落到石青、小耗子的衣甲上这才猛然一亮,一个头目模样的中年军士当即喊出来:“站住!对面的船只——汝等从哪里来?可曾有勘察印迹?”


  这一段时间的紧张让大晋每一名水军士卒随时都绷紧了心弦,一人开口示警,另外的水手、弓手、拍杆手、刀枪兵。。。。。。即刻弓上弦、刀出鞘忙碌起来。


  货舱上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不说对方有两百左右的士卒,单论攻防装备货船也没法和战船相提并论,真的动起手来,货船只有挨打的份。


  “冲滩——”石青指着濡须口东北角的一块浅滩果断下令。那处浅滩不适合停泊船只,缓平的河堤却适合战马冲上岸。


  “稳舵!稳住——调帆!调帆——亲卫队快帮忙划桨——”


  船长大声呼喝,风帆迅疾地调整方向,何三娃和二十亲卫骑蹬蹬蹬跑下底舱,将船桨从浆孔探出去,用力划动。几方共同努力下,被濡须水冲得缓慢行驶的货船身子一横,斜刺里冲向东面的浅滩。


  战船上的水军俱是水上老手,早早瞧出不对,一边调转方向尾随过来,一边吹响了报警的号角。号角刚一吹响,附近的江岸上就升起了一缕狼烟,紧跟着第二缕、第三缕。。。。。。一缕缕狼烟次第升起,越来越远。


  “嗵!”一声大响,货船在浅滩上搁浅,舱底被撞出一个大洞,江水汩汩地涌进来。


  “啊呀——到了!”弓蚝煞白着脸,摇晃着身子冲出货舱,待看清四周冒起的狼烟和搁浅的货船他不惊反喜,嗥叫了一声。“啊哈——要厮杀了!上岸!上岸厮杀个痛快去——”


  搁浅之地非常不理想,浅滩上有半人深的水,船舷距离浅滩还有近丈高。只是这时没人顾及这些,船一稳住,三块船板就被陡直地竖了下去。何三娃大喊:“兵刃带齐,干粮袋装满,牵马上岸。”匆忙有序地指挥着亲卫。


  “站住!再不站住就放箭了,射——”大晋战船调转方向,撵了上来,一支支雕翎跟着来到。只是因为船只的遮挡,稀疏的箭支对登岸的人未能造成威胁。


  “走!”石青喊了一声,牵着黑雪,踩着松软的淤泥率先往岸上疾步走去,何三娃、小耗子等二十四骑和十五名天骑营水手紧紧跟上,没有人理会江面上的战船。


  “站住!杀啊——”几声噪杂的呼喊从江岸东边传来,一个百人队模样的晋军循着号角声急急赶过来阻截。


  “不要理会!尽快脱身为好。”石青一把篡住弓蚝的马槊尾部,阻止他前去厮杀,随后长枪一指濡须水上游,扬声招呼道:“走!径直向北,摆脱追兵再说。”


  长江沿岸的水土要么松软,要么就是沟汊田埂,不适合战马驰骋,石青一行虽然有二十多匹战马却无法骑乘,只能迈开大步向北狂奔,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很难摆脱追兵。好在天色很快暗下来,视野里变得一片模糊。石青命令麾下部众相互牵着,不要走失,然后不管前面是什么,只埋头向北冲;这样过了半个时辰,追兵的声音终于在身后沉寂下去。


  经过这次突遇,石青估计行踪可能因此暴露,当下不敢停留,逢山越山,逢水过水,连夜循着濡须水向北急赶。天亮之时,一行人脱离了江畔平原,进入江淮丘陵地带。这里是巢湖周边区域,大多是未开发的无人区,不仅行走变得更加艰难,而且没人认识路途,也就是说他们迷路了。


  “没事!我等只要一直向北就不会错,中间只有巢湖不可逾越,遇到了绕湖而走就是了。”石青对此毫不在意,吩咐士卒就地休息两个时辰再行启程。


  石青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阻挡他们北上的不仅有巢湖,还有无人区大大小小的荆棘丛和野树林;遇到这样的地方别说战马,就算是人也不知需要多久才能闯出一条道,这时候说不得需要绕道而行了,绕道而行的结果就是意料中笔直的北上之路变成了忽东忽西、忽左忽右的曲线。


  曲曲折折走了三天,四月十八日正午,他们从一道丘陵之后拐出来,前面霍然开朗,良田成畦,炊烟缕缕,终于到了人烟之地。郗超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一些微笑,招来两个亲卫道:“你们两个过去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等等!”


  小耗子笑着阻止道:“让天骑营的大哥去问路吧,免得碍眼。”天骑营的士卒水手打扮,穿着很平常,亲卫营的都是一身皮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军人。


  天骑营水手去了一会,不久就跑回来高兴地叫道:“大将军。这里是合肥地界了,我们已经过了巢湖。”


  四十人的小队伍爆发出轻松的欢呼,随后再次踏上路途。合肥距离淮河两百来里,以这些人的脚程,两天连夜就可赶到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小队伍刚刚走出十余里,前方鼓号鸣响,一支晋军斜刺杀了出来。这支晋军不过两三百人,原不足为惧,只是对方的举止却让人担忧。


  “找到目标了!点烟火——吹号——”晋军士卒齐声欢呼,却不急着上来围攻,只忙着吹号角点烟火,一看就是在招呼附近的同伴。欢呼声更明明白白地告诉石青,他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长江北岸的一幕再次出现,狼烟从四周次第升起,号角远近呼应,连绵不绝。


  “准备突围!小心跟上!不要走散了——”石青向左斜跨一步,避开右手方向的晋军向西北疾走。三十九人紧随其后,呼喇喇向前疾奔。


  那支晋军似乎有恃无恐,不紧不慢地缀上来,石青暗叫糟糕的时候,两支间隔五六里的人马从西边地平线上露出身影,紧接着东北、西北、正北方向各有一支人马显露出身形,近的只有两三里,远的也不过六七里。不到半个时辰,这支小队伍前后四周就出现了九小股晋军。这似乎仅仅是开始,号角还在继续,狼烟好在升腾,也许还有更多的人马正在赶来。


  “请大将军先行一步,小耗子负责断后。”小耗子浑然不惧,跃跃欲使。


  石青没有答话,郗超却在旁不悦地斥责道:“耗子大哥。晋军的目标是大将军,你让大将军先走,等于让大将军单独对敌,断后的反倒因为没人理会可以逃过性命。”


  “哎哟!我好糊涂!”小耗子拍了自己一掌,对郗超并不怨怪,反而极诚心地感谢道:“谢谢景兴贤弟提醒,待会突围时你跟在哥哥身边,哥哥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护得你周全。”


  郗超一下子笑了,摆弄着手中的木杆长枪道:“那倒是是多谢耗子大哥了,呵呵,郗超临阵厮杀的本事还是太差了。”


  “亲卫骑上马准备厮杀!景兴到我身后来,天骑营的兄弟跟上。”前面的石青突然威严地喝了一声。


  正前方一里,两百左右晋军迎头赶来,东北方,两股禁军合而为一,斜斜包抄过来,西北方,三百晋军已到两里之内。


  “杀——”弓蚝爆喝一声,一马当先,冲到最前。


  “杀!”


  四十人旋风般冲上去,两百晋军瞬间被搅得大乱,别说拦截,便是自保都不可得。


  但是石青这支小队的麻烦不仅仅是这一小股晋军,后面还有数之不尽的小股晋军如奔腾向大海的江河溪流一般汇集过来。


  “杀啊!”


  “皇上诏谕,诛杀石青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厚赐之下,大晋军士就像夏夜里数之不尽的飞蛾,疯了一样向石青这盏烛火扑了过来,毫不顾惜生死。


  “跟上!小心走散了——”石青沉声大喝,即使快要被千军万马淹没,脸上也没一点慌张。弓蚝、小耗子两人一左一右护在他的两翼,三人组成了一个尖锐的锋矢冲击阵,哪怕前面的人潮再是粘稠也挡不住锋矢一往无前的势头。
——

  五十章 最糟糕的局面


  石青的小队伍在巢湖四周打转的时候,濡须口发现“疑为石青踪迹”的消息便传遍了扬州。1 38看書網(.)沿长江北岸巡视的淮南太守陈逵得报后紧急调兵遣将,在合肥以南、巢湖以北布置了一个方圆上千里的大网,只等着北上的猎物入网。


  驻守盱眙伺机强渡淮河的褚衰闻讯,也顾不得进兵中原了;一边急令驻守合肥的祖道重率部协助陈逵,驻守羊市的王浃封锁畁水以及羊市附近淮河河面,万不得让石青走脱;一边亲率八千劲卒赶赴合肥支援。


  石青不知道这些,这个时候他只知道向前杀,杀回中原。


  晋军绵绵不绝,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杀散一路又来一路,竟是杀之不绝,越杀越多。好在为了扩大搜索范围,陈逵的五千人马和祖道重的三千人马分成了四五十股,来得非常匆忙,没有完成集结,也未结成密集战阵,但凭一两股人马根本无法阻止石青向前突围。


  石青、弓蚝、小耗子催马挺枪,一口气闯出二十里路,杀散二三十股晋军,前方隐隐露出合肥城的轮廓,几队人马从城内和城池两边冒出来,当头迎了过来。


  石青回首打量,但见身后众人血染衣甲,汗如水淌,个个疲惫不堪,他暗地清点了一下人数,随即惊奇地发现除了五六个天骑营士卒因为没有衣甲防护而受了些伤,四十人竟无一人损折。


  “大伙都在就好,就地休息片刻,包扎一下伤口,待会再向前杀——嗯,大伙放心,再坚持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到时必定可以脱身。”石青一边说着,一边跃下战马,在干粮袋里抓了两把麦粒,一把喂到自己口中,一把喂给黑雪。


  郗超拎着水囊走过来,一脸担忧地说道:“大将军不用担心大家,注意照顾好自己。郗超在后面看得清楚,晋军士卒对大家都没在意,刀枪只向大将军身上招呼呢。”


  难怪!自己明明感觉压力挺大,亲卫和天骑营的士卒却能无一损折,原来是这个原因。石青点点头,道:“景兴放心,有铁甲护身,晋军岂奈我何!”


  “咦——”郗超没有回答石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合肥城方向,连声吸溜着冷气。


  石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合肥城出来的晋军分做两队,分别和两侧晋军会合,在西北方和东北方竖盾架枪结出两个密集战阵。很明显,这是有晋军将领赶到了,开始进行统一的部署。他下意识环首四顾,但见东、西两方也是一般无二,小股小股的晋军正在向一处汇集,身后被自己冲散的晋军士卒显得散漫一些,不过也有集结的征兆。五伙晋军和合肥城构成一个六合状包围圈将他们彻底围了起来。


  石青微微一笑,轻松地对郗超说道:“景兴勿须担心。晋军结阵之后是棘手了些,可是一旦冲出去就有可能彻底摆脱纠缠,倒省了不少麻烦。”


  “大将军。待会让弓蚝开道吧,大将军只说往哪边冲就是。”弓蚝一边说着,一边整顿松散的甲衣袢带,开始为突围做准备。


  “往合肥城冲。”


  石青扫了一眼晋军,冷笑道:“对手以为我等不敢靠近合肥城,在正面布置的人手最少。哼!石某偏偏不遂他等心愿,就往合肥城去;若是能够进城,从南门杀进北门杀出,也算一条捷径;若不能杀进去,就绕城往西走。”


  太阳落入西边山后的时候,突围开始了。四十人的小队先是向西北方向的晋军战阵冲去,距离对方百十步,听到对方阵中有人高喊“弓箭手准备”的时候,石青一偏马头,率先向正北方向的合肥城冲去。


  “咚咚咚——”


  合肥城头响起紧密的鼓声,东、西、南三面的晋军保持着阵形向前压迫,摆在两翼的晋军缓缓向城池退去,似乎准备阻止石青一行绕城墙根逃走;都没有援救合肥城的迹象。


  “大将军,合肥城去不得,看样子是对方布下的陷阱。”郗超催马赶上石青,大声提醒。


  石青望了望两三里外洞开的城门和城头上稀稀落落的守军身影,确实产生了一种陷阱的感觉。“先过去看看再说,若有不对再向西杀。”


  战马缓步小跑,不一时就抵近城下,距离城门两百步的时候,鼓声咚地一声大响,随即停歇下来,百十名弓箭手突然从垛口现出身形,雕翎搭就,弓弦半张指向城下。城门内人影晃动,刀盾手长枪手从两侧涌出,立盾架枪堵住城门洞。


  石青微一蹙眉,对方占据的位置太好,若强行突击自己有铁甲护身还好说,亲卫和天骑营士卒只怕会有很大损伤;罢了,还是从对方战阵里杀出去。拿定主意,石青一偏马头,准备向西边的晋军战阵发起冲击。


  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响起一声大吼:“大将军!苏忘在此!”大吼声中,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跌落城下。


  “衡水营动手!”


  “杀啊——”


  喊杀声忽然响起,城头上、城门洞内乱做一团,哄响声中,夹杂着苏忘威风凛凛的声音:“陈逵依然伏诛,尔等还不缴械投降!给我杀——”


  石青惊愕回首,但见一帮晋军打扮的士卒刀枪并举,向趴在垛口的弓箭手、城门洞结阵的晋军士卒后背乱砍乱垛,刚刚还是森严坚固合肥城转眼间变成一团糟。


  陈逵被斩了?苏忘怎么到了合肥?衡水营怎么装扮成晋军模样?

  石青正自疑惑不定,城门处突然闪出一位晋军将领,扬声喊道:“石云重!某乃祖道重。快进城吧,从城里走快一些。”


  听到祖道重这个名字,石青的疑虑一扫而光,当下再不迟疑,扬声招呼身后下属道:“走!进城——”,然后一偏马,率先冲向合肥。祖道重是祖凤的叔父,可谓是“一家人”,就算不偏帮他,也不可能暗中算计。


  衡水营和祖道重的部众并不多,合计不到百人;只是合肥守军都在围剿石青去了,城内剩下的也只三四百人;猝不及防被衡水营一顿乱砍,再加上主将陈逵被诛,顿时丧失了抵抗的斗志,没等石青进城,两百余幸运之士便化作鸟兽散,蹿进了大街小巷。


  石青进了合肥,正欲下马和祖道重见礼,苏忘从上马道上疾步而下,没来得及行参见礼便连声催促道:“有话以后再叙,大将军安全为重,请速速从北门出城,赶往西北的畁水,王浃叔备下了战船在畁水等着接应大将军呢。”


  “王浃?”石青确实有心早点离开合肥,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耐不住问了一声。


  苏忘急忙解释道:“这两年王浃叔很后悔,认为不该带领北地儿郎投靠江东,为了接应大将军北归,苏忘私下找王浃叔谈了谈,正好王浃叔也有心归附大将军,所以。。。。。。呵呵。”


  笑了一笑,见石青颇有兴趣,苏忘干脆简略地解释起来:“苏忘担心王浃叔孤掌难鸣,想到祖夫人的关系,又请王浃叔领着一起来找祖将军,请祖将军帮忙接应。祖将军倒是爽快,一口答应下来,只可惜任职时日太短,麾下部众多是江东人,无法调遣指挥。没办法,听说大将军在濡须口出现,苏忘只好带了衡水营的老弟兄过来,假扮作祖将军的亲卫,在此接应大将军。”


  “苏大哥有心了,石青会记在心里。”


  石青颌首赞许,眼光温润地在苏忘脸上停留了一阵,随即移到祖道重身上,慨然道:“依辈分算,石青要称呼祖将军叔父了。叔父能够回返中原,岳丈大人和凤儿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叔父这就和石青一起走吧。”


  “那就一起走吧,中原待久了,这两年在江东过得可真难受,一点都不习惯。”祖道重十分感概地叹了口气,继而向四周扬声招呼道:“中原的儿郎,我等随石大将军回北方去。”


  “回去了——随石大将军回去了。”二十多个晋军打扮的汉子齐声高呼,敢情祖道重知道没法让江东部众听命,便找了些出身北方的士卒当作心腹。


  两支人马会合一处凑成一支一百三四十人的小队伍。石青、祖道重、苏忘率队先行。小耗子和弓蚝在后关闭城门,给城外晋军增加了一点阻碍,随后催马赶上大队。


  队伍出北门向北行了好一阵子,身后还没见到追兵的影子,晋军群龙无首,若想追击不是需要绕着城池转一大圈,就是需要先攀爬城墙后开启城门,一时半会那是忙不过来的,而天色却已经暗下来了。


  苏忘、祖道重对合肥一带非常熟悉,这一晚的月光又异常的明亮,在两人的引领下,队伍在合肥西北大别山余脉的丘陵中穿行的极为迅速,凌晨时分已经行出七八十里路,将合肥城远远抛在身后。


  在小山谷里短暂休息了两个时辰,队伍继续赶路,当天晚上抵达畁水东岸,苏忘引领着队伍来到一个水流平缓的水湾暂歇,他则找了些柴草升起三堆篝火。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月光粼粼的水面上现出两个黑糊糊的影子,两艘战船逆流而上快速驶向水湾。


  战船在水湾附近的一段深水区泊停,两块船板刚一探上河岸,一个身影利落地踏着船板,边行边道:“复生,可是大将军到了?”


  “苏忘答道:“王浃叔,大将军到了。”


  石青明白来得就是原石赵扬州刺史、现大晋冠军将军王浃,遂踏上三步,招呼道:“烦劳王将军挂念,石某感激不尽。”


  “啊呀!大将军太客气了。”王浃脚下忽地加快,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躬身行礼道:“王浃参见大将军,王浃和一众兄弟意欲回返中原,还望大将军收留。”


  “呵呵,能得王将军和麾下儿郎襄助,石某三生有幸,王将军请起,勿须客套。”石青伸手扶起王浃。


  王浃直起腰,稳了稳心神,语气忽然一变,肃然说道:“大将军请尽快乘船北上,眼下中原情势万分危急,一刻也耽误不得。”


  石青倏然一惊,急声问道:“哦?中原出了什么事?”


  王浃凛然回道:“大将军刚一离开建康,朝廷便急令扬州军、荆州军即刻进兵,欲趁大将军不在之时夺取中原,至少拿下青、兖、司、豫、徐等黄河以南五州;因为濡须口发现大将军踪迹,褚国丈忙于赶赴合肥主持缉拿之事,扬州军暂时还没有动静,荆州军这时只怕接到朝廷诏令了,也许正在准备进兵呢;而且这时褚国丈应该明白无法阻止大将军北归了,只怕也会立即着手布置进兵事宜。”


  “原来是这样。”石青点点头,思索着说道:“无妨,有淮河遮挡,徐州还有周成大哥坐镇,扬州军难成气候;至于荆州军么,王朗将军应该有所提防,事情坏不到哪里去。”


  “还有一事不知道是真是假。。。。。。”王浃脸色凝重,迟疑着说道:“听说,燕国派遣密使南下,邀请朝廷出兵夹击中原,四月上旬,燕国密使路过广陵时告诉褚国丈,燕王决心已下,无论朝廷是否出兵,燕国都将合倾国之力攻打冀州,以报邺城劫持朝廷宣诏使和燕使皇甫真之仇。”


  “啊!竟有此事!”饶是石青性子越来越沉稳,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荆州军、扬州军、燕军三面夹击正是他竭力想避免的最糟糕局面,哪知怕什么来什么,如果这个消息似乎真的,以前的功夫算是白费了,这种局面终于还是出现了。


  王浃摇摇头,疑虑地回答道:“是真是假王浃不能确定,只是偶然间听征北大将军府里出来的人无意透露了一点。”


  “走!快走——到悬瓠城去,此事是真是假,周勃和张凡应该知道。”石青再也呆不住了,连声催促众人上船,他恨不得立刻飞到悬瓠城探问出究竟。
——

  五十一章 以攻代守

  “无论燕国是否以倾国之力攻打冀州,大将军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准备同时应付荆州军、扬州军、燕军三方的进攻。因为就算这一次能侥幸避开,日后还可能会出现这种局面。”


  战船在黑暗中静静行驶,郗超劝告的话语不住在耳边回响,石青心事如潮,翻翻滚滚。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实力决定一切,策略计谋只能是辅助手段,不能成为真正的依托,出于形势需要使用计谋的同时,必须做好应对可能出现的最坏打算;万不可心怀侥幸,妄图依靠计谋包打天下。自己前段时间过于大意,以为他人会被自己的计谋耍的团团转,这种实在过于一厢情愿。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一国或一个团体;中原若要兴起,应该有不怕艰险的雄心,于忧患艰难中逆流而上,依靠拼搏努力闯出一条路来,不该把希望放在敌人的愚蠢之上。


  既然如此,该来的、能来的就让它来吧,别说是燕国、荆州军、扬州军联手进攻,就算是司马勋、张重华、张平加入进来又能如何?真的能压垮中原吗?


  石青想到极深处,豪气勃发,思绪飞扬,难以自已。“三娃子,去找景兴过来。”天快亮了,他却没耐心再等,忍不住对守在舱外的何三娃吩咐了一声。


  战船狭窄,没有单独的舱室,石青所在的单独船舱是王浃为了能让他静心理事腾出来的,郗超和一堆水手士卒住在中层的通舱。何三娃应了一声,过了一刻钟就领着睡眼惺忪的郗超进了石青的舱室。


  “大将军莫非有了定策?”郗超揉着眼睛,看上去很倦怠,心思还是极为清明。


  “三娃子布置人手在外警戒。”


  石青与郗超相反,神采熠熠。打发走何三娃,他伸手招呼郗超在自己身边坐下,摆开了长谈的架势道:“景兴应该知道,大将军府一直都在做应对燕军南侵的准备,是以燕军无论是以倾国之力南下还是派偏师进行骚扰突袭,民军都已做好了准备。对石某来说,感觉突兀的是荆州军和扬州军的大举攻击。”


  郗超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归附江东,敬献玉玺,可谓是极为胆略也极俱诱惑的两条妙计,可惜不知怎么走漏了劫持皇甫真、谢攸两位大人的消息;若不然定能成功。”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冀州有王景略,还有十二三万兵马。石某相信,以王景略之能定然应付的慕容恪几个月,目前唯一可虑的是荆州军、扬州军的联手夹攻。”


  静心想了一想,石青思酌着说道:“河南诸州守备空虚,单独对抗荆州军一路也未必能够,好在荆州军是大晋的荆州军,不是桓温的荆州军。如此便为我等提供了腾挪的空间。”


  郗超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石青双目幽光闪烁,冷笑道:“扬州!江东!此系大晋之软肋。只要给予痛击,建康内外必定恐慌一片,四处求援,如此荆州军必将不战自退,回援江东。”


  “打扬州?打江东?以攻为守?”郗超瞿然一惊,旋即眼珠连续转动,思索其中的可能行。


  “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晋想攻略中原,石某就先兵临建康城下,单看桓温敢不敢抗旨不遵,罔顾建康安危,继续攻伐中原。”


  石青细牙紧咬,语气冰一样的寒冷。“若是平常时候,民军很难渡过淮河,兵进江东;眼下可不一样,扬州军为了缉拿石某,兵力分散,淮河防御削弱了不少,王浃将军暗中归附我方,扬州军毫不知情。有此两样在手,只要我等行动够快够狠,渡过淮河,击溃扬州军岂不是手到擒拿?哼哼——守江必守淮,扬州若失,江东门户大开。芜湖、建康、京口沿线千里江面,尽在民军攻击范围之内。大晋朝廷焉能不慌,焉敢不急调荆州军回援?”


  “妙啊,攻敌之所必救正是如此——”


  郗超眉飞色舞,抚掌赞叹道:“扬州军攻击力弱,原本只能作骚扰之用,大将军一着就化去扬州军之骚扰,反而将其转为荆州军之累赘。妙,妙,实在是妙不可言。只是,此事说来甚易,行之却有些艰难。民军部署在淮北一线的人马数量可不是很多啊。”


  郗超最后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石青面容平静,不喜不忧,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解说道:“据王浃将军说,扬州军总兵力约有五万上下,其中褚衰率三万主力驻扎在盱眙,糜嶷部四千人马驻扎泗口,王浃部五千人马驻扎羊市,死去的陈逵所部五千人巡弋长江北岸,祖道重部三千人驻扎合肥,刺史殷浩率三千人护卫广陵。短时间内,民军没办法在淮北集结出与之规模相等的人马。好在王浃将军暗中归附,此消彼长,形势又有不同,只要运作得当,我军至少有七成胜算。”


  顿了一顿,石青幽幽说道:“此次反击扬州,石某打算集结青、兖、徐以及悬瓠城、衡水营、王浃将军旧部合计近三万人马,兵分两路,以王浃将军部众为内应,一路从羊市南下取淮南、合肥,然后转而向东,兵临广陵。一路从下邳南下,在王浃部和衡水营的配合下突袭泗口,沿淮河一路向下攻打,从北进逼广陵。王浃将军归附,合肥、泗口若再被我军夺取,扬州军实力必定大损,所余只剩褚衰、殷浩的三万多人马,与我军相比并无很大优势。并且,扬州战事一旦开始,大晋对天骑营的追剿就会放松,等天骑营回转江北,加入战团,扬州军更没半点优势了。”


  郗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次攻略扬州。石某有意由徐州将军周成为督帅坐镇负责,周成大哥多年老军旅,用兵布阵非常熟稔,石某相信他能担当的这个督帅之职;唯一可虑的是,周成大哥过于血勇,只知进而不知退,未必能把握住战事节奏。是以石某打算让景兴为参军,在周成大哥身边参赞军务,控制战事方向。景兴注意了。。。。。。”


  石青一顿,口气蓦地加重了许多。“。。。。。。此次攻略扬州,最根本的目的是逼迫荆州军回援江东。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南下人马可以先声夺人,可以大张旗鼓,也可以虚张声势,无路怒如何都要营造出让大晋朝廷感到震骇恐慌的气势;除此之外,不要考虑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要单纯地为了消灭敌人而战斗。这个目的可谓机密,不可外传,景兴只私下传达给周成知道就是了,南下扬州作战,以此为准。”


  “是。郗超明白了。”郗超眼光闪烁,爆出兴奋的光彩,如今他算是真正的重任在肩了。


  “天骑营的十五名士卒你带走吧,让他们想法和太湖一带的文直取得联系。文直所在的位置很好,若是赶巧了,那路人马不定能有大用。”


  石青嘱咐了一句,随即拿过舆图在面前摊开,和郗超一道探讨南下扬州的具体方略。


  两人沉醉于战事推进预演之中,越说越深入,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这时候何三娃推门进来禀报:“大将军。王将军、苏校尉来请大将军用餐。”


  “哦,王将军来了,快请进。”石青从舆图上抬起头,吩咐道:“三娃子,把叔父也请来,大家一起在这随便吃点东西,石某有话要说。”


  何三娃癔症了一下才想起“叔父”指的是祖道重,这才答应一声退出去请王浃、苏忘进舱。


  王浃、苏忘进了船舱,石青请两人坐下,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将军。大晋朝廷欺人太甚,石某好心送还传国玉玺,建康不仅不为之感激,反以刀剑加害,并趁石某不在之时,进兵中原,挑起边衅,是可忍孰不可忍。石某决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即刻集结兵马,南下攻打江东。”


  “即刻攻打江东?!”王浃、苏忘刚刚坐定,一听这话身子一弹又站了起来。


  “能打吗?”祖道重推开舱门一边发问一边走进来。


  “能打!至少能打下大半个扬州!”石青肯定地回答,伸手肃请祖道重就座,然后看向王浃道:“此事成败就在于王将军了。”


  王浃疑惑地回道:“哦?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王浃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苏忘若有所思道:“大将军莫非想用诈?”


  “不错。王浃将军归义之事扬州军上下尚不知情,这就是我等的机会。”


  石青点点头,解说道:“我意将王浃将军麾下部众分为水陆两路,陆路人马会合悬瓠城张凡部,以王浃将军为督帅,从畁水赶往合肥,以拿住叛逆祖道重之名诈开城门,夺取合肥;然后向东边的广陵推进。水路人马顺淮河而下,以奉令赴京口支援围剿太湖残军之名进入泗口,突然发难,攻击泗口守军糜嶷部;衡水营应予以及时配合,装徐州军人马渡过淮河,双方里应外合一举夺下泗口。待青、兖后续人马赶到,大军顺流而下,与西边的王浃将军所部相呼应,夹击江陵。战时到此双方情势将会产生极大变化。扬州大半落入我军手中,我军随时可从芜湖、京口、建康渡江攻击,江东岌岌可危。而大晋不仅要防御千里江面,还要想办法困守江北孤城广陵,处境之艰难自不用说。到时我军可根据具体情况订定新的攻击方向,誓要让建康为自己的无礼莽撞付出代价。”


  “好啊!这次定要让江东士人知道我民军的厉害!”石青话音一落,苏忘便高兴的失声欢叫。对于苏峻的后人来说,攻打建康远远比攻打燕国更让人高兴。


  “守江必守淮,扬州一丢,江东以后只能忙着防守,从此再也无力威胁中原了。”祖道重叹了一声,叹气声极为复杂,说不清是惆怅还是欣喜。


  王浃最为平静,沉思着点头附和道:“泗口、合肥丢失,我军从西逼近广陵,褚衰担心广陵有失,主力必会回师,不会为盱眙留太多人马,如此盱眙难保,扬州大半自此落入大将军囊中。只是,此事一需要密,二需要快。稍有耽搁,一旦让消息泄露出去可就难成了。”


  石青嘉许地点点头,问道:“眼下走到哪里了?距离羊市还有多远?”


  苏忘插进来答道:“还有三十里水路,估计午时可到羊市。”


  石青笃定地说道:“徐州军早已移驻下邳,随时可以登船渡河;悬瓠城守军在张凡的统带下一直在汝口一带巡弋,命令一到,就可行事。一到羊市,诸位即刻分头行事,应该晚不了的。”
——

  五十二章 扬州的开局

  “燕国出兵了,三十万大军三路南下冀州,对方先锋军于四月初八夺取了蠡县和滹沱河浮桥!”


  四月二十正午,抵达羊市之后,王浃部水军船只去汝口接应张凡人马渡河,石青和驻扎在谯郡的三千亲卫骑取得了联系,得到了这一最新军情。


  “四月初八?三十万大军?”


  石青慢慢咀嚼着燕军进攻日期和数量,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对郗超、王浃、苏忘等人说道:“事不宜迟,石某这就率亲卫骑赶赴宛城,荆州军进犯的军情虽然还未传来,但以石某估计,桓温也许已经有所行动了,告急军情许是在路上。到达宛城后,若是见荆州军无意进犯,石某将会直接北上冀州迎战燕军;若是荆州军真敢进犯,石某会留在宛城给予其痛击,待到南疆安定了再行北上。攻略扬州一事交给诸位了,诸位尽管放心作战,有石某在,无论是燕军还是荆州军,都影响不了扬州之战。”


  殷殷叮嘱了一番,石青离开羊市,到淮北与亲卫骑会合后西去宛城。石青离开不久,郗超也向苏忘、王浃和祖道重告别,率领衡水营离开羊市,顺淮河东下。郗超肩负的职责很重,他要向青、兖、徐三州将军传达石青将令,要把衡水营散布在泗口、羊市之间的船只收拢起来,供徐州军渡河之用。


  苏忘暂时留了下来,他统带的王浃部水军先要把奇袭合肥的偏师送到畁水上游登岸,然后才能转往淮阴,诈取泗口水寨。


  王浃部水军是一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总人数差不多一千左右,下辖船只有十七只艨艟、四艘战船,七艘运兵货船。四条战船是褚衰为了增强羊市的防卫能力,特地调拨的,除此之外,其余船只尽皆由收集的民船改建。


  诈袭合肥的偏师由王浃部四千陆军士卒和悬瓠城守将张凡部三千步卒组成,合计七千人马。运送这七千人马正好是王浃部水军的极限。


  四月二十日午夜,张凡部乘船赶到羊市,双方会合之后,水军大小船只全部启航,连夜逆畁水而上,按照原定计划前去诈取合肥。


  二十一日黄昏,这支偏师在合肥西北一百二十里的畁水上游下船登岸,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国丈褚衰统带的八千人马恰恰赶到畁水岸边,和王浃的偏师不期而遇。


  这八千人马是从盱眙赶赴合肥准备缉拿石青的,可惜的是,等褚衰赶到合肥,石青已经在苏忘、祖道重的接应下逃脱了,心犹不甘的褚衰立即率部调头北上,打算和驻守羊市的王浃南北夹击,将石青阻杀在淮南一带。就这样,他和王浃逆水而上的偏师迎头撞上。


  双方乍然相遇,褚衰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羊市守军为何大张旗鼓地到了畁水上游。王浃是有心人,得报的霎那间便意识到,无论如何说都遮掩不过羊市守军擅离防地、大举登岸的事实,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勒令全军向扬州军发动攻击。


  突逢大变,褚衰猝不及防,应对无措。其中有些心机敏锐之士,一见不对立刻护了国丈向东撤离,扬州军军无战心,大败亏损,一蜂窝向东北的盱眙逃去。


  王浃不为已甚,没有趁胜追击,命令苏忘统带水师回程赶赴泗口,自己和张凡、祖道重连夜赶路,前去诈取合肥。四月二十三凌晨,王浃、张凡率三百死士“押解”叛贼祖道重在合肥北门外赚城。合肥新任守将、大晋庐江太守袁真认识王浃,他没想到其中有诈,亲自出城迎接,结果被张凡一刀枭首。


  三百死士突然发难夺下北门,附近埋伏的人马快速杀到,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战斗,三千守军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一哄而散,合肥落入王浃偏师手中。在合肥休整了一夜,四月二十四日,王浃给张凡留下五百士卒守卫合肥,自率六千五百人马大张旗鼓,向东边的广陵城攻击前进。


  四月二十五,褚衰和六七千残兵逃回盱眙。畁水东畔的攻击让他明白了两件事,一是缉拿行动彻底失败,石青安然回到淮北了。二是石青可能会发兵报复江东,王浃部沿畁水而上肯定是出自他的授意。


  为应对石青的报复以及配合荆州军进兵中原,褚衰督令扬州军主力整顿行装,准备赶赴泗口,摆出北上徐州的架势以吸引对方注意。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噩耗:四月二十四下午,徐州民军大举南下,在王浃水军配合下,一举夺取泗口水寨,并跟在泗口残军身后追至淮阴,淮阴督护糜嶷担心孤军被围,不敢抵抗,弃城而走,淮阴已落入徐州民军手中;因为逃的仓惶,黑夜之中,糜嶷不小心坠到马下死在乱军之中。


  得闻泗口、淮阴失守,褚衰如闻晴天霹雳。守江必守淮,守淮的重中之重就是泗口,淮南、合肥两郡加在一起,分量也没一个泗口水寨重要。


  淮南、合肥毗临大别山东麓,丘陵横生,地况复杂,没有便利的驰道交通,不利于大规模军队通行,而且淮南河流港叉虽多,却没一条能勾通淮河、长江之间的交通。是以,石赵据有淮南、合肥数十年,却没能对大晋形成致命的威胁。


  泗口截然不同。


  江淮之间,河流纵横交错,不利于行车马,只利于行船,北方兵马攻打南方,若不依靠船舶运送粮草辎重,一入江淮就会变得寸步难行。从北方乘船而下,最便捷的水路就是发源于沂蒙山、流经四大湖水系、由彭城、下邳一路南下汇入淮河的泗水。泗水入淮河处就是泗口。


  需要说明的是,在泗口这个位置,东西流向的淮河主干道转变成南北流向。南下而来的泗水、南下长江的淮河下游主干道与东西流向的淮河中上游干道在此构成了一个三岔路口。北方兵马的辎重船只从三岔路北边的泗水顺流而下,轻易就进入了南流的淮河主干道,继而在三江营入长江,在整个扬州地界都不用承受辎重运输之苦。


  为了阻止北方兵马的进攻,南方政权将河流众多的地利发挥到极致,千方百计地阻止北方船只利用江淮水道运输辎重。所谓守江必守淮,守得就是这段南北流向的淮河主干道。泗口既是这段淮河主干道的北端首起,也是北方辎重顺泗水而下的最南端,历来是南方防御中的重中之重。


  但是现在泗口竟然失守了!!!

  泗口失守意味着什么褚衰很清楚,这意味着民军可以轻松地沿着淮河主干道东岸次第向南推进,只要有数十货船随军而行,民军根本不用为辎用补给担心。


  想到民军大队人马水路并进的情景,褚衰立时坐不住了,连声下令道:“来人,即刻飞报建康,请朝廷派遣援兵。传令全军即刻开拔,前往宜安(今江苏宝应县)宝应湖拦截民军。”


  盱眙位于洪泽湖西南,在泗口西边,扬州军主力若是继续在此驻守,泗口民军完全可以将其撇在一边,直接南下攻打空虚的广陵城。宜安是淮河南下主干道宝应湖东岸的一个小城,扼守民军南下广陵之水陆通道,褚衰准备在此阻击民军。经过畁水东岸之败和糜嶷兵败身死两事,他已丧失了北进夺回泗口的信心。


  扬州军主力水路并进,经过两日急行军,于四月二十八日上午抵达宜安小城。褚衰一边命令士卒修缮城防,一边亲自指挥水手在宝应湖扎下水寨,正紧张忙碌之际,广陵殷浩突然传来军情急报:“合肥失守,叛将王浃率一支人马从合肥一路向东攻击,迅速向广陵而来。”


  自此,褚衰终于弄清王浃的意图了。只是明白归明白,该惊慌的照样要惊慌,该头痛还是会头痛。


  “斥候可有新的探报?泗口民军到了哪里?共有多少人马?”褚衰抚着额头,满面愁苦地向前锋督护王颐之询问。


  “民军水军约莫有两千人,战船十一艘,艨艟二十八只,其他货用大船十五艘,轻舟二十五条。陆上兵马攻击泗口时只有七千徐州军,这几天又有两千徐州军赶了过来。不过,徐州军没有急于南下,似乎仍然在集结兵马。”王颐之小心地回答。


  “还在集结兵马?看来石青打定大举南下的主意了。唉,若是如此,民军倒真的不用急,有泗口在手随时都有南下的机会啊。”


  褚衰一改不动如山的本色,沉沉叹了口气,颇为后悔道:“褚某真是糊涂了。缉拿石青这等大事北府有多少英杰褚某没有任用,怎么就交给另一个没经过事的谢安石呢?若是顺顺当当把石青擒下,又哪来这么多的麻烦?”


  王颐之心有戚戚,但他没有随声附和。无论如何谢氏是乌衣巷人家,与琅琊王氏有连几重姻亲关系;不是他能得罪的。


  “国丈。谢安司马统带大小二十五艘战船前来请见国丈——”说曹操曹操到,一个亲卫进来向褚衰禀报。


  一听谢安这个名字,褚衰脸色一黑,不悦地说道:“去,告诉谢安石,就说褚某身体不适,暂时不能见客,他日有暇了再说。”


  “慢——”


  王颐之拦住要出去传话的亲卫,劝谏褚衰道:“国丈。前段时间谢司马率领建康水师在太湖缉拿石青残部,此番必是听说扬州危急,来不及请示朝廷,私自率水师赶来救援。大敌当前,还请国丈。。。。。。”


  褚衰不假辞色地冷笑一声:“哼!建康水师乃朝廷水师,与他谢安石何干?待会儿颐之拿我将令,接管了水师。大敌当前,水师乃决胜之关键,褚某再不会掉以轻心,随便任用轻浮之人了。”


  “啊?”王颐之没想到褚衰对谢安成见深到这种地步,不仅夺其兵权,更以“轻浮”相称。迟疑了片刻,他应了声“是。”


  褚衰沉思着说道:“颐之。徐州军和王浃两路夹击,扬州军若是分兵,很可能两路尽皆大败,如此则广陵危矣,江东危矣。与此如此,扬州军不如退回广陵,与殷太守合兵一处,依城坚守,待荆州军兵进中原,民军自顾不暇之时再行反击。”


  王颐之闻言大愕,忍不住质疑道:“若是如此,岂不是任由民军长驱直入,轻易就到了江北?另外荆州军兵进中原若也遇挫,那该怎么办?到时哪有我军反击之良机?”


  褚衰忧心忡忡道:“颐之顾虑的有道理,但是出现这种结果的可能不大。民军要应付的可不仅仅是荆州军,还要应付三十万燕军呢。任石青有通天手段,也不可能将此三路一一料理清楚。当然,颐之的顾虑不可不防,是以,褚某打算请颐之统带水师留守宝应湖,阻截对方水军;只要对方船只不能向前,民军南下人马再多也是无妨。颐之以为如何?”


  “末将遵命。”


  四月二十九日,刚刚赶到宜安的扬州军再度启程,急慌慌回转广陵。两万五千人的大军之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寂寥萧索,他就是在缉拿石青时连遭挫折,然后擅自带兵前来救援、以此试探褚衰心意的谢安,试探的结果让他的心情雪上加霜,以至于只想尽快赶回江东遁世隐居。


  “式微,式微,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曼声轻哦中,谢安离开大队,向淮河岸边的渡口走去。
——

  五十三章 及时抵达

  四月二十日荆州军大举进兵中原。桓温亲率四万主力攻伐宛城,命令兄弟桓冲汇同乐弘、上官恩组成一支三千人的偏师,轻装急进,深入豫州腹地,策划豫州本地士人以及新迁胡人反叛邺城,呼应王师北上。


  石青抵达悬瓠城的时候,遇上了王朗的信使。王朗并不知道石青回到了淮北,他派遣信使来汝南一是命令张凡小心戒备,防范荆州军突然向东攻击。一是想请驻守淮北的亲卫骑分出一部分骑兵,阻拦截杀桓冲。


  王朗信使禀报之后,石青不动声色,让何三娃派人急赴金墉城、河内两地,传令魏统、左敬亭各率本部人马南下宛城救援王朗;随后对周勃殷殷说道:“张凡率部汇同王浃将军挺进扬州去了,悬瓠城的防御需要劳动周太守操心。好在这段时间无法和江东进行墟市交易,周太守可以关闭城门,联合城内商户家丁私兵紧守门户。至于桓温、桓冲之辈,交给石某就是了。”


  周勃原本非常慌张,见到石青之后,慌张去了五分,再听说原扬州刺史王浃归附邺城,张凡与其联合攻打合肥、广陵去了,慌张又去了三分。当下回答石青道:“大将军放心。悬瓠城守军虽然不在,城内还有官吏,还有汝南各商家护卫、仆佣三五千众。荆州军不来便罢,若是敢来,周某必定让他们知道厉害。”


  石青抚掌大赞,随后告别周勃,率三千亲卫骑向西赶赴宛城。


  石青对桓温的声明闻名已久,兼之没有和荆州军交过手,此次免不了心中揣揣,行事也就小心了许多。宛城距离汝南约莫四百里左右。一日夜间三千骑赶出三百来里,抵达宛城八十里外的赊店时,石青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整,先行派出数十侦骑前去打探军情,准备谋定而后动。


  这时小耗子进言道:“大将军,听说胡人新迁豫州不久,且对强迁一事颇有怨言。若不及早应对,桓冲的那支偏师很可能会祸乱整个豫州。小耗子请命,领一千骑巡弋许昌、叶县一带,寻机击败桓冲部,断不容其深入豫州坏事。”


  石青沉吟半响,摇摇头道:“关中胡人部落被分拆后,散居各地,就算有人响应桓冲,也难一呼百应,此乃癣疥之患,不影响根本。当前紧要之务是想法打击荆州军,振作宛城守军士气。只要援军到来前荆州军主力不能有所作为,其他方面坏不到哪里去。”


  弓蚝插进来问道:“大将军,如何打击荆州军?是否需要弓蚝单人独骑冲他一阵?”


  石青目光闪烁了一阵,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待石某想想。”


  当天夜里,斥候传回探报:“宛城战况激烈,民军王朗部和荆州军一在城内一在城外,已交锋三天。荆州军攻城手段众多,云梯、冲车、箭楼、掘城无所不用,甚至还有石炮助攻,而且战法灵活,虚实相间,攻击非常凌厉。宛城城池残破,未能得到及时修缮,而且守军人数较少,面对敌军的猛攻,只能勉强招架,没有还手之力。”


  “果然如此。南方人不善骑乘,水战、步战却是其长;荆州军作为南方诸军之翘楚,绝不是轻易能够应付的。也许,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石青心有戚戚地叹了一阵,然后唤来何三娃,低声叮嘱道:“派人秘密去一趟关中,密令韩彭遣一支奇兵东出武关,见机行事;若见荆州军依然在与我军纠缠,便突袭新野、邓州,断去荆州军退路。若是荆州军已然退兵,便且罢了。”


  长安与南阳相距千里,韩彭出兵至少要到一个月之后。一个月后桓温还不退兵,那说明扬州之战的目的没有达到。石青行此计可谓是未雨绸缪,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四月二十六,亲卫骑四更造饭,五更出发,疾速赶赴宛城。辰末时分,来到宛城西四十里外,斥候探报,荆州军正在整军出营,看样子准备继续攻打宛城。


  “传令全军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午时正赶到宛城,趁敌军疲惫之时冲杀一阵。”


  石青传下军令,随后叫来小耗子和弓蚝吩咐道:“汝二人皆有猛将之姿,用作护卫实在太过浪费。今日石某给汝等每人一千骑兵,汝等好生熟悉军中人事建制,军律军令,攻守之道;日后替石某各自带出一个整编骑兵营出来。”


  小耗子、弓蚝俱是一喜,振声答道:“大将军放心,小耗子(弓蚝)不敢怠慢。”


  石青满意地点点头。“好!汝等去找何三娃要人,尽快熟悉手下兄弟部众,待会带领兄弟们和石某冲锋陷阵去。”


  小耗子、弓蚝兴冲冲地找何三娃要兵去了,石青一边牵着黑雪去池塘饮水,一边挂念着北方的战事:三十万燕军有备而来,一出手就占了先机,王景略应付得过来?如果最后终于不能,又能坚持多久?


  想了好一阵,石青也没能得出答案,毕竟慕容三兄弟不是等闲人物,毕竟王猛最长于政治,军略倒在其次。


  罢了!最差也不过是退守黄河一线,待击退大晋后再重头收复幽冀。


  郁郁地想了一阵,石青抬头看看天色,蓦地扬声喝道:“何三娃!传令——全军集结,随某杀敌!”


  正午时分,宛城之外战斗正酣。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没有脱离战斗吃饭休息的意思。四万荆州军除五千人作为预备队外,其余的被分做三支,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猛攻宛城。


  荆州军不仅攻击手段多样,而且极其巧妙。三支主力悍卒瞄准城池破损处强行上攻,十余支两三百人组成的小队扛着云梯、背着飞钩,沿城墙根四下游走,寻找城防的漏洞间隙,让守军不得不将有限的人马分散开,照应整个城池。


  对宛城守将王朗来说,最大的困境还不是荆州军攻击的凶猛,而是士卒士气的低落。桓温和慕容氏如出一辙,未攻城前先行攻心,在城下大肆张扬石青谋逆被朝廷擒拿问罪的消息,并朝廷的名义,勒令守军缴械投降放弃抵抗。这种言论别说是对普通士卒,就是对王朗也有很大的杀伤力。王朗之所以还能继续坚守,完全出于对石青的信任,他不相信建康能够轻易擒拿住石青。


  “不要相信敌军胡说,大将军不会出事的,援军很快就会到来。走,随某击退敌军。”王朗用安慰自己的话慰勉士卒,他的口气并不坚决,很难感染士卒;只是出于平时的习惯,士卒还是依从命令跟在他身后将一伙从南城缺口涌入的荆州军赶了出去。


  “杀啊!”


  “进去了!攻进去了——”


  城东突然爆出一声大响,荆州军厉声叱喝,似乎有一股杀进城内了。


  “汝等留守此地,尽快填补缺口,严守城池。亲卫队,随某来——”王朗厉喝一声,带领亲卫队赶赴城东。


  王朗赶到之时,东城城桓上下已经糜烂一片。荆州军源源不断地从城头攀爬上来,一部分和城头守军搏杀,一部分冲下城墙抢夺城门,试图开关放主力进入。豫州刺史杨群率几十名亲卫拼死挡在城门之前,荆州军这才暂时未能得逞。


  看到这种情形王朗心急如绞,对方攻上来这么多人可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杀退的,一俟桓温率领预备队赶来,东城很可能就此失守。


  “杀!”


  焦急归焦急,王朗却不敢有半点犹豫,喝斥一声,率领百十名亲卫向城门杀去。


  “王将军!这里交给杨群,将军快上城,堵断后续敌军。”杨群浑身浴血,率二三十亲卫横在城门洞内拼死阻截开关荆州军,百忙之中他还保持着一份清醒,知道城门洞地势狭窄,人多也是无用,当务之急是阻止荆州军从城头源源不断地攀爬上来。


  王朗经年骁将,自然明白其中关键,顿时放心不少,高呼道:“杨刺史坚持片刻,待王某杀退敌军便即下来相帮。亲卫队——随某杀上去!”


  “来人!随某拦住敌军——”城墙上的荆州军也有心思敏捷之士,一见看透王朗企图,当即聚拢了一二十士卒拦在上马道坡上,居高临下阻止王朗登城。


  “挡我者死——”王朗大步向前,手中长枪横蛮地拨打扫砸,一头扎进荆州军中。将官用命,士卒更不敢落后,百十亲卫一拥而上,只是一冲就将这一小股荆州军冲散。只是荆州军上来的实在很快,这一股刚刚冲散,马上又有一个军头招呼了几十名士卒抢上来,堵在上马道顶端口子处。


  “弓箭手!弓箭手快射——”荆州军士卒素质很高,相互间配合的很好,有人眼见王朗骁勇难敌,即刻开始集结弓箭手,试图射杀王朗。


  “杀!”王朗对此充耳不闻,一步步坚定地向上迈。


  荆州军很快聚集了十个弓箭手,十个弓箭手站在城墙内侧边缘,张弓搭箭斜斜指向上马道顶端的王朗。


  “保护将军!”十几名亲卫向前一涌,挡在王朗身侧。


  “扑扑扑——”一阵箭矢入肉的声音响起,五六个亲卫中箭,后面的亲卫担心同伴受创过多会丢失性命,跟着涌上来七八人将几个伤者替换下去。


  十名弓箭手再次抽出雕翎,搭在弓弦之上,只是还没等他们张开弓弦,城头上突然响起一声撕心扯肺地呼喊:“大将军——征北大将军——大将军救援宛城来了——”


  这个喊声响起之后,城头上一静,厮杀双方似乎不由自主地停顿了片刻。片刻过后,喊杀声再起,比喊杀声更大的是守军此起彼伏的欢呼。


  “大将军!真是大将军来了——”


  “兄弟们!大将军没事,大将军来救援我等了!杀啊——”


  原本依靠习惯勉强抵抗对手的守军士卒士气大振,高声呼喝开始反攻荆州军,听到“大将军来了”的消息,听到城头上士卒的欢呼,王朗浑身忽地一热,鏖战许久的疲劳,对前途的担忧恐慌转眼间不翼而飞。


  “大将军来了!兄弟们,把敌人给王某赶下去,别让大将军笑话我等。杀啊——”愤怒压抑的喝斥变成了狂放的高呼,大喝声中,王朗率领亲卫队狂风一般冲上城头。


  登上城头,城外的情形顿时收入眼底。王朗顾不得杀敌,急切地向城外看去,但见三四里外,三支骑兵纵队像三把出鞘利刃,并排向城下荆州军急速刺来。中间纵队为首之人手持长枪,骑乘黑色战马,不用看清相貌,只看那剽悍魁伟的身形和一往无前的气慨,王朗亦知那人必定就是石青。


  “大将军!你果然没事!你果然来了!”王朗双目一热,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宛城之东,五千荆州军预备队面向东方摆开阵势,准备迎接对手三千骑的冲击。望着前方迎风飘舞的“石”字大旄旗,桓温平静地下令道:“传令刀盾手抵紧盾牌,长枪手准备刺马。弓箭手上弦——”


  对方骑兵还在二十里外,桓温就受到了斥候探报,因为这个缘故,荆州军的预备队才没有趁势攻打宛城,城南城北的荆州军也放缓了攻城力度,以防止对手骑兵偷袭。要不然,王朗的救援已然迟了。


  事实上,单是三千骑兵并不会让桓温如此慎重,他在意的是石青的出现。桓温不明白石青怎么会逃出江东?怎么能如此迅速地出现在宛城?没有弄明白这些问题之前,他必须慎重其事。


  烟尘飞扬,蹄声如雷;三千亲卫骑狂飙突进,掀起冲天气势,转眼间抵近宛城之下,距离荆州军阵只有一里。


  烟尘之中,石青眯眼细细打量,但见荆州军战阵屹立如山,盾牌稳稳挡住阵线,长枪密密刺向前方,在即将到来的铁骑面前动也不动。


  “荆州军果然名不虚传。”


  暗自赞叹一声,石青扬声下令:“小耗子!汝率本部从南绕城而走,以弓骑兵杀伤敌军,不可强自冲阵。弓蚝!汝率本部从北绕城而走,与小耗子一样办理,不可随意损折士卒。”


  “诺!”小耗子、弓蚝大声应诺,随即长枪、马槊一一高举,齐声令道:“随某来——”两支骑兵纵队左右一分,径向宛城南北而去。


  石青蝎尾枪向北一指,一千亲卫骑在一百多步外斜斜一拐,从荆州军战阵前掠过,奔向战阵左翼。


  “预备甲字队出阵!弓箭手调整方向——”桓温早有所料,一见石青长枪举起,及时下达了命令。荆州军前沿本阵不动,一百盾牌手和三百长枪手从阵心疾步赶到战阵左翼,竖盾架枪。阵心的一千弓箭手调转方向,箭矢对准北方。


  石青一晒,长枪再次一引,亲卫骑从荆州军左翼掠过,转之荆州军阵后。让他失望的是,此时又有一队荆州军预备队赶到阵后,竖盾架枪,遮护住本阵。当亲卫骑继续兜到荆州军右翼时,所遇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当石青围着荆州军战阵转了一圈之后,原本夯实的四方形荆州军战阵扩大了一圈,刀盾手架起了四道围墙般的屏障,中间空出来许多,除了一千弓箭手就是稀稀落落的中军。


  “如臂使指不过如此吧。”石青叹了口气,熄了冲击荆州军战阵的念头。荆州军的战阵也许不是很完美,但若不付出一定的代价肯定无法冲散。桓温这般布阵,欺得就是石青骑兵数量不多,经不住消耗。


  “走!”


  石青一拨马头,离开桓温的战阵,任黑雪围着宛城驰骋,他仰首冲城上大声高喊道:“诸位兄弟安好!汝等辛苦了,不知可否还有力气守城?”


  城上轰地爆出一阵回答:“大将军好!我等拼死也会守住宛城。”


  石青大笑着赞道:“好!石某信得及各位兄弟!宛城交给诸位了。诸位兄弟只要再坚持三五日,各路援军就会赶到,到那时我大军齐集,定要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让天下人知道我民军儿郎的厉害,从此再不敢觊觎中原。”


  石青、小耗子、弓蚝三队骑兵走马灯似的在宛城外来回打转,受此干扰,荆州军彻底失去进攻宛城的能力;申初时分,桓温小心地将各部人马集结一处,退回扎在城南白河北岸的大营。亲卫骑见状,没有进入宛城,向宛城北部的伏牛山方向退去。


  荆州军回营安顿之后,参军孙盛来见桓温,忧虑道:“大将军。石青逃回中原,民军士气大振,此番北上只怕艰难了。”


  “建康行事实在让人失望。朝堂诸公夸夸其谈者众,用心经事者稀;防范如此周密还能让石青逃回中原,可谓无能之极。”


  桓温发泄了一通不满,神色旋即平复下来,对孙盛说道:“安国(孙盛字)勿须忧虑,就算石青逃回中原。一时半会也休想扳回颓势。燕军、扬州军、荆州军三路夹击,就算石虎鼎盛之时也未必应付的过去,何况石青乎。”


  孙盛神色稍霁,开口问道:“大将军准备如何应对敌骑骚扰?日后又该如何用兵?”


  “无他。稳固自身,明辨形势耳。”


  桓温从容笑道:“有白河运转辎重粮草,有新野、邓县为依托。兼且宛城与襄阳近在咫尺,荆州军在此稳如泰山,安国不要被石青攻心之计吓唬住了。呵呵,荆州军、扬州军有江东源源不断的辎重粮草供应,完全可以持久作战;邺城则不行,去年为了过冬,石青不惜以传国玉玺换取粮粟,哪里能够坚持长久?眼下只要我军严加戒备,不被民军钻了空子,拖上三两个月,民军将不战自败。”


  孙盛掀眉大振,兴奋地说道:“大将军见识明白,孙盛佩服。”


  桓温对这种吹捧倒是很不在意,目光一闪,思忖着说道:“石青不进宛城,带领骑兵在周边游走,摆明随时偷袭我军的架势,此乃阳谋,尽管知道这是对手虚兵之计,我军却不得不以实应之。桓某担心的是,石青会不会利用我军不敢全力攻城之际,率骑兵赶赴叶县、许昌一带,围剿幼子(桓冲字)他们。幼子身边只有三千人,遇上石青的骑兵必然无幸,这倒不可不防。”


  孙盛附和道:“大将军虑的是,该当尽快派人通知幼子将军回转。”


  桓温点头说道:“嗯,这样——安国即刻派人通知幼子回来。留二十名士卒给上官恩、乐弘做护卫,请他们二位乔装改扮继续联络豫州土豪。”
——

  五十四章 浮光暗影

  对于邺城来说,四月下旬是段极其烦躁的时期,是那种心里无底空空落落惶恐不安式的烦躁。建康有一段时间没有消息传回了,征北大将军眼下不知是何情形;燕军三十万大军侵边,卢奴丢了、蠡县丢了、安平丢了、深州丢了,民军节节败退,燕军中、西两路主力已经兵临冀州城和真定城下了;南方也不安稳,扬州军、荆州军都有异动,豫州的告急文书听说已送进了宫。各种不利的消息如同暴风骤雨前低低的厚厚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当然,当前局势虽然能令大部分人感到惶恐,却不能令所有人都感到惶恐;对有些人来说,这种局势其中另有玄机,为之振奋者有之,为之惕然者有之,为之彷徨者也有之。。。。。。


  靠近邺城东门的戚里,一栋小宅子里此时就有两个彷徨的年轻人。夜已经很深了,两个年轻人却毫无睡意,一个皱着眉头掐指算计,一个负手在斗室内绕步思量。


  “不行。这事必须由父亲作主,父亲虽然身子残了,见识还是有的。”负手绕行的蒲坚停下脚步,询问似的看向兄长。


  “父亲?”掐指算计的蒲法惊愕地抬起头,眉头皱的更紧了。“永固。父亲只是身子残了?他在石青淫威之下这两年,残的可不仅仅是身子!怎能作得了主?”


  “无论如何需要问一问父亲。”


  蒲坚不是很肯定地坚持,好在蒲法也没什么主意,也就无可无不可地挥手道:“好吧,就依你的。走,我们找父亲去。。。。。。”


  两兄弟出了斗室,向院子正屋摸去。


  上党之役结束后,张遇、王泰、张焕率豫州旧部来了邺城;左敬亭接管了白径、轵关的防卫;蒋干的戍卫军接管了壶关的防卫;冯鸯被任命为上党将军,驻守长子,节制本地坞堡壁主,蒲安挂着副将职衔,继续统带枋头部落在原地屯耕。蒲法、蒲坚兄弟带着家人则来到邺城寻父,麻秋不计前嫌,赏了一个小宅子安顿蒲雄一家。


  蒲雄和蒲坚生母苟氏住在小院正堂,此时也未入睡。两兄弟推门进去之时,蒲雄正躺在胡床上盯着面前的七八个菜肴啧啧流着口水,不时伸箸叨上一筷塞进口中兴致盎然地大嚼。


  蒲坚、蒲法两兄弟自到邺城第一天起,见到的就是一个除了不停地向肚子里塞食物其他什么都顾不上的的父亲。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至于为何如此,两兄弟体贴地没有追问,两条被打断的双腿和瘦骨嶙峋的身子已将原因隐隐昭示出来了。


  “父亲。燕军南下了,三十万大军已经打到了冀州城。”


  蒲法试探着说了一句,蒲雄嘻嘻一笑,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啃得咋咋有声。


  “听说大晋扬州军、荆州军都有异动,似乎有进兵中原的打算。”


  蒲坚补了一句。蒲雄口中停顿了一下,随即连声咳嗽,原来是吃快呛着了。咳嗽了一阵,再次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听说石青因为谋逆被建康朝廷擒拿问罪了。”


  蒲法这句话刚一出口,蒲雄马上有了反应。“怎么可能。呸呸呸。。。。。。。”蒲雄快速吐出嘴里的鸡骨头鸡肉,加重了语气再次惊问道:“怎么可能!大将军怎么可能会被建康擒拿!”


  蒲雄的“大将军”叫的极其尊重,蒲法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父亲,这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应该是真的。”


  “宫里?”蒲雄拿过抹布擦了嘴,目光闪烁不停,似乎正在用心思索。


  一旁的蒲坚眼睛一亮,他来邺城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蒲雄用心思索,或者说是没有遮掩地做出用心思索的模样。只从这一点看,蒲雄就没有被饥饿完全消磨去锐气,以前更可能是隐忍待机。


  振奋之余,蒲坚急促地说道:“父亲,是这样的,麻秋有心提前招揽石青的人马,所以透露出石青可能在建康坏事的消息,按说这个消息应该很可靠。另外,张遇说石青若是出事,麻秋应付不了眼前局面,中原大乱在即,我等与其跟随麻秋败亡,不如劝说叔祖与他里应外合,反出邺城,夺下上党,有此立身之本,到时可根据形势从容进退。坚儿与兄长拿不定主意,是以。。。。。。”


  “张遇靠不住。”蒲雄摇了摇头,继而口音一转道:“不过他说的有道理,石青若是出事,凭麻秋之才镇不住邺城,中原大乱在即,我等确实该当早谋退路。”


  蒲法也反应过来,明白自己父亲以前的所为是迫不得已的隐忍,当下又惊又喜地说道:“父亲以为我等该如何做?”


  蒲雄缓缓地一字一顿道:“张遇虎狼之辈,只可暂时苟且,不可长久相伴。这样,蒲法悄悄回一趟上党,以吾之名义转告叔父,请他暗中结纳上党本地豪雄,先和张遇里应外合夺下上党,然后与上党群雄联合,剿灭张遇豫州军残部,再复推举冯鸯为上党大督护。”


  蒲坚眼睛一亮。与张遇相比,冯家堡少堡主冯鸯可要好应付对了,有这样的一个大督护在上面顶着,枋头部落不定能再度崛起呢!

  想到这里,蒲坚精神一振,正准备奉承父亲几句,大堂外突然响起一串枭凫般的笑声。


  “嘎嘎噶——好隐忍好算计啊!蒲雄,难怪大将军对汝青眼有加,一再交代伍慈要多加照应呢。”大笑声中,正堂门户被推开,满脸笑意的伍慈和四个带刀武士昂首而入。


  “糟糕!坏事了!”蒲坚心中一凛,身子一动,便即去抢挂在墙壁上的环刀。还没到墙边,他突然发觉墙壁上映着一个瑟瑟发抖正向一起拘搂的黑影,诧异之下,蒲坚不由自主地循着影子看去,但见自己的父亲蒲雄脸色惨白,全身战栗着往一起缩。


  “父亲以前的作为只怕不仅仅是隐忍,更多的是恐惧吧。”


  莫名其妙的念头倏地从脑际闪过,蒲坚不及细想,一把抓住墙壁上悬挂的环刀。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蒲雄哀苦凄凉之极的求恳声“伍大人,行云大人,饶命!饶命呢。。。。。。”蒲坚手下稍稍一滞,旋即抽刀出鞘,转身准备厮杀。


  正堂之内,蒲雄躺在胡床上流泪泣告,蒲法脸色阴沉,怅然若失;四名护卫手按环刀,凶恶狰狞,伍慈斜睨蒲坚,连声冷笑。


  蒲坚稍稍一愣,马上惊觉到不妙,这院子里不仅住着自家七八口人,还有十余位从上党带来的护卫,如今正堂闹出这么大动静,看守护卫为何一声不发?他们到底是被擒了或是背叛了?蒲坚一时想不透结果是何,但他终于明白过来,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昭示出他们这一家人不会有个好结局,对方已经彻底控制了局势。


  明白了自身处境,蒲坚心头一黯,环刀嗒地一声落在地上。


  伍慈眼中厉光一闪,盯着蒲雄道:“祸福唯人自招,于他人何干?与其乞求他人饶命,不如好生想想怎么才能让他人以为汝等有活下去的好处。”


  哀声哭泣的蒲雄忽地抬头,不顾满脸的眼泪鼻涕,悲声恳求道:“请伍大人指点一条生路,但有所命,蒲雄一家老小必不敢违。。。。。。。”


  伍慈目光在蒲法、蒲坚脸上一转,脸皮扯动阴阴笑道:“这就要看二位公子能否将功赎罪了。”


  子时末,蒲雄居所的护卫仆妇被悄悄带走,尽皆换上了采风司人手。直到一切安排就绪,伍慈才离开蒲宅,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坐落在官署区的祖胤府邸。


  从角门进了祖府后宅,到一栋偏僻的小院门前,伍慈冲黑糊糊的庭院轻喊了一声“楚季兄。”,屋门吱呀一响,一个应门童子慌里慌张跑出来,回道:“大人。楚季先生在二夫人那议事还未回呢。”


  原来这个小院的住户是皇甫真。为蓟城家人安危故,皇甫真的身份一直没在邺城公开。祖凤看重他的才干,就将他请到祖府,以便随时帮忙参赞军政事务。


  “夫人果然没睡。”伍慈叽咕一声,移步去找祖凤。


  为了方便接见邺城士人,祖胤特地将大半个后宅僻处供祖凤理事之用。伍慈是这儿的常客,轻车熟路一会就到了祖凤定居的“梧桐轩”。


  梧桐轩灯火通明,堂外一队队卫士戒备森严,堂内皇甫真、蒋干、郎闿、赵韶兄弟等五人依次而坐,正在向上首帘幕后的祖凤叙事。祖凤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身形面容都有些浮肿,和人见面看起来不雅,是以这段时间梧桐轩里遮了一道帘幕,她在幕后和人说话。


  伍慈迈步踏进梧桐轩时,正赶上赵韶再向祖凤说事。“。。。。。。民王让韶明日就动身去关中,早去早回。。。。。。”


  听到这句话,伍慈心中一紧。作为暗中监控朝局人心动向的采风司主事,他知道麻秋不愿派遣援兵抵挡燕军,而且早就生出退到关中、以险隘闭关自守的打算。在此之前,麻秋也许舍不得丢下中原,存有观望之心,显得还有些犹豫。午后到达的豫州王朗告急文书,看来反而促使麻秋下达了退守关中的决心。他之所以派遣“宠臣”赵韶去关中,看中的是天水赵家在关中的人脉和现任雍州刺史乃是赵韶兄长赵俱的缘故。


  心事重重中,伍慈上前向帘幕报名见礼。接着帘幕后传出祖凤略带倦怠的声音:“行云大哥来了,请坐,和大伙一起议事吧。”


  赵韶说了麻秋交代的差事后,祖凤叫他直管去关中玩一段时间,把民王诏谕应付过去就行,其他的日后看情况再说。接着蒋干说起豫州告急之事。


  豫州告急之事被麻秋不置可否地搁置下来了。郎闿建议由祖凤以征北大将军府的名义悄悄给司州将军魏统、河内将军左敬亭下令,命令二人率本部先行驰援宛城;再命令黎阳将军张温暗中调派一万人马南下赴援。这样的话,宛城就会集结出近三万民军,想来能够挡住荆州军。


  两件事很快有了结论,接着蒋干再次提到燕军侵边一事,气氛随之凝重起来,众人都不说话,显然是没有好的主意。


  邺城零零碎碎还有五万余士卒,其中有麻秋直属的两万宿卫军,蒋干统带的两万戍卫军,还有从义务兵训练营转制的魏憬的五千混编骑以及六七千豫州军。麻秋绝不会让宿卫军救援冀州,在座之人同样不敢让戍卫军随便离开邺城,张遇的豫州军不敢放心用,魏憬的五千混编骑人数太少,若用于野战抵挡不住燕军数万骑兵,若用于守城也没太大助益。


  冷了一阵场,蒋干试探着说:“要不从戍卫军中悄悄抽出五千步卒,与魏憬部联手北上救援?拖一拖也许就能拖到大将军回转的时候呢。”


  “不妥。”伍慈开口反对,然后面朝帘幕说道:“禀夫人,伍慈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张遇正在暗中联络人手,试图借机反回上党呢。”


  “哦?竟有这事!这下民王岂不失望透顶了。”皇甫真对这个消息大感讶异,向伍慈追问道:“这是张遇的意思还是宫里那位主的意思?”


  伍慈摇摇头。“张遇行止皆有亲信卫士相伴,监察部无法从他那入手。这个消息是监视蒲雄的探子打听到的,具体如何还不清楚。”顿了一顿,他转向蒋干道:“就算只为防范张遇作乱,戍卫军和魏憬部就必须留驻邺城,不得稍离。冀州城只能由王景略自己想办法了,大将军素来看重王景略,想来不至于败的太快。”


  蒋干、皇甫真附和地点点头,就算只为防范张遇作乱,邺城的兵马就不能随便调离,何况,戍卫军和魏憬部防范的不仅仅是豫州军。


  “哎——要是大将军在就好了。”赵韶戚戚然叹了一声。


  “是啊。”伍慈点点头,跟着愁闷地叹道:“大将军怎么还没消息回来呢?这样下去如何是个了局?”


  “诸位尽管安心理事!江东就是龙潭虎穴也休想困住大将军。说不定我等在此议论之时,大将军早已回到中原,正在筹措应对之策呢。”


  帘幕后传来祖凤轻松的话语,众人一听不由得精神一振,郎闿语音铿锵地说道:“不错!大将军乃应天顺命之人,哪里会被小小的江东困住!诸位但请放心,不定明日一觉醒来,大将军的消息已经到了。”
——

  五十五章 将星闪耀

  “孙都督可知什么时候开始反攻?”


  “对不住,李太守。1 38看書網(.)这个孙某当真不知。反攻时机该由征北大将军府临机决断或者是大将军回来后再决定吧,眼下没人拿得准。”


  赵郡治所房子(今河北高邑西南)城头上,后军都督孙威和赵郡太守李邽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孙威统带两万人马在此驻守半个月了。在祖凤、蒋干为没有兵马救援而焦头烂额之际,两万民军敛踪息气悄悄躲在房子城内却没有丝毫救援前线的意图。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王猛不相信邺城,他允许对燕策略在征北大将军府高层将领中流传,却绝不愿让邺城方面知道一点风声。


  李邽道:“斥候探报,燕军开始注意到无极了,反攻的日子该是快了。”


  “还早呢。”


  孙威踮脚向北方张望,像似能看到一百多里外正在激烈交锋的真定战场般,悠悠说道:“王龛大概不想让燕军分出偏师南下祸害赵郡,所以开始出兵骚扰燕军后路,不过距离引起慕容恪注意,分出一部分燕军到无极城下的时候还早,真正的血战还没开始呢。”


  李邽感叹道:“王景略这人可真不简单,胆略够大,冀州总共兵马不过十二万,他还敢让其中三万按兵不动,只用九万人抵抗三十万燕军。真够玄乎的,万一有个好歹可就。。。。。。”


  “有城可守,有才下来的夏粮储备,九万民军会抵挡不住三十万燕军?何况这是大将军的计策,与王景略何干。”孙威对李邽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


  事实上,对阵燕军的前线远不是房子城头闲谈的两人说得那么轻松。


  四月十三,慕舆根率两万人马进攻安国,民军、燕军从新开僻了一块战场。


  四月十七,鲁口城墙被燕军撞塌一段,大量燕军随之涌入。岌岌可危之际,恰好童图部混编骑和南皮支援鲁口的三千步卒恰好赶到,童图部混编骑不惜一切代价遮断燕军后续攻击,南皮援军从破损的城墙处突进,与守军前后夹击,将攻进鲁口的两三千燕军诛杀殆尽。鲁口因此躲过一劫。


  四月十九,下博县(今河北深州)守军弃城而走,慕容霸一路追击,燕军前锋直至冀州城下。


  四月二十四,卢奴守军在李崇部一万混编骑的接应下,向南退却。慕容恪率骑兵趁机突袭,李崇部和权翼部一万五千混编骑拼命掩护步卒后退,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李邽说得不错,作战之前,王猛确实计划用九万人马抵抗燕军,留下三万人马作为反攻预备队;可是如今双方交战已届两旬,蠡县守军的离散、鲁口战事的惨烈、为掩护卢奴守军撤退混编骑付出的代价,这些加在一起,损失不下一万五。眼下抵抗燕军的仅有七万五千人马,其中还有一万五六千是不能作为守城主力、只能在侧翼牵制使用的混编骑。


  战局形势远远比孙威、李邽想象的要艰难的多,好在各地统兵将领均是石青千挑万选出来的出众良将。


  鲁口城。


  夜色深沉,黑蒙蒙鲁口校场,雷诺压低声音对三百死士用力说道:“点燃一座箭楼,升三级,赏麦粟三担;伤残者,战后安排到义仓理事;战死者,家小由征北大将军府抚养,子弟成人后优先民王府和大将军府优先录用。诸位,有大将军在,不要顾虑,戮力拼命吧。”


  “诺!”三百汉子低声应答。


  “出发!”


  口令声中,三百死士分做三队,出校场分别向东、西、南三城急速赶去。


  随着时日的延长,燕军制作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对鲁口的威胁越来越大。与此相应的是,攻城器械的搬运也给燕军带来了许多不便。特别是竖在城外三个方向的二十来座箭楼,燕军没有足够的力量每天来回搬运安放;否则,白天的时间只够折腾箭楼而没时间攻城了。无奈之下,箭楼被竖起后就永久地留在了城外,以备次日攻城之用。


  这种状况给了守军一个夜间突袭焚烧箭楼的机会,经受过一次损失的燕军很快想出对策,不仅在箭楼四周筑起了防守用的土围子,而且时常埋伏重兵,格杀夜袭的鲁口守军。任务。燕军的反突袭让夜袭变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雷诺只好许下重赏,在军中招募死士去突袭焚烧箭楼。


  三百死士执行的就是这种任务。


  时至下半夜,鲁口城内灯火全无,看不到一点动静,城外却是繁星点点,无数灯笼火把串在一起,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呈凹行包围了鲁口城。其中灯火最亮之处就是那二十六座箭楼。


  三百死士分成三队从城墙夹壁死角黑暗处悬绳縋到城下,在城墙根下匍匐潜行,向被燕军填平的护城河段接近。来到填平的城壕处内沿,四周的火光和箭楼上瞭望的值哨让死士再无可能隐形前进了。


  “杀——”领队都伯爆喝一声,腾地跃起,抢身冲过城壕,向近处的箭楼冲杀去,其余的死士早就等着这一刻,一听号令,跟着大呼一声,紧随将官身后,杀过城壕。


  “嘟嘟嘟——”


  “敌袭!戒备——”


  警号连响,燕军值守将官大声呵斥,招呼士卒起来阻击。燕军对于鲁口守军的夜袭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有心理准备不等于能整夜不睡地加以防范。一来二十六座箭楼的防御面太过分散,二来白天还要攻城,燕军主力不能因为预防夜袭而不睡觉。所以燕军的反突袭策略是在一些箭楼的土围子里布下重兵,遇袭时反击格杀鲁口守军,而不是在每一个箭楼里都布下重兵。这种情况让鲁口死士的命运充满了偶然性,领头将官若是运气好,凑巧选上一个没有重兵守卫的土围子作为攻击目标,这支队伍就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建立功业。若是选择的运气不好,结果就是为家人挣些抚恤了。


  “杀——火箭手点火——放箭”


  三支百人小队急速接近选定的首要目标,领头将官一边指挥部众隔着土围子攻击墙头上露头的守军,一边勒令队中的弓箭手向箭楼背后的通道发射火箭。箭楼太过高大,仅仅在正面蒙让牛皮就是一件耗费甚大之事,燕军不可能在箭楼四面皆蒙上牛皮,这就给了鲁口突击死士攻击的机会。


  “扑火!”


  “杀——”


  土围子内外各种喊声混杂一片,燕军要趁火势没有大起来之前扑火,鲁口死士拼死阻止,为此不惜冒着刀枪加身的危险攀上土围子,攻击扑火的燕军。


  没有伏兵的土围子的值守燕军一般是挡不住突然而来的袭击的,当箭楼火势大起来无可阻止之时,鲁口死士领队往往大喊一声,招呼部众离开,攻击下一个目标。但是今夜的攻击很不顺利,三个小队只有西城的小队运气较好,点燃了一座箭楼,正在向第二座箭楼突袭。东城、南城的小队运气都不很好,一个没有点燃不说,还一头闯进对方伏兵之中,被紧紧围住了。


  鲁口东城外,一千燕军正在围杀一百人的敢死小队。


  雷诺站在东城墙头之上极目向五里外的燕军东营眺望,驻有一万人马的燕军东营无声无息,似乎没人在意敢死小队的骚扰。确实,当一件事慢慢成为习惯性的常态之后,谁都不会多加在意了。


  眺望了一阵,确定没有伏兵之后,雷诺低声下令道:“开城!放吊桥!突击队随某出城杀敌——”


  说罢,雷诺转身疾步下了城头,城门洞内侧街道上,三千悍卒早已准备就绪;这一夜,雷诺的重要目标不是箭楼,而是燕军守卫箭楼的伏兵。


  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吊桥悄无声息地放下。雷诺一骑当先,冲出城门,催马扬槊大呼道:“民军儿郎!随某杀敌——”


  “杀——”三千守军厉声大喝,呼啸而出,向城外的一千燕军杀去。


  安国。东城外。


  “上!给我上——督战队!谁退砍谁——”


  燕国折冲将军慕舆根盯着守军稀疏的安国疯狂大吼。他向慕容俊许诺最多半个月拿下安国、无极两城,可是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到了,燕军伤亡四五千人,安国看似岌岌可危,可就是拿不下来,这由不得慕舆根不发疯。


  “杀啊!冲上去——”


  在督战的骑兵监督下,七八千燕军步卒铺出一里多宽的攻击面疯狂地向城头发起冲锋,不计伤亡,不计代价,前赴后继,一波连着一波。


  慕舆根统带的这两万偏师有三千骑兵、五千工匠,真正用于攻城的步卒只有一万二,这个数量无法使用围三阙一的攻城战法,只能选择一面作为突破口。而随着士卒大量损伤,就这一个攻击面也变得越来越窄了。


  “弓箭手!压制——”


  八座箭楼的弓箭手雕翎频发,压制城墙上的守军,云梯、撞车连绵而上,或撞城门或蚁附登城。


  “把敌人赶下去——”城楼上有将官扬声指挥,稀疏的城头多了一些身影,民军士卒从隐蔽出冒出来,一边挺盾遮挡箭矢,一边从垛口探出身子挥刀把砍向登城的燕军。


  “盾牌掩护!擂石——砸!”城楼边缘朝向箭楼的方向忽地竖起十几面盾牌,三三两两的民军联手将一块块大石砸下去。城门下喀喇一阵响,冲车上部的掩护被砸裂几个大洞,洞中传出凄厉之极的惨叫。


  “冲——”没有人理会惨叫,冲车依旧不顾一切地向前撞去。咚地一声撞得城门一颤,城墙上的灰土扑喇喇向下落。


  箭如飞蝗,杀声震天,城下急冲的燕军不时有人身中流矢突然栽倒,城头上下饺子般不时有人纷纷坠落;战事进行到最惨烈的时候。


  将督战的命令下达后,慕舆根再也不看一眼惨烈的攻防战,鼓瞪着血红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城门右侧城墙根下的一块工地。在这块工地上,五百弓箭奋锄急挥,正忙着挖墙角。工地之外,两座箭楼的弓箭手箭矢连发,对城头守军进行压制。不知道是因为守军人数太少顾不过来,还是因为守军没有意识到这股工匠的威胁,除了几十步卒一边躲闪弓箭一边不痛不痒地砸下一些砖石,再没有其他凌厉的动作。


  不怪守军大意,燕军工匠已在此挖掘了十天,却一直没有挖出个名堂。换作谁都会放松警惕的。然而作为主使者,慕舆根很清楚其中的玄妙,自从五天前攻城受挫后,他就把掘城当作最重要的突破手段,其他的攻击无论是箭楼、冲车、云梯都是佯攻,只有这里才是主攻方向。为了拖住守军,掩护工匠掘城,十天来的强攻损足足折了四千燕军士卒,把他心痛的只想杀进去尽屠城内守军。


  “都督!都督。。。。。。应该可以了,就算不行,用冲车撞几下绝对能够撞塌。”一个老工匠颠颠地跑过来禀报。


  慕舆根双目一挣,瞪得更圆了。“冲车!来人——调两辆冲车过来准备!慕舆于,集结骑兵,一俟城墙倒塌,汝即刻杀进去,将城内大小活物一起屠了。”


  慕舆根亢声大吼,似乎要把淤积许久的怒火通过吼声发泄出来。这时他有把握一举破城。十天来,在工匠挥舞的锄头下,这段城墙根已被刨出一道十几丈长、四五尺高的大缝隙,城墙之所以没有倒塌炸裂,全赖工匠们用木柱予以支撑。这些木柱只要被烧断,这段城墙就会倒塌。那时就是燕军骑兵逞威之时。


  “来人!命令工匠点火后退——全军加强攻势,务必一举破敌。”


  令声之中,城墙根下冒出一股浓烟,不一时,被涂满油脂的木柱开始吞吐火舌。工匠们叫喊一声,掉头就跑,远远离开了城墙。两辆冲车推了过来,三千骑兵集结完毕,伫立城下静静地等候着。


  城头上的守军看出燕军架势不对,一边派人飞报,一边傻愣愣地望着城下。


  就在这时,嗤喇一声大响,城墙摇了一摇,跟着嗤喇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细细的烟尘蒸腾着升上天空。慕舆根咧嘴狞笑。“鼓来!待某亲自为儿郎们擂鼓助威。”


  “轰隆隆——”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响起,巨大的声响一下子遮住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巨响声中,天在转,地在摇,灰色的尘雾扑地冲上高空。在所有人的震颤惊骇之中,没等冲车冲撞,一段近十丈的城墙以惊天动地的威势向外扑倒,飞溅的砖石土块飞出几十丈外,惊得十几匹战马扬颈长嘶。


  “杀进去!”慕舆根嘶声大叫,手中鼓槌重重敲在战鼓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越来越急,越来越密。三千燕军骑兵催马扬枪,泼风一般地向安国城内杀去。


  “杀——”


  “城破了——杀——”


  安国城外喊杀声蓦地一扬,燕军步卒更加凶猛地向城头攻去。


  人如虎,马如龙,风驰电掣中,燕军精骑转眼到了缺口处,这些骑士无不是在马背上长大之人,一个个骑术精湛。坍塌的废墟对于他们几乎构不成任何障碍,一提一纵,一匹匹战马腾跃而起,从废墟上飞过去,然后稳稳向城内落去。。。。。。


  “进去了——进去了——”工匠们跳跃欢呼,毕竟这个功劳有他们的一份。然而工匠们只跳了两跳,便突然停下脚,惊疑地向缺口废墟后看去。


  正在聚精会神擂鼓激励骑兵冲锋的慕舆根感觉有异,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随即手下一软,鼓槌无力地落在战鼓上,发出屁地一声松响。


  废墟前,英姿飒爽的燕军骑兵纵越而起,向城内落去。城内好像是万丈悬崖,龙腾虎跃的身影一闪而没,再不见踪影。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旋即,紧跟其后的骑兵身影开始显现出来,叠罗汉一般东倒西歪越摞越高。。。。。。


  “陷马坑!”这个名称从慕舆根脑中一闪而过,霎时间他明白对手为什么任由己方工匠挖掘城墙了,原来对手早有准备。


  “继续向前!杀进去——”慕舆根厉声疾呼,手中鼓槌一扬,咚咚咚的战鼓再次响起。陷马坑填平了就不再是陷马坑,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是拼命的时候了。


  “杀!杀啊——”


  就在这时,城内突然爆出比城外更大的呐喊声,仿佛千军万马一般。呐喊声中,安国城门突然打开,一彪人马疾速冲出,左右一分,分成两队沿着壕沟向正在攻城的燕军步卒杀去。


  “杀!”坍塌的城墙缺口两端喊杀震天,无数民军突然现出身形,站在两头高地上张弓搭箭,将密集的箭矢倾泻到燕军骑兵身上。


  慕舆于开始和族兄的想法一样,以为陷马坑填平了就可以突进城中,是以在众骑兵惊慌失措时,他仍旧奋起余勇,率先越过陷马坑冲进城内。可当两边城墙高地上冒出一两千弓箭手的时候,他立时明白上当了。半个月来,城头守军看起来最多只有三四千人,怎么可能有一两千弓箭手?这只能说明,安平城要么是来了援军,要么一开始就以虚兵之计骄肆燕军。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预示着这次攻城失败了。


  “走!撤回去——”明白原委之后,慕舆于再不敢逞能,调转马头就想撤到城外。


  就在这时,一彪人马沿着城墙内侧急速杀来。百忙之中,慕舆于挺槊断喝。“慕舆于在此!来将通名!”


  “慕舆于在此找死么!哈哈哈——”狂放大笑声中,为首的民军将领催马扬槊,直冲过来。“鹿勃早成全汝之所请!”


  鹿勃早!!!

  慕舆于心神一颤,清梁夜袭一战,鹿勃早虽败犹荣,威名早在燕军中广为流传。对这个名字慕舆于如雷贯耳,此时哪敢与他对战,慕舆于正寻思脱身之计时,鹿勃早话到人到槊到,但见眼前寒光一闪,慕舆于手中长槊刚刚举起,颌下一痛,便即什么也不知道了。


  鹿勃早一槊枭飞慕舆于首级,紧接着一槊将半空中的首级击到远处,不屑地斥道:“什么东西,也好意思让鹿某报名。哼!儿郎们!杀——”


  杀——安国城伏兵尽出,从城门、城墙坍塌出涌出,反攻慕舆根部燕军。昨夜,王猛遣密使前来传令,为防止燕军主力分兵南下广宗郡,安国伏兵可以崭露一下獠牙了。


  得到允许,鹿勃早、诸葛羽哪还会留手,在燕军最得意的时候,倾巢而出全面反攻。


  是役,燕军大败,四散而逃;民军尾随追杀,阵斩五千多,俘获工匠三千余。一直追击到滹沱河浮桥。慕舆根率五六百骑先一步逃到浮桥水寨,抢先一步布置了防御,民军这才作罢,从容而归。
——

  五十六章 攻守较技

  四月三十,冀州城北。


  慕容霸的三万先锋军和慕容俊遣来助战的范阳李产、北平孙兴两部五万人马连营十里,将冀州北部平原铺得密密匝匝,严丝无缝。作为唯一的主攻方向,燕军所有的人马尽皆集中在城北,至于冀州之东、西、南三面,燕军没有部署一名步卒,只一万燕军精骑在来回巡弋,试图遮断冀州与其他地方的交通联系。


  冀州北城城头下,六座箭楼矗立在城楼和城墙拐角的正中段。箭楼上,箭矢稀稀落落地奔向城头,没有产生很强的杀伤力。箭楼下,一条顶面宽达两丈、地面宽达六丈的“梯形灰龙”从城壕外沿向城池延伸,缓慢却带着无可阻止的意志向城墙靠近。


  梯形灰龙的前端有三辆巨大的盾车遮护,三辆盾车围成弧形,将城头方向的箭矢遮挡得严严实实。上万井然有序的燕军士卒工匠疾步奔走,扛着装满泥土的草袋顺着梯形灰龙的斜坡向上冲,将草袋摔在盾车轱辘之前的空缺处,随着草袋的增加,盾车不仅有了靠近城墙的道路,而且被垫的越来越高,木盾上沿几乎高过城头了。


  四月三十是燕军攻城的第十一天。这一天的攻势和其他时日一样,依然是波澜不起,平稳缓慢。然则守军再不像往常那般轻松了,在数万燕军的努力下,一条三十度的土坡从护城河外一路向上延伸,眼看就延伸到城头了。这条斜坡是燕军突入城墙的唯一之路,也是守军需要严加防范的最重要关口。因此,它必将是攻守双方激烈争夺的杀戮之路,血腥之路。


  冀州城城池高大、墙基坚固,壕沟宽阔;无论是挖墙根还是掘地道都非常艰难;城池共有六座城门,却均建有瓮城,冲车在瓮城面前没有半点用处;城头上每隔十余丈就有一个藏兵洞,藏兵洞凸出墙体三四尺,正面和左右均有两个箭孔,箭孔可以用箭矢向三个方向攻击,也可探出长矛,攻击云梯登城的敌军,更难为人的是,箭楼对藏兵洞没有任何压制作用;燕国能够制作的攻城器械在冀州城面前大多失去作用。


  对一般人来说,若想强行攻占这样的城池,除了希翼内应相帮外,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命去填,以三个或者五个、或者十个八个士卒的性命换一条守军性命,耗光守军。


  慕容氏三兄弟都不是一般人,一开始便没打算强攻冀州、襄国、邺城这几座城池,而是把希望放在攻心之上,逼迫三城守军将领中不满麻秋、石青之士领暗中归附响应。既然是攻心,就要展现惨烈的杀戮,就要展现出燕军无匹的斗志。慕容霸几经思考之后,就有了这道耗费巨大的土质斜坡。他不仅要顺着这道土坡杀进冀州城,还要以此震骇心怀侥幸的敌军,促使对方尽快归附。


  日到正午,燕军主力饱餐一顿,距离城墙一里处待命。午末时分,在守军的惊呼声中,盾车退了下来,土坡与城墙只剩下一线缝隙。最后一批敢死队吆喝一声,扛起草袋迎着箭矢向坡顶冲去,一到地头将草袋往下一掼转身就往回跑。虽然一百名敢死队只有四十余人成功,四十多只草袋却足以把最后的一丝缝隙填补的严严实实。


  “擂鼓!”大喝声中,全身重铠披挂的慕容霸离蹬下马,扬声对左右喝道:“槊来!”


  先锋副将慕容军见状上前拦阻道:“将军身兼重任,不宜亲冒锋矢,末将愿为头阵,请将军允准!”


  慕容霸眼中厉光一闪,在慕容军脸上盯了好一阵,忽儿扬声赞道:“好!慕容家尽多好男儿,首战之荣交给汝了。汝务必抢上城头,不可辱没了慕容氏。”


  “得令!”


  慕容军向慕容霸郑重一礼,旋即举槊亢声大呼:“先锋死士!随某登城——”


  “登城——”


  战鼓轰鸣,呼喊震天。三百先锋死士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沿着倾斜的土坡向城上冲去,临近的六个箭楼弓箭齐发,对城头守军施行压制打击。


  守军弓箭手冒着箭楼上的打击,身子从垛口探出,从两翼向登城的燕军先锋死士发射箭矢,正中与斜坡相接的城墙上,数十守军厉声吆喝,在将官的指挥下将大大小小的滚木擂石不股脑砸下去。


  箭矢如雨,在突破和城头上浇洒;擂石如潮,顺着突破汹涌向下奔腾。


  “冲上去——”慕容军厉声呼喝,对身周飞舞的箭矢看也不看,大步冲在先锋死士前首。手中长槊不住伸缩,挑开滚落的石块,汹涌而下的擂石竟然没给他造成很大麻烦;只有遇到体型巨大的滚木时,他才身子一闪,向两边躲避。


  冲击队形前端士卒不多,慕容军可以从容向左右躲避;后面的燕军非常稠密,就没有这种好运。只能竭力挥舞盾牌抵挡,有的擂石会因凹凸不平的斜坡而忽然弹跳起来,这种突变让人防不胜防,以至于不住有人的脑袋被砸中,然后扑倒下去。对先锋死士来说,最麻烦的是大型滚木,巨型滚木带来的猛烈冲击根本不是个人之力能够阻挡的,一旦谁先遇上就意味着谁先死亡。好在前者的死亡不是没有意义的,砸到两三人后,大型滚木的冲击力就会消弱,从而被后面跟上来的挡住。


  土坡斜面长近五十步,在正常情况下,四五个呼吸就能冲过这段距离。但是土坡稍嫌陡峭的坡度和如雨一样的滚木擂石大大减缓了先锋死士的冲击速度,另外为了尽量承受箭矢打击,先锋死士大多着了两层甲;厚实的甲衣也迟缓了冲击动作,以至于四五个呼吸就可达到的距离成了一段艰难的漫漫征途,当第五十个先锋死士倒下时,最前的慕容军才刚刚冲出三十来步,距离城头依然还有十好几步。


  “杀上去!杀上去——”慕容军扬声大喝,他不在乎身后士卒的伤亡;三百死士只有有五十人活着冲上去,这次突击就算成功了。城头空间狭窄,不能部署大量人马,五十个骁勇善战的悍卒,足够为后续敌军登城夺取一个立足点了。


  “呜——呜——呜——”耳边风声大响,慕容军循声匆忙扫了一眼,但见一个个黑点从空中落下,原来他已经足够接近城头,到了从城头抛下的擂石未落地的那一片区域。面对高空雨点般落下的打击,慕容军不惊反喜,只要在冲上两三步,对方对自己的威胁就会大大减轻。


  “杀啊——”慕容军手中长槊在空中急速挥舞搅动,抵抗下落的打击,脚下一动,迈开大步,拔足向前冲去。


  “咣当——咣当——”两声清脆的炸裂声在头顶响起,似乎是挥舞的长槊敲碎了什么东西,响声传出的时候,慕容军蓦然感觉有异,长槊遇到的力道太轻了,敲得不像是沉重的石块。就在这时,他头顶上呼啦一声响,一些粘稠的水一样的东西迎头泼了他一身。


  “这是?”


  没等慕容军反应过来,身后的士卒已经给出了答案。


  “油!油!!!油啊——”惊惧震骇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滚木擂石面前屹然不动,视箭矢如无物的先锋死士此时像见到鬼一样恐惧地大呼大叫起来。


  伴随着叫声的,是连续不断的咣当咣当炸裂声,数十个装满油脂的陶罐被没有反应过来的先锋死士用盾牌砸破了,浓烈的油香瞬间溢满了土坡。


  “火箭!射——”城楼上有人轻轻下令,这个声音很轻,轻得在其他时候慕容俊可能无法听见,然而,此时这声音就像来自心底的梦魇,听起来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可怖。慕容军愕然抬头,但见几缕火光好像流星一样,从遥远的天外急速飞来,刚一接近,整个世界便成了红色的汪洋。


  红色,全部都是红色,除了红色再无其他。。。。。。。


  土坡上乱成一团,数十个火人惨叫连天,张牙舞爪地乱串,侥幸躲过一劫的先锋死士四处躲闪,唯恐被沾染上了,攻势再就散了。土坡下,慕容霸沉默地望着矗立在土坡最顶端的火柱,那是他的族兄、先锋慕容军。这一刻他不知道是应该伤心难过,还是应该暗自庆幸。因为,若不是慕容军临时阻挡,那个火柱可能就是他了。


  几十人的伤亡在数万人的大战中不值一提,只是那几十个火人的凄厉惨叫却让人心里发怵,对士气的影响比上千人战死还要大。


  目光从慕容军身上收回,在惊慌的士卒面上一扫而过,慕容霸忽然大喝:“擂鼓聚将!某要亲自杀上去——为族兄报仇!”


  咚咚咚——呜呜呜——


  战鼓再响,号角长鸣;两百铁甲士集结成冲击纵队,盾车上又宽又厚的木盾被拆下四面,每一面有五个铁甲士合力把持列于阵首,四面大盾将二十人的队列遮盖严实。近五十张浸了又浸的湿牛皮运到阵前,平均四人一张,四个甲士分持湿牛皮四肢,遭受火油攻击之时,只要用力一扯,便可将湿牛皮扯开,四人可以躲在其下。


  半个时辰之后,万事皆备,只欠统帅。统帅慕容霸正被李产、孙兴死死拉住,劝说不要亲冒矢石。


  “二位休要多言。慕容霸可以死,大燕士气不可衰,敌军气焰不可涨。慕容霸决心已定,必要亲自登上城头,为族兄报仇。”


  凛然拒绝了李、孙二人的好意,慕容霸昂然来到铁甲士前,扬槊高呼:“大燕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两百铁甲士亢声大呼。


  慕容霸一扬长槊:“冲——”四面大盾缓缓而起,开始向前移动。


  慕容霸用铁甲士和车盾冲阵原是无奈之举。铁甲士防护得好,不惧箭矢,原是最佳的冲锋对象,可惜的是,铁甲士动作笨拙,在土坡上尤其行动不便;攀爬这道不足五十步的坡,不定需要小半柱香的功夫。有这段时间,滚木擂石足以把两百人砸死个精光。无奈之下,慕容霸只好动用车盾来遮荡滚木擂石。一面车盾宽八尺,高一丈,厚半尺,重达两百多斤;根本不是个人用得防具,但是为了防护安全,只能勉为其难地用一用了。


  笨重的铁甲、沉重的盾牌,一张张紧篡在手的湿牛皮,两百铁甲士结成了一个防护严密的乌龟阵;阵形像乌龟一样缓缓挪动,让慕容霸“冲”的号令显得格外滑稽。


  箭楼进行压制的箭矢再度发射。缓慢的铁甲阵不能给城头守军带来急迫感,城头守军一边举着盾牌遮挡箭矢,一边从容地指点着铁甲阵,商讨防御之法。时不时地丢下几块石头,一根滚木,试探铁甲士的防御。


  几个会合过去,让慕容霸高兴地是,尽管攀爬速度很慢,但是在五个铁甲士的合力支撑下,车盾不仅能挡住擂石,还能挡住巨大的滚木。守军进行的试探,除了两块弹跳而起的擂石砸死了两名铁甲士外,其余的毫无阻碍。


  城外的燕军大队人马都看到这一点,孙兴、李产精神一振,连呼道:“擂鼓!为先锋将军助威!快!多弄几面战鼓过来——”


  咚咚咚——


  几十面战鼓震天价地响了起来,在雷鸣般的鼓声助威下,铁甲阵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向上爬。


  这时候城头似乎也有了主意,有人大喊着“快快——”随后人影穿梭奔走,忙成一团。


  躲在车盾后的慕容霸心中一凛,暗自加强了戒备。就在这时,城头上传来一声“快泼。”然后几十双胳膊扬起,天空上亮晶晶地布满了水珠,哗啦哗啦地往斜坡上落。守军似乎组织得很好,一轮过去又是一轮,土坡顶端当真如瓢泼大雨一般,绵绵不绝地倾泻在土坡顶部。


  “啊!这是什么,油脂吗?对方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油脂?”慕容霸脚下忍不住一慢,铁甲阵停了下来。对方若真的将斜坡上倒满油脂,铁甲士再向前去就是找死了。湿牛皮可以遮挡少量的从天而落的油罐,可防不住从脚下升起的熊熊大火。


  哗啦哗啦哗啦——


  城头上不住地向下泼倒,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就在坡道上形成一条条溪流,然后向下流淌。溪流淌过半腰,继续下淌,眼看就到铁甲士阵前了。铁甲士一阵骚动,有人小声提醒慕容霸暂避一时,待烧光“油脂”再行攻城。


  就在慕容霸心有所动之时,一名铁甲士突然高兴地嚷道:“不是油脂!是水耶,真的是水耶!”


  慕容霸定睛看去,但见流下来的小溪无论是混浊或是清澈,都不见半点油脂的油花。他顿时高兴地跟着喊了起来。“真的是水耶!兄弟们,上啊——守军没办法了,只能虚张声势地吓唬人啊。哈哈哈——”


  大笑声中,慕容霸指挥铁甲士再次迈步向上。


  城头守军并没有因为被叫破而有所停留,依旧不停地向下泼水。水流哗啦哗啦地在耳边回响,慕容霸一边缓缓向上,一边疑虑满怀。“对手这是要干什么?水淹七军?不可能啊。。。。。。”正想得出神之时,脚下突然一软,吓了他一大跳。待回过神来,他才发觉原来没事,只是左脚踩到了一个软泥坑。


  吃力地拔出左脚,再次向前迈步,脚下又是一软,这次不仅是左脚,右脚也跟着陷到泥坑里去了。


  “咦?”惊疑一声,慕容霸再次拔脚,试探着向前,随即噗哧一声,再次陷进一个软泥坑。慕容霸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用来铺垫土坡的原本就是松土,城上泼的水又着实够多,只短短一会就将土坡泡透了,偏偏自己这一队人马个个身披重甲,重量大的惊人,随便这么一踩,就陷下去了。


  “咦?咋回事?”


  “奶奶的——邪乎啊——”


  身边响起一阵叫嚷,不仅慕容霸感受到脚下的异常,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慕容霸转目四顾,城头守军还在向下泼水,一条条小溪哗啦哗啦地欢快流淌。自己刚刚过了土坡半腰,距离城头还有二十步左右。可是在泥坑面前,他觉得这二十步恍若天涯一般遥不可及。


  “用车盾、牛皮铺出一条道路?”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刚一闪过,旋即被否定。最后的二十步正是对方火油、擂石杀伤最大的时候,弃了车盾、牛皮,只怕路还没铺出来,两百人已经死伤的差不多了。


  双脚浸在泥坑里,慕容霸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陷进了泥坑一般,左右为难,有力无去处使。沉默了好一阵,他终于果断地拿定主意,沉声喝道:“铁甲士听令!今日暂停攻击,明日多带铺垫之物再行攻击。下去吧——”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此时再应景不过。经过两百铁甲士的践踏,泥坑更加松软糜乱了,不仅难走,而且还容易滑倒。


  两百铁甲士哎呀哎呀了半天也没挪动多少。慕容霸心情郁闷之极,看着部属一个个笨拙的动作,想到身后二十步外就是无数敌军,当下不由得又惊又怒,忿声喝道:“笨蛋!不好走还不好滚吗?给我滚下去——”


  “得令!”听到慕容霸这个好主意,铁甲士们如释重负,次序严整地一排排地向下滚。这样以来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两百人一会滚得只剩慕容霸和二十名持盾手。慕容霸突然生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偷觑了一眼身后城头,然后再不犹豫,喝道:“还愣着干嘛!弃盾快滚吧——”


  大喝声中,慕容霸奋力一摔,将长槊摔下土坡,然后搂头抱颈,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当先向坡下滚去。
——

  五十七章 不起眼的转折

  数万人耗费十余日建起的庞大工程没起到作用,先锋副将更因此丧命,慕容霸很不甘心。痛定思痛,苦思一夜后,他决定带上在脚下防水的铺垫之物和在头顶防火的隔挡之物再次发动强攻。确实,负重太多会带来许多不便,攻击将因此变得很艰难,但是,燕国将士和他慕容霸又岂是艰难险阻能够吓倒的。


  振作了一番精神,第二天清晨,慕容霸早早起来,一边随意进食,一边督令全军即刻准备,辰时初出营攻城。


  命令传下去不久,孙兴、李产联袂而来,李产失意地说道:“先锋将军。今日只怕不能攻城了。”


  “嗯?为什么?”


  “将军自己到城下一看便知。”


  慕容霸狐疑地瞟了一眼,但见李产、孙兴尽是意兴萧索的模样;当下不再迟疑,丢下碗筷,出帐上了战马,一股风般扑向冀州城。


  一口气奔到土坡之下,慕容霸勒住战马定定地望着上面发呆。其实,早在两三里外他就看清了上面的情形,也彻底明白了两位太守的意思,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了城下。因为他真的懵了,这个土坡耗费了多少他很清楚,可是这么大的耗费转眼成了空。。。。。。


  是的,没必要攻城了,因为没办法攻城了。土坡依旧在,只是土坡顶部突击登城之处突然多出了一堵墙壁,墙壁上用白灰写了四个大字“此路不通”。墙壁不大,高过不一丈五。宽不过四丈;十来个人一夜就可砌就。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堵墙,就让浩大的土坡工程变成了一堆无用之物。看到“此路不通”四个大字,慕容霸差点哭了出来。


  此路不通!

  确实,此路真的不通了。就算守军放任燕军登上土坡,可如何能逾越这道墙壁?慕容霸不敢想象在这个地方架云梯攀爬墙壁有多么危险,也不敢想象好不容易有几个燕军冒死攀上墙壁,然后在一丈五高的墙头和下面准备就绪的刀枪面前会是多么的尴尬。他知道,墙壁上的四个字说得再对不过了——此路不通!

  孙兴来了。李产来了,越来越多地燕军将士来到土坡前,仰望着那堵断墙发呆。如果一双目光能够产生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力量,那堵断墙也早就被下面无数道目光的合力摧毁了。可惜的是,愤懑委屈的眼光没有任何力量。


  “嘘——回去!”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霸长吁口气,回过神来,振作着精神说道:“走!回去商议攻城之策,一切重头再来!”


  慕容霸拿得起放得下,回到大帐,他像是忘掉了土坡,忘掉了断墙,忘掉了慕容军一般,从新开始和众将商议攻打冀州城的策略。经过半天毫无结果的讨论,慕容霸得出一个让其他人尽皆信服的结论:凭这八万人马想强行攻克冀州城难于登天,对这样的城池除了长久围困,就只有从其他方面着手迫使其内乱。


  “李太守!汝率本部两万五千人马向西攻略襄国一线。孙太守,汝率本部两万五千人马向南攻略广宗一线。本将军率先锋军留此盯住冀州城,不让守军出城救援襄国、广宗,也不让其他地方的补给进入冀州。本将军就不信,襄国、广宗拿下之后,这座孤城能坚持多久!”慕容霸果断地定下了新的进攻策略。


  五月初二,两支先锋军先行离开冀州城北,一支南下广宗,一支西进襄国,孙兴、李产率大部整顿行装,准备随后跟进。只是没等两部离开,先行的先锋军就溃逃回来。原来两支人马在前进途中同时遇到李崇统带的民军骑兵的阻击。


  卢奴守军撤到真定之后,权翼部骑兵也归入到李崇手下,是以,尽管在掩护卢奴守军后撤时损折不小,李崇麾下骑兵数量反而有所增加,达到一万一千多骑。这段时间,一万多混编骑没有进入冀州城,也没有接近燕军骑兵,而是远远散布在冀州城西、南两个方向,防止燕军继续深入。两支试图深入冀州的燕军毫无例外地成了混编骑阻击的对象。


  “慕容霸早就有心打掉这支民军骑兵,只是一直没顾及上。既然他们的目标是阻止我军南下,事情就好办了。明日两支先锋军直管继续南下,对手若是敢于出现,我军骑兵必定让其有来无回。”


  听到先锋军受阻的消息,慕容霸不惊反喜,野战厮杀正是他的兴趣所在,不等对方说完,一个设伏诱杀的计划已经在他脑中成形。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慕容霸准备设计绞杀李崇部骑兵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的计划——当天晚上,燕王慕容俊突然来到了冀州。


  燕军推进到冀州城后,慕容俊的王驾跟着从安平向南移到了冀州八十里外的武邑。前方的战事交给了慕容霸,平时慕容俊很少遣人过来问询,像这样的王驾亲至更是第一次。


  “暂时停止攻击冀州城,先锋军盯着不让守军突围逃走就是了。”


  似乎早有决断,听慕容霸介绍了攻略冀州城的经过,除了对慕容军的战殁显出了一点悲戚,慕容俊没有任何犹豫地给出了下一步行军方略。“李产部留下协助先锋军继续胁迫冀州城守军,孙兴部全师而回,随寡人征讨安国。”


  “征讨安国?安国怎么啦?”慕容霸大惑不解。


  “民军居心叵测,在安国藏了一两万伏兵,意图寻机抢夺滹沱河浮桥,将我军隔断在滹沱河南岸。幸亏慕舆根攻势凶猛,虚张声势的安国守军抵挡不住,只得动用伏兵。哼!若不是如此。。。。。。”慕容俊悻悻地哼了两声。


  慕舆根极其聪明,大败之后,为了躲过慕容俊的责罚,编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言道民军对燕军南下可能早有准备,并在安国埋伏了精兵悍将,一俟燕军深入冀州便即突袭滹沱河浮桥,断绝燕军主力补给后路。他的这支偏师无意中捅破了民军的秘密,并因此承受了巨大的损失。


  慕舆根说得情况很严重,严重到慕容俊不仅没有追究偏师的大败,甚至赞叹他发现的及时。与一支民军埋伏在后路补给之要地滹沱河浮桥附近的危险相比,偏师的大败无疑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竟有这种事!”慕容霸倏然一惊,联想到这段时间的郁闷,他忍不住疑虑道:“王兄。这次南下也许并不会像当初意料的那般容易。石青出事的消息散播出去,民军不仅没有因为慌乱而归附,反而传言我军中了石青诱敌深入之计,因此斗志大增;而且民军各部虽败不乱,守得坚决,退的有序,没有半点不稳的迹象;如今又出了安国伏兵这回事,很明显对方军中有高人,而且所作所为早有制措,并非仓促行事。”


  “五弟所言不错。对方对我军南下确实有所预料,而且军中确有高人。”


  慕容俊平静地解说道:“细作回报,石青南下建康之前,紧急从关中调来一人坐镇冀州城,专门应对我军可能的南下。此人姓王名猛字景略,原为麻秋帐下长史。王猛一直籍籍无名,直到麻秋动身来邺城,留其坐镇关中时才开始崭露头角。麻秋离开长安之后,在其治理之下纷乱的关中一夕安定,没出任何事端,当年大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趁屠军主力离开之际,联同张琚、杜洪兴兵进逼长安,却被王猛杀得大败。五丈原一战,张琚、杜洪毙命,几万大军降的降,逃的逃,彻底星散。司马勋侥幸逃的一命,从此再不敢进入关中半步。”


  “哦!此人如此了得!”慕容霸扬声惊诧,目中精光爆射,似乎发现了猎物一般。


  “五弟争强好胜之心太重了。”


  慕容俊呵呵一笑,沉吟着说道:“从经历来看,王猛此人竟是上马可管军,下马能理政;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若能为寡人所用,可谓大燕国之福。寡人已有心收纳,五弟万万不可太过莽撞。”


  慕容霸眼光一闪,疑虑道:“收纳此人?只怕不易。”


  “这个勿须五弟担心。寡人安排细作多方打探,知道王猛此人虽有大才,却无自立之心。如此只需行釜底抽薪之计,便可轻易将此人纳入麾下。哈哈哈——”


  慕容俊自信满满地大笑一阵,继而警告慕容霸道:“汝既知敌手是谁,务必小心谨慎,不可被王猛所乘,坏了寡人大事。”


  “臣弟遵命就是了。”慕容霸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五月初三,孙兴部两万五千人马和三万王帐主力会合,在慕容俊亲自统带下返身北上攻打安国。


  途经滹沱河水寨时,慕舆根带着收拢的三千余残兵过来会合。慕容俊大度地给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利用慕舆根熟悉安国情形这一点,任命其为攻城主将,统带大军继续攻城。


  到安国城东扎下营之后,真定的慕容恪遣来信使向慕容俊回禀,言道无极一带有一股民军数目不详,活动却极猖獗,屡屡在西路军后方骚扰。慕容恪询问原定攻略安国、无极的慕舆根部进展如何,若是不行,西路军准备遣一支偏师先行征讨无极。


  慕容俊把慕舆根败于安国、慕容霸受阻冀州城等中路军战况一一告诉信使,然后命其转告慕容恪,勿须急躁,要不了多久战机就会到来;安国、无极交给中路军便可,西路军尽管安心攻打真定。


  信使去了不久便又赶到安国,并带来慕容恪的进谏。得知慕舆根安国大败、慕容霸受挫的消息后,慕容恪十分慎重,劝谏慕容俊不可依赖所谓的战机,应做好苦战的准备;尽快拿下安国、无极两城,尽诛守军为丧生于此的燕军报仇;以霹雳手段震骇敌军,瓦解对手抵抗意志。慕容恪认为中路军攻打安国、无极的兵力不足,很可能陷入糜烂状态。鉴于此,他将派遣悦绾率两万人马攻打无极,呼应中路军。


  信使把慕容恪的意思转述出来后,慕容俊很是不悦。慕容恪忤逆他的命令,擅自派遣悦绾攻打无极,这不仅扫了他的面子,最主要的是,慕容俊从这个举动看出,慕容恪似乎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未必能及时拿下安国、无极两城。这种轻视有时比砍头更让人难堪。


  慕容俊决心维护自己的威严,严词厉色地告诉信使,命其转告西路军和悦绾,不得插手安国、无极两地战事,早日打下真定是正经。可是信使还没有离开,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件事,让慕容俊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燕军遭到了民军的夜袭。慕容俊和鹿勃早是老对手,三年前,鹿勃早率几千悍卒在清梁发动的那场夜袭,差点让慕容俊十万人马崩溃。因为有过一次教训,慕容俊扎营扎得极为小心,戒备也非常森严;安国守军发动的夜袭开始没有占到便宜,只是占到中途,驻守无极的王龛率五千人马从滹沱河北岸悄悄溜过来,突然从燕军侧翼发起攻击,猝不及防之下,燕军吃了不小的亏,不仅左营被烧得一干二净,还折损了三四千人马。


  经此一役,燕军士气有所低落。慕容俊也有些摸不清民军的底细,遂收回成命,同意悦绾率部攻打无极以呼应中路军。


  自此,三路燕军分作六个战团,除了清凉河畔的封奕部外,另外五部分别在鲁口、安国、无极、真定、冀州城和依城而守的民军展开激战。
——

  五十八章 横江之策

  五月初三,宝应湖淮河入湖口。


  湖水中,民军衡水营、王浃部水军合计七八十艘大小船只依序停泊;东方更远的湖面上,桅杆时隐时现,大晋水军快速地往来巡弋,阻住了衡水营的去路。


  湖岸上,营寨林立,由徐、青、兖三州一万六千人马组成的民军南下大军在此驻扎已达两天。扬州水系大多与淮河联通,水路补给受阻,陆路人马就不敢继续深入,否则过往水道被对手一断,三州人马立时陷进绝境。


  大晋水军船队由三十八艘战船,二十七艘艨艟舟组成,船只数量远不及民军水军,可战力却比货、战船只混杂的民军高得多;战船上搭的大晋水军士卒也比民军数量多了一倍有余,足有五千出头。在这支水军面前,民军混合船队连自保之力都无,只能泊在岸边接受陆上人马的保护。


  天将近午,南下大都督周成临近湖畔的帅帐里,热闹喧嚣,笑声不绝,看不出一点发愁的迹象。


  红光满面的兖州将军贾坚和轻笑惆怅的参军郗超同时向衡水营校尉苏忘拱手道贺:“恭喜——恭喜——苏将军的楼船将军可是民军之中独一无二的,这份荣耀端是了得。”


  考虑到水军在南下作战中的重要,身在宛城的石青快马传来将令,任命苏忘即刻整合衡水营与王浃部水军,编之为民军水军。苏忘任楼船将军,总督水军;水军编制暂时分作三个营,分别为衡水营、善水营、伏波营。


  贾坚、郗超的道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南下总督周成与苏忘不熟,矜持着也道了声贺。青州将军司扬却显得颇为急躁,不安身地在帐内来回转悠,待其他人道贺完毕,他草草向苏忘一揖手,大咧咧地说道:“复生老兄这官升得有些巧,征北大将军这时候升你的官,是要你带水军兄弟拼命啊。废话不说,老兄快去整顿了编制,明日早早随主力南下。”


  不怪司扬急躁。几年来石青南征北战,大大小小打了数十仗,出奇的是司扬愣是没赶上一仗,可谓名副其实的坐镇老将了。这次好不容易逮住出兵的机会,至今却还没动一下刀枪;突袭泗口、淮南是水军和徐州军的首尾,没有青州军、兖州军什么事。这种遭遇急得司扬乱跳乱蹦,一门心思地想找人厮杀,偏偏水军在此受阻,青州军干着急使不上力,让他怎么耐得住性子。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战时整编不用讲究太多,指挥能够通畅就行。苏忘这就去将士卒船只临时编一下从属;司将军勿须担心,水军保证误不了明日的行程。”司扬对苏忘不客气,苏忘却不敢马虎以对,他知道司扬和石青关系不一般。


  辞别周成等人,苏忘匆匆而去。帐内只剩周成、贾坚、司扬、郗超四人。周成道:“诸位请上前来,我等再行商酌一下行程,不要出了纰漏。”


  贾坚、郗超围到周成帅案之上,司扬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也跟了过去。帅案上铺着一张草草制就的舆图,描述的是宝应湖四周的道路地形。


  司扬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按照计划,未来三天,南下大军将沿着湖岸先北上再东去最后折而向南绕大半个圈子,以便掩护靠岸行驶的水军船队。据斥候估计,绕的这个圈子行程将近一百五十里路,正常情况下,这段距离轻装疾行不用两天就可抵达;眼下的问题是湖岸边没有路,大军必须在野草丛、烂泥沼里跋涉,虽然辎重有船队托运,可这一百五十里路仍然不会轻松,三天能到就算不错了。


  急于求战的司扬为此提不起商议的兴致,另外三人却兴致勃勃,围着舆图研究个不停。三天的跋涉虽然艰难,可若是计划顺利,带来的胜利也将是极其巨大的。反复计议了一两个时辰,确认没有纰漏后,会议结束,各人下去分头准备。


  五月初四,南下民军水陆两路齐头并进,沿着湖岸缓缓向前。船队和岸上步卒的队形保持一致,前后绵延两里左右。货船在内侧,战船在外侧,呈两列纵队。轻舟艨艟在其间穿梭,负责联络接应和探查前方水路。


  大晋水军发现异常,通报给水师统带王颐之,王颐之乘坐快船飞速赶来;待见到火把高举、弓箭在手、一边缓慢前行,一边准备用火箭向湖里发动反击的民军步卒之后,他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当即忍不住哑然失笑,对方这个办法可谓笨拙之极,河岸曲折蜿蜒,泥沼沟叉丛生,由此沿水路南下,哪年哪月才能赶到广陵?这些北方人不知南方地理,可有的是苦头吃。


  笑过一阵,王颐之传令水军,沿路跟踪,保持威胁,让对手不敢有半刻懈怠,争取累死敌军。


  王颐之的应对可以说是很合乎时宜。在大晋水军随时保持进攻的态势之下,沿湖岸行军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泥沼草滩不说,遇到浅水区不能行船时,步卒不得不在齐胯深的水中趟行;万幸的是正值炎夏时节,勿须担忧水中冰寒;若是冬天肯定行不通了。尽管如此,这种方式也不能持续太久,别说到广陵,就算是到高邮也没人能承受得这种辛苦。好在民军的目标既不是广陵也不是高邮,而是宝应湖的出水口。


  淮河像一条珠链,依序将洪泽湖、宝应湖、高邮湖这些明珠穿成一串,淮河水从宝应湖出来,流经一段比较狭窄的河道,然后注入高邮湖。这段狭窄的河道长约二十里,最窄处两岸相距仅有一里。这处最为狭窄之地就是民军的目的地。


  五月初六黄昏,经过三日艰苦跋涉,民军水陆人马缓缓抵达宝应湖出水口,同时抵达的还有一路监护的大晋水军。三天里大晋水军没有任何异动,只在一旁冷眼注视,看笑话一般。因为民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实质上南下没有取得多大进展。按照后来的经纬度来算,宝应湖出水口和入水口的纬度相差无几,所谓的南下进度还不到半里。


  “吹号传令——备用浆手就位——伏波营阻敌,衡水营、善水营加速出湖,尽快进入河道。”


  临近出水口时,民军水军突然出现异动,随着楼船将军苏忘的命令下达,由八艘战舰、十六艘艨艟组成的水军伏波营突然在出湖口一横,挡住打进水军的去路。由货船和少量战舰、艨艟组成的衡水营、善水营风帆劲鼓,百浆齐动,飞速进入出湖河道。


  大晋水军以三列纵队的行进模式监护民军,当伏波营忽然发难,从纵向改为横向拦住大晋水军去路之时,猝不及防的大晋水军局部上处于劣势,前端的三艘战舰和几艘艨艟远远不如伏波营。


  咚咚咚——


  暮色之中战鼓擂响;晋军士卒十分熟悉水战,在局部劣势面前丝毫不惧,一边擂鼓示警,一边放缓船速,拖延和伏波营交锋的时间。鼓声之中,号角跟着从王颐之指挥坐船上响起,在号角的调度下,呈三列纵队的舰船忽地一变,以前方三艘战舰为突破之锋矢,后方的战舰散成厚实的横阵,兜头向伏波营包抄过来。王颐之的意图很明显,只要对手伏波营胆敢交战,就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难以自拔。


  伏波营不出预料地不敢应战,一边小心地左右冲突,恫吓拦截突进太快的大晋战船,一边顺流而下保持着距离务求不陷入对手包围之中,除了进行远距离的火箭攻击外,始终不与大晋水军进行近距离的拍杆和接舷战。


  王颐之赶到前方细心观察一阵,料定对手胆怯,当即命令全军四面合拢,靠上去缠住对方。就在这时,民军伏波营忽然撇下对手,鼓帆向出湖口河道之中快速蹿去,原来衡水营、善水营已经脱离了和大晋水军的接触,撤进河道之内了。


  望着黑沉沉的狭隘河道,王颐之沉思片刻,转口命令水军暂缓追击,明日再说。他并非是担心河道内有埋伏,而是河道太窄,兼且天色已晚,无法发挥大晋水军的数量优势。为稳妥之计,不如等到天明再战。当然,他也绝不会容忍对手借此机会逃脱;水军大部在出湖口泊下后,王颐之派出两艘战舰、四艘艨艟进入河道,侦查监视对手动向。


  过了不久,前方水军侦查船只传回探报:民军水军没有借机潜逃的打算,大部分货船轻舟在河道内四五里处泊停过夜,好几艘战舰和艨艟在外围巡视警戒。


  王颐之松了口气,叮嘱前方侦查船只务必小心注意,但有异动,立刻回报。然后放心地入舱休息。


  大晋水军侦查船只说得不错,民军水军确实没有异动,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民军陆上人马并未扎营休息。衡水营、善水营泊停之后,周成和徐州军留在岸边,掩护泊岸船只;郗超和司扬的青州军、贾坚的兖州军则没有停留,连夜赶出七八里路,来到两湖相连的河道最窄处。在这里,一艘大货船和两艘轻舟正静静地泊在夜色之中,似乎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是子弘大哥来了么?”八千民军尚未接近河边,大货船上已经有人扬声向司扬招呼。


  司扬听音知人,高兴地笑着应和道:“是文直啊,好久不见,想死哥哥了。”


  “疯虎!你运气倒好,到今天还没送命。”船上跟着响起一个揶揄的笑声。


  司扬闻言大怒,反唇相讥道:“安离。汝不是要在南方享福的么,怎地又跑回中原来了?”


  船上的自然是孙霸和安离了。


  民军突然南渡淮河,扬州岌岌可危;为了挽回缉拿石青失利的恶劣影响,谢安果断放弃在太湖一带围剿天骑营,私自率领大晋水军北上帮助褚衰。太湖有几十条水道通往长江,大晋水军的撤离,让天骑营得以顺利地进入长江,并由三江营北上淮河,然后和郗超派来的天骑营士卒取得了联系。


  “文直大哥。准备的怎么样了?”赶上来的郗超开口相询,打断了司扬和安离之间的“问候”。


  “传令!让兄弟们过来干活——”


  孙霸没有直接回答,先向轻舟上的水手吆喝了一声,轻舟应声而出,迅疾地向下游驶去。孙霸这才踏着船板上了岸,边走边说道:“景兴勿须担忧,兄弟们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两天不仅搜集了百十条渔船,窝在高邮湖里无事时,还砍伐了不少树木,制成了不少船板。待会儿干起活来轻松多了。”


  “太好了!”郗超兴奋地大叫一声。


  子时初,两艘大货船和百十条渔舟在浮光的波浪上现出身形,天骑营大部从隐藏的高邮湖逆流而上赶到了,狭窄的河道两岸旋即忙碌起来。


  青兖两州八千士卒和天骑营三千士卒分布在两岸,有的伐木制板搓编绳索,有的连接渔船,有的铺板,开始在狭窄处假设浮桥。因为天骑营准备的充分,郗超和孙霸、司扬等商量,两道浮桥同时架设,架设的顺序是两岸一起动手向中间铺设,最后在河道中间合拢。两道浮桥前后相距八丈,天骑营的四艘大货船被凿穿,分别沉在两道浮桥深水区边缘,在为浮桥提供支撑的同时还将两道浮桥连在一起,浮桥之间的交通不用上岸绕行,经由连接大船首尾的船板就可通行。


  寅时正,天快要亮了,两座浮桥除了中间特意留下的一道宽约十丈的口子,其他一切就绪。郗超让人在两岸升起几堆篝火,向上游的水军传讯。


  寅时末,衡水营、善水营迎着曙光先行赶来,小心翼翼地通过中间留出的口子过了浮桥。紧跟着,在后阻敌的伏波营、在岸上掩护的徐州军和紧追不舍的大晋水军也赶到了。


  “兖州军继续竖立拦堵桩!青州军在东、天骑营在西,准备接应伏波营,阻击大晋水军——”


  郗超以南下都督参军的身份下达了命令。贾坚的三千兖州军继续将一根根巨木桩钉在浮桥两丈外的浅滩上,防止对方船只冲撞;三千天骑营或是持弩,或是火箭,或是准备敲打对方船底的大锤分布在浮桥西半截,五千青州兵一半持了火箭分布在浮桥东半截,还有一半随司扬分散在浅水区和浮桥端口。司扬手持长刀,大声训诫道:“待会都警醒一点,但若有机可趁,即刻随某杀上敌船;初次见阵,谁敢丢青州军的面子,司某就把他脸皮剥下来顶替。”


  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声声,号角此起彼伏,水上战斗不比陆上对阵那种直面刀刃般惨烈,然则巨舰横冲直撞,千帆齐聚如云又描绘出另一种庞大的场景。


  “射——”千万道火箭划破拂晓的曙光,在晶莹的水面倒映下闪烁着星光般的璀璨。


  “嘭——”一张晋军战船船帆轰然升起一大团烟火,至少上百支火箭射中了这张帆面。


  天骑营、青州军和赶来的徐州军分布在浮桥和两岸上,好像一个凹形包围了对手,从三个方向向中间的大晋水军泼洒火箭。


  “传令伏波营所有战舰,按事前编定顺序撤——断后之事交由本将军。”指挥拍杆还击敌舰之余,苏忘不忘向伏波营下达撤离的命令。事情一切顺利,眼下需要的不是和对手缠战,而是让伏波营尽快摆脱对手。


  “传令!全军突击!缠上去——不得放敌军离开——”王颐之嘶声大喊,指挥大晋水军不顾及伤亡地向前突击。只是他无论怎么喊,打进水军都不可能全面突击,因为这里的水道太窄,只能容纳四五艘战舰和七八条艨艟并排航行,而且其中大半还要冒着三面火箭的打击。


  “嘭——嘭——”又有两艘战舰着火。


  在密集的火箭打击下,火势一起便不可收拾,战舰上的水军士卒只好跳下战舰,向附近的艨艟游去,着火的战舰反过来又成了大晋水军突击的阻碍。


  “王督护!不能打了!再打就会全军覆没!”指挥舰上的船长见状冒险上来进谏。确实,大晋水军水上无敌,可是若想和岸上弓箭手对拼那就是找死。对手有一万多人,而且目标分散,水军的弓箭根本难以造成威胁。相反,对手攻击的目标却是巨大的战船船帆,其中孰难孰易非常清楚。


  “不打?!”王颐之瞪着血红的眼,怒视进谏船长。“敌军战船通过之后,浮桥就会连接起来。淮河交通从此而绝,我军休说追击对手,自此连南下都不可能了。汝说!不打该怎么办!”


  “啊!?是这样!”船长一惊,霍然悟到民军的用意。宝应湖和高邮湖之间的这条水道是淮河连同长江的唯一水道,对方若是在此驻守一支人马,眼下这支由扬州水军和建康水军联合的编队可就被彻底困在宝应湖以北了,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民军水军在广陵附近水域横行。可是强行攻击就能打得赢吗?

  船长惊惶地瞥了眼王颐之,但见王颐之双目无光,恍然如死人一般。


  王颐之猜的不错,为了彻底断去大晋水军的威胁,郗超向南下民军献上横江之策,要以陆制水,困住王颐之这支水军。


  民军谋划已久,布置周密。无论王颐之如何不甘地率水师进攻,也不过是多搭上几艘战船损伤而已,对民军并无很打威胁。


  战事发展到辰末时分,大晋水军在损折了六艘战舰,十八条艨艟之后无奈地退出战场。民军水陆两万余人没有休息,立即着手将两条浮桥之间的空隙合拢起来。随后一鼓作气,在两道浮桥之后,又搭了两座浮桥,四座浮桥相互联通,就像一个巨大的相互支撑的浮动堡垒,彻底断绝了宝应湖和高邮湖之间的交通。


  五月初八晨,民军水军和南下主力启程南下,踏上与王浃部夹攻广陵的征途;天骑营留驻浮桥,阻挡大晋水军南下。
——

  五十九章 惊变(上)

  邺城皇宫。1 38看書網(.)

  麻秋心事重重地走进南台别野,韩氏拿着把罗扇迎上来,轻轻替麻秋扇凉,柔声说道:“天热暑重,容易上火,大将军切莫为国事忧虑太甚,郁结了心气。”


  “唉。美人所言诚是至理,寡人岂有不知;奈何时势变化莫测,由不得寡人静心修养啊。”


  叹息声中,麻秋接过韩氏递上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盘腿斜坐到席塌上,吩咐道:“美人且请奏一首清心的曲子,寡人试试是否能入静下来。”


  “民王稍待——”韩氏嫣然一笑,翩翩走到琴案前,一边叮叮地调试琴弦,一边随意地问道:“不知朝中又出了何事让民王如此烦忧?”


  “说来算是好事。。。。。。”


  麻秋缀饮着凉茶,啧啧说道:“今日冀州城传来战报,燕军已被我军阻在真定、冀州、鲁口三城之下寸步难行;王猛言道,邺城勿须派遣援军,征北大将军府麾下人马足以让燕军南下企图难以得逞。早在关中时,寡人就知王猛有大才,不曾想他竟如此了得,凭借区区十余万人马挡住了燕军。如此以来,寡人先前意图退守关中的打算就没有必要了。只是。。。。。。”


  麻秋皱着眉头,思虑道:“。。。。。。寡人担心王猛未必如其所言,真的能挡住燕军。若万一不能,到时可耽搁了寡人大事。是以一时不知如何决断为好。”


  “叮咚”琴弦发出一声婉转的清音;韩氏合着琴音说道:“恭喜民王,征北大将军府若能挡住燕军,河北之地便不用舍弃,此实乃大喜之事啊。”


  麻秋颇为意动地颌首道:“若是如此当然最好,只是——哎!邺城无险可守,比不得关中,寡人在此总是觉得不安。”


  “臣妾倒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成不成。”韩氏身子一动,移到席塌上偎坐下来,款款说道:“民王所虑者,是不知征北大将军府是否当真挡得住燕军;以臣妾想,那王猛既然是不凡之士,说出此话当有三五分把握;如此民王不妨遣一支援兵前去襄助,把握岂不就多了几分。”


  “援兵?”麻秋眼光一闪,若有所思。


  “那王猛许是担心被旁人分了功劳,是以明明处于劣势依旧不愿有援军襄助。民王不可由着他的意思,邺城以前不派援兵,是担心派遣一两万人马与战事无益,徒添损折。眼下情势有变,双方相持不下,有一两万援兵很可能就打破僵局,赢了燕军呢。所以。。。。。。”


  韩氏轻轻一笑,柔柔地望着麻秋问道:“民王以为呢?”


  “对啊!”


  麻秋一抚掌,恍然道:“美人说得好,时移势迁,眼下也许一两万援兵就能打破僵持,寡人怎可再吝惜损折?至于援兵吗。。。。。。”目光一转落在韩氏身上,麻秋讨好地笑道:“张遇归附有一段日子了,寡人一直没找到机会提拨,这次就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让豫州军北上救援;魏憬部五千混编骑也暂时划归张遇麾下,一同前往救援吧。美人以为如何?”


  “军国大事不是臣妾敢于置掾的,民王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俏脸上绽放出满意的笑容,韩氏主动投到麻秋怀里,悄声说道:“民王对张遇的拔擢之恩,臣妾无论如何都会记在心里的。嗯,民王,臣妾想招张遇进宫一趟,当面交代几句,让他不可忘了民王的恩典,不可辜负了民王的信任。请民王允准。”


  “此事甚易,美人稍后片刻。”


  麻秋痛快地答应下来,然后扬声把窝盔唤了进来,吩咐道:“去,让秘书监为寡人草拟谕令,豫州军、魏憬部混编骑即刻合并整编为讨虏军,张遇为讨虏都督,魏憬为讨虏副都督;讨虏军择日出发北上冀州城,帮助征北大将军府抵抗燕军。谕令传达之后,汝把张遇带进宫来,本王另有交代。”


  窝盔答应一声去了。麻秋对韩氏笑道:“美人这可满意了。”


  韩氏点点头嗯了一声,忽然星眸微闭探出小嘴,怯怯地凑到麻秋脸颊碰了一碰。


  麻秋被这一嘴勾得心神颠倒,探手揽紧韩氏细腰,伸出嘴披头盖脸地拱过去;韩氏嘤咛一声,身子向上一拔,反而用秀气的胸脯迎上去,双手主动地搂住麻秋肩背,将麻秋头脸紧紧捂在怀里。


  淡淡的体香沁入口鼻,麻秋意乱情动,哼哼地叫着伸嘴在韩氏怀中胡添乱啃。


  韩氏口中不停呢喃轻呼,双眼却是冷冽如冰;一低头,将螓首凑到右手边,两指轻轻一捻,拔下束发木簪;三尺青丝瀑布一样散下来,盖满麻秋一头一脸。


  美人如玉,幽香满怀,麻秋越发癫狂,双手一探,伸进韩氏衣襟之内,在滑腻的肌肤上四处游走。


  韩氏左手在木簪子上一抽,簪子外面的木鞘褪下,露出一支将近三寸长的钢针。钢针寒光闪闪,一看就是锋利之极。


  “民王嗯请闭上眼睛,人家要给民王一个惊喜。。。。。。”


  耳鬓厮磨,娇俏软语;无限璇昵之中,那双星眸、那支钢针寒芒闪烁,望之令人彻骨地冰寒。


  “美人。又在耍什么花招?寡人闭上眼就是了。”麻秋老脸红光满面,好像年青了一大截;他正说着,一只纤纤玉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双眼。


  “呵呵。。。好了好了,寡人闭上眼就。。。。。。”笑语欢笑之中,钢针从背后移到前面,在麻秋咽喉处较了一下角度,随即玉手向前一摁,锋利的钢针无声无息穿进去,直至没柄。


  麻秋身子一僵,下意思地伸出右手向颌下摸去。


  韩氏合身滚出,然后一弹,站起来静静地看着麻秋。


  右手从颌下拿出,麻秋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也没有血迹,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然后他的眼光迅速黯淡下去,不一会脸色一灰,眼睛翻白,身子僵坐在那儿再也不动了。


  韩氏无声地吁了口气,莲步轻移进了里间。


  里间胡床边上,四个宫女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见到韩氏,四人一齐喊了声“夫人!”潋滟为礼。


  “罢了!”韩氏站在靠门一侧,挡住通到外间的门户,挥了挥手道:“本夫人和民王在耍一个乐子,需要把尔等捆绑起来,尔等相互用凌缎绑起来吧。”


  “是。”四个宫女温顺地答应下来,然后拿出长绫,坐在地上相互捆住了手脚。


  韩氏微笑着走过去,亲自动手用长绫绑住四个宫女的嘴巴;一切就绪后,她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把剪刀,走过来对四个宫女道:“对不住了,没办法,这就是尔等的命。”


  在四双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四个宫女的咽喉被韩氏用剪刀一一刺穿。


  杀死了四个宫女,韩氏扯出一张大氅,盖在尸首之上,然后拿了一袭锦裘来到外间,把麻秋的身子扳倒,将他的双眼合上,盖上锦裘,只露出鼻孔以上的部位。


  过了好一阵,韩氏才将麻秋料理的像是睡着的模样。忙完这一切,韩氏看起来有些乏了,回到琴台前坐下一会,随即振作起精神,玉手轻轻一拨,叮叮咚咚的琴音开始在南台别野里幽幽鸣响。


  窝盔兴冲冲地从秘书监出来,带着草拟的谕令疾步赶往西苑。麻秋决定派兵援救冀州城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他高兴的原因不仅是因为麻姑在冀州城,还因为他不希望麻秋撤回关中,姑爷打下这么大一片天下,怎么能说丢就丢呢?


  “张将军,恭喜荣升啊。”


  来到西苑豫州军驻地,宣读罢民王诏谕,窝盔先道了声贺,然后把诏谕交给张遇:“烦劳将军差个人出城去太子东宫,向魏憬传到民王诏谕,将军和窝盔进宫一趟,民王还有话要私下交代将军呢。”


  “辛苦窝盔将军了,小将感激不尽,窝盔将军稍待,遇这就去安排人手。来人——为窝盔将军献茶。”


  张遇谦逊地谢过窝盔,又安排了亲卫过来侍候,然后出了营帐,急迫地吩咐左右道:“快,即刻传王泰将军到芝华帐中去议事。”


  王泰其实就在张焕帐中,张遇一脸凝重地进入张焕帐中时,王泰和张焕正在议论北方民军和燕军之间的战事,两人啧啧连声,和麻秋一样对王猛能挡住燕军而感到惊奇。张遇冷笑一声,插进去说道:“王猛再是厉害也无力回天了。王大哥、芝华,我等准备行事。”


  “准备行事?”张焕一凛,站起来问道:“兄长。豫州军有机会离开邺城了?”


  “哼!机会来了,麻秋让豫州军择日增援冀州城。”张遇扬了扬手中民王诏谕,讥刺地说道:“不仅如此,麻秋还把魏憬的五千混编骑送给张某当作送别礼呢。”


  王泰接过诏谕看了一眼,犹豫着说道:“石青目前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王猛挡住了燕军的进攻,邺城眼看着稳定下来了。张使君以为我等还有必要反出邺城?”


  “有必要!非常有必要!!!”


  张遇满脸狰狞,压低声音竭力吼道:“中原必须大乱,天下英雄才有趁势而起的机会。再等下去,邺城就彻底稳定了,到时我等只有俯首就范的份!这个时候必须给邺城添点乱,争取让王猛败于燕军之手才好。”


  王泰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又作罢。


  张遇亢奋地踱了两步,低沉着声音吩咐道:“芝华只怕拿不住魏憬,麻烦王大哥带上谕令去太子东宫走一遭,将魏憬混编骑调进西苑接受整编,顺路通知蒲法兄弟一声,让他们即刻飞马赶往上党,联络蒲安,准备与我军里应外合夺下壶关。芝华点卯聚拢士卒,去府库支领粮草辎重,准备开拔事宜。某要进宫一趟。”


  张焕振奋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奔了出去;王泰偷偷瞟了一眼亢奋的张遇,摇摇头,无声地叹息一声出了营帐。


  唤上四名骑兵亲卫,王泰出了西苑,沿着邺城东西主干道郁郁向皇城东边戚里蒲雄寓所行去。以前邺城响当当的卫将军,如今越混越差成了别人私兵部将一般的角色,王泰对此非常不甘。


  不甘归不甘,在石青手中连番遭受挫折,王泰反而清醒了,特别是联合并州军攻略司州、枋头失败和上党郡被石青纳入囊中这两件事发生之后,王泰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石青的对手,自己攀附的对象——张遇、张平也不是石青的对手,不仅是自己这几人,就算是慕容家的兄弟也不行。


  豫州军当时进攻司州、枋头之时,慕容家的势头是如此凌厉,结果不是一样没占到便宜吗?邺城当时的局势岌岌可危,任何人都不看好石青,结果还是被他扳了回来。这已经不是能力多大的问题了,而是运气使然,是上天给予垂顾的运气。


  联想到谶言之说,王泰隐隐感觉,石青也许真的是应运而生之人;如果真是这样,江东怎么可能困的住石青?自己和这样的人为敌岂不愚蠢?再次来到邺城后,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只是后来燕军南下让他的想法出现了一些动摇,也许三十万燕军能够让石青功败垂成呢。然而事实是残酷的,石青提拨的一个名不传经传的人物挡住了三十万燕军。这个事实不仅打消了王泰先前的顾虑,而且更坚定了他的“石青是应运而生之人”的想法。


  既然如此,王某就该另想出路,不能再跟着张遇一条路走到黑!

  距离蒲雄寓所十几步外,王泰勒住了坐骑,眼光阴晴不定地向身后的四名亲卫扫去,这四名亲卫是张遇安排的豫州军士卒,为的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

  六十章 惊变(中)

  踌躇之间,王泰眼波闪烁,余光里忽然映出路左一个颠颠的不成人样的大马猴身影。咦——惊疑一声,王泰翻身下马,交代四名亲卫道:“在此等待,王某去去便回。”说罢,他疾步向左一拐,扬声招呼道:“这不是采风司伍主事吗?上党一别,至今已过三月,伍主事一向可好?”


  采风司伍主事自然是伍慈了。伍慈认识王泰,不仅因为上党郡事了时见过一面,还因为王泰是采风司重点监控对象。听到招呼,伍慈稍稍一愣,旋即脸上堆出笑容,嬉笑着寒暄:“原来是王将军。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


  王泰哈哈大笑走过来,揖手为礼之时,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伍主事,张遇打算反出邺城,和蒲安里应外合夺取壶关,占据上党郡以为日后立足之地。大人能否将此消息传给祖夫人,以便夫人早作应对!”


  说到这里,王泰声音一扬,大声笑道:“民王命令豫州军、魏憬部混编骑组成讨虏军北上救援冀州城,王某奉命去太子东宫向魏憬传达民王诏谕,今日无法宴请伍主事了;他日从冀州城回来,再与大人畅饮如何?”


  王泰自以为惊心动魄的一番话并未引起足够的反应,伍慈神色淡然,好奇地瞥了王泰一眼,然后眼光若有所思地转向道路另一侧的豫州军亲卫,一语双关地说道:“王将军的好意伍慈心领了。。。。。。。”


  说到这里,他也压低了声音:“天不济难,惟人自救。王将军能够分清敌我,及时抽身,可谓自救矣。”


  王泰霍然一惊,抬眼再看向伍慈时,身上已是湿淋淋的汗透几重。


  伍慈不经意揖手告辞道:“将军直管去忙,伍慈需要向夫人回禀此事,稍后会去魏憬营中和将军再会的。”


  王泰暗自庆幸,伍慈的反应非常清楚地表达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张遇的图谋早在邺城朝堂掌控之中,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胜算。自己若不早一步做出抉择,结局只怕将会和张遇一般无二。


  冷汗淋漓之间,王泰拱手还礼道:“王泰这就去太子东宫恭候夫人诏令,只是,张遇命王泰传信蒲法、蒲坚兄弟,让他们联络蒲安,里应外合夺取壶关,王泰该当如何处置此事?”


  伍慈笑了一笑,毫不介意地道:“将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接告于蒲家兄弟就是。其他的事,夫人会拿主意的。呵呵,王将军,就这么说了,伍慈行走一步。”


  嘎嘎怪笑声中,伍慈往官署区方向走去。


  王泰呆站了片刻,待衬里的冷汗干透才会合了亲卫,到蒲雄寓所向蒲法、蒲坚传达了张遇密信,然后出了邺城南门,来到邺城西南角的太子东宫——魏憬部混编骑驻地。


  被引进魏憬军营大帐中时,王泰四处一瞄,伍慈果然在座。除了伍慈和魏憬,帐内再无其他一个闲杂之人。一看这阵仗,王泰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也不向魏憬传令,冲伍慈拱手招呼道:“伍大人来得好快。”


  伍慈随意一揖,看起来很散漫的样子,只是口气却十分郑重。“眼下是非常之时,张遇谋逆一事虽在意料当中,却也不可等闲视之。伍慈在夫人那儿讨了主意立时就赶过来了。夫人说,张遇王命在手,为了顾全民王颜面,我等不应在邺城率先发难;最好是出城以后,在张遇发难之时予以反制。”


  王泰附和地点点头。“夫人胸有丘壑,能够如此顾全大局,实乃女中英杰。”


  “是啊。大将军不在之时,邺城局面全凭夫人一力维持,夫人当真不易。”魏憬有所感触地插了一句。


  伍慈笑了笑,稍倾,他笑容一收,截然道:“夫人推算说,张遇断然不敢在城内露出异志,就算他有心袭取壶关也只能在北上途中行事。邺城之往冀州城第一天的宿营之地一般是东北方的混轿,张遇很可能会在此发难兼并混编骑。夫人已经传下将令,从戍卫军中抽调五千人马今夜启程赶往混轿埋伏。明晚张遇若是在混桥发难,混编骑就和戍卫军里应外合,一举剿除这股忤逆之徒。”


  王泰心中一凛,明晚于混轿动手兼并混编骑,然后挥师向西奇袭壶关正是张遇草拟的打算,没想到祖夫人早就把这一切算计好了,这样的话,张遇哪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些同情张遇了。


  张遇并没感受到王泰的可惜悲哀,这时候他已经进了皇宫。在正阳门缴了兵刃,他随在窝盔身后一路转折,不一时儿就来到南台别野院外。


  南台别野内琴音叮咚,院门虚掩,四个卫士默然肃立在外,没有其他声响。


  “张将军稍等,容窝盔进去通禀民王——”窝盔止住张遇,吱呀一声推开院门。


  韩氏听见响动,按了一下琴弦,起身迎到堂外,对走过来的窝盔说道:“民王有谕,命张遇单独进来说话。”


  “是。夫人。”窝盔行了一礼,来到院外相请张遇,自己则守在别野之外。


  张遇调整着步伐,让自己显得尽量从容一些;待进了别野,眼光一扫,落在正堂口上的韩氏身上。深深凝视了一眼,他来到正堂外,揖手向内行礼道:“末将张遇应招而来,见过民王。”


  堂内没有回答,一旁的韩氏柔声道:“进来说话吧。”娇躯拧动,轻盈地在前带路。


  张遇目光再次在韩氏背影上深深凝视了片刻,然后抬步进了正堂。进了堂内,张遇心中蓦然涌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向四周匆匆一瞥,但见堂内席塌上仰卧一人,像是麻秋,麻秋似乎睡着了,只是不见半点鼾声。


  “民王这是?”张遇狐疑地望向韩氏。


  “他死了。。。。。。是我杀得。”韩氏回过身来,淡淡地回答。


  “啊—”惊呼刚起,张遇及时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吃惊的不是麻秋的死,而是娇柔无限、楚楚可人的“小娘”竟然能够杀人。


  “我虽是一介柔弱女流,却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


  韩氏面色淡然,语气却如冰一样冷冽。“当年你二叔辱我,看在同为南和张氏的份上,我可以当作无事一般。麻秋辱我,我却不能一直忍下去。之所以忍到现在才动手,只是因为先前你没有机会逃离邺城。现在你有机会走了,我也可以解脱了,所以。。。。。。。”


  “小娘——”张遇轻唤一声,嘴唇蠕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冷冽的寒气似乎被这声呼唤融化,韩氏俏脸上绽放出和煦的笑容,她走到张遇面前,一双纤手伸出,温柔地捧起张遇脸颊,慈爱地说道:“我让人招你进宫没有别的事,只想再看你一眼。嗯,很好,张遇长大了,像个男人了,可以承担起重振南和张氏的担子了。你去吧,好好保重,到上党后多娶几房妻妾,不要让南和张氏断了香火。”


  “小娘——”张遇悲声低呼,一头扎进韩氏怀中。


  韩氏呢喃一声,紧紧搂抱住张遇,俏脸探出,在张遇耳边脸颊厮磨,仿佛终于与分开许久的情郎相逢了的痴情女一般动情。


  许久。。。。。。


  张遇从韩氏怀中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绝然的光芒。“小娘。我不能一个人走,我要带你一起离开邺城。”


  韩氏哀婉地摇摇头,双手温柔地在张遇脸颊上游离。“遇。那样你会很危险的,走吧,别管我,只要你能照顾要自己,我就放心了。”


  “不!我要带你走——”


  韩氏越是如此,张遇越是执拗,拉扯着韩氏的手,就要外冲。这下当真把韩氏吓住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劝阻道:“等等。。。。。。不要莽撞,要走也不是这般走法。”


  张遇脚步一顿,喜道:“小娘。你说我们如何脱身。”


  韩氏双手捧心,思索道:“若想安然脱身,只能乔装打扮混出宫。只是窝盔和外面的四名卫士不好瞒过,须得想法除去才行。”


  “想法除去?”张遇目光一闪,开始思虑对策。


  韩氏道:“别野里没有刀剑,想除去四人需要用计。这样吧,张遇你在屋里找根合手的棍棒当武器,待我将窝盔他们一一唤进来,你用棍棒在后闷击,想来应该能成的。”


  张遇诧异地望了韩氏一眼,继而欣喜道:“小娘好聪明。”


  韩氏半是娇嗔半是调侃道:“我是你娘呢,能不聪明吗。”


  这句话比什么命令都管用,张遇闻言如闻圣谕,跳起脚就四下里翻找起来,最后拆了一张书案,选了一根支脚当作武器。


  准备就绪后,张遇站在堂口一侧,书案支脚背在身后;韩氏假借麻秋的名义传唤窝盔;等窝盔进入堂内,向席塌上的麻秋行礼请示之时,张遇突然发难,用根棒砸晕窝盔。


  窝盔身上带的有刀,接下来的事情越发简单了。四名卫士分成两拨被传唤进来,然后无声无息地被张遇用刀砍下首级。


  韩氏在腰身上填塞了一些衣物,剥下一名身材矮小的卫士皮甲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兜鍪下压直扣到眉际,遮掩了小半张脸,再用茶垢泥灰涂抹了俏脸;经过这番改装,没不一会整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了。


  “可以了——走吧,小娘,争取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城!”张遇脸色绯红,亢奋的好像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嗯。你别急,我是带你出宫的卫士,你好生跟在后边。”韩氏倒是比久经沙场的张遇镇静的多。按了按腰间的环刀,从容出了南台别野。张遇掩住院门,落后两步跟上韩氏。
——

  六十一章 惊变(下)

  麻秋只是大晋朝廷敕封的一个王,作为民王府的邺城皇宫因此算不上真正意义的九五之重,戒备不是特别森严。张遇和韩氏小心翼翼地穿过皇宫、皇城,一路顺利地来到金明门外,两人欣喜地对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然后在亲卫的拥簇下急急忙忙赶回西苑驻地。


  此时天至申末,魏憬部混编骑已赶过来候命,张焕从府库领取的辎重堆积在西苑校场上,正在向各营各部发放士卒随身辎用。


  “来人,去传芝华和王将军过来议事。”吩咐了一声,张遇匆匆向自己帅帐走去,到帅帐门口,他又停下来吩咐了一句:“严加戒备。帅帐五步内,不得让任何人靠近;亲卫骑兵即刻收拾行装,准备集结出发。”这才带韩氏进入作为帅帐的营房。


  王泰和张焕很快赶了过来。张焕没有认出改装后的韩氏,瞥了一眼便不再留意,开口问道:“兄长见招不知所为何事?”


  张遇沉声说道:“事情有变,我等需要立刻动身。我给你们两人一刻钟的时间收拾行装、整顿人马,带不了的辎重不要了,每个士卒随身携带七日辎重就可以。一刻钟后,豫州军、魏憬混编骑在校场集结,从西苑城门出城北上,务必天黑之前穿过华林苑。”


  “事情有变?”王泰疑惑地问了一声。


  张焕同样惊愕不已,反问道:“兄长。此时离开只怕会惹城门戍卫军怀疑,免不得要有一个解释。而且蒲法兄弟下午才离开邺城,我军若是提前行动,只怕来不及得到蒲安的呼应,如此未必能夺下壶关啊。”


  “有麻秋的调兵竹符在此,还怕摆不平城门戍卫军和壶关守军?”张遇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印玺,在两人眼前晃了一晃。


  “咦?”张焕惊叹一声,眼中精光大放,盯着印玺说道:“麻秋怎会将此物交给兄长?”


  张遇哼了一声,阴冷地说道:“麻秋怎会舍得!这是我从他身上自取的。实不相瞒,麻秋已经被杀了,我等需趁没人发觉前尽快离开邺城这个是非之地,否则,一旦事发,可就万难脱身了。”


  “啊!麻秋被杀了?!”张焕、王泰震骇底望着张遇,齐齐失声惊呼,怎么也不敢相信张遇能在深宫之中毫无生息地杀了麻秋,只是见到张遇面色凝重,又不像是有诈,两人相视一眼,然后各自慌慌向张遇说道:“兄长(使君)稍待,小弟(末将)这就去整顿兵马。”


  豫州军三千骑兵归张遇直接统带,五千步卒由张焕辖治,王泰的职责是以军中老将的声望坐镇混编骑,压制魏憬。王泰、张焕出了帅帐分头而行。张焕去校场集结豫州军步卒,王泰则去向魏憬传达张遇将令。


  来到混编骑宿营地,进了魏憬营房,王泰径直喝退左右人等,然后向魏憬说道:“魏将军,出大事了!适才张遇在宫中刺杀了民王,不知怎么的,宫中竟然无人发觉,他刚从宫里回来,要勒令全军即刻开拔呢。”


  “啊!什么!”魏憬惊得一下蹦了起来。“民王死了?”


  “应该不会有假。”王泰慎重地点点头。


  “哪还有什么好说的!抄家伙准备厮杀吧!”魏憬伸手去取长枪,口中连珠价吆喝道:“来人!来人!集结人马,准备厮——”


  魏憬“杀”字还未出口,就被王泰捂住了嘴巴。王泰道:“切莫莽撞。戍卫军驻守邺城七门和戍卫军大营,宿卫军驻守皇城;目前西苑除了混编骑和豫州军再无其他人马,单凭混编骑留不住豫州军,若不小心行事,很可能跑了张遇。”


  魏憬一悟,了然地点了点头,改口对蜂涌进来的亲卫喝道:“传令,全军集结。”待亲卫都退出去以后,他向王泰请教道:“王将军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制措。”


  王泰思酌着回道:“第一,即刻派人向夫人回禀此事,请夫人定夺。第二,悄悄通知西苑城门领,就说西苑出了叛逆,让他即刻关闭城门,不要走了叛逆。第三,即刻遣人通知戍卫将军蒋干、宿卫军统领条子,告知此事,请他们尽快集结人马来西苑增援。最后吗。。。。。。。”


  王泰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没有时间应变了,只有和张遇公开翻脸,混编骑集结完毕后开赴西苑城门,协助戍卫军守住城门,说什么都不能让张遇走脱。”


  魏憬脑中急转,一时间也想不到比王泰更好的应对之策,便点头答应下来,随后安排心腹亲卫,四处通知报信。


  古时的一刻钟相当于现在的半个小时。将人手一一分派下去之后,一刻钟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魏憬道:“西苑城门处地势狭窄,五千混编骑拥挤一处不利作战,不如分兵两路,魏某率两千骑协防西苑城门,王将军率三千骑突袭校场,将军声望甚重,不定能镇住豫州军步卒。”


  王泰闻言大喜,他原本有这个意思,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求兵。当即应承道:“如此最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等抢先一步动手当有先声夺人之效。”


  这时候五千混编骑已经按照编制在营房一侧的空地上集结完毕。魏憬、王泰再不犹豫,两人出了帅帐,魏憬扬声喝道:“诸将士听着,讨虏将军张遇辜负王恩,阴谋叛逆,不仅刺杀了民王,还意图裹带我部逃出邺城。此人如此忤逆不道,是可忍孰不可忍!魏某已遣人向祖夫人通禀此事去了,将令没有到来前,诸将士且随魏某和王将军守住西苑城门,诛杀豫州军,阻止张遇逃亡。”


  这支混编骑是由青兖新义军义务兵训练营改编的,眼中想来只有石青、祖凤,没有麻秋。听闻麻秋遇刺身亡,并不惊慌,只大声呐喊道:“我等愿意追随将军,捉拿逆贼,诛杀豫州军!”


  西苑虽然很大,像个小城一样,但是为了方便集结,混编骑驻地和校场距离并不远,诸将士的喊声很容易就传了过去。此时校场上的豫州军步卒和校场边上的豫州军骑兵已经差不多完成集结了。听到喊声,豫州军士卒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张遇、张焕脸色却是一变。


  “快走!杀出西苑——”张遇大喝一声,也不再担心暴露了。率先带领骑兵向西苑城门杀去。


  “张遇!哪里走——汝已被大军四面包围,快快束手就擒,休要拖累手下兄弟!”王泰大喝一声,率三千混编骑斜刺杀来。他来的时机非常巧妙,正赶上豫州军阵势从静止转往开拔的状况,这个状况下人心浮动,很难重整防御。


  “嗡——”弓弦震响,混编骑中的弓骑兵率先发起攻击。


  “杀——”枪骑兵举枪冲锋,从东边横向切进向北边城门逃窜的豫州军中。


  王泰一马当先,挥枪杀进豫州军步卒队列之中。“胆敢反抗者,杀无赦——杀!”


  张遇脸色铁青,既不理会王泰的喊叫,对身后的厮杀也是充耳不闻,只管率领三千心腹骑兵觅路向西苑城门冲去。王泰的倒戈一击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非常的恐慌。作为臂膀依之的人物,他从来没对王泰隐瞒过任何事,被这种心腹算计的后果,只是想一想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张焕的感觉和张遇相差无几,豫州军步卒大部被混编骑截了下来,他却不敢回身相救,带了千余脚程快的步卒一刻不敢停留地跟在骑兵之后向前冲。


  穿过一片营房,前面豁然开朗,豫州军来到一条宽阔的直道上,顺着直道向左一拐,两百步外就是西苑城门。然而,狼狈逃来的四千余豫州军步骑人马没有一丝即将杀出去的欣喜,反而纷纷停住了脚步。


  西苑城门已然再望,入眼所见却是一番让人沮丧的情景。城门紧紧关闭;城墙上高大的冰井台站满了张弓搭箭的戍卫军,城门下,魏憬率两千混编骑环形护卫侍立,将城门洞遮掩的严严实实。。


  张焕心中一黯,拍马赶上张遇,激愤地咒骂道:“王泰这个无耻之徒,好狠毒的心,不给人留一点活路!”


  “说那些没用的干嘛。既然要倒戈,王泰就决不愿意让我等活着离开邺城。否则,下半辈子他必定寝食难安。”


  张遇看起来镇静了许多,淡淡地回了张焕一句,忽儿钢牙一咬,盯着西苑城门狞笑道:“想让张遇死,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众儿郎听令——给张某大声高呼:石青被大晋朝廷处死啦!民王被蒋干刺杀啦!戍卫军谋逆造反啦!哼哼哼——”冷笑数声,张遇长枪一扬,厉声大叫:“走!杀回去!张某要把邺城闹个底朝天——”


  “杀——”急红了眼的豫州军奋声大呼,调转方向向来路冲去。


  “石青被大晋朝廷处死啦。。。。。。”


  “民王被蒋干刺杀啦。。。。。。”


  “戍卫军谋逆造反啦。。。。。。。”


  天色晦明,夜幕将垂。各种震骇无比的口号忽然在西苑爆发出来,随着豫州军的前进在邺城内四处飘荡,伴随着口号的是冲天的喊杀声。


  防守西苑城门的魏憬脸色一变,马上意识到不妙。他知道豫州军的口号是临时编造的谣言,城内其他人未必完全清楚;这种口号传扬出去,邺城必将大乱。分散驻守的戍卫军和宿卫军甚至会相互提防,从而放松了对豫州军的围剿。


  “戍卫军谨守城门,不要中了豫州军奸计!混编骑,随魏某杀敌——”呼喝一声,魏憬纵马向前,高呼道:“张遇谋逆,豫州军反了,邺城人等不可中计——杀啊——”


  “张遇谋逆,豫州军反了,邺城人等不可中计——杀啊——”混编骑跟着魏憬呼喝,邺城上空的传言内容因此又有所增加。


  嗡嗡嗡——


  混编骑一边呼喝,一边向落后的豫州军发起箭矢攻击。


  王泰刚把截住的三四千豫州军步卒冲得四分五裂,张遇编造的谣言就开始响起。他手下长枪缓了缓,正想办法应对之时,喊声突然急速靠近过来,须臾之间张遇就带着步骑大队杀到了。


  “芝华。收拢步卒兄弟,从正门杀出西苑。精骑儿郎!随某去斩杀王泰。”令声之中,张遇拍马挺枪直取王泰。三千豫州精骑奋声大呼,向正在追杀豫州军步卒的混编骑卷过去。


  豫州军裹成一团来势凶猛,分散的混编骑在对手面前显得很单薄。王泰来不及再想其他,连声下令道:“吹号!吹号!混编骑集结,随某迎敌——”


  号角呜呜地响起,四散的混编骑闻声集结,小溪一样汇进发起冲锋的王泰身后;三千混编骑和三千豫州军精骑嘶声大喊,在校场边缘激烈相撞,转眼间缠战到一处。


  “杀——”魏憬率领两千混编骑及时赶到,从背后给了豫州军重重一击。


  张遇感觉不妙,扫眼打量了一下天色,阴狠一笑,大呼道:“来人!传令芝华率部快走,多带油脂火把一路放火烧出去!精骑儿郎,随某断后——”


  王泰、魏憬只顾应付敌军精骑兵,一时顾不上敌军步卒。这给了张焕一个收拢人马撤离的机会。


  “点火撤离——”三千多步卒在张焕的指挥下,点着火把,一路燃放着火头冲出西苑,来到邺城东西直道上。


  “杀——”邺城西门方向杀声大作,闻报来援的蒋干率领五千戍卫军赶了过来。


  “走——往东杀——”张焕一挥环刀,带着豫州军步卒向皇城金明门方向冲,一边冲一边叫喊:“民王被蒋干刺杀了!戍卫军反了——快跑啊——”


  豫州军步卒冲到西苑和皇城相邻处的十字路口时,张焕眼光一闪,唤来两名军司马,环刀在北边、南边各自一点,命令道:“眼下适合分兵突围。张某率主力杀向官署区和戚里,从东门突围,汝二人率本部分别从此杀过去,从北门、南门突围,注意,要一路烧杀,制造混乱,方才有希望突围成功。”


  两名军司马答应下来,各自带了三四百人呼喊着向南北方向杀去。张焕眼中厉光一闪,挥刀大喝:“众儿郎,随某杀!”


  两千余豫州军杀红了眼,大呼一声,高举火把滚滚向东杀去。
——

  六十二章 板荡识英雄


  祖凤临盆在即,为了方便她见人理事,梧桐阁进行了一些调整。1 38看書網(.)后墙新辟了一道后门,供侍女仆妇进出,祖妈妈入住阁内,亲自在帘幕后照料女儿;重重垂挂的帘幕占据了大半个正堂,会客的席塌矮几全部撤下,客人只能站在那里禀事,不能在聚众商议讨论了。


  魏憬的亲卫前来禀报麻秋被刺、豫州军即将开拔等等时,祖凤正在思虑如何向麻秋交代张遇伏诛一事,闻听麻秋被刺身死,她心中一惊,忍不住一阵气喘。石青不在之时,无论如何说麻秋都是稳定中原的标志。他这一死,中原连个名义上的主人都没有了,稍有不对就是大乱的局面。


  “快。。。。。。派人传刘政、郎闿、刘群、伍慈几位大人过来议事。。。。。。派人通知蒋干,戍卫军即刻动手,配合魏憬部捉拿反贼张遇。。。。。。以征北大将军府的名义,通令宿卫军统领条子将军,让他靡勒宿卫军严守宫禁,查探事实真相,等待朝廷后令。”


  艰难地下达了三条紧急应对之策,祖凤气喘的越发严重,心慌的越来越厉害,只能无力地躺在塌上,听着侍女向堂外的亲卫传达命令,听着亲卫应诺之后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声响在西边爆发,声响似乎激烈之极。


  祖凤心中一紧,侧耳细听,西边的声响突然近了些,也突然大了些,清晰地传入耳中:“杀——石青被大晋朝廷处死啦——杀——民王被蒋干刺杀啦——杀——戍卫军反了。。。。。。”


  呐喊声、厮杀声震天动地,闷雷一般在耳际炸响。听到声响的一瞬间,祖凤第一反应是张遇事情败露,开始强行突围了;第二反应是,豫州军为了突围,在散播谣言、蛊惑人心斗志。想是这样想,可当听到“石青被大晋朝廷处死啦”这句话时,一种浓浓的悲哀还是笼罩下来,将她紧紧包裹住了。压抑了许多时日的忧心牵挂,许多时日的无着无落,这一刻被这一句话触发点燃了。


  “石青哥哥死啦。。。石青哥哥被大晋朝廷处死啦。。。要不然不会这么久没有消息。。。是的,石青哥哥也是人,他不可能从建康逃脱,以前的希望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各种悲哀思绪无法控制地齐齐涌上心头,祖凤心中瞬间被抽空,直感觉以前的期盼、拼杀都是徒劳,如今到了尘归尘、土归土、万事成空的时候了。


  心灰如死之际,祖凤突然感觉身下一热,温温的、湿漉漉的浸润了一大片,有个坠坠的东西要从自己体内掉下来一般。


  “啊孩子——”


  祖凤忽然一悟,一种与生俱来的朦胧感觉似乎苏醒过来。“孩子我的孩子”这一刻,她忘记了对石青安危的忧虑,忘记了前路的艰难,心里有的只是憧憬和希望。“孩子我要给我的孩子一个平安富足的生活——”


  祖凤的异常反应早被祖妈妈的发现,她上前伸手探了一下,便即连珠价叫起来:“快喊稳婆过来,小凤要生了——快交代厨下烧水——小凤,你咋样。。。。。。”


  邺城内呐喊声声,厮杀正烈。梧桐阁里也闹腾开来,仆妇侍女大呼小叫,稳婆哎哟连声地赶过来,人还没到尖利的嗓门就嚷开了:“使劲!使劲啊——”


  帘幕内忙得不亦乐乎,梧桐阁外脚步踢踏,刘征、刘群在祖胤的陪同下匆匆赶到。三人脸色惨白,似乎也被外面的流言吓呆住了。对于邺城人士来说,最主要的是维持中原的完整。石青出事,中原还有一个名义主人麻秋可以维持;麻秋死了,中原正式归入石青辖下可谓更好;怕就怕两人同时出事,那样的话中原无主,必定会四分五裂。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西苑那边的传言也许不是空穴来风,如果石青、麻秋双双毙命,那该如何是好!


  三人慌慌张张来到梧桐阁外,一听里面的声响,脚步猛然一重,灰白的脸色黯淡下来,变成了铁青色。这都什么时候了,偏偏又赶上祖凤生孩子这摊子事!

  “三位大人这是。。。。。。”伍慈和郎闿慌慌而来,看到阁外踟蹰的三人他刚开口询问,一听里面的响动旋即闭上嘴巴。


  “怎么会这样!”郎闿跟着明白过来,忍不住哀叹一声。


  “报——”就在众人七上八下间,一个亲卫口喊急报,飞奔而来。


  惶急之下这名亲卫没注意到帘幕后的异常,冲进阁内扬声禀报道:“回禀夫人,张遇意图从西苑城门逃走,被戍卫军城门领联合混编骑所堵,随后他率豫州军返身杀回,冲出西苑军营,在城内四处烧杀。戍卫将军蒋干紧急召集了五千人马,正配合混编骑予以围剿。宿卫军未出皇城,只是皇城内颇多鼓噪之声,似乎因为民王遇刺一事出现不稳。”


  听到探报,阁外几人更是心慌。


  邺城大约驻有五万余兵马,其中麻秋两万嫡系屠军以宿卫军的名义驻守皇城,这时不仅不能动用,还要防备因为麻秋之死而发生兵变。两万戍卫军分散驻守安阳驿、建安驿和邺城七门等九个防地,不仅各有职责而且一时也不能集结出来。剩下的就是八千豫州军和五千混编骑。豫州军作反,邺城靠得住且能动用的兵马只有蒋干的五千中军和五千混编骑了。


  一万对八千,这种势均力敌的战事最后会把邺城毁成什么模样!

  “大人们。。。。。。嗯!都来了吗?来了请进来说话。。。。。。”帘幕后,“使劲使劲”的叫嚷噪杂声中,突然传出祖凤强忍着痛苦的问询声。


  祖胤闻言一愕,愣怔了一会,旋即伸手相请道:“刘大人。请——郎大人,请——伍。。。。。。”


  阁外几人顾不的忌讳,抬步进了梧桐阁。只进了阁内又是面面相觑,向帘幕招呼行礼不对,不招呼行礼似乎也不对。


  祖胤为众人解了围,开口说道:“小凤。大人们都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帘幕后“使力”的叫嚷声停顿下来,似乎被止住了,几声痛苦的呻吟过后,跟着传来祖凤虚弱但有坚定的声音:“诸位大人,祖凤要告诉诸位的是,征北大将军绝不会出事,外面的喊声是张遇为了制造混乱散布的流言,请诸位不要理会。退一万步说,征北大将军如果真出事了,可大将军的子嗣马上就要出生了,邺城后继有人,中原不会无主,不会四分五裂的。请诸位大人放下心事,戮力维持邺城局面。”


  这一席话似乎用尽了祖凤全身的力气,话音一落,她就痛苦地哀叫一声,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但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阁外之人听了这席话眼前俱是一亮。是啊,只要石青有子嗣在,中原就不会轻易分裂。祖胤反应的更是迅疾,已经开口呼喝道:“来人啊!传令全府上下人丁尽皆配备刀枪,在梧桐阁四周戒备,不得让梧桐阁出半点意外。”


  “属下这就去调遣采风司人手前来梧桐阁候命。”伍慈跟着反应过来,准备去征调部属护卫梧桐阁。


  “不用啦。。。。。。梧桐阁安全的很。”


  祖凤开口劝阻,微弱的声音跟着从帘幕后传出来。“当务之急是。。。。。。。一,以征北大将军府的名义即刻戒严全城,邺城七门紧闭,不得放闲杂人等离开,以免张遇散布的谣言传出去影响正在与燕军作战的将士士气军心。。。。。。二,秘书监颁布告示,通告全城军民,叛逆者为张遇及其豫州军,请全城军民拿起刀枪,卫护自家安全,不得任由乱兵滋扰生事,但凡有斩杀叛逆者,凭首级一颗可得五百钱奖赏。。。。。。。三,请刘征老大人、刘群大人、郎闿大人进皇宫,说明真相,安抚宿卫军。。。。。。。”


  如果一个子嗣的存在能够让人安心,祖凤的一番制措就能让精于任事的几位大员彻底定下神来。


  “夫人好生。。。。。。。我等这就去办。”几位从乱麻中理出头绪的大员恢复了神采,含含糊糊地向祖凤告辞,各自分头行事去了。


  这时候城内的呐喊声更大了;随着张焕的分兵,皇城以西小半个城池都被豫州军袭扰到了,特别是无力防护自身的贫民聚集的坊间,更有几十栋房屋被点燃;猖獗的喊杀声、惊恐的告饶声、寻找失散的妻儿子女呼喊声,散播的流言声。。。。。。各种声响充斥了刚刚垂落的夜空。


  西苑正门。近两千豫州军残余精骑蜂涌而出,冲上东西直道;蒋干的五千戍卫军堪堪赶到。


  “走!先与芝华会合,再往南杀——”张遇无心恋战,一挥长枪指挥残部向东冲去。直道南边就是平民聚集的坊间,地形复杂,容易摆脱混编骑的追杀,而且城南有三个城门,可以临时选择突破目标,这将给防守的戍卫军带来很大威胁。


  “弓箭手!自由散射——”蒋干没准备和对手比脚力,直接命令弓箭手攻击。城内地势狭窄,巷战时兵力不容易铺开,弓箭的杀伤因此可以达到最大。


  “嗖嗖嗖——”一支支雕翎漫无目标地在夜空中消失,须臾间又在前方的夜空中出现,伴随着不断的噗噗声落进豫州军精骑之中。


  豫州军骑士身上大多有皮甲遮护,不是特别在意箭矢的杀伤,可惜的是,战马没有甲衣遮护,噗噗的声响大多来自战马中矢的入肉声。对于骑兵来说,战马中创和骑士中创其实没有区别。


  唏溜溜的嘶鸣声中,一匹匹战马和一个个骑士翻身扑倒,然后被后边的铁蹄践踏成肉泥,再也不可能起来。


  不断响起的惨呼声让张遇焦躁不安,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隐隐传来蒋干勒令停止射击的声音,跟着喊杀声大起,原来是魏憬、王泰率领的混编骑衔尾追杀出来了。张遇心神稍安,混编骑的威胁虽然不小,但因地势狭窄的缘故,两军接触面有限,杀伤力反而不如弓箭。


  “快走!”低喝一声,张遇拨马欲走。正在这时左边突然响起痛楚的娇哼。娇哼的声音不大,听在张遇耳边却如惊雷一般,惊得他疾声追问:“小娘怎么啦?”一边循声看了过去。


  痛楚的娇哼是韩氏发出的。她骑在一匹战马上,二三十心腹骑士围在四周将她保护的严严实实。然而这些卫士只能挡住刀枪和冲撞,却不能挡住高空落下的流矢。此时一支不知哪里来的流矢端端正正地插上了她的咽喉。


  这种伤害,只需一次就足以致命。


  脑中嗡地一响,纷乱的沙场瞬间远离开来,张遇眼中除了中箭的伊人,再无其余。伊人秀气的颈项上颤巍巍的雕翎落在眼中,他心痛得几乎就要碎了。


  “怎么会。。。怎么会。。。。啊——怎么会这样!”张遇浑身战栗,纵马冲过去,双臂一探将韩氏抱到自己坐骑上,搂在怀里颤声哀求道:“不要。。。。。。不要啊——”


  星眸微闭,秀眉蹙起,韩氏还未完全失去直觉,听到声音,她睁开眼,目光触到张遇因痛苦扭曲的面容上时笑了笑,平静地说道:“张遇,你怎么啦?是在为我伤心吗?不用——这是命,早晚都会到来的,我没法躲不过去;可惜了,好不容易和你再次相见,还以为往后可以在一起呢,谁知道。。。。。。”


  说到这里,韩氏目光向四周流转,不无遗憾地说道:“邺城!我好恨这个地方——你是在这被你父亲赶出去的,南和张氏是从这里开始衰败逃亡的。如果我还活着,定要想法将此地化为齑粉。”


  “把邺城化为齑粉吗?好!你做不到的,我来做——”张遇低声回答,语气无比坚定。


  “好!你去做吧,我在看着。。。。。。。”星眸光辉一闪,韩氏嘴角浮起一丝图谋得逞的喜悦笑容,只是话未说完娇躯便向下一坠,俏丽的脸庞蔓延出一层死灰色,已然是生机全无。


  “你看着吧,我会的!”盯着韩氏未曾合拢的双眸张遇沉声做答,随手掏出一根丝绦将韩氏绑在自己身上,整理妥当之后,张遇摘下长枪,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夜空扬声喝道:“豫州军儿郎!随张某一道烧了邺城——”


  “杀啊——烧了邺城——”


  豫州军的喊杀声大作,张遇、张焕彻底放弃了突围的打算,带领几千豫州军残余步骑在邺城东冲西突,从西苑杀进南城坊间,从南城坊间杀进官署区,又从官署区杀进东城戚里;随着豫州军的推进,一些军户家眷奋勇而起,参与到抵抗豫州军滋扰的战事之中;另有一些希图侥幸之人趁势响应,跟随豫州军一道四处烧杀制造混乱。


  麻秋的遇刺和张遇的谣言对宿卫军影响很大,为了避免宿卫军陷入混乱,刘征、郎闿、刘群依照祖凤指令进入皇城,一边安抚统兵将领条子,一边四处走动,向宿卫军士卒解释事情起因。


  宿卫军不稳,戍卫军需要分兵看护邺城七门,追杀豫州军的人马尽皆落在五千混编骑和五千戍卫军中军身上,这样以来造成的后果就是战事拖延,整个前半夜,邺城杀声震天,豫州军的气势十分嚣张,让每一个邺城人都感到惊恐不安。


  下半夜之后,局势开始好转,豫州军被衔尾追杀的混编骑和戍卫军斩杀大半,张焕也死在乱军之中;剩余的两千余人跟随张遇蹿进戚里,然后受到了猛烈的阻击。


  住在戚里的都不是小户人家,随便一户都有好几十的家丁仆佣;祖凤指令下达之后,这些人家早就做好了阻击防御的准备,豫州军一进入戚里,便受到来自左右的夹击。各家各户的家丁仆佣蹬着木梯靠在墙头上,或用刀枪阻止豫州军接近或用弓弩向豫州军泼洒箭矢。后路被混编骑、戍卫军堵死,前路是蓄势已久的各户家丁,两侧是凌厉的毫不留情的刀枪箭矢;豫州军在这可谓陷入四面皆敌的绝境之中。


  张遇绝了逃生之心,带着残兵沿着巷道向前冲突,每前进一步都有数条性命丧失;曙光初现时分,张遇杀到李承、韩继两家相对的府邸前,跟在他身后的豫州军仅余三百余。李承、韩继这两位当年的三义连环坞坞主奋起余勇,率一两百家人仆佣杀出来拦住豫州军去路,与魏憬部、蒋干部前后夹击,将三百余人一一格杀干净。


  旭日东升,晨光乍现;,作乱的豫州军已经剿灭,城内燃起的火头也被控制住了;新的一天到来了。祖胤府梧桐阁外站到处都是不安走动的身影,祖胤、刘茂、戴真、姚益、伍慈。。。。。等邺城大吏足有近百人;他们在这里是为了等候祖凤生产的结果。


  昨晚谣言四起的时候,人心慌乱来不及细想,以为只要石青有嗣邺城就能安稳下来,过了一夜才有人琢磨出其中滋味。这个嗣是有分别的,若是男孩好说,若是女孩该怎么办?祖凤还没生,不能确定是男孩之前,这个心就没法定下来。忧急之下,邺城人纷纷过来打探消息,于是,梧桐阁就成了目前这个模样。


  “咦!刘老大人来了——郎大人也来了——”焦虑不安之中,人群中传来一声响,随着惊呼声,刘征、郎闿、刘群三人从院门转出来,进了梧桐阁前院。


  “唉,刘老大人,怎么样?宿卫军怎么说?”


  “条子将军愿意听从征北大将军府的将令吗?”


  。。。。。。。。


  各种问候不约而同地涌向三人,除了祖凤产嗣之外,宿卫军的动向就是邺城人士最为关心的话题了。


  刘征抬手向四周压了压,微笑道:“诸位勿须担忧,宿卫军稳定下来了,条子将军只说要请大夫人回邺城主持民王丧事,其他并不。。。。。。”


  刘征正自安抚邺城士人,话未说完,院外响起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十几名卫士狂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叫:“夫人!夫人大喜——大将军有信来了——大将军安然回归中原,正在宛城阻击大晋荆州军呢。。。。。。”


  刘征不自觉地闭上嘴巴,梧桐阁外倏地一静,这个消息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让所有的人身子都僵直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在脑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一句话:“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


  梧桐阁内,祖凤同样在默默地念叨:“石青哥哥,你可回来了。。。。。。”这一刻,她双眼模糊,身子轻飘飘的如坠云中,全然忘记了身下的痛疼。


  “呀!生了生了。。。。。。是个公子耶——”


  “夫人!夫人——大将军回来了,公子也生了,这可是大喜事呢,你怎么哭了。”


  稳婆和侍女欢天喜地的叫嚷将祖凤从云端拉了回来,她伸手拭了拭双眼,然后说道:“快!让父亲派遣得力之人即刻赶赴冀州城,将大将军安然回归的消息传到大将军府,告诉前方的将士们,要不了几天,援军就会到来,大将军会亲自北上击败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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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原谅啊,我需要请假一天,明天有事回老家,后天回来,回来后,不管多晚我会赶一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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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三章 王猛之请

  尽管祖凤关闭城门的命令下得很及时,还是无法迟碍有心人的动作,张遇在西苑喊出“石青被大晋朝廷处死、麻秋被蒋干刺杀”的口号没多久,就有两匹快马从邺城东门出城,经建安驿、混轿、广宗一路向北狂奔。


  两天后,“石青谋逆失败被朝廷诛杀、蒋干不服麻秋辖治率戍卫军叛乱、麻秋被刺身亡、邺城因各方人马相互厮杀而成废墟。。。。。。”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在冀州城以北到处流传。南下燕军闻讯大振,攻击得更为猛烈;民军不知消息真假,士卒心中忐忑,士气大丧,守城战变得艰难了许多。


  五月初十晨,冀州北城。


  精神抖擞的慕容霸披挂整齐,率三千铁骑在城下往来驰骋,亲自向守军喊话劝降。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王兄所谓的战机是什么了。石青死了、麻秋死了、邺城乱了,民军除了投降还有其他出路吗?

  城上,假征北大将军王猛手扶垛口,微笑着看向城下叫嚣劝降的燕军,只是他的心底却不像表面这般从容,好似被清凉的晨风拂过,生出丝丝缕缕的凉意。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燕军突然变得如此嚣张,四处宣扬“石青已死、邺城大乱、蒋干谋逆、麻秋遇刺”的消息绝非无因,王猛甚至相信其中大半可能是事实,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石青已死”这一条消息。


  石青已死?!可能吗?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说死就死呢?王猛冷笑摇头,他宁肯相信燕军细作被石青欺骗也不相信石青会这么容易地死去。对他来说,坚信这一条就足够了,蒋干叛乱、麻秋遇刺、邺城大乱的消息确实令人担心,但是只要石青还在,一切都会过去的,中原很快就会好转。


  这个信念支撑着王猛,让他能够勉强挂起笑容对左右说道:“燕军大败在即。大将军放出的谣言迷雾已经把他们糊弄的分不出真假了。”


  “原来是谣言啊。哈哈哈——咱说这是咋回事呢,大将军哪那么容易就被大晋朝廷害了。”万牛子哈哈大笑,对王猛所言信之不疑;常苦儿跟着附和,连声说是。


  丁析、王宁等人没多说话,只是阴沉地望着城下耀武扬威的燕军。


  王猛哈哈一笑,道:“邺城若有什么变化,祖夫人定会遣人回来通报的,没有消息到来之前,诸位切莫随意轻信敌军谣言。呵呵,想来祖夫人的消息要比敌军可靠的多。”


  丁析、王宁等人都是一凛,点头附和道:“不错!”祖凤的果敢坚毅深得军中人心,一想到她在邺城,众将好受了一些。


  “燕军的谣言也许会对士卒有些影响,诸位请各回本部,转告麾下士卒,安心守城,不要中了敌军奸计。如果所料不差,今明两日之内,祖夫人必定有消息过来,王某到时会尽快转告诸位。”王猛一揖手,恭请众将回守城地段,各自安抚手下士卒。


  邺城的消息远比预料的来得更快,临近中午,在南城协防的将军府记室韦伯阳带着两名信使匆匆来见王猛。


  “王将军!石大将军没事!邺城也稳定下来了!”刚刚踏上上马道,韦伯阳抢在信使前面先就兴冲冲地嚷了起来。


  王猛双目一亮,身子颤了颤,脱口叫道:“大将军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没事,没事啊。。。。。。”嗡地一声,左近的数十名士卒得闻消息一起鼓噪。


  王猛压抑下激动,轻咳一声,向四周虚按。“封锁消息,诸将士不许鼓噪。。。伯阳,这两位是祖夫人遣来的吗?上来说话。”他后一句是对韦伯阳和两位信使说的。


  两位信使正是祖凤为稳定前方军心遣来的紧急通传信使。上了城楼,其中一人把民王遇刺、豫州军作乱,张遇、张焕、韩氏伏诛、王泰归顺等邺城变乱一事详细相告,又把石青安然北返在宛城阻击荆州军、青兖徐三州民军攻入扬州牵制荆州军、祖凤生产顺利、宿卫军以条子为首的将官请求麻姑回邺城主持麻秋丧事等等消息也都告知王猛。


  信使说完之后,王猛陷入了沉思。


  放在平时,信使说得每一个消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想到这么多大事竟然凑到了一块。这些事若是一一了结,到时候不仅是中原,甚至是整个天下的格局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此刻,由不得王猛不潜心思索。


  沉思之中,眼光无意扫到城下连绵的燕军大营,王猛心有所动,无论未来如何,都要先把眼前的对手击败才是。


  “来人!传令城内各位将军、各位大人,即刻前往大将军府会议。”王猛瞧了瞧头顶正中的日头,补充了一句道:“大将军府会负责招待午饭的。”


  传令亲卫走了以后,王猛上下审视了韦伯阳一阵,直到看得韦伯阳浑身不自在时,他才开口说道:“伯阳。王某有一事相托,不知伯阳可敢往燕军寨中走一遭?”


  “只要王将军用得着,别说是燕军营寨,就是蓟城燕王宫,韦伯阳也敢去。”韦伯阳毫不在意地应承下来。“有何指令,请王将军尽管吩咐。”


  王猛点点头,招手将韦伯阳唤到近前,附耳低声交代道:“待会伯阳去一趟燕军大营,告诉慕容霸,王某有意归降,如今正在聚众商议归降一事,为了安抚众将之心,请他把燕军纳降条款予以明示。”


  韦伯阳一愣,怔忡不定地望向王猛。


  王猛一笑,再次附耳说道:“此骄兵之计耳,吾欲使燕军喜上添喜,忘乎所以。汝此去燕营,只可做惶恐不安状,万勿泄露半点大将军无恙的消息。”


  韦伯阳豁然开朗,惊喜道:“王将军是想。。。。。。”


  王猛微微颌首道:“去吧——伯阳以记室参军的身份担纲请降密使,足以显示王某的诚意,慕容霸应该不会怠慢的。”


  “王将军放心,属下应付得了慕容霸。”韦伯阳自信地回了一声,揖手而去。


  王猛跟着下了城头,带着祖凤信使回转大将军府。来到府门前的时候,大将军府内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心急的将官。见到王猛,众人一下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嚷道:“王将军,可是邺城有消息来了。。。。。。”


  王猛四周团团一揖:“诸位请去议事堂吧,王某去请夫人,稍后就来。”说罢,不再多做寒暄,带了信使径直去内宅请见麻姑。


  石青、祖凤走后,麻姑和一众仆妇侍女守在内宅;麻姑不喜欢参事,平时领着一众仆妇侍女在内宅种花植草,自得其乐;外面为各种消息闹得纷纷乱乱,内宅却是桃源一般清静异常。


  王猛的请见让麻姑颇感诧异,她没请王猛进内宅说话,自己直接去了内宅门口,好奇地问道:“王将军,石青有消息来了?”


  王猛凝重地说道:“回禀夫人。大将军无恙,已安然回到豫州。只是民王。。。。。。”王猛拿捏着语气,带着浓浓的悲沧哀声说道:“民王斃了——”


  “嗯?你说什么?”麻姑不信地问了一声,话问出口,她才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不敢相信地喃喃道:“父亲。。。。。。怎么可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王猛偷偷觑了一眼,见麻姑脸色苍白,双目含泪,显得十分悲伤,只是精神却没有萎靡,尽可支撑的住,他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附和道:“夫人明见万里,邺城确实出事了。民王是被贼子刺杀的。”


  出奇的是,麻姑听说麻秋是被刺身死的,悲伤反而消减许多,神色间添了些无奈。“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进入杀道,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终归逃不脱这个结局。唉——王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麻姑平静的问话,王猛诧异地瞟了一眼,但见对方双眉紧锁,神光黯淡,外表看不出多少戚容,内里却又一种浓郁之极的悲哀。只是这悲哀针对的似乎不止是麻秋,似乎还有石青、祖凤、还有他王猛等等一切在乱世间挣扎的世人。


  王猛大奇,不知麻姑的表情为何如此古怪,稍倾,他收拢心神恭声禀道:“禀夫人,是这样的。。。。。。”


  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王猛将邺城之变详情禀给麻姑知道,末了说道:“夫人请节哀顺便,死者已矣,难以挽留;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不管是大将军或是夫人,只要在世一日,免不得就要挣扎一日。”


  麻姑淡然道:“王将军勿须担心,尘归尘,土归土,父亲脱身杀道,重入轮回,此乃运数使然,麻姑不会为此伤心太甚。王将军话中另有玄机,不知是何意思?”


  王猛斟酌着语气回答道:“民王不仅是夫人之父,不仅是屠军督帅,更是中原之主。民王的丧礼是一国之主的丧礼,必须有继任者主持。是以,属下以为,条子请夫人回邺城主持丧礼并非适宜举措。”


  麻姑嗯了一声,意有所动。王猛心神大定,继续道:“条子等屠军将领的本意也许并非是想请夫人主持丧礼,民王突遇不幸,屠军将士失去依靠,心中惶恐,不定他们想借丧礼之机,督请夫人到邺城以为依靠。其中苦心,还请夫人细察。”


  “哦?原来是这样。”麻姑有些恍然。


  王猛肯定地点点头,又道:“无论是为稳定邺城还是为了不负民王恩义,两万屠军将士必须要得到妥善安抚;是以,属下以为,夫人有必要回一趟邺城。”


  麻姑微一颌首,无可无不可地道:“好吧。我知道了,这就收拾东西回邺城。”


  “夫人稍待——”


  王猛顿了一顿,神色肃然道:“夫人此行回邺城安抚屠军只是一件小事;另有一件重要无比的大事需要夫人领衔去做。”


  麻姑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王猛截然答道:“请夫人统带征北大将军府掾属官吏,回邺城恭请大将军称帝!”


  “石青称帝?!”被麻秋死讯刺激的一直有些麻木的麻姑终于有些动容,惊诧道:“石青不是不愿意过早称帝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


  说到这个话题,王猛伪装出来的哀戚不由自主地一扫而空,亢奋地说道:“大将军以前不愿意称帝,主要是想经略的时间更长一点,统一天下的准备更充分一点。这种设想本来极为稳妥,可惜的是眼下不成了。大晋彻底撕破脸和燕国联手两面夹击,即使大将军想继续积蓄实力也不可得。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称帝,向天下昭告大将军吞吐万里之志,以便英雄豪杰能够果断抉择响应景从。另外,眼下民军正与晋军、燕军三面作战,其中各有优劣;即便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打破战局僵持,大将军也应该称帝。”


  麻姑思索着说道:“王将军说得我不是很懂,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恭请石青称帝一事,由祖凤妹妹居中策划就可,为何一定要我领衔呢?”


  “这个。。。。。。。”


  王猛面现为难之色,沉吟半响才隐晦地解释道:“祖家乃名门世家,深孚众望,二夫人自大将军举事以来,一直相随左右,无论是在军中或是在邺城,都极具威望。大将军南下这段时日,二夫人坐镇邺城,居中调度,维系着整个中原的安危,声望威信更是到达巅峰。除大将军外,中原再无第二人能如二夫人这般了。按说有二夫人襄助,是为大将军之幸事。然,日正则移,月满则损。为长远计,二夫人应该多在府中哺育公子才是。”


  王猛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单衣早被湿透,一番话说得艰难无比,说完之后,他长长吐了口气,向麻姑请罪道:“属下满口胡言,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真麻烦——”麻姑幽幽叹了口气,不悦地说道:“我原本不喜欢掺和这些事,王将军偏生要当面说破,没得选择地逼我入殻。说实话,我真的很想责罚你,奈何你一片苦心,我也不能不明是非。罢了——我依着王将军的意思就是了。”


  王猛大喜,连连作揖道:“夫人如此睿智,实乃大将军之福,实乃属下之福,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属下恭请夫人前去议事堂会见文武将官,共攘大将军称帝之盛举。”
——

  六十四章 夜袭(上)

  月明星疏,银河浩瀚。


  四更时分,明朗的夜空下,冀州城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吊桥悄悄放了下来;五千悍卒组成的夜袭先锋鱼贯而出。


  城门内侧阴暗的投影里,王猛向右长史王亮叮嘱道:“王某深知大人之果敢,临危不退遇险而上,这些皆不用担心。王某需要提醒的是,万望大人明察虚实,进退有度。此番夜袭,主力后续攻击皆赖先锋军之反应。切记!切记!”


  王亮默默点头,没有说话,肃然行了一礼,转过身快步追赶队伍去了。不用王猛交代,他就明白此次夜袭中先锋军担纲的职责是如何重要;若不是如此,王猛怎会放着丁析、王宁等一大批武将不用,偏偏让已转为文官的他来担当督帅?只是今晚实在不是夜袭的好时机。


  王亮抬头望了一眼明亮亮的夜空,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邺城和冀州的距离不远,往来消息两三天就到;过了今晚,慕容霸可能会收到邺城来的新消息,一旦有所警惕可就再没有夜袭的机会了。


  夜袭是石青无恙的消息后王猛临时兴起的主意,韦伯阳以商讨归降事宜的密使身份到燕营转了一圈,带回来的消息非常可观;一是燕军上下处处洋溢着大胜在即的欢乐气息,对民军的戒备松了许多;二是慕容霸对民军归降一事非常热心,不仅对韦伯阳待之甚厚,而且许下重诺,只要冀州城归降,民军将士不仅可保原有职位,爵位更会加上三等。


  慕容霸和燕军的表现让王猛看到了偷袭的可能,午后麻姑和申钟、刘茂、赵庶、张春等一批去邺城拥戴石青称帝的将官走了之后,他立即布置了这次夜袭;打算以此为开端,突破僵持已久的变局。


  燕军在距离邺城之北六里外建了三个大营,慕容霸的先锋军居中,李产和孙兴两部一左一右拱卫。三个营纵深五里,彼此相隔一里连成一片,连接后的宽度比邺城北城墙还要一些。慕容俊回师攻打安国,将孙兴这部人马带走了,现在的燕军大营就成了先锋军和李产部相互倚靠的双营模样。


  说是双营,依照进过燕营的韦伯阳观察,先锋军大营内其实被隔成四个独立的营寨,分别为中军主帅营、骑兵营、步卒营、后军辎重营。至于李产部大营内部是如何构建的,韦伯阳没进去过就不得而知了。鉴于此,民军将夜袭的目标定为慕容霸的先锋军营。


  燕军的大营套小营的结构为夜袭造成了许多阻碍,攻入大营营栅只算进入外围,接下来还有一道小营营栅需要攻克,而这个时候,夜袭很可能已经失去了突然的优势,夜袭一方的人马面对的可能是反应过来、集结完备的敌军。


  王亮思酌之中,夜袭先锋赶出三里多路,进入到燕军警戒巡哨地带,黑糊糊的燕军大营已然在望。“传令殷参军,后队保持速度,准备跟进。前队加快脚步,随某向敌营突击。”


  在明亮的夜空下发动袭击,根本瞒不过对方的游哨和钉子哨;突袭指望的是对方士卒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做出合适的反应。是以,临近燕营,先锋军干脆不再遮掩行迹,王亮率三千悍卒为前队,加快脚步,旋风般地扑向燕营。尹刺和两千士卒为后队,保持原有速度,不紧不慢地前进,后队的职责是在突袭顺利的情况下为扩大前队战果,或者是在不利的情况下掩护前队退出。


  密集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引起了燕营的注意。“什么人!”


  “是敌军夜袭——快,吹号报警——”


  尖利的惊呼划破黎明前的寂静,紧跟着呜呜的号角响起来;燕营里次第亮起一支支火把,人影绰绰,传令的、回禀的、集结的士卒在光影里快速穿梭奔跑,紧张但却有序。


  对手当真有了防范?!

  王亮紧锁双眉,密切关注着燕营的动静。对方的反应果然和王猛担心的一样,不像是没有准备。只是到底如何,还要攻进去试试才知道。


  “冲车上前——撞寨门!”王亮低喝一声,两辆冲车被推了出来,二十几名士卒齐声呐喊推着冲车向燕营寨门冲去。


  噗噗噗三声响,简易寨门哗然倒塌,王亮挥刀大喝:“杀进去——”三千夜袭先锋避开鹿砦顺着寨门冲进燕营。


  “杀——”


  “杀——”


  寨门内外同时响起震天的吼声。先锋军向寨内冲突;一队队穿戴齐整的燕军在帐后亮出身形,从四面八方地包抄过来,两军在大营营栅内侧和小营营栅外侧迎头撞上,激烈厮杀起来。


  面对成建制的燕军反击,王亮终于断定燕军是有防备的,当即大声下令:“传令后队弓箭阻断掩护,前队撤出燕营——”


  “杀!”燕军厉声大喝,刀枪齐举,向前捅刺,只是人数不多,约莫有一两千人左右,气势上没能压垮民军。民军有所准备,夜袭先锋前队败而不乱,缓缓向后退却;燕军打着灯笼火把,紧追不舍地逼上来,衔尾追杀,双方一进一退,高举的火把如一条火龙向南游走。


  民军后队距离燕营约莫一里有余时,前方的呐喊声传了过来,紧跟着王亮的命令也到了。尹刺遂命令道:“停止前进——刀盾手结阵掩护,弓箭手对准敌营寨门自由散射。”


  两千后队士卒停下步伐,一千五百名刀盾手竖盾结阵,接应退回来的前队;五百弓箭手张弓拈羽,瞄向火把通明的营门方向放射箭矢,阻断从中追杀而出的燕军。


  燕军中军帅帐,披挂整齐的慕容霸听到声响长身而起,抓过倚在塌前的长槊,一边往外迈步,一边忿怒下令:“传令骑兵集结,准备出营冲击!传令李产,即刻集结本部携带云梯攻城;传令中军,会同步卒营衔尾追杀,跟在敌溃军之后杀进冀州城。晓谕全军,当先入城者,赏百金,官进三级。”


  慕容霸希望冀州城能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归降,韦伯阳的到访着实让他非常高兴。然而,高兴归高兴,作为一个用兵经年的老手,慕容霸知道,韦伯阳的来访还有另一种可能——骄肆对手,探查虚实,以便行险偷袭。尽管这种可能很小,小到可称之为万一,但他依然不敢疏忽,暗中做了一番筹措。民军不来便好,来了他就要将计就计,借势展开反击,争取一举拿下邺城。


  需要说明的是,因为民军偷袭的可能非常小,慕容霸对此没有一点把握,所以他没有将此事告诉李产部,也没有暗中吩咐骑兵营、后军辎重营戒备。只让负责守卫营寨的步卒营和自己的中军营两部士卒暗中戒备、枕戈以待。这两个营有近一万五千人马,应付偷袭可谓绰绰有余。


  实践证明,“小心无大错”这句话再有理不过了。谨慎的提防让民军的夜袭没占到任何便宜,但是慕容霸没有一点欢喜之色,他希望民军能够顺畅地归降,交出冀州城,不希望出现眼前这种反复无常的局面。


  可惜天不遂人愿,冀州城民军看来是准备顽抗到底了。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手段厮杀决战吧。


  慕容霸对汇集过来的中军营士卒扬槊高呼道:“目标冀州城!杀——”说罢,慕容霸迈开大步率先冲出中军小营,穿过为中军提供掩护的步卒小营,向寨外杀去。


  冀州城头。


  王猛凝神远望,当看到一支支高举灯笼火把的队伍从燕军营中冲出,向冀州城方向靠近过来之后,他再不犹豫,扬声喝令道:“向丁析、李崇传令,命令他们按第二套计划行事。”


  左右两名亲卫点燃了四支火把。左边一人手举两支火把向冀州城西北拐角处方向团团挥舞,在胸前画圆;右边一人同样动作,只是面对的方向却是冀州城东北拐角。


  火把信号传出去不久,西北、东北城墙拐角处各自有两团光圈回应过来;王猛轻嘘一声,对身侧的王宁说道:“王将军!预备队可以出城了。无论如何,请坚守到天明。”


  夏日天亮的早,此时距离天明其实还不到半个时辰。


  王宁抱拳躬身,自信地应道:“王将军放心。除非王宁和三千预备队儿郎全部战死,否则天亮之前决不后退半步。”


  脚步踢踏声中,王宁大步下了城楼,扬声喝道:“预备队儿郎!随某出城杀敌——”


  早早等候在城门内的民军预备队将士低喝一声,整队出发向城外杀去。


  冀州城西北拐角。


  城头上回应王猛的火把甫一点燃,在城下待命的丁析大叫一声:“牛子哥哥,事情有变,王将军命令,我部按第二套计划行事。”


  “好咧——咱牛子知道了。陷阵营出发——”万牛子呼喝一声,八百披挂整齐的陷阵士迈开大步向五里外的李产部燕营奔去。


  “出发!跟上——”丁析低声喝令,四千轻甲步卒快步跟上陷阵营。


  慕容霸的将令抵达之时,李产刚刚被东边厮杀的声音惊醒,得知详情后后,他没有犹豫,即刻传令左右擂鼓聚众,准备呼应中军反击民军,趁势攻克冀州城。夏日炎热,凌晨正是睡眠酣畅的时刻,匆忙擂鼓聚众并非易事。


  李产部还未完全集结完毕,陷阵营和丁析部四千民军已经杀到寨门。丁析说道:“牛子哥哥。你带四百陷阵士和以前步卒绕到东边,堵住李产和慕容霸联通的寨门,我和常苦儿大哥堵正门。”


  民军杀到寨外,没有向里冲杀,而是在丁析的指挥下兵分两路,万牛子统带四百陷阵士和一千步卒绕到大营东侧,围堵李产部专门和中军大营联通的侧门;丁析和常苦儿两人统带四百陷阵士和三千步卒在李产部正门布阵,堵住李产部燕军的出路。


  丁析部和陷阵营此行的目的不是突袭,而是要把李产堵在大营之内,不让这两万五千燕军参与战事。


  冀州城东北拐角处。


  几乎在丁析反应过来的同时,藏在东城墙根下的李崇也注意到了王猛传过来的信号。“不许叫嚷!依次向后传令,全军按第二套计划分三个进攻波次,牵马潜行,向燕军中军大营靠近。”


  左右骑士依令扭头向后,顺序传达李崇口令。李崇一手绰枪,一手牵马,当先向北而行,走了二十余步出了东城的遮掩,他向西一转,转过城墙拐角,默默地向西北方向摸索前行。


  西北方八里外灯火灯明,偷袭未过的民军先锋正边战边向城池方向后撤,杀出营寨的燕军穷追不舍,呐喊着和民军缠战在一起。


  原本被明亮的夜空映得很清晰原野因为酣战之地的辉煌灯火,反而衬得阴暗模糊下来,以至于没有人能发现这支牵马潜行,悄然靠近的骑兵。
——

  六十五章 夜袭(下)

  “反复无常的小人,尔等奸计瞒得过慕容霸乎!”


  大喝声中,慕容霸率数千中军卫士赶出燕军大营,加入战团。他是出了名的猛将,虽然夜间不能乘马作战,武力因此削弱了三分,就算如此步战也不是民军普通士卒能够抵挡的。长槊一圈一搅,两名民军士卒腹裂肚穿,肝肠四处抛洒。长槊势头未尽,顺势前推,一名民军士卒被撞的跌退几步,将身边好几人都连累的站立不稳。


  十几名慕容霸亲卫呐喊一声,趁势由此杀进。


  “前队从两翼后撤!弓箭手,那个穿铁甲、使长槊的是慕容霸,都给我对准了射——”尹刺两眼发光,像盯上了猎物一般紧盯着慕容霸的。前队刚刚退到后队阵前,后队还没直接加入战团,尹刺得以有闲旁观战场。


  慕容霸的首级可是能值好大一份军功。民军弓箭手得到提醒,不顾三七二十一,一股脑都将箭矢对准了慕容霸。“叮叮铛铛”一串脆响,七八支幸运的箭矢碰上了目标,在铁甲上敲打出一溜溜火花。更多的散在附近,误中副车射倒了五六个亲卫。


  “保护将军!”在战场上,死亡不能让人惧怕退却,更多的亲卫涌上来护在慕容霸四周。


  “从两翼撤——不要冲了本阵。”王亮一边舞刀招架,一边高声大喊,指挥夜袭前队趁机向后队阵后撤走。


  “不要管我!向前——休要走了敌军。杀!”慕容霸大步向前,脱离亲卫的保护,挥槊扑向尹刺摆下的战阵。


  “杀——”将帅率先冲锋,士卒岂敢落后,上万燕军厉声大喝,山呼海啸般蜂拥扑向民军战阵。


  “挡住!挡住!杀——”尹刺声嘶力竭地大喊,这时候他再顾不得慕容霸的首级了,只顾忙着指挥两千民军拼命抵挡燕军的冲击。可惜民军士卒人数太少,战阵只禁受了燕军三轮冲击便即瓦解。


  “往两边退——不要冲乱本阵——”尹刺撤退的口令与王亮如出一辙,原来前军退下来后一刻也没耽搁,距离后军半里外匆匆结出了一个防守阵势反过来接应尹刺部。


  眼见民军败而不乱交互接应,慕容霸有些诧异,只是一瞬,他便不再理会,沉声喝道“来人,传令慕容军,命他尽快集结骑兵出营,天亮后准备追杀敌军。。。。。。众儿郎!随某杀——”


  燕军、民军在燕营和冀州城之间激战之时,李产部营寨正门和侧门的厮杀也开始了。在这两处展开的厮杀场面也许没慕容霸那边大,却更加血腥,更加激烈。


  两万五千燕军除了五千工匠青壮和五千骑兵没有参与,其余一万五千步卒尽皆投入到夺门而出的战事之中。


  八百陷阵士和四千民军步卒堵住两道寨门,半步不退,死死挡住燕军的出路。民军有备而来,选择的防守之地是寨口最狭窄之处,不容燕军铺展兵力,燕军人数上的优势无法发挥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想冲出营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杀退对手。可惜的是这个办法不灵,民军以陷阵士为骨干、以新近完成整训的四千精锐为主力,其凶悍坚忍比燕军只有更强,绝不会被轻易吓退。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对手,倚仗人数优势,耗死每一个对手。


  李产别无选择,只能和对手拼消耗了。


  “射——射——射——”


  “射——射——射——”


  李产、丁析一个寨外、一个寨内,同时大喊。三千燕军弓箭手和五百民军弓箭手同时向寨门内外泼洒箭矢。


  寨内,一万五千燕军步卒被分成十五个千人队,顶着盾牌轮替向寨门发起攻击。只是盾牌再是严密,也无法完全遮挡从天而将的箭矢,一个千人队还没出营,先就倒下一小片。


  寨外,陷阵士举着盾牌护住头脸,守住狭隘的地段;成千上万的箭矢落下来,打在铁甲上,爆豆一般密密麻麻地作响。民军其他士卒距离靠后,躲在对方箭矢的射程边缘。


  燕军冲出寨门,常苦儿大呼一声“上啊——”,陷阵士抛下小盾,迎着箭雨,旋风般冲上去,奋力舞起金瓜锤。


  “杀——”


  刀枪如林,密密匝匝向前突刺;金瓜锤如天降陨石,挟带着惊天威势狂舞乱砸。箭矢如雨,在厮杀的战场上无差别地收割生命。


  “冲过去——”


  燕军在督战队钢刀的威胁下,迎着金瓜锤向前突击。一个普通的千人队按说不是四百陷阵士的对手,但是他们的目的是冲过堵截,而不是和陷阵士缠战。这样一来就会简单许多。一两百燕军冲过阻截,成功出了营寨。其中一人兴奋地大叫:“出来。。。。。。”话未说完,一支从寨内射出的雕翎插进了他的后颈,好不容易逃过金瓜锤的他,却被自己一方的弓箭手误伤了。


  没有人在意这种伤亡,李产目不转睛地盯着寨门的厮杀,眼见己方士卒越来越少,及时地下令道:“下一队!上——”


  寨外,丁析环刀向突出营寨的小股燕军一指,冷声道:“一二三四列刀盾手。杀上去——”


  “杀!”一千刀盾手顶着盾牌加入绞杀漏网之鱼的战团,只是向前一动,他们就进入到燕军射程弓箭手之内。本就密集的箭雨更加稠密、更加快速的泼洒过来,在金瓜锤下逃过一劫的燕军和民军前四列盾牌手开始同时接受箭矢的洗礼。


  箭矢瓢泼大雨般急下,双方士卒在其中往来纵横,互相砍杀。没多久,大半人身上都挂上了一支或几支甚或十几支箭矢。只是没有人在意,没有人顾得拔下箭矢,一个个只盯着对面的刀枪。这时候的生死,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靠得是老天爷照应。


  “下一队!上——”


  “下一队!上——”


  李产面无表情地下令,连着替换了四个千人队。


  丁析挥刀前指,冷静地下令:“传令。陷阵士撤下来休整,预备队!上去替换。”


  “杀——”一千民军冒着箭雨、顶着盾牌冲向寨门。


  常苦儿和幸存的三百余陷阵士缓缓后退,瞧着手下一个个筋疲力尽的样子,常苦儿哈哈大笑,颇为豪气地嚷道:“小的们,这才多久就顶不住了。你们是没见过当年俺随大将军在悬瓠城那一战的模样,那才。。。。。。。”


  常苦儿正说着,噗地一声响,一支流矢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人中之上。看着面前颤巍巍的雕翎,他楞了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闷闷地说道:“他奶奶*的——要死了,当不成大英雄了。”话毕,身子向后一扬,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到在地。


  “啊呀!常头——常大哥——”


  后撤的陷阵士一下子乱了套,轰地一下围着常苦儿尸首吆喝叫嚷。喊了半天没见反应,其中有和常苦儿交好的,大吼一声:“他奶奶*的——常大哥被燕军害死了,兄弟们,我们要给常大哥报仇。”


  “报仇!报仇——杀上去——”三百余陷阵士怒声大喊,转身向寨门杀去。


  丁析眉头一皱,冷漠地下达命令:“传令!命令陷阵士撤下来休整,不得违背军令。”他和常苦儿交情其实很不错,但是杀场是公平的,没有谁不可以死,统帅不能因此影响战事。


  另一处战场。


  王亮、尹刺两部试图交替后撤,无奈燕军太多,攻势太猛,想要让后撤保持有序变得越来越艰难,就在这时,他们得到了王宁的支持。距离冀州城约莫两三里的地方,王宁率三千步卒用大盾布下了坚实的战阵。


  见到王宁这支人马,慕容霸变得沉稳许多,不再急于追杀了。据他所知,冀州城内有一万五左右的守军。不算适才伤损眼前还有七千,另有五千在和李产部缠战,也就是说,民军已经是倾巢而出,城内守军所剩无几;只要将城外两部民军剿杀干净,城池将不攻自破。


  “中军营随某从中路突破,步卒营分为两部,从左右两翼包抄上去,断不容敌军逃脱。”天色朦胧之际,慕容霸把近一万五千燕军分作三部,呈弧形向民军战阵发起攻击。


  “弓箭手先行集结,阻断攻击。”躲进阵中的王亮冲疲惫散乱的夜袭先锋士卒大声疾呼,勒令弓箭手协防战阵。


  传令兵的吆喝传进燕军耳中,三路燕军脚步更加快了,希望在弓箭到来之前抵近民军战阵厮杀。


  “杀!”


  双方相距极短,速度稍稍加快便即短兵相接。民军大盾手躬腰躲在盾后,死死抵住大盾,防止被对方冲垮;长枪手双手疾速收缩推进,架在大盾上的长枪毒蛇一样向前攒刺。燕军冲在最前的敢死之士或用刀格,或用盾挡,脚下不停,身子使力向大盾撞去。有的因为心生畏惧脚下速度慢了,被后面涌上来的人一挤,便身不由己地跌向前,不经意间就被长枪捅了几个窟窿。


  狭路相逢勇者胜。战场之上,胆怯的往往最先送命。


  “杀——”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两军彻底粘连到一处,坚实的盾阵被对方冲的七扭八曲不成模样,好几处大盾倾倒,燕军沿着缝隙杀进阵中。


  天色越来越亮,火把灯笼已被燕军丢弃,此时不用照明,双方凶恶狰狞的面孔也都清晰可见。阵内的弓箭手匆匆集结,开始向燕军后队发起阻断射击。可是依旧无法挡住燕军凶猛的势头。王亮、尹刺急令麾下步卒集结,准备帮助王宁守阵。在燕军无休无止汹涌的扑击下,王宁的三千人马就像一道脆弱的堤坝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就在这时,燕军之中突然有人惊恐地高喊“骑兵——”这句喊声就像是战事的一个休止符,喊声出口,一两万人的动作似乎都出现了片刻停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骑兵在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出现意味着什么。那将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轻易地将对手扫荡得干干净净。


  能让燕军惊恐的自然是民军的骑兵了。晨曦之中,一万多骑士牵着战马从弥漫的晨雾中现出身形,当燕军发觉的时候,李崇混编骑距离战场已经不足两里了。


  “吹号!第一队上马!冲锋——”李崇一跃上了战马,长枪一指,当先冲了出去,近四千归属第一波攻击的骑士飞身而起,催马扬枪,由东向西打横切向燕军。


  铁蹄如雷,震天动地。望着迅疾杀来的混编骑,慕容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没有结阵的步卒遇上骑兵本是极可怕之事。尽管可怕之极,但若是正面对上,步卒并非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真正让步卒陷入绝境的是骑兵从两翼和背后发动的突袭,步卒在那种情况下逃不能逃脱,防守无从防守,可谓陷入真正的绝境。当前正在向南攻击的燕军的处境就是如此,别说来不及转身抵抗,就算能够转身抵抗骑兵,却又等于将侧翼毫无遮挡地暴露给了民军步卒,无论如何都难逃覆亡的命运。


  “慕容军——”


  慕容霸仰天疾呼,奉命集结燕军骑兵的慕容军这一刻若在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砍下慕容军的脑袋。其实慕容军也很冤枉。骑兵突发性集结比较困难,不仅需要集结骑士,还要集结战马,在此之前甚至还要喂饱战马,这时候的燕军骑兵都还在喂马呢。


  “断腕——”


  李崇扬声大喝,当先冲进燕军之中,把一个惊骇的忘记反应的燕军士卒挑飞出去。断腕——当年毒蝎的成名战术,在丁析的教导下,李崇部混编骑这次突袭用得就是断腕之术,打横斩断对方攻击的势头。需要说明的是,因为混编骑这把钢刀太过巨大锋利,一刀横切,断的不仅仅是燕军进攻的手腕,连带整个身子都被剖为两半。


  攻击王宁部战阵之时,燕军散得很开,以便尽力扩大攻击面。这种阵势为混编骑的冲击提供了极大便利,三四千骑如同一把锋利的犁铧,毫不费力地从燕军中犁过。只是当混编骑第一波攻击过后,松散的燕军变得更加稀疏了,足有一两千人倒了下在这波攻击下。


  这仅仅是开始,李崇刚刚率部穿过燕军,混编骑的第二波攻击接踵而来,接着是第三波几千骑的耕耘梳理。


  三波攻击过后,燕军步卒死伤近半,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李崇统带的第一波混编骑恰好调转马头,从西向东再度发起断腕冲击。


  “断腕——断腕——”震慑魂魄的呐喊让每一个燕军都感到心惊胆战。


  “跑啊——”


  燕军哗然大叫,再也顾不得军令什么的,转头向燕营逃窜,连正在与王宁部纠缠的燕军也顾不得抵挡及身的刀枪,不顾一切地向回逃。逃,未必能在骑兵的追击下逃脱;但是不逃,铁定是死路一条了。就连慕容霸也没有拒绝逃跑,半推半就地任由几十名亲卫拥簇着向营寨逃窜。


  “杀——”混编骑全军突击,兜头拦截阻杀,民军步卒大声呼喝,在燕军身后肆意砍杀。从杀场到燕营这段三里多长的路途,已经成了燕军的死亡之路,成片成片、成群成群地砍瓜切菜一般被斩杀,斩杀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投降。


  在亲卫拼死保护下,慕容霸逃回燕营,和他一样幸运的燕军仅有一两千人,不等慕容霸收拢人手布置防御,六千余民军步卒一涌而入,紧跟着杀进来;慕容霸率领残部逃进步卒小营,民军跟着杀进步卒小营。


  慕容霸继续往里逃,在步卒小营与中军小营之间的通道上与慌慌张张赶来的慕容军部骑兵相遇,两军相向而行,挤成一团,民军在后大肆砍杀。燕军骑兵被逃兵冲散,跟着慕容霸一起逃进中军小营,民军追进去,燕军继续逃出窜,进入后军辎重营。


  辎重营统带见机的早,将工匠青壮组织起来布置了防御,放慕容霸、慕容军进入辎重营后,拼死挡住尾随其后的民军。


  王亮、王宁、李崇见对方防守甚严,遂放弃强攻。一把火烧了燕军三个小营,然后赶到李产部营寨,将阻敌的丁析部和万牛子部接应回冀州城。


  是役,民军以三千人的伤亡斩杀燕军两万余,烧毁缴获敌军帐篷旌旗无数。五万五千攻城燕军仅剩三万余,其中近半是工匠民夫,对冀州城再无威胁。
——

  六十六章 停止攻击

  五月初的时候,鹿勃早联手无极守将王龛,趁慕容俊立足未稳突施夜袭,斩获不少。(._1 38看書網)燕军受此小挫,攻打安国的势头暂时缓和下来,改以围城为主。


  五月十一,“麻秋遇刺、石青被大晋朝廷处死、邺城大乱”的消息传到城外燕军大营,慕容俊大喜,知道自己苦候已久的战机终于来了。当天晚上,燕军飞骑四处,向冀州北部各城堡壁垒传讯喊话,大肆宣扬石青、麻秋身死、邺城变故的讯息。与此同时,慕容俊勒令各地燕军全力一赴地展开攻击,用更猛烈的厮杀摧毁各地民军斗志,促使其尽早投降归顺。


  五月十二,慕容俊亲至安国城下督阵,燕军新一轮的攻城之战就此展开。


  安国城池不高,壕沟也不宽,防守时有些优势,却并非难以攻克的险关天堑;最要命的是,上次为了引诱慕舆根的骑兵入殻,东城墙任由燕军挖塌了一个大缺口。这个缺口后来被民军用土填埋上了,但因时间太短,填塞的土来不及夯实,这就给了攻城燕军一可趁之机。


  需要将功赎罪的慕舆根为了在慕容俊面前表现英勇,将四万攻城大军分为两支,族弟幕舆泥率一万人马攻打北城以为牵制,他自己亲率三万人马攻打东城,其中一万五顺着东城墙铺开也为牵制,另有一万五千人马组成敢死队,轮替对缺口新填塞的土墙发起冲击。


  箭矢如雨,人潮如浪;燕军从两面发起攻击,猛烈而又有序。守军明显受到了传言的影响,反击比以前疲软许多。


  “冲车——上!工匠队跟上——”慕舆根抵近城墙缺口段,有条不紊地指挥敢死队上去冲撞。


  壕沟早就被填平,冲车畅通无阻地向填塞的新土发起冲击;咚咚的闷响声中,土层哗啦哗啦地向下垮倒。燕军工匠、民夫组成的队伍冒着箭雨擂石冲到城墙下,奋力挥动镐鋤,扩大冲车的战果。新填塞的土层泥流一样向下滑落,陡直的城墙慢慢开始显现出倾斜的坡度。


  “干得好!”在一万王宫卫士拱卫下远远观战的慕容俊忍不住赞了一声。依他估算,按照这个速度挖下去,即使城内守军宁死不降,三五日后,安国城也必定会被攻下。


  内史李洪及时地凑趣道:“石青、麻秋完了,民军完了,中原半入燕国囊中。燕王该当放眼远望,向众生昭告燕王吞吐天下之志矣。”


  慕容俊心领神会道:“再等等,再等等看——”


  李洪眼珠一转,口风顿时变换过来:“燕王高瞻远瞩,沉着持重,微臣远远不如矣。”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哈哈——”慕容俊被李洪逗得极为开心,忍不住欢畅地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两匹快马从阵后闪出,飞快地疾驶过来。李洪瞧见后兴致盎然地说道:“燕王,估计是哪儿有捷报传来了。”


  慕容俊微微一笑,颌首反问道:“汝倒猜上一猜,这会是何处来得捷报?”


  李洪目光转向疾驶而来的骑士,思酌着说道:“也许是。。。。。。。”


  他准备说是冀州慕容霸那儿来的捷报,因为冀州城距离邺城最近,风吹草动的时候比其他城池反应的应该快多了。然而,未等他说出答案,疾驶而来的通传骑士先就开了口:“报——北平太守回禀燕王,昨日凌晨,冀州城民军突然偷袭先锋军大营,尽管先锋将军有所准备,依然大败亏损,死伤两万余精锐部众,先锋军因此建制不整,今已不再有攻城之力。去留如何,请燕王示下。”


  李洪闻言一个抖索,将到嘴边的话及时咽下肚,觑眼偷偷向自己的主子打量。


  慕容俊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等过了好一阵,他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脸色旋即一变,铁灰青白难看之极。


  “好贼子,临到这般时候还在垂死挣扎,寡人倒也看看汝等能负隅顽抗到几时!嘿嘿,好五弟,汝向来自负天下无敌,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如今败成这般模样,以后还有脸来见寡人么!”慕容俊嘿嘿冷笑,一会儿咒骂冀州民军不知好歹,一会又对吃了败仗的慕容霸咬牙切齿。咕咕叨叨了好一阵,他突地一抬眼帘,露出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珠,狠声说道:“来人!传寡人诏谕,命慕舆根加紧攻城,三日之内必须给寡人屠了安国满城上下,以儆效尤。否则,让他拿头来见寡人!”


  慕容俊在安国杀气腾腾,冀州城却感受不到半点。北城外的李产部大营愁云惨淡,慕容霸担心城内再次偷袭,伐、先锋军放弃了原来的营地,移过来与李产部合兵一处,对城内民军严加戒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冀州城南,此时又是另一番景象。休整过来的万余混编骑鱼贯而出,绕道向西边的赵郡房子城开拔。征北大将军府一干将官送到吊桥之外,王猛拉着李崇双手,殷殷叮嘱道:“王某原准备依托城防消耗对手,待燕军筋疲力尽,损失惨重的时候再予以各个击破;然则事有不谐,民王遇刺、邺城生变来的太过突然,无论如何辩说都会对军心士气有所影响;这种情况下若继续一味枯守可能十分凶险;因此,王某只得临时调整对敌方略,提前进行反击,打击燕军的同时提振民军将士信心。昨日凌晨一战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战事需要混编骑和埋伏在房子的后军共同承担,万望李将军和孙都督相辅相助、同心戮力,予以敌军最大的杀伤。”


  李崇挺了挺胸,简短地答道:“王将军放心,混编骑从未让人失望过。”


  王猛默然点头,率先揖手作别道:“混编骑此行北上,不仅要把胜利带到冀北各城,还要将石大将军安然回归、即将称帝的消息传达四方,让天下士人和民军将士明白,只要诚心追随石大将军,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李将军切切小心在意这点,王某坐等将军捷报传回。”


  李崇自信一笑,牵过黄骠马踩镫而上,将要离开之时,他突然又回身问道:“王将军,混编骑走了,北城外的燕军怎么办?为何不先想办法解决呢?”


  王猛详细地回答道:“慕容霸有了防备,再行偷袭只怕甚难,若勉强为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未免很不划算;另外,我军若攻击过猛,很可能会把慕容霸、李产吓得返程北上与慕容俊会合。对方合兵一处,实力大增,各个击破之策很难实施。与其如此,不如以冀州城为饵,将其拖在城下为好。”


  “王将军胸中所藏,凡俗之人难以窥探一二。李崇佩服!”李崇持枪抱拳,在黄骠马上诚恳地向王猛行了一礼,然后拨马向南,追赶混编骑大队去了。


  为了避开燕军的斥候,混编骑先向南行了四五十里,远离了冀州城,这才转道往西,向房子城的方向前进。


  房子距离冀州不远,约莫一百五六十里路,混编骑中午从冀州出发,虽说多绕了几十里,还是在深夜子时前抵达了目的地。


  因为燕军没有过来宣扬,埋伏在房子城内的两万余民军将士此时还不知道邺城变故一事。李崇进城之后,将邺城传过来的消息和冀州城这两天的战事逐一道出,只听得孙威、李邽等将领啧啧称奇惊叹不已,对征北大将军府拥戴石青称帝一事更是感到欣喜振奋。自古以来,称帝决不仅仅是帝王的荣耀,也是渴望建功立业的追随者之荣耀,是他们舍命拼搏的希望之所系。


  房子城距离无极约莫一百七八十里,距离真定约莫一百五十里,刺探燕军军情比冀州城方便的多。孙威告诉李崇,前一段时间燕军可能担心伤亡太大,对真定、无极的攻势很弱,特别是无极城外的悦绾,几乎没什么动作。他和李邽原本有些疑惑,不明燕军为何如此,如今看来,燕军可能是在等待邺城出事,也就是说,张遇作乱弄不好和燕军有关联。


  李崇说道:“张遇作乱是否与燕军有关联不是我等考虑的。以李某看,邺城之事既然已经传出来了,为了配合传言动摇我方军心,燕军肯定会在真定、无极展开强攻,这就给了我等突袭的机会。眼下需要确定的是,我方突袭的对象和计划。”


  事实证明了李崇的判断,第二天中午,在真定、无极周围刺探军情的斥候飞马回报,真定、无极两地燕军倾巢而出,开始大举攻城了。


  李邽遂向孙威提议道:“若能从背后成功突袭慕容恪,燕军西路军算是彻底完了,战果不可谓不大;只是慕容恪很是不凡,尤善于临阵机变,麾下至少还有五万兵马,凭房子的三万人马和真定城一两万守军,只怕难以成功。与其如此,不如以上驷对下驷之计,房子三万人马和无极的一万守军里应外合,一举全歼悦绾部两万人马。”


  孙威、李崇颇以为然。


  五月十三日黄昏,一万余混编骑和两万步卒借着夜色掩护离开房子,一路上晓宿夜行悄然北上;十五日凌晨,民军连夜渡过滹沱河,在北岸河堤下埋伏,埋伏之地距离无极城仅二十多里。


  这两天燕军攻势凶猛,眼睛都盯在无极城城头之上,对身后的滹沱河有所疏忽,清晨悦绾率兵攻城时斥候还没有发现这支伏兵。


  辰时正,燕军斥候发现滹沱河岸异常之时,孙威、李崇也收到了燕军开始攻城的探报,孙威率两万步卒在后散开,呈弧形向无极城包抄过去;混编骑先行突击,与惊慌失措的燕军斥候同时抵达城下。


  正在攻城的燕军来不及撤下来集结,悦绾匆忙率领三千精骑上来迎战混编骑,企图为燕军集结争取时间,城内提前收到消息的王龛见势趁机杀出,与混编骑前后夹击,与燕军缠战。双方混战了半个时辰,孙威引兵杀到,失去统一建制的燕军终于支持不住,四散而逃。


  混编骑和两三万民军步卒衔尾追杀,斩首近万,俘获降兵、工匠七千余,悦绾在千余精骑的保护下逃向北边的卢奴城,燕军营寨和无数辎重粮草尽皆拱手送给了无极城。


  三方民军在无极城内会合以后,连带俘虏降兵,数量达到四万四千多,一时间声势大振。在无极城休整了一夜,十六日上午,王龛率三千步卒留守无极,其余骑步四万余浩浩荡荡向安国开拔。


  安国此时正值最危险的时刻。


  慕容俊给慕舆根下达了“三天之内拿下安国”的命令,时间已经过去五天了,安国城还没有拿下来,慕容俊却没有诛杀慕舆根,因为燕军第二天就重新挖开了安国城墙缺口,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接下来的三天,慕舆根不分日夜拼命地将燕军往缺口里驱赶,但是仍然没有攻进去。


  安国城内,民军和上次的俘获加一起总共有近两万守军,安国城外,偷袭过后的燕军还有五万余。随着缺口的挖开,安国城其他地方的攻防战基本上停歇下来了,七万人马大半集结在缺口内外,一个往进攻、一个向外抵,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进行着惨烈无比的厮杀。


  民军占有两头城墙断口的地利,燕军在缺口外竖起了十余个箭楼掩护己方攻击,抵消了民军的优势;民军人数少,但缺口的狭窄限制了燕军的人数优势;双方处境相差不多,战事的结果最终将取决于士卒作战意志或者是数量,等到其中一方士卒消耗殆尽结果就出来了。


  三天来,安国缺口恍若化成了吞噬生命的巨大怪兽,近万燕军和近万守军在此丢掉性命,两万具尸体将缺口堵塞了一次又一次。双方的将领却像没看见一般,依旧成千成千地拼命向里填充人手。


  绞肉机一般的厮杀看得慕容俊心惊胆战,若不是因为夺取安国已经死伤了太多人马,他真想领军退走,终止这种消耗巨大的厮拼。与自豪同时,他也明白三天之内根本不可能从这种顽固的对手手中夺下安国城,因此不再归咎于慕舆根。


  就在这个时候,有从无极溃散下来的燕军逃到安国,并将几万民军援兵突然杀到、悦绾部大败得近乎全军覆灭的消息禀报给慕容俊。


  闻报之后,慕容俊惊得呆住了。燕军南下以来虽然取得了一些进展,遭遇的挫折却也不少;其他小挫不提,仅慕舆根安国之败、慕容霸冀州之败、悦绾无极之败这三场战事,燕军就失去了七万多人马。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等打到邺城之时燕军还会剩下大多人马?

  想到这里,慕容俊不寒而栗。就在他坐卧不安之时,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约莫有四万余民军从无极出发,正向安国赶来。


  四万余?

  听到这个数字,慕容俊没有一点犹豫,立刻传令慕舆根停止攻城,燕军转攻为守,撤往蠡县和滹沱河渡口水寨防守。安国城外的燕军包括燕王禁卫在内也才刚刚四万人马,这四万人马久战疲惫,如何禁受的住四万多生力军的攻击,何况城内还有万余民军虎视眈眈。


  从安国撤走时,慕容俊心情糟糕透了,等他来到蠡县,又有一个新的消息传来,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近乎于恶劣。


  斥候纷纷来报:冀州北部到处都在流传一个说法,说石青安然回到邺城了,正着手准备登基称帝,中原军民士气大振,各地坞堡壁垒纷纷请缨,意欲北上讨伐燕军,夺回幽州为石青登基献礼。


  “石青肯定是安全回来了,大晋朝廷太也无能。”慕容俊立刻得出肯定的判断,若不是石青回来了,民军的抵抗和反击不可能组织的如此完美。


  “他要称帝了?他要称帝了!他竟然敢称帝!”慕容俊苦涩地咀嚼着其中的滋味,良久,对左右吩咐道:“传令四方,各路人马暂停攻打,转攻为守,小心防备民军反击。另——速招辅国将军、辅弼将军和先锋将军来蠡县议事。”
——

  六十七章 麻姑的决定


  麻姑是五月十三日下午抵达邺城的。刘征、郎闿、蒋干、刘群、魏憬、包括宿卫军统领条子和降将王泰等邺城数百人数都迎到了华林苑之北,祖凤没去,她生产还没满月,祖胤去了,并替祖凤向麻姑致歉。


  麻姑带着淡淡的戚容,没有和任何人单独说话,环环向众人点了点头算是致谢,便驱车默默前行,直到进皇宫下了座驾,她才开口问条子:“条子叔叔,父亲的遗体呢?我想去告别一下。”


  殓麻秋尸身的棺木安置在荫凉通风的西阁。条子似乎被麻姑还要悲伤,一脸哀痛地引麻姑来到西阁,一众文武将官跟着尾随到了西阁。


  正值酷暑,尸身很难保存;条子为此费了很大的功夫,棺木横置在一眼泉水之上,不断涌出的泉眼带来丝丝凉意,棺木内铺满了辛辣的香料,用于反腐驱虫。


  棺木上面敞开着,没有上盖板。刘征叹息一声道:“请夫人节哀顺便。”


  麻姑衣裙抖动了几下,没有回答,缓缓向前迈步,到棺木旁之时,双手一探,紧紧抓住棺木边缘,静静地向里凝视,始终没有发出哭泣之声。


  向棺内端详了一阵,麻姑嘴唇蠕动,低声说着些什么,似乎是在祈祷,又似乎是在和棺内的麻秋说话,声音微不可闻,连旁边的条子都没听清麻姑说得是什么。


  过了小半个时辰,麻姑轻吁口气,转过身来;她精神看起来很好,眸子晶莹清澈,贼亮贼亮的,就是脸色煞白,没一点血色。一众文武怔怔地看着她,没料到她能如此坚韧。


  麻姑目光一转,落到刘征身上,然后淡然说道:“刘老大人,征北大将军和前方将士有些话托我转告诸位,可否将政务部公署大堂借我一用。”


  刘征哎呀了一声,带着些埋怨道:“夫人何需这般客气?有事只需吩咐老朽就是了。”


  “多谢老大人——”麻姑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对众人道:“诸位请去政务部公署大堂稍候片刻,我和条子叔叔单独说两句话就过去。”


  “谨遵夫人钧命。”众人齐齐向麻姑作揖告别,跟在刘征身后前往政务部公署。


  西阁只剩麻姑和条子之时,麻姑神色柔和了一些,深深叹息了一声,柔声对条子说道:“条子大叔。麻姑有个不情之请,大叔能答应吗?”


  条子沉声说道:“小姐,民王走了,你就是屠军的主子,只要小姐一句话,就算让条子死,条子也不敢有半点迟疑,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用不着问条子的。”


  “好。条子大叔这样说的话,麻姑就不客气了。”


  顿了一顿,麻姑干脆爽快地说道:“父亲走了,麻姑不想再看到屠军存在下去,麻姑希望屠军彻底解散,到襄国整训后编入其他民军之中。”


  “什么?”条子大吃一惊,急忙辩解道:“小姐,这如何使得;屠军可都是自己人,一旦分开再想聚到一块可就难了,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事,哪里还有人来保护小姐?”


  “麻姑以后——永远都不会有用得着屠军的地方!”


  麻姑目光一冷,逼视着条子,口气极为冷淡地说道:“条子叔叔,你说以后有什么事是什么意思?再说,麻姑已经嫁人了,就算有什么事,也有夫家保护,哪里用得着屠军。”


  “哎——小姐,你嫁的夫家和一般人不一样,不能比的。”


  待麻姑说罢,条子急得额头青筋绷其老高,红着脸争辩道:“姑爷这等人物以后肯定是三妻四妾的一大家子,民王走了,小姐身为夫人,背后若没人相帮,保不住会受他人轻视怠慢,这等家务事姑爷哪有时间过问?又怎么保护小姐?到时只能靠自己人了,屠军就是小姐震摄他人的帮手,小姐千万不能自毁长城啊。”


  麻姑摇摇头,缓和着语气解说道:“条子叔叔,你想岔了。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争,一种人不争。争的结果往往只有一个,争的人却是无数;所以一旦踏上相争的道路,身边可能都是敌人和危险。麻姑是不争的人,远离尘嚣;无欲无求,如此这般相争的人谁会顾得与你为敌?哪里又会有危险?条子叔叔好心,可如此作为等于将麻姑推到相争之路上,置身于危险之中;与其让屠军保护,还不如麻姑脱离是非、屠军尽早解散的好。”


  “争与不争?”


  条子愕然一愣,继而不服地说道:“小姐想得虽好,只怕一厢情愿了。这世间哪有无欲无求的净地?连姑爷都是相争之人,小姐身在其中,只怕难以免俗。督帅平日一再交代,屠军不仅要帮督帅扫平天下,还是在姑爷那儿为小姐争口气,不可让人小觑了。”


  “哎——可怜,深陷其中的不了解外面人的想法的。。。。。。”麻姑低叹一声,眼光瞟向盛放麻秋尸身的棺木,幽幽说道:“条子叔叔和父亲一样,心里只装着一个‘争’字;以为大千世界皆是如此。孰不知世间有不少人已跳出世俗界,更不知道跳出之人的想法。”


  条子嘴巴一张想说什么,麻姑摇摇头,怜悯地说道:“条子叔叔不要拿石青说事,你和父亲不了解石青,他看似争道中人,其实并非完全如此。如果说世俗界是一等的话,麻姑这样能跳出世俗界的就又是一等,这一等在冷眼旁观世情纷乱万象之时同样迷茫万分,不知离开世俗界后当何去何从。石青这样的是第三等,第三等的不仅跳出了世俗界、看清了世俗界、而且还知道以后所走的道路,最后重新入了世俗界。这时候,他的争与其他人的争已经不一样了;麻姑在旁看得清楚,石青从来不是在为自己争,他是为了心中的‘道’在争,他已经是得道之人了。跟着这样的人在一起,麻姑担心什么呢?怎么还会用屠军保护自己呢?”


  麻姑这番话玄而又玄,形而上之,条子迷迷糊糊,根本没有听懂,通过这番话他唯一明白的一点是:小姐相信姑爷能维护自己,铁了心不要屠军了。既然如此,他这个家奴还有什么说得?

  黯然片刻,条子痛疚地说道:“小姐坚持如此,条子不敢多言,让屠军这个名号随督帅的名号一起消散吧。条子只有一个请求,请小姐允准条子跟在身边侍候。”


  麻姑点点头,和声道:“条子大叔征战一生,是该褪下甲衣享享福了。这样吧,条子大叔安排一下,屠军中年龄过了五十的孤寡,愿意的可以到麻府旧宅闲居养生;大家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是!”


  条子应了一声。说好了屠军以后的去向安排,条子就引着麻姑前往政务部公署大堂。


  麻姑需要向邺城诸公转告的是“推举筹备石青称帝”一事,随行而回的申钟、赵庶、张春等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没人莽撞地向刘征、郎闿等邺城人士先行透露,按照王猛的说法,这件事必须由夫人首先开口倡议才算合乎礼仪,谁提前透露,谁就是在和夫人争功。


  来到政务部公署大堂,由刘征引领着在上首坐下,麻姑神色再次转入平淡无波的状态,她平静地向下扫了一眼,朱唇轻启,清清冷冷的声音便在大堂内回响起来:“诸位大人。军国大事不是麻姑一介女子可以置掾的,即便是父王突遇不幸、大将军未归、邺城无主之时,麻姑也不愿掺和军国大事。之所以召集诸君前来,一来是征北大将军府上下有话托麻姑转告;二来是身为民王唯一后嗣,需要对善后之事有所交代。。。。。。”


  麻姑一开口便言辞深奥似有所指。数百人围坐的大堂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只几百双眼睛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座中人各自竖起耳朵用心倾听揣摩麻姑的话语。


  “。。。。。。鉴于此,麻姑有三件事需要说明。其一,父王不仅是麻姑生父,还是中原九州之王;民王丧礼宜从公不从私,由继任者主持,不该由麻姑主持。其二,民王未称王之前,以屠军举事而名扬天下,称王之后该当胸纳四海,心怀天下,屠军这等私军就不该继续在世间存在。是以,作为民王之后,麻姑宣布,从此时起,屠军全部打散,接受整顿后编入民军,以后,世间再不会有屠军这个旗号。其三,中原逆乱数十年,数百万生民惨遭凌辱,大晋朝廷对此置若罔闻,不思振作,偏居江东一隅,兀自偷乐寻欢。天作孽尤可存,自作孽不可活;大晋朝廷上负苍天祖宗,下弃社稷黎民,实不堪为天下之主。鉴于此,征北大将军上下将士同心请命,欲推举石大将军为帝,廓清四海统一天下,为苍生社稷谋万世之基,造安乐盛世。诸君以为如何!”


  说到这儿,话音嘎然而止。


  大堂上更加安静了,鸦雀无声,静得呼吸声音大一点都能清晰可闻。麻姑说得三件事一件比一件让人惊心;前两件还好,惊奇之余众人只会暗赞麻姑识得大体,后一件却能让在座所有人都感到惊心动魄,忍不住浮想联翩。


  称帝!大将军称帝!大将军要称帝了!!!


  无论之前有多少人想过这种可能,可一旦事情真临到面前,仍然忍不住让人血脉贲张,难以自已地憧憬遐想。


  “咕咚——”


  万籁俱静之中,堂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众人一惊,循声瞧去,但见政务部主事刘征不知怎么的歪倒在席塌之上。


  “咦!老大人你怎么啦——”一旁的刘启惊咦一声,急忙探身过去扶持,后面两排的从事吏员跟着跑上前相帮,一起将刘征扶正坐定。


  刘征脸色红润,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只是身子软塌塌没什么力气,需要别人扶着才能坐稳。“没事,老夫没事。老夫是在高兴。哈哈——大将军称帝——太好了!只有大将军这样的人称帝才是天下黎庶之福!才是江山社稷之福!老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太好了!哈哈——”


  大笑声中,刘征双腿一蹬,身子一垂,倒在刘启怀里,阖眼长逝。
——

  六十八章 麻姑劝妹

  张遇动乱过去五六天了,战火肆掠之后留下了一堆堆焦黑的废墟,余烬硝烟已经消散,邺城的秩序跟着慢慢恢复过来;重建房屋,施粥赈济,安葬死者,抢救伤亡,祖夫人产子,麻夫人回邺。。。。。。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急事要事让劫难后的城池变得忙碌起来。就在川流不息的人员奔走之时,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振奋气息悄悄在城内滋生,无声无息地散播到很多张红彤彤的面孔上,散播到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连刘老大人猝然离世的哀伤都没能压住这股气息的传播。


  同一种现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麻姑首倡石青称帝的消息固然让人振奋,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摩其中蕴含的深意。


  “夫人以前一向低调,这次。。。。。。难道是因为民王去世少了忌讳的缘故?”伍慈眼光闪烁,探询似的看向对面的皇甫真。


  夜已入更,祖府梧桐阁内灯火通明,采风司主事伍慈和皇甫真相对而坐,帘幕外只有他们两人,祖凤躺在帘幕后的榻上倾听二人叙话。


  “这个。。。不好说。不过,夫人身后有高人相助这是无疑的。”皇甫真斟酌着回答。


  “高人?”


  伍慈目光向帘幕方向一闪,阴阴说道:“嘿嘿!必是那个王猛王景略。当年在肥子王猛一心想让大将军早早迎娶夫人,后来他去了长安一段时间,和民王的关系想来走得更近了。”


  “行云大哥,采风司需要注意谨严审慎。王景略颇得石青哥哥信用,他也不负所托,这次坐镇冀州城独自挡住了三十万燕军,功勋之卓,中原士人皆知,实不该枉受猜疑。”


  祖凤的声音从帘幕后传出来,带着明显的不悦;伍慈有些丧气,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说了声是。


  这时一个亲卫进来禀报道:“回禀夫人,麻夫人探望夫人来了。”


  “哦?麻姑姐姐怎么这时来了?快请——替我给麻姑姐姐陪罪,我这身子暂时还动不得。”


  祖凤惊咦一声,吩咐亲卫相请,伍慈和皇甫真慌忙站起,匆匆赶到阁外迎接。


  麻姑是从刘征寓所过来的;刘征没有子嗣,去世后的丧事由政务部掾属官吏负责打理,麻姑跟着过去支应了好一阵,一直弄到现在。


  在梧桐阁外看到伍慈,麻姑稍稍一愣,继而目光落到准备上来见礼的皇甫真身上,问道:“这位先生是?”她不认识皇甫真。


  “皇甫真见过夫人。”


  皇甫真揖手行了一礼,他没在邺城公开露面,也没有职衔,算得上是白衣。尽管如此,麻姑对他却比对伍慈客气的多,潋滟还了一礼道:“哦?原来你是皇甫真先生,久闻大名。皇甫先生勿须客气。”


  麻姑随口应酬着,一边踏足迈进梧桐阁。


  “哎呀!麻姑姐姐你可来了,想死妹妹啦,可惜我这身子不能动,要不早就去接姐姐了。”


  帘幕后传来祖凤欢喜的声音,麻姑脸上浮出几分笑容,向帘幕走过去,口中应道:“祖凤妹妹,麻姑也想你呢。”


  走到帘幕前,伸手去掀帘幕的时候,麻姑似乎想到什么,右手抓住幔布没有急着掀,她回过身对跟进阁内的伍慈说道:“伍主事,采风司平时挺闲么?还是伍主事把梧桐阁当作采风司公署了?祖凤妹妹临盆没几天,是需要静心休养的人;天都这般时辰了,你还要拿采风司的琐碎公事来烦她,你真的忍心么?”


  麻姑话一出口,梧桐阁的气氛忽地一滞,转眼间沉凝起来。在场的人都是人中龙凤,听话听音,哪里会听不出这番话背后蕴含的意味?麻姑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伍慈,以后不要来向祖凤回事,特别是采风司“琐碎”的公事,这番话当着祖凤的面说出来,难免让人想到麻姑其实是明着敲打伍慈、暗中告诫祖凤的意思。


  伍慈、皇甫真一僵,帘幕后的祖凤也没了声响,阁内显得极为尴尬;麻姑似乎没有感觉,顿了一顿,对伍慈冷冷说道:“燕军南下伊始,民军抵抗得非常被动,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听王景略说,是因为蠡县守将戴施反叛、滹沱河浮桥失守的原因。之前征北大将军府和邺城没有受到一点风声,不知道采风司平时都在采什么风?蠡县远在边陲还有理由可说,邺城呢?张遇这种严加监控之人,一旦做起乱来,就把邺城闹得天翻地覆,连民王都不能幸免于难;事前采风司为何没有应急制措?伍慈你身为主事,只怕难辞其咎。。。。。。”


  听到这里,阁内另外三人都有些明白了,麻姑是把父亲的遇刺归罪于采风司了。伍慈心中一个抖索,麻姑现在是他主母,过段时间可能就是皇后,无论如何他都得罪不起;当下将腰躬成了一个虾米,连声赔罪道:“采风司做事不力,都是伍慈无能,请夫人责罚。”


  麻姑冷笑道:“我一女流之辈,政务民事都不该插嘴过问,更不能轻易施加责罚。说这许多是因为在祖凤妹妹的私宅遇上你,我这位苦主免不得私下唠叨几句,你愿意听则听,不愿听则罢,过后我不会再提了。既然开口了,我就再多唠叨两句,采风司自成立以来,做出的两件事除了侥幸之外,实在让人看不到高明之处,作为主事,伍主事不要只顾着窜门子拉关系,是不是应该在公事多用些心思。”


  轻轻一带,麻姑话中再次暗指伍慈不务正业,只顾攀附祖凤。伍慈听得汗流浃背,弯着腰捣蒜般地不住点头应是。


  “哼——你去吧。我要和祖凤妹妹说话。”发泄了一通,麻姑面色稍霁,掀帘进到帘幕后面。


  麻姑适才的一番话让祖凤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见麻姑进来,她上身在榻上抬起一些勉强笑了笑,招呼道:“麻姑姐姐——”


  麻姑无声一笑,脚步轻快地跑到祖凤身边,盯着榻上襁褓中睡熟的小人两眼放光,惊惊诧诧地低声嚷道:“哎哟,好可爱的小子,祖凤妹妹——你真有福。”说着她伸手想去抱,只是手伸到一半又吓得倏地缩了回来,一边甩着一边悄声叫嚷:“罢了罢了,我没抱过这么小的人儿,只怕不知轻重,弄疼了他。”


  瞧见麻姑恢复到以前天真烂漫的样子,祖凤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接口说道:“没事的,姐姐别担心,想抱就抱一抱吧。”


  “我可想呢,还想以后天天有的抱。祖凤妹妹,要不我俩儿一起照料这孩子吧。”麻姑坐到榻上,搂住祖凤亲热地说道:“妹妹,我这辈子可能不会生养了,你把孩子分我一半吧,我想有人喊娘呢。”


  “姐姐别乱说,你以后肯定会生养的,不定能生养十个八个呢。”祖凤笑着安慰,又道:“姐姐愿意给这孩子当娘,是这孩子的福气,祖凤巴望不得,以后这孩子就偏劳姐姐了。”


  “我倒是真心想偏劳,只是这样岂不太便宜妹妹了。呵呵,那可不行,这孩子啊,非得我们姐妹一起带才行。”麻姑笑了两声,口音一转道:“祖凤妹妹,待石青回来后,咱俩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操心,只安心待在宫里带孩子,你看如何?”


  祖凤心里咯噔一下,联想到麻姑适才说伍慈的话,不由得有些别样的想法。顿了一顿,她婉转着说道:“姐姐想得真好,只是很难做到呢。就算石青哥哥回来了,中原所处形势并不是很好,对大晋、燕国之战、政务民生等等千头万绪,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姐姐忍心自己逍遥,让他独自焦头烂额?”


  “好体贴的妹妹,石青真有福气。”麻姑笑着,一手抚着祖凤鬓边,一边缓缓说道:“妹妹的心我是知道的,妹妹一心想帮石青厘定天下,只是如何相帮才合适呢?”似乎担心刺激到祖凤,麻姑的声音越来越是柔和。“天下英雄豪杰多的是,若是都能一心为石青所用,何需妹妹去操这个心。”


  祖凤迟疑片刻,然后幽幽说道:“话是这个理,不过多一人相帮,石青哥哥不就好过一些么。”


  “妹妹啊,看来你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份。。。。。。”麻姑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是石青的妻子、是这孩子的母亲,不再是监察部的主事、混编骑的将军;妹妹做的该是妻子、母亲应做之事,而不是主事、将军应做之事。”


  祖凤神色一僵,不自觉地辩解道:“就算只是妻子,相帮夫婿不也是应该的么?”


  麻姑先是颌首赞同,继而淳淳解说道:“妻子相帮夫婿乃天经地义,没人会说有错。只是妹妹的夫婿不是一般人,称帝之后石青是要成为天下之主的,天下之主用得是天下人,为的是天下事,行得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之道。妹子相帮石青的心思是好的,但需谨记,我们和石青之间的私情不能参杂到公益之中,否则,就不是相帮而是添乱了。”


  “不过是帮忙打理一些琐事罢了,怎么会添乱?”祖凤有些不服气。


  麻姑索然一笑道:“妹妹想得太简单了。石青称帝以后,凭我们姐妹的身份,只要稍稍露出些对政事感兴趣的意思,就不知有多少投机之士会聚拢过来,希图谋一幸进捷径。时日久了,我们不知不觉得就会成为他人的旗号,用来党同伐异、争权夺利,内斗个不休;没人有心政务民生,没人有心征战杀伐。若是到了这般境况,妹妹以为自己是帮还是在害石青?”


  祖凤瞿然一惊,猛然忆起刚才伍慈言道麻姑背后有高人的言语,这种言语颇为暧昧,很有自以为心腹出谋划策的意思;同时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引到了麻姑的对立面。


  按这种事态发展下去,日后的邺城必定会分为两派,一个是以自己为首的三义连环坞和青兖旧人;一个是以麻姑为首的屠军旧部和关中人士;自己有出身新义军、在军中威望卓著的优势;麻姑有身为大妇和民王之女的优势,斗下去的话可谓势均力敌难分上下;最终糟糕的只能是政务民生混乱和石青天下一统大业的迟滞。


  想到这里,祖凤急出一身冷汗。


  旁边的麻姑一直在仔细打量祖凤的神色,见此情景,她轻嘘一口气,柔声说道:“这次邺城大乱,妹妹居中调度应对的很好,可谓是中流砥柱。只是妹妹的表现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忧虑,有人促请我出面推举石青称帝,用意就是为了平衡妹妹的影响。对此我心知肚明,却不好反驳,只能勉为其难,大张旗鼓地回转邺城。其实我只想过清静日子,在一旁看石青如何一统天下,让黎庶生民过上安稳的日子。哪知身不由己,还是被人推了出来。说实话,我不高兴,非常不高兴。我不想被人当作旗号石,也不想妹妹被人当作旗号使,所以,就过来和妹妹商量,待石青回来后,我们姐妹俩就彻底隐退,在宫里种花植草哄孩子,再不见一个外人,天下的事,由着他们折腾去。妹妹你看这样可好?”


  原来麻姑姐姐解散屠军就是为了向我表明心意啊。。。。。。祖凤心有所悟,感慨之余,她带着一半决绝一半的恋恋不舍道:“姐姐说得是,祖凤听你的,以后不再想上阵厮杀、政务民生这等事了。”
——

  六十九章 出人意料的荆州军

  五月上旬,宛城战事陷入僵持之中。


  石青三千亲卫骑的出现给对手带来很多麻烦。长江以南湖港交汊,山丘起伏,难以彰显骑兵威力,荆州军就没有成建制的组建骑兵,军中不多的骑兵尽皆是将领私自组建的用于通信传令侦探的亲卫骑,最多的一股是桓温的三百亲卫骑,其余的将领或数十骑或百余骑不等,拢共合起来约有两三千骑。


  桓温将各部亲卫骑临时凑成一支骑兵,尝试着和石青亲卫骑接触了一次,只是结果相当不堪,临时拼凑的荆州军骑兵临战指挥有问题不说,单单是石青亲卫骑的马镫和奔射优势就打得荆州军骑兵没有还手之力。甫一接触,荆州军就死伤数百骑,最后在步卒的接应逃回白河大营,从此再不敢战。


  有敌军骑兵牵制,荆州军不敢分兵围攻宛城。可若是集兵一处进攻一面,不仅兵力很难铺展,而且城内守军的数量足够将一面城墙防守的严严实实。就在这种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的尴尬中,城内的守军加紧修补城池,堵缺补漏;宛城一天比一天地坚固结实了。


  荆州军上下为此很是不安,桓温听说话一晒道:“宛城修补的再好,可比崤函乎,可比长安洛阳乎,天下无不陷之坚城险关,守土之固唯人心耳。大晋与燕国联手,三面夹击,中原危若累卵,崩溃在即,宛城再是坚固,在大势面前不过土鸡瓦狗耳,何须在意?”


  闻言之后,众将心中稍安。就在这个时候,民军袭取淮阴、淮南、合肥的消息传了过来,荆州军刚刚落下的心再度提起。桓温不以为意,冷笑道:“石青此举是嫌死的慢了。夹击中原的三路军中,扬州军威胁最小进攻能力最弱,民军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专心应付我军和燕军,没想到石青如此意气用事,为了报复,竟将主要精力放在扬州方面,江淮之地,水港纵横,不利于北人作战,民军一旦陷进去就很难自拔,反倒成全了扬州军牵制对手的心思。哼哼——这样下去,民军将再无翻身之余地;诸位安心稍待,过不了几日必定有好消息传来,到时就是我等北伐中原之好时机。”


  世事难测,过了两天,桓温的预言并没有得到印证,坏的消息反而接连传来。其中一个是宛城来了援军,司州魏统、河内左敬亭两人率五千人马南下救援宛城来了。


  另一个是扬州战事急转直下,大晋水军数百战船被困宝应湖,褚衰、殷浩三万余扬州军被困广陵孤城,除此之外,扬州长江以北之地尽归民军所有,天气晴和的时候,站在石头城城头或是白鹭洲大营,甚至可以看到在对岸活动的民军身影,江东震动不已,建康上下慌做一团;大晋南渡以来,从未出现过如此恶劣的局面,当年匈奴刘汉、羯胡石氏武功威震天下,可也没有机会在建康对面饮马的机会啊。


  “笨蛋!一群废物!”桓温忍不住低声咒骂,稍倾,转过脸色安抚众将道:“无妨。即便扬州丢了,还有长江天险在,民军水师草创,不是建康水师对手,威胁不了江东,只要我军和燕军能够杀进中原,进入扬州的民军只是一时之患,并无根本威胁。”


  “禀报兄长,约有五千民军出宛城南门向我军靠近,石青部骑兵从东边靠过来,似乎有联手攻打我军大营的模样。”负责大营守备的桓豁进来禀报。


  “好猖狂!”桓冲一拍案几,怒声喝道:“八千人马也敢来攻打我军,哼!我就不信他们能啃得动我荆州军大营!”


  桓温目光闪烁,思索着说道:“幼子说得对,八千人马对我军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威胁,石青用兵老道,不该有如此作为。这么看来,民军也许另有用意。”


  “另有用意?是什么?”桓豁一愕。


  “具体是什么为兄也不清楚,只有试一试才知道。”


  桓温顿了一顿,目光一闪,截然下令道:“二弟不要理会对手如何,只管好生守护大营。幼子,为兄命你率五千人马先行出击,迎战对方步卒,对方若是敢战,你务必击溃之,然后衔尾追杀,即便杀进宛城也不要担心埋伏,尽管放胆前冲。为兄自率一万人随后接应,防止石青骑兵冲击。”


  “诺!”桓冲兴奋的亢声大呼,接令而去。


  桓温对参军孙盛道:“安国。汝统带一万五千人马在营中集结戒备,若见幼子和我杀向宛城,汝即刻率部出营,在大营和宛城之间布阵准备接应我军退回。”


  孙盛应了下来,接着不解地问道;“大将军这番布置究竟为何?”


  桓温蹙眉解释道:“民军有骑兵卫护,有宛城倚仗,自保尚可,却绝没有进攻之力,石青此次出兵来攻很是蹊跷。事有反常谓之妖,石青为何行此反常之举?本公以为,很可能是战事出现了不为我军知道的变故,或许是宛城粮尽,或许是民军在和燕军、扬州军交战时出现失利;逼得石青不得不冒险来攻,希翼振作士气恐吓我军,以便集中精力应付新的变故。既然如此,本公就不能遂了他的心意,偏偏和民军大战一场,缠住他,让他无法分心旁顾。”


  “原来如此。大将军心思推算得真个细密。”孙盛抚掌大赞。


  桓温猜想的虽不中亦不远矣。


  昨天晚上,也就是五月十五的晚上,石青接到邺城急报,说是张遇作反、麻秋身死以及祖凤产子三件事。尽管信使说在祖凤的调度指挥下,叛乱已经平息了,孩子也平安降世,石青依旧忧心如焚。麻秋是中原公开的主人,不管怎么说,他的逝去对前方战事都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这种影响不需要很大,只需要一点也许就能让在三面艰苦作战的民军崩溃。


  想到可能的严重后果,石青再也没法在宛城呆下去了,他想尽快赶回邺城,安抚四方士民和三军将士。想是这样想,他不敢说走就走,因为宛城无法让人放心。左敬亭、魏统来援后,宛城民军有了万余人马,可是石青不认为这三人凭借万余人马会是桓温的对手。是以,临走之前,他要佯攻一次荆州军,用以向桓温昭示,民军不仅有自保之力还有进攻的余力;可惜他不知道,桓温最善于琢磨他人心思,他的虚张声势不仅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弄巧成拙了。


  眼见荆州军毫不畏惧地冲出大营,向左敬亭统带的步卒杀去,石青不由得皱起眉头,稍后吩咐何三娃道:“传令左敬亭。对手要战就战,只不许他丢了民军的脸面。”


  何三娃应声下去,弓蚝拍马赶上来请求道:“大将军!末将请率本部人马包抄过去,从后截杀敌军。”


  “只怕桓温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石青不知可否,纵马向前之时,双目盯着五六里外的荆州军辕门眨也不眨一下。左敬亭部距离荆州军大营还有三里,对方迎战人马大约也是五千之数,桓温若是没准备后应,让这五千人马出寨迎战完全是送死。


  果然,第一支荆州军离开大营还不到一里,辕门处猛然一黑,更多的荆州军鱼贯而出,缓缓向东边亲卫骑方向逼过来。


  “嗬!好大的胆子——步兵竟敢向骑兵攻击。”小耗子嘻嘻一笑,请令道:“大将军,我和蚝子左右绕上去试探一下。”


  “看看再说。。。。。。”石青摇了摇头,放慢了马速,心底非常郁闷,他打算过来晃一晃就走的,没准备真打,哪知荆州军吃了火药一般,一点就炸,竟然主动出营迎战来了。


  左敬亭的五千民军步卒和桓冲的五千荆州军步卒就像地面上飘浮的两块黑云,距离荆州军大营两里左右的地方,两块黑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会合到一处了。掩护桓冲的一万荆州军像是一块更大的黑云,从桓冲部东南角斜掠而过,挡在亲卫骑的冲击方向上。


  “分阵!”在骑兵面前,做好准备的荆州军毫无惧色,在桓温的指挥下分成四个小阵往外扩展。其中一个是临时拼凑的千骑队,另外三个各由三千步卒组成。三个步兵阵中间的前突,两侧的后缩,组成品字形,千骑队作为桓温的中军居于品字三个口之间。


  “出击——”桓温长枪向前一指,只有一个轮廓的荆州军战阵滚动着向亲卫骑逼过去。


  荆州军违背惯例,没有以密集战阵来抵抗骑兵的冲击,战阵在滚动中扩张,尽量扩大覆盖面,以至于有些松散。


  “果然是百战雄兵,不是扬州军可以比拟的。”尽管是对手,石青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荆州军扩张战阵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增加亲卫骑在外围迂回的路程,消耗战马的马力。当然,这样做会减弱自身的防御,亲卫骑若是愿意,很容易就可以贯穿荆州军战阵。桓温对此不是没有防备,荆州军四个小阵分的很开,三千亲卫骑同时出动也只能攻击其中一个小阵,另外三个小阵不会受到攻击,反过来,这三个小阵可以在一旁支援,用弓箭打击闯阵的敌骑。


  “慈不掌兵。桓温拿定要用荆州军步卒的性命来换我军骑兵,可惜我不会与他交换。”石青向小耗子、弓蚝讲解了一番对方的目的,继而一掉马头道:“走!我们避一避。”


  “左敬亭怎么办?”小耗子有些担忧。亲卫骑若是离开战场,桓温这一万人马掉头加入战团,左敬亭可就危险了。


  石青沉稳地说道:“我等从宛城之下向西走,迂回到左敬亭右翼。桓温肯定急着到西边保护桓冲的左翼,这样他就顾不得攻击左敬亭了。”


  荆州兵逼到一百多步外的时候,三千亲卫骑呼啸一声,转而向西北方向冲去。桓温盯着石青离去的方向思索了一阵,最终果断号令荆州军掉头,从桓冲部阵后往西赶准备堵截敌骑。


  “杀——”


  杀声大作,血肉横飞,两道相向涌动的潮流终于撞到了一处。


  桓温、石青相互试探运动之时,桓冲和左敬亭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结阵防守,各自勒令士卒向前冲击。当两道巨大的人流相遇之时,惨烈的碰撞轰然爆发了。
——

  七十章 突破方向广陵

  石青下了死令,左敬亭不敢马虎,亲率敢死之士冲在第一线;桓冲乃是荆州军中少有的猛将,兼且年轻气盛,怎肯向对手示弱?五千民军和五千荆州军在两员猛将的指挥下,拼死搏杀,混战成一团。


  战场附近,石青率部迂回到左敬亭部左翼,桓温的一万人马紧跟着到了桓冲部右翼,防止亲卫骑冲击。战马的速度虽然快多了,奈何荆州军迂回路途短,赶过来的速度不比亲卫骑慢上多少,竟是没有多少破绽可寻。


  “走!回去,看看荆州军能运动到几时。”


  石青干脆地一拨马,欲待再回到战场东边。这时,一小队游骑兵飞奔而来,扬声禀报道:“报——大将军,荆州军大营内集结了大队人马,正整装待命,随时有出营作战的打算。”


  “哦?”石青勒住战马,恍然忆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民军此行不过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做对阵硬撼的准备,荆州军恰恰相反,竟是做好了一战而决的打算。这种态势下决战,对民军太不利了。


  “传令左敬亭回撤——”


  石青很快做出了决定。“何三娃,你带弓骑兵过去掩护左敬亭撤走,弓蚝和小耗子率枪骑兵随我阻击桓温。”


  三千亲卫骑一分为三,弓骑兵向东北迂回,弓蚝率一千枪骑兵向东南方桓温部右翼逼近,石青和小耗子率一千枪骑兵向桓温部中锋逼近。左敬亭接到后撤的命令,停止了向前冲击的态势,开始稳固阵脚。


  桓温很快做出了反应。“右翼、中锋冲上去,缠住敌骑!左翼向东北方向包抄,阻断敌骑后路。”


  荆州军三个步卒战阵毫不示弱,中锋、右翼迎着亲卫骑杀上来,左翼侧转,斜斜切向亲卫骑后路,意图用数量上的优势将亲卫骑缠在己方军阵之中。


  桓温感觉到难得的重创对手良机的到来,连声下令道:“传令桓冲,不可顾虑只管向前掩杀。传令孙盛,即刻率后军杀出营。中军骑兵——随本公杀敌冲阵!”


  桓温跃马挺枪率领中军骑队向前掩杀,准备接应可能会被亲卫骑冲散的步卒。就在这时桓豁快马飞驰来报:“兄长且慢,朝廷有使前来,诏令荆州水军即刻东下,协防建康。”


  “协防建康?”


  桓温愕然间勒住战马,沉声喝问:“使者是谁?扬州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荆州水军协防建康?”


  桓豁喘着气回道:“朝廷宣诏使是吏部侍郎中王荟,王荟说扬州战事不妙,广陵城岌岌可危,国丈褚衰和扬州刺史殷浩联名向朝廷求救,请朝廷发兵救援扬州军脱困。朝廷水军一部分被困宝应湖,剩下的需要谨守长江门户,没有多余战船水手用于装掩护渡江作战大军,是以想敦请荆州水军东下驰援。”


  “三万多人马被两三万对手堵在城中动也不敢动,褚衰、殷浩也好意思求援。”桓豁说罢,桓温一股怒火涌上来,恶声恶气地咒骂一句,截然说道:“汝只管看好大营,不要理会这些污糟事。诸儿郎!随本公杀敌——”声音未落,他撇下桓豁,率领一千马队迎着民军亲卫骑杀去。


  桓温、桓冲一万五千人马膏药一样沾上来,孙盛的一万五千后队也冲出大营,荆州军不惜代价地想把民军八千马步人马留下来决战。事态的发展完全超乎出石青意料,虚张声势不仅没能成功,反而暴露出己方不愿硬拼的弱点,但他还是无奈地选择了后退。“传令弓蚝,不要缠战,迟滞敌军追击速度即刻!”


  骑兵毕竟有机动优势,荆州军步卒向前冲杀的同时无法进行箭矢打击,亲卫骑因此可以在不承担大量伤亡情况下,和对方前锋进行稍沾即退的接触。


  “杀——”


  两千枪骑兵在荆州军冲突前方横向来回奔驰,逼得对方不得不放慢脚步巩固防御。一千弓骑兵抵近左敬亭、桓冲两部冲突的中线附近,用弓箭骚扰荆州军,掩护己方步卒后撤。开始桓冲强行命令部众顶着箭矢追击,追击了一段距离后,他发现桓温部被迟滞,自己远远脱离了兄长的掩护,侧翼正暴露在弓骑兵和对方枪骑兵回程的路上,随即放慢了脚步。对方骑兵能轻易与兄长脱离接触,自己再若向前,很可能会成为对方步骑夹击蹂躏的命运。


  桓冲的迟疑给了左敬亭一个机会,在弓骑兵的掩护下,民军步卒迅速脱离了和荆州军的接触。


  桓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时也没有好办法。民军久经沙场训练有素,进退皆由章法,石青临阵应变迅速果断,根本没有荆州军可以钻的空子。想了一想,桓温命人传令,让桓冲放弃左敬亭部,率部向西攻击敌军骑兵侧翼,争取和向东包抄的三千步卒会合,合围断后阻截的两千敌骑。


  石青没有参与冲杀,他一直在注意荆州军的动向,待桓冲部刚刚调转方向,便即命令弓蚝部脱离战斗,赶过来与小耗子会合。


  号角声中,马蹄奔腾,两千骑兵会合一处,唿哨一声,在荆州军合围之前,从北边的缝隙窜出去,向宛城绝尘而去。望着亲卫骑远去的背影,桓温发了一阵呆,喝令全军收兵回营。这一战对桓温的影响极其深刻,从此刻起他便下定决心,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建立一支编制骑兵,否则所谓的北伐就是空谈。


  石青垂头丧气地进了宛城,将召集众将到王朗的大帐,然后凝重地说道:“石某准备今晚启程北上,到邺城耽搁两天,处理些事务顺带再组织一支人马,然后就北上去救援冀州,争取入秋前击败慕容氏,将燕军赶回幽州。燕军骑兵众多,石某原打算带上亲卫骑回转,如此对阵之时多点倚仗,只是桓温用兵老辣,心思细密,石某担心没有骑兵护卫,宛城可能有失,是以决定把亲卫骑留下来,暂归王将军麾下,进行统一指挥调度。”


  王朗插言道:“有魏将军、左将军襄助,宛城固若金汤;大将军勿须在意,请带亲卫骑一起走吧。”


  石青摆摆手,忧虑地说道:“四月初战事开启,中原受到燕国、大晋三面夹攻,一个多月来,我军有攻有守,应对的非常好,眼前的局面可算是很不错;尽管如此,我方在战局中依旧处于劣势,真正的转折还未到来,苦战的日子还很长。石某走后,可能一两个月内都不会有援兵过来,宛城战事需要各位独力支撑了。这是一场艰辛而又漫长的战事,每多一个士卒,力量就会增大一分,亲卫骑留下来很有必要。石某在此需要告诫的是,中原非常空虚,荆州军一旦深入豫州,后患无穷;诸位务必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用心守好宛城就是,切切不可因为急躁贪功中了桓温之计。”


  左敬亭和王朗、魏统同时起身,肃然应道:“谨遵大将军之令。”说罢,他没有即刻归座,却一摸脑袋呵呵憨笑道:“大将军这个称呼该改一改了,回邺城以后,大将军先进了王号再去对阵燕军,呵呵,免得在慕容俊面前低了身份。”


  “对啊!大将军该当进王了。”王朗、魏统猛然一悟,笑容满面地起身谏劝,连带着弓蚝、小耗子、何三娃等小将也跟着凑热闹,一起嚷了起来。


  石青笑了笑,道:“这次只怕再躲不过去了,石某原说要在邺城耽搁两天,为的就是此事。战事正紧之际,石某称王该当会提振些士气。”


  向诸将交待完毕,当天晚上,石青带了何三娃和两百随身亲卫悄悄出了宛城,日夜兼程赶赴邺城。


  五月十七日下午,石青抵达许昌,并在此凑巧遇上了韦伯阳。韦伯阳是受麻姑、祖凤两人差遣到宛城向石青通报邺城和对燕之战诸般事务的。他主要向石青禀报了三件事:

  一是在麻姑、祖凤的维持下,邺城很稳定,政务部、秘书监等正在筹备石青登基称帝之事,并已遣使四方向天下士人昭告。二是征北大将军府上下在王猛统带下,进退有度,接连在安国、冀州城、无极三地大败燕军,自战事开始以来,民军以不到三万的伤亡代价,斩杀俘获燕军近十万,燕军已经失去锐气,在也无法威胁到民军了。三是条子的宿卫军和蒋干的宿卫军合兵一处,除留下两万人马卫护城防外,另外两万人马联手魏憬部混编骑、黎阳张温部五千步卒一同启程,准备南下救援宛城,如今已经到了汲县。


  韦伯阳刚把第一件事说出来,石青立马安心了许多,冀州城有王猛在,所以他最担心的不是对燕战事,而是麻秋身死可能带来什么影响,群龙无首引发的混乱可大可小谁都无法预测,万一引起中原地方上的叛乱,对现在的邺城来说可就真是雪上加霜了。对韦伯阳说得登基称帝一事他倒不是很在意;作为有现代意识的穿越客,是称王或是称帝,更或者依旧保持大将军的称号,他并不很在意,他在意的是实打实的权力,只要能将中原九州牢牢控制在手,只要能让中原士民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无论什么名号都是浮云啊。


  韦伯阳说出第二件事后,石青彻底放下心来。尽管对王猛很有信心,但是对方的表现仍然给他带来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惊喜。十余万人马对阵三十万大军,这种情况下不仅挡住了对方的势头而且寻隙消耗了对方大量人马,这绝非一般人能所为,石青甚至认为,就算换上自己,结果也不可能比这更好。


  当韦伯阳说到第三件事时,石青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能令战局出现转折的方向。当即唤来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连夜派人赶赴官渡浮桥,向张温将军传令,南下援军不用去宛城了,即刻转道梁国,尽快抵达下邳,准备渡过淮河,进入扬州作战。”邺城新遣的三万人马暂时是由张温统带南下的。


  何三娃答应一声匆匆下去安排人手,韦伯阳诧异道:“大将军,宛城是敌强我弱,扬州却是我军占据上风,大将军为何不救援宛城,反倒去襄助不需要救援的扬州呢?”


  石青得意地一笑道:“荆州军骁勇善战,不是易于之辈;就算张温部三万人马到了宛城,短时间内依旧难以和荆州军分出上下,很可能还是僵持的局面,与其如此,不如从大晋最薄弱的扬州军入手,倾尽全力夺取广陵,彻底荡平扬州军。如此以来,我军将同大晋共有江淮之险,以后攻略建康可就简单多了。而且我军一旦占据广陵,建康肯定会吓破胆,必将不顾一切地招回荆州军救援,这样的话,宛城之困不救便解。当然,桓温若是一意孤行,抵死不肯退兵,石某就不会再和他客气,到时率主力大举回师,以压到多数的兵力彻底击溃荆州军。”


  “善!大善!大将军运筹帷幄,妙算万里。属下佩服。”韦伯阳喜笑颜开,趁机大拍马屁。


  石青呵呵一笑道:“伯阳。你不用忙着回邺城了,明日和石某一道南下广陵去吧。”


  “能在大将军身边侍应,属下幸甚。”韦伯阳大喜,继而问道:“大将军亲自主持广陵之战吗?这样的话,只怕会耽搁称帝一事。”


  石青无所谓地说道:“登基称帝之事缓一缓无妨,眼下先把大晋的两支人马解决了,然后看看有没有击败燕军的机会再说,这才是最紧要得。”


  “大将军说得是。”韦伯阳老老实实地附和。
——

  七十一章 毒计

  蠡县城头,慕容俊在慕舆根、李洪陪伴下绕城巡视,城头上下数万将士没给他带来半点威武雄壮的豪情,反而让他一种沮丧的感觉。将士再多又有何用,还不是被堵在冀州城下?还不是眼睁睁看着石青登基称帝?


  “殿下,石青这等微末草贱之辈都可以登基称帝,可见大晋早已不配为天下之主,殿下也该登基称帝早早打算啊。”李洪是慕容俊亲信,对他的心思很是了解,在后殷殷谏劝。


  慕舆根这段时间流年不利,正在想办法挽回,一听之下,立即抓住机会,凑上去表现忠心道:“对啊!燕王殿下确实该当称帝。大晋暂且不说,单论眼下情势殿下也非得登基称帝不可,石青若是称帝,民军士卒士气必定大涨,与我军很是不利;另外,石青蹉耳小辈,称帝之后身份反比殿下为高;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燕国怎能任由这小子凌辱!”


  李洪、慕舆根两人所言说到慕容俊心里去了,让人怦然心动。但是他并没有立即答应,登基称帝于目前的形势究竟是好是坏,慕容俊非常清楚。


  “哗啦啦——”


  城墙内侧传来一阵碎土掉落的声音,李洪身子一动,迅疾地蹿过去问道:“是谁?”


  蠡县城墙很简陋,只在外侧包了城墙砖,内侧没有包砖;为了防止垒土垮倒,内侧筑成了梯形斜坡,在人烟稀少的偏僻之地,斜坡上长满了草木刺丛。在李洪目光注视下,一个敏捷的身影分开草丛,在内侧城墙根下一晃,就消失在城内的小巷里。


  李洪皱着眉头转过来,对慕容俊禀道:“看背影好像是蠡县原来的守将戴施戴行义。”


  “是他啊。。。。。。”慕容俊嗯了一声,随即吩咐道:“晚上你带几个人过去,拿下戴施,一刀砍了,不用声张。”


  “哦?”李洪一愣,他虽是慕容俊亲信,却不是百依百顺阿谀奉承的弄臣,当即婉转进言劝道:“燕王殿下,戴施有功无错,这样处置只怕。。。。。。”


  “哼!戴施的功劳该由大晋朝廷记住,不该是我大燕。”


  慕容俊冷哼一声,森然道:“此人寡恩薄情之至,石青拔擢其于微末之中,托之于心腹之重,他却毫不顾惜,大晋朝廷对其不曾有粒米之恩、不曾有一缕之赐;可他为了大晋说反就反,实在是枉称‘行义’二字;寡人自问不可能如石青那般对待之,又怎可能让其归心?是以早就有心绝了这个后患。今日不过碰巧赶上了而已。”


  “殿下英明,目光如炬,戴施诚如斯言,不可再留。”慕舆根、李洪揖手赞叹。


  这时两骑快马顺着城头驰道疾驶而来,向慕容俊禀道:“回禀燕王,辅义将军和先锋将军已经过了滹沱河浮桥,约莫一刻钟后抵达蠡县。”


  慕容俊向南张望了一眼,和声道:“叔父和五弟要来了,二位随寡人一起去迎一迎吧。”说着,带慕舆根、李洪转向蠡县南城。


  五月中旬,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南方传了回来。石青不仅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中原,临走时还在建康大闹一场,斩杀无数大晋台军;荆州军北上讨伐中原极其不顺,被民军堵在宛城寸步难行;扬州军不仅未能渡过淮河攻击徐州以呼应燕军、荆州军,反被青兖徐三州民军突袭了淮阴、合肥,丢掉了大半个扬州。麻秋的死未能造成震动和慌乱,相反的,中原士人奔走相告,为石青登基称帝一事振奋不已。。。。。。


  令人郁闷的是,传回来的消息没一条是好的,尽皆有利于民军,无法提振半点燕军士气,透过这些消息,慕容俊甚至能看到,当初预料的大好局势似乎成了泡影,时移势迁,如今的民军不仅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而且掌握了一些主动,渐渐有了反击的能力。至此,燕国必须重新研判形势,以便及时调整部署。


  鉴于此,慕容俊命令南下各路燕军停止攻击,向后退缩,与民军脱离接触,各部督帅赶赴蠡县会商对策。


  慕容俊下达停战令之后,冀州城下的慕容霸如遇大赦,率中路先锋军和李产部火速退到燕军控制下的武邑;真定城下的慕容恪也没犹豫,当天就带领损失将近四成的西路军退回到卢奴城;只有鲁口城下的慕容评有些不乐意,这个月以来,东路军日夜不停地强攻鲁口,损伤消耗极为严重,同时也给守军造成很大杀伤,眼看守军即将坚持不住了,这时候怎么能停止攻击呢?不甘归不甘,他却不敢违背慕容俊的诏谕,当下交代昌黎太守高开统带东路军继续围城,他去蠡县见燕王禀明原委,回来后再行组织攻城。


  五月二十日。燕国文武重臣齐聚蠡县商讨新的对敌之策。会议之初,李洪首先倡议,督请慕容俊登基称帝。


  “自四月初以来,数十万将士鏖战四十余日,心神俱疲,燕王殿下登基称帝可凝聚人心,提振士气,于日后战事必定大有助益。。。。。。”


  王帐之内,李洪侃侃而谈,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旦慕容俊登基称帝,就可以用帝制大加封赏拔擢,燕国文武不再是王府将军、内史、令等不咸不淡的职衔,品秩将会有大幅提升,三公九卿、公侯伯爵等等各种荣耀纷纷加身;如此作为对激励士气肯定十分有效。


  “。。。。。。真正心向大晋的中原士人数十年来早早去了江东,留下来的要么对大晋偏安失望透顶,要么是南和张氏这等与大晋有仇怨纠葛,无论原因为何,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原士人大多不愿归附大晋。天不可无日,人不可无主,石赵倾覆后,冉闵、石祗意图取而代之,可惜时运不济,势力限于一隅,终究没能成为真正的中原之主,以此算来,中原无主之日已有三年,士人黎庶心底只怕渴盼明主有时矣。石青登基称帝,正好迎合了中原人心,与我大燕实在不利,为与之争取民心,燕王登基称帝之事刻不容缓,务必赶在石青之前方妥。。。。。。”


  “。。。。。。燕王称帝一事原本有过计议,考虑到中原尚未收入囊中,南下需要大晋旗号的支持,当时诸君皆以为攻取邺城后称帝较妥;然,此一时彼一时,大晋南渡数十年,对中原已无大的影响,这个旗号不要亦可。晋军暗弱,大燕与其联手进兵,三方夹击,可是大晋的两路人马,一路被民军堵在宛城寸步难进,一路反被民军杀进老巢,对我军南下竟没起到多少呼应作用,这样的友军不要也罢。一旦我大燕没有必要再维持和大晋的关系,燕王殿下登基称帝当是顺理成章之事。”


  李洪费了半个时辰,将慕容俊称帝的得是利害剖析的明明白白,他这一番话说完,立即得到了慕容评、慕舆根等一大帮人的响应,慕容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跟着跳出来大声附和。


  慕容俊泰然自若,没有言语,只将眼光看向沉静的慕容恪。登基称帝的倡议是他暗中授意的,理由也是他暗示给李洪的,只是无论理由是多么的充分,都无法掩盖他急于称帝的急躁心理。他之所以急于称帝,唯一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无法接受比他更年青、根基更浅的石青先一步称帝。只是,这个理由却不能明说。


  感受到慕容俊的目光,慕容恪只好站出来说道:“王兄登基称帝是件大事!是要事!必须隆重其事,另择时机专一会商;此时该当会议对敌之策才是。”


  慕容恪轻轻一转,将会议带入正题,慕容俊心中不忿,面上却不露声色,颌首微笑道:“三弟说得是,今日会议是商讨对敌之策,登基称帝嘛。。。。。呵呵,早一天晚一天都无妨,寡人不急。”


  兄弟两人定下调子,王帐里一颗颗热乎乎的心陡然冷却下来,众人一下愣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慕容俊轻笑一声打破静默,望向慕容恪道:“以三弟之见,我军如何作为方才妥当?”


  慕容恪踏前一步,目光定定地向四周一扫,沉凝地说道:“全面打击,持久作战,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哦?!”慕容恪寥寥几句就把帐中人的心吊了起来,连慕容俊都忍不住暂时抛下其他心思,惊咦一声后说道:“看来三弟早有想法了。”


  慕容恪不置可否地向慕容俊行了一礼,旋即一转身,环顾四周众人,肃然说道:“诸位,慕容恪首先需要说明的是,这次我军若还是不能击垮民军,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南下攻击的机会了,唯一能够做得只有坐等民军的大举反攻。”


  慕容恪说罢,王帐里陡然一寒,气氛立刻变得凝重无比。慕容俊目光闪烁,彻底忘记了登基称帝之事,跟着陷入沉思之中。


  慕容恪语音铿锵,奋声说道:“诸位,石青和他的民军已经成了横在燕国面前的难关,闯过去,天宽地阔,一切好说;闯不过去,燕国极可能会再度退到塞外苦寒之地。值此危急时刻,我等必须抛弃一切杂念,戮力同心,共赴艰险。”


  “三弟说得好啊!”慕容俊心有所感,扬声大赞,继而说道:“民军统帅王猛很是不凡,应对极有章法,兼且士卒心志坚毅,有城池倚仗,强行攻打不仅艰难,而且损伤太大,实话说罢,为兄对此一筹莫展,不知三弟可否为我分忧?”


  慕容恪口音一转,安慰道:“王兄勿忧,民军确实比较麻烦,但也并非毫无破绽;以小弟看,他们不仅有破绽,而且是有很多可以被我所趁之破绽。”


  慕容俊又惊又喜,连声催促道:“三弟请说,愚兄洗耳恭听。”


  慕容恪娓娓说道:“王兄,小弟听说,石青平素不着锦袍,吃用和普通士卒相差无几;在他的影响下,民军将官皆以节俭为时尚;另外,去年夏初我军与民军战后,中原出现了粮食短缺,为了从江东得到补给,石青不仅归降了大晋,献上了传国玉玺,甚至不惜冒险前往江东为质。事实上,去年那一战对民生的影响并不大,我军只在南皮、乐陵转了一圈;可是为何会对中原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


  “为何如此?”慕容俊忍不住追问。


  “因为中原太虚弱了。”


  慕容恪极其肯定地说道:“石虎残暴无道,奢侈无度,在位期间早将中原折腾得疲弱不堪。石虎死后,中原群雄相争,战火四起,冉闵、石祗斗阵不休,相持经年,中原雪上加霜,处处漏风,处处失火,再不可能有一点积累储备周转。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哪怕我军只是稍稍骚扰了一下乐陵、南皮,邺城即刻出现粮荒,石青迫于无奈,只好向江东求取援助。从此可以看出,粮食可谓是中原最弱之处。”


  慕容俊猛然醒悟,欣然赞道:“不错!三弟说得太对了。眼下民军看似难缠,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我军坚持下去,也许要不了几天,民军各城守军就会断粮。三弟说得持久作战就是这个意思吧。”


  慕容恪点点头。“行百里而半九十,事已至此,我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坚持下去,若是人马不够,督促塞外再调几万青壮过来,若是粮草不够,就是杀牛杀马,也不得半道回撤。另外。。。。。。”


  说到这里,慕容恪顿了一顿,继而决绝地说道:“仅此还不够,中原既然有缺粮之患,我军就该从此着手,在对方要害上多插上几刀。以小弟愚见,我军主力对民军保持压力的同时,趁民军腹地空虚之机,可以另遣三五支轻骑分队,或奔乐陵或奔邺城或奔平原,甚至可以杀到枋头河内,深入敌后烧杀抢掠,尽其所能地破坏毁灭,用以增添邺城负担。如此以来,小弟不信中原还能如先前一般稳定!”


  “咝——”


  王帐之内响起一片吸气声,任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温文沉静如君子般的慕容恪会想出此计。这计实在太毒了!
——

  七十二章 舆论战、心理战

  五月二十。1 38看書網(.)

  慕容俊大会燕国群臣的时候,石青到了悬瓠城。经过几天的梳理,他对攻略扬州以及日后可能的攻略江东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成熟的思路。


  当天晚上,在周勃的安排下,石青设宴招待悬瓠城商贾士人,在宴会上他先将各方战况做了简要通报,言道北方燕国死伤惨重,眼下只能自保,再无进攻之力;荆州军困于宛城之下,寸步难进;扬州大半落入民军之手,褚衰、殷浩坐困愁城,朝夕难保,他此番前去广陵,就是为了拔除大晋在江北的最后一座城池。总而言之,对民军来说,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鼓动唇舌煽动了一番后,石青随即明言宣告:大晋早就亡了,匈奴刘氏攻破长安的时候大晋已经亡了,眼下的江东朝廷未得明诏传承,未得万民拥戴,只是琅琊王氏、颍川庚氏扶持的一个傀儡,根本不配为天下正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有德者据之,并非琅琊王氏、颍川庚氏和昏庸懦弱的司马氏之私姓天下,他石青不敢妄自菲薄,有心逐鹿问鼎,扫平江东,一统六合,取司马氏而代之,冀望天下英雄襄助之。


  悬瓠城内的商贾成分非常复杂,不仅有豫州淮北的本地豪雄,还有淮南江东一带的世家大户;在三方突袭之下,民军能够打成眼下这个局面已经很令这些人惊奇了,当石青道出问鼎天下的志向后,先前的惊奇顿时算不了什么,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出现在面前。石青的意思说得很明显,他的敌人只有江东司马氏、琅琊王氏和颍川庚氏,其他人尽皆是可以襄助之的“天下英雄”,只要对方愿意。


  随着宴会的散去,石青的讲话不胫而走,演化出各种不同的版本在江淮一带四处流传。


  石青没在悬瓠城多做停留,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南下。临行之前,考虑到江淮之地不利于骑兵作战,他又派人向后面的张温大军传令,命令魏憬部五千混编骑赶赴宛城援助王朗,命令随军的校尉马愿领两千人从羊市渡河,由淮南、合肥一线南下,赶赴芜湖对面的濡须水入江口大张旗鼓,做出渡江攻击的态势,以分散大晋水军的精力;张温率主力按计划前往下邳,从淮阴渡河进入扬州。


  五月二十七日,石青一行过了宝应湖,来到和高邮湖相连的河道上的天骑营驻地。


  天骑营这段时间没闲着,一直不停地在河道上架设浮桥,石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八座浮桥一架接一架依次铺在河道上,彼此之间又有通道相连,如同一个巨大的寨堡横跨大河两岸。


  “这倒是个很管用的笨办法,无论如何大晋水军都不可能连续突破八道浮桥。文直干得不错啊,不过,若是再架几座浮桥是不是更稳妥呢。”石青不知是夸奖还是贬抑,笑着调侃了孙霸一通。


  孙霸哭笑不得地叫苦道:“大将军,晋军确实不能从水上突破,可若是从陆上偷袭,只需多点几把大火就能把浮桥全部烧掉;天骑营兄弟最多只能看守八座浮桥,多一座都没法顾及了;就算如此,好多兄弟还是被拖得快受不住了,幸好大晋水军胆小,不敢上岸夜袭,不然很可能就坏事了。”


  “这倒是个问题。”石青收起笑容,拧着眉头想了一阵后问道:“眼下大晋水军主要在哪活动?联系的上吗?”


  孙霸答道:“联系肯定联系的上,只是时间没准。吃了一个大亏后,大晋水军学乖了,生怕我军暗中再下什么绊子,所以不光躲到湖心去了,还不挺地游弋,以防我军摸清他们停泊习惯后突施偷袭。”


  “张温部还未赶上来,石某可在此停留三日,等待张温部到来顺便把这件事给了结了。”


  石青点了点头,吩咐道:“文直,你即刻派人进湖联系大晋水军,告诉王颐之,民军后续人马已然渡过淮河,广陵城指日可下,扬州归属石某下辖再无可疑之处,请他看清大势不要再冥顽不灵希图侥幸,尽早上岸来见石某。石某允诺,大晋水军士卒家在江东者,不愿归降者,上岸之后民军不予为难礼送其回转江东;家在扬州者,愿意归降者,民军欢迎备至,必定当做自己人放心任用。”


  “是。末将这就差人乘船去湖里寻找大晋水军。”


  孙霸应了一声,步子动了一动却又转过身来,疑惑地问道:“大将军是不是太过优待了?若以末将的,先以劝降礼送的名义将他们诳上岸,愿降的裹入军中,不愿降的干脆一刀杀了岂不省事?”


  石青眼光一冷,想呵斥孙霸一通,只是嘴巴张开后,发出的却是一声无奈地叹息。“唉——文直,在你眼中除了敌我之外,也许再无其他区分。我却不一样,不仅有敌我之分,还有华夷之别。晋人、江东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华夏后裔,都是汉人啊。为了将羌、氐、匈奴容纳下来,我不惜绞尽脑汁,弄出抬籍、定居、部落撤解这些事,又为什么不能容忍优待自己的族人呢?”


  “可是。。。。。。。无论怎样,晋人都是我军的敌人啊。”孙霸更加疑惑了。认识石青以来,他眼中的毒蝎对敌人从不留情,怎么对上大晋就开始优柔了呢?

  石青凝重地说道:“文直,你要记住一件事。用心记好了——江东晋人只是我们暂时的对手,不是死敌!中原人和江东人是一大家子里的兄弟,现在争得是谁当这个家,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杀。争执结果出来后,一大家人团聚了,还要在一起过日子的。若是因为拼斗的太狠,给彼此心口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那将是我们一大家子人共同的悲哀。你要切切谨记,对阵厮杀不可避免死伤,但不要乱杀无辜,不要赶尽杀绝,得绕人处且饶人。”


  孙霸越发诧异了,他有些不服,不过瞥了眼石青的脸色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然后下去安排人手入湖。


  天骑营浮桥驻地距离广陵不到两百里,信使行船走马赶得快的话,一天就能跑个来回。石青刚刚在浮桥营寨住下,第二天一早,受广陵督帅周成所托的郗超就赶到了,专程来向石青禀报军情。


  郗超告诉石青,民军在广陵城和扬州军形成了僵持,唯一取得的进展是,民军水军在三江营一带横行无忌,让对面的京口、建康等地非常恐慌,时刻都在担心民军会杀过长江,建康为此遣使星夜赶赴宛城,请桓温和荆州军回师救援,可算是达到了石青攻其腹心、牵制荆州军的目的。


  周成和王浃会合后,两万人马分驻广陵城北、城西,没有理会城东、城南两个方向。城东、南两面临水,有苏忘的水军在三江营一带游弋,即使民军陆路人马放任不管,扬州军也不可能搜集到渡江撤走的船只,相反,民军对从广陵城里偷偷溜出来的信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予以放行,任其回建康求救,以增加大晋朝廷的恐慌气氛。


  事实上,广陵城内差不多有三万晋军,数量比民军多出五成,褚衰、殷浩若是再组织一批城内青壮为后援,出城与民军放手一搏,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偏偏两人连带一大帮文武将官没有一个敢伸头求战的,尽皆龟缩在城内不露头,打定了坚守广陵以待民军粮尽自退的好主意。


  近些年来,除了大晋内部偶尔的动乱有所损伤外,广陵城就像世外桃源一样,没有经受到战火的洗涤,城内民众富庶殷实,足够供给扬州军吃用半年以上,褚衰、殷浩确实有坚守的本钱。


  相反,民军外在的气势很盛,内里却颇为尴尬。攻城不仅没有足够的攻城器具,而且两万人马想攻破三万士卒和至少两三万后续青壮守护的坚城几乎不可能。所以,周成听从郗超的建议,干脆放弃攻城,在王浃的引荐下,做起了结交当地士人豪雄的勾当。


  没想到的是,周成此举颇有成效。扬州历来是南下流民最主要的屯耕地,流民逃到扬州后过得并不好,不仅受尽了世家大族的欺压,还受到当地人的歧视;民军的到来给许多不安分的流民带来了希望,不少人捐钱捐粮,希翼与民军相结纳,甚至还有人要求投军。给周成增添了不少围困广陵城的底气。


  广陵城的局面石青先前有所意料,郗超说罢,他没有着急,从容吩咐道:“景兴。我在这里等张温到来,另外还想会一会王颐之;你先回广陵向周大哥转达我的命令。一,在广陵一带发出风声,就说石某亲自带大兵报仇来了,此番不破建康誓不回师;二,命令苏忘水军即刻封锁水上交通,不得再任由扬州军信使在建康和广陵之间来往;三,围城民军要大张旗鼓,加紧赶造攻城器具,做出准备强攻广陵的态势。另外需要提醒注意的是,请周大哥小心戒备,防止扬州军狗急跳墙,出城偷袭。”


  郗超闻言,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好奇地问道:“大将军这是?”


  “心理战!”石青嘿嘿一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毋庸赘言,扬州军上至督帅下至士卒,心理都很脆弱。之所以能安生呆在城里,只因为城外的民军太少,不能让他们紧张惊恐,还因为能够与建康通信,没有孤立无援的感觉。只要切断与建康的交通,再有四五万大军摆出攻城的架势,他们就不可能如此安逸了。”


  “然后呢?”郗超目光一闪,继续追问。


  石青呵呵一笑道:“然后嘛。。。。。。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正在等人来配合呢。”


  郗超来了又走了,石青继续留驻在浮桥营地。五月的最后一天,张温率两万三千人马赶到了,只是天骑营进湖寻找大晋水军的船只还没有音讯。


  石青等不下去了,便唤来孙霸交代道:“文直,你若联系上王颐之,直接告诉他,石某率大军攻打广陵去了,先前的允诺半月之内有效,半月之后他还不上岸,石某就当他准备和民军为敌到底了,攻下广陵后,民军将会从水陆两路一起动手,彻底剿灭他这支残兵。”


  孙霸答应下来。石青则和张温部大军会合一处,午后启程开拔,匆匆赶赴广陵城。
——

  七十三章 兵不厌诈

  石青即将登基称帝和亲率大军攻打广陵的消息随着郗超的回归很快在广陵一带传扬开了。1 38看書網(.)不仅周成、王浃、贾坚、司扬、苏忘有心在未来的帝王面前表现,扬州不满大晋、打算追随邺城的土豪群雄也想表现一番,以在石青心中留下印象。


  五月三十,石青率张温部大军启程前往广陵,很不巧地遇上了夏季的雷雨,帘幕一样的大雨让行程变得非常艰难,同时给了地方豪雄献殷勤的机会。沿路各地屯耕农庄、坞堡纷纷箪食壶浆,以应王师,更甚者出兵出粮,誓言要为王师扫平江东的先锋。


  石青好笑之余,欣然纳之;大队人马冒着雷雨、一路接受供奉缓缓南下,两万三千人的队伍数量日渐增加,越来越多的杂色旗帜混入其中,迎风飞舞,气势非凡。六月初六,三万余人的大队伍浩浩荡荡抵达广陵城下。


  抵达之时恰值雷雨方歇,天空如洗,碧蓝深邃。两万攻城民军在周成、王浃统带下在广陵城北集结,齐声高呼:“石大将军!石大将军!石大将军。。。。。。”


  “走!”


  低吼声中,石青策马冲出,亲卫骑泼啦啦紧随其后,在广陵北城下纵横驰骋。人如虎,马如龙,旌旗迎风招展;两百骑士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石大将军!石大将军!石大将军。。。。。。”


  城下,攻城民军、来援民军、新入伙的地方豪雄齐声大呼,声如惊雷。城上,扬州军惊慌不安,往来奔走着向城内督帅传递信息。过了一阵,一队衣甲鲜明之士现出身形,国丈褚衰、扬州刺史殷浩联袂上了城楼。


  蝎尾枪向天一举,城下喝彩声渐渐止歇,石青拍马扬鞭,奔到城下,向上扬声大呼:“褚国丈安在?石青这厢有礼了。”


  城头上,殷浩低声喝令二十弓箭手准备射杀石青,褚衰苦笑阻止:“石云重若是这般容易射杀,岂能安然逃回江北?殷刺史还是不要行此笑话之举。”


  殷浩目光一寒,阴冷地盯了褚衰一眼;褚衰却顾不得理会这些,手扶垛口探出身形,向下喊道:“安平国公不用见礼了。褚某先前以为国公乃忠良之士,一直以礼相待;哪知大谬不然,安平国公居心叵测,暗中谋划大逆之举,褚某何必再与汝礼遇?”


  石青闻言哈哈大笑,扬声道:“好一个褚国丈,不说朝廷肆无道、意屠戮忠良,只将石某被迫求生之举视为谋逆,果然是好口才。可惜的是,公道自在人心,天下悠悠之口不是国丈一言可以掩住的。。。。。。。”


  褚衰嘴巴一动,正欲辩驳,石青截然说道“。。。。。。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与你我无关。石某今日不是来计较对错的,而是来给扬州军指明一条出路的。”


  褚衰闻言,索性绝了打嘴皮官司的念头,冷笑道:“扬州军乃大晋之扬州军,守护疆土,奋勇杀敌,求仁得仁,绝不妥协;这便是扬州军的出路,石云重!汝尽管率兵来攻就是,指点却不需汝操心。”


  石青报以更大的冷笑,亢声大喝道:“不见棺材不流泪!褚衰,汝是大晋国丈,大晋皇帝是汝外孙,汝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卫护大晋朝廷,可是数万扬州军将士凭什么要为苟延残喘无所作为的大晋朝廷陪葬?汝可曾为数万扬州将士的家人想过?”


  褚衰脸色一黑,差点破口大骂;忍了一忍才不甘示弱地说道:“石云重,汝休要颠倒黑白,罔顾伦理。朝廷乃天下正溯,万民景从,四海归心,英雄豪杰无不倾力匡扶。汝行此谋逆之举,神人共愤,受天下人唾弃,必不长久,褚某劝汝还是早早自缚请罪的好,也许能免去族灭身死之祸。”


  石青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旋即扬起蝎尾枪向身后一指道:“褚国丈。汝负隅顽抗至今,不过是心怀侥幸,希图燕军、荆州军能够突入中原救援广陵罢了。汝且看清了,石某身后大军来自何处?”


  褚衰一愕,石青的话说中了他的心思,也正好指明了他的担忧——邺城三面作战,面对的局面应该异常艰难,怎么会有大队后续人马前来攻击广陵呢?

  一旁的殷浩也注意到了异常,跟着扶住垛口向下瞭望。可惜的是,城下密密匝匝的五万人马实在没有半点虚的。


  “国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殷浩狐疑地问。


  没等褚衰回答,城下的石青先自给出了答案。“褚国丈还不明白吗?石某从宛城过来的,统带之人马皆是宛城民军。这只能说明,褚国丈指望的荆州军已然大败,宛城无恙矣!实不相瞒,上月二十一日晚,民军成功夜袭荆州军大营,荆州军死伤惨重,全面溃逃,桓温得以身免逃回襄阳后再不敢伸头北顾,石某自此有了转战广陵的机会。”


  石青说罢,城头上静寂一片。在交通靠步的时代,信息传递很不方便,开战以来广陵城除了当中接到一次“荆州军受阻宛城”的消息后,再无其他音讯。随着民军水军开始封锁水路,广陵城对外交通这几天完全隔绝,根本没有足够的消息用来否定石青所言,相反,城下的大军倒是为石青的说法提供了充足的证据。


  在此之前,建康士人和扬州军将领非常忌惮荆州军,不惜联手予以制衡;因为荆州军战力实在太过强悍,远超扬州军和建康台军。妒忌归妒忌,与此同时大晋朝廷还将荆州军视作最重要的社稷屏障。可如今连荆州军都败在民军手下,扬州军和建康台军又怎么会是民军的对手?

  石青的话太过震撼,震得城楼上不明真相的扬州军将士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可是石青并不以此为满足,接着再度抛出一个惊天消息。“民军宛城大捷之后,石某没有率兵北上反击燕军,而是来到广陵,褚国丈可知其中究竟为何么?”


  “究竟为何?!”回答石青的不是褚衰,而是心急的殷浩。


  石青微微一笑,沉凝片刻,继而扬声喝道:“因为燕军与民军在无极大战一场,死伤近十万,慕容俊败走蠡县,三路燕军尽皆退缩回滹沱河以北,再无南下之力。诸位绞尽脑汁策划的三面夹攻之计至此完全失败,眼下该是承受民军怒火的时候了。”


  轰——


  寂静的城头哄地一响,这个消息比荆州军失败更加震撼人心。毕竟荆州军兵力太过淡薄,民军侥幸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燕军怎么会败呢?而且败得如此之惨,死伤近十万!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啊!


  扬州军将领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是望着城下从容镇静、声势越来越壮的民军又不得不相信。荆州军、燕军若是不败,城下的五万民军和石青怎么可能有闲暇围攻广陵?

  殷浩脸色一白,向褚衰惊问道:“国丈,这事是真是假?”


  褚衰脸色黑的如锅灰般,恼怒地回道:“此乃石青谣言以乱我军心耳,怎可能是真!”


  殷浩瞥了眼褚衰,没再说什么,回身盯着城下默然不语。


  城下石青不依不饶,长枪向上一指,怒声喝道:“扬州军将士听真,建康朝廷本是伪朝,兼且懦弱无能,不思振作,弃中原黎庶如弃敝履,实不堪承受天下生民重托。石某不敢妄自菲薄,欲以有道伐无道,以新政革旧恶,扫平江东,重整乾坤。自此时起,石某与江东士人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一切从头再来;若有愿意襄助者,石某倒履相迎,以诚相待;若不愿襄助者,只要不与石某为敌,尽可袖手旁观,民军绝不敢妄自加害半分;若有人逆势而为,抵死与民军为敌,石某手中钢刀亦不吝多饮敌人之血。话已至此,请诸君用心思量。三日之后,石某将率兵攻城,是去是留还是负隅顽抗,唯君自决。”


  石青话音一落,何三娃在郗超的鼓动下振臂高呼。“扫平江东!重整乾坤!石大将军万岁!万岁。。。。。。”


  两百亲卫骑随即振臂高呼:“扫平江东!重整乾坤!石大将军万岁!万岁。。。。。。”


  城下五万民军士卒不甘落后,一起高声呼应:“扫平江东!重整乾坤!石大将军万岁!万岁。。。。。。”


  五万人齐呼声震于野,一直传到在广陵东南的三江口,在长江和淮河上流连的民军水军不知究竟,听到石大将军万岁的字句后,跟着也高声呼喝起来。一时间广陵城四周尽是“石大将军万岁”的呼声。


  呼喝声中,褚衰怒火难耐,拂袖而走。殷浩神色迷离,不知所措;扬州军将士心惊胆战,目光闪烁。


  “走!三日后再来攻城!”石青颇为满意民军的表现,呼声稍歇之后,调转马头,果断地结束了这场宣讲,以便让广陵城内的士卒民众有时间回味思索。
——

  七十四章 胜败已分

  “荆州军大败,桓温逃回襄阳。”


  “燕军大败,死伤近十万,退缩回去再无南下之力。”


  “扫平江东,重整乾坤,以有道伐无道,以新政革旧恶。”


  石青在广陵城下宣读的三条消息震耳发聩,城内士民议论纷纷,表现不一,守城士卒彻底失去了前段时间的镇定,漠然者有之,惊慌者有之,早作打算者有之,就是没有一个镇静沉着的。褚衰急得直跳,生怕军中有人暗中投敌,脚不停地的四处巡视营地,弹压士卒,以防有变。他这番作为下来,让扬州军内的气氛更加紧张,连相互熟悉的士卒彼此相看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总感觉对方在掩饰着什么。这种情况下,谁能安下心来守城?

  与守军相反,城外的无论是民军士卒还是新附的地方豪雄,无不被石青的话激得振奋异常。


  敢于拿刀拼命的,谁不图个光宗耀祖、福荫子孙?若想达成这个目标,首先需要跟对人,追随之人是真命天子才好。石青能够据有中原九州,能够逃出建康,能够大败荆州军,能够大败燕军,能够打进扬州,还有扫平江东、重整乾坤的壮志,这样的人不是真命天子,谁配为真命天子?

  既然有福跟在真命天子左右,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大伙只要努力拼命、赌个好运气,活下来就是开国功臣,荣华富贵公侯万代那啥的还不是手到擒拿?


  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时喜事来。


  民军忘记了广陵城的高大坚固,加紧赶造云梯撞车工程器具,准备三天后奋勇攻打广陵城,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件喜讯传过来——大晋水军王颐之答应归降了。


  石青刚刚离开浮桥大营一天,入湖的天骑营士卒便找到了被困在宝应湖的大晋水军,并向王颐之转告了石青的建议。


  这个建议来的非常及时,被困的大晋水军此时恰好陷入到极其尴尬的境地。


  与扬州军主力分开后,大晋水军在宝应湖漂泊了一月有余,其间没有得到任何补给,船上储备的弓箭刀枪油脂等作战器械还剩下不少,粮食菜蔬却没了,并且短时间内看不到脱困和得到补给的希望。


  这种情况下,摆在大晋水军面前的出路只有两条,一个是拼死攻打民军浮桥营寨,杀出一条血路。这一条难度太大了,晋军利用器械和水性在战船上还敢和民军一拼,却没有下船攻打对方守备森严的营寨的胆量。另一个是弃船上岸潜逃回江东;这一条也有问题,从宝应湖迂回到长江北岸有两三百里路程,弃船登岸后若保持编制,就没办法隐秘潜行,很容易被民军斥候发现进而遭到围剿,若是分散而行,路上的安全没有保障,万一遇上民军可就没有一点还手之力。而且就算到了江北,能找到船只渡到江南也不会很多。


  就在攻不敢攻,逃没法逃,留下来就会饿死的尴尬处境中,石青雪中送炭的建议送到了,大晋水军顿时松了口气。


  王颐之和建康的几位将领商量了一番,决定接受对方的好意,水军上岸解散,愿意留在扬州的留下,愿意降的降,愿意回江东的由民军“护送”回江东。大晋水军倒不是没想到其中是否有诈,只是迫于无奈地选择了相信,如果民军真的有诈,大不了投降就是,总比饿死的强。


  王颐之是南下北人,家安在淮阴,起初他没准备归顺民军,也没打算去江东,只愿回转淮阴。在和天骑营接洽安排大晋水军上岸事宜之时,孙霸告诉他,石大将军即将登基称帝并准备扫平江东、一统天下。王颐之的心思随之发生转变,答应投入民军,归到石青麾下。


  四五千大晋水军六月初五晨弃船上岸,接受天骑营羁押分编。


  江北扬州人有一千四五百人,有近千人愿意随王颐之一道投入民军,还有五百左右不愿征战的士卒缴了甲衣武器,配发了干粮后被遣散回家。水军中江东人比较多,足有三千出头;出奇的是其中有五六百人不愿回转,反倒愿意归降民军,孙霸大奇,询问究竟后才弄清原委。原来这些人大多是被南下世家兼并了土地的破落户,还有一些是单身孤寡没有牵挂、妄想通过军功出人头地的。


  用了两天时间将归降的一千五百多人暂时编入军中,留下五百人看守浮桥营寨和大晋水军上缴的战船轻舟;六月初七清早,天骑营羁押着两千六七百名江东俘虏前往广陵城去见石青,打算让三江营的水军遣送俘虏过江。初九中午,羁押队伍距离广陵城十余里时,郗超奉石青之令前来迎接。


  “诸位放心,石大将军一言九鼎,答应送诸位回去就绝不会违诺。民军已经搜集了七八十艘民船在三江口集结待命,今晚就可以送诸位渡江。只是在此之前,需要诸位帮忙做一件事。。。。。。”


  待孙霸把晋军俘虏召集起来后,郗超站在大石上大声宣讲道:“。。。。。。中原、江东都是华夏一族,石大将军心怀慈悲,不愿自相残杀过甚,是以有意让诸位在广陵城下走一遭,向城内江东子弟喊话,请他们放弃抵抗,回江东去和家人老小团聚,以免丢了性命后悔晚矣。”


  郗超的请求并不过分,晋军俘虏一口答应下来。羁押队伍随即向广陵城开拔,郗超随军而行,途中唤来王颐之和几位晋军将领一起商量该如何向城内喊话。


  与此同时,沉寂了三天的民军大营再次有了动静,一列列,一队队士卒顺序开出,齐整整来到广陵城下列阵以待。


  明天就是石青许诺的攻城日期,广陵城守军正在紧张不安地等待民军的到来,此时一见城下的景象,顿时鸡飞狗跳起来,四处报讯求援。民军刚在北城三里外整好队形,褚衰和殷浩等人便闻讯赶到了。


  石青似乎不再有和褚衰攀谈叙旧的兴趣,骑乘着黑雪稳稳立于战阵前列,没有抵近城下出头露面的意思。何三娃率两百亲卫骑呼喇喇冲出战阵,在城下来回驰骋,大声吼道:“城上守军听真。石大将军有令,明日民军攻城之时,汝等临阵倒戈者有功;袖手旁观者无罪;负隅顽抗者死!”


  马蹄震天,吼声如雷,两百骑奔驰了三个来回,将石青的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守军耳中,就在城上守军战战栗栗之际,亲卫骑吼声一变,有了新的内容:“城上守军听真,石大将军心怀慈悲,不忍同族子弟相残。特此下令,从此刻起到明日攻城之前,民军放松戒备,城外可任由人员往来,另在三江营备有民船近百艘,但凡愿回转江东者,上船即刻渡江回转。”


  轰——


  城上哄地一响,守军忍不住议论纷纷。这个消息比刚才的消息吸引力大多了,若是有生路可走,谁愿意没有希望地坐守孤城呢?

  “来人!传令弓箭手放箭,不可让敌军妖言惑众。”


  褚衰气急败坏,顾不得亲卫骑守军射程之外的事实,勒令弓箭手射箭发射。稀稀落落的箭矢无力地落下,没有形成半点威胁;反衬得亲卫骑的气势更加足了。


  两百骑扬鞭催马,大声呼喝:“城上守军!汝等看北边是什么!”


  广陵城北五六里外,天骑营和禁军俘虏组成的队伍逶迤而来,六千五百多人的队伍多少有些声势,落在士气低落的扬州军眼里,顿时感觉压力更加大了。


  “民军又有后续人马来了!”殷浩忍不住哆嗦一声。


  褚衰铁青着脸连声下令。“传令全军,休要中了敌军虚张声势的奸计,各营校尉,各军督护宣讲军律,小心靡勒步卒,不得有失。”


  城上慌做一团,以为民军又有援军到来,只是很快事情得到了澄清。亲卫骑在城下大声呼道:“城上守军知道来得是哪支人马么?告诉汝等,他们原本是被困宝应湖的大晋水军,只因答应不再与民军为敌,石大将军有令,命民军水军把他们安然送回江东。汝等可愿效仿!愿意者,只要想办法出城就可以安然回家。”


  城头一片大哗,哗声不仅包含了对宝应湖水军被俘的惊讶,还有对他们受到的优待的羡慕。亲卫骑的解释让原只是惊恐紧张的守军真切地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出路,终于忍不住生出了一些遐想。


  “是宝应湖的水军吗?”褚衰踉跄后退,心伤若死,他知道这种消息不可能有假。


  “完了,真的要完了。。。。。。”殷浩喃喃自语,眼光急速闪动,思索着什么,却不像褚衰那般失意。


  城头乱纷纷之际,天骑营羁押着晋军俘虏渐渐走近。当一张张叫不出名字但却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清晰起来,当十几名有头有面的将佐联袂出现在城下之时,扬州军上下再没有人能否认水军全军被俘的事实了。


  晋军俘虏却没办法顾及城上的想法,按照郗超的交代一个个扬着脖子嘶声大道:


  “江东的兄弟,走吧,回家找媳妇孩子去,不要在这等死。”


  “兄弟们,这一仗已经输了,输了仗不要紧,不要丢了命。”


  “这一仗打不赢的,拼了性命也打不赢,何苦枉送性命,走吧,走吧。。。。。。”


  城下叫喊连天,城上嘘声一片,褚衰、殷浩无动于衷,这种情况下不管做任何举动都是徒劳。褚衰双眼无神,漫无目的地向下张望,突然他双目一凝,盯着城下喝道:“王颐之,汝便是这般报效朝廷的么?汝心中是否有忠义二字?”


  在城下指挥俘虏的王颐之闻言一怔,想了一想便越众而出,也不顾城上弓箭的威胁,一直走到护城河边沿,然后拱手向城头一揖道:“王颐之见过国丈。”


  王颐之这番作态吸引了城上城下的注意,喊声嘘声顿时小了许多,成千上万双目光不约而同地一起落到他身上。


  褚衰似乎找到了发作对象,怒视王颐之,痛心疾首地叱喝;“褚某不受无耻小人之礼,汝速速滚开,不要污了褚某双眼。”


  “无耻小人!?”


  王颐之脸色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他被这个称呼彻底激怒了,再也不管对方颜面,冲城头含愤痛骂道:“褚衰!这个无耻小人的名号王某愧不敢当,汝还是留下来自用吧。实话告诉汝,汝口中的忠义是何王某以前不懂,现在却知道那就是汝屠害忠义之士的钢刀,汝口呼忠义将张迈和数千北伐先锋勇士害死在代陂,汝口呼忠义逼得王浃将军褪甲屯耕,汝口呼忠义专一任用陈逵这样的逃将,汝口呼忠义统带几万人马不思迎敌只顾自己逃跑。汝口中的忠义就是一个荒谬的笑话,岂能束缚天下真正的忠义之士。王某今日已经悔悟,欲和王浃、祖道重两位将军一样,效仿王龛、郗超,向石大将军这等真英雄真豪杰奉献忠义,汝和建康朝廷却是不配。”


  “叛逆!好猖狂——”城头之上,褚衰恼羞成怒,痛骂声中,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随即身子一歪,跌倒下去,竟是被王颐之一番话气得晕死过去了。


  褚衰的晕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城头上慌做一团,亲兵护卫,文武将官手忙脚乱地抢上去扶持,扬州军普通士卒面面相觑,越发地不知所措。


  城下民军瞧出便宜,贾坚、司扬纷纷开口向石青请战,要乘隙率兵攻城。


  石青瞧了瞧天色,斟酌半响,最终摇摇头道:“石某说过明日攻城,今夜城外放开禁制,任扬州军自由离去。话一出口,怎能轻易更改?以前江东士人和石某接触不多,不甚了解,从此以后交道可能就多了,石某不愿留下无信之名。”


  石青说得严重,贾坚、司扬不敢再坚持,司扬点点头,贾坚附和了一句道:“经此一事,大将军重信之名必将传遍江东。”


  石青笑了笑,接着解释道:“守信重诺只是其一,关键是眼下并非攻城最佳时机,扬州军没有足够的时间思索当前困境,若即刻攻城,他们会依照习惯予以抵抗,这样两军一旦交上手,以前的努力就算白费了。与其如此,不如给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斟酌选择,让担忧恐惧深入到军心士气之中,如此以来,明日攻城将会变得容易许多。呵呵,石某相信,今晚一定会有许多人溜出城,希图逃离危险之地的。”
——

  七十五章 北方的坏消息

  褚衰抬下城头之后,民军停止了心理攻势开始回转营地,天骑营继续羁押晋军前往三江营登船渡江,石青唯独把王颐之留下来,带在身边一道用饭闲话家常。


  王颐之对这种礼遇感激涕零,行坐举止唯恐有半点不恭敬,对于石青的问话无不回答的详细周全,甚而主动拣些重要的地方人事予以一一陈说。


  两人聊得颇为投契,不知不觉天就黑透了。何三娃汇总了民军各营的消息进来禀报,言道广陵城有动静了,东西南北四面城墙皆有士卒悬绳而下,像是准备逃离广陵。


  王颐之趁机赞道:“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大将军真乃神人也,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顿了一顿,他继续凑趣道:“夜还长,此时不过刚开始,只要这个口子一开,定然一发而不可收拾,城中守军只怕一夜之间会逃走好几千呢,哈哈,如此以来,留下的扬州军明日也不可能有很大斗志了。”


  石青颌首道:“但愿如此,若真如王将军所说,可谓民军将士之福,江东士卒之福。石某实不愿在平定江东时杀戮太甚。”


  “大将军真乃佛陀心肠。”王颐之再度大赞。


  石青微微一笑,很享受这种赞誉。


  这时候何三娃再次进了帅帐,一脸古怪地说道:“禀大将军,扬州殷刺史遣人前来,说是专程拜偈大将军来的。”


  “殷浩?”


  听到殷刺史之名,石青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呵呵,石某料定今晚会有客人来访,只是没想到会是江东第一名士殷浩殷渊源!三娃子,还不快快有请客人进来。”


  王颐之闻言,心头霍然一亮,此时方才明白石青把自己带在身边的真正用意,原来他算准了今晚会有广陵城人士过来暗中投靠,留自己在身边一则可以帮忙应酬,最主要的目的却是向来人展示他对扬州人的诚意和亲近。


  想明白这些之后,王颐之内心里对石青佩服得真的是五体投地了。


  民军大败荆州军、燕军的消息让扬州军普通士卒感到惊恐害怕,担心失去性命,进而想办法逃生;殷浩不是普通人,这些消息尽管让他很震惊,却不足以让他畏惧逃避,他的大脑异常发达,不仅反应灵活,也比一般人想得更多更深,很快就从这些消息中看清天下大势——石青的崛起不可阻挡,石青的年龄足以让他有机会扫平江东,六合一统,大晋看来是走到头了。


  殷浩不仅看清了天下大势,还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广陵城军心涣散,褚衰昏晕未醒,已经不可能保全;如此以来扬州江北之地尽入民军之手,自己身为扬州刺史难辞其咎,最可怕的是为了保全褚衰,褚太后很可能会把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既然如此,不如顺势而为,及早打算的好。


  方方面面的问题想透之后,接下来该做的就简单多了,只需派遣心腹出城联系,将广陵城献给石青就是了。


  “殷刺史殷殷此情,石某心领了,五更时分定然派遣精锐士卒从东门进入广陵。”


  石青语气温和地对殷浩的学生米逊致谢,无论以前的观感如何,殷浩的献城之举还是让他很高兴。“殷刺史可有什么要求?米先生毋须客套,只管照实直说,只要是石某力所能及之事,定不敢有负。”


  米逊整了整长袍,斯文地说道:“老师没有别的要求。老师说,石大将军乃是应天之人,日后必定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他不敢逆势而为,贸然与大将军为敌,是以献上广陵城以表其心。只是老师拿过大晋朝廷十年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举有理却无情,为此老师心中不安,打算事了之后,隐居山林读书教授,不再过问世事。这个。。。还请大将军允准。”


  又是以退为进的通俗套路!


  石青嘴角向上一扬,忍住笑意,用了摇了摇头,带着不悦的口气说道:“那怎么行?渊源先生乃天下翘楚,石某仰慕已久却一直不可得,时常为此抱憾。如今渊源先生既已明了天下大势,自当挺身而出,为天下平定出谋划策,怎可轻言隐退?此举不妥,万万不可!”


  石青说得痛心疾首,米逊听到却是眉开眼笑,连连附和道:“大将军说得是,学生也以为老师此举不妥,回转后自当再行苦谏,必劝得老师回心转意才是。”


  米逊满意地走了,王颐之有心借机表现,遂谨慎地劝告道:“大将军谨防有诈,到时不可亲身前往。”


  “多谢王将军提醒,石某不会率先进城的。不过,王将军以为扬州军当真还有设计诈降的能力吗?”


  石青欣然听从了劝谏,只是最后古怪地笑了笑,让王颐之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午夜时分,他才明白石青笑得含义。子时末,三江口水军统领苏忘遣人来报,先前准备的民船太少,转运速度太慢,渡口一带已经聚集了三四千大晋逃兵,估计后面还会有更多逃兵到来,天骑营人手有限,只怕看管不过来,请石青再派一支人马前去维持秩序,谨防兵变。


  王颐之料到扬州军会逃走不少,只是没料到逃兵的规模会如此之大,这才半夜就有好几千了。就在他惊诧之时,何三娃一脸喜色地进来禀道:“大将军,好消息,北城有两股计七百余扬州军出城来投,西城有五股计一千三余人趁夜出城来投。”


  石青闻报哑然失笑,冲王颐之道:“看来不需要殷浩做内应,天明时广陵城自破。”


  石青说得一点没错,三更时分,从昏晕中苏醒过来的褚衰得知逃走了七八千扬州军士卒之后,遣人来见石青,言道愿意交出广陵城,请石青遵循诺言,让不愿归降的江东人回转对岸。


  石青欣然允诺,答应送愿意回转江东的士卒渡江。


  天明时分,没等殷浩有机会表现,广陵城四门尽皆打开,五万民军分四路进入城内,褚衰和四五千没有逃走的江东士卒上缴了衣甲武器,在天骑营的羁押下赶赴三江营渡口。城内还有一万多本地士卒,等着民军收编或遣散。


  永和八年六月初十,广陵城得以和平移交,自此,扬州江北之地尽皆归入民军下辖。


  没过多久,荆州水军顺流而下前来襄助建康防守长江沿线,带来荆州军并未战败,仍在宛城和民军对垒的确凿消息,原扬州军将士这才知道中了石青的诈计,可惜明白得太晚了,已经于事无补。因丢失江北之地而卧病的褚衰听到这个消息更加羞愧,没多久便郁郁而终。当然,这是后话暂且略过不提。


  民军拿下广陵,据有江北,从此与大晋同共江淮之险,对未来进兵江东的益处自然是不言而喻;只是石青暂时顾不得未来,他现在只能顾眼前。这次三方作战没有影响到夏收,可是对秋收铁定有很大影响,这样算来,这个冬天仍然不会好过;另外,二十万民军鏖战两月,消耗之大只怕已经到了邺城能够承受的极限;若是没有新的补给来源,接下来的战事必定难以为继。


  扬州江北之地是南下流民屯耕地,经过数十年发展,已经逐渐成为大晋主要的产粮地,民间积蓄深厚;而且在与民军的这场冲突中,财物损毁并不严重,对于穷蔽的中原来说,这里实在是个聚宝盆一样的所在。


  进入扬州以来,石青善待俘虏、怀柔当地士人,固然有争取民心,表演给长江对岸看的目的,还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就是他迫切需要取得扬州人的支持,为民军继续作战提供粮草辎重。是以,石青进入广陵城的最首要之事,就是一边清点府库,一边让殷浩、王浃、王颐之、郗超等人利用自己的关系人脉,邀请江北各地豪雄郡望前来广陵聚会议事,准备趁此机会大肆‘搜刮盘剥’一番。


  进入广陵后,石青对殷浩说,如殷先生这等大才,当在邺城佐理中枢,不该为地方琐碎事物费神。殷浩大喜,爽快地将扬州人事细务移交给新任扬州刺史祖道重,全身心地投入到帮石青邀请地方豪雄郡望来会的大业之中。


  在殷浩、王颐之、王浃、郗超等人殷勤邀请下,从初十开始,广陵城便开始热闹起来,远至淮南羊市、淮阴,近至高邮宝应,各地头面人物欣然应允,次第而来。


  接待来宾成了石青最忙的一件事;事实上接待来宾的礼仪很简单,也就是献一杯茶,说几句话,然后发出邀请,请对方过段时日前往邺城观看登基称帝大礼。真正忙碌的是殷浩、王颐之等人,他们充当的是中间人角色,向来宾暗示或者明示石大将军爱好钱粮,希望诸君慷慨解囊,大将军登基之贺礼。


  只不过来宾太多,就算再简单的应酬也能把石青白天的时间占得满满的,以至于有关扬州的人事和兵马部署防卫都只能在深夜进行。


  六月十三日凌晨,广陵城原征北大将军府进行了一整夜的会议终于结束了,扬州江北一带的兵力部署和人事基本确定下来。祖道重任扬州刺史,负责扬州官民政事,王浃任扬州将军,率本部驻守广陵,负责江北沿岸防御;原豫州军副将张凡转为扬州副将,率本部人马驻守合肥,协助王浃防守江北。民军水军正式在广陵组建,苏忘改为伏波将军,任水军都督;王颐之为楼船将军,任水军副都督。水军归属邺城直辖,下辖三营,计有三千八百多名水手士卒,大小船只战舰一百八十三艘,以高邮湖为中军驻地,在三江营、濡须口部署少量战船以为前沿水寨,协助扬州民军防卫江北。


  军中大小将领一一离开,石青打了个哈欠,准备困上半个时辰,这时候何三娃突然闯进来,一脸惊慌地禀道:“大将军,大事不好,历城急报。五月二十八日,发现燕军铁骑的身影在河北一带出没,历城随即派遣勇士趁夜过河打探,继而发现黄河以北包括乐陵郡、平原郡到处都有燕军精骑烧杀后留下的踪迹,他们担心冀州北部战事出现大变。飞马来报于大将军知道。”


  啊!乐陵、平原出现燕军精骑!?


  听到这个消息,石青有点懵了。前一段时间冀州城传来大捷,说是杀敌十余万,燕军再没有南下之力了,一二十天时间怎么就成了这等模样?——

  七十六章 这个险值得冒


  五月二十五日,燕军东、中、西三路大军各自抽调五千精骑,以两千五百骑为一队,分成六支分队突然南下。六支精骑一不攻城,二不对阵,见隙而进,遇村烧村,遇堡毁堡,开始在冀州南部、青州北部和邺城周边展开一场以毁灭为目的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面对燕军疯狂的举动,邺城和冀州征北大将军府一筹莫展。


  中原内地本来就非常空虚,除了邺城其他城池坞堡根本没有足够的和一支燕军精骑分队相抗的力量,只能禁售城池坐看敌骑猖狂,邺城还有两万守军,可都是步卒,不可能逮住敌骑野战;冀州征北大将军府麾下还有一万多混编骑,可惜的是燕军精骑来无影去无踪,根本不给混编骑追上去决战的机会。就在这个时候,燕军主力开始发动起新一轮的大规模进攻。


  这次进攻,燕军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避开民军兵力雄厚的安国、无极,稳扎稳打,以相对虚弱的鲁口、真定为突破口,尽量减少己方人员伤亡。


  与之相反,民军的处境艰难了许多,安国、无极和房子的伏兵在上一轮战事中完全暴露,不再有奇兵之效;燕军倚仗骑兵优势断绝了常山郡、博陵郡和冀州城之间的交通,尽管各城各地依旧在拼死抵抗,王猛却没法清晰地掌握战局变化,更来不及做出及时应对。无奈之余,王猛只好任由燕军精骑深入后方进行摧毁破坏,下令李崇混编骑回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确保冀州城和其余各地的通信联络。


  在这种情况下,五月底六月初,深入中原的六支燕军精骑如入无人之地,横扫乐陵、平原、广宗、襄国、赵郡等地,甚至在邺城之南安阳驿一带也有过出没。


  历城禀报的消息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可就是这一角就让石青惊得睡意全无。“快!去看看各军将领出府没有,赶快把他们截回来议事。。。。。。”


  何三娃脚步一动,还没出门,石青再次改变了主意:“等等!不用急着找人会议,让我单独想一想。。。。。。这样吧,三娃子向外传话,就说石某劳累过甚需要休息,今天上午不能见客。。。。。。嗯,晚上石某在征北大将军府设宴,招待所有宾客。”


  何三娃答应着退下去,石青关上房门,独自一个人在屋内亢奋的踱来踱去。他原以为,只要拿下广陵,这次的战事就该结束了。扬州丢失,建康危急,荆州军除了撤兵回援几乎没有其他选择,另外,即使荆州军不撤兵,民军回师豫州,也能逼退荆州军,甚至可能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形势下大败荆州军。荆州军一旦退走,南方民军就可大规模回援冀州,燕军若是识趣,应该不会一己之力单独对阵民军。哪知道事情的发展与他所料截然相反,冀州战事看来暂时不会停止,甚至有了糜乱的迹象。


  石青不清楚慕容恪根本的用意,但是不需要他仔细思考,就能清楚地明白燕军精骑突入中原腹地意味着什么;中原的秋收必会因此雪上加霜,就算在江北刮地三尺只怕也无法补偿中原的损失。


  危险艰难往往能激发人的斗志,面对未来的艰难,石青恼怒之余更多的是直面挑战时的兴奋:干你妈!慕容俊,老子和你拼了!


  正午时分,紧闭的门板打开,熬得双目通红的石青走出来大声吩咐道:“三娃子。请周成、王浃、祖道重、张凡、郗超、苏忘、张温即刻到议事堂会议。另外传令司扬、贾坚、孙霸、王颐之、安离到议事厅等候,石某一会过去有事交待。”


  广陵初下,事物繁多,民军各部文武将官尽皆在征北大将军府内外打转,召集会议倒是很方便,石青灌了半罐子井水,拿了两个窝盔一边咀嚼一边去议事堂,等在议事堂坐定,周成、贾坚、张温、张凡、苏忘、郗超、祖道重也都到了。


  “诸位请坐,不要拘礼,长话短说,石某准备今晚离开广陵,是以特地抽出半个时辰来与诸位商量一下扬州日后之事。”石青阻止众人行礼,开门见山地拉入正题。


  众人一惊,虽然石青早晚都要走,只是没想到会走得这么急,事先没有一点征兆。“怎么啦大将军?莫非出什么事了?”张凡毕竟年青沉不住气,抢先问出口,这句话倒是替大家道出了心声,另外六道目光一转,尽皆向石青注目过去。


  “兵贵神速,石某只是想试试能不能从荆州军哪儿沾点便宜而已。”


  石青笑了笑,将先前急躁的语气转为和缓,从容解说道:“进兵扬州初始,石某的本意是威胁建康,迫使荆州军撤兵。如今拿下了广陵,民军和建康隔江相望,该有的威胁已经有了,可是荆州军撤兵的消息至今还不见传来。哼——桓温竟然如此不识趣,说不得石某要去奉陪一番。是以,石某决定即刻组织一支援军,北上襄助宛城,反击荆州军。”


  “原来如此。大将军准备如何安排?”众人神情缓和下来,祖道重随意问了一声。


  石青转对周成道:“江北毗邻大晋,仅靠扬州将军麾下人马只怕难以防御江东可能的进攻。是以,石某有意请周大哥兼任征南将军,下辖徐州军、扬州军以及民军水军,总督对江东大晋战事。”


  周成一愣,正要起身答谢。石青摆摆手道:“算上新投和归降的士卒,扬州水陆两路目前有六万人马,石某需要抽调四万人马组建北上援军,只能把徐州军、扬州军广陵部、合肥张凡部、濡须口马愿部以及水军两个营留给周大哥。五部人马合起来只有两万,需要防守七八百里江岸确实有点紧张。好在大晋新败,惊魂未定,荆州军若不回援,单凭建康台军不敢贸然渡江来攻,两万人马短时间内应该可以卫护扬州的安全,待北边战事结束后,新附的扬州籍士卒就可以回来充实防御了。”


  “大将军放心,别说有两万人马,就算只有五千人马,只要周成在,就绝不会让晋军踏足江北一步。哈哈,晋军那种怂包货若妄想反攻,那就是找死。”


  说着说着,周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其他几人跟着笑起来,经过扬州一战,晋军在众人心中的份量再次降了几等。


  “防范晋军反攻是一件事,除此之外,扬州还有一件大事要做。”石青挥手打断众人的笑声,看向祖道重。“中原大战日久,消耗巨大,往后的日子很难过。扬州较为殷实,这时候应该尽力帮助中原熬过去。这段时间,扬州刺史府应该鼓励民间募捐乐输,以筹集钱粮为第一要务;如果有可能,还可以联系江东人士,从对岸暗中购进粮粟。”


  祖道重点头应了。


  石青又对郗超说道:“郗家在江淮一带颇有些人脉,景兴对江东情形也比较熟悉,干脆你就留在扬州,石某再给你兼一个扬州都知事职衔,无论是正南将军的军务或是祖刺史的民事,景兴都可以参赞襄助。”


  郗超目光一闪,心领神会地嬉笑道:“郗超年青识浅,参赞襄助只怕力有不逮,周将军、祖刺史只要不嫌弃,郗超就老老实实为二位跑跑腿吧。”这番孩子气的话惹到他人又是一阵大笑。


  议事堂的会议按照石青原定的议程在半个时辰内草草结束了。石青留下苏忘,送走众人之后,带着他拐进跨院来到议事厅,王颐之、司扬、贾坚、孙霸、安离五人已经奉命在此等候了好一阵。


  “三娃子。戒备——”石青一边吩咐,一边大步跨进议事厅,进入议事厅的那一刻,他脸色一变,凝重肃杀,适才的轻松荡然无存。其余几人看出不妙,心中一凛,尽皆收起谈说时的笑容。


  “今日所议,是为绝密,仅限在座之人知道,任何人不得私自走漏风声!”


  尚未在上首坐定,石青先就抛出一个让人惊心的警告。坐稳之后,他的语气更加沉重,带着逼人的压迫气息。“议事之前,石某先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冀州对燕之战似乎情况不妙,具体情况暂且不知,能够证实的是,大队燕军精骑在乐陵郡、平原郡等地出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两郡农田村庄因此遭到彻底破坏,秋收是没指望了,现在只希望两地黎庶不要出现太大伤亡。”


  “啊——好燕狗!真不是东西,竟敢糟蹋生民黎庶!”司扬闻言目瞠欲裂,怒吼一声,忿然大骂。孙霸不甘落后,跟着张口痛骂。


  苏忘心机深沉一些,思忖片刻便趁机表现道:“大将军,冀北如果失利,邺城肯定也挡不住,如此以来,黄河以北之地只怕难保。大将军该早作决断,将水军调往黄河,先倚仗天险挡住燕军南下之势再作打算。”


  “哼!事情还坏不到这个地步,石某相信王景略,相信蒋干,相信权翼。战事再糟糕,冀州、真定、邺城不会丢。”


  石青冷哼一声,突然一发狠,狞声说道:“民军绝不能在慕容氏面前退缩,就算冀州、邺城全丢了,石某也要杀过黄河,去把它们抢回来。”


  “蝎子,说得好!我们这就起兵杀过黄河去——”司扬大叫大嚷,石青的话正对他的心思,兴奋的他忍不住以绰号称呼石青。


  “事已至此,石某与慕容氏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石某肯定是要杀过黄河的,只是如何杀过去,如何给燕军以最沉重的打击,这是必须要注意的。”


  石青亲热地看了一眼司扬,继而目光一扫,森然面对众人道:“慕容氏不顾道义,屠戮黎庶,毁坏民生,可谓人神共愤。石某不忿,有意替天行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决意暗遣一支敢死之师,捣其腹心,毁其根基,给予其毁灭性的打击。不知诸位可敢舍死拼上一次!”


  “蝎子!你直说怎么打吧,这儿没一个孬种。”司扬越听越是兴奋,再也坐不住了,跃跃欲试地站起来,对另外五人喝道:“诸位,司某说得可对!”


  安离担心司扬揪住自己,连忙应和道:“不错。大将军,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在座的没一个孬种。”


  “请大将军下令!”贾坚、苏忘、王颐之、孙霸齐声应答。


  石青满意地一笑,放缓了语气,慢慢解说道:“此次北上迎战燕军,石某打算水陆两路并进。陆路从扬州出发时大约有两万四千人马,主要由张温部和四千新降的扬州军士卒组成,石某统率陆路大军先去宛城,逼退荆州军。与魏憬部混编骑、亲卫骑以及左敬亭部会合后,步骑人马将会达到三万五千之数,遇上单独一路燕军可堪一战。因此,石某会从官渡浮桥北上,招拢人马,探察形势,准备正面迎战燕军。至于水路吗。。。。。。”


  顿了一顿,石青目光落在司扬身上,继续说道:“。。。。。。水军征调五十艘运士卒的货船、抽调一营水手由王颐之将军统带指挥与天骑营、青州军、兖州军和安离的新附扬州营总计一万六千人马组成水路大军,青州将军司扬为水路大军督帅,兖州将军贾坚为副督,指挥北上突袭行动。”


  王颐之疑惑地插话问道:“大将军,水路如何走?走泗水只能到鲁郡,走颖水也只能在豫州,距离河北还远得很,怎么攻击燕军心腹?”


  石青瞥了眼苏忘,呵呵一笑道:“苏大哥当年从羊市回转北海走的是哪条路,这次水路大军就走哪条路。”


  苏忘双目一亮,惊问道:“大将军准备让水路大军走海路北上?”


  “不错!”


  石青粲然冷笑。“春夏之间,海上刮得是东南风。从扬州走海路不仅能到北海,还能到蓟城呢。这次水路大军的目标就是突袭蓟城,断去塞外和中原的联系,石某倒要看看,失去塞外依托,燕军还敢不敢再行南下!”


  石青说罢,议事厅内静悄悄的,没有人附和说话,就连号称疯虎的司扬也被石青这个疯狂的计划震住了。突袭蓟城!?这确确实实是捣其腹心,伤其要害啊。只是可能吗?从扬州到蓟城可是几千里海路啊,一万六千人马需要漂泊多久才能到?若是在路上有个万一可就。。。。。。就算到了,一万多人能夺下蓟城?能断去燕军塞内塞外的联系?这果然是九死一生的行动,难怪蝎子说要一支敢死之师呢?


  “怎么啦?诸位可是怕了?”


  寂静之中,石青突然冷笑发问。被他一激,众人即刻坐不住了,司扬、孙霸亢声喝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杀过去就是了。”


  老将贾坚也涨红了脸喝道:“将士不离阵上亡,坐在这的谁会怕死。只不过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也太冒险了。当兵不怕打仗,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从广陵到蓟城辖下的海边小城庸奴(今天津市宝坻区),其间只怕有几千里,若是在海上出个事,可就太不划算了,反不如正面对阵燕军,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有赚。”


  “老将军说得有道理,只是按老将军所说去做,却不能彻底扭转战局。一万多人上阵,就算拼死两三万燕军,却不能改变敌我实力对比。石青此策确实很冒险,但是与成功后得到的好处相比,这个风险算不得什么,完全值得冒险博一次。”


  石青的口气越来越坚定,他目注众人,不容置疑地说道:“诸位若是以为此举匪夷所思,燕军更不可能会想到这点。这是真正的奇袭!只要诸位能成功抵达庸奴,乾坤将因此而定,天下间再没有任何力量能与民军相抗。参与其中之人必将名垂青史,诸位仍然以为不值得吗!”


  “干他娘!拼一把啦!”议事厅里响起一阵发狠咒骂的声音。
——

  七十七章 不是那么糟


  圆月当空,清辉泄地,映得大地明亮亮的白昼一般。(._1 38看書網)

  月光下,两道乌黑长龙沿着淮河逶迤北上。一在水面上,五十艘巨大货船冲波斩浪,逆流而上;一在岸边驰道,脚步踢踏、车轮磷磷,数万将士一声不响埋头赶路。六月十三日晚,征北大将军府的宴会结束以后,石青借着夜色率领水陆两路大军悄悄离开了广陵。


  陆上队伍有近两万五千士卒,以及名士殷浩和他的学生们。石青担心殷浩的名望会给祖道重增加施政压力,便邀请他前往邺城中枢之地贡献才智;殷浩欣然答允,并做好了在邺城安家立户的准备,将家眷学生一股脑儿全都带上。


  突袭蓟城是极为绝密的计划,为了保密,司扬统带的水路大军打着为石大将军运送辎重的旗号,与陆路人马同时离开广陵。到泗口附近河段后,水路大军才会同石青分手,向东拐进淮河支流——淮沐河、祈河,然后一路大海。


  四万大军水陆并进,停歇扎营琐事繁多,速度不是很快,直到六月十七日黄昏才抵达泗口。就在这一天,石青连续接到两个消息,


  两个都是好消息。


  一个是魏憬从悬瓠城传来的。魏憬言道,混编骑抵达宛城后,不知道是迫于建康命其回援的压力,还是自知无法击败有近八千骑兵的宛城守军,桓温终于决定退兵了。六月初十荆州军主力从水路回撤襄阳,桓冲、乐弘各领一支人马驻守新野、邓县,防范民军追击。王朗认为没必要和荆州军继续纠缠,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待对方离去之后,他命令混编骑和亲卫骑赶赴扬州助战,只把魏统部、左敬亭部留在宛城静观其变,以防荆州军撤兵之举有诈。


  另一个消息是麻姑、祖凤联袂从邺城传来的。言道上月底北方战事再度开启,燕军调整了进攻策略,一面派遣六支精骑分队,计一万五千骑深入中原,对邺城下辖之地肆意摧毁破坏;一面在冀州北部精心部署、分割区隔,对安国、无极、冀州三城民军施以牵制,将鲁口、真定视为突破口日夜强攻。真定情况稍好,权翼、侯龛、李犊三人还有七八千人马,暂时没有危险。鲁口的情况却很糟糕,雷诺部连带南皮援军损失严重,眼下只剩三四千人马,面对五六万燕军凶猛的攻击不知道能坚守多久。


  祖凤还让信使口头向石青转达了自己的忧虑。


  虽然征北大将军府很早就做好了坚守待援、阻击燕军的准备,在几个主要城池储存了三个月的粮食,但是战事进行两个多月了,诸城储备粮食消耗得应该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将士们就要饿着肚子上阵了,这一仗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另外,燕军骑兵突进中原腹心之后,平原郡、博陵郡、乐陵郡、南皮、中山郡、常山郡、赵郡、广宗郡、襄国甚至邺城周边,共有十个郡国的田地作物被毁坏殆尽,这十个郡国恰恰是中原人口最稠密、产出最多的地方;秋收难见收获,中原的这个冬天该怎么过?

  尽管阻风的忧虑是迫在眉睫的危机,石青闻报后还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他吃不下睡不好,一直在为北方战事担心,燕军精骑的肆无忌惮让他错以为冀州已经大半沦陷,可能只有邺城、冀州城、黎阳寥寥几座孤城在坚守呢。眼下看来,战事虽然麻烦,却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汝回去告诉两位夫人,就说南方大事已定,石某正率大军日夜兼程北上回援。让她们不要担心,要不了多久,战事会以我军胜利而结束,过冬的粮食也会有着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石青信心满满地打发走邺城信使,转对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派人快马前往悬瓠城和宛城,传令魏憬,混编骑、亲卫骑即刻回头,经由梁国前往历城等候石某。传令魏统,司州军继续留守宛城,协助王朗防守豫州;传令左敬亭,河内军启程北上,赶赴邺城候命。。。。。。”


  何三娃答应一声,匆匆转身正要下去安排人手,石青又道:“慌什么!还没完呢。。。。。传令水路大军暂时靠岸停泊,命贾坚、孙霸、安离、王颐之四人到司扬坐船上,石某稍后便过去会议。”


  战局并不是先前猜想的那么糟糕,那么水路大军还有必要冒险突袭蓟城吗?石青静下心来,独自思索了好一阵,然后搭乘小舟上了司扬的坐船。


  “诸位,邺城有消息来了,北方战事基本清楚了,情况比石某预想的好得多。”石青迈在船舱,没有客套寒暄,径直将收到的消息传达给等候在此的五位水路大军将领。


  “现在的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水路大军是否还有必要冒险突袭蓟城?”


  传达过邺城消息,石青环目四顾,似乎在征询意见,只是没等有人回答,他先绝然说道:“石某认为,水路大军依然有冒险突袭蓟城的必要。突袭蓟城之举如同刺向燕军心肺的致命一刀,只要情况允许就不能放弃。与当初有些差别的是,先前此举是为了配合石某反击燕军、收复冀州,现在此举则是为了彻底摧毁燕军,收复幽州,将慕容氏赶到塞外。”


  “不管目的为何,大将军直管下令,我等依令行事就是。”


  邺城的好消息让船舱里的气氛变得非常轻松,五位将领似乎不再担心海路的凶险。王颐之不在意地说道:“船上有不少跟苏将军一道走过海路的老水手,听他们说,临岸走海路其实安全的很,风浪大了看见不对赶紧靠岸躲避就是,没有风浪就在海岸一二十里外行船;这个距离内,船上能看见海岸线,岸上却不容易看见船影。而且,乐陵到庸奴这段燕军辖地只有两百里水程,两天就到了。其余大部分水程都在我军下辖,不用担心行踪暴露而离岸太远,哪里又有许多危险。”


  “就是。”安离、孙霸点头附和。


  “诸位如此英勇果毅,此行必成,燕军必败。”


  众将不避艰难,愿意冒险走海路突袭蓟城,让石青非常高兴,赞叹了一阵后说道:“突袭蓟城是把犀利的钢刀,这把钢刀对燕军造成的伤害越致命越好。鉴于此,石某北上后有意和燕军展开决战,决战的时机会选在水路大军突袭蓟城之时。从泗口到庸奴,差不多有两千多里水程,顺风顺水的话,二十五天可到;若是遇到风浪耽搁几天,一个月时间能到。二十五天后,也就是七月十二,石某将派亲卫潜到庸奴与诸位联系。只要得到水路大军登岸的消息,民军将会展开全面反击,争取一战击垮燕军,收复幽州。”


  “大将军放心,水路大军一个月内必到,绝不误事!”司扬、贾坚、孙霸、王颐之、安离尽皆起身作答。


  石青微笑颌首:“诸位注意海路安全,不要担心冀北战事,不得到诸位的消息,石某是不会和燕军硬拼的。”


  当天晚上,水路大军先行离开泗口。陆路大军在此歇息一夜,第二天转变行军方向,不再向西进发,改向北方的下邳行去。石青派人传令扬州刺史祖道重,请他想法搜集船只,把广陵城府库的二十万石存粮尽快送到冀州,支援对燕战事。


  当天晚上,大军在骆马湖驻扎休息,石青嫌步卒速度太慢,便唤来张温,命令由他统带主力随后而来。石青带了两百亲卫骑连夜离开主力,先行向北急赶。


  经过两日一夜急赶,两百骑于六月二十一来到肥子城北边的黄河南岸,青州现任刺史孙昱得到消息跟着从历城赶了过来。


  “大将军可回来了,对面算是被燕军祸害惨了。”一见石青,孙昱便愤恨地抱怨起来:“能烧的、能抢的、能毁的,都被那些畜牲糟蹋尽了,对面的乐陵、平原到处都是难民。子弘将军把青州兵马都带走了,属下只是着急却没办法过去救援。”


  “人员伤亡如何?”石青面无表情地向对岸眺望,只是相隔太远,什么动静都看不见。


  孙昱回道:“人倒好,伤亡不大,那些畜牲还算知道点天良。”


  “哼!他们哪里是有天良,不伤人是为了给邺城增添几十万空肚子的负担。”石青冷哼一声,咬了咬牙,缓和下语气后问道:“孙刺史可知眼下燕军在哪一带出没的比较多?”


  孙昱思索着回道:“属下麾下人手有限,只在对面探查,别的地方属下不清楚,只知道开始的时候燕军经常在乐陵、平原一带出没,慢慢的好像转到西边的广宗、邺城去了,乐陵有几天没看见燕军了,平原还能看到,不过看到燕军的次数也少了。”


  “乐陵太过偏僻,祸害一遭后,燕军估计不会再来了。没遇到抵抗,他们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兴许敢跑到黎阳、枋头一带呢。”


  石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吩咐道:“孙刺史,请尽快征集一些民夫,在历城河段架设一道浮桥,过几天南边有大队人马和粮草辎重过来,会由此北上抗击燕军。”


  “啊!好!属下这就回城搜集船只,征召青壮,今晚连夜假设浮桥。大将军放心,只要说是到对岸杀敌,青州士民定不会落后,至多明日午时浮桥就会完成。”一听说后面有大队人马,孙昱兴冲冲地答应着去了。


  六月二十二日中午,历城河段之上,一架新架浮桥如期完成。石青在历城又等了一天,第二天晚上,魏憬部混编骑和弓蚝、小耗子统率的亲卫骑终于赶到了。
——

  七十八章 梳理行动

  六月二十四*清晨,八千骑兵通过浮桥来到黄河北岸。(._1 38看書網)

  在浮桥北端,石青唤来何三娃和弓蚝,对何三娃说道:“三娃子,你亲自去一趟冀州城,向征北大将军府传达石某将令。一,告知王猛,石某和大队的援军、粮草辎重即将抵达,请他尽力维持住当前战局。二,传令李崇,让他将麾下混编骑分作五队,每队间隔二十里,彼此呼应,齐头并进,从冀州城走广宗、向西南方梳理,遇到燕骑则战,遇不到则罢,不要跟在燕骑后面追撵,石某将会在邯郸附近与之会合。三,传令童图部精骑,不要在于封奕纠缠,尽快进入鲁口城,骑兵下马充当步卒,帮助雷诺守城。”


  何三娃准确地复述了一遍。石青转对弓蚝道:“蚝子,你率本部一千骑随行保护三娃子,记住,路上遇到燕骑不要想着厮杀,保护好三娃子把石某命令送到就是大功一件。向童图传达将令之后,你们也留在鲁口帮助雷诺守城,用不了多久,石某就会亲到鲁口。”


  弓蚝答应下来,招呼本部一千亲卫骑护着何三娃先行离开。石青勒令魏憬、小耗子将剩下七千骑分做三队,自己率两千骑,魏憬、小耗子各率两千五百骑。


  “魏憬率部沿黄河故道向东‘之‘字形行军,小耗子走马颊河南岸向东,同样‘之’字形行军。石某率本部居中,向东梳理以确保乐陵郡一带没有燕骑;游骑兵洒开一点,以便保持彼此间的联系,若遇见燕骑,燃放狼烟为号,就近的即刻赶去支援。”


  三支骑兵队分派完毕,石青将魏憬、小耗子招到身边,连说带比划地向他俩儿表达自己的意图。“燕骑速度不逊于我军,若是按照行迹追踪,无论如何都撵不上燕骑。石某没有守株待兔的时间,只好进行拖网式的梳理,李崇部分作五支从北向南,我军分作三支理清乐陵后再从东向西梳理,八支骑兵足可覆盖上千里方圆,总能遇上一两支燕骑。燕军骑兵太过猖狂,不予以绞杀痛打,民愤难消,天理不容。”


  “大将军放心,小耗子若遇上燕狗,定不会让他们逃了。”小耗子跃跃欲试。


  石青阴郁地喝了一声:“走!出发——”


  蹄声轰响,战马奔腾,七千骑次序散开。小耗子部先向北,准备在马颊河转向往东;魏憬部直接沿着黄河故道向东。


  石青率两千骑斜斜向东北方急速驰骋,没用多久就远离黄河,深入到乐陵郡腹地,被燕军糟蹋过得凄惨情景随之映入眼帘。


  成块成块的田地沦为荒野,一尺多高快要长成的青苗不是被烧就是被战马嚼去了穗,村庄成了黑黢黢、偶尔还有余烟的白地,无所适从的庄户人家漠然地在废墟内外游荡,有人翻翻捡捡,似乎想在其中找些有用的物事。


  “来人,传令游骑兵——”


  黑雪四蹄撒开,向前飞奔,石青端坐其上,脸色阴郁的似乎要滴出墨来。“——命令游骑兵四方宣讲,就说石某亲自杀燕军来了,官府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援助;请各地民众勿须担心,直管用心重建家园。”


  战马一路纵横,眼中一路凄凉,命令传达出去后,石青再不开口说话,只默默地催马向前。午后不久,两千骑抵达乐陵仓小城,石青传令部众下马在城外休息,又命游骑兵传令魏憬、小耗子两部,继续向前搜寻二十里。将近海边后再行回转。


  骑兵休息的当口,石青进乐陵仓转了一圈,不久乐陵郡太守、贾坚之子贾活从乐陵城赶过来。石青指着空空如也的乐陵仓库房吩咐道:“贾太守,乐陵仓以后没什么用处了,直接废弃有些可惜,不如贾太守组织人力将其改建为民居,把附近零散的庄户灾民集中在这,以便于官府赈济。”


  “属下稍后就组织人丁收拢附近的庄户灾民。”贾活答应一声,随即问道:“大将军可是已经击退了燕军骑兵?盐工是否可以去海边晒盐了?”


  “贾太守最后看见燕骑出现是什么时候?”


  “回大将军,最后一次是八天前了。”


  石青点点头。“是这样,贾太守,燕骑还没被斩杀逐出,不过太守不要担心,尽管收拢灾民、安排营生就是;有石某在此,燕骑不会再有机会来乐陵的。”


  “是。有大将军在,乐陵生民会安心的。”


  午后申正时分,小耗子和魏憬两部从东边回转,言道一路没有发现新的焚毁踪迹。至此可以确认燕军彻底撤离乐陵了。


  两部人马歇息了一个时辰,黄昏时分石青命令全军开拔,三支骑兵队伍散开,趁着夏日天黑的晚,正式向西边梳理前进。


  三支人马原本可以覆盖四五十里的宽度,因为走的是之字形路线,覆盖宽度因此增加到六七十里。


  为了尽可能地防止燕军漏网,回程向西的时候七千骑速度放慢了许多,第二天傍晚歇下之时,才刚越过平原郡的陵县,燕军骑兵似乎都到西边去了,平原郡的梳理行动很平静,没发现任何异常。


  六月二十六日,七千骑继续向西,上午在平原郡西部梳理时还非常平静,下午进入广宗南部地界,在清渊(今河北临清)西边二十里处的一个农庄外,小耗子这支分队首先和燕骑遭遇上了。


  “传令游骑兵,点狼烟,通知大将军。”


  望着前方七八里外肆无忌惮地糟蹋青苗、向农庄内投掷火把的燕军骑兵,小耗子两眼放光,挺枪前指,兴奋地大声吼叫:“杀——”


  这支燕军的统兵将领是鲜于亮。


  鲜于亮知道民军骑兵不多,仅有的一万多骑被缠在博陵郡,放弃了对己方的追击堵截,加上一个月来毫无阻挡,但凡相遇的全是己方骑兵,因此养成了大意的习惯。


  看到一支骑兵从东边冒出来的时候,鲜于亮第一个念头就是与己方哪路人马又相遇了,第二个念头是迎上去看看带兵统领是谁,询问一下收获。


  待看到对方马不停蹄,似乎在进行冲击前的蓄势之时,他才感觉不对,不过他依然没想到来得会是民军骑兵。因为就算有民军骑兵过来,也只可能是从北边的冀州或者是西南的邺城,不可能从东边过来。


  “搞什么?”恼火地咕哝了一声,鲜于亮喝令左右。“去几个人迎上去,看看是谁?”


  四个亲卫骑兵从鲜于亮身后冲出,向小耗子一行迎上去。只是四人还没奔出一里,便哎呀大叫一声拨转马头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示警:“鲜于将军!敌骑!敌骑!是民军骑兵——”


  原来就这一会儿时间,民军骑兵和燕军骑兵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只有三四里了,迎上去的四名燕军骑士率先认出了小耗子的旗号。


  “敌骑!?”鲜于亮惊得张大嘴,下巴差点掉下来了。怎么会有民军骑兵从东边杀来?

  “杀——”


  铁蹄奔腾,呼喊声如雷一般清晰可闻。鲜于亮终于从错愕中惊醒过来,一带战马回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招呼:“快!快——吹号集结,向西撤!”


  双方人数不相上下,民军骑兵蓄势已足,冲击更是成建制的。燕军则分散在田地和农庄四周,马速也没有提起来,这种情况下和民军对撞完全是找死。


  呜呜呜——


  撤退的号角吹响,燕军骑兵从四面汇集过来,打算向西撤走。鲜于亮反应的很快,决策也很英明;但他忽略了集结需要时间以及燕军骑兵马速没能提起来这两个细节。


  分散的燕军听到告警后若是一蜂窝地四散逃走,落后两里的民军骑兵未必追得上。但是集结的号角让燕军骑兵不由自主从四面八方向鲜于亮靠拢,这样以来,与民军骑兵的距离不仅没有拉开,甚至更加近了。待有人发觉不妙,意图重新调转方向逃走时,战马已经来不及提速摆脱对手了。


  “杀——”


  喊杀声爆响起来,两军终于接触上了。


  两千五百民军骑兵像是锋利的铁铲,向前狂冲乱铲。散乱的燕军骑兵就像是铁铲前的松软的土壤,崩碎四溅。因为接到的是撤退的命令,两千多燕军骑兵以后背抵抗追击的刀枪,甚至没有人回身抵抗。


  “杀啊!杀——”


  民军骑兵肆意地挥舞长枪,忙忙碌碌地收割生命,没遇到一点像样的抵抗。狂风暴雨肆意地泼打,枯叶残花凋零飘落。在民军骑兵冲击之下,落在后面的燕军骑兵一个接一个向马下坠落,旋即像旋涡中的草屑,一闪即没。当然,他们的死亡并不是没有价值,他们的身躯迟滞了民军骑兵的追击速度,使得鲜于亮在亲卫的保护下,与其他千余好运的燕骑逃离了战场。


  大半个时辰后,石青闻讯赶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除了八百多匹战马外,农庄之外再无一个燕军活口,一千三百二十一名燕军骑兵尽皆成了无头的尸体,他们的首级被悬挂在小耗子等人的马鞍之上。
——

  七十九章 慕容霸的祈祷

  六月二十七日午后,邺城东部辖地馆陶西北七里外的陶丘,近四千燕军精骑安静地待在土丘西边的坎下歇息。1 38看書網(.)慕容霸一身甲胄既期待又不安地来回踱个不停,侥幸逃的一命的鲜于亮惶恐无助地跟在他身后不敢稍离。


  “报——先锋都督,石青率两千骑距离馆陶只有十五里,似乎有进入馆陶驻扎歇息的意思。”一名游骑兵从陶丘侧畔绕过来,大声回禀最新军情。


  “汝等继续监视石青——高开那边呢,有消息回来没有?”慕容霸脚步顿了顿,随即更加烦躁更加迅速地动了起来。


  鲜于亮昨日午后吃了败仗后仓惶奔逃,逃到馆陶附近恰好遇上了慕容霸。这次南下袭扰的六支燕军精骑分属东、中、西三路大军,鲜于亮原本归属西路军慕容恪麾下,只是为了方便调度,六支精骑燕军设了一个都督衔,由慕容霸担任。


  慕容霸治军崇尚严厉,虽然只是名义上的都督,可见到鲜于亮败成如此摸样,忍不住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开刀问斩惩治其指挥不力之罪,就在这时候,派出去打探敌情的游骑兵回报,击败鲜于亮的是石青和他的两千亲卫骑。原来鲜于亮只顾埋头逃命,顾不得回头观望,派出的四个看清小耗子旗号的亲卫运气不佳,也都死在战场上了;以至于他始终不知败在民军何人手下。凑巧的是,慕容霸闻讯后派往清渊方向探查的游骑兵没有探查到小耗子和魏憬两支骑兵,恰恰探查到了之字形向馆陶靠拢的石青这部骑兵。


  得知突然冒出来的民军骑兵是石青亲卫骑后,慕容霸不仅宽恕了鲜于亮的罪过,而且大大勉励了一番。以他想来,鲜于亮败在石青手下再正常不过了,若从一场小败换来石青踪迹的价值角度来看,鲜于亮不仅无罪反而非常有功。还有什么能比探查到石青踪迹更有价值的消息了,如果因此能够伏击石青,别说损失一千几百骑就算损失一万几千骑也是值得的。


  “报——前锋都督,游骑兵联系上了高开太守,高太守此时在馆陶西南三十里处,接到都督将令后正率本部精骑疾速赶来。”一骑探马飞速而来,远远地就将好消息报了出来。


  慕容霸闻报大喜。据游骑兵探报,石青只有两千亲卫骑,慕容霸有信心倚仗麾下两千五百骑和鲜于亮的千余骑彻底击溃石青,但是他的目的不是击溃、而是围杀或者擒拿石青,如此便需要更多的人手才有把握,这就是他迟迟没有发动突袭、急躁地等待高开部消息的缘由。


  “来人!传令高开,命其率领本部从西南直奔馆陶东城,沿路缉拿向邺城和馆陶方向逃窜的敌骑,小心鉴别,注意石青可能会混杂在逃兵之中。”


  慕容霸向传令亲卫殷殷叮嘱了一番,继而扬声喝道:“众儿郎上马!随某杀敌——但凡取得石青首级者,霸必上奏燕王,赏千金、封万户侯!”


  “诛杀石青!诛杀石青——”三四千燕军骑士兴奋地大声鼓噪,一跃上了战马,在慕容霸带领下,冲下陶丘,飞速奔向馆陶。


  石青率部搜索前进,速度比燕军慢得多,当燕军从馆陶土城东北拐角现出身影的时候,两千亲卫骑距离馆陶还有六七里。


  “传令游骑兵点狼烟——”


  面对杀气腾腾突然冲出的燕军精骑,石青忍不住上去厮杀泄愤的冲动,冷静地下达命令。各方面传来的消息证实,燕军精骑中有大量弓骑兵,用得还是奔射之技;除了战法更熟稔、战技稍强一些外,混编骑不再有奔射的绝对优势了。对面的燕军骑兵数量比亲卫骑多出近一倍,石青不得不小心应对。“传令——枪骑兵居中靠拢,小跑蓄势。弓骑兵左右分开,先行从两翼发起攻击。”


  传令的号角吹响,两千亲卫骑像一只龙虾般一分为三,左右两翼各有四百名弓骑兵越出本阵,像是龙虾的大钳,先行向燕军包夹过去;一千二百名枪骑兵缩在后面,一边缓行蓄势一边静观前方变化。


  三千五百余骑燕军精骑聚成一团,冲击阵形是前尖后宽的传统的三角锋矢状。这个阵形多用在以强凌弱之时,前锋尖锐可以犀利地刺穿敌阵,若是敌军溃散妄图逃走,较宽的尾部可以及时散开,进行弧形包抄堵截。


  慕容霸使用这种阵形就是为了防止石青从两侧逃脱。出乎意料的是石青没有率部逃走,甚至还一分为三地上来迎战。这种反应让慕容霸非常高兴,他一点都不担心对阵厮杀,对方不走更合乎他的心愿。


  “鲜于亮!率你的人挡住左右两翼敌骑。石青交给本都督了。”慕容霸吩咐一声,有罪在身的鲜于亮不敢和他争功,干脆爽快地答应下来,将麾下千余骑分作左右两部,与主力分开,迎战渐趋靠近的两支民军弓骑兵小队。


  此时两军相距还有四里多,民军骑兵如同探出双爪的龙虾,燕军则像一把向前推进的三尖两刃刀,慕容霸的中军是最突前的尖部,后面的两个尖部是鲜于亮的两支小队,这两支小队斜刺从主力中冲出,迎战左右包抄过来的弓骑兵虾钳。


  燕军的变化一一落在眼中,石青双目冷光一现,沉声喝道:“往后传——诸将士小心仔细,暂时不要加速,继续保持五成马力,临近燕军时,听号声指挥,向南偏转,避开对方主力锋芒,全速攻击敌军右翼小队。”


  千军万马一旦开始全速冲刺,便如奔腾怒啸的洪流,不仅不可阻挡,也很难改变方向,只能依据惯性前冲。好在亲卫骑枪骑兵只有千余骑,比较容易组织,只要压制住冲刺速度就有可能扭转惯性冲力。


  燕军、民军都是骑兵,即使民军一方有意压制了马速,双方仍在极速接近,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彼此可以攻击的距离内了。


  嗡嗡嗡——


  两翼民军弓骑兵率先向迎上来的鲜于亮部燕军发起奔射攻击。


  鲜于亮没想到迎战的对手全是弓骑兵,他手下枪骑兵、弓骑兵混杂,总人马比对手多,弓骑兵却只有一两百,比对手少多了。一轮箭雨对射,民军仅有十几骑中箭落马,燕军却有四五十骑落马。


  “弓骑兵在外围还击——枪骑兵靠上去,贴近厮杀——”鲜于亮大声下令,应对的非常合适,只要枪骑兵贴上去,对手弓骑兵只能接受被屠杀的命运。


  “弓骑兵准备——”


  慕容霸长槊扬空,一马当先,冲锋在最前。民军前锋就在一里开外,他甚至能看到对面那个催马挺枪的剽悍身影;他知道,那就是石青,只需要三个呼吸,石青就会进入弓骑兵射程之内,只需要五个呼吸,他就会和石青面对面相撞。


  “石青啊石青,今日定要让汝知道慕容霸的厉害!”慕容霸狠狠地念叨,心中很有些欣喜,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战马可能疲惫了,速度一直提不上来。骑兵对冲,没有马力怎可能取得胜利?

  “射——”慕容霸兴奋地大叫。双方距离还有近半里,远远在弓箭射程之外,但是对于战场老将来说,这时候正是射击的最佳时机,因为弓箭需要在空中飞掠一段时间,有经验的临战指挥者会将这段时间计算在内提前下令,当当羽箭落下时,敌骑恰恰赶到射程内。


  嗡嗡嗡——


  数百支羽箭腾空飞起,向民军骑兵冲击前方攒射过去。慕容霸双目环瞪,紧盯住那个剽悍的身影,这一刻在他眼中除了对面的身影,战场上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希望能亲眼看着那人中箭落马,如果那人躲过箭矢打击,他要亲自冲上去一槊枭其首级。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响起悠长的号角,慕容霸紧盯着的身影长枪一摆,战马向一侧偏去,在他身后的骑兵队伍行云流水一般,紧随其后向一侧偏去,民军偏转的角度不大,恰恰避开了燕军骑兵正面的冲击。


  噗噗噗——


  箭雨倾泻过下,在空旷的大地上孤独地颤动。


  “杀——”民军齐声喊杀,战马沿着插满箭矢地带边缘全速奔驰杀向燕军右翼。


  “啊!石青小儿——”


  战马狂奔,与对手交错而过,慕容霸怒声大吼,他终于明白民军骑兵开始没有提速的用意了,可是却无可奈何,胯下战马速度太快,他不敢偏转过去交手攻击;他也不敢勒马降低速度,那样的话就很可能会被后面的部众撞下来践踏至死。


  “吹号——传令——降低马速,斜掠回头——”


  慕容霸不敢想象右翼的鲜于亮部在对手突然冲击下会是怎样的惨状,只想竭力挽回局面。小小失利不算什么,右翼只有五百余骑,就算全部损折,己方人马仍然占有绝对优势,而且要不了多久高开部就会赶到。当前的关键是留住石青,不能让他跑了。


  三四里长的迂回圈子其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慕容霸却是度日如年,从没感觉到一个惯常的掉头迂回圈子会如此漫长,当他终于调转马头,看清适才的战场之时,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高兴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些模糊。


  燕军右翼完了,五百余骑只有孤零零的三五十骑逃离了战场,左翼损失也不小,受右翼全军覆没的影响,左翼丧失了斗志,试图脱离战场的时候被民军弓骑兵衔尾射落了一百多骑。但是石青没有逃走,民军在五六里外面对燕军方向聚拢,摆明了准备再战的架势。这就足够了,损失一点人马不算什么只要能擒斩石青!


  高开!你快点来啊——


  望着馆陶土城西南方,慕容霸默默地祈祷。
——

  八十章 必须付出代价

  无论是否听到慕容霸的祈祷,高开都无法过去襄助了;因为他在馆陶南边二十多里外遇上了和石青并驾齐驱的魏憬部混编骑,双方一触即发,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始了混战。


  “传令!弓骑兵分散到两翼,枪骑兵居中,冲锋——”


  双方对冲了一个会合,魏憬混编骑死伤不到两百,燕军则死伤四五百骑;高开见状及时调整了部署。


  双方都是两千五百骑,都是枪、弓骑兵搭配,都是多年老卒,对阵伤亡数目按说应该相差不大,事实却是双方数目相差很悬殊。


  高开是多年骁将,一眼看出其中门道。


  民军骑兵虽然是枪弓混合,一旦开战,两部却彻底分开,弓骑兵在两翼进行远程打击,枪骑兵则趁对手被弓骑兵的远程打击扰乱了阵势时寻隙突破,贴身攻击。这种成熟的技战术不是摸索奔射战技仅仅一年的燕军骑兵能够立刻拥有的。高开只能有样学样,现场临葫芦画瓢。


  魏憬没准备给高开调整部署的时间,一个冲锋过后,即刻跳转马头,大声喝令道:“回头!继续冲锋——”


  “杀——”


  两千多骑化作张牙舞爪的龙虾,包抄着向燕骑发起冲锋。


  燕军骑兵在高开的调度下,匆忙完成枪、弓骑兵的分拆,只是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民军混编骑就已经到了。


  “亲卫队——随某阻敌!”高开大呼下令。没有展开的队形在敌骑冲击下非常危险,为了给麾下枪骑兵主力争取展开时间,他只好带领亲卫队先行迎上混编骑枪骑队。


  高开甫一现身,就被对面的魏憬盯上了。“敌军主将出阵了!走,随某去杀了他。”对左右亲卫厉喝一声,魏憬拍马提枪迎上高开。


  “杀!”


  双方相距十几步时,魏憬、高开两人同时举起长枪,呐喊着向对方冲去。正在这时,厮杀连天的喊声中突然传出嗡地一声轻响,几支短短铁矢凭空出现,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噗噗噗三声急响,高开额头、左颊、咽喉同时被三支短矢贯穿。


  “啊揶——中了!中了!我射中了——”魏憬亲卫队中传出一声欢呼。


  欢呼声中,高开甫地坠下马去。魏憬欣喜万分,厉声高呼:“高开已死!儿郎们,杀啊——”


  馆陶正东战场。


  燕军和民军开始了第二轮对冲。


  民军不再使用龙虾攻击模式,冲击队形是前窄后宽的梯形,慕容霸见状,决定仍就采用锋锐三角攻击阵。对方阵势过宽,不可能再临阵转向了,这时候以三角冲击阵攻击最为有效。


  “杀——”


  双方急速靠近,尖锐的三角迅猛地刺向民军梯形阵势。慕容霸相信,只要双方相撞,燕军骑兵将如犀利的尖刀轻易洞穿对手,以点破面从来都不是艰难之事。


  两军相距一百多步时,号角骤然响起,双方弓骑兵率先发起攻击。


  嗖嗖嗖——


  燕军的箭矢错落有致远近不一,因为尖锐的突击部容不下太多弓骑兵,位于队形中段的燕军弓骑兵发射的箭矢大部分落在慕容霸前方不远,距离民军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嗡嗡嗡——


  民军箭矢满天飞舞,开始收割燕军突前锋刃部骑士的生命。眼见身边骑士一个个倒下,慕容霸才发现不对,原来民军为了发挥奔射的远程打击力,弓骑兵全部布置在前沿一线,梯形界面就是因为这样形成的。


  嗡嗡的弓弦绷张之中,七八百弓骑兵将箭矢尽皆向燕军锋刃部泼洒,两轮过后,由四五百骑组成的冲击前锋便只剩百余骑,好像满是豁口的锈剑一般。


  “冲上去!杀——”慕容霸顾不得懊恼,这时候除了向前抵近对手厮杀再无其他良策。


  “杀——”


  对面民军喊杀声大作,喊杀声中,前沿弓骑兵忽地向两侧散去,随着弓骑兵的散去,一个锋利无比的三角冲击阵现出轮廓,迅猛地向燕军撞来。


  到这个时候,双方情势互易,梯形的民军因为前沿弓骑兵的散开剥落变成了三角攻击阵;燕军的三角攻击阵因为锋锐的折断反而变成了没有力度的梯形阵势。


  “杀啊!杀——”


  慕容霸拼命呐喊,拼命向钱冲,他知道这一阵又败了,但他并没有气馁,因为还有高开在,只要尽量保存实力撑过这一阵,胜利终归是自己的,对方只有一两千骑,能经受的几次消耗?

  两军就像相向而行的潮流,你冲刷我,我冲刷你,分开之后,留下的是无数倒霉者的尸体。这一次冲撞,民军伤亡大了一些,死伤两百余骑。燕军更惨,死亡不下七八百。尽管如此,燕军还有两千二三百骑,超过民军的一千六七百骑。但是民军没准备避让逃走,而是迅速返回身,开始准备第三次冲撞。


  “好!石青你够种!我和你拼了!”


  望着远方快速整队的民军骑兵,慕容霸喃喃了一阵,一咬牙唤来鲜于亮。“鲜于将军,石青确实不凡,这样硬拼下去不是办法,必须以计破之。霸有心将所有骑兵分成前后两个冲击波次,霸统帅部众先行与敌正面冲撞是为前波,鲜于将军率本部为后波,前波对敌之时,后波滞后观阵,一俟民军被霸冲散,将军即刻率部趁隙掩杀。必可成就大功。”


  鲜于亮闻言大喜,忍不住对慕容霸感激涕零。一败再败,他已被民军骑兵杀得怕了,能躲在后面趁隙掩杀可是天大的好事,没想到慕容霸能够主动相让,怎么不让他感激涕零呢?

  慕容霸其实也是无奈,民军混编骑骁勇善战,石青临战指挥有方,自己都免不了屡屡受挫,他又怎敢让鲜于亮率军冲锋?


  “吹号!集结!准备冲锋——”


  在慕容霸的呼喊下,两千多燕军骑兵再次组成了一个三角冲击阵。只是这个冲击阵底部极其臃肿,臃肿部就是准备趁冲击时脱离前阵、发起二次攻击的鲜于亮部。


  大概是前两次的胜利鼓舞了斗志兼且缩小了与燕军的人数差距,民军这次抛开了所有伪装,直接摆出三角冲击阵,准备硬撼燕军了。


  呜呜呜——


  对面的号角吹起来,民军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走!”


  慕容霸长槊向前一指,燕骑一列列一排排次第向前,像民军迎上去。


  前排的燕军动起来时,鲜于亮没有动,等前排燕骑跑出二十多步之后,前后两拨人马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才从容下令道:“传令全军,用三成马力碎步慢跑。”


  蹄声震天,民军和燕军前军开始冲刺,速度越来越快,鲜于亮的后军依旧从容漫步,和前军的距离越来越远,渐渐有一两百多步了,这个距离足以让骑兵做出不少种应变,感觉差不多了,鲜于亮于是扬起手中长枪,喝令道:“全军提速!五成马力,准备冲杀——”


  鲜于亮话音刚落,身边一个亲卫突然诧异地叫道:“有骑兵过来了!是不是我军援军到了——”


  高开来了!


  鲜于亮马上反应过来,急转头向西南方向看去,然而西南方空空荡荡,并无丝毫骑兵的踪迹。


  “将军,是陶丘这边——”有亲卫提醒了一声。


  高开怎么会从西北的陶丘过来?鲜于亮疑惑地向西北看去,果不其然,一支骑兵正从馆陶城东北拐角处转过来,急速向这边杀来。


  陶丘土城距离战场很近,不过五六里,对方又是高速奔驰,刚一现身,一眨眼就到了近前,距离燕军只有三四里了,飘扬的旗号跟着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不好!是民军骑兵!”一个眼尖的亲卫率先叫出声来。


  民军骑兵!!!


  鲜于亮心底一沉,他是惊弓之鸟,失利之初就感觉到不妙,认为石青必定有后着,否则不敢凭两千骑与慕容霸纠缠到底,只因是待罪之身他不敢随便进言,眼下情形终于证实了他的想法,高开迟迟不现身,现身的却是民军骑兵,这说明石青早就有所准备,自己和慕容霸已经不知不觉入了套。


  “来人!快通知——”


  “知”字刚刚出口,鲜于亮嘎然闭上嘴,将后面的“通知先锋都督”的话咽了回去。大败已难挽回,能够逃脱性命就算侥幸。可如何逃脱性命呢?毫无疑问,需要有人吸引敌骑的注意才行。


  “传令全军,向东北方全速突围——”鲜于亮及时改口。石青来了,布置周密,再在冀州南部呆下去就是自寻死路,转念之间,他已决定留下慕容霸吸引民军注意,自己率部悄悄向东北突围,逃回鲁口燕军东路军大营。


  “杀——”


  慕容霸全神贯注,在前方率近两千骑和民军对阵冲击,后方,鲜于亮率四百余骑本部向东北斜掠而去,在后面,小耗子率两千四百骑民军放弃追杀鲜于亮,闷头杀向慕容霸部背部。


  民军骑兵三路并进,彼此间隔而是余里,这个距离是看不见烟火的。烟火信号的传递需要在两翼游走的游骑兵通传禀报,游骑兵的通传需要时间,因此齐头并进的队伍在石青受阻时前后出现了参差,接到烟火信号时,两翼的魏憬和小耗子都赶到了中军的前面。魏憬遇上了高开部,在西南方厮杀起来;小耗子则从西北部调头回转,恰恰在这时赶到战场。


  鲜于亮的悄然离去将慕容霸置于了死地,前波燕军骑兵完全没有意识到后面来了敌军,就算听到急骤的马蹄和喊杀声,也以为是后军发起的冲击,待到后背被洞穿、胸腹前露出长枪的利刃时,他们才知道不妙,可惜已经完了。


  “杀!”


  燕军后部大乱,对面的民军看得清楚,喊杀声越发激烈。燕军的惶恐从尾部向前传染,一会就波及到慕容霸身边了。


  “都督!我军中计了,民军伏兵从后面杀上来了,鲜于亮跑了。”酣战之中,亲卫将这个不幸的消息禀报给慕容霸。


  慕容霸闻言如雷轰顶,隔开一直长枪后,抽隙向后张望了一眼,但见前后左右都是民军骑兵,燕军骑兵夹在其中就像怒涛里的落叶,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战场北边,鲜于亮的几百骑渐渐消失在天边。


  “鲜于亮!慕容霸回转之时便是汝满门被诛之日!”慕容霸大吼一声,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出在鲜于亮身上,俄顷,他反应过来,知道此战已败,无可挽回,于是挥槊大喝道:“众儿郎!随某向西南杀!与高开将军会合——”


  说罢,慕容霸一舞长槊,率先向西南方向冲杀。附近的亲卫和燕军骑兵听到喝声,纷纷赶过来聚集,只是稍远的、被民军分隔包围的大部分燕军骑兵却没法过来会合。


  无奈之下,慕容霸只好率领会合的两百多骑先行向西南冲杀,待冲出民军的纠缠时,身边仅有四五十骑。


  与此同时,小耗子和石青都注意到慕容霸这一股逃走的人马。两人喝斥一声,各自带了百余骑追上来。


  慕容霸不敢怠慢,拍马狂逃。跑出三四里,临近馆陶城东南拐角时,一支骑兵忽地冲出来。慕容霸心中狂喜,正想高喊“高开将军救命”之时,身后突然传来石青的大呼声:“魏憬!拦住慕容霸,不可让他逃了!”


  “遵大将军令!”前方爆出山呼海啸般的应答,两千骑兵不分队形,呼啦一下卷过来。


  慕容霸吓得魂飞魄散。鲜于亮逃走,高开迟迟不见踪影;前有敌军拦阻,后有追兵,一边还是城池死路。自己这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了。


  若是遇到一般敌手,慕容霸还有突围的信心,可是这次的对手是石青,这个对手到底如何,他适才已经领教了。这时哪还有一点侥幸突围保命的信心。


  “杀——”


  四面八方,数千民军骑兵一起向中间的几十骑燕军合围。


  “停下来!停下来——石大将军!慕容霸愿降!”


  在惊涛骇浪即将扑上来之际,几十骑燕军跳下战马,丢下武器,其中包括慕容霸。


  惊涛巨浪距离慕容霸二三十步时停滞下来,一骑黑马从中冲出,径直奔向慕容霸。石青催马挺枪,厉喝道:“慕容霸!汝是要降么?”


  慕容霸认出是石青,当即对冲过来的战马弯腰拱手道:“石大将军,慕容霸败在将军手下心服口服,愿意归降!”


  “哼哼——可惜石某不是苻坚,不需要汝帮忙也能剿灭燕国!”


  战马之上,石青冷笑不已。慕容霸心生不详之感,诧异地问道:“谁是苻坚?”


  “有些事,汝不需要知道。”石青话到人到,蝎尾枪忽地出手,刺向慕容霸咽喉。正自弯腰拱手的慕容霸甫一抬头,但见眼前寒光一闪,视野里尽是石青那匹腾空而起的战马,战马黑色的鬃毛仿佛化作了地狱的黑暗,浓的让他沉沦下去再也无法拔出。


  “事情做了,想不付出代价,天下哪有这么没的事!”石青冷笑,看也没看一眼向下扑到的慕容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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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一章 何去何从

  随着燕军零散骑兵的逃走,“石青回归亲自率骑兵围剿、慕容霸、高开战死,三支骑兵分队覆亡大半。。。。。。”等等不利消息迅速扩散出去,在华林苑以北、邯郸以东附近活动的另三支燕军骑兵闻讯之后大惊,纷纷向北边退缩,打定一见不对就回返主力控制区域的主意。其中一支运气不好,北退途中在南和县遇上从冀州城向邯郸方向梳理的李崇部,在五支民军骑兵分队的相继追杀下全军覆没。


  石青三天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双方骑兵在南和激战之时他刚刚抵达邺城东面的建安驿,正在接受成千上万士民的热烈迎接。


  邺城对石青的回归给予了最大可能的热烈;因为得到的消息太晚,来不及准备,迎接仪式也许不是最繁琐、最浓重的,但是其中灌注的热情绝对是最炽烈的。听说石青真的回来了,邺城上至显贵下至下民,万人空巷,倾城而出,将东门到建安驿这一段挤得密密麻麻拥塞不通。其中既有申钟、刘复、郎闿、蒋干率领的民王府将官,也有得到消息自发而来的贫民黎庶;值得一提的是,唯独没有麻姑和祖凤。两位夫人在前一晚商定,从此谨守妇道,在家看护孩子,不再抛头露面了。


  “谢谢!谢谢诸位!谢谢——”


  石青迎上申钟、刘复等人,抢先拱手作礼。


  离开中原七个多月了,其间大大小小发生无数变故,若不是有这些人的坚持佐助,祖凤、麻姑无论如何都维持不了眼下的局面。这个时候,石青除了连声答谢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寒暄客套的话语了。


  “我等份内之事不值得大将军谬赞。只要大将军安然回来就好。。。。。。”申钟、刘复带头应答,数百文官将佐齐声应是。


  和和睦睦之中,石青眼光一扫,发现一个几个落寞畏缩的身影,待定睛看去,立时认出是条子、王泰、蒲法、蒲坚三人。稍一沉吟,他走过去对王泰、蒲法说道:“听说三位这段时间立下不少功勋,石某心中甚慰。以前的恩怨是一笔无法算清的糊涂账,且让它随风而去吧;我等从今开始,重头再来,望三位以后好生助我。”


  王泰、蒲法、蒲坚恭敬跪倒,齐声应道:“大将军不计前嫌,王(蒲)某若在不知好歹,天地难容;日后甘愿追随大将军左右以死相效。”


  石青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三人起身,自己则转对条子道:“条子大叔,石某不仅是民王部属,还是民王之婿;屠军虽然因为民王不在而解散,但在石某心中,每一个屠军将士都是自己的亲人。麻姑是民王之女,因为避嫌的缘故有些顾虑是为人之常情,只是石某身为民王后继之人,必得柄持以公,有功就是有功,绝不会亏待屠军兄弟,条子大叔放心就是。”


  “姑爷!条子知道——”条子哽咽一声,胡子拉碴的脸皱到一处,眼眶有些红了。


  石青伸手一领道:“条子大叔,请头前带路,石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祭拜民王。”


  “老奴愿意为姑爷带路——”条子跪下拜了一拜,抹了把脸当先而行。


  由于天气炎热,尽管条子费劲心力地想办法维持,麻秋遗体依然开始出现腐烂的征兆。


  石青扶棺端详一阵,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吩咐道:“换成石棺浸泡到冷水中吧,这样可以多保持一段时间,待石某击败燕军过来后再行操办安葬事宜。”


  紧随左右的申钟、刘复、郎闿、刘群闻言相互对视一眼,一起上前进言道:“此举不妥,大将军万乘之躯不可再上前线、亲历矢石。”


  申钟代众言道:“民王不幸逝去,中原无主已近两月,万民期盼大将军登基称帝如盼日月升空,大将军宜顺应民心天意,早日登基称帝才是。且,当前二十余万燕军有攻有守,章法得宜,破绽难寻,胜负非短时可期许之。大将军可分遣良将,领南方回程人马援助鲁口、真定,稳固自身,待机破敌,勿须急躁冒进,陷自身与危地。”


  石青一笑,自信地说道:“诸位言之有理。若在他日,没有把握之时,石某断不敢鲁莽冒进的。今日不同,诸位尽管放心,石某已经预先伏下破敌之计,短则两旬,长则月余,燕军必大败无疑。”


  石青话音未落,盛放棺木的殿内嗡地一声,响起一阵嘈杂而又兴奋的议论。


  邺城远离战场,对战事局势不能有通透直观的了解,事实上比前沿将士更加忐忑,更加忧心,特别是燕军精骑这段时间的骚扰突袭,更让邺城人士心头布满了阴霾。在这种情况下,邺城大部分人士都把希望寄托在石青身上,毕竟,石青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前段时间不仅从建康逃出来,还顺带收回了扬州,逼退了威名赫赫的荆州军。


  只要石大将军回来,肯定能击退燕军。邺城人都有这么一个希望,但是没有人指望大败燕军,慕容氏不是草囊饭袋,精锐的燕军不是大晋扬州军可以比拟的,同时二十余万燕军的数量也不是谁敢小觑的。没想到石青一回来就说出一月左右大败燕军的话语,若不是清楚他的为人,在场之人只怕没一个敢相信。好在,他们清楚石青,也愿意相信他。


  “太好了!”


  刘复像年青人一样狠狠拍了几下巴掌,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接着一个劲地追问道:“大将军既然早有安排,该怎么做,便请直接下令吧,老夫一刻也等不及了,只想尽快打败燕军,恭请大将军登基称帝。”


  刘群、郎闿闻言忍不住笑了,稍后一敛笑容,矜持地说道:“大将军若有把握月余内击败燕军登基之事缓一缓也好。只是邺城该当如何,还请大将军早早示下。”


  几个人的顾虑是有原因的。刘征斃了,麻姑、祖凤不愿沾染政事,石青若是也走了,邺城政事当真没有领衔之人了。


  石青显然早有制措,当下不假思索地说道:“石某不在之时,中原政事由申钟老大人、刘复老大人、刘群、郎闿、蒋干五位大人会同商议处置。邺城当前首要之务有这几项,一是从扬州、关中调集钱粮资用,保证前线供给。二是派遣官吏,安抚赈济此次受敌侵害之难民。三是组织人手秋收秋播,筹措过冬事宜。四是筹办石某登基以及民王葬礼之事。在此,石某有个提议,将东林寺附近的冉魏皇帝陵扩建为国士陵,作为民王、刘征老大人以及其他为国捐躯之将士安息圣地,供后人瞻仰凭吊,以补史笔之遗漏。”


  在皇宫呆了半天,部署下人事政务,石青亲自去了趟刘征府邸。刘征被安葬在清漳水北岸,石青没时间去拜祭,只好先行慰问了刘征的几个远房子侄,并请他们准备着手将刘征墓地迁至国士陵,待战后再行拜祭。


  从刘征府邸出来,石青到监察部采风司坐了一个多时辰,伍慈禀报罢大小琐事之后,他命人唤来张季、王午,并一一单独召见。


  “听说北平太守孙兴是张将军之郎舅?”石青开门见山地问张季。


  张季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回道:“大将军说得不错,末将之妻确实是孙兴嫡亲姐姐;只是。。。。。。这等亲事只能锦上添花,其他时候却无益处。末将只怕要让大将军失望了。”敢情他猜出石青找他来是为了策反孙兴。


  石青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慕容氏入塞,邓恒、王午退走,孙兴没有半点迟疑便降了大燕,说明此人很识时务。张将军放心,石某不是让你以己之力策反孙兴,只想时机到来时有人给孙兴传个话,是去是留由他自己选择。”


  张季松了口气,顿首道:“末将愿意听候大将军差遣。”


  “嗯,回去收拾一下,准备明天随石某一起北上吧。”


  石青打发走张季,然后叫进王午,同样开门间山地说道:“王大人,石某听说,燕军入塞之时,范阳太守李产一心抵抗,只因部下无人愿意听从,这才不得已降了大燕。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王午恭敬地答道:“大将军说得是,当年确有此事。”


  石青再次问道:“听说范阳太守李产之子李绩当年在王大人手下任幽州刺史别驾。李产归燕,李绩随王大人退至鲁口。大人不愿让其父子对阵为敌,故此遣李绩返回范阳投燕。不知可有此事?”


  这是王午当年做得一件很得意之事,听石青提起,他忍不住高兴地应道:“确有此事,李绩不愿投燕,然则为人至孝,不忍与父战阵相见。无奈之下,属下只得予以成全。”


  “很好。王大人回去收拾一下行装,明日随军北上。石某此行需要王大人倾力襄助呢。”


  石青打发走王午又去了趟戍卫军大营,命令蒋干从戍卫军中分出一万五千人马,由条子统带明日启程北上作战。“石某此番是去和燕军决战,人手越多越好,让王泰也一道随军去吧。邺城只留五千人确实有些少,好在左敬亭很快就会赶到,他来以后,三千河内军就留下来,暂时编入戍卫军麾下,帮将军维持邺城防卫。”


  “大将军似乎是孤注一掷啊,有把握吗?”蒋干担忧地问了一声。


  “没事。蒋将军放心,即使不成,无论如何不会败。”石青若无其事地说了声,打马离开了戍卫军大营。


  从戍卫军大营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石青原本打算去祖凤的梧桐阁,路过公署区刑部公署时又想起伍慈回禀的一些事,便拐进了刑部大狱。


  伍慈下午告诉石青,三月底,建康传来大晋对石青有不轨之心时,采风司联手刑部将荀羡、荀蕤、谢石、王羲之、郗昙、连带到邺城传旨的郗愔全部擒拿,关押到刑部大狱,以备万一时要挟大晋朝廷。


  石青进了刑部大狱,找了一座宽敞的值押间坐下,命令守卫放六人出来相见。


  荀羡、王羲之等人身份不低,虽然被关押着,却没受到虐待;带过来之时,石青仔细打量了一眼,只见六人精神有些萎靡,衣着都还整洁,举止也很从容,遂放下心来,平静地说道:“诸位请坐,这段时间因为时势所迫,诸位跟着受了不少牵连,当真是抱歉。”


  看见石青,六人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了一阵,既不说话也不就座。


  联手殷浩、褚衰,逼迫石青前往江东为质,原是荀羡和郗愔的首尾,另外四人起初不知情,这段时间关押一处,所有来龙去脉才沟通清楚。弄清原委后,被关押的六人都很笃定。自认为只要建康拿了石青,然后一纸命令过来,邺城就会乖乖将自己这群人放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等了这许久,没有等来放行的命令,等来的竟然是应该被缉拿关押在建康的石青。


  “看来石某回来让诸位很意外。”


  石青面皮牵动,不知所谓地笑了下,声音越发冷漠起来。“最近发生了不少事,石某觉得有必要告诉诸位知道。一是石某能够安然回来,景兴居功甚伟;这一点建康非常清楚,郗家无能如何难以再撇清了。放回大人和熙重大人若是回转江东,必有血光之灾,以后还是好生留在邺城吧。好在郗家眷属仆佣都已接过来了,两位大人勿须担忧。。。。。。”


  郗愔、郗昙脸色一黑,闷哼一声坐到草席之上,不知说什么好。


  “。。。。。。二是建康罔顾信义,肆意加害石某,一心与中原为敌,趁石某身在江东之际,命令扬州军、荆州军,联手燕军,三面夹击中原。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石某决意自立为帝,以有道伐无道,他日定要扫平江东,一统天下。”


  “啊。。。。。。。”王羲之、荀蕤哀叹一声,跟着软倒在草席上,石青一旦自立称帝,中原与江东再无苟合可能,前段时间才露出点一统征兆的天下将再度分崩离析。


  “。。。。。。三是,一个月前,民军在博陵郡一带擒斩燕军十余万;两旬之前,石某亲率大军,大败褚衰,夺取广陵城,将扬州江北之地尽收下辖;扬州军或死或降,彻底崩散。石某心念同为华夏一脉,将褚衰和江东之地放回对岸,扬州刺史殷浩愿意归顺,此时正在前往邺城的途中,旬日之间便可抵达。荆州军在宛城与我军鏖战两月余,没占到一点便宜,半月之前,退回襄阳去了。”


  “哦!天啊。。。。。。”心志最为坚毅的荀羡、谢石也顶不住打击,哀嚎一声,颓然而倒。


  “。。。。。。以前诸位与石某有敌我之分,诸位暗中算计属于本份,石某并不怪罪,不过,诸位也应该有事败被诛的觉悟。”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目光冷冷地在王羲之、荀羡、谢石、荀蕤身上扫过,继而叹了口气道:“若是在战阵之上,石某不会有任何犹豫,定会出手取了诸位性命。奈何这里不是战阵,诸位又是华夏一族之英杰,石某实在不忍下杀手。但是石某也不愿放诸位回转江东日后为敌成患。是以,特地过来问一声,诸位是否愿意归降。石某有话在先,愿意归降者,前嫌尽去,日后戮力一心,襄助石某统一天下造福黎庶。不愿归降者,石某也不逼迫,可留在中原教授蒙童或自耕自种按规纳粮交租,只要不与石某为敌,不妄图逃走,怎么逍遥自在都是自家之事,石某绝不再以旧事为难。何去何从,唯君自决!”


  石青话语结束,值押房里一片寂静,久久没有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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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二章 就叫新华吧


  一阵婴儿的哭泣把石青吵醒了,他睁开眼循声看去,但见祖凤侧着身子在左边一边低声哄着,一边掀开胸兜,将饱满的左乳塞进孩子口中喂奶。


  石青恍然想起,昨晚自己在征北大将军府邺城行营耽搁的时间太长,回梧桐阁后不仅未来得及和祖凤、麻姑叙话亲热,也未来得及多看一眼孩子便倒在床榻上睡着了。瞥见身上新换的熨贴舒适的亵衣,昨夜睡得有多沉由此可知。


  这大半年过得太辛苦了。


  从踏上南下建康的船舶那一刻起,石青的神经就开始紧绷,为防有人暗中行刺,睡觉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着从建康突围、救援宛城、攻克广陵、梳理燕骑。。。。。。各种突变纷至沓来,让人得不到半刻安稳舒缓。石青不得不殚思竭虑,不停地做出应对,身心早已为之疲乏倦怠,回到梧桐阁放松下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地闷头大睡起来。


  襁褓中的孩子口欲满足之后,小眼睛骨碌碌地转,恰恰与石青的目光对个正着,小家伙还不会笑,盯着石青好奇地打量。当母亲的立刻感应到孩子的心思,祖凤扭过头,俏脸微红对石青说道:“石青哥哥,孩子还等你取名字呢。”


  “名字?这个要慎重,容我这个当爹的好好想想。。。。。。”


  石青支起手肘,侧身凑过去贴上祖凤,目光溺爱地在婴儿粉嫩的肌肤、可爱的手脚上逡巡一阵后说道:“。。。。。。这孩子乳名就叫新华吧。”


  “新华?”


  “嗯,新的华夏。”石青呵呵一笑,向祖凤解释道:“虽然这孩子出生之时还是乱世,但是我相信,一个新的华夏国度即将诞生,并会和这孩子一起长大成熟,就让这个名字来见证一段不凡的历史吧。”


  “新华,我的小新华。。。。。。”祖凤低声呢喃,抱起孩子用力地亲了几口。


  婴儿不明所以,忽闪着眼睛到处乱看。石青忍不住父爱泛滥,又挪过去一点,身子紧贴住祖凤,伸手就去捏孩子的小脸。


  “别乱捏——你手上的劲可大,会捏疼小新华的。”一声娇呼从右侧传来,紧跟着一个柔柔的胸脯抵到背上,却是麻姑凑了过来。


  石青大半年没有接进女人了,此时被麻姑软软的小胸脯一顶,心里便有些痒。回头看去,但见刚醒过来的麻姑如海棠春睡,慵懒娇憨,十分动人,心头忍不住一荡,翻转了身子搂住麻姑调笑道:“麻姑。祖凤在喂孩子吃奶,你也喂我吃奶吧。”说着,腾出右手去锊麻姑熊兜。


  麻姑脸上荡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低声娇嗔道:“好大的亮了,石青你也不害臊。”


  “哦!”石青得到提醒,轻咦一声,抬头向帘幕打量,只见帘幕外红彤彤一片,敢情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想起今天就要出征,眼下还有许多事未了,他顿时色心大消,右手在麻姑胸前揉了一下,说道:“罢了,我起身了,今天要离开邺城,只怕需要一个月才能再回来。”


  “哎哟,这就要走。。。。。。。”麻姑恋恋不舍地轻呼,动作却没半点迟疑,一溜下了席塌,一边披衣一边向外面招呼道:“大将军起身了,快准备洗漱衣物和吃食。”


  随着麻姑的招呼,梧桐阁前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亲卫、仆佣纷纷忙碌起来。


  石青刚下席塌,麻姑就取了一袭簇新的锦袍过来要为他披上。石青愣了一下,伸手挡住道:“我是要冲阵杀敌的,随便有件衣服穿就行,别糟蹋了好东西。”


  “今日不同往时,你是即将登基称帝的天子,需要注意威仪。”麻姑嗔怪了一声。


  石青呵呵一笑,干脆抓过锦袍丢在榻上,说道:“威仪等大胜后再说,这一仗打得时间太长,将士们必定非常疲累,我和他们吃穿一样才能鼓舞其余勇,太早区隔开身份差别不太好。去吧,把我的旧衣旧甲拿来——”


  麻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取了旧衣过来帮他穿上。跟着从后门进来几个侍女,端铜盆的端铜盆,拿敷巾的拿敷巾,送漱口水的送漱口水。


  石青认真洗漱了一番,精神一阵,掀帘到了梧桐阁外间。外间仆佣穿梭,已经布下了七八种精致点心食物。


  “三娃子,让人多上一副用具,顺便请皇甫真先生过来一趟。”石青先向阁外吩咐一声,然后才坐下来,只是没有动箸。


  皇甫真似乎就在左近,没一会儿就在何三娃的引领下进了梧桐阁。


  “楚季先生,来来来——陪石某一起用饭。”石青不等皇甫真行礼,先抬了抬身子,伸手恭请皇甫真和自己同席就座。


  皇甫真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逊谢道:“参见大将军。大将军乃天命所归之人,折节下交,属下铭感于内,却不敢妄自僭越礼法。大将军请用饭,属下在一旁侍候就是。”


  石青哈哈一笑,豪迈地说道:“石某命令楚季先生过来就座,陪石某用饭,楚季先生敢抗命不遵否?”


  皇甫真滞了一滞,继而苦笑道:“大将军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只请别为难属下。”


  石青笑道:“待石某登基之后楚季先生再说礼法吧,石某一日没有登基,一日不希望诸位讲究,否则大家就太过生分了。楚季先生请过来坐,石某还有事要和先生商量。”


  皇甫真无奈,告了声罪,恭敬地在案几一侧坐了下来。


  石青端了碗粥放在皇甫真面前,又持箸捻过去一筷菜蔬,就在皇甫真凛凛然不知所措之际,他突然问道:“以楚季先生看来,石某果真是天命所归之人?”


  皇甫真身子一颤,就要起身行礼应答。石青按住他,和声说道:“先生不要太过拘礼,否则这顿饭就无趣了,来——我等边吃边聊。”


  “谨遵大将军之命。”


  皇甫真吸了口气,豁出去一般端正了身子,一边拿起筷箸一边答道:“若是半年前说大将军是天命所归之人,也许有人不以为然,只会把大将军归为裂土为王之类。但是今日再说大将军是天命所归之人,但凡明白些天下大势的,只怕尽皆深以为然。半年来大将军陷身建康,中原遭受三面四十万敌军夹攻,形势之恶劣前所未闻,换作任何人只怕都难以挽回失败之局。可是结果呢。。。。。。大将军成功脱身回返,上党郡归入中原下辖,荆州军被迫退回襄阳,扬州军彻底涣散,江北归入中原下辖;燕军死伤十余万所获却是寥寥。。。。。。若非大将军天命所归,中原怎么可能在险恶的形势下取得如此战果。是以,以皇甫真来看,大将军必是天命所归之人,日后一扫六合、廓清宇内再无可疑。”


  “哈哈哈——楚季先生说得好!”石青非常高兴,哈哈大笑了一阵,随后他笑声一收,突兀地问道:“既如此,楚季先生可愿为石某完成大业死力以效。”


  皇甫真闻言愕然愣住,自己先前已将大燕的隐秘底细一一相告,可谓彻底背叛慕容氏,投到了邺城下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秘密为采风司效力,投效的算是死心塌地了。石青这话是什么意思?

  尽管不解,皇甫真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亢声应道:“大将军但有所命,皇甫真绝不吝惜区区性命,愿以死相报大将军知遇之恩。”


  石青满意地点点头,扬声冲外面喊道:“三娃子。警戒——嗯,麻姑,让后面的人回避一下。”


  梧桐阁内气氛陡然一肃,外面响起整齐的脚步踢踏声,亲卫开始加岗巡查,帘幕内窸窸窣窣一阵响,夹杂着婴儿的叫嚷声,看来不仅侍女仆妇退了出去,就连麻姑和祖凤也退出去了。


  皇甫真一凛,知道石青要说的话肯定非同寻常。接下来果然不出所料,石青一开口就让皇甫真身子一震,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楚季先生,石某意欲奇袭蓟城,隔断塞内塞外之联系,以此震摄慕容氏,打败燕军。望先生助我。”


  “奇袭蓟城!!!”皇甫真讷讷出声,惊得嘴巴张开再也合不拢了。奇袭蓟城无疑是个好主意,一旦成功对在博陵一带作战的燕军产生的震骇和打击怎么形容都不为过。问题是怎么奇袭?蓟城距离冀州城至少有六百里,其间隔着布满燕军的博陵郡、高阳国、范阳郡、北平郡;奇袭人马怎么能够毫无生息地抵达蓟城?

  石青淳淳说道:“楚季先生家人子弟至今还在蓟城,一直未能接应出来,石某心中十分不安,担心慕容氏知道先生目前情形后加害贵眷属。因为这个缘故,先生不得不隐姓埋名,即便在上党立下诺大功勋,也不能公开接受封赏,此实非长久之计。这次奇袭蓟城若是成功,不仅可一战而大败敌军,也顺带解决了这个隐忧,这样自然最好。只是石某有些担心,万一事败,对燕战事好说,另想他策就是了。楚季先生和家人子弟可能会因此陷入困境,念及此处,石某实在难以心安。”


  “等等——”


  皇甫真终于反应过来,开口说道:“大将军如此关切,属下感激不尽。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属下和家人的性命与奇袭蓟城、打败燕军相比算不得什么,请大将军勿须多虑。属下想知道大将军打算如何奇袭蓟城?动用多少人马?属下该当如何去做?怎么才能瞒过燕军?这才是最重要的。”


  “楚季先生放心。。。。。。”


  石青从容一笑,缓缓说道:“如果一切顺利,七月中旬我军将有一万六千人悄然抵达庸奴,他们便是奇袭蓟城的主力。楚季先生需要做得就是提前两天潜入蓟城,暗中联络亲信故旧为内应,事发时予以接应。”


  “庸奴?一万六千人马?”听到这个地点和数字,皇甫真简直不敢相信。庸奴就是现在的天津市宝坻区,这时候海河造陆工程还没有完成,天津市临近渤海的大片地区还是汪洋大海。庸奴是最靠近渤海的小城,距离蓟城不到百里,轻装急行一天可到。如果能有一万六千人马悄悄从庸奴突袭蓟城,皇甫真相信有八九把握成功;若是再有人从内接应,几乎可以肯定能成功了。


  “对!”石青肯定地点点头,目光深沉地盯着皇甫真道:“上月中旬,石某已经命令司扬等人从泗口乘船出海,沿海岸线北上。据有经验的水手说,顺风顺水的话,要不了一个月就会抵达庸奴。水路大军上岸的那一刻,石某将会命令我军全面反击,与燕军展开决战,争取毕此功于一役,一战击垮燕军,将慕容氏赶出塞外。”


  “啊!走海路!!!”皇甫真骇然变色,对石青的大胆敢为不知是敬佩还是震惊。


  “这是绝密!楚季先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石青面容一首,倏地慎重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楚季先生收拾收拾准备随军北上吧。到鲁口后,石某会安排精干卫士保护先生潜回蓟城,接应奇袭主力。”


  “是!属下谨遵大将军之命,绝不敢负。”皇甫真亢声应答,因为激动他的脸色通红通红,直欲滴出血来。接应大军奇袭蓟城这件事若是成了,家人子弟团聚不说,所立下的功勋足以为皇甫氏在邺城立足打下牢牢实实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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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三为了胜利


  皇甫真欣然而出,前去收拾行装。1 38看書網(.)石青独自用饭,饱餐一顿后刚把碗筷放下,何三娃进来禀报,言道条子传来消息,一万五千戍卫军凌晨出发,此时过了华林苑北部边缘,正依令向邯郸而去。


  戍卫军北上作战对于邺城士民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像邺城这种大城,没有两万人根本无法布置防御,留下的五千人别说驻守安阳驿、建安驿等城外堡垒,就算仅用于守城也只够防守两面城墙,还不能同时是南、北两面较长的城墙。为了减少恐慌,石青命令蒋干、条子秘密集结交接,趁夜悄悄开拔,不要惊动了城内民众。


  “三娃子。骑兵也该走了,派人传令城内各部官署,用心处理政务民生,不要相送,不要弄出动静。另外安排人去通知张季、王午,命令两人即刻赶赴西苑集结。”


  石青一边吩咐,一边向帘幕走去,打算和麻姑、祖凤告个别,待到伸手掀帘的时候,他又犹豫了,随后一甩手,转身出了梧桐阁,扬声招呼亲卫:“走!去西苑——”


  六月三十日,上午辰正时分。


  石青率亲卫骑和魏憬部混编骑无声无息地从西苑城门直接出城,穿过华林苑向邯郸赶去。午后不久,六千余骑在邯郸赶上了在城外临时用饭歇息的条子和一万五千戍卫军,与之同时,与先一天抵达的李崇部混编骑会合一处。


  “条子将军,石某先走一步,今晚赶到襄国歇息;你这一部待会再赶一程,争取明日午时前赶到襄国。”


  两部骑兵会合之后,石青和条子打了个招呼,随后再不停顿,一口气赶出八九十里路程,于天黑前到达襄国。


  襄国原本是民军划定的整编之地,正常情况下随时有几万人在此驻守接受整编,这段时间却因前方战事紧张,襄城兵丁抽调一空,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除了太守王琨麾下有五百士卒维持治安,开关城门,其他再无任何防御力量。


  空虚的防卫令襄国内弥漫着一股恐慌气氛,特别是这段时间时不时有燕军骑兵在附近出现,更让襄国士人感觉城破在即,即便整日关闭了城门依旧感觉不到半点安全。这一切在石青到来后终于结束了。


  “大将军可来了——襄城人心浮动,要不是担心出城可能会碰上燕军骑兵,只怕大半人都逃了。”王琨颤颤兢兢,激动得身子都站不稳。


  “辛苦王太守了。”石青向王琨微一示意,随即扬声向四周高喊道:“襄城父老尽管放心,石某率大部人马反击燕军来了,燕军大败在即,以后在不可能骚扰大家了!”


  再没有比一万六千余骑兵更能让人信服的了,石青的到来让襄国转眼间变得欢腾热闹起来,士民商户箪食壶浆络绎不决地前来大营劳军。石青将军务交给李崇、魏憬打理,自己腾出身来亲自接待安慰当地民众,一直忙到子时才歇息就寝。


  第二天早上,简单地用了些干粮,石青命何三娃传唤李崇、魏憬,准备招两人过来询问斥候昨夜探查的军情。


  何三娃出去没一会就急匆匆地跑进来禀道:“大将军!假征北大将军王猛王景略到襄国来了。”


  “王景略来了!他怎么来了?”


  石青瞿然一惊,听到王猛赶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战事出现了预想不到的变化,要不然王猛绝不会轻易离开冀州城。难道是鲁口失守?或者安国、无极出了变故?几个不详的猜测在脑海深处冒出,石青吸了口气,竭力镇定下心神,吩咐何三娃道:“让李崇、魏憬暂时等候片刻,石某见过王景略后再和他们说话。王景略来后请他单独过来相见,安排亲卫加强警戒,不要让闲杂人靠近。”


  何三娃应了一声出去安排去了,石青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让王猛亲自跑来,想到恶劣处,他几乎按耐不住冲动,想去亲自迎接王猛早点问个究竟。


  就在烦耐异常之际,室内一暗,王猛徐步而入,边行边报名道:“属下王猛见过大将军!”话说到一半之时,他站定身子,恭恭敬敬地向石青行礼叩拜。


  石青抬起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向王猛打量,希翼能从神色上看出一点吉凶端倪。


  王猛脸颊瘦削,面容沉毅,两三年的任事操劳特别是这段时间在冀州独挡一面将他历练的十分稳重,邺城之外的那个青年书生的浮躁早已不见一点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半点颜色的深沉,石青愣是没在他神情上看出吉凶征兆。


  “出事了——”石青叹息着摆摆手,示意王猛起身。他虽然看不出来,却能猜到结果必定是凶。因为对方没露半点喜气或者轻松的神色。


  “大将军英明,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王猛似乎想调节气氛,只是没能达到目的,话一出口便带出一股沉重的味道。苦笑一声,他在下首坐下来说道:“属下不知大将军打算怎样对敌燕军,但以属下看,这一仗没法撑下去了,必须尽早筹划退路;因为我军差不多全部断粮了。大将军也许有破敌之计,可惜的是,只怕等不到发动,我军将士可能会先行饿垮,就算以后有机可趁却无力实施啊。”


  “断粮!?”石青眉头一皱,这原是意料之中之事,也是最头疼无法解决之事。


  王猛口气一肃,一字一顿道:“不错。当初没人能料到这一仗会打这么久,而且中原也没太多余粮,以至于储备之时各地只备了三月之粮。真定情况稍好,权翼将军回撤时将卢奴的存粮带了过去,鲁口、安国、无极三城的情况却很糟糕,特别是无极,储存时以两万多口军民算计的,事实上城内现在屯驻了三万余人马,这也是民军人数最多的一支人马,可如今却因缺粮陷入了困境。三日前,也就是六月二十八,孙威都督遣斥候来报,城内只有五日之粮,就算半粮而食,也只能坚持十天。请属下尽快想办法救援粮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王猛顿了一顿,过了半响,又无奈地说道:“孙威都督让属下想办法运送粮资,别说冀州城没粮可运,就算有又怎么运得进去?粮队若能进出无极,他们也可以安全回撤了,何苦数万人马困居无极。”


  “五天之粮?半粮而食也只能坚持十天,现在过去四天,只剩六天了。。。。。。”


  石青低声算计。冀州民军包括李崇的骑兵在内也只九万余,无极的孙威、王龛两部合起来有三万,占了步卒的四成,可谓是民军步卒之主力,如今却陷入到断粮的困境,以此看来冀州战况比想象的要艰难的多,王猛的抱怨以至于退兵的进言绝不是无的放矢。


  “景略兄无忧,先具体说说冀州战局吧。石某对此只了解个大致。”石青放缓语气,从容着说道。


  王猛凝重的神情和缓三分,钦佩地瞅了眼石青,跟着放缓语气道:“大将军容禀。我军和燕军眼下在冀州的部署是这样的。不算李崇部混编骑,我军在冀州北部各地有近八万人马。其中真定有一万左右,鲁口得到童图的增援后约有九千余,安国有一万二三千左右,无极有三万余;冀州城还有一万余,剩下的就是南皮三千、房子两千等零散人马了。。。。。。”


  “。。。。。。燕军还有近二十万人马,听说大将军和李崇这几天击杀了近万燕军骑兵,如今应该只有十九万。其中西路军慕容恪有六万人马专事主攻真定,东路军慕容评有六万人马专事主攻鲁口。其余便是中路军人马,燕王慕容俊率三万人马坐镇蠡县,支应四方;命令慕容霸都督一万五千骑袭扰冀州腹地,命令范阳太守李产率一万人马驻守武邑监视牵制冀州城;命令北平太守孙兴率五千人马看护滹沱河浮桥;命令先锋副督慕容军率两万骑在无极、安国一带游弋,监视两城民军;需要指出的是,前段时间我军擒杀十万敌军,擒杀对象多是步卒和青壮,对敌骑伤害不大,以至于慕容霸带走一万五千骑、慕容军统带两万骑之后,慕容俊、慕容恪、慕容评三人麾下至少各有五千骑兵负责机动奔袭或者是后方辎重运送,不仅无隙可趁,而且将我军驻守的无极、安国、房子、冀州、真定、鲁口等城分割开,彼此无法呼应支援,致使各地民军只能孤军奋战,境况极为险恶。大将军——这种窘境之下,属下既无骑兵与之对抗,也无粮草可以支撑拖延等待时机,此时真的束手无策了。”


  王猛无奈地摊摊手,结束了有关两军部署的介绍。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两年前石某对此还不屑一顾,认为一切可在掌握之中,如今才算明白,世间有很多事成败与否往往由运气决定。”


  石青没来由地突然大发感叹,王猛闻言不由得一慌,他是下属,可以向上抱怨可以表示为难,石青不同,石青是中原之主,所谓定鼎之人,上面没有可以抱怨、可以纾缓发泄的对象,怎么能丧气呢?


  石青似乎看穿王猛的心思,眼光一闪转口说道:“以常人看,天道乖蹇多变,石某并不如此认为,石某相信,天道自有其规律。胡人祸乱中原有其无可避免之成因,那么,石某来到这个世界率众反击亦是天道循环之理。石某相信,冥冥之中若有一支看不见的上苍之手在推动世事变迁,这支手定会是华夏族守护神之手,必定会佑护石某以及千万民军。”


  王猛精神一振,神色犹自疑虑地问道:“属下亦相信大将军乃天命所归之人,只是当前困境该当如何是好?听说从扬州北上的援军到了乐陵,扬州送来的补给辎重也在鲁郡登岸装车北上了。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无极三万余将士断粮之危迫在眉睫,等不及援军和辎重了。”


  “是啊,等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让混编骑前去救援了。”


  石青语气十分抑郁,闷闷地说道:“这段时间战事将会在滹沱河一线展开,景略兄来了就别再回冀州城,干脆率领魏憬部混编骑前往无极,坐镇指挥无极、安国两城民军准备反击燕军。午后我等一起出发北上,石某率混编骑主力佯攻真定,将慕容军部骑兵吸引过来,景略兄趁机进入无极吧,”


  “啊——可是。。。。。。”王猛愣怔片刻,问道:“大将军,断粮之事怎么解决?五千混编骑能携带多少粮草,只怕仅够自身一旬消耗吧,怎么顾及孙威、王龛两部人马?”


  “景略兄知道石某这段时间吃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石青问了一句,旋即解下背上干粮袋,掏出一块乌黑的熟肉块丢在案几上,淡然说道:“就是这——马肉。和燕骑作战的战场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魏憬部混编骑和亲卫骑每名骑士都分了二十几斤马肉,带不了的就拼命塞到肚子里。”


  “啊!!!”王猛霍然起身,惊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混编骑前往无极不是为了作战,而是送马进去宰杀的!”


  石青默默地点点头。稍倾,又低声说道:“只要打赢这一仗,以后一切都会有的。”
——

  八十四章 虚晃一枪


  七月一日正午,条子统带戍卫军抵达襄国,石青召开会议,向众将宣达下一阶段的行军计划和意图,大军随后分为马步两路,步卒赶往东北的冀州城,骑兵则向正北的真定而去。


  因为侵略冀州腹地燕军骑兵的撤离,石青回返邺城、率军北上支援的消息早已传到慕容俊、慕容恪耳中。在不明对手意图的情况下,两人显得非常审慎,派出无数斥候在襄国一带打探。七月初二上午,在房子歇宿了一夜的民军混编骑刚刚启程赶赴真定,燕军斥候就将这一消息飞马传给慕容恪、慕容俊。


  近在咫尺的慕容恪闻讯后当即停止攻打真定,整肃人马小心防范民军骑兵突袭,又派人前往无极,传令慕容军率骑兵向真定方向靠拢,帮助护卫西路军,毕竟石青麾下有一万六千多骑,西路军只有五千骑,而且还要照看卢奴到真定的通道。


  民军混编骑气势汹汹,一路北上,正午时分距离真定城仅有四十里,至此,石青试图对燕军西路军的不轨之心暴露无疑。慕容恪再派快马,勒令慕容军率骑兵赶来会合,争取打石青一个冷不防。


  就在这个时候,真定城南四十里外的民军混编骑分作了两路,一路继续大张旗鼓地扑向真定,一路悄悄向东北的无极绕过去。


  “景略兄。现阶段无极、安国两城守军主要目的是牵制,佯装随时可能向东、西两方面突袭,牵制燕军骑兵,使其不能前往鲁口主战场助战。到了中旬,两城守军的任务将会改变,特别是安国,距离幽州最近,阻挠敌军最为便利,到时就是追击敌军、挺近幽州的最佳先锋。另外,进入中旬之后,景略兄小心在意燕军动静,若见敌军反应异常,可自行决定是否出击追杀。毕竟从鲁口传令迁延时日,可能会贻误上佳战机。”


  两军分头而行的三岔路口,石青握着王猛双手,殷殷叮咛。


  王猛早已过了感动的阶段,死心塌地地说道:“大将军放心。属下到无极后,会把两城守军分作三部,一部用作在西北威胁燕军西路军的退路,一部用作抢夺浮桥,巡弋滹沱河,隔断博陵郡燕军退路;另一部将轻装急进,杀向幽州,呼应蓟城。只要中旬时燕军稍有异动,三部民军便一起出击,定不会为对手留下可趁之机。”


  石青默默点头,拍了拍王猛的手,回身上了马,向前追赶前锋去了。


  混编骑来到真定城南之时,已经是午后申初时分,真定城四周显得很安静,燕军缩在东、北两座大营里,没有和混编骑对阵的打算,城头上的守军似乎疲惫了,正趁没有攻击的间隙休憩。这时候斥候来报,言道大约有一万燕军骑兵正从东北方的无极赶来,距离真定还有二十里。


  “三娃子!挑选一百名劲卒悍马,把大旗给石某亮出来,随石某巡城去——李崇!率主力在城东歇息,顺便监视燕军动向,石某巡城结束大军回撤——”


  吩咐下来之后,石青一抖战马缰绳,大喝一声“走!”,当先沿着护城壕沟向前奔驰。


  “石大将军驾临真定!”一百精悍骑士高举大旗,大声呼喝,呼啸跟了上去。


  城头上的守军听到动静,接着认出迎风招展的大旗乃是石青的大将军旗号,登时发出鼓噪的欢呼,跟着人影奔走四下传告。待石青从城南转到城东之时,城头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民军将士。数千将士一起高声呐喊:“大将军!石大将军来了!”


  石青长枪向天一举,高声喝道:“诸位将士,能否守住真定!”


  何三娃指挥亲卫齐声喝问:“诸位将士,能否守军真定!”


  “能。。。可以。。。守得住。。。”城头上响起各种不同的回答。


  战马风驰电掣般向前驰骋,蝎尾枪高高举起,石青连声大喝:“民军好男儿!汝等好生坚守,无需半月,待石某擒下慕容俊即便过来诛拿慕容恪!”


  “擒下慕容俊!诛拿慕容恪!”真定城上城下一片欢呼。


  真定城五里外的燕军大营,慕容恪手扶栅栏,面沉似水,望着纵横来去的石青身影凝神思索,隐约传来的民军欢呼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辅国将军!”悦绾匆匆赶来,焦虑地禀报道:“斥候来报,民军骑兵突然少了四五千骑。”


  “没什么。御难将军不用担心,自调整部署以来,我军以骑兵游击牵制,步卒集中攻城或防卫,没有间隙可为敌所趁,四五千骑兵再折腾也无法形成威胁。”


  慕容恪收回目光,转身下了营栅土垒,目注悦绾,若有所思地说道:“石青大张旗鼓地过来,却不准备与我对阵,而是放话要去对阵王兄。我怀疑他是看出我军没有破绽,所以虚虚实实故布疑阵,以调动我军,希翼从中找出破绽并趁隙突破。”


  “对啊!还是辅国将军看得透,我猜石青八成就是打得这主意。”悦绾恍然醒悟。


  慕容恪思虑道:“开战至今将近三个月,各地民军粮草也该完了。只要能保持住眼下局势,也许不要半个月,战事结果就会见分晓。这半个月关系重大,我军当以静制动,竭力维持,不可轻举妄动,中了石青的圈套。”


  悦绾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御难将军能明白这点,我就可以放心地把真定交给将军了。”


  慕容恪注目悦绾,一字一顿地叮咛道:“石青绝不是孤身回来的,他身后必有从南方过来赴援的大队人马。从江淮到博陵郡,走徐州、青州、乐陵一线最近,南方援军肯定会走这条路线,石青最先在平原郡出现就是这个原因。我军距离乐陵最近的是正在攻打鲁口的东路军;石青在真定虚晃一枪,且扬言要去对阵王兄的中路军,唯独不提鲁口和我东路军。这种举止太反常了,以我估计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我东路军。。。。。。”


  “。。。。。。石青之所以将东路军视作挽回局势之突破口,不仅因为鲁口距离比较近,也不因为鲁口危急,更重要的原因是,一旦击败东路军,南方援军就可以顺着滹沱河逆流而上,向西边的蠡县、安平和滹沱河浮桥推进,与安国、无极民军形成呼应夹击的态势;如此以来,不仅我中路军会陷入危险境地,安国、无极的民军也可因此脱困,我军苦熬三月的战果自此付之东流。”


  “。。。。。。说实话,叔父大人文才武略原是顶尖之人,只是石青这人太过难缠,单独让东路军与之相抗,很难让人放心。所以,我打算率西路军主力东走鲁口,会合东路军共抗石青。这里交给御难将军,我给将军留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卒,有两万人马在手,只要将军不贪功,只和敌军对峙拼消耗,想来无论是真定守军的反扑,还是无极民军偷袭,都应该奈何不了将军。”


  絮絮叨叨说到这里,慕容恪终于闭上了嘴巴。


  悦绾知道,换作以前辅国将军绝不会这么琐碎地叮嘱自己,只因在无极大败一场,自己让辅国将军感到不很放心了。咬了咬牙,他抬起双眼,目光直视慕容恪平静地说道:“辅国将军放心。悦绾绝不会让无极之败再出现。”


  慕容恪无声地笑了笑,目光转到营寨外。远处,石青刚刚结束了巡城之行,一万多混编骑骚动着看似有转身离开真定的打算。


  “辅国将军打算何时率主力离开?”悦绾在一边问了一声。


  “明天吧,确认敌军骑兵离开真定后再说。我等勿须着急,石青虽然回来了,只是眼前的局势并没有发生转变,我方占据绝对优势,只要小心稳妥地应对,石青是不可能赢的。”望着远方渐渐离去的民军混编骑,慕容恪充满了自信。
——

  八十五章 选择和算计


  武邑。


  黄昏时分,一身儒士常服打扮的王午施施然进了北城。


  “刺史大人安好,属下有礼了。”原幽州别家司马、现范阳太守李产之子李绩在城门洞外侧,恭敬地向老上司行礼。


  李绩三十未到,年龄轻轻就能担任一州别驾,不仅因为父亲的人脉,更重要的原因是王午的赏识。王午对他的赏识爱重不单单体现在拔擢上,燕军入塞后李产率范阳之众降燕,王午不仅没有迁怒李绩,甚至不惜得罪邓恒,以不愿见父子相残的惨景之名将李绩打发回范阳。这份恩义当真少见。是以,一听说王午在城外喊关,李绩一面命令守军开城放人进来,一面亲自赶来迎接。


  “伯勤(李绩表字)一向可好,不用多礼。”王午搀起李绩,亲热地问候招呼,失意之际见到当年的下属让他的兴致非常高。


  两人相互搀扶着,一路来到武邑城守府。


  城守府早已备好酒宴,李产闻讯也候在府外迎接,因为王午身份过于敏感,将他迎进府后,李产斥退左右,只和儿子陪王午饮宴闲聊。


  “听说石青暗使手段兼并了幽州军,并将征东将军和刺史闲置不用。既然如此,刺史大人不如来蓟城吧,李某会在燕王面前一力举荐,终归不会亏待了刺史大人。”


  酒过三巡之后,李产率先说到正题。以他想,王午在民军岌岌可危之际来访,多半是打算另找出路,这种事情对方可能不好意思开口,为免王午尴尬,他就主动开口探询了。


  “不错。刺史德高望重胸有锦绣,石青不识得,燕王必定识得,刺史大人若是愿意,属下愿意和家父一起举荐,必让燕王重用大人就是。”李绩跟着附和,心思和他父亲的倒是一模一样。


  “贤父子耿耿之心,王午心领了。”王午放下酒樽,怅然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贤父子可能有所误会,实不相瞒,王某此来并非有心另寻出路,而是来替石大将军劝降的。”


  “劝降?!”


  李产、李绩俱是惊呼,不可思议地望向王午,王午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产咦了一声,诧异道:“刺史大人。开战以来,民军倚仗防守和地利的优势确实占了不少便宜,打了几场胜仗,只是这不能说明民军比燕军强,事实上,双方态势并没有大的改变。幽州秋粮即将下来,新征募的几万青壮兵丁也踏上了征途,燕军犹有余力,至少还能再打三个月。反观民军,各城粮草即将断绝,因为慕容霸的袭扰,冀州产量之地的秋收是指望不上了,关中遥远,秋收之粮运送过来至少要到九月底,青兖豫司诸州荒芜太久,就算有些收成供给也会有限,可以说,到了这个境地,民军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大势如此清楚明了,稍有眼力之人便能看出,大人为何让我父子自陷死地?”


  王午一晒,不以为然道:“如果世事当真与李太守所料一般无二,去年春慕容恪突袭闪击为何草草收场?幽州军又怎会被兼并?今年春石大将军怎能从建康逃回、顺带将扬州收入囊中?荆州军又怎能黯然撤走?面对种种不利,民军又怎能斩杀十万燕军?”


  “这个。。。。。。”李产讷讷无言。王午这一连串问题不是他能明白和解答的。


  李绩目光一闪,插嘴说道:“这许是时运使然,石青运气不错,但是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没有实力,单靠运气终究不成。属下估计,这一次他再难侥幸,无论如何都要败了。”


  “不错。”


  李产附和道:“燕国厚积已久,实力不可小觑。别说李某不愿归降,就算李某却不过刺史大人的情面降了民军,石青若想依靠李某内应来打败燕军,那也是不可能之事。”


  王午呵呵一笑,道:“呵呵。李太守想差了,石大将军没打算依靠内应打败燕军,也没指望依靠王某劝降李太守。实不相瞒,只因王某和贤父子相熟,方便说话,石大将军这才让王某过来传话,这句话其实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带到的。”


  “啊!!!”


  李产、李绩父子再次惊诧起来。按王午所说,这种劝降可真的没有多少诚意啊。


  “什么话?”李产认真地问。


  “石大将军说。。。。。。”王午放缓语气,力图让自己的口齿更清晰些。“。。。。。。。这一战要不了多久就会见分晓,民军若是败了,他不会耽搁诸位的前途,劝降之议只当玩笑。但若民军胜了,而且是大胜之时,他希望倒在民军刀枪下的不是同属华夏一族的幽州士民,而是塞外鲜卑人;所以,他敦请幽州士民到时候分清形势,及早做出应对。若是有人执意不从,民军只好以蛮夷胡虏视之并斩尽杀绝,若是有人知晓大义,到时愿意与民军携手追杀,以前恩怨彻底勾销,石大将军会以此为第一笔功劳,开始重新记。”


  王午说完,堂内鸦雀无声,李产、李绩忘记了惊诧,只呆呆愣愣地出神,两人脑袋里盘旋的是同样的问题:石青凭什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他自以为必赢么?


  “哧溜——”


  王午自斟自饮了一杯美酒,醇液下喉的声响打破了大堂的寂静。李产、李绩被这声音惊得倏地一颤,旋即回过神来。


  “王刺史。石。。。。。。。啊,石大将军这话你信吗?”李产滞了滞,及时地把对石青的称呼改了过来。


  “我信。”


  王午再次斟了樽酒,一饮而尽后,笑眯眯地望着李产。“信又如何?会损失什么吗?”


  李产恍然一悟。是啊,信又如何?石青不是让他提前暗中归降,充作内应以颠覆燕军;只是在结果揭晓之时给他提供了一个选择,至于如何选,完全可以依据当时的局势而定。也就是说,石青先给了他一条退路,走不走在于他自己。这完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啊,为什么不信呢?


  “好厉害的石大将军——”


  李绩似乎也悟过来了,啧啧连声地赞叹道:“他明白结果未现前,幽州士人不可能归降民军,是以用这个让人无法拒绝的选择来分化幽州人和鲜卑人;呵呵,石大将军有此成就,当真不是侥幸。以绩猜想,此时此刻,他不仅遣刺史大人来武邑说项,只怕还遣有其他人到别的幽州将领处说项了。不过,呵呵——能够有条退路确实不错啊。”


  李绩所料不错,就在王午成为李产座上宾的时候,张季也成了驻守滹沱河浮桥的北平太守孙兴的帐中客。


  张季和王午的说辞一般无二,孙兴也是大感讶异。诧异之下,他忍不住试探道:“姐夫。石青有什么后着不成?要不焉敢说出这等大话?”


  张季苦笑道:“春生(孙兴表字)。石大将军就算有什么后着也不会说与你姐夫知道。你姐夫现在是落拓之人,此事若是成了,日后不定有复起之日,若是败了那就万事作罢,日后要仰赖春生过活呢。”


  孙兴不会把张季口中仰赖自己什么的当真,姐夫再不济也只会向石青、慕容俊这等人主低头,却绝不会向同侪之辈低头,家门的荣耀让姐夫无法做低三下四之事。


  “姐夫客气了——”


  孙兴应付了一句,心思随即转到时势上来,思酌着说道:“石青有此底细,莫非有什么奇兵?”想到这里,他脑中电光一闪,霍然惊道:“张平!莫非是张平——我军和民军交战数月,并州没有一点声响,想来打的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眼下双方分晓将现之际,他若是有心搅局,我军可就危险了。。。。。。”


  孙兴越想越是惊心,一把扯过舆图,在上面指点着对张季说道:“姐夫你看,并州军若出井径关,可直接突袭真定城外的悦绾部;辅国将军率西路军主力离开真定,如今看来恰恰是中计了。或者并州军走飞狐径,突进代郡,沿北沟向东一路横扫,断去我军退路。哎呀——若是如此,我军危矣!看来并州张平和石青已经勾连上了,并州军就是石青的倚仗!”


  “啊?!是么?”


  张季一惊,俯身过去趴在舆图上仔细观看,越看越觉得孙兴说得有理,忍不住赞道:“还是春生识见透彻,我说石大将军为何有此把握呢,原来早埋下了如此妙着。呵呵,这样以来,民军确实有希望大败燕军,春生可以认真考虑石大将军的建议了。”


  孙兴目光闪烁,思虑道:“不瞒姐夫说,一开始我就没敢轻忽石大将军的好意,不过,我还是会将此事告知燕王的。”


  “什么?春生!你若行此举,就是铁了心和石大将军为敌,这可不是稳妥的处世之道啊。”张季骇然地望着孙兴,直感觉不可思议。他印象里的孙兴可不是什么耿忠为主之人。


  “姐夫别着急,听弟弟慢慢说。。。。。。”


  孙兴得意一笑,凑近张季道:“姐夫,民军、燕军谁胜谁负结果没出来前,谁也说不准。既然如此,我等何不左右逢源,两边投注呢?你看这样好不好,弟弟明日密告燕王,就说有高人提点,言道并州张平是我军最大的隐患,请燕王早作防备,以防不虞。石青打算联手张平之计若因此而破的话,民军大败,姐夫也不用在邺城待了,带上姐姐偷偷投到燕王麾下吧,小弟到时就说指点的高人是姐夫,燕王必定会有所酬谢。反之,燕王若是不能化解张平之患,燕军终究大败,小弟就依从石青的好意,临阵反击,争取立些功劳,同样姐夫也有了说项之功,复起就有了希望。姐夫以为如何?”


  张季哎呀连叹,双目放光,惊呼道:“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几年,春生就历练的这般老成,此计当真是进退随心,圆转如意啊;姐夫以后当真要仰赖春生照应了。”


  “呵呵,姐夫客气。”


  谦逊了一下,孙兴有些矜持地说道:“此事就这般定了,姐夫回转后就对石青说,小弟暂时拿不定主意,需要权衡一番。石青必定满意。小弟么,明日就去蠡县见燕王,正巧辅国将军也来了,辅国将军明晓轻重,若是因此破了张平和石青的图谋,姐夫你这个高人日后必定会得到重用。”
——

  八十六章 逼近对垒

  七月初七,孙兴一大早就离开渡口水寨赶往蠡县去请见燕王。(._1 38看書網)几十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不消两个时辰就到了,午初时分,在侍卫引领下,孙兴拜偈了慕容俊,果然不出他先前所料,慕容恪恰好也在。


  “属下见过燕王、见过辅国将军。属下前来,实是有要事回禀。”孙兴小心地见过礼,然后将酝酿成熟的“高人”指点和盘道了出来。


  “张平!?”


  听孙兴言及并州军这个隐患,慕容俊立即警惕起来;慕容恪更为直接,疾步到了慕容俊王案前,一把扯过舆图旋即沉浸在思索之中。兵者诡道也,为帅者作战之前必须考虑到所有影响战事的可能,即便不能一一提前应对,也要做到心中有数以免临急仓促无措。


  中原当前的形势很明朗,就是民军、燕军两雄并立的态势,相比之下,并州军太过弱小,夹在两雄之中最多只有一点平衡作用,不能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种情况下的弱者往往有两种选择,中平之主会左右逢源,苟延残喘;双方胜负未分前讨些便宜,一旦分晓显现,立时趋炎附势投降胜利一方。若是枭凫之士便不会甘于如此,而是隐忍待机,在关键时刻突然出手联弱抗强,仿照汉末吴蜀抗魏之策,营造三分鼎立之势,努力使己方成为鼎中一足。


  张平是中平之主还是枭凫之士呢?慕容俊、慕容恪对此不敢妄下断言。


  燕军出兵前对并州军不是没有防备,慕容俊为此还特地邀请张平一并出兵,不过张平婉拒了这个邀请。慕容俊没有特别在意,因为当时燕国和大晋联手三路夹攻邺城,声势之浩大,没有人有失手之虞;这等形势下,并州军怎敢火中取栗,逆势而为?哪知道时移势迁,开战三个月以来,民军不仅熬过了最危险的开始阶段,而且化解了晋军的威胁,和燕军形成了僵持。


  这种局面让人大跌眼睛之余,也很容易让张平产生遐想贪念。


  慕容俊认为,只要石青答应让出上党郡,就足以说动张平出兵相助。燕军若是败了,并州军北边的威胁随之解除;民军就算胜了,也因为损耗太大而无法威胁并州。这样以来,张平就可以用心攻略河东,进而以并州、河东两地为根基,与燕军、民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三弟。你看——”


  慕容俊脸色凝重无比,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现意外了。


  慕容恪从舆图上抬起头,脸色同样的凝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昨天石青如此猖狂,摆出和我军决战之势,也许不是无因。”


  慕容俊闻言,脸色一沉,更加地黑了。


  慕容恪说得是蠡县今早才接到的鲁口东路军昨日战报。


  昨日五万余民军马步在石青率领下抵达鲁口,其间民军没有丝毫休整,一到城下便开始挑战燕军东路军。


  燕国东路军减去这段时间的伤损,还有五万七八千众,数量比民军援军还多一些,不过因为其中有近半的民夫工匠,考虑到战力参差不齐,民军援军赶到时,慕容评采取了守势,几万人龟缩进大营等待慕容恪来援。


  谁知民军不肯干休,遣出五千人马在燕军大寨前耀武扬威,指点着慕容评的名号挑战叫阵,慕容评担心士气受挫,遂挑选五千悍卒出寨迎战。双方出阵的都是精锐,人数相等,一方是长途跋涉有些疲累,一方鏖战数月精力没有恢复,可谓旗鼓相当,斗了一刻钟也未能分出胜负。


  这时民军又遣出五千人上来挑战,慕容评斗得兴起,也挑选了五千悍卒出寨相斗。双方自此较上劲,一发而不可收拾,民军连续又上来两批人手叫阵,慕容评不住地挑选悍卒出寨迎战,只是挑着挑着,燕军的老兵悍卒越来越少,挑选变得越来越艰难。慕容评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上了当,于是一边在寨内安排弓箭手阻击压阵,一边命令骑兵出营掩护步卒脱离对手,撤军回营。


  石青对此早有准备,一见燕军迟迟不能安排对阵人手出寨,就料到再难钓到鱼了,于是不等燕军骑兵出营掩护撤退,先自率军掩杀上来;当是时,几万民军在燕军大寨前一阵乱冲,斩杀三四千余。只因慕容评面对石青多了几分谨慎小心,大寨防御格外森严,石青担心损耗过大,没准备趁机冲营攻寨,出寨迎战的燕军大部才得以安全退回。


  经此一役,燕军大寨紧闭,再不敢理会民军的挑衅;民军越发嚣张,不仅不进入鲁口歇息,反而就地在燕军大寨前三里处驻扎下来按营立寨。


  三里的距离实在太短了,战马速度刚跑起来就到了,步卒一个冲锋也能赶到,两军因此成了隔壁邻居,随时可以互相上门串串;这种危险的距离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大忌,在这个距离内谁都不会好受,双方卒都无法安生休息,必须随时绷紧神经,防备对手突袭。偏偏民军不在意这些,肆无忌惮地挨着燕军立下了大营。


  民军反常的举动不仅让东路燕军心惊胆战,消息传到蠡县,慕容俊、慕容恪也大惑不解。不知道民军为什么如此胆壮,如此狂妄,石青到底有什么倚仗?


  孙兴适时而来的提醒,恰好给了慕容俊、慕容恪一个很好的解释。想到鲁口昨日的不利,想到并州张平的隐患,慕容俊不免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王兄无忧。并州军之患只在突然时有害,我军若提前做出防备,便不足为患。”


  慕容恪舒了口气,他似乎想明白了,指点着舆图说道:“张平能调动的也就三四万人马,从并州东向攻击能对我形成威胁的只有两处,一是井径关,并州军由此而出可以联手真定守军突袭我西路军;但是,只要提醒一下悦绾,敌军在这一路的图谋便难得逞。另一是飞狐径,并州军可以从此突袭代郡,沿白沟河北岸一路向东推进;三四万并州军平日也许挡不住我军主力一击,可若依靠白沟河防守,足以让我军北望而兴叹。并州军若是如此作为,威胁之大,几等于陷我军于绝地。好在有孙太守提醒,王兄只需从蓟城抽调五千人马,赶到飞狐径出口的代县增援,严加防范飞狐径,这样的话,任他多少并州军也无法伤我半分。我军主力只管安心击败民军就是。”


  “哦!是吗?”


  慕容俊精神一振,急忙扯过舆图细看,他是懂兵之人,一经慕容恪指点,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即扶额庆幸道:“还好还好。。。。。。幸亏孙太守提醒及时,哎,对了,孙太守言道的隐士在何处?可否请来让本王亲自致谢?另外,眼下战事正酣,实是用人之际,本王很希望有高人隐士在身边随时指点参赞。”


  孙兴谨然回道:“回禀燕王。这位隐士眼下还不方便露面,待我军大胜之后,属下再领他过来拜偈燕王。”


  慕容俊一悟,隐然明白孙兴口中的隐士该是民军一方的,想到民军中有人愿意暗中为自己效力,他忍不住欣慰地笑道:“如此也好,就等战后再说罢。只是孙太守一定要将寡人仰慕感激之心传给这位隐士知道,这位隐士若是有什么提点,也请孙太守速速告于寡人。”


  “属下谨遵燕王之意。”孙兴爽快应承,随即告别慕容俊、慕容恪,回转渡口水寨。


  孙兴走后,慕容恪也向慕容俊辞别道:“王兄!东边的浮桥该修好了,弟弟马上就到鲁口去。如今我与民军情势已经明了,民军主力集中在鲁口和无极、安国两地,其他各城小股人马影响不了局势,可勿须理会,只盯紧这两处就是,对方粮草辎重不可能再维持两旬;两旬过后,敌军必定崩溃,这段时间王兄切切注意,小心安国、无极敌军生出事端。”


  慕容俊大笑道:“三弟放心去吧——为兄手中有两万骑兵、三万步卒,若还不能盯住这几万步卒,可当真不配为燕国之主了。哈哈哈——”


  慕容恪不敢再说,辞别慕容俊之后,在亲卫的拥簇下出了蠡县东门,向东边一路急赶。


  滹沱河发源于太行山东部余脉,自西一路向东流淌,来到鲁口之时,突地一折,折成一个舒缓的直角转而向北流淌,经河间郡注入到白洋淀。鲁口、河间这一段,不只一条滹沱河,在滹沱河之东十几里外,还有一条与之平行北上的河流——清凉江,和滹沱河不同的是,清凉江最后由青县地界转道入海了。


  滹沱河和清凉江并行而走,中间夹出一绺宽约十四五余里,长约六七十里的小平原。夏、秋之际,滹沱河与清凉江的水经常漫过堤坝,冲刷浇灌两河之间的小平原;因此这片平原既不能供人居住,也没办法耕种,荒废成了一块巨大而又空旷的河滩地。


  燕国东路军都督慕容评的中军大营就扎在河滩荒地的南部边缘,与河滩荒地外的鲁口城约莫六里。这个六里的距离其中有三里是用来集结和展开攻城队伍的。


  近三个月来,燕军在中军大寨前每天清晨的集结出发成了河滩荒地固定的景致了,然而从七月初六这一天起,惯常的景致就不可能再出现了,民军新立的大寨就在对面不远,燕军若去寨外集结整队,那就是找死。


  民军的大寨立在鲁口的东北角上,和滹沱河转折的流向一样,民军大寨和鲁口城也形成了一个直角转折;这道转折的直角让滹沱河南岸成了一个死胡同,安平的燕军若是顺河而来,会被大寨左翼彻底堵住去路,同时还会受到鲁口城头上的打击。鉴于此,慕容恪决定在东路军大寨后五里左右的滹沱河上架几座浮桥,以便勾连和蠡县的交通。


  慕容恪赶到河边之时,天将黄昏,五座浮桥早已完工,四万燕军步卒和从冀州逃回来后整编到一起的八千精骑渡过去了大半。


  “传令鲜于亮,率一万人到东边的清凉江西岸安营扎寨,作为中军左翼,防范南皮方向民军偷袭;传令封放,率一万人在浮桥安营扎寨,维护与蠡县的通路;其余各路人马,入住东路军大营;大营若住不下,先将就一晚,明日再行扩充。”


  一踏上对岸,各路将官刚刚迎上来,慕容恪便连声下令。诸将官闻令一怔,恍然生出一种错觉——这种布置怎么像是在做长期坚守的准备?——

  八十七章 传说是怎样诞生的


  夜已深沉,对面的燕军大营乱糟糟的,依然很噪杂。石青在何三娃、小耗子和皇甫真一行的陪同下纵马出了民军后营,向东南方行去。其中皇甫真、小耗子以及二十骑一身布衣,打扮成坞堡私兵的模样,在衣甲鲜明的亲卫骑中显得更外惹眼。


  借着星光,战马一路小跑,子时初抵达南皮西南的清凉江对岸的浅滩。石青一跃下了黑雪,何三娃率亲卫四下布置警戒,皇甫真、小耗子和二十布衣骑士下马围住石青,等候他的吩咐。这一行布衣骑士稍后将会赶赴庸奴附近海岸,接应水路大军登陆以及突袭蓟城。


  “楚季先生。按说十天之内水路大军必会抵达庸奴,最迟不会超过半个月;半月过后海上若仍然没有水路大军的踪迹,你们要即刻派人赶回来通知,石某需要着手安排安国、无极、真定三城守军突围事宜,民军也将会放弃南皮、鲁口、安国、无极、和真定等地,以冀州城、襄国城重新布置防御,准备和燕军持久作战。。。。。。”


  说到这里,石青无奈地叹了口气。“。。。。。。。扬州的补给虽然到了,可惜无法送达安国、无极;这两城最多还能坚持两旬,过了这个时间,水路大军就算赶到了也没用,水军若是迟迟不到,到时候你们留几个通知水军返航的人手,其他人都回来吧。”


  “大将军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天气晴好,没有风雨之兆,水军应该是一方风顺的。”皇甫真感受到石青的低落,出口安慰。


  “石某也是这样想得。”


  石青精神一振,截然道:“我等不说这些扫兴的话题了。小耗子,你此行的职责是,一清理庸奴沿海地带,不得让水军登陆的消息传出去。二水军出现后,即刻遣人回鲁口禀报于我知道。三护卫皇甫真先生潜入蓟城,呼应水路大军的突袭行动。”


  小耗子低沉而又老成地应了一声。


  石青转对皇甫真道:“楚季先生等水军开始登岸,见过子弘大哥商量妥当以后再赴蓟城最好;水军上岸整编归建需要大半天时间,全军而行不会很快,其间至少有一天时间可供先生运作。楚季先生不要急着进入蓟城,要不走漏了风声反而不妙。”


  “大将军虑得周详,皇甫真知道了。”皇甫真揖手一礼,向石青告别。


  “走吧,诸位保重!”石青向四周的二十名布衣骑士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二十名布衣骑士在小耗子的带领下,向石青默默一揖,随即牵着战马向河水中走去。


  这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节,河水带了些凉意,却不会让人感到寒冷。二十布衣骑士皆是从亲卫骑里选拔出来的会水之士,尽管清凉江水势不小,却阻止不了他们泅渡。只有不会水性的皇甫真稍微麻烦一点,无奈之下的他只好抓住马尾,在两名水性好的骑士挟持下帮忙渡河。


  小耗子最先登上岸,牵着战马一边抖动着身上的水珠向堤坝上爬,他一边回首向河西看;此时夜色正深,星光微弱,对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


  大将军肯定还在对面看着。。。。。。


  小耗子冒过这个念头后大声嚷道:“都到了没?到了就快过来集结。”渡河之地属于民军辖区纵深之地,前边有鲁口和南皮为遮护,倒不用过于担心燕军斥候。


  呼喝声在静夜里传出很远,听见声音,渡过河的骑士纷纷现身,三三两两地从上下游聚了过来。没过多久,皇甫真也在两名善水之士的陪同下过来了。


  小耗子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无误后向皇甫真道:“皇甫先生,人到齐了。”


  “嗯,那就走吧——”皇甫真嗯了一声。


  小耗子一挥手,二十二骑悄悄离开清凉江边,向东北行去。行了两个时辰,天色反明,二十二骑加快速度,从南皮东边飞驰而过,径直赶往东北的柳县。


  午时左右,抵达南皮和柳县交界之处,二十二骑停了下来。小耗子吩咐道:“都下马休息,晚上再启程过柳县。”柳县在燕国辖下,这一小队人马经过改装,原本不怕被燕国军民发现,奈何柳县是燕国边地,这一小队人马贸然由民军辖下进入燕界,若被发现,很容易引起猜忌。


  二十二骑随便找了处林子歇息困觉,到天黑透了才从林子内出来继续行程;第二天凌晨,他们从海边穿过柳县,随后再无顾忌,沿着海岸线向北急行。


  七月初十黄昏,皇甫真、小耗子一行过了青县东边的废黄河滩涂地,进入庸奴地界。夕阳之下,两人极目远望,隐约可见远处有几缕炊烟凫凫升起,五六里外一处平坦的海滩上,搁浅了一大一小两艘渔船,渔船边人影绰绰,四五个渔民正忙碌着收工准备回家。


  皇甫真咦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小耗子眼中厉光一闪,挥手示意后面的骑士下马暂息,然后对皇甫真道:“皇甫先生无忧,待天黑下来,我就和兄弟们沿岸向前搜索,海岸十里内的一律斩杀,绝不会走漏风声。”


  “不妥!”


  皇甫真摇头沉思道:“这段时间我等需要照看近百里海岸,近百里海岸到底居住了多少人丁、是否能斩杀干净尚不清楚,不可贸然行事。另外,这一带的人难保不与庸奴、蓟城有联系,随意杀人灭户很容易被人探知到异常,若因此惊动了庸奴、蓟城可就坏事了。”


  “啊呀!皇甫先生说得是,小耗子差点坏了大事。只是。。。。。。若不能杀了这些人,水路大军即便来了,也很容易走漏风声,这可该怎么办?”小耗子恍然一悟,旋即又开始犯愁。


  “待某想一想。。。。。。嗯?小耗子将军,你看他们是在干什么?”皇甫真眯眼眺望着远方不解地问了一句。


  小耗子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见几个渔民正趴伏在远方的海滩上向着大海跪拜,每个人都恭恭敬敬磕了三下,然后才欢欢喜喜地招呼着离开海滩。他从小走南闯北,见过的、听过的着实不少,当下回答道:“应该是在揖拜水神,听说渔民最为信奉水神河伯,以求行船能够平安。”


  “这样啊。。。。。。。”皇甫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从此着手可成。小耗子将军,我等先歇息下来,明早再准备行事。”


  皇甫真没有说如何行事,小耗子也不问。他和皇甫真打过一段时间交道,知道此人和伍慈不同,是真有学问的,虑事极周详。


  二十二骑找了个隐蔽的海湾歇了一宿,第二天天还没亮,皇甫真叫醒众人,将大伙聚拢到一块说道:“单凭我等区区二十来人想无一遗漏地杀进海边住户十分艰难,而且此举动静太大,容易惊动地方,实在不智。以某想,杀不如吓,海边闭塞,渔民愚钝,并信奉水神。若以此入手,装鬼作祟,散播流言,肯定能吓住海边渔民。渔民相互间熟悉,一传十十传百,只要有几人将消息放出去,海边人很快都会知道,如此可避免遗漏出现。”


  一听说是装神弄鬼的勾当,小耗子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皇甫先生,你说该如何做?又该散布什么流言?”


  皇甫真一笑,招手命令众人聚得更紧一些,然后嘀嘀咕咕解说了好一阵,最后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回答皇甫真的是整齐的叫好声。小耗子更是按耐不住,挺身而起,连声吆喝道:“就这么说了,大伙都过来听我来分派人手,马上按照皇甫先生的吩咐行事。”


  另外二十人哄然一笑,兴致盎然地聚过去,包括自己在内,小耗子将二十一人分作七个组,每组三骑。


  分派结束,二十二人沿着海岸线北上,经过昨日所见的海滩时,一个组留下来行事,其他六组继续前行。行出十余里,前方再次现出一个可以停泊船只的浅滩,又有一组人手被留了下来;其他人继续北上。就这样每到一个可能有渔民出入之地,就有三骑亲卫被留下来,最后只剩下皇甫真和小耗子这一组,待四人停下来时,天已过午多时,他们所在的港湾距离第一个有七十多里了。


  皇甫真牵着三匹战马寻了一个僻静的洼地躲起来,其中一个亲卫攀上附近最高的礁石,趴在上面向陆地一边瞭望。


  小耗子和另一个亲卫在海边扯了些水草覆盖在战马额前、颈项、腰腹等处,将战马打扮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接着亲卫骑上怪物战马,将长发打开披散,脱下长袍套在头顶,用衣襟掩住面目,长发又四下掩住衣襟。一番装扮下来,这亲卫和战马一样,恍若成了个无头怪物。


  “去吧——”


  小耗子嘻嘻一笑,在战马后臀上拍了一记。战马稍一抬蹄,着亲卫在尺许深的海滩浅处来回倘佯,远远看去,仿佛是无头怪物骑士骑在怪物坐骑之上,幽灵般地巡弋,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小耗子矮身藏进海边石缝,眼睛只盯着高处瞭望的亲卫。


  这个时代的人以耕作为主,即便临江河湖海而居,渔猎为生的也是少数;庸奴海边一带零零散散虽有一些渔民,但总的数量并不多。耐住性子等了近一个时辰,瞭望的亲卫才向这个方向打了个有人过来的手势。小耗子心中一振,当下打起了精神。


  没多久,随着呼啦呼啦荒草被拨开的声音响起,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拎着一个蔑篓在海岸上现出身形。这人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低着头向海滩上走,一时竟没发觉海水中的怪物骑士。


  “呜啦——水神有旨——海祟作孽,祸害水族,水兵水将奉令捉拿,陆上众生一月内不得靠近大海十里之内——否则——杀无赦——”


  在浅滩中游弋的亲卫突然吼了起来。他憋着嗓子,声音怪模怪样,实在森人得紧。拿着蔑篓的汉子猛然一惊,抬头看去似乎被吓到了,立时呆住一动不动。


  小耗子见机溜出石缝,一边撒腿往岸上跑,一边大呼道:“乖乖不得了!海祟要来了,快跑啊——”这句话喊完,他正好到了汉子身边,当下一伸手,扯住汉子趔列趄趄地跑。


  跑出十几步,那汉子似乎反应过来,一边下意思地跟着小耗子逃走,一边惊慌地问:“小兄弟,这是咋回事?”


  “你没听水将说?海祟出世了!乖乖这可不得了!这个月说什么不能靠近海边十里之内。”小耗子一边做出恐惧的表情,一边急急慌慌地说。


  “海祟?那是啥?”汉子紧紧跟上小耗子连声追问。


  “大叔连海祟都不知道?难道不是水边人?”小耗子有点鄙夷,顿了顿解释道:“海祟是五百年一出的海中大妖怪,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主,听说只要是带血的,任啥都吃,就像我这个大个,遇上它一口给予吞了,不褪毛也不吐骨头。啧啧,好在听说它只能在水里横,上岸十里就会渴死,要不然,乖乖的水边的人可就遭殃了。”


  “啊也!”汉子闻言惊恐地大叫一声,脸都吓白了。“这可糟了,我家离水边只有五六里,海祟要是跑到我家可咋办?”


  “咋办?出去躲几天呗。”小耗子善意地提醒道:“大叔没听见水将说一个月内不得靠近水边?水神正在率兵捉拿海祟,水神那可是神啊,任它海祟再凶,一个月内也得乖乖受缚,大叔一个月后再回来就是了。”


  “小兄弟说得是。我这就回去收拾去。”汉子猛然醒悟,一掉头向西北插去,敢情他家所在和小耗子跑的不是一个方向。


  望着对方匆忙的身影,小耗子嘻嘻一笑,扬声喊道:“大叔是厚道人,记得提醒乡里一句,别让他人冒然过来害了性命。”


  “知道了,小兄弟真是好人——”汉子一边回答,一边挥手示意,头也没回地急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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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来了——


  对不住各位,没有打声招呼就消失了好几天实在很抱歉。


  其实这几天我有上网,但却没有一点心情上来请假。自从朝韩炮战发生后,我就仿佛是魂魄出了窍,心神不属,到华盛顿号航母来黄海军演,我再没一点心情做事,脑袋里盘旋的心里想的都是事态发展,无日无夜地在网上搜索相关消息,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熬了三天,身体受不了了,睡一觉起来,感觉心凉了,热情不再了,人也清醒了许多;于是抛开杂念,再次回归到拼命挣钱娶媳妇的大业中来。只是感觉听更好几天,很对不起各位,在此说声抱歉,请大家原谅。
——

  八十八章 顺风顺水

  在不同的港湾,七个小组上演着同样的故事,上演的效果非常好,只用了两天时间,有关海祟出世、水神正在缉拿的恐怖传言便在庸奴沿海一带迅速传播开了,小耗子等七个负责解说流言的角色的生意跟着冷清下来。


  皇甫真让亲卫捕猎了一些野物,在沿海一带的路口到处泼洒野物鲜血,又让小耗子等七人在脸上颈项以及衣饰上涂抹血液,改扮成遇害的生民,但有好奇的人悄悄接近,便躺在海岸不远处以儆效尤。


  这个方法很好,不用一天时间,方圆上百里住户走的干干净净,连胆大好奇想偷偷来瞧个究竟的也不再有了。


  干净利落地达成目的,一行人大多兴高采烈,不住价地连呼痛快,唯有皇甫真眉头紧锁,日日望着大海的方向发呆。他和石青一样是自信的人,力所能及之内,绝不会为任何事沮丧,此时却望着茫茫大海生出极度的无力之感,水路大军是生是死、能否按时抵达不是他能决定的。


  水路大军若不能按时抵达,就让小耗子先回去通知石大将军,我去一趟蓟城,把奋儿他们悄悄接出来南下;只是我去蓟城会不会引起猜忌?小耗子会不会以为我见水军不到、民军危急因此见风使舵、有意还归燕国?罢了,别人如何想我虽不惧,终归谨慎些好,到时找两个亲卫悄悄走一趟,带上信物暗中通知奋儿南下吧。。。。。。


  海中波涛翻滚不休,皇甫真脑中也在翻滚不休。皇甫氏虽是名门郡望,只是潦倒太久,他的生活过得一直很清贫,没有娶妾,除了未曾生育的正妻外,家中还有一个从子皇甫奋儿算是亲人,年余不见,以前还不觉得,待来到蓟城附近时,他忍不住生出些思念之情。


  “先生!将军!来了——”


  惊喜之极的呼唤打断了皇甫真的沉思,轻快的蹄声中,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一边狂奔,一边挥舞着手臂冲皇甫真和一身血污的小耗子大声招呼:“来了!船来了——好多大货船啊。。。。。。”


  来了!怎么可能!


  皇甫真猛一激灵,身子一颤,骨碌碌从礁石上歪倒下来。


  “啊?哈哈——来了。”小耗子跳起来忍不住大笑,只是甫一张口,旋即闭上嘴巴,赶至跌倒的皇甫真身边伸手搀扶,惊问道:“皇甫先生怎么啦?可曾伤到?”


  借着小耗子的搀扶,皇甫真一骨碌爬起来,反手篡紧小耗子双腕连声追问:“来了吗?真的来了吗?怎么可能!大将军不是说要到七月十七吗,今天才十三呢?”


  小耗子两眼放光,喜滋滋地道:“肯定是水路大军运气好,顺风顺水走的快。”


  “对!肯定是因为运气好!水路大军运气好,民军运气好,石大将军运气好!哈哈哈——太好了,走,快过去联络。”皇甫真欢声大笑,几天来的忧虑一扫而空。


  小耗子猜的有几分对,水路大军之所以提前三四天达到,可以说是运气好。大海之上天气变幻莫测,其中尤以春夏冬三季最为无常,唯一稍嫌正常的就是夏秋之交这一段时间。水路大军无巧不巧地赶上了这段好时光,一路上没有遇上一次风暴,顺风顺水、稳稳当当地抵达了目的地,其间只有两艘货船因为触礁而沉没,其上士卒大半被左右船只救起,只百十人被暗流带走而失踪。


  水路大军现身的海面在皇甫真、小耗子所在南边二十多里处,两人和三名亲卫骑马赶到就近的港湾时,由四十八艘货船组成的庞大船队距离海岸仅有两三里,领头的货船放下了舢舨,七八名水手奋力挥舞着船桨,一路向海滩探查过来。


  民军水路大军顺利抵达再无可疑!


  皇甫真胡须一抖,顾不得下马,哆嗦着声音吩咐道:“小耗子将军!请选派六名得力卫士,命他们分作三路即刻赶返鲁口报讯,就说水路大军于七月十三日傍晚安然靠岸,突袭蓟城行动即将展开,结果如何两天后会有消息陆续传去,大将军可以向各地民军下达预备令了,准备主动出击,防止燕军闻讯逃走。”


  二十骑亲卫大半还没聚过来,小耗子身边只有八骑,好在北上之士无不骁勇机警,随便一人都能称得上得力;小耗子唤过来六人,密密交代,若是被燕军俘获,无论如何不得说出水路大军之事,实在熬不过可以拖延几天再说,那时燕军纵是知道也来不及补救。


  六名亲卫躬身应命,三组并行南下,彼此间隔十余里,连夜赶回鲁口报讯。小耗子回转过来,皇甫真再次吩咐道:“耗子将军。传令剩余卫士巡视清理二十里内所有地方,但若遇上闲杂人等,或擒或诛,只不得放走。安排好之后,请将军陪我去见水路军将领商讨突袭一事;说来惭愧,若没耗子将军引见,水路大军诸将领只怕无人识得皇甫真。”


  皇甫真识得的人不多,小耗子不比他强多少,只认识司扬、安离和孙霸三人,好在这三人俱是水路大军之中的大将,认识其中任何一人都足够取信了,更巧的是,司扬就在为首探测水深的舢舨上。


  司扬不善水性,这段乘坐海船的时光,对他来说好像地狱一般,大半时间是在呕吐中渡过的。好不容易看到陆地有机会脱离苦海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先行上了小舢舨往岸上赶。


  “子弘大哥!”小耗子站在浅水处亲热地冲二三十步外的司扬招呼。自从他被蒲健掳走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碰上面。


  “小耗子?”


  司扬惊咦一声,旋即哈哈大笑。“好啊,终于又见到你小子了。听说这几年你小子练出一身好武艺,等闲将官都不是你小子的对手了。”大笑声中,舢舨临近,司扬手扶船帮一撑,一跃出了舢舨跳进浅滩。


  舢板外的海水很浅,仅仅淹到小耗子膝盖;司扬落下时却没站稳,身子一晃,哎哟一声跌倒下去,随即旱鸭子般在膝盖深的海水中拼命扑腾。


  小耗子一惊,以为司扬落脚处是个深坑,身子一扑,上去捕捞。等他捞住司扬才感觉有异,脚下海水依旧很浅,并没有深坑。


  “子弘大哥,你怎么啦?”小耗子使力搀扶,司扬东歪西倒,仍似站不稳般。


  舢舨上的几个老水手忍住笑意,大声提醒道:“司都督这是坐船坐久了,身子晃悠惯了,猛然下到实地反而不习惯的缘故,慢慢的就好了。”


  “哦?”一旁的皇甫真颇为敏感,一听之下即刻追问道:“所有将士都会这样吗?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好转?可否耽搁行事?”


  水手回道:“这个不好说,一般行船惯了的不消半个时辰就完全好了,不碍任何事;行船少的只怕需要半天才能恢复七八成。”


  皇甫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低头在心里默默算计。司扬将整个人都倚在小耗子身上才好了些,听见问话,他望着若有所思的皇甫真问道:“小耗子,这位是?”


  小耗子低头哈腰地半扛着司扬,眼睛不能抬起来看,好在他猜到司扬问的是谁,于是回道:“这是皇甫先生,皇甫先生原是燕国人,熟知蓟城情形,所以,大将军特地遣他过来帮助水路大军行事。”


  “哦?云重想得周全,这下可好了。”听罢小耗子介绍,司扬极为欣慰;水路大军对蓟城人生地不熟的,为此他担心了一路,唯恐行事失败。


  皇甫真恰好算计已定,当下抬起头整了整衣袍,向司扬躬身作揖道:“安定朝那人皇甫真见过都督。”


  “哦,这个。。。。。。皇甫先生,请不要拘礼,司某对先生不敢怠慢,只是这个样子却没法还礼,先生不要见怪啊。”司扬全靠小耗子扶持,站都站不稳怎能整衣还礼,尴尬了一阵,最后索性一挥手,直言歉意。


  皇甫真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都督有令,皇甫真不敢不遵,日后就放肆了。”


  司扬大喜,连声吩咐道:“小耗子,快将我背上去,我要和皇甫先生好生细谈。”


  重过大的货船因为吃水太深,不能随意泊岸,为了方便一般都带有一两艘舢舨。距离海岸还有半里之时,水路大军的四十八艘大货船再无法前行,纷纷下锚泊停,向下放小舢舨。


  起初皇甫真担心用小舢板向岸上运送人员辎重太过缓慢,会耽搁登陆时间;民军水军副督王颐之不在意地解释道:“皇甫先生放心。由海滩上留下的水印可知,此地每晚必定有一次大潮。人员、辎重不用急着登岸,待夜潮涨起来,顺风顺水就把船送上来了,大潮退下,船会在滩上搁浅;那时下人下物就方便多了。”


  皇甫真放下心事,对贾坚和歪躺在沙滩上的司扬说道:“石大将军有意让皇甫真潜入蓟城后联络旧部亲朋为内应,真却以为此举有些冒险;突袭蓟城一事太过重大,不能有一丝轻忽,若因此走漏风声,坏了战事,真万死莫赎。。。。。。跟随燕军入关之后,慕容俊对皇甫真不错,将蓟城南边的一个小农庄赏赐给了真,附带还送了四五十个打理农庄的奴仆;这些人可以一用,除此之外家中能用的还有从子皇甫奋。蓟城眼下空虚,而且因为地处幽州深处,燕军向来防范的不很森严,算上小耗子将军和十四名卫士,五六十人趁夜突袭,与主力大军里应外合夺下一道城门还是可以的,只是皇甫真家没几件兵刃,请诸位将军弄些刀枪过来让卫士带到农庄去。。。。。。。”


  天渐渐地黑下来,一轮明月从海中升起,被海水一映,明亮亮的十分醒目;海上,水手们划着舢舨捆绑绳索,准备稍后涨潮时用人力拉纤辅助货船尽量上行搁浅;一小队一小队的天骑营士卒分散向四周而去,代替小耗子的部属清理左近的闲杂人,以防走漏风声。司扬、贾坚、安离、王颐之、孙霸、小耗子围在一起,听皇甫真叙说突袭蓟城的安排。


  皇甫真说到这里,孙霸插话进来道:“让天骑营的兄弟代替小耗子的人吧,天骑营有连弩手,用来偷袭暗算最拿手。”


  “对!换天骑营的人去,这事他们最拿手。”司扬肯定了孙霸的建议,顿了顿又道:“文直,你亲自带队去,小耗子也去,攻夺城门非同小可,需得两员猛将坐镇才好。”


  “如此更好。”


  皇甫真点头同意司扬的部署,接着说道:“这一年皇甫真在邺城很低调,按理燕国不会发现真归降之事;不过到底如何还不清楚,需明日到城南农庄后才知道。如果燕国真的蒙在鼓里,农庄将会一切如常,皇甫真会找个理由将农庄之人带进蓟城,后天凌晨寅末时分趁夜突袭蓟城东门;如果燕国知道真归降一事,南城农庄定然会被抄没,城内的家眷仆妇肯定会被囚禁诛拿;那么,明天皇甫真只能和文直将军、小耗子将军等十五骑乔装改扮混进城,冒险到故旧之人家躲避半夜,等到次天凌晨寅末时分依然动手突袭东门;这样人数虽然少了一点,不过总比没内应要好。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主力大军都必须在后天凌晨寅末之前抵达蓟城东门外潜伏,听到动静即刻进攻,以呼应我和文直将军等人。”


  司扬看向贾坚;贾坚沉吟道:“若是全军一起急行,速度会慢许多,可能会有些问题;以老夫看,明早让天骑营士卒先行启程,秘密潜行,保证后天凌晨抵达蓟城东门,接应皇甫先生;明天午后,将士们恢复的差不多了,其他准备也已就绪;大部主力可以亮出旗号,大张旗鼓地向蓟城进发,如此一则可以把我军突袭蓟城的消息传出去,影响正在冀州作战的燕军士气。二则可以沿路招拢不服慕容氏之豪杰,聚众人之力,坚守蓟城,堵断塞外塞内之通道。”


  皇甫真不住颌首,待贾坚说罢,他站起来冲四周一揖手道:“老将军虑事周详,就这样说定了;皇甫真等先行告辞,这就连夜赶赴南城农庄。”


  小耗子和孙霸连忙爬起来,高声叫道:“走啦,走啦——后天俺们在蓟城燕王府再喝酒相会。”
——

  八十九章 困窘的燕国


  和司扬、贾坚订下突袭蓟城的时间后,皇甫真、孙霸、小耗子一行十六骑连夜离开海湾,赶往皇甫家位于蓟城南边的农庄。(._1 38看書網)

  农庄距离蓟城约莫二十来里,规模不大,庄内住了四五十农奴连带他们的家人老老少少约莫一两百多人。庄外四周有三四十顷一年两熟的耕地,此外还有近百顷生地或者撂荒或者植了瓜果的生地。这些就是皇甫真最主要的私产了。


  七月十四日晨,当皇甫真来到农庄之时,恰好遇上了从子皇甫奋。瞅见从子惊喜交加的表情和农庄的安逸平静,皇甫真明白,眼下情形只怕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皇甫奋年龄尚未满十六,但却是皇甫真不在时家中唯一的梁柱。秋收快到了,他奉母命前来农庄查看作物长势以及布置收割耕种等事宜。


  “父亲,你能安然逃回来实在太好了!王府和母亲都以为父亲被民军害了呢,若是再见到父亲只怕要高兴坏了;哦——对了,父亲不知道吧,奋儿已经进王府帮办事物了,世子说,待奋儿行了成人礼,燕王就会正式征辟。。。。。。”


  皇甫奋惊喜过甚,只东一句西一句地唠叨。


  皇甫真眼光一闪,溺爱的神色稍稍一现便即褪去,带着几分严厉说道:“奋儿,汝不小了,该当学着沉稳一些。走吧,不要声张,头前带路领为父进庄说话。”稍微一顿,他转对孙霸说道:“文直将军,请在庄子四周安排几个卫士看守,小心走漏风声。”


  孙霸嗯了一声,对身边士卒交代了一番,俄顷,六七名闲汉打扮的士卒牵着战马四散而去,仿佛去遛马一般。


  这番阵势落到眼中,皇甫奋终于明白不对,当下收摄了笑容,凛凛然引着皇甫真一行进了农庄。


  来到农庄署理农事的正堂,按照皇甫真的示意,皇甫奋将上来行礼问候的农庄管事赶到远处,天骑营士卒装扮的汉子散在四周暗自警戒,只皇甫真和孙霸、小耗子三人随皇甫奋进入堂内。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瞅了眼孙霸和小耗子,皇甫奋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


  皇甫真沉声说道:“奋儿,此番为父回来,不是侥幸逃脱的,而是归降了石大将军,引兵来夺蓟城的。”


  “啊——父亲归降了?引兵来夺蓟城?”皇甫奋满脸骇然,双目圆睁,不敢相信地瞪着皇甫真。在他心目中,慕容氏对皇甫氏说得上是情重恩厚,父亲也是知恩图报的忠义之士,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该反叛!

  皇甫真对自家儿子的心思清清楚楚,他冷厉地瞟了皇甫奋一眼,重重说道:“汝休要坠入执念;慕容氏并非善类,只因为父对其有用,这才降格以待,双方互为交易,并非单纯之恩泽情意;既为交易,为父自然可以选择更好的买家,何必定要陪慕容氏一道死?何况此乃乱世,群雄纷起,大浪淘沙,求生求存最为重要,岂能被忠义诚信所锢。。。。。。哼!若是如此,不定随便一个土匪山贼就断送了皇甫氏一门之清誉呢。”


  皇甫奋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见父亲口气凛然,便不敢再论,恭顺地应了一声。小耗子听得有趣,在一旁插话打趣道:“如此说来,皇甫先生随时都可能背叛石大将军啊。”


  皇甫真毫不在意地说道:“石大将军若是应命英主,天下人相投尚且担心落后,谁愿意背叛呢?反之,不能吸引四方之士来投,不能给部属以前途希翼,又怎能阻止背叛呢?小耗子将军放心,眼下皇甫真只有为归降而庆幸之心,却无半点反叛之意。”


  “佩服!佩服——皇甫先生说得太好了。”小耗子收起嬉笑,恭敬地向皇甫真行了一礼。


  皇甫真淡淡一笑,忽儿又收起笑脸对皇甫奋说道:“为父此番意欲和民军主力里应外合夺取蓟城,只是不知城内守备现今情形。汝且将自己知道的详细道出,以便为父参详定夺。”


  “是。”皇甫奋迎了一声,旋即思索着说道:“是这样的,从夏初开始。。。。。。”


  随着皇甫奋断断续续的叙说,皇甫真、孙霸、小耗子三人渐渐睁大了眼睛,惊喜之意毕露无遗。


  蓟城的情形对民军突袭非常有利,好得简直出乎意料。


  皇甫奋主要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慕容俊携主力南下时,命令世子慕容晔坐镇蓟城,并留下了一万一千人马,其中八千用来守护蓟城,三千用作燕王府护卫和世子仪仗。


  此时的蓟城还只是一般城池,和襄国、邺城、长安、建康这等大城不能比拟,有八千人马勉强也能应付四城守卫。不巧的是,前几日慕容俊从鲁口传来加急令谕,命令慕容晔抽调五千人马,由慕容厉统带,火速赶往西边的代县,以防备并州军偷袭。


  八千守军若是抽调五千,剩下的无能如何看不住蓟城四面。但是并州军的偷袭又不可不防,慕容晔无奈,从城守军中抽调了三千人,从燕王府护卫中抽调一千人,随后又强征蓟城大户高门人家仆佣护卫一千人,这才勉强凑够了五千人马。


  第二件是燕国辖下的日子如今很难过。


  去年春的一仗,幽州南部数郡被民军破坏的很惨,元气一直没有恢复,这种情况下招募三十万士卒青壮南下征战,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三十万人因为战事增加的消耗不说,仅仅不事生产这一头,就让燕国减产无数粮粟和牲畜;这些导致的后果就是南下大军辎用短缺,眼看着就要断粮,目前就指望秋粮下来提供补给。


  可以肯定的是,若不尽早击败民军结束战事,秋粮大半接济南下大军之后,燕国的这个冬天将非常难熬,即便最后胜了,也会元气大伤。


  第三件是燕王慕容俊前段时间谕令蓟城,命世子慕容晔想办法在塞内外征募五万青壮,南下补充战损。但是这道谕令最终没能得到执行。


  没能得到执行的原因和第二件事有关,眼看秋收就要到了,若再抽走五万青壮,到时若天公不作美,间或下起雨来,怎么保证抢收?这个时候,每一粒粮粟都是珍贵的,怎能因为没人抢收而将其烂在田地里?


  慕容晔不敢太过拂逆慕容俊的意思,原本想从塞外抽调两万人应付一下,哪知道他的建议被坐镇龙城的大燕征东将军慕容平熙给驳回了。慕容平熙言道,塞外兵力早已空乏,高句丽、新罗等小国没有真心诚服,一直在忍耐待机,若再从塞外抽调人马,他就不敢在龙城待了,因为塞外不会再有燕国一兵一卒存在。


  因为这两个缘故,慕容晔只好如实向慕容俊回复,言道秋收在即,暂时无法抽调人手,补充战损一事只能等到秋收后再行想办法了。


  “唉,慕容俊也就罢了,想那辅国将军慕容恪是何等小心谨慎的人物,怎地也如此躁进,一刻也不愿忍耐,要不断用兵南下呢?竟把燕国弄成这个摸样,实在是可惜啊。”皇甫奋叙说完毕,皇甫真连连摇头感叹,却又有些不解。


  皇甫奋试图为自己父亲解惑,思索着说道:“父亲有所不知。父亲离开后的一年辰光,石。。。。。。哦,石大将军就像夜晚的天空一样,压在每个蓟城人的心头;无论是燕王、辅国将军还是世子,提起石大将军都大皱眉头,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中原有九州,燕国只有幽州和苦寒的塞外,若任由中原恢复元气,到时燕国别说一统天下,连幽州都不可能保住。”


  皇甫真若有所悟,点头说道:“不错,辅国将军虑的是,中原地杰人灵,但若有英雄出世统带,必定威震四方,边塞蛮夷只能望风归顺,不敢稍有怠慢。石大将军怎么看都像是这等英雄人物,难怪辅国将军沉不住气。”


  孙霸、小耗子得意地相视一笑,颇有与有荣焉的意味。皇甫真却不再说话,低眉垂眼地陷入沉思;皇甫奋所言太重要了。


  过了一刻钟,皇甫真抬起眼睑,向皇甫奋、小耗子、孙霸一一吩咐道:“奋儿,不要向他人透露为父回来的消息,包括你娘都不要说;现在汝去把庄里身子骨结实的汉子都挑出来,再准备几车梨枣,就说是送给世子尝鲜的,让汉子们推车进城。。。。。。文直将军,你和奋儿一起去吧,见机将带来的兵刃藏到车上去,暂时不要让庄里汉子知道。。。。。。小耗子将军,请借环刀一用。”


  皇甫奋和孙霸依照吩咐出去行事,小耗子递上护身环刀,皇甫真接过,一手执刀,一手扯起三绺美髯用力绷直,挥刀划割。半尺长的须发簌簌而落,环刀来回划动几下,颌下近尺长的美髯便告无踪,换之为短短的参差不齐的山羊胡。


  小耗子瞅着皇甫真怪模怪样的胡须憋不住笑起来,皇甫真不以为忤,反而认真地问道:“小耗子将军,你看怎么样,不细瞧的话,可否认得皇甫真?”


  小耗子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打量了一阵,嘻笑道:“皇甫先生太过文秀,如人中龙凤,无论在哪都容易引人注意;只割去胡须只怕还不行,最好是抹黑了脸。”


  皇甫真毫不犹豫地同意下来。“既如此,麻烦小耗子将军去寻些锅底或是囱烟过来,帮皇甫真抹一抹,装扮一番。”


  “恭命不如从命。先生稍等哈——”小耗子嘻嘻大笑,身子轻快地蹿了出去。
——

  九十章 阵前励士

  八个有梨、枣、粮粟的推车准备好了,三十七名身子结实的农奴挑了出来,皇甫真也装扮停当。*.*1 38看書網*午后用过饭,一行五十四人出了农庄,推着大车向蓟城赶去。


  皇甫奋自有坐骑,皇甫真、孙霸、小耗子和三名卫士骑乘六匹战马扮作帮闲护卫跟在皇甫奋身后,剩余的——战马留在农庄、天骑营士卒则和推车农奴混在一块。


  从农庄出来一路坦途,二十里路程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临近南门之时皇甫真下了战马,换了一名天骑营士卒上马顶替,自己则混进数量较多的车夫中,低头埋脸免得与熟人照面。


  城门值守士兵在远处发现这一行人,早早闪出四五个,打算上来阻拦盘问,待到近前,瞥见怒马如龙的皇甫奋几骑,立时犹豫下来。护卫帮闲能有坐骑的人家一般是有头脸的大户高门,不是低级士卒能够随意盘问的。


  小耗子适时纵马上前,趾高气扬地喝道:“这是典史令大人家里准备献给世子的时令瓜果,汝等还不闪开。”


  一听世子、典史令这等称呼,值守士卒飞快闪开,蓟城这等心腹纵深之地,城门士卒主要职责是收取进城的人货厘金,不是用来防范奸细的;虽然有收取厘金的职责,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敢打世子和大人们主意。


  燕国权贵高门的府邸大多坐落在北城,燕王府和皇甫真的府邸也在北城;为了避免意外,进入蓟城之后,一行人没敢耽搁,匆匆穿过通城大道,直奔典史令府邸。


  “车子推进后院,所有人等都在后院歇息,不得喧哗,不得四处乱窜。”皇甫奋按照先前授意,将人、车、战马统统带进后院。落在最后的小耗子往门口正中一横,盘坐下来;将尾随过来哄热闹的几个仆妇隔在外面。


  皇甫奋隔着小耗子对外面的仆妇喊道:“着个人去告诉母亲,就说我在和管事核算账目,不要让人过来打扰。另外去厨下交代一声,烙两百个窝盔、煮三十斤熟肉送过来。”


  几个仆妇叽叽喳喳地走了,皇甫奋回到皇甫真身边问:“父亲,接下来做什么?”


  “睡觉!让大伙随便找地方睡下来,饭来了会喊他们起来的。”回答了皇甫奋,皇甫真转而吩咐孙霸、小耗子。“两位辛苦一下,轮换着看守门户吧,其他人我不放心。”


  孙霸回道:“皇甫先生安心睡去,到时间我和小耗子会喊大伙起来的。”


  刚到黄昏,天还大亮,一帮懵懵懂懂的农庄汉子被皇甫奋强令着睡下困觉,皇甫真找了个角落坐下,倚靠着墙壁合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天骑营士卒对这种颠倒的作息早已习惯,几乎和皇甫真同时扯起了鼾声。农庄汉子开始睡不着,无聊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地被鼾声感染,跟着一个个相继进入了梦乡。


  鼾声之中,天慢慢黑了下来,又过了一阵,城楼上响起定更的鼓声,这时候两个厨子拎了两箩筐窝盔和熟肉送过来,接过箩筐后,小耗子唤醒倚门而睡的孙霸替换值守,却没惊动其他人。


  三更鼓敲响之时,孙霸叫醒了小耗子、皇甫真和天骑营士卒,点起两支灯笼,农庄汉子跟着也被叫醒。


  “大伙不要喧哗,过来拿些东西吃,顺便听我说话。”


  皇甫真打着灯笼站在箩筐前招呼;等众人聚过来拿了食物吃起来,他把灯笼提起来举到面前,将面孔映得通红通红,开口说道:“大伙瞧仔细了,我是皇甫真。”


  小院里顿时响起小声的骚动,好几个曾经见过几次皇甫真的汉子低声应道:“是呀,真的是典史令大人!我认得的!”


  皇甫真伸手虚按,止住农庄汉子的哄声,继续说道:“蓟城人都以为我遭了难,却不知皇甫真因祸得福,不仅没有被害,还认识了一位真英雄,并得以在其麾下效劳,实不相瞒,这位真英雄就是民军的石大将军。。。。。。。(有十几个听说过石青和民军的农庄汉子面色一紧,窃窃私语起来,皇甫真眼光冷厉地向下一扫,止住下面的交头接耳。)。。。。。。大伙可能还不知道,三天前,鲁口一战,燕国三十万大军死伤无数,彻底溃败,慕容霸、慕容恪当场战死,慕容俊脱去王袍扮作小兵,孤身逃进西边山里,燕国完了,民军随后杀进幽州,皇甫真即是民军前锋,奉石大将军将令来取蓟城。如今城外已经埋伏了数万大军,只等内应发动,便里外夹攻一举拿下蓟城。”


  小院里沉寂无声,每个人都被皇甫真的话语震骇住了。农庄汉子不明形势,很多人没听说过民军和石青,但对慕容俊兄弟特别是慕容恪更是如雷贯耳,听说过许多被夸大的传奇,以至于将其当作天神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竟然败了、死了、逃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典史令大人清名卓著,信誉传于四方,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天骑营士卒也被震住了,个个迷惑不解地望着皇甫真,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孙霸、小耗子诧异地相视一眼,没想到皇甫真如此荒唐大胆,随口一扯就能撒出弥天大谎,杜撰出一个如此辉煌的‘鲁口之战’。


  皇甫真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在撒谎,满脸诚挚地盯着农庄汉子淳淳说道:“汝等是我皇甫氏家奴,若是没机会赎身,终身改不了家奴之身;礼法如此,皇甫真有心怜悯,却不敢随意逾据。凑巧的是,眼下倒有一个改变汝等身份的好机会,单看汝等是否愿意了。这个机会便是军功。稍后片刻,皇甫真将率卫士突袭东门,斩关落锁以接应大军入城。愿意一道行事的,即刻废黜家奴之身,以后皇甫真会以士卒部属相待;怕死、不愿意一道行事的,皇甫真不会勉强,只好生待在府上,事后回农庄继续支应农事就行。大伙考虑一下,愿意拼死一搏,挣个富贵前途的,就过来站到皇甫真身后。”


  皇甫真的谎言显然起了极大的激励作用,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五六个红脸大汉越出人群,赶到他身后站定;接着又有十几位汉子反应过来,唯恐落后一般赶过来,只片刻间,原本挤挤挨挨的人群就变得稀疏起来;剩下的有些是害怕,有的是真在用心思索得失,只是见到身边空下来,不管是害怕的还是在计较得失的,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身不由己地跟着跑到皇甫真身后站定,竟是没一人留下来。


  皇甫真满意地一笑,对孙霸和小耗子道:“两位将军,可以分发兵刃归并入建了。”


  孙霸早有准备,伸手一招,九个拎了四杆长枪的士卒上来,各自划拉了几名汉子,分发长枪,教授规矩,归入自己下辖。


  四更鼓声响起之时,农庄汉子都有有了归属,皇甫真将五十来人分作两队,一队负责斩关落锁,由自己和孙霸统带,一队负责冲上城楼放吊桥,由小耗子统带,皇甫奋负责引路。一切就绪后,五十三人分两列整齐站立,皇甫真在前首做最后的动员:“诸位!突袭首重摧敌胆寒,伤敌士气,是以临阵宣示极为重要。皇甫真为此定下三句口号,请诸位用心牢记。一是南下燕军大败,慕容恪、慕容霸战死。二是二十万民军杀过白沟,连克范阳、北平;先锋大军攻进蓟城了。三是慕容氏忤逆残暴,妄动刀兵,为祸塞内塞外;石大将军仁义宽怀,民军替天行道,进入蓟城只诛首恶,不会加害独孤部、宇文部及其他被慕容氏胁迫之英豪,蓟城士民可作壁上观,也可投身以效。”


  说到这里,皇甫真顿了顿,肃然说道:“这三条口号用得好可顶数万大军,诸位务必牢记,厮杀之时大声喊出,定能挫伤敌军锐气,切记切记——”


  众人低声答应下来,默默用心记忆。过了一会儿,皇甫真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一挥手说道;“出发!”


  时至月中,斜挂中天的圆月洒下无数银辉,将夜晚照的明亮如昼,隔老远都能看见人影,这种情况下很难匿踪潜行。


  皇甫真干脆亮明行迹,让孙霸这一小队士卒或骑乘战马,或高举‘典史令府’字样的灯笼,大摇大摆地向东城行去。小耗子的小队落后三十来步,尽量隐匿身形跟上,有前队的灯火吸引注意,他们的存在很容易会被人忽视。


  两小队人马一前一后出了贵族居住区街巷,拐上通城大道,没多久就临近了东城门。


  若非有强敌入侵,城门值守士卒平日不会太多,蓟城守军的规矩是每道城门随时有两百士卒值守,人数算比较多的了;此时天将拂晓,值守士卒熬了一夜,正在犯困,大多数溜进城楼避风小睡去了。只在城头留下寥寥几个依垛向外瞭望的身影;城门洞内侧还有两什值守士卒,这时也没了队形,三三两两地依靠城墙而立,耷拉着脑袋没一点精神。


  皇甫真临近之时,清脆的马蹄声惊醒了两个值守士卒。瞥见高举的灯笼和高头大马的骑士,两人以为是将官巡夜来了,急忙推搡身边同伴,准备整队迎接。


  孙霸瞅见空子,低声吩咐一句,四名打着灯笼的士卒越出小队,赶到城门洞内侧,将灯笼举起凑到值守燕军士卒面前一个个挨近着照,似乎在分辨面目一般。


  燕军士卒越发小心,一个个昂着脑袋、绷紧了脸,宁可双眼被烛火映的发花,也不敢眨一下,任由‘上官’审视;后面的小耗子看得暗暗好笑,一招手率领部属加快脚步趁机向上马道靠近。


  孙霸的把戏很快露出了破绽,因为灯笼上写得是典史令府,并且皇甫真家中没有衣甲,天骑营士卒还保持着普通布衣装扮,不像将官亲卫队。这两点破绽很快被敏感的值守士卒发觉了。“典史令府?典史令也管巡视城防?”疑惑之下,一个值守士卒忍不住问出口,他还没有联想到敌军偷袭这一点。


  看到这一幕,皇甫真忍不住莞尔笑道:“典史令不管巡城,只管开城!”,没等值守士卒反应过来,他瞥了眼顺着上马道向城头摸去的小耗子一行,声音一扬蓦地喝道:“一起动手!”


  “嗡嗡”两声绷响,两名早已就位的连弩手斜对着守军队列扣动了连弩扳挚,短距离爆射的十支铁矢无一落空,六名值守燕军惨呼倒地。


  “杀!”孙霸纵马上前,长枪连刺,三名燕军咽喉洞开。


  “杀——”


  喊杀声忽然大作,打破了蓟城东门的宁静;城头上下人影来回奔突,刀枪寒芒闪烁,转瞬间成为激烈的厮杀之地。


  城头之上,靠近上马道的两名瞭望士卒已经被斩落城下,三十余突袭队员在皇甫奋的引领下正冲向吊桥绞盘处。吊桥的两个绞盘安置在城楼和城墙外沿之间狭窄的空地上,每个绞盘左右各有一名瞭望士卒守护。听到喊杀声,四名燕军士卒已经有了防备,一边大声呼喊援兵,一边凑在一起架起了刀枪。


  “杀!”小耗子脚下一蹬,腾空跃起,身在半空之时,手中长枪向前一探,插进四名燕军中间缝隙,使力左右一拨,两名燕军士卒摔跌出去,被一拥而上的农庄汉子一通乱搠,立时了账。


  小阵一破,另两名燕军士卒知道不好,闪身就走。农庄汉子杀得兴起,呼喝一声抬步追赶,就在这时,城楼临近绞盘方向的木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百十燕军士卒呐喊着要从里面冲出来厮杀。


  “堵住!别让他们出来——”声音未落,小耗子一步跨过三级台阶,上到城楼廊下。挺枪向着城楼木门方向扎去。城楼里面至少有一百五六十燕军,若是全部冲出来,以农庄汉子为主力的偷袭小队未必顶得住;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狭窄的门户挡住对手。


  天骑营的士卒都是百战老兵,立时明白了小耗子的意图,呼喝一声,各自带着农庄汉子冲上走廊,和小耗子并肩挡住城楼门户。


  有部属帮忙阻敌,小耗子压力大减,刺出一枪后,他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皇甫奋领着几个士卒正在旋转绞盘,顿时放心下来,一心一意率领部属堵住门户。


  相比之下,城门洞下的战事容易的多,二十名毫无防备的守军被轻易斩杀后,四名负责斩关的士卒操起柴斧,冲进城门洞,或落顶门木,或砍链扣锁,正忙着开关落锁。皇甫真和七八个士卒站在城门洞外掩护,孙霸听到城楼上杀声激烈,呼哨一声,招呼五名骑士沿着上马道纵马冲上来。


  孙霸登上城头,匆匆向城外瞥了一眼,一看之下,他心中霍然一惊,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城头上下杀得天翻地覆,城外却静悄悄的,竟没半点伏兵大起的征兆。
——

  九十一章 如火燎原

  屋漏偏逢连阴雨,孙霸忧心如焚之时,城内好几处地方突然响起各种喧哗,鼓声、号角声、梆子声从南北西三面传过来,不用想就知道,城中兵营听到动静开始做出反应了。(._1 38看書網)

  燕军的动静落入耳中,孙霸越发忧急,己方只有五十余人,勉强能够挡住值守城门的燕军,却不能保证守多久;附近军营的燕军一旦赶来,这场偷袭就算失败了,强攻的话,付出的代价大不说,成败还未可知。


  城内的骚动越来越大,其中南边的声响有向这边靠近的势头,孙霸拧紧双眉,脑筋急转,正自盘算对策,就在这时,一阵风从东边刮来,随风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沉重脚步声。他心中一喜,再度向城外看去,只见白生生的月色里,一条黑色的波浪从东边急速向蓟城推进。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孙霸哈哈大笑,纵马扬枪大声喝道:“南下燕军大败!慕容恪、慕容霸战死,慕容恪失踪,汝等还不归降!”


  孙霸的呼声提醒了在城楼门户处和燕军酣战小耗子和天骑营士卒,数十人一边奋力挡住燕军前冲之势,一边厉声大呼:“燕军已败!汝等还不归降!”


  “民军主力杀过白沟、连克范阳、北平,民军先锋杀进蓟城了!”


  “慕容恪、慕容霸战死,慕容俊失踪了!”


  “汝等还不归降!”


  偷袭小队气势如虹,越是呼喊声势越壮,值守燕军睡梦中被偷袭,本来就丧失了不少胆气,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心惊胆战,突击越来越是乏力。


  “吱呀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斩关落锁小队的任务完成了,没过多久,又是咣当一声响,吊桥放了下来,与壕沟对面的大地碰撞到一块。


  “哦——来了!来了!”城下传来开关士卒的欢呼,他们也发现了日益接近的民军伏兵。


  “杀啊——”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向东城门传过来,不仅民军伏兵抵近城下,燕军援兵也从左右城墙根和通城大道三个逼过来。四面逼近的大军人数远远超过城头上厮杀的人马,发起的喊杀声顿时将城楼上的声音掩盖住了。一时间,酣战的城楼仿佛成了漩涡的中心,眼看着就要被四方大军吞没。


  偷袭小队早有心理准备,尚不觉得恐慌,城楼内部的燕军值守士卒却承受不住了,他们不知道外面来了多少民军,不知道双方情势如何,只知道民军先锋杀进城了,只知道南下大军败了,慕容恪、慕容霸战死、慕容俊失踪了,只知道燕国完了。。。。。。


  这些消息其中任何一条都让人很难承受,何况还一起来了呢?就在四面大军即将合围之际,城楼内残存的百十燕军放弃了夺回吊桥绞盘的想法,从西边的门户冲出来,沿着城头驰道向两边逃去。


  “耗子!随我下城阻敌——”孙霸心中一宽,只要吊桥收不起来,燕军就无法阻止民军伏兵进城了,当前需要做得是尽力为主力进城争取更多时间。


  杀啊——


  三路燕军几乎同时杀到,其中顺着南边城墙根过来的一路人数最少,约莫两百人,从西边正面通城大道上过来的一路人数也不多,不到一千人,只有从北边城墙根过来的燕军数量最多,约莫有两千人。


  民军的偷袭太过突然,蓟城燕军一部分是不能及时做出反应,另一部分是没弄清情况,担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敢轻易离开驻守之地。短短时间调集三千人马过来应援已经是极限了。


  三路人马大呼小叫包抄过来,皇甫真、孙霸、小耗子等四十多个士卒毫无惧色,密密挤在一处布下了弧形偃月阵,竟是准备以四十余人对阵三千敌军。


  “哈哈哈——以一当百!好!不错!”司扬欢畅大笑,拎着长刀穿过城门洞,在偃月阵后现出身形,恰恰比燕军早一步赶到。


  “我等来蓟城不是防守的,耗子,你带这些兄弟给我向南杀!”


  司扬意气风发,长刀向南一指。小耗子也会凑兴,雀跃地欢呼一声,挺枪向南冲去,口中不停地呼喝道:“南下燕军败了——慕容恪、慕容霸死了——三万民军杀进蓟城了——归降不杀!抵抗者死!”


  偷袭小队齐声相合,挥舞着刀枪杀向燕军。


  小耗子这队人的呐喊让赶到的燕军和民军伏兵都是一呆,这些消息太过惊人了。民军知道底细反应的快,立即有样学样地高喝道;“燕国完了,慕容氏完了,归降者活!抵抗者死!”


  司扬眼睛一亮,沉声喝道:“文直,司某给你五百人,你可敢沿城墙一路向北杀去?”


  城墙北边的燕军人数最多,有两千来人;孙霸却毫不犹豫地应道:“子弘大哥尽管放心,别说有五百人,就是两百人,小弟亦必一路杀到蓟城北门。”


  司扬赞道:“文直的骁勇司某深知,这就去吧,我会在后为你清点五百兄弟。”


  民军伏兵呈两列纵队络绎不绝地开进蓟城,孙霸一招手,纵队折转向北,沿着城墙根迎着踟躇不前的燕军迎头杀过去。


  五百士卒清点完毕,司扬截住队伍,一挺长刀指着正面的千余燕军喝道:“诸位弟兄随我来!定要让燕军知道民军的厉害!”说罢,亲自率领入城纵队杀上去。


  突入其来的夜袭和耸人听闻的消息对燕军造成了极大地震撼;这让民军的冲杀变得容易了许多,司扬和两千五百名天骑营士卒沿着通城大道滚滚向前,顷刻间冲散了惊慌不安的千余燕军,随即跟在溃散的燕军身后一路向蓟城深处杀去。


  司扬杀得兴起,浑然忘了水路大军都督的身份,疯虎一般不住地咆哮厮拼,仿佛要把几年来错过的战事一次全补偿回来似的,一口气砍杀了十名燕军之后,他才稍稍放慢脚步,一边大声催促士卒上前追杀,一边歇息回气。


  跟在后面的皇甫真见状连忙赶上来,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司都督,蓟城不是小城,城内还有八千燕军,单凭三千人马很难控制全城,若突入过深,稍有不对容易出现意外。都督该当先稳住东城,待主力大军赶到再行攻略全城才是。”


  司扬不以为意道:“皇甫先生放心,我等直管往前攻略就是;主力大军一时半刻来不及赶到,不过,不消一两个时辰,安离就会率三千人马赶来接应,燕军如此惊慌,想来我军有六千人马该能控制蓟城了。”


  听说后续还有三千人马接应,皇甫真放下心来,不再阻止民军向前冲杀,只是提醒司扬道;“蓟城落入我军手中再无可疑,都督宜派遣快马,将此事尽快禀报石大将军才是。”


  “哎呀!我竟忘了此事,该死!该死!来人——”司扬猛然一醒,终于意识到自己杀昏头了。当他唤来亲卫准备安排报讯一事时,又发生了一件尴尬之事——报讯的亲卫没战马可供骑乘。


  “他奶奶的!去——给我抢!”一腔羞愤化作熊熊怒火,司扬横刀一指右首贵族聚集区,厉喝道:“杀进去!这里的人家肯定有马!”


  “等等——”皇甫真脸色一变,惊慌道“不可如此!”


  “嗯!”司扬威严地扫了他一眼。


  皇甫真满脸严肃,凑近司扬身边,低声说道:“司都督,石大将军行险夺取蓟城,为的是震摄敌军,扭转鲁口战局;至于如何扩大奇袭夺人之效,更大地震摄南下敌军,是司都督的职责。眼下民军虽然奇袭成功,然则单单夺下蓟城影响尚且有限,民军还需出城四面攻杀,多占几处郡国,让幽州陷入飘摇之中,才能彻底摧毁鲁口敌军斗志,为石大将军谋得取胜之机。遗憾的是,水路大军仅有一万五六千人,若分出一部人马留守蓟城,就没余力四处攻杀,很难再扩大战果。”


  司扬瞿然一惊,审视着皇甫真问道:“先生说得是。只是这些与抢马有何干系?”


  皇甫真回道:“燕军入塞不过两三年,在幽州的根基并不稳固;反而因为连年交战,积累了不少民怨;司都督若想扩大战果,需要因势利导,结好幽州本地世人,招纳塞外独孤、宇文以及乌桓人,号召群雄,共讨慕容氏,如此才能彻底颠覆幽州,催折鲁口燕军斗志。都督若以为皇甫真说得有理,便不可随意纵兵抢掠,不得随意闯入私宅。”


  “先生高才,所言是极,司某明白了。”司扬幡然大悟,对皇甫真赞叹不已。


  皇甫真淡淡一笑道:“司都督无忧,小耗子将军哪儿还有六匹战马,皇甫真这就去找小耗子将军,请他带人回转鲁口向石大将军报讯。报讯一事非同小可,也只有小耗子将军这等人亲自返回才能令人放心。”
——

  九十二章 不眠之夜

  皇甫真编造的谣言震慑力非比寻常,当黎明时的天空响彻起“南下燕军大败、慕容恪战死、慕容俊失踪”的呼喝声时,蓟城之内上至高官将帅,下至士卒兵丁,无不战战栗栗,无心抵抗,被三千民军杀得节节后退。(._1 38看書網)

  世子慕容晔同样十分惊慌,但没相信谣言,他不信三十万燕军会败,不相信叔父会战死、父王会失踪;在新任典史令张悕和蓟城守将乙逸的帮助下,慕容晔聚拢了四五千溃兵,依托燕王府奋力抵挡民军。


  民军、燕军以燕王府为主战场,一攻一守僵持了一阵,只是没过多久,僵持就被打破,安离率接应人马杀进了蓟城。


  接应来的三千民军数量不多,对战事直接的影响并不大;然而,它的出现意味着民军大队人马杀进幽州,继而从侧面证实了皇甫真的谣言。蓟城之内很多人因此坐不住了,宇文鲜卑、独孤鲜卑、幽州土豪等许多被慕容氏胁迫之士开始思忖是否倒戈一击;慕容晔对父亲、叔父的信念也开始动摇了。这时候,燕王府掾属赵瞻进谏,言道蓟城已破,请世子率部突围保存实力,以待时机。


  乙逸、张悕随即附和。慕容晔无奈接受了这个建议。


  临近午时,蓟城燕军开始突围。因为民军数量太少,不足以形成合围之势,并且没有用于追击堵截的骑兵。燕军撤退的很顺利,五千余士卒私兵保护千余文臣、家眷冲出西门向西边代郡方向缓缓撤走。


  司扬不肯干休,率两千民军随后追赶。跟着慕容晔一起撤走的要么是慕容氏本家人,要么是对慕容氏忠心耿耿;为了保护王妃、王子和各府家眷安然离开,乙逸率三千兵丁在后拼死阻击民军。


  双方且战且走,天黑后慕容晔一行撤进大房山(今北京市房山区),大房山乃太行与燕山交汇之处,地势复杂,处处险要;司扬不知深浅,担心进去遇到伏击,遂告作罢,率军返回蓟城,准备与皇甫真商议安定蓟城,以及出兵渔阳、北平、范阳诸郡以扩大战果等事宜。


  就在民军夺下蓟城的当晚,石青接到了“水路大军于七月十三日傍晚安然抵达庸奴、即将突袭蓟城”的加急传讯。


  “天佑我华夏!”


  石青心神激荡,一拳擂下,身前帅案喀嚓断为两截。


  何三娃听见声响,抢进来查看。石青抹了一把眼睛,颤声说道:“不要管这许多!快派人去请王午、张季,两位大人过来后,让王大人先进帐,石某有话要单独交代。”


  何三娃应声而去,石青转向两名报讯亲卫,低声交代了一番。


  没多久王午报名进了帅帐,一进入帐中,瞥见一片狼藉的帅案,王午一惊,小心翼翼地行礼询问道:“大将军深夜见招,莫非出了什么事?不知可有用得着属下之处?若有,请大将军尽管吩咐,王午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哈哈哈——王大人不要担心,是出事了,不过是好事,是大大的好事。”


  石青扬声大笑,笑了好一阵,他才收住笑声,指着肃立在侧的报讯亲卫道:“蓟城急报。七月十三日凌晨,我军奇袭蓟城成功;世子慕容晔以及慕容俊、慕容恪妻儿子女尽皆被俘。截至讯息南下前,蓟城以及东边的渔阳郡已落入我军掌控之中。”


  “啊。。。。。。。什么?我军奇袭蓟城?这是怎么回事?”王午被这一连串消息彻底弄蒙了,因为没有职务在身,此前他对民军的部署行动毫不知情。


  石青得意一笑,轻松地说道:“王大人有所不知,石某拿下扬州之后,便已开始着手布置应对燕军事宜。在石某大张旗鼓地北上鲁口吸引燕军注意的同时,另有一支三万人的大军从海上乘船悄悄北上,七月初十顺利抵达庸奴,十二日夜展开突袭行动,十三日凌晨,彻底控制了蓟城。哈哈哈——王大人现在该明白了吧,石某安坐鲁口与慕容恪相持其实是虚,实则是为了配合水路大军行事。”


  “啊——”王午惊得张大了嘴巴,对石青又是佩服又是恐惧。


  石青面容一整,疾步越过帅案,来到王午面前,肃然说道:“蓟城、渔阳已下,燕国中枢废黜,与塞外断绝联系,消息传来燕军必定无心作战。战事至此,我军胜局已定。然而,石某要得不仅仅是取胜,而是要大胜,是一举光复幽州、将慕容氏赶到塞外的大胜。”


  说到这里,石青语气蓦地低沉下来。“。。。。。。这个大胜需要范阳太守李产襄助。是以,石某想请王大人星夜赶赴武邑,说服李产太守举郡归顺民军。王大人可愿助我?”


  王午毫不犹豫,慨然应道:“大将军所托,属下不敢有负。这就前往武邑说服李太守,若是不成,愿以项上人头谢罪。”


  石青一笑,温勉道:“王大人直管尽心尽力就是,中原百废待兴,此战过后,需要大治,日后烦劳王大人之处甚多,大人切勿轻言生死。李产太守若是不从,乃是天意,莫之奈何?若听从良言,愿意归顺襄助,大人可以告诉李太守,从此时起,石某视之为民军兄弟并为之记功,日后绝不以降将相待。”


  王午感激涕零,恳声道:“大将军仁德如斯,李太守若再不识时务,天必弃之。然则,李太守若是愿意归顺,又该如何做呢?”


  石青沉吟道:“范阳郡归顺最大的意义就是北沟落入民军控制,从而截断燕军溃逃之路。只是蓟城失守的消息两三日内便会传过来,李产太守若想等到消息被证实后再行归顺,就来不及在燕军溃逃前赶回范阳,布置北沟防御。这样以来,我军大胜很难得到保证。王大人此去还请详细剖析其中利害。当然,消息未经证实前石某一面之辞未必可信,李太守可能会有顾虑,担心石某虚诈欺逛,行离间之计害人;是以,石某认为,李产太守可将武邑交由子弟亲信守卫,自己悄然北返范阳。到时若见蓟城果然落入我军之手,便号召范阳郡父老反正归顺,于我水路大军联手在北沟布防,阻击燕军北逃。若发现蓟城无恙,石某纯属欺诈,李太守可悄然回转武邑,继续为燕国效力,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于其家人前途亦无损伤。王大人以为石青之意如何?”


  “大将军体恤下情,宽仁大度,如此行事李产绝无他话可言。属下这就去武邑督促他悄然回返范阳,襄助我军断敌退路。”


  王午连着揖了两揖,然后退了下去。接着石青传张季进来,如法炮制说了一番,命他星夜前往滹沱河渡口燕军水寨,督请北平太守孙兴做出选择,或遣亲信子弟或亲自遣回北平,襄助民军水路大军安定幽州,阻击燕军北逃。


  张季和王午的反应一样,一听说石青暗潜三万大军攻克了蓟城、渔阳,惊惧之余再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夜前去找孙兴,督请郎舅认清大势。


  打发走两人之后,石青连夜分遣亲卫快骑,悄悄赶赴真定、无极、安国、南皮,传达水路大军突袭蓟城、范阳太守李产、北平太守孙兴暗中归顺襄助等讯息,命令权翼、王猛、鹿勃早、逢约,相机出战,盯紧对手,小心对方跑了。


  石青此时已不在乎蓟城是否拿下,也不再担心消息是否会走漏,相反他还准备在两天内将各种消息设法传出去,以惊扰对手,消磨燕军士气。


  一切就绪,夜已三更。石青亢奋的依旧了无睡意。他唤来亲卫打扫了帅帐,然后坐在案前,摊开纸张,拿起狼毫写道:睿远兄。。。。。。然后另转一行继续写道;见字如晤。。。。。。原来他是在给秦州将军诸葛攸写信。


  石赵的秦州是雍州扶风郡分拆出来的一个小州,凉州也不是真正的凉州,而是从西凉张氏手中夺得的一小块凉州地盘;石青认为这两州名不副实,不愿多设一套文武机制,就将两地合并起来,由秦州将军诸葛攸统一辖治,主要负责应对西凉张氏。


  眉头写好之后,石青思忖片刻,接着又转了一行,下笔写道:今春以来中原多变青建康之旅险象环生民王不幸惨遭贼子毒手燕军三十万大军悍然犯边荆州桓温进兵豫州褚衰和扬州军蠢蠢欲动诸般惊变不一而足料想睿远兄虽在边塞亦必为之忧心如焚好在。。。。。


  石青很不习惯地用没有标点的句式向诸葛攸述说了今年以来发生的各种事情,然后又把水路大军安然潜至庸奴,准备奇袭蓟城,燕军可能因此大败,战后自己将要登基称帝等等一一道出。写到这里,他笔锋一转,谈到西凉张氏;言道据探子回报,张重华与其母、其兄不和,常常被气得卧床不起,年龄不大却有夭折之象,请睿远兄斟酌或以诸葛家子弟身份,或以秦州将军身份去一趟姑臧(今甘肃武威),代表邺城与之结好,暗中广交西凉士人。若张重华有个万一,便是民军对西凉用兵之时。中原因为战乱,收成欠佳,今冬很可能会饿死不少人;为今能够指望得只有西凉,请睿远兄想进一切办法或购或赊或募,从西凉弄几十万粮粟以解中原困厄。


  西凉僻处边陲,恍若世外桃源,近些年来,一直没有受到战火涂炭。兼且为避胡人之乱,大批中原士人逃了过去,直将西凉经营的如塞上江南,繁茂兴旺好生发达,若有西凉襄助,中原缺粮之困可以轻松解决。


  不过,石青对此却没多少把握。西凉牧张重华年青能干,非常精明,很难糊弄;他唯一的破绽就是生母马氏。马氏极其荒淫,和张重华的庶兄张祚通奸,两人对大晋没有半点怀旧之心,眼中只有钱财权利,一内一外把姑臧祸害的不轻;张重华对此却无可奈何,并且在一年后被生母和庶兄活活气死。


  石青对这段千古奇闻知之甚详,是以拣重要的告诉给诸葛攸,请他从马氏和张祚身上着手,哪怕是骗也要想办法骗上三五十万石粮粟。


  写罢书信,石青亲自封上火漆,吩咐亲卫即刻传送秦州。待事情一一弄妥,帐外变得灰蒙蒙的,天眼看就要亮了。石青唤来小耗子,吩咐道:“击鼓升帐,召集众将。”
——

  九十三章 挑衅

  入秋半个月了,冀州大部分地区还是一片狼藉,没有一点忙碌的秋收气息;与之毗邻的幽州南部却是金灿灿一片,金黄的黍米饱满起来,可以动镰收割了。1 38看書網(.)

  燕军在博陵郡的战事差不多停下来半个月了,久战至此,双方到了纯拼消耗的阶段;以至于上至燕王慕容俊,下至最底层的兵丁民夫每一双眼睛都盯在身后的黍米之上;上上下下形成一个共识,那就是幽州南部的黍米将是和民军之战决定胜负的关键。


  燕军若得到这一季的补给,至少还可以再作战两个月;倘若这一季收成若被民军抢去或者毁去,燕军很可能立时崩溃。


  民军也是这种情况,民军辖地南部的黍米应该开始动镰收割了,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送到博陵郡至少到两旬或者一个月后,扬州的补给无论如何顶不了这么久。最关键的是,无论是扬州的补给或是南部的黍米,在燕军的封锁下,都没法送进安国和无极,这两城云集了民军四成人马,一旦因缺粮而败,这场战事的胜负将再无悬念。


  无极、安国两城距离幽州南部农垦区近在咫尺,最适合展开潜入幽州抢粮毁粮的行动。这两城也因此成了燕军最为提防的对象。即便是远在鲁口的慕容恪也不断派出轻骑,与封锁两城的燕军骑兵随时保持联系,将心思大多放在困死无极、安国的民军上面,希翼以此为突破口,彻底击败民军,和对面的石青只是虚应故事。


  慕容恪认定石青兴兵救援鲁口是声东击西之计,民军咄咄逼人在东路军大寨三里外安营为的就是施加足够的压力,迫使燕军将注意放在鲁口,以便在无极、安国方向获得突破,将几万人马从死地解救出来。一旦有了这种认识,石青在鲁口的所有举动都被慕容恪看做是佯动,是为了呼应配合无极、安国方面的民军。是以,慕容恪眼中的战局不仅仅局限于鲁口,还把安国、无极揉合进来了。


  七月十六日,对面平静已久的民军突然有了动静,五千民军步卒在一千骑兵的遮护下向燕军大营发起了冲锋。


  慕容恪顿时警觉起来。


  双方对峙这段时间,都没有战意,相处的一直很和睦,还从来没有哪一方主动发起过攻击。因为彼此距离太近,双方都担心对方发动夜间突袭,是以到了晚上,各自枕戈待旦,小心翼翼地防御,白天反倒可以轻松下来,安心休息。这种颠倒的作息一旦成为常态,民军在白天发动的这次进攻便让人大为讶异,感觉很不习惯。


  “来人!即刻加派轻骑,赶往安国、无极探查消息,与安国、无极的联系要保证通畅,最好一个时辰一报。”


  听闻对手发起进攻之时,慕容恪没有关心对手的攻击力如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无极、安国,并立时加派了联络人手。


  将令迅速传出去,帐外响起亲卫紧急出发弄出的声响,待噪杂的马蹄声远去之后,慕容恪始安下心来,从容出了帅帐,对左右道:“走!看看去——”


  慕容恪来到营寨栅栏处时,慕容评、封奕先一步到了。慕容评正黑着脸对外咒骂,叽叽咕咕地说些民军太猖狂之类的怨气话语;瞅见慕容恪过来,离得老远,他就扬声说道:“玄恭!某忍无可忍,要亲自带兵杀出去,让民军尝尝厉害!”


  “石青、民军俱是釜底游魂,时日无多矣,值不得这般生气,还请叔父善自保重,不要冒矢石之险,待过一段时间,恪擒下石青献上,让叔父亲自斩杀出气。”慕容恪一边说,一边登上土垒,依栏向外观望。他的话语引得燕军将士发出一阵振奋的笑,无论最终是否擒杀得石青,单单想想这种可能,就足以让人兴奋了。


  五千民军步卒保持着阵形,两侧各有几百骑兵遮护,缓慢地逼压过来,此时已迈过两寨中心,距离燕军大营还有三百步左右。


  慕容恪凝神看了两眼,忽儿一笑道:“攻营拔寨还需要保持队形吗?诸位不要在意,民军只是佯动而已,势必不敢靠近攻击。”


  慕容评接口道:“玄恭不要大意,石青狡诈多谋,不会妄自行事,既然出兵,必定有其用意。玄恭还是早作准备的好。”慕容评辈分比慕容恪高,身份与其不相上下,在场之士只有他敢提出异议。


  慕容恪素来谨慎,慕容评想到的,他自然也会想到。当下颌首道:“叔父说得是。石青突然出兵佯装攻击,其用意有两个可能。一是无极、安国方向的民军有所图谋,为了予以配合,石青故意出兵吸引我军注意。二是民军自知没有胜望,打算退兵,此次攻击是以进为退而。”


  “咦——原来如此!”燕军将领俱俱恍然,然后更加振奋。


  双方对敌以来,石青和民军给予燕军将士最多的就是沮丧和失望,每一次对阵,每一次较量,己方分明胜券在握,分明大局已定,但是对手总能无休止地拖下去,间或趁隙反击,让快到手的胜利化为泡影;沮丧失望的多了,容易让人丧失自信;就拿眼前的战局来说,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民军撑不下去了,马上就要败了;可在对方真正崩溃前,大多数人都是心中打鼓,七上八下不敢肯定。好在辅国将军聪颖睿智,向来判断精准;既然他说敌军即将败退,必定就是如此了。


  说话的当口,民军更加近了;距离燕军大营约莫百十步时,如同慕容恪判断的那样,民军没有发起冲击,而是停下了脚步,堪堪停在燕军弓箭射程边缘。


  在数万燕军的注视之下,民军步卒整了整阵形,没一会,阵中奔出四五十名弓箭手,向前蹿出一二十步,然后张弓搭箭向燕军大营几十支散乱的箭矢。


  民军的箭矢并没有威胁,有的还没接近营寨就跌落在地,有的触碰到寨栅滑落,还有十余支落进了营寨,但看那种无力地姿势,即便射中了也不可能造成伤害。


  不过燕军却不敢马虎,一批盾牌手上来在慕容恪、慕容评等将领身前竖起了盾牌。


  民军弓箭手没有人指挥号令,只在寨外进行自由散射,射完一支再射一支。


  燕军将领哭笑不得。这根本不是攻击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但是这种挑衅却不容易反击,因为对方人数少并且分布的散,不调动大批弓箭手进行覆盖射击,就很难伤到对方。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带兵杀出营和对方阵战,不过对方挑衅好像就是这个目的,若是出兵岂不遂了对方的意思。


  “呸!石青——”眼瞅着民军在外耀武扬威,慕容评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他的愤怒不是无因,民军之所以能够如此猖狂,就是因为他中了石青的算计。


  民军初来之时,曾和燕国东路军对阵战了一次,那一次燕军损失不小,民军则趁大胜气势抵近燕军大寨前立下大营。慕容评以为,两军抵近后危险共担,并没有很在意;直到慕容恪率兵来后,才指出他中了石青的道。当时应该出兵袭扰,不能任由对方抵近扎营,


  燕军、民军对战之地是两河相夹的狭窄平原;左右无法腾挪回旋,只能前后移动冲击。民军抵近燕军大营之后,两军相隔一道三里宽的缝隙,在这种狭窄的缝隙中交战,交战人手不能太多,否则稍一铺展就进入到对方营寨弓箭手打击范围内,会造成很大伤损;另外,还不能大规模动用骑兵;双方相距太近,不等战马跑起来就会抵近对方营寨之下,收缰不住,甚至可能撞上对方壕沟、营栅。


  民军的组成主要有石赵、冉魏留下的禁军,鲁口征东军这股边军和从青兖选拨、历经百战的新义军三部分;其中无一不是精锐之师;与大半是从部落、坞堡征募青壮私兵组成的燕军相比,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阵厮杀的素养高出太多。


  燕军在民军面前有两大优势,一个是数量优势,一个是骑兵优势。民军抵近扎营之后,燕军的两个优势就没办法发挥。


  慕容恪来后看出这一点,所以说慕容评着了石青的道。他既然能看出来,当然也可以想办法解决,不过,因为初始就没准备和民军对阵厮杀,所以慕容恪没有费功夫去改变这种局面。这样的结果就是民军一旦出营挑战,燕军只能忍气吞声地龟缩寨中。


  归根结底,这种局面的始作俑原因就是慕容评着了石青的道。是以,看到对手耀武扬威,他怎会不羞恼呢?


  慕容恪对民军的挑衅倒是很不在乎,凝神看了一阵,笑了笑对左右道:“石青既然想玩,我军当奉陪到底。封奕太守,你率五千士卒出营接战,鲜于亮将军,你率一千骑在封太守左右两翼遮护。”


  “遵命!”


  封奕、鲜于亮亢声应答,虽然知道人数相等时,己方多半要吃亏,但是军令在身,无数双眼睛在后,两人还是不敢有丝毫迟疑。就在两人转身即将下去点兵时,慕容恪突然开口道:“等等——两位出战勿须抱定决生死、分胜负的念想,只要能稳住阵势,尽量减少伤亡,和对方纠缠半日便是大功。”


  “啊?辅国将军这是何意?”封奕、鲜于亮齐齐回身,惊诧地问。出阵不分胜负、决生死,岂不是应付敷衍?这样怎么可能赢得了?若是设伏,还可以施诈败计,可是看样子辅国将军没有其他后着呀?
——

  九十四章 可怕的谣言

  慕容恪冷笑道:“石青此举乃虚张声势,试图表明民军有心进取,绝不会退缩;既如此,我军就该做些表示,以示‘明白’,让他安心施展后着才是。1 38看書網(.)”


  “后着?难道决战的时候到了?”慕容评双目一亮,热切地盯住慕容恪。


  “叔父料得不错!”


  慕容恪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俊秀的脸庞却比坚冰还要寒冷。“恪可以断定,民军这两日必有动作。最可能的是不顾一切呼应安国、无极两城守军突围;若再不成,石青会果断放弃鲁口、南皮、真定,放弃无极、安国的数万人马,退缩到冀州城、襄国城重筑防线,以等待时机。哼——鲁口岂是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之地?他来了就别想走了——”


  封奕、鲜于亮听得血脉贲张,向慕容恪重重一礼,转身下去点兵迎战。


  慕容恪环顾左右,断然下令道:“传令三寨,从此时起,全军各部人马枕戈以待,时刻准备追击民军;清凉河小寨密切注意南皮动向,骑兵游骑全部撒出去,将鲁口四周大小动静一一探查清楚,不得给民军留下任何退走空隙。”


  “遵命!”燕军将士齐声应答。


  “杀——”


  寨门大开,六千马步燕军在封奕、鲜于亮统带下鱼贯杀出。


  对面民军弓箭手见状,唿哨一声,撒腿跑回阵中。民军本阵面对燕军,士卒却倒退着向后缓缓移动,似乎要腾出厮杀场地一般。


  燕军大为放心,一列列按序出营,在距离寨栅五十步外整理阵形。民军没有趁隙攻击,继续倒退,距离燕军百十步时才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燕军完成阵形。


  慕容恪暗叹一声,转身离开营栅,向自己的帅帐走去;他不忍看下去了,这样的阵战,考验的是双方将士的作战素养,结果很明显,即便采取守势,燕军的伤亡也会超过民军;留下来观看除了徒添伤心,并无自己使力之处。


  “杀!”


  身后杀声震天响起,两军开始交手。慕容恪疾步进入帅帐,传命亲卫点燃烛火,然后猛然扯下帘幕,将喊杀声遮在外面。


  来到帅案前坐定,慕容恪摊开幽冀一带的舆图,目光在南皮、鲁口、安国、无极、真定之间来回逡巡,将自己视作石青,脑中翻来覆去倒腾,思索援救无极、安国两城守军和突入幽州南部抢粮、毁粮的办法;只是无论如何设想,他都找不出妥善解决之道,别说是妥善之道,就算冒险一逞或者两败俱伤的办法他都想不出来。


  “民军已经陷入绝境,石青不可能逆转形势!不可能的!”


  慕容恪一次次这样想,他认为石青确实了不起,但并不认为石青比自己强多少,自己不能解决的难题,石青也不可能解决。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在舆图上一遍遍地推算各种可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亲卫又一次进来更换烛火的时候,慕容恪才发现外面哦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帅案旁还放着一份早就没冒热气的饭菜。


  “今日阵战结果如何?”慕容恪推开舆图,移过饭菜,一边随口问着。


  “我军损折三百八十多,对方损折近两百。”亲卫回了一句,换过烛火,看见慕容恪正在用冷饭,急道:“将军稍等,属下进来,原本有打算把饭菜热热的。”


  “不错啊,封太守果然有才,应对的很得当。”


  慕容恪对损伤数目满意,接着拿着筷箸的手在空中挥了挥,玩笑似地教训亲卫道:“行军打仗哪来恁多讲究?天刚入秋,还没冷下来,算得了什么,想当年在塞外征讨宇文部和扶余国,不管饿了还是渴了,总归是一把雪塞到嘴里解决问题,奇的是还没人出事。人大凡就是这样,越讲究越金贵越受不得辛苦,越不讲究反而越结实越耐得。”


  亲卫露出颇有同感的神情,口中却道:“今日不同往日,将军原本就是金贵之体,还该体恤才是。”


  慕容恪随意地摇摇头,知道这是对方的本份,便不再多说,埋头用饭。


  就在这时,帘幕呼啦一声被人猛地扯开,一个亲卫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及行礼,就开口禀道:“将军!民军有动静了!”


  “啊!什么动静!快说——”啪地一声筷箸被慕容恪重重拍在帅案上,他身子一挺,霍地站起,撑案前俯,双眼一眨不眨地逼视着禀报亲卫。


  “据探报,适才约有万余民军骑兵趁夜悄悄出了后营,逆滹沱河而上,似乎向西边安平而去。”


  “骑兵?安平?”


  慕容恪呼啦一下推开帅案上的饭菜,一把扯过舆图,手指点在鲁口之上,指尖沿着滹沱河渐渐向西推,推到安平和渡口水寨相间地带之时,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向前推,最后在安国对面的滹沱河南岸停了下来。


  仔细端详了一阵,他嘿嘿笑了起来,声音甚是愉悦。“石青,你果然舍不得安国、无极的几万兵马,不惜让骑兵倾巢而出,也想努力将其救出来。嘿嘿——好的很,你越是这般贪婪,我越是喜欢。”


  自得其乐了一阵,慕容恪盯着舆图吩咐道:“来人!传令武邑守将李产,命其这几日严加戒备,但若见民军从武邑溃逃,即刻出兵拦截,配合我追击之主力。”


  “来人!传令渡口水寨守将孙兴,这几日小心戒备,若是得到民军骑兵接应,安国、无极守军必定会从渡口浮桥突围;若真如此,命其死守水寨,等待蠡县援兵,万勿放敌军逃脱。”


  “来人!传令封放连夜前往蠡县面见王兄,将鲁口情形予以详细禀报,请王兄注意渡口水寨和安国、无极方面的动向,若有异动,随时出兵接应。”


  三队亲卫领命而去,慕容恪问道:“安国、无极方面可有消息回报?”


  亲卫答道:“每个时辰都有快骑返回,只说城内十分安静,没见敌军异动。”


  “嗯,安静不一定是好事,敌军不动则已,一动必有大事。传令下去,无极、安国以及鲁口各军严加戒备,不得稍有懈怠;传令封奕、鲜于亮,明早主动出击,继续和民军对战,缠死他们。。。。。。”


  慕容恪说一句,亲卫应一声,交代了一阵之后,他想了想,自觉再无纰漏,便道:“本将军要好生睡上一觉,以应付明日之事;但是若有动静,便需立即叫醒本将军,不可有误。”


  亲卫答应着退了下去,慕容恪倒在帅案后的席塌上再不想其余,合上眼酣然大睡。他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其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没有任何人打扰。


  一觉睡到自然醒,慕容恪抬起上身瞄了眼,但见出口帘幕被光亮映的通红通红,知道天已不早了,便扬声喊道:“来人啊——”


  没多久,两名亲卫掀帘而入,一个捧着绞过的湿敷子,一个端着早点。


  慕容恪接过湿敷子抹了抹脸,问道:“什么时辰了?可有什么消息?”


  侍候的亲卫答道:“现在差不多是辰末了。各方探马还没异常消息传来,只是鲜于亮将军和封奕将军带兵出营了,民军也有六千马步出营应战;这时双方该开始接战了。”


  慕容恪递过敷子,席地坐下拿起一个窝盔,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咀嚼道:“民军应战的很爽快?今天看来不会有事,也许是晚上,不过不能大意,传令下去,各部不得懈怠,保持建制,随时准备应对意外。”


  亲卫答应着下去传令去了,慕容恪吃了三个窝盔,喝了一碗麦粥,随即感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精气神十足,便扯过舆图,从新推算起来。这一推算又是大半天过去了,直到天将黄昏时慕容评、封奕、鲜于亮等一干将领到来才将他的思绪从舆图上拉出来。


  慕容评、鲜于亮、封放等一干将领的脸色很难看,慕容恪瞅了一眼,笑道:“怎么啦?今天损折的厉害?损折多少人手?”


  鲜于亮抢先回答:“回将军话,我军今日损折近五百人,民军损折约莫两百左右。”


  “不错,损折几百人就将敌军拖住一天,很划算的,应该给二位将军积功,加上昨日,该记两场小胜之功。”慕容恪笑着安慰众将。


  慕容评插话进来道:“玄恭。损折些许士卒倒没什么,主要是今日厮杀时,民军士卒肆无忌惮地嘲笑我军,说蓟城、渔阳已经被民军突袭夺下,世子和我等家人尽皆落入民军之手;说我等马上就是无家可归之人,覆亡在即,尚不自知,实在可怜,又说北平太守孙兴和范阳太守李产已经归降邺城,两人此时已经回返范阳郡和北平郡,召集本土豪雄相应民军。。。。。。”


  慕容评每说一句,慕容恪的心就收缩一下;从他口中出来的消息太惊人了,只要有一个是真的,对眼下燕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如果全是真的,只要消息传出去,数十万大军不等民军来攻,只怕就立马星散。


  心惊是心惊,但是慕容恪脸色却是很正常,甚至还挂着一点笑。待慕容评说罢,他更是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嗬——石青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绝路了,这样的谣言也能编的出来,叔父,你相信吗?”


  “不相信!石青编造的这些太过荒谬了。”慕容评没有犹豫地给出了回答,只是稍一迟疑,他又踌躇道:“只是,明知这样的谣言不会有人相信,石青为何还要散布呢?玄恭,不知道为什么,我明知这是假的,听说之后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慕容评不仅说出了慕容恪的感觉,也说出了帐中大多数人的感觉,众将一起点头附和。石青创造的奇迹太多了,就算再不可能的事他也可能做到。


  慕容恪挂着笑环顾四周,竭力给众将安慰和信赖的同时,趁隙稳定自己的心神。过了好一阵,他轻笑一声,徐徐说道:“诸位,这是石青最后的手段了,此等谣言不值一驳;冀州距离蓟城几百里,民军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袭攻打?就算长了翅膀飞过去,天空上留下的影子也会被我军发觉。何况前几日孙兴将军尚从水寨前往蠡县,向王兄禀报军情,怎可能回转北平呼应民军?本将军料得若是不差,无极、安国守军必定在今夜突围,鲁口民军十之八九会遣出一支偏师赶往渡口水寨予以接应。若是突围失败,民军各部将会全线向南撤退;石青于此时出此惊人之言,就是为了乱我军心,以便民军行事顺利。此计若破,他将再无其他伎俩。”


  封奕点头道:“还是辅国将军分析的透彻,属下亦感到其中有诈,只是不敢肯定对方用意。”


  慕容评、鲜于亮等人吁了口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慕容恪声音一扬,截然道:“诸位,决战在即,胜负马上就见分晓,此时我军容不得半点失误。士卒愚钝,容易受谣言所惑,请诸位即刻回转营中,向麾下将士剖析其中荒谬之处,揭穿敌军谣言,并严加戒备,很可能今晚就要出击追敌了。”


  “遵命——”众将齐声应道,躬身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帐一时再度安静下来。慕容恪却在没有心思盯着舆图推算了,负手在帅帐里来回疾步。民军散布过来的谣言像荒草一样在他心底疯长,如果这些是真的,石青的布局早就跳出了博陵郡,再看舆图还有何用?

  不是真的!怎么可能!


  慕容恪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但是他依然没办法静下来。这时候他非常希望哪里能有一条异常消息传过来,以此证实自己的判断,安定自己的心。然而,派出去的无数游骑却没一条异常消息传来,昨晚西进的民军骑兵从安平城下溜过去后再没了踪影,甚至对面的民军大营也是静悄悄的,看不出有去渡口水寨接应无极、安国守军突围的迹象。


  这一夜慕容恪再不能像昨晚般酣畅入睡了,只能在不安中等待着,到半夜子时,帐外响起叽叽咕咕低声的交谈,他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回来了?”


  帐外值守亲卫答道:“将军,没什么事,是昨晚奉命到渡口水寨传令的兄弟回来了。”


  “渡口水寨!!!”


  慕容恪猛一激灵,急忙道:“快进来!本将军有话要问——”


  帐幕掀开,一个中年亲卫昂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


  慕容恪疾步上前,凑近对方,急迫地问道:“昨夜是汝去的渡口水寨?本将将令可曾向孙太守传到?”


  亲卫回禀道:“是属下去的渡口水寨,将军军令已经传到,只是接令的乃是孙太守长子孙方,孙方说,孙太守出寨巡查军情去了,需要大半日辰光才会回来;孙太守临走时,命其打理营中诸事。。。。。。”


  “没见到孙兴。。。。。。”慕容恪倒吸口凉气,脑中嗡嗡做响,尽是有关孙兴、李产召集北平、范阳两郡豪雄响应民军的谣言;亲卫后面的话早已进不到他耳中了。


  过了好一阵,慕容恪勉强镇定心神,唤来亲卫吩咐道:“派人即刻前往蠡县,请燕王查实孙兴下落;如果找不到孙兴本人,请燕王即刻解除孙方等孙氏旧部兵权,予以羁押,并更换渡口水寨兵丁守将。另外,去武邑传令的人若是回转,即刻带来见我。”


  亲卫接令后一一退了出去,大帐里再度恢复了安静;慕容恪感觉浑身无力,不由自主地瘫坐在席塌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幔掀开,两名亲卫走进大帐,其中一人指着身边人道:“回禀将军,去武邑传令的兄弟回来了。”


  慕容恪身子一动,缓缓抬起头来,在传令亲卫脸上打量了一阵,这才问道:“武邑接令之人是谁?汝可曾见到李产太守?”


  亲卫躬身禀道:“接令之人是李产太守之子李绩,据李绩说,李产太守往冀州城亲自打探敌情去了,一天后才能返回。是以属下未曾见到。”


  “啊呀——”慕容恪惨呼一声,一阵昏眩涌来,随即眼前一黑,身子栽倒下去。
——

  九十五章 焉有退路


  (对不住,小区改造,家里断电了。(._1 38看書網)昨天断的一更,这两天一定补上。)

  天已黑透。


  民军大营帅帐,石青正在大发雷霆之怒。王午、张季、童图、雷诺等民军大小将领个个屏息敛声,凛凛然不敢多发一言。


  “太狂妄了!汝二人还有一点大将操守没!虽说大势一定,我军必胜之局已成,燕军早知道一点晚知道一点没有干系,可是这里面牵扯到李太守、孙太守两家满门百十口人的性命。汝等也算是领兵多年之人,怎地没半点轻重!”


  石青厉声怒喝,帅案前跪倒两人显然是他发作的目标。这两人乃是白天领兵出战的步卒统带丁析和骑兵统带董超。


  石青的怒火不是无妄,白天两人带兵对阵燕军,战至中途,民军士卒竟然大声喧喝出“蓟城已下、孙兴、李产暗中归顺,辅助民军拿下北平、范阳两郡”的消息。诚如石青所说,蓟城距离鲁口有两三百里,燕军就算知道消息也没办法补救,可是孙兴、李产两家子弟以及亲信部属可还在燕军之中,慕容俊、慕容恪拿蓟城没办法,诛杀这些人以泄忿怒还是很容易做到的,阵前谣言的泄露,对大局无害,对这两家可就有害的很。


  在场最恨丁析、董超的要数王午和张季,两人和孙兴、李产关系牵连甚深,刚刚一手促成劝降之事,哪知转眼就将两家人给害了,焉有不对丁析、董超恨之入骨的。


  “来人!给我推出。。。。。。”石青骂到狠处,双目猛睁,钢牙紧咬,似乎下定决心要将两人斩首示众,以为效尤。


  就在这时,雷诺看出不对,急忙越众而出,阻止道:“大将军且慢!”


  石青阴沉着脸,不满地盯着雷诺道:“怎么?雷都督意欲为这二人求情?需知石某治军以严,他二人做错了就应该担当,往日的情分再好也济不得军法无情。”


  雷诺顿首拜道:“属下不敢冒犯大将军军威,只是有一言相劝请大将军斟酌。眼前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时,大将军可以令其二人待罪杀敌,将功赎罪。”


  石青哧地冷笑,坚决地拒绝道:“哼!若是其他罪过,石某也许可以如此,此次却不行。孙太守、李太守诚心归附,为民军击败燕军甘冒偌大风险,却因这两人而陷于险地。石某若不处置,岂不让人心寒。日后谁还会甘愿归顺?”


  雷诺也不甘心,再度拜首道:“大将军待人之诚可感天地,二位将军也确实冒失了一些,只是其罪未彰,毕竟李太守、孙太守两家尚未因此遇害。大将军可否暂且等待,确认孙、李两家因此遭害后,再行处罚二位将军。否则,事后追悔莫及矣。”


  石青有一些踌躇,口中依旧不肯轻饶道:“事已至此,孙、李两家受害焉有侥幸可言?迟一刻早一刻也没什么区别。”


  张温迈步而出道:“大将军,其间还是有区别的。只要在慕容俊查证加害之前想办法救出孙、李两位太守的子弟部属,两位将军不慎泄密之罪就会减轻许多。”


  石青目光一闪,看似被张温的话打动了。雷诺见机,连忙进言道:“不错。张将军所言甚为有理,只要先行一步救出孙、李两位太守家人、子弟,便万事大吉。大将军,不妨勒令丁、董二位将军亲自出手,前去救援两家子弟,以此将功赎罪。”


  王午、张季跟着越出,行礼揖拜道;“无论如何,请大将军尽快遣人前去通知营救孙(李)太守子弟部属,属下替孙(李)太守先行谢过大将军拯救之恩。”


  石青嗯了一声,眼珠转了几转,突然一挥手,喝道:“会议至此结束,诸将且退下吧。丁析、董超、王午、张季四位将军请留下,石某有话要说。”


  诸将轰然称诺,纷纷告退出营。不一刻儿,帅帐里只剩下石青五人。


  石青示意丁析、董超起身。对四人缓缓说道:“适才诸将说得有理,武邑和滹沱河渡口水寨并不在慕容俊、慕容恪直接下辖;慕容恪听到谣言,需要时间证实,中间路途迁延,至少要到明早才能做出反应。武邑离得更远,明晚能够反应过来就算不错了。这样算起来,我们有整整一夜的时间可以从容布置。依石某看,通知两位太守子弟部属出逃并予以接应实在不是难事。”


  王午、张季欣喜道:“有劳大将军了。”


  石青叹了一声,带着歉意自责说道:“孙、李两位太守秘密回返辖地响应民军乃是暗中之事。石某原想为二位太守留了一条退路,以便万一不成,二位太守可以继续留在燕国,免得受石某拖累。哪知经此一事,两位太守的后路就此没了,算起来石某可谓失信矣。”


  王午、张季此时却顾不得原来的想法,只是催促道:“世事难料,大将军请不要自责,还请速速派人接应。”


  一直垂头低首的董超此时突然插话进来道:“大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青的亲卫队长是何三娃,何三娃像是石青的贴身‘秘书’,整日忙于处理机密之事,没时间统带亲卫。石青亲卫队的警备、布防、值哨其实另有人统带,这个人就是亲卫队副统带董超。


  董超字出云,年龄轻轻,不过二十七,却是新义军建军之日起便已投军的老军旅了。石青在肥子招募志愿兵,组建轻骑营时,这个北方难民出身的年轻人就因骑术精湛被选入军中,石青第一次组建亲卫骑时,他再次因为出类拔萃,被选进亲卫骑,从此形影不离石青左右,名声不扬,暗中却立下不少大功,算是石青最亲近的心腹了。


  石青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虚的,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快说。”


  董超向石青行了一礼,然后转对王午、张季,道:“因为丁将军与董某的疏忽,使得孙、李两位太守子弟亲信身陷险地,以至于再无退路,只得想法潜逃。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孙、李两位太守的子弟亲信为何不能倒戈一击,趁机立下大功呢?”


  “倒戈一击?成吗?”王午、张季愕然一愣。继而眼珠急转,思索这种可能性。


  董超截然回道:“武邑远离燕军主力,不过五千守军,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李太守旧部,只要有我军在外接应,可轻易拿下。滹沱河水寨有一万燕军,确实艰难一些,但是只要有内应配合,大将军再出一支奇兵,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地给予雷霆一击,必定能成。”


  王午、张季眼神一跳,看向石青。董超说得不错,既然孙兴、李产没有了退路,只能归顺民军一途,为两人着想,不如趁此时机再建一功。关键是其中时间紧迫,两人不知道石青能否在一夜间遣出足够的接应人马。


  “出云。,没想到你小子临急之时,脑袋也够用,转得挺欢吗。”


  石青改变了称呼,显然对这个主意颇为赞赏,夸了董超一句,他转对王午、张季道:“两位大人以为如何?人马没有问题,明早之前可以遣出足够人马分别靠近武邑城和滹沱河渡口,关键是孙、李两位太守的公子,不知他们是否愿意断然行事?”


  王午接口答道:“大将军放心,王午愿意连夜赶赴武邑,说服李绩。只要明日午时有三五千民军抵达武邑,属下便命其召集旧部,落关开城放民军入内,清剿顽固燕军。”


  “王大人不辞辛苦,来回劳碌奔波,石青记下了。”


  石青大喜,温言抚慰了几句,继而转对丁析斥道:“此事既有你的首尾,你便开脱不了干系。石某命你率本部亲卫保护王大人前往武邑,路上不得出任何闪失。将王大人送抵武邑之后,汝即刻前往鲁口,点起三千兵马前去武邑襄助李绩将军,不得有误。”


  丁析瞅见石青佯怒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只是担心被王午、张季看见,连忙将头低下来,瓮声瓮气地回了声是。


  “二位这就去吧——事关重大,不可多做耽搁。”


  石青辞退了王午、丁析,然后转对张季说道:“武邑距离燕军主力远,守军又少,比较容易行事,与之相比,滹沱河渡口水寨要艰难的多。凑巧得是,民军混编骑就在滹沱河水寨不远,只要孙方将军愿意为内应,万余混编骑一呼即到,拂晓之前便可攻打燕军水寨。”


  “混编骑不是接应无极、安国去了吗?”张季诧异不已。


  石青一笑,道:“混编骑是准备接应无极、安国。只是这两城外有两万燕骑,将滹沱河北岸防卫的密不透风。混编骑原本打算明日夜间与无极、安国守军同时行动,南北夹击滹沱河北岸巡视的燕军精骑。是以,现今在渡口水寨上游不远潜伏。事情既然有了变化,若孙方将军愿意配合攻打渡口水寨,明日夜间的行动便可以取消了。”


  张季恍然大悟,随后松了口气道:“渡口水寨虽有万余燕军,不过其中有三千直属北平郡。既然外面有一万混编骑可以随时接应,此事必定能成。至于孙方是否愿意。。。。。。”


  顿了一顿,张季无奈道:“事已至此,他便是不愿也不可得了。大将军放心吧。”


  石青欣慰一笑,对张季道:“张将军稍待片刻,石某这就去调一队亲卫骑过来保护将军进渡口水寨。”说到这,他迈步向帐外走去,走到帐口时又回头招呼董超道:“出云,你跟我来,一会儿挑选了护卫,须由你亲自统带扈从张将军。”


  董超哎了一声,跟着撵出帅帐。


  两人出了帅帐,来到一片空旷处。石青停下脚步,目注董超,忧虑地说道:“出云。孙方被传言逼的无路可走,肯定会充当内应。李崇、魏憬两部混编骑也会按计划于明日凌晨向发动突袭;渡口水寨易手已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蓟城方向至今还没消息传过来,不知皇甫真、司扬他们是否已经得手。若是得手,明后天消息一定会传遍燕军,以后的事就好说,燕军各部必定再无战心,我军直管向前攻击就是。若是不能得手,燕军很快就能探查到详情,从而稳住阵脚,再行反击。那时我军将无后续之力,再战必败。是以。。。。。。”


  石青口气一肃,慎重交代道:“石某已做好随时撤退冀州城的准备,只是这事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以免堕了士气。滹沱河渡口水寨扼守南北交通,是安国、无极两城守军回撤必经之路,一定要确保在手。我给你一份密令,你记好了。一旦渡口水寨落入我军之手,魏憬、李崇两部混编骑会趁势杀向安国、无极,与两城守军会合,然后围攻蠡县。此时你悄悄找到诸葛羽,密令其率本部人马抛开一切,紧守滹沱河渡口水寨,并早被干草油脂,做好焚烧浮桥的准备。”


  董超一凛,这才知道战事并非如军中兄弟想得那般顺利。然后低声应道:“是!属下记住了。”
——

  九十六章 此地而来的噩梦


  (紧急提醒这一章接下来的一章大家千万不要订阅,那是我发的新书试阅,因为误操作发到vip章节里了。因为可能买断的书不能解禁,我现在不能更改,只有等周一编辑上班了再说,有五六十个自动订阅的书友可能花冤枉钱了,我不知怎么能够补偿,实在太抱歉了。请大家不要订阅下一章啊,试阅的新书在作品相关里有。再次说声抱歉)

  燕军渡口水寨距离鲁口仅四十来里,董超带了二十名亲卫骑护着张季乘马夜行,丑时左右便来到渡口附近。


  董超和张季商量了一阵,然后让一位精干副手率十骑绕过戒备森严的水寨警戒区,到上游寻找魏憬、李崇两部混编骑,告诉他们于寅末锚初时分抵近渡口,若见水寨南边火起,即刻引兵杀过来接应。


  十骑小分队离开之后,张季和董超一行大摇大摆地向渡口水寨行去。作为眼下水寨主将的姑丈,到了这张季比在鲁口民军大营还要轻松一些。


  还未接近,就有巡哨的燕军上来动问,张季知道孙兴已经北上,留下来做主的是孙兴之子孙方,便对盘问的燕卒道:“孙方睡下了么?去给张某唤醒,就说他姑丈来了。”


  张季的张狂让不知深浅的燕卒不敢怠慢,值哨官佐一边派人传报孙方,一边招来几个巡查小队,暗地里警戒监视,以防有诈。


  渡口水寨由渡口南北两端的两个防护营寨组成的,两个营寨之间由五道浮桥相互连同;为了方便和蠡县的交通,也为了防范安国守军从水寨突围,孙兴把燕军大营设在北岸,孙兴悄悄离开后,孙方就坐镇北岸以应付各种事端。


  传报燕卒去了好一阵,南寨才传出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一行人没打灯火黑黢黢地迎了过来。将到之时,其中有人问:“是姑丈大人么?怎地夜半三更过来了?”


  鲁口民军大营阻断了慕容恪和安平、渡口水寨最便捷的交通,慕容恪若要派人查证需要绕道蠡县,泄密一事眼下显然还没传到这来,孙方并不知情。


  张季听出外甥的声音,便张口回答:“我有位有人探到民军紧急军情,需要找人代为向燕王禀报,遂托吾过来寻汝帮忙。”


  暗自戒备的巡哨燕卒听到两人对答,心下一松。孙方心领神会道:“既如此,请姑丈进寨说话。”


  时值月中,月光正好,为了不惊动寨内休憩士卒,孙方照例没有打火,借着月光引领着张季一行人进了南岸水寨,然后穿过浮桥,来到北岸主将大帐,这时才有亲卫上来点烛照亮。


  亲卫骑被留在面外戒备,张季只和董超进了大帐。坐定之后,孙方见有陌生人一起来,心知有异,便挥手命令左右退下去回避。然后探询地问:“姑丈此来是。。。。。。”


  “来救你的命!”张季直言不讳地给出了答案。


  孙方一惊,诧异道:“姑丈,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担心孙方会有疑虑,董超和张季决定不告诉泄密实情,在路上重新商量了一套说辞。当下张季便用新的说辞道:“民军将领之中有燕国刺奸,你父亲偷离水寨,回返北平襄助民军一事已传到慕容恪耳中。估计明早燕王慕容俊的禁卫就会赶到,来拿汝等北平旧人了。”


  孙方脸色一白,颤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姑丈此来准备如何救我?”


  张季双目一咪,凶狠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如今北平孙氏没有退路了,干脆趁此机会夺下水寨,以为归顺民军之晋身之阶。”


  孙方脸颊一抖,没有说话。


  孙氏打得是如意算盘,欲在胜者之中做出最终选择。孙兴临走时一再交待孙方,小心应付两方来人,不要轻易上当。待他探知蓟城实情后,会星夜遣人赶来通报取舍。没想到孙兴才走一天,通传使者还没到,这边就火烧眉毛,逼着让人选择了。


  董超冷冷扫了孙方一眼,截然说道:“少将军好糊涂,这般时辰已经没有少将军选择的余地了,孙太守不在,慕容俊、慕容恪那边无论如何瞒不过去了,继续留在此地,等待北平孙氏的要么是只诛首恶,要么是满门抄斩。民军如今可谓孙氏唯一的出路,少将军若是迟疑不决,不怕石大将军得知后心中不快么?”


  孙方霍然一醒,急忙道:“这位将军言重了,孙方并非迟疑不决,而是在思虑如何夺取渡口水寨,以报石大将军知遇之恩。”


  董超满意一笑,揖手道:“实在对不住,董某鲁莽无知,错怪少将军了,还请恕罪则个。”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不瞒少将军说,此时正有一万民军混编骑悄悄潜行过来,寅末卯初必到左近候命。只要少将军发动亲信旧部,到时率先在水寨内掩杀接应,有一万混编骑相助,渡口水寨还不是顷刻易手?”


  “哦?是吗?”孙方精神一振,思虑道:“有一万骑兵接应自然是手到擒拿,只是南北两寨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为了稳妥其间,孙方该当将大半旧部留在北岸才是。嗯,蛇无头不走,为了民军突袭南寨顺利,到时孙兴会以紧急军情为由,将南寨守将传唤过来。。。。。。”


  人急生智,为了博取石大将军的好感,孙方片刻间想出好几条应急举措,董超喜笑颜开,张季则是连声道好。


  距离寅末卯初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并不宽裕;孙方说做就做,将亲信心腹唤进大帐,一一叮咛嘱咐;随即四五条人影出了大帐,悄然融入到月色中。。。。。。。


  与此同时——


  远离博陵郡的冀州城城门打开,一支人马鱼贯而出,无声无息地向北边的武邑开拔。石青归来之后,冀州城主力与之会合赶赴鲁口前沿去了,城内仅留三千守军和千余伤残士卒。昨日石青一纸将令传到,城防交到了伤残士卒和征北大将军府组织的民众手中,三千守军倾巢而出,由守将韦伯阳的统带北上武邑配合王午、丁析,准备强行策反李绩,以防万一战事失利,武邑燕军成为民军回撤的拦路虎。这个时候,丁析、王午正快马加鞭,接着月色从鲁口南下武邑。


  对燕军、民军来说,七月十七日的深夜注定是忙碌而又不平凡的一夜。不仅民军一方人员消息来往穿梭,燕军方面同样如此。


  从惊恐中勉强收摄些许心神的慕容恪第一时间派出快马信使,将蓟城可能有变、孙兴、李产暗中投敌这一猜测通报给蠡县慕容俊,请慕容俊即刻查实蓟城情况,分遣王室禁卫前往渡口水寨、武邑两地颁布王谕,撤换李产、孙兴守将之职,重整两地防卫。


  两名信使受慕容恪重托,不顾夜晚路途不明,一出鲁口大营便拼命地催促战马,经寨后浮桥渡过滹沱河向着蠡县方向狂奔。在这两名信使尚未抵达蠡县之时,另有一队信使日夜兼程从北方先行赶到了蠡县北门。


  “开门!快开门——蓟城世子军情急报——”


  战马尚未抵近壕沟,马上信使已经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起来。只是城头守军并不买账,天塌下来也要按规制核实查验,以免中了敌方诈计。“诸位稍等——吊桥放下去以后,着一人先过来,把勘合凭证放进吊篮,查验清楚了才能开城。”


  城头不紧不慢的话语急坏了城下信使,有人扬声吼道:“你奶奶*的!蓟城都已经被民军攻占了,汝等还这般磨蹭。耽误了大事看燕王斩不斩汝等脑袋。”


  再没有比蓟城被民军攻占了这句话更有效了。城头上轰地一声响,守军士卒加快手脚的同时,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蓟城被攻占了!开玩笑吧?”


  “怎么回事?哪来的民军?”


  “有多少民军?是不是幽州哪股盗匪冒充民军旗号作乱?”


  城下信使心情原本沮丧之极,加之日夜赶路,精力透支过甚;早就疲累不堪,此时被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一搅,顿时个个头晕眼花,在战马上摇摇欲坠。其中有人忍不住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仰头大骂道:“他奶奶*的——几万民军横扫蓟城,家都没了,你们还有闲心问东问西。懂事的就赶快去唤醒燕王,早一刻回兵,就多一份夺回蓟城的希望。否则,都去死吧——”


  气急败坏的咒骂如黑夜一般悄悄扩散,不等慕容俊从睡梦中惊醒,噩梦一样的消息就浸润到蠡县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


  “什么!两万民军从渔阳郡突然出现,奇袭了蓟城?”匆忙起身的慕容俊彻底懵了,只是听到皇甫真这个名字时,他没再怀疑事情是否属实了,尽管他想不明白民军怎么到的渔阳。


  “快!传令下去,蠡县所有人马即刻整束收拾,准备启程回援。”


  慕容俊及时做出了反应;蓟城失守虽然糟糕透顶,但只要救援及时,局面还不致彻底靡乱。奇袭民军毕竟只有两万,客地作战,短时间内未必能稳住局面。蠡县有三万燕军,代郡还有慕容厉、慕容晔等一万多人马,再加上范阳、北平一带士民支持,只要反击及时,重夺蓟城还是很有胜算的。并且蠡县三万人马只是博陵战事的后备军,作用并不彰显,只要应对妥当,少这三万人马并不妨碍大局。


  “来人——即刻快马赶赴鲁口,将蓟城之变以及蠡县兵马回援之事通告辅国将军,请辅国将军安心统筹博陵战事,重夺蓟城就交由本王了。”


  慕容俊渐渐镇定下来,开始筹划重夺蓟城之策,随之颁下一道道王谕:“来人,即刻赶赴武邑、渡口水寨,命令李产、孙兴两位太守将防务交给副将,然后即刻北上追赶本王主力大军,襄助本王重夺蓟城,安定幽州。”


  通传信使刚刚离去,慕容俊正在思忖是否还有遗漏之时,王帐禁卫匆匆进来禀道:“回禀燕王,辅国将军遣来信使,要求即刻面见燕王禀报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


  慕容俊心头一跳,是什么紧急军情?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


  这段时间正在构思新书。


  新书的背景是一个架空世界,这个世界有刘秀的东汉国,有李世民的大唐国,还有赵氏兄弟的大宋国,已经掘起来的成吉思汗蒙古国。四国都在为一统天下而努力。主角属于刘秀阵营。


  这样的一本书你喜欢吗?麻烦大家给个意见。我在书页上做得有个调查,大家可以按照心意填一下选项,也可以通过书评区告诉我喜好。


  谢谢了!——

  九十七章 猛虎脱笼

  渡口水寨北岸燕军大帐。


  帐外黑压压站满了甲士,长枪前指,钢刀出鞘;一片肃杀之中,有十人被按倒在地,正在惶恐地挣扎。


  “啊!你——”


  短促的惨号从帐内传出,旋即没了声息。这声惨呼像是信号,甫一响起,帐外甲士忽然动手,刀枪起处,十名跪倒的士卒只来得及发出四声哀嚎,便被捅翻在地。


  呼地一声,大帐帐幔掀开;孙方一手提刀,一手拎着南岸水寨守将头颅大步而出。


  来到帐外站定,孙方环顾四方,低沉着声音说道:“记住!骑兵和持有火把者是自己人,其他的先砍了再说。”顿了一顿,他决绝地喝道:“点火!”


  两个亲卫手持烛台点燃了大帐布幔,火舌嗤喇喇冒了起来。四周拥簇的甲士默默上前,将火把凑上去点燃。


  随着点燃的火把越来越多,火势越来越大,寂静幽暗的北岸水寨忽地亮堂起来。似乎与之相呼应,南岸水寨跟着燃起了火头和一点点火光。


  “动手——”孙方长刀向天一举,一支支火把应声而动,在南北两寨扩散开来。


  “什么人!怎么回事——”


  静夜中响起诧异的喝问,突然冒出的火光引起了巡夜燕军的注意。喝问得到的回答是刀枪和喊杀。“杀!幽州父老兄弟——杀鲜卑人啊——把鲜卑人赶到塞外——”


  滹沱河两岸纷扰嘈杂,随着中军大帐火光冒起,喊杀声几乎同时爆发,匆忙集结千余北平郡守兵分为两部,在南北两寨分别动起手来。


  “民军已经攻克蓟城、渔阳!燕军败局已定!北平、范阳两郡决定襄助民军,将鲜卑人赶回塞外去。幽州的父老乡亲,请听从孙某号令,即刻点燃火把,拿起刀枪,诛杀身边的鲜卑人吧——”


  在亲卫扈从之下,孙方站在浮桥北端冲纷乱的大寨扬声大呼。乱砍乱烧的北平郡守兵和梦中惊醒过来四处乱窜的燕军士卒为他的话语增添了许多威势。


  在南寨动手的北平郡守兵突击的重点是寨门。三四百北平郡守兵呼啸来去,见人砍人,见帐烧帐,到处制造混乱;张季督帅五十名士卒守住浮桥南端,保护浮桥;董超亲率十名亲卫以及五十名北平士卒掩杀至寨门。燕军群龙无首,惊变之下慌乱无措,两百名值守寨门士卒转眼被冲散。


  “砍断缆绳放吊桥!打开寨门——”董超对四散的燕军看也不看,一俟亲卫打开寨门,便疾步冲了出去,向西方遥望。


  月光之下,一道黑潮蠕动着从西方卷了过来,不用多想,董超也知道那是看见火光后赶过来的民军混编骑。只是因为路途难辨,大队人马不能快速突击,混编骑接近的速度不是很快。


  眼光在铺天盖地的混编骑和狭窄的吊桥、寨门上扫过,董超立即吩咐道:“快!放铺板——点火!烧寨栅——”


  十几支火把触上了寨栅,一块块铺板安放上了壕沟;一切刚刚就绪,以李崇为首的混编骑先锋就出现在寨门外。


  “李将军!持火把者是自己人——”董超提醒的声音刚落下,李崇已经旋风般冲进大寨,有四处照亮的火头,混编骑冲进大寨后速度反而加快了。


  “向后传——持火把者是自己人,小心误伤。”


  李崇匆忙交代一声,旋即厉声大喝:“杀——”驱马冲向浮桥。


  如同慕容恪所料,鲁口是双方佯攻牵制之处,决定胜负的主战场是无极、安国以及与之对峙的渡口水寨、蠡县组成的三角地带。这片三角地带糜集的四五万民军仿佛受困的猛虎一般,被两万燕军精骑、滹沱河、渡口水寨、蠡县慕容俊王帐等等重重围困,进不能进,退无路可退;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刻。


  两城守军在民军中占得分量太重,可以说,他们是被困死或是脱困的结局直接左右整个博陵郡战事的胜败。脱困——燕军将因此压力大增,再没有击败民军的把握。困死——民军损失惨重,无力回天,只有祈求回退自保了。


  慕容恪料定石青会不惜代价地拯救两城人马,但是他没料到石青想得不仅是两城人马的脱困,更想的是把这只笼中虎放出来并展开凶狠的反击。


  黎明将至,圆月隐去,大地笼罩在最黑暗的一刻。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是安国城内涌动的无数人头。


  鹿勃早、诸葛羽并肩矗立在安国城头,望着东南方暗红的天空默默发呆。按照潜入安国的斥候的说法,今日凌晨四十里外的燕军渡口水寨将会被民军攻占,拂晓左右一万混编骑就会赶过来与安国守军会合。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东南方发红的天空不是日出的朝霞,而是民军攻取渡口水寨引燃的大火。


  “二位将军!兄弟们都吃饱了,已经准备就绪。”从城下赶上来的亲卫低声禀报,生怕惊动了两位将军的沉思。


  “都吃饱了?哦,知道了——”


  鹿勃早含糊应了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掂了掂右手一团黑糊糊的物事道:“诸葛将军,弟兄们都吃饱了,我俩儿还没吃呢。”


  诸葛羽意识过来,跟着掂了掂右手道:“那。。。。。。鹿将军请吧——”


  鹿勃早嘿嘿一笑,将右手物事送到嘴边狠狠啃了一口,然后一边大声咀嚼,一边狠狠说道:“最后一顿,最后一顿。。。。。。”


  诸葛羽一笑,也啃了一口,道:“其实马肉并非特别难吃,鹿将军之所以难以下咽,一则是没有盐和香料佐理,一则是吃的太多有些腻了。日后有暇,羽亲自做一顿马肉宴邀请鹿将军前去品尝,担保又是一番滋味。”


  诸葛羽话音未落,鹿勃早呕地一声将口中马肉吐了出来。旋即佯怒道:“诸葛将军,鹿某可未曾得罪过将军,将军何苦要让鹿某受罪。这顿筵席还是免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城楼,随着两人的说笑声,一股轻松的气氛慢慢在安国城内滋生出来。因困守三个多月而僵硬的一万五千多张面孔渐渐活泛起来。


  “诸位兄弟!苦日子熬到头了,以后不用再吃马肉、不用再坐守孤城;下一刻,当我等冲出安国之时,等候我等的将是一次次的胜利和无数的功勋!”诸葛羽语音微颤,情难自已。


  鹿勃早欢畅大笑,扬声吼道;“兄弟们,我军有一支人马杀进了蓟城。渔阳、北平、范阳等近半幽州落入我军手中。博陵郡燕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哈哈哈——过去的苦没有白熬,接下来就是我等报仇雪恨,建立功勋的时候了。”


  两人一唱一和,渐渐把一万多将士的斗志从持久的麻木、无奈中唤醒过来。待天际出现一丝曙光之际,鹿勃早喝道;“开城!出发!杀向蠡县——”城门应声打开,一万多士卒无声地向东方冲去。


  安国的民众早已撤走,无论此番结果是趁胜攻进幽州还是被迫回撤冀州城,这个城池都不再有留守的价值;半个时辰不到,近一万四千守军和送马而来的一千五百混编骑骑士尽皆从东城门出了城,只留下一座干干净净的空城。


  民军甫一出城便被日夜监视的燕军精骑探到,飞马传报之后,慕舆根匆忙调集两个千骑队先行从左右骚扰堵截,等待后续大队人马支援。两万燕军精骑分散在无极、安国四周,短时间内不可能集结出太多人马。


  一万五千余民军没将两千敌骑放在眼里,继续向东行进,只是速度放慢了一些,在两翼各布置了两千弓箭手,小心防范对手冒险冲击。


  天光大亮之时,民军赶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离开安国已有十四五里了。慕舆根率领五千精骑赶上来,随后七千燕军精骑从左右和正面三个方向包抄过来。


  鹿勃早有所预料,抢先一步收拢了麾下将士,外层布下刀枪,内层集合弓箭手,就地结下阵势。


  “传令——枪骑兵四周监视,准备追击;弓骑兵抵近观察,寻隙攻击。”


  慕舆根选择了比较保守的试探攻击。他不着急,民军冲出安国就是找死,没有城池遮护,单凭阵势能维持到几时?燕军精骑只要保持足够的压力,对方阵势迟早都会溃散,到时就是毫不费力的屠杀了。


  七千精骑分散成两层。外层的枪骑兵蓄势以待;内层的弓骑兵缓慢地驱动战马,围着民军绕圈子,寻找抵近奔射的机会。


  民军稳定如山,面对四周铁骑动也不动。双方僵持了半个时辰,慕舆根开始有些不耐,就在这时,东南方响起沉闷的雷声,声音由远至近,越来越响,接跟着烟尘飞扬,遮天蔽日,将初生的太阳糊成灰蒙蒙状。久经沙场的老卒都知道,这是大队骑兵急速赶来的征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民军本阵动也不动,似乎不知道一般。燕军精骑也没有动作,该蓄势的依然在蓄势,该试探的依然在试探;因为这里是燕军下辖,来的人马再多也只可能是赶来襄助的己方人马,何须在意?


  慕舆根扭头向东南方看了一眼,随即轻咦一声,这支骑兵明显是从渡口水寨赶过来的,他印象中渡口水寨只有千余用作斥候、通信、护卫的杂骑,不可能有眼前这么大声势。诧异之下,他忽然想到适才有探马报说凌晨时分渡口水寨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知是何情由。


  就在惊疑不定之际,东南方的骑兵越来越近,渐渐从烟尘中冒出了身影。慕舆根拿眼一扫,立即判断来骑至少有八千以上。


  民军混编骑?

  一个怪诞的念头倏地从脑海中冒出来,只是在这个念头冒出来后,慕舆根感觉到的不是怪诞,而是恐慌。因为前天慕容恪派人送来急报,言道有一万民军混编骑悄悄潜到了安国对面的滹沱河南岸,可能是来接应安国、无极守军突围的。将这份急报和眼前情景一对照,慕舆根不用细细思索其中因由,也能马上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快!吹号集结!准备迎敌——”


  慕舆根声嘶力竭地大喊。民军混编骑距此仅有四五里,喘息之间就能赶到,燕军精骑稍慢一点就来不及完成集结和提速冲击了。


  嘟嘟嘟——


  号角连番吹响,散成小队的燕军精骑开始聚拢归建,准备反击。在民军混编骑突然而来的威胁下,慕舆根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燕军精骑侧后翼还有严阵以待的一万五千余安国守军。正常情况下,安国步卒守军不可能威胁到燕军精骑,可是在有些情况下,威胁还是存在的。譬如燕军精骑匆忙集结准备迎战民军混编骑之时。


  “弓箭手——出阵散射!”


  鹿勃早环眼圆睁,怒声大喝。直到这一刻,当民军混编骑真实地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刻,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准备放手反击了。


  咚咚咚——


  步卒战阵里响起沉闷的战鼓声,密集的刀枪兵依照鼓声转化队列,腾出一条条专供弓箭手出入的缝隙。几千弓箭手一手拎弓,一手捻羽,从阵心冲出,奔到正在聚拢的燕军精骑附近,张弓劲射。


  几千弓箭手的散射造成的伤亡有限,但却彻底打乱了燕骑集结的节奏。慕舆根大怒,正想分遣一支精骑压制民军弓箭手;轰隆隆的雷声突然听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潮涌声。


  民军混编骑杀到了。


  (说明一下:从调查来看,反对新1 38看書網友人数更多,不管我喜欢不喜欢,都需要重新考虑了。谢谢大家给我的建议,我会接受的。)——

  九十八章 口袋成形

  (不管多晚,晚上都会赶出第二更)

  民军在滹沱河北岸一带蓄势已久,渡口水寨的大火就是全面发动的信号,从大火燃起的那一刻起,石青所有的部署瞬间被点燃,战火倏地在平静的蠡县、安国、无极等地扩散开来。


  有主将为内应,渡口水寨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民军夺下,孙方随后收拢了三四千幽州士卒降兵驻守水寨,混编骑则马不停蹄赶向安国,在安国东十五里处,与鹿勃早、诸葛羽两部步卒前后夹击,大败慕舆根所率燕军精骑。


  此战过后,混编骑人马不减反增,被遣往安国送战马为食、原直属混编骑的一千五百名骑士通过缴获再度跨上了战马。李崇勒令这一千五百骑依旧留在鹿勃早麾下,护卫策应民军步卒。自己则和魏憬继续向西追击,接应无极守军东来。


  混编骑离开后,董超向诸葛羽传达了石青密令,安国守军旋即一分为二,鹿勃早率八千多步卒和一千五骑兵急赶蠡县,诸葛羽率本部五千步卒转向渡口水寨。


  清晨,石青终于收到了皇甫真传来的蓟城已下的喜讯;于是鲁口民军再无顾忌,开始大举出动,一万马步开出大营在燕军正面结阵,三万民军步卒扛着、推着早已备妥的原木,从东侧出大营直奔清凉河西岸,飞快地在清凉河上搭建起浮桥。与此同时,逢约率南皮三千守军倾巢而出,开始在清凉河东岸巡游,遥遥监视对岸燕军,掩护民军搭建浮桥。


  午初,一座简易浮桥草草搭就,八千民军步卒跨过浮桥,来到清凉河东岸,与南皮守军会合后,与燕军大营隔岸遥遥对峙。


  这个时候,诸葛羽恰恰率部赶到渡口水寨。没有停顿片刻,从孙方手中接过水寨防卫之后,诸葛羽一边着手布置防卫,一边督促孙方率本部人马即刻北上蠡县,以为鹿勃早呼应。


  蠡县有三万精锐燕军,其中有骑兵一万。鹿勃早步骑合计才一万人马,算上孙方部也不过一万四千余;这样的实力攻打蠡县完全是痴心妄想。尽管如此,石青依旧做了这样的部署,鹿勃早也毫不犹豫地依令行事。


  战争胜利与否从来不是兵马粮草数量的简单计算,而是信心、意志和指挥、策略的有效叠加。以数量进行的妙算从来都是在理想状态下进行的,现实中几乎遇不上那种理想状态。石青相信,随着谣言的流传,随着滹沱河渡口水寨的易守、安国民军的顺利突围等诸般意料之外事件的发生,就算蠡县燕军犹有一战之力,也会因此变得谨慎小心,不敢随意出城攻击。鹿勃早久经战事,更明白一鼓作气、趁势而进的道理,所以根本没把燕军看在眼里,脚步没有半点停顿地杀向蠡县。


  石青和鹿勃早料得不错,此时的蠡县正陷入愁云惨雾之中,三万燕军别说出城攻击,就算待在城内都惶惶不安,大祸即将临头一般,没有一点安全的感觉。其中包括他们的国主慕容俊。


  此时的慕容俊正站在蠡县东城城头,躁动不安地忽儿向东边眺望,忽而向北方眺望。遗憾的是,北方天云渺渺,眼光无法穿透云障看到数百里外的北沟河;东方阡陌蜿蜒,其上却没有他盼望的身影。他是在等待慕容恪的到来。


  慕容俊凌晨时分收到慕容恪传来的消息,说传言孙兴、李产可能有变,为防万一,渡口水寨和武邑需要重新安排守将。这个消息和蓟城失守的消息结合到一处,当场就把慕容俊震懵了。两万民军突袭蓟城像是在燕国心脏上插了一刀,确实让人很痛,只是还不足以致命,还有挽救的机会。可若是孙兴、李产倒向民军,后果就太严重了,就像是插进心脏的钢刀狠狠搅了两下,整个燕国心腹都将因此糜烂。而且有李产呼应,民军只需分出一支偏师就能沿北沟河防守,让他的三万人马隔河兴叹,连补救都不可能。


  慕容俊顾不得回军北上了,当务之急是弄清传言是否属实,于是匆忙分遣人手赶赴渡口水寨和武邑准备查证。查证人手走到半路就和渡口水寨北逃的溃兵撞个正着,不用再跑冤枉路就弄清了事实,并折身回来禀报给了慕容俊。


  尽管先前有了心里准备,得知实情后慕容俊依旧承受不起,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了,以至于惶惶然没有半点主意,唯一能做的就是急招慕容恪,希望慕容鲜卑的战神能够迎难奋起,将燕国从困厄中拯救出来。


  然而,慕容恪迟迟未到,不利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七月十八日午时,在李绩协助下,丁析、韦伯阳率三千民军进入武邑,诛杀了千余顽抗燕军,将四千范阳郡守兵和燕军降兵裹入民军;随后韦伯阳统带一千五百士卒留守武邑,丁析、王午、李绩三人率五千余人马即刻北上,增援蠡县。民军数量太少,这一战需要将所有人马都投入到前方战事。


  武邑与滹沱河渡口之间还隔着下博县、安平两座燕军据守的城池。因为两城不与民军当面接触,燕军驻留人马甚少,每城留有七八百士卒负责中途联系传讯之用,对民军的威胁几近于无。丁析对此两城没加理会,绕城而过,只连声催促部众加紧北上。


  午后时分,被困多日的无极县也有了动静。


  无极城西、城北两道城门突然打开,其中各有五千民军杀出来,似乎打算进入燕军辖地抢收秋粮的模样。


  无极四周分散部署了一万三千骑燕军精骑。瞅见民军出城,燕军担心拖到晚上,民军趁夜色逃脱,当下不敢大意,城西、城北两地各自汇集了三千骑,上前拦截阻杀。没一会儿,无极东门跟着打开,两万余民军主力抛弃辎重,向着安国方向轻装急进。


  燕军至此醒悟过来。民军此举乃是丢车保帅,先前出城的一万人马是为了牵制己方,掩护主力逃往安国。明了对手企图的燕军很快做出反应,城东、城南两地七千精骑飞快集结,在无极东边二十里处拦下民军。


  在燕军精骑窥视之下,民军不敢冒险赶路,就地结阵,准备抵抗骑兵冲击。就在这时,从安国溃退下来的燕军精骑逃过来了,其后则是紧追不舍的民军混编骑。无极民军主力没有丝毫迟疑,一见之下立即有了动作,两万多人紧密偎集的阵势忽然扩散开,用步弓和刀枪抢先向四周燕军精骑发起攻击。


  有安国败兵提前报讯,无极的燕军精骑运气好了不少,不等混编骑杀到,见势不对立刻向北边撤走,试图先会合北城、西城两部精骑,然后再与混编骑对阵。这种想法固然不错,只是没能实现。因为安国溃兵不仅带来民军混编骑杀到的消息,并且带来了滹沱河水寨被敌军攻占,蓟城、渔阳、北平、范阳等郡落入民军之手等等诸般噩耗。随着溃兵的加入,噩耗迅速扩散开来,燕军精骑闻讯之后,个个如霜打得茄子一般,哪有和民军混编骑厮拼的斗志。紧跟着慕舆根混在溃兵中逃了过来,吃足苦头的他一见民军步骑夹击的态势,哪还敢纠缠下去,二话不说,收拢了万余骑兵就向西北的卢奴城逃去。


  混编骑追击一程,斩杀千余骑落后燕军这才罢手,掉头追上步卒大军后,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地赶赴蠡县。


  至此,民军的攻击意图渐渐崭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无极、安国守军联同混编骑共五万五千步骑将从西面压迫蠡县燕军;鲁口民军、诸葛羽部合计五万民军将依托滹沱河从南面压迫慕容恪部燕军;逢约率三千南皮守军和八千民军依托清凉河防卫,防止燕军渡过清凉河,从章武郡(今沧州北部、天津南部一带)逃往渔阳郡(今天津北部一带),进而逃出塞外。


  东、西、南三个方向的近十二万民军借助滹沱河、清凉河扎起了一个敞口的口袋。口袋之中有蠡县慕容俊部、鲁口慕容恪部以及河间、高阳等地零散人马,合计有十四万燕军。需要说明的是,真定、卢奴两城三万多燕军被远远地撇到战局之外,不是石青不想解决这股燕军,而是心有余力不足,对于这股燕军,真定的权翼部只能予以牵制,却没有力量攻取。


  民军扎下的口袋看似在北方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出口,然而慕容恪部燕军主力若是顺着清凉河、滹沱河相夹的狭长平原向北退却,迎接他们的将是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的白洋淀;若是转往蠡县,与慕容俊会师,然后循高阳郡向北退却,最终会抵达北沟河南岸,陷入前有阻截、后有追兵的绝境。是以,民军扎下的口袋看似在北边出口留下了一条生路,生路尽头却是沉沦之后再难翻身的深渊。


  若是从空中俯视,能够清楚地发现燕军目前已陷入到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

  九十九选择退路


  随着各部民军往来调动,三面逼压的态势渐渐形成,然而身处其中的慕容恪、慕容俊并不能一眼洞穿,战局整体的态势至少要有大量的斥候探报支撑,才能让人有个正确的推算了解,斥候的探报则需要时间。(._1 38看書網)

  接获慕容俊加急传来的蓟城失守并请四弟即刻赶赴蠡县商议的谕令之后,慕容恪没有即刻动身,而是提振起精神在帐中沉思推算。战局斗转直下,转眼间局面就变得如此恶劣,别说王兄,就算他慕容恪一样感到措手不及,惊慌恐惧。前去蠡县不是见一见王兄便算了事,还要拿出适宜的应对方案才成。但是,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应对呢。。。。。。


  在慕容恪沉思之中,一道道斥候探报从四面八方传进大帐:


  “报——对面民军大举出寨,在东边清凉河之上搭建浮桥。”


  “报——清凉河对岸发现民军踪迹,似是南皮守军。”


  “禀报辅国将军,蠡县急报,孙兴之子孙方反叛,联手民军混编骑夺占渡口水寨。”


  “禀报辅国将军,蠡县急报,民军混编骑奔袭安国,与安国守军前后夹击,击败我军慕舆根部精骑,然后一路向西追杀过去。。。。。。”


  “报——清凉江浮桥已经搭建完毕,约莫近万民军步卒渡过浮桥,迂回至我军东侧,至南向北沿岸巡视,似有防备我军渡河的打算。”


  “禀报辅国将军,蠡县急报,安国民军、孙方范阳郡守兵自西、南两个方向杀奔蠡县,似有攻打蠡县的意思;燕王殿下督请辅国将军尽快过去商量对策。”


  最后一份探报落到耳中,慕容恪彻底打消了寻找民军破绽、想法反败为胜的打算;事情很明显,民军以幽州为突破口,布局宏大,行事周密,步步丝丝紧扣;己方落入窠中,便欲自保也未必可成,遑论反败为胜?


  “叔父大人,鲁口大营拜托你费心了,侄儿去蠡县和王兄商定一下对策,至迟明日午时必回。其间请叔父大人谨守门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免被民军钻了空子,另外多加安抚士卒,请大家不要害怕,有十数万大军在此,任他民军再是厉害也奈何不得我等。”


  午后,慕容恪请来慕容评,更外客气地叮咛嘱咐了一番,然后离开燕军大营,赶赴蠡县。因为心中忧急,他一路上快马加鞭,驱赶得战马奔得飞快,五十里路程转眼即过,在夕阳落山之前从西城门进入蠡县。


  这个时候,鹿勃早恰恰和孙方、张季回师,两部人马合而为一,在蠡县西八里处草草扎营。城内燕军一则不知虚实,二则如惊弓之鸟,生怕中了民军诱敌之计;躲在城内连头都不敢露一下。慕容俊也顾不得理会城外民军,甫一见到慕容恪,便喝退左右,亲自执手将其引进王帐。


  “四弟。形势凶险,燕国危矣。。。。。。”两人甫一进入王帐,慕容俊便执着慕容恪双手,泪眼婆娑,形容惨淡地哀泣道:“。。。。。。困厄之际显英雄。为兄此时已没了主张,燕国未来如何只有仰仗四弟大才了。”


  慕容恪闻言,突然挣脱慕容俊双手,膝下一软,跪倒下来拜道:“王兄。小弟无能,两次南下作战,不仅未能击败民军,反而将燕国置于飘摇困境;如此罪孽,万死莫赎,请王兄赐小弟一死以儆效尤。”说罢,伏地不起,连连叩首。


  怨恨的神色自泪眼中一闪而过,慕容俊在慕容恪后脑头盔上狠狠盯了一眼,旋即身子委顿下去,保住慕容恪嚎哭道:“四弟,四弟。。。。。。你这不是在指责为兄么?燕国上下以为兄为主,大小事宜皆由为兄决断;无论功过,都该为兄担当;这这这。。。。。。为兄真是愧对慕容氏列祖列宗啊。。。。。。”


  兄弟两人你谦我让,相互自责自怨了一番。慕容恪料定慕容俊已完全明了形势,不再有过多奢望之后,才在脸上抹了一把,哽咽着说道:“王兄,形势之恶劣远超我等想象,眼前败局已定,能做的不是反败为胜,而是如何保存实力,以俟他日复起。”


  “啊——”


  慕容俊惊咦一声,错愕之余更多的是失望。尽管知道局势恶劣非常,自己无能为力,他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这个战神兄弟能够创造奇迹,一举扭转颓势。然而。。。。。慕容恪的回答让他非常失望。


  “四弟,我军近二十万兵马尚在,远远多过民军;难道。。。。。。真的不能扭转局势么?”慕容俊不甘心地嚅嗫。


  “士气已丧,粮草难以为继,后路断绝。。。。。。此三事出现任一事便不可战,何况我军三事齐现?反之民军士气若虹,幽州南部粮草亦将为之所用。久拖下去,我军必将全军覆没。”


  慕容恪发出深沉的哀叹之声,忍着心伤劝谏道:“民军完全控制了局势,进退操之彼手;这种情况下,石青不会轻易发起攻击,只会继续保持僵持局面,将我军主力拖在博陵郡,同时趁幽州空虚之机,利用皇甫真、孙兴、李产等人大肆攻略,一举拿下幽州全境。王兄——要知道我军攻入幽州不过两年,根基并不稳固,当年被燕国或击败或灭绝的扶余、宇文、高句丽、都罗等塞外各国各部可还有不少余孽存在,难免他们此时不会见风使舵,倒戈一击。若真如此,拖延下去只怕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慕容俊心头一凉,如梦初醒,彻底明白了局势的险恶,再不敢奢望反败为胜了。当下急问道:“如此说来,我军只有认输而走了?那么依四弟之见,该如何退?往哪里退?”


  “其实,退也不是那么好退的。。。。。。”


  慕容恪忧心忡忡道:“从今日民军动作来看,石青打算围三漏一,逼迫我军向北退却,民军在后尾随追杀,一直将我军赶到白沟河、白洋淀这两处绝地,再一举成歼。白沟河、白洋淀横亘幽州东、西,将我军退却之路拦截了大半。若想避开这两地,要么走幽州极东的章武郡到渔阳;要么走冀州的极西中山郡到幽州代郡。至于最终选择走哪一条路,需要先确定我军退走的目的地才成。”


  慕容俊至此越发沮丧,苦笑着说道:“四弟有话尽管直言就是,为兄承受得起。”


  慕容恪不再隐讳,沉声说道:“幽州腹心已失,我军目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退到塞外,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以待后举。二是退到代郡,与世子会合,先稳住阵脚再说。王兄若是拿定主意退到塞外,就该走章武、渔阳这条靠海的东线;民军只顾经略蓟城、北平、范阳,来不及估计幽州东部和北部,出塞必经之路高平郡(今唐山市东北附近)还在燕国下辖,走这一路只要突破清凉河民军防线,后面就会变得非常容易。只是章武、渔阳靠近大海,地势狭窄,难以驻留,我军必得退到塞外才能立住脚,等于彻底放弃了幽州。王兄若是不愿彻底放弃幽州,只能前往代郡了;蠡县远离代郡,后撤之时必会遭到民军不断追击,路上肯定艰险无比;另外,代郡乃是太行和燕山交界之地,群山阻挡,北行不易,一旦撤到代郡,再想全军回塞外将会非常艰难。不过,撤到代郡好处也有不少;代郡易守难攻,还有世子等人接应,可以此抵挡追兵,以便我军喘息休整;飞狐径与并州相通,若是处理得当,我军还可得到并州张平襄助,双方联盟共抗民军。最大的好处是,只要我军依然留在塞内,便可支撑幽州北部各郡抵抗民军,打破石青全取幽州的妄想。”


  说到这里,慕容恪嘎然闭上嘴巴,目注慕容俊,耐心地等他定夺。


  慕容俊脸色阴晴不定,踌躇道:“听四弟的意思,是想为兄退守代郡了。只是如何保全实力地退过去,四弟可有主意?”


  “不管是退到塞外,还是退到代郡,损失都不会小;其中退往代郡损失更大,我等能做的只是尽量多地保存实力而已,王兄对此要有所准备。”慕容恪面无表情地回说道:“小弟对两种不同退路都有一个大致的思路;王兄若拿定主意退往代郡,小弟这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供王兄参详定夺。”


  说着,慕容恪从地上爬起来,又扶起慕容俊,两人相搀着来到帅案前,待慕容俊坐定,慕容恪一边拿过舆图徐徐摊开,一边说道:“石青筹思精巧,利用滹沱河、清凉河、白沟河、白洋淀对我军四面合围,只是民军数量不多,骑兵数量更远逊我军,是以合围之势看似严密无隙,其实并非没有破绽。只要双方一撤一追,动荡起来,对方合围之势必会出现破绽;这便是我军保全大部主力的希望所在。。。。。。。”
——

  一百章 四面楚歌

  七月十九日,民军的部署意图彻底明朗了。1 38看書網(.)


  无极守军和混编骑约莫四万余步骑在王猛统带下抵达蠡县,和鹿勃早会合后,在城西结营驻扎下来。


  当天晚上,丁析、李产等六千余众从武邑赶到滹沱河渡口;恰逢石青从鲁口传来将令,命令诸葛羽部主力北上增援,渡口水寨留八百人一营的人马稍加看顾、防止零散燕军作乱即刻。丁析当下和诸葛羽部合而为一,一万大军连夜北上蠡县,与王猛、鹿勃早会合。至此,民军在蠡县城西聚集了六万五千余步骑大军。


  和慕容恪料得一样,民军将幽州南部秋粮视为囊中之物,一俟大军聚集,王猛即刻派遣五千混编骑两万步卒,推着大车带着镰刀大摇大摆离开蠡县,深入到高阳、清梁等地,肆无忌惮地抢收秋粮以为辎用。


  民军的动作不止这些。从十九日天黑下来开始,民军士卒喊话之声在蠡县城外和鲁口燕军大营外同时响起来。


  “田园荒芜兮,胡不过去;妻子倚门兮,胡不归去;奸邪好战兮,胡不归去;强募好男兮,胡不归去;沙场惨烈兮,胡不归去;伤残无养兮,胡不归去。。。。。。”


  蠡县城外,民军士卒绕城而行,反复吟唱王猛编制的歌谣,声音凄厉,勾人哀思,听得蠡县城内一片缀泣哽咽之声。


  鲁口燕军大营外又是另一番情景。鲁口燕军成份与蠡县多属燕国嫡系不同,这里的燕军近半是从幽州当地征募的青壮,石青由此编制了几条口号,让军中士卒在燕营外高声宣讲。


  “幽州的兄弟们,不要为鲜卑人卖命了——”


  “中原人士自古是一家,塞外胡人从来都是祸乱幽州的罪魁祸首——”


  “李产太守、孙兴太守已经归顺民军了,幽州已经是民军下辖,幽州的兄弟们,你们的家人妻小都在民军照看之下了,快到民军这边来,与家人团圆吧——”


  “慕容氏走投入路了,不要陪他们去死啊——”


  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民军没有轻易用刀枪发起冲击,然而这些歌谣和口号的威力比刀枪更厉害,挡住可挡,遮不能遮,无孔不入,直透人心;若不是有上官积威的习惯压制,十万大军很可能会被这话语轻易击败。


  慕容恪知道石青难缠,知道石青不可能让燕军轻易撤走,肯定会有些手段,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当石青的手段施展出来后,他还是感觉到沮丧,不知道燕军能不能撑到最后。


  代郡距离鲁口不下六七百里,不是撒丫子一跑就能跑到的,并且大半路程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没有阻击追兵的险隘,这种情况下,十几万大军回撤是件非常浩大的工程。在敌军追击窥视下走走停停扎寨宿营十余夜,其间既要稳定军心保持编制健全,还要分派兵马阻击追兵,没有周详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完成。


  尽管撤退之旅艰险无比,昨夜在和慕容俊商讨撤退计划时,慕容恪还是很有信心的。民军虽然完全占据了上风,但是燕军并非没有自保之力;特别是五万精骑的存在,足以保证挡兵追兵,掩护步卒安然撤退,沿路的秋粮更为撤退提供了食用保障。


  然而,只过了一晚,慕容恪的信心就在四面歌声中动摇了。再完美的策略,再周详的计划,都需要有可靠的人执行才能顺利完成。燕军的数量优势、骑兵优势足以保证大军成功撤退,但是成功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燕军内部不能乱。内部不乱,民军根本无法下手,撤退自然容易。可若是内部乱了,不用民军攻击,队伍也会自行溃散。


  石青显然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没有逼迫过紧,只想法涣散燕军军心。偏偏这让慕容恪感觉最难对付。蓟城、北平、范阳失守的消息早已传遍军中,大军后撤在即,此时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失利的局面。士气低落时,最忌讳强行镇制,要不然往往会激发兵变。所谓骗也不是,压也不是,无奈之下,慕容恪决定提前聚集众将会议撤退事宜,打算借机以情义恩德感化麾下部众。


  七月二十日凌晨,在民军纷纷扰扰的喊话声中,燕军大营响起了缓慢沉闷的点卯鼓声,慕容恪召集全军校尉以上两百多名将官赶往帅帐会议。


  会议人数太多,帅帐容纳不下,慕容恪让亲卫在帐外空地上燃起三堆篝火,举起数十支火把,干脆在帐外会议。


  “诸君——”


  众将齐集完毕,慕容恪弯腰向四周团团一揖,语带哽咽,恳切地缓缓说道:“诸君,慕容氏原是塞外一小部落,说是不知教化,不懂礼仪之胡人也不为错;然则虽为胡人,慕容氏却倾慕王化,心怀忠义,数十年来,对天下正溯之大晋朝廷耿耿忠心,可昭日月;慕容氏起于塞外,不仅是为一己私利。中原荼毒,民众流离,慕容氏一小部落收容照顾数十万黎庶,其中艰难,诸君大多身感亲受。慕容氏并不后悔,因为此是大晋人臣之本,是慕容氏义不容辞之所在。石赵暴虐,乾坤颠倒;慕容氏兴正义之师,奉朝廷圣命,入塞救黎庶于水火,此乃堂堂正正之义举,岂是祸乱幽州之魁首!石青逆贼,先是栖身于石赵太子东宫,不容之后瞿而跟随征东军作反,随后转由尊奉朝廷的征东军转投冉闵逆贼,再而投晋叛晋,以至欲自立称帝;短短四五年间,反复无常不知凡几。如此无君无义之辈,竟反污我慕容氏之忠良,实乃天下之大谬!”


  “辅国将军说得是!石青这等混淆黑白的伎俩只能欺骗三岁蒙童,他想混淆是非,欺瞒天下有识之士只是妄想,燕王和辅国将军一门如何,我等自然深知,绝不会上他的当。”慕容恪的辩驳很有效果,一帮将校立马蹦出来义愤填膺地予以回应。


  慕容恪感激地点点头,诚挚地说道:“困厄之时见忠义。眼见战事不利,诸君对慕容氏不离不弃,高风亮洁实让慕容恪感激涕零,永铭心头。无庸讳言,蓟城、北平、范阳都已失守;战局对我大燕极其不利。需要在此说明的是,此战之败与诸君无干,纯属慕容恪无能所致,一俟善后之事了结,慕容恪愿自戮以向天下谢罪。。。。。。。”


  说到这里,慕容恪举袖掩面,神伤泪流。众将心有戚戚,哗地一下跪倒数十人,齐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辅国将军勿须哀伤自责,请善加保重,忍耐一时,一俟他日再起。”


  众将此举让慕容恪十分感动,抢上去挨个搀扶众将,口中连声说道:“好好好。。。。。。慕容恪愿听诸君忠告,也请诸君和慕容恪一道珍重自身,一俟再起之日。。。。。。”


  说到这里,他把众将一一都扶了起来,站在众将之中,环顾四周扬声说道:“诸君,此战虽然失利,然则我大燕还有二十万勇士,还有五万精骑;只要大家同心戮力,石青便奈何不得我等,此战最终谁胜谁败,尚未一定呢!告诉诸君一个好消息,燕王已经定下新的作战方略,准备率领全军转至代郡,从西边向民军发动攻击,重新收复蓟城、北平等失地。”


  “转战代郡?!”


  慕容恪话音刚落,四周立时响起一片惊诧。在场之人大多是老军旅,十几万人马在敌军眼皮底下转移六七百里是何等危险之事,个个一清二楚。


  “对!转战代郡——”


  慕容恪肯定而又自信地说道:“并州张平刺史遣使前来,言道愿与燕国同心戮力共抗民军;代郡与并州唇齿相依,有并州军提供粮草辎重,我军足以和民军再战一场。另外,燕王已经遣使急赴建康、荆州、西凉,请朝廷各部人马进攻中原以为呼应。民军看似占尽上风,其实内忧外患到处都是破绽;豫州、扬州、秦州兵力薄弱,中原腹地更是空虚,只要朝廷有一路出兵,石青腹心之地必定大乱。民军士卒鏖战已久,疲惫难耐,还能坚持到几时?兼且幽州乃是燕国下辖,燕王入主以来,仁义爱民,为本地士人拥戴。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手,民军凭什么和我军争锋?只要我军坚持下去,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刻。慕容恪相信,最终的胜利必定属于我等!”


  慕容恪语音铿锵激越,这番描述让人振奋不已,惹得众将议论纷纷,适才的惆怅气氛不知不觉消减了许多。慕容恪频频颌首,微笑四顾,对众将的表现很满意。


  就在这时,河间太守封奕扬声问道:“辅国将军说得太好了,我军若是到了代郡,自然可以和民军再争一长短。不过,属下不知,我军怎么样才能安然抵达代郡?”


  慕容恪冲封奕温煦一笑,从容说道:“转战代郡之路看似艰难,然则所过之处皆是我燕军辖地,一路之上有城池接应歇宿,不用担心伏兵,这样就容易了许多。另外我军有近五万精骑,仅鲁口、蠡县就有三万余骑,这支骑兵足可阻止民军追兵;是以,石青对我军转战代郡可谓毫无威胁。事实上,慕容恪顾虑的不是民军追兵,而是我军自己。慕容恪担心军中兄弟缺乏远见,被民军一时侥幸的假象迷惑,产生离散之心。若是如此,实乃燕国以及我等之悲哀。”


  封奕眼光一闪,点点头退了下去。


  慕容恪又道:“转战代郡一事天明即展开行动。步卒先行出发,各部骑兵负责断后,慕容恪在此恳请诸君,一定要好生安抚部众,保持编制完整,宁可走得慢一些,亦不可惊慌夺路。有骑兵在后相护,民军奈何不得我军,请大家放宽了心。”


  众将纷纷扬声应道:“辅国将军放心吧,我等不会抢路的。”


  慕容恪默默点头,在众将脸上一一仔细打量,过了好一阵,他再次开口道:“转战代郡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明日我军撤往蠡县时有些麻烦。从鲁口撤往蠡县,十万大军由寨后浮桥渡过滹沱河需要大半日。这段时间民军肯定会倾巢来攻;若是单用骑兵断后,民军步卒结阵缓行辅以弓箭攻击,骑兵只怕抵挡不住。最好的办法是留下一支敢死步卒,一支敢死骑兵,敢死步卒依靠营寨工事抵挡民军追击,待主力通过浮桥后再行撤离;敢死骑兵留在最后掩护敢死步卒撤离。慕容恪愿领五千骑为最后退走之敢死骑兵,不知有哪一位勇士愿统带本部人马为敢死步卒掩护主力渡河?”


  慕容恪说罢,两百多人的会场鸦雀无声,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迷离难明,却没一人开口应承。这一群人在民军手下吃亏吃得够多了,对于民军的厉害哪还不清楚?留下来不是当敢死之士,完全就是送死。


  望着静悄悄的会场,慕容恪再次忐忑不安起来,适才的怀柔激励看似没有太多作用,这样的一群将领真的能将败军全部带到代郡吗?正在他惶恐疑惧之时,场中忽然传出一个从容沉静的声音:“辅国将军。属下愿率本部五千人马留守大营,掩护主力撤走。”


  慕容恪心头狂喜,急循声看去,但见说话之人乃是河间郡太守封奕。


  (今天第二更可能要到夜里一两点了,不熬夜的朋友明早再看吧。)——

  一百零一章 水火无情

  七月二十日上午,鲁口燕军踏上转战代郡之行;慕容俊、慕容恪担心若是自承失败,退走之时容易动摇军心士气,于是拟定此次行动不称作撤退而称作转战,并决定废黜各种虚虚实实的手段,全军集结一处,保持完整建制,堂堂正正地从容行事,以免惊吓了士卒。


  失去蓟城根本之地的燕军转至代郡之后将会面临辎用缺乏的困境,眼下手中每一点辎用之物都弥足珍贵、不能轻易抛弃;因此,十万燕军撤走的队列时分的臃肿庞大,当前锋部队踏上五里外的浮桥之时,后面的队伍还偎集在大寨内,等待出后营门。


  对面的民军盯得很紧,燕军大营刚有一点动静,他们跟着就做出了反应。三四千余骑兵先行出营抵近燕军大寨观察了一阵,确认燕军是在撤退时,报警的号角立时吹了起来。让燕军心中发渗的凄厉号角声中,一队队一列列民军从寨中鱼贯而出,结出一道长达五里的阵线缓缓压迫过来。


  无论燕军目的地是何方,退走之路都将是十分漫长的,民军显然深知这一点,是以他们并不急迫,步伐很慢很稳并且很坚决,这种缓慢而来的压力极其沉重,燕军大营里出现了一些骚乱,落后的开始推攘,催促前方士卒加快脚步;各军各营统兵将校大声呵斥,竭力维持着秩序。


  “布置防御、抵抗追兵之事交给封太守了,恪先去后营帮着疏导队伍;封太守让儿郎们尽管放心,五千精骑绝不会抛弃大家,一旦前寨吃紧,慕容恪便会赶过来,率精骑出寨突袭民军。”慕容恪眼见后寨动静不小,有些放心不下,向封奕交代一声便去寨后维持秩序去了。


  封奕答应下来,却没有即刻去安排防御,目视慕容恪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混进大军之中后,他才淡淡地吩咐左右道:“传封放、张安过来,某有要事交代。”


  封放是封奕的族弟,张安是封奕家奴出生的猛将,俱是封奕最为心腹之士。


  “太守(兄长)。民军马上就要靠近了,有什么事快请吩咐,寨子上一刻都离不得人。”封放、张安两人跑过来急咻咻地问。


  封奕眼光一扫,左右亲卫立时会过意了,一边回避,顺便在四周布下警戒。封放、张安一愣,封奕的动作这时候显得格外敏感。


  封奕没在意两人的脸色,凑上去咬着牙齿用力说道:“吾命令汝等二人,民军不攻则已,一旦攻上来,汝等不许抵抗,立刻率部归降。”


  “什么?!”封放、张安猛一抬头,一脸惊恐,不敢置信地望向封奕。渤海封氏为躲避战乱出塞以来,数十年间和慕容氏的关系盘古错节,结交之深罕有人能比,这等深情厚意怎么能叛就叛呢?

  “怎么!汝等敢抗命!”封奕眼中厉光一闪,恶狠狠地逼视着两个心腹。


  封放、张安一怯,齐齐垂首回道:“不敢。属下(小弟)遵命就是。”


  “唉——吾行此举亦是无奈啊——”


  封奕听出两人心中不满之意,长叹一声后解释道:“数十年来,慕容氏收留庇护封氏,封氏对慕容氏也是尽心尽力,这其实更像一场交易,双方互不亏欠对方。人都有感情,交易久了,相互信赖,谁都不愿失去好的交易对象。吾和汝二人一般心思,并不甘心有此一举。奈何世事无常,形势紧迫,由不得我等从容选择啊——慕容氏初入塞时,那是何等的风光,以至于慕容俊开始暗中置办龙袍黄辇;相反石青当时不过一凄惶流寇,兵马不过万,钱粮无一余。双方相差如同天地之别;尽管如此,两年征战下来,慕容氏不仅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是损兵折将越打越惨,如今更是把蓟城根基之地丢了;石青呢,却是越打越强,兵马部众越来越多,下辖人丁土地越来越阔;双方高下至此已经分明;在全面占优之时,慕容氏不能击败石青,以后形势逆转,更不可能击败石青了。”


  封放、张安回思往事,忍不住点头颌首,认同封奕的推断。


  说到这里,封奕语气一冷,断然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乃蠢夫也。封氏满门近百口历经千辛,好不容易从塞外回转故土,怎能继续为慕容氏陪葬卖命?怎能继续在塞外飘零流浪?汝等还没受够塞外的风沙苦寒么?反正吾是受够了,宁可投入石青麾下重新结交善缘,也绝不愿意再度出塞。汝等若是不降,可以自去;吾绝不勉强!”


  封放、张安脸带愧色道:“还是大人(兄长)想得周全,我等知错了,愿意依照大人(兄长)之令行事。”


  封奕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如此就好,汝二人去吧,小心照顾好麾下部众,不要随意攻击民军,另外还需小心别被民军伤到了,见势不对立刻勒令部众归降。”


  三人这番话说了好一阵,在这当口,燕军后队差不多都出了大寨,奇怪的是民军没有靠近攻击,只是在燕军大营百十步外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冲击队形。


  封奕正在好奇,耳边突然响起慕容恪的问话:“怎么回事?民军好像有恃无恐?”原来他稳定了后寨撤退秩序后回转前寨了。


  封奕点头同意慕容恪的看法,若非有恃无恐,石青怎可能轻易放燕军归去?


  就在这时,寨内士兵突然有人指着西边的滹沱河高声惊叫:“看啊——哪是什么?”


  封奕循着士卒所指看去,但见从滹沱河拐弯的河道上突然冒出来百十只木排,木排上一捆捆一垛垛堆满了干草,干草的叶茎被初生的日头一照,亮闪闪的闪烁着五彩光芒,十分的好看,显然是淋过了油脂的缘故。


  百十只木排顺流直下,水流原本就疾,每只木排上还有四五名水手,不停地撑篙后抵,将木排驱使的如利箭一般,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白浪,飞快地奔向下游浮桥。


  “不好!石青是想烧浮桥——”


  慕容恪脸色一白,率先反应过来。因为浮桥搭建在自家大营之后,属于安全地带,而且当初没有料到会有仓惶撤退的一天,是以没有留意对水路攻击的防护,既未在两侧打下隔离桩,也未在浮桥两侧横上阻拦木。一时的疏忽偏偏就被民军觑准了,并针对此发动了致命攻击。


  事实上这种攻击在正常情况下尚不足以致命,但眼下不是正常情况;十万燕军人心惶惶,因为将官的竭力维持,才能勉强保持建制按序向对岸撤离。这种局面非常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造成全面崩溃。恰恰这个时候民军的攻击来了,而且一来就选准燕军后撤行动的要害——浮桥进行攻击。这种攻击不需要真正成功,对一个首尾十余里的队伍来说,只要远远见到退路被大火‘笼罩’——不管真的笼罩还是假的笼罩,因此产生的恐惧足以让整个队伍陷入混乱。


  想明白这些,慕容恪心神俱颤,忘记了和封奕打招呼,忘记了招呼亲卫骑兵,只茫茫然依靠本能驱动战马向后寨冲去,希望能抢先稳住队伍,挽回局面。


  木排快逾骏马,六七里水路转瞬即过。距离浮桥约莫半里之时,有人指挥着百十只木排突然变阵,绝大多数依靠撑篙放慢了速度,另有十几只散成一排,向南边第一道浮桥急速撞去。与此同时,水手打着了火,河风一吹,满垛满捆的干草呼喇喇立时飘扬起高高的火头。


  浮桥上、两岸边的燕军大声惊呼,反应过来的将官有的指挥弓箭手对准水手放箭,有的指挥桥上士卒伸出长枪,妄图拦住燃烧的木排。


  不等燕军弓箭射到,木排上的水手唿哨一声一跃跳下水中;只是他们并没有转头游走,而是在水中掌控木排继续冲上浮桥。直到距离浮桥数十丈时,民军水手终于不敢再靠近,放这才放弃掌控木排,沉浮着逆流上游。


  十几只木排顺流而下,距离浮桥越来越近,火头越燃越大,隔得老远,热气便扑面而来,让燕军无法承受,没等木排靠过来,百十名探枪准备阻止木排靠近的士卒轰叫一声,转身就跑,竭力躲避燃烧的木排。


  木排终于抵靠住浮桥,火势有了延伸之地越发大了起来。浮桥一共有五道,靠南的一座燃了起来,另外四座依旧还能通行,是以浮桥上和岸边等待通过的燕军虽然惊慌,却还能稳住神,真正担心的只有远处的不明真情的后队人马。


  第一波木排刚刚靠上去,第二波木排又从上游飘了下来,民军的用意非常明显,这是在告诉燕军,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烧毁第一座浮桥之后,会尽快向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发起攻击。


  大火熊熊,浮桥发出嗤喇嗤喇的炸裂声,第一座浮桥很快有了两三个缺口;民军水手马上印证了燕军的担心,操纵着木排向缺口冲去,目标直指第二座浮桥。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燕军将官终于压维系不住稳定了,原本还在耐心等候过桥的燕军士卒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声“跑啊”,浮桥东头的士卒呼啦一声,蜂拥着冲向剩下的三座浮桥。可怜这浮桥上还有无数的辎重车辆,哪是随便能够通行的。众人稍稍一挤,浮桥两侧便不断响起扑通扑通的声响,一瞬间不知有多少人掉进水中。


  望着这一幕,慕容恪脸如死灰,不知道如何是好。


  (终于依照承诺补上了这个月断更的两章,累死了。以后可以轻松点,依旧是一天一更其他的时间构思新书。


  说到新书,就再多说两句。试读的这本新书费了我三个月的心血进行构思处理,原本信心满满,以为会比这本书上一个台阶呢;哪知会有这么多反对者,无奈泪奔——


  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尊重诸位朋友的意见,放弃试读的新书,重新构思一本。


  和编辑鱼总商量了两天,决定新书的类型还是穿越历史,这本书选取的背景是南宋崖山之战前的天下,我想知道,没有崖山之战,南宋这个经济、科技文化、社会都发展到中国历史巅峰的时代会创造什么样的辉煌。


  因为宋史是蒙古人脱脱编写的,很难保持客观。如果哪位朋友有比较客观的介绍南宋的书籍,请帮忙推荐给我。在此先谢谢了。)——

  一百零二章 投名状


  浮桥是用绳索或者木楔相互串连的,火势一起首先烧断了就是这些连接之物,没有了连接,浮桥哗然从中断成一截截的木排木料,被水流一冲,就向下游扑去,然后在下一座浮桥南侧堆积起来,这为民军的火攻提供了许多便利和延伸,一只只燃烧的火排肆无忌惮地急冲下来,将遇到的可燃物尽皆点燃,没一会儿,整个滹沱河水面都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中。


  形势越来越危急,燕军彻底乱了套,原本分派从南边两座浮桥通过的队伍眼见前路被堵,惊慌之下急忙向北边的三座浮桥涌去,分派从北边三座浮桥通行的队伍担心南边过来的人抢了自己逃命的机会,不约而同地开始向前涌。


  数万人聚集在一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各种效应立马会被放大十倍。争抢浮桥的势头甫一出现,队伍后面的士卒再也承受不住等待的煎熬了,推车的丢下了车辆,骑马的抛弃了战马,尽皆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浮桥之上、滹沱河东岸一片混乱,不知多少人被挤下水,不知多少人被践踏至死;更惨的是,这种混乱不仅没有终止的兆头,随着事态的发展反而越演越烈。


  恐慌从浮桥扩散开,通过撤离的燕军队伍行列很快蔓延到燕军大营,留守的封奕部河间郡守兵面无人色,没人顾得注意对面的民军,只躁动不安盯着远方的大火和混乱的己方主力;观其神色,不用细想就能明白,他们已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封放、张安又是惊惧又是敬佩地簇拥到封奕身边。张安道:“太守大人,快宣布归降吧,再等下去,只怕兄弟们承受不住要先行哗变了。”


  “是啊是啊——”封放连声附和,这时候他对自己兄长能预料到眼前局面并及早做出明智决断钦佩万分。


  “放弟。汝先传令全军,就说封某准备归降民军,让大家安心等待结果,然后代替为兄去觐见石。。。。。。石大将军,就说渤海封奕愿举河间郡归降,请石大将军不计前嫌予以收留。张安留下来,吾有话要说。”


  封奕面如表情,淡淡交代了一声。此时他心事如潮,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民军突然一击的震撼之中。


  单纯的火攻并不能让人震撼,让人震撼的是民军选取的时机实在太精准了,既不在夜里提前发动突袭彻底断去燕军归路,也没在燕军渡河之前发动,恰恰在燕军将近一半人马渡过河时发动。


  早一刻攻击,燕军大部留在东岸,尚有一拼之力,弄不好会重整旗鼓,一边回寨坚守一边架设有防护的浮桥,重新谋划渡河之策。晚一刻发动,燕军主力渡过河,剩下的人少了就不会出现拥堵局面,被截留下来的人马就不会太多,如此以来突袭就丧失了意义。


  民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在追击之途中,一点一点逐步蚕食掉十几万燕军。


  同时,封奕还明白,民军突袭针对的不仅是正从浮桥撤离的燕军,针对的目标还有据寨坚守的断后死士。民军是要以此震骇断后死士,摧毁燕军斗志,以便他们能够快速突破营寨防卫,杀向浮桥。河间郡守兵此时的表现,可以证明民军顺利地达到了目的。


  一切都在石青掌控之中!

  封奕惊佩交加,难言的苦涩浮上心头。归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走头无路下的归降,结果不一定会很惨,以后是否能够得到重用却很值得商榷。所以有识之士归降之前是要先准备立些功劳以为晋身之阶的,封奕不外如是。


  “举河间以降”是一句光鲜的场面话,并不是功劳。河间郡、高阳郡、清梁城夹在范阳、冀州两地民军之间,燕军转战代郡,这些郡县无法防守必须放弃,不需要封奕‘举’就会落到石青手上,是以,这算不上功劳。


  封奕真正想立的功劳是临阵倒戈,为民军追击燕军争取时间;可惜的是,石青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即便没有封奕的临阵倒戈,民军依然能达到目的;这样算来,封奕归顺的‘投名状’可就没有多少份量了。


  封奕正是为此忧心着急。


  “太守大人,可有什么需要属下效劳的?”封放和民军接洽归顺事宜去了,张安等了一阵,见封奕只是沉思,却没出言吩咐,于是开口动问。


  封奕抬起眼帘,凶厉疯狂的眼珠狠狠盯着混乱的浮桥,冷声说道:“慕容恪。遇上石青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幸,与其最后被石青逼到穷途末路,下场凄凉,不如早早成全封某了吧。”


  喃喃自语嘀咕了一阵,封奕转向张安,决绝地道:“张安,吾有一事拜托;此事若是成了,渤海封氏愿倾其所有为汝开门立户,汝若因此身殒,无论事成与否,渤海封氏一样会帮汝子女家人开门立户。汝可敢冒死一搏——”


  张安神色一紧,双目却是放光。封奕说得如此慎重,不用猜都知道这件事将十分凶险;只是封奕许诺的好处也是巨大的,若能因此脱离奴仆之身,在封氏襄助下开门立户,他张安称得上是光耀祖宗,福荫后人了。


  “大人请吩咐——张安万死不辞!”没有过多犹豫,张安瞬间下定决心;对很多人来说,这种世道生生死死并不可怕。


  封奕凑近张安,一字一顿地用力说道:“汝佯装求援信使,去向慕容恪禀报,就说民军攻打甚急,请骑兵即刻回返出寨突袭援助。禀报之时寻机将慕容恪的人头给吾取下来!”张安是千里挑一的猛将,封奕相信,只要有机可趁,出其不意之下,张安定能刺死慕容恪。如果成功,这份功劳应该可以引起石青的重视了。


  刺杀慕容恪!

  张安脑中嗡地一响,仅仅一个念头就能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但他依然没有多做犹豫,心一横,牙一咬,重重点头道:“太守放心!张安这就去取慕容恪的人头!”说罢,再不多言,绰了长枪跃上战马,厉斥一声,纵马向后寨奔去。


  接洽很快有了结果,民军似乎愿意接受归降,于是封放派人赶回来吆喝了几声,河间郡守兵随即忙碌起来,有的打开了寨门,在壕沟上放置铺板,有的聚在一起使力推到寨栅,腾出五六个可供大军进出的口子。


  民军阵中响起冲锋的号角,号角声中,三四千骑兵率先冲了进来,三四万步卒扯出一条漫长的阵线,分从五六个缺口进入,脚步不停,飞速穿过燕军大寨,向浮桥方向冲杀过去。


  封奕站在寨门一侧,任凭一队队民军从身边冲过去不闻不问,他的注意完全被万军丛中的那杆黑色大旄旗所吸引,那杆大旄旗上端端正正地绣着一个比斗还要大三倍的“石”字。


  黑色大旄越来越近,石青来了——


  封奕从迎面而来的民军队列中穿过,踉踉跄跄奔到黑雪之前,扑通跪倒,痛声哀告道:“中原涂炭,黎庶倒悬,渤海封氏为避祸乱,数百口老幼流落塞外数十年,无奈寄身慕容氏以求庇护;以至身不由己被迫与民军为敌,犯下重重罪孽,请石大将军责罚!”


  “请起——军情紧急,石某不便下马搀扶,封太守勿怪——”


  石青面带微笑,和蔼地招呼,封奕心中一轻,一边客套逊谢一边起身偷偷打量石青。石青也在打量封奕,两人目光在空中一撞,石青颌首,温煦地说道:“不错!封太守见识不凡,行事果断,率部临阵举义,石某很是喜欢。”


  封奕心中一暖,不由得走近一步,凑兴道:“封奕自忖归顺大将军需得立些功劳才显诚心,是以适才命麾下猛士张安假借禀报军情之名,接近慕容恪,希翼苍天佑护,侥幸刺杀了这个奸贼,以为大将军剿除燕军去一大患。不知此时张安成也未成。”


  “哦?竟有此事!”


  石青一愕,旋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封太守有心了,石某多谢。只是慕容恪虽然了得,也不过趁势而起之一时之雄,石某并未太放在心上。石某以为,慕容恪生死与否远远不如幽州尽快安抚更重要。在这方面,石某倚重之处甚多,只怕要辛苦封太守了。”


  石青这番话说罢,封奕明白石青为何对自己这般客气了,这是要让自己当示范,展示给幽州其他郡县看,以便尽快安抚整个幽州啊。想明白这些,他忍不住对石青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这等胸襟格局,这等远见卓识,果然不是慕容俊兄弟能够比拟的,难怪能够不在意慕容恪的生死呢。


  封奕情不自禁地再次拜道:“石大将军不嫌封奕鲁钝,封奕岂敢怠慢,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封太守请起,我等边走边说——”


  石青招呼封奕起身,然后缓辔徐行,悠悠说道:“封太守既有此心,石某就不客气了。听说燕军准备放弃章武、河间等郡国,主力西撤代郡。民军在清凉河东有一支人马,由东路都督逢约将军统带,石某意欲让这支人马趁胜北上,尽快将章武、渔阳、高平等幽州东部郡县纳入民军下辖。封太守久居塞外,与各地燕军留守人士多有交情,石某打算让太守以民军宣慰使的身份随军北上劝降,协助逢约大人收复这些地方,封太守以为如何?”


  封奕大喜,连声应承道:“石大将军放心,封奕必定不负所托。”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出了燕军后寨,此时民军追击前锋已经和燕军尾部接触上了。浮桥东边一带人头簇动,喧哗连天,挤满了躲避追兵、争相渡河的燕军士卒。


  瞥见远处乱响,石青不由得勒住战马,仔细打量。就在这时,几骑民军护着一个血人赶了过来。离得老远,封奕便兴奋地惊咦一声,认出那个血人乃是奉命前去行刺的张安。“石大将军,是属下部将张安,不知他是否刺杀了慕容恪——”


  “哦——”


  石青精神一振,颇有些期待。


  “太守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在慕容恪腹下刺了一枪,只是他被亲卫抢走,属下未来得及割下首级——”人还未到,张安亢奋的身体已经传了过来。


  封奕一喜,带着些谨慎道:“大将军,看来张安确实尽力了,只是不知道到底刺死了没?”


  “好一员猛将!干得好!”


  石青大赞,欣然道:“无论是否刺死,这都可谓一件大功。不说这个消息会对燕军士气造成怎样的打击,单单从慕容恪因为受伤不能坐镇统筹撤离这一点来说,燕军在撤离之路上就不知要多付多少代价。”
——

  一百零三章 沙发过短

  浮桥之上人挨人、人挤人,密密麻麻的士卒混合着丢弃的辎重车辆如同纠结缠绵的野藤丛蔓,挡住了所有人的前进势头。


  鲜于亮呼哧呼哧背着昏迷的慕容恪在其中吃力地挪动脚步,尽管有近百名亲卫在前后左右遮掩开道,但是四周的压力仍然通过亲卫的身子传了过来。


  民军已经杀到岸边,还有最后一座浮桥没有起火,没来得及渡河的两万余燕军将这道浮桥视作最后的希望,此时再也顾不得将官的威严和颜面,拼命地向前挤,和鲜于亮、慕容恪等人争夺逃生之路。


  “不要!我投降——”


  “跪下!丢下刀枪——”


  “跑!顺河跑啊——”


  “杀——”


  民军追击引发的声音越来越近,就算还没到身后,民军前锋至少已追上了浮桥。鲜于亮喘了口气,绝望地瞅了眼前方涌动不休的人头,终于确定若再不想办法,自己和昏迷的慕容恪都将落到民军手上。


  “辅国将军卫士听令!为了护卫辅国将军过河,给我——”鲜于亮长吸了口气,继而厉声吼道:“杀出一条路来——”


  “杀!”


  为了掩护辅国将军过河,慕容恪的亲卫没有丝毫犹豫,近百的刀枪忽然在浮桥中央举起,然后不管不顾地向四周乱捅乱搠。


  “啊——你们。。。。。。”


  “妈呀——干什么。。。。。。”


  浮桥上喧嚣的拥挤声忽然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声凄厉的惨叫。惨叫声中,无数燕军被刺落水中,创口上鲜血喷涌,一瞬间就将河水染得通红通红。


  “杀过去——挡我者死!”鲜于亮疯狂大嗥,近百卫士一起疯狂大嗥,将手中的刀枪劈砍到前方袍泽的后背之上。


  滹沱河两岸和浮桥之上猛然一静,无论是民军还是燕军都被鲜于亮一行的举动震惊了。安静只是一瞬,这一瞬过去之后爆发的是更大的声响。


  滹沱河东岸是不约而同近乎一致的乞降声:“降了!降了!他妈的咱们投降了——”


  滹沱河西岸则是无数燕军士卒痛惜哀伤的大嚎;“疯了——鲜于亮疯了——都疯了——完了——”


  浮桥上的反应最为纷乱,鲜于亮一行后面的燕军士卒停下了脚步,躲避瘟神一样不敢向前靠近;鲜于亮一行前方的士卒要么拼命向前冲,要么干脆主动跳进河水里,攀附着浮桥支撑为其让路。


  只有民军士卒受到的影响最小,震惊过后,立时呐喊出声,沿着浮桥追杀过去。


  果断的杀伐起到了应有的作用,鲜于亮背着慕容恪赶在民军追到之前逃到对岸,一行人刚刚离开浮桥,守在出口的慕容评立时吩咐道:“亲卫队!立盾架枪不许任何人过来——刀斧手!快砍断浮桥——弓箭手准备阻敌——”


  民军追过了浮桥中段,不用几个呼吸就能杀到西岸,此时架火焚烧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慕容评一边布置桥头防御,一边指挥刀斧手砍断浮桥。


  只是浮桥之上不仅有追杀过来的民军,还有一两千从水里爬上浮桥,准备逃过来的燕军士卒;盾枪一架,这些士卒势必没法过来了。鲜于亮适才的举动看似血腥,其实仅斩杀了几百袍泽,慕容评的这个命令却要让一两千袍泽落入敌手,比鲜于亮的举动更要残忍。


  刀斧手上来了,吭哧吭哧地开始砍桥,弓箭手拈羽张弓在浮桥四周布下弧形阵势,立盾架枪的亲卫却有些犹豫,迟迟没有采取行动堵住浮桥出口。慕容评脸色铁青,声嘶力竭地怒吼:“立盾——架枪——违命者斩!”


  盾终于立起来了,枪终于架起来了。刀斧手在加紧砍伐浮桥支架,正在向这边奔跑的燕军士卒一边大呼“不要——”一边绝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出口,缓缓停下了脚步,最终在浮桥支架喀吱喀吱的炸裂声中向后退去,默默地走向追击过来的民军。


  喀喇——


  几声巨响,浮桥支架彻底断裂,一段丈余长的桥面坠入河中,被河水冲了几冲,又带了一两丈桥面向下游冲去。失去西岸固定的浮桥摇摇摆摆,随时都有肢解坍塌的危险。民军放弃了追击的意图,开始勒令归降燕军士卒推着辎重车辆,牵着战马回返东岸。


  慕容评阴沉地离开岸边,先对左右说了声“传令全军启程赶往蠡县。”,然后急急忙忙去找鲜于亮。说实话,他非常不喜欢慕容恪这个侄儿,以前甚至有希望这个侄儿早点死、以便自己早点出头的心思,但是这时他却非常害怕慕容恪死去。眼下的燕国可以没有慕容俊,却不能没有慕容恪啊。


  慕容恪被鲜于亮安置在一辆粮车上,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面容显得苍白,仿佛死人一样,慕容评见他双眼紧闭,鼻翼却还在扇动,显然只是昏迷,当即稍稍放了些心,先交代推车亲卫一声“轻一点——”,然后唤过鲜于亮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奕背叛了燕国,或许他是想向石青邀功,派张安过来行刺辅国将军,张安诈作信使抵近辅国将军,冷不防刺了一枪,刺中将军腹部。啰——就这样。”鲜于亮回答的淡漠,语气没有丝毫愤怒,只有无尽的麻木。


  慕容评的反应同样淡漠,好像听说了一件不关心的事,连一丝惋惜惊叹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只是催马上前,来到粮车右侧与粮车一道默默向西行去。


  从滹沱河到蠡县这一段路程很平静,没有遇到民军骚扰,午后申末时分,拖曳了十余里的溃兵到了蠡县城西。慕容俊得知慕容恪遇刺,惊得早早赶到城外迎候,待看到逃过来的燕军仓惶模样,又是大吃一惊,眼前的撤退惨景与先前预想的相差也太远了。


  “怎么会这样?撤回来多少人马?”慕容俊茫然地看向慕容评。


  慕容评阴郁地回道:“石青狡诈多计,我军回撤时民军突然火攻浮桥,队伍因此乱了套,断后的封奕临阵倒戈,带领民军追上来。诺——就这样,只有不到七万人马撤了过来。”


  “啊——”慕容俊心痛的惨呼一声,三万多人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完了。


  “嗯”


  粮车上忽然有了动静,慕容恪呻吟着睁开了眼。慕容俊、慕容评身子一动,立时抢了过去,在左右同时几乎:“玄恭(四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痛疼,慕容恪眉头紧锁,脸型有些扭曲。他的双眼无力地转动着,当触到蠡县城墙之时,眼光霍地一亮,绽出了几分光彩,嘴唇蠕动发出一阵蚁语:“到蠡县了,太好了。。。。。。”短短几个字似乎耗尽了慕容恪全身的力量,刚刚说完,他的眼神便迅速黯淡,似乎又要昏迷过去。


  慕容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四弟,是到蠡县了,你先好生休息养,进城后再行收拾创伤吧。。。。。。”


  “王兄?”


  慕容恪这才发觉慕容俊在身边,身子挣了一挣,他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说道:“王兄,请尽快晓谕全军,转战代郡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往后就是一路坦途,让大伙不要害怕,尽管安心下来。。。。。。”


  说到这里慕容恪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沉,又昏迷过去了。


  慕容俊似乎没见到一般,对昏迷的慕容恪淳淳说道:“为兄知道了,四弟放心好生休养吧。”


  鲁口燕军抵达蠡县与燕王禁卫军会合后仍有近十万人马,其中有两万五千余精骑。这股力量只要整合好,依然可以不惧民军的追击。慕容俊明白这一点,一俟溃兵进入蠡县,他便命令禁卫军杀猪宰羊予以犒劳,又亲自下到各军各营和普通士卒招呼说话,想尽一切办法抚慰军新士气。经过一个晚上的努力,燕军士气虽然还未从浮桥之败的惨烈中完全复原过来,却也得到些许提振。


  七月二十一日凌晨,斥候来报,民军昨日连夜搭建了两座浮桥,四万余步骑大军在石青统带下正在渡河,向蠡县杀过来。


  石青若是率军赶到,和蠡县城西的王猛部民军将会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对燕军的撤离非常不利。慕容俊得报之后,即刻传令全军整束行装,启程北上。


  天色拂晓之际,阳鹜率五千精骑出东门,在蠡县和滹沱河之间巡弋,防护燕军主力右翼,慕容评率一万精骑出西门,准备阻击王猛部,护卫燕军左翼;鲜于亮率五千精骑出北门,为主力大军之开路先锋,慕容俊亲率五千精骑、七万步卒为中军,跟在鲜于亮部之后出北城径直向高阳方向撤离。


  石青部尚未赶到,燕军出了蠡县北门,右翼静悄悄的,没有丝毫骚扰。左翼却不一样,八里外的民军大营人喊马嘶,一队队一列列人马相继开出,斜行着压迫过来。


  负责防护的慕容评见状,厉斥一声,一万精骑分作三支,其中五千主力迎向民军混编骑,另外两支小队当头截住民军步卒。


  追击与突围,拦截与冲锋,新的较量随着夜幕落下又重新开启。
——

  一百零四章 再入囚笼

  王猛部民军约有步骑六万五千余,丁析、魏憬率两万步卒、五千混编骑进入幽州南部秋收秋粮去后,蠡县尚有四万大军,其中有七千骑兵。1 38看書網(.)

  燕军主力一出蠡县,四万民军步骑便从西边靠拢过来试图截尾追杀。慕容评部一万燕军精骑分作三支纵队,横向直插过来堵截。


  王猛见状,勒令鹿勃早部一万五千步卒在董超率领的一千五混编骑掩护下斜转向北,与燕军主力保持六里的距离并行齐进。“汝等不可擅自攻击,只要在燕军侧翼保持存在,给敌军以压迫感就是大功一件。”


  遣走鹿勃早、董超,王猛传令李崇。“混编骑战力向来不弱于燕军精骑,如今我军士气正旺,敌军士气低迷,四千混编骑足以抵挡五千燕军精骑;王某命汝率四千混编骑缠住慕容评主力精骑。注意——此战勿须太过激烈,小心保存实力,俟时机到来再行反击。”


  李崇依令而去,王猛又命张季统带一千五百混编骑护卫中军步卒继续向燕军尾部靠近。


  燕军精骑主力被李崇缠上分身乏术,慕容评只得下令两支分队一支拦截鹿勃早部,一支拦截王猛部;两支分队都只两千五百骑,数量不多,鹿勃早部和王猛部又各有一支一千五百人的混编骑掩护,两支燕军精骑无法有效阻截,只能在一旁骚扰,拖延民军追击速度。


  好在民军只求不被燕军甩掉,没有急于靠近攻击的意思,以至双方不温不火地边战边走,使得险恶的局面显露出一些温情。


  在蠡县和高阳之间六七十里宽的旷野上,近十万燕军就像一个肥大的虫子,正惊慌地蠕动着奔逃;虫子左侧的王猛、鹿勃早两部民军像是两只蚂蚁,一只与虫子起头并进,寻找机会拦截,一只粘在虫子侧后,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击。


  在虫子右侧,更远一点的地方,渡过滹沱河、得到燕军撤往高阳探报的石青部四万民军步骑跟着一分为二,化作两只和王猛部、鹿勃早部一般无二态势的蚂蚁向北追击,一只由雷诺统带的一万五千步卒、小耗子统带的两千亲卫骑组成,保持着和燕军齐头并进的态势;一只是石青率领的两万三千步卒和两千亲卫骑,这一支和王猛部相呼应,斜向西北向燕军主力尾部靠拢。负责掩护燕军主力右翼的阳鹜为人比较谨慎,他没有采取分兵堵截的策略,而是合兵一处,在雷诺部和石青部前锋之间游弋,哪一部敌军更为靠近燕军,他便打算先行攻击哪一部。


  此时若能从天空向下望,可以清晰地发现,大地上发生的乃是一场四只蚂蚁围捕肥胖虫子的战斗。只是战斗还没真正开始,蚂蚁们正在部署蓄势或者是在等待时机,双方显得都很安逸。


  午时左右,纠缠了一上午的各路骑兵都有些乏了,不约而同脱离接触,各自下马休整;连着赶了三十多里路的步卒跟着停下来歇息进食,休息了半个时辰,燕军再次启程,民军不甘落后,马上跟了上来。


  五千精骑组成的燕军前锋散成三个纵队,在主力前方八里搜索探路;眼见搜索范围越来越接近高阳城,先锋将鲜于亮慢慢放下心事,自忖今天可能不会发生战事,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急骤的马蹄声,一支游骑兵小队飞速奔了过来。鲜于亮心中一紧,知道不妙,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游骑兵不及下马,远远地便大声急报:“报——回禀将军,前方八里外发现民军踪迹。民军用粮车围出两座堡垒,两座堡垒呈犄角之势,相距三里相互呼应,其中每座堡垒内部约莫有四千步卒防守,堡垒外又有一千混编骑巡游协防。”


  “一万民军?用粮车结垒?”


  鲜于亮猛吸了口冷气,恍然忆起慕容俊说过,有两万五千民军步骑进入幽州南部抢收秋粮来了,不用说,眼前的一万民军肯定和抢收秋粮的是一路。只是还有一万五千民军呢?是在抢收夏粮还是在其他地方布置拦截?


  不等鲜于亮细细追究答案,东、西方向再次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左右两翼纵队都有游骑兵急赶过来报讯。


  “报——禀报鲜于将军,左翼前方八里处发现民军踪迹,五千民军步骑以粮车结垒,挡住我军去路。。。。。”


  “报——禀报将军,右翼前方八里外发现民军踪迹,一万民军步骑以粮车结出两座堡垒,相距三里而守,挡住我军去路。。。。。。”


  三支纵队搜索横面宽度为二十里,在这个宽度内,三方游骑探出五座用粮车结出的民军堡垒,其中共有民军两万五千步骑。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进入幽州南部的民军做好了两手准备,一个是趁机抢收秋粮,一个是在燕军回撤时予以阻击。


  五个堡垒横亘了二十里的宽度,若在平时,这种堵截根本不成威胁,幽冀平原到处可以通行,燕军大不了绕路而走就是。眼下却难以避开,因为准备入住安歇的高阳城就在正前方,而且两翼有四只蚂蚁虎视眈眈,若是向两边绕去,正好撞到蚂蚁嘴上。


  看明眼前形势,鲜于亮心头一阵阵发寒。从鲁口撤离之时,他便料到此行非常艰难,但还是没料得会如此艰难,转战代郡之行伊始便步步惊心,处处危急;民军没有穷追猛打,看似无可奈何的样子,谁知算计竟如此精准,不温不火地便给燕军主力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绝境。


  “来人!速速回返中军,将眼前局势禀明燕王,请燕王殿下决断。”鲜于亮自忖没办法破解困局,干脆将难题向后转移,让慕容俊伤脑筋去。


  飞骑急报,前方有民军结垒拦截的军情很快传到中军,慕容俊得报后彻底呆住了。


  二十里的拦截宽度不算什么,可是燕军绕不过去,只要向左右偏移,铁定和左右民军撞个正着;粮车临时布置的堡垒并不坚固,五千步骑守军也不算多,几万燕军放手一搏,不要半天便可破去一个堡垒,为大军打开一条足够宽阔的通道,可是眼下有追兵,前方一旦动手,左右两翼的民军就会合围上来,燕军根本不能腾开手攻打堡垒。


  慕容俊无论如何算,都感觉燕军彻底陷入民军四面合围之中了,更可怕的是,被合围的燕军除了骑兵数量稍胜民军一筹,其余的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兵马总数,又或者是地势以及作战,燕军无一比得上民军。这种情况下,突围能够成功么?


  慕容俊焦头烂额,没有一点主意。惶惶不安之间,他不自觉地走到慕容恪休养的粮车旁。


  慕容恪的症状比昨天要好一些,不在一直昏迷不醒,而是时而昏迷时而醒转;这是腹部创口化脓身上发热引起的。搁到后世的说法,他这是伤口感染了;伤口感染在后世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在这个时代问题却不太严重。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用过抗生素,有个什么伤病全靠自身免疫力抵抗,锻炼的抵抗力超强,伤口感染发烧这些只要有足够的水饮用,有食物补充营养,大半都能熬过去。


  慕容恪多年军旅,身子打熬得结实,自然很有希望熬过去;燕国人士都稍稍宽了些心,派人细心照顾慕容恪,不敢有半点打扰。慕容俊此时却不得不来打扰,因为他没有了主意。


  七八万燕军将士还不知道前有拦截,队伍依旧有序地向前行进;慕容恪的座驾停了片刻,慕容俊爬上去在慕容恪身边坐下,座驾再度动了起来。


  昏迷中的慕容恪有所感应,眉头吃力地抬了抬。慕容俊一喜,伏下身子低声唤道:“四弟。。。四弟。。。。。。”


  眉头再次动了动,慕容恪眼皮终于抬了起来,一双红通通的眸子露出了一线。慕容俊左手伸出,扶着后背将慕容恪抬起少许,右手拿过水囊送到他那干涸的嘴唇上。


  “王兄——”


  慕容恪神智有些清醒,唤了一声然后张嘴打算饮水,只是还未等清水进喉,他眼皮猛地一抬,眼睛睁大了一些,吃力地问道:“出事了?”


  “先喝水再说。。。。。。”慕容俊黯然点头,扬起水囊灌过去。


  慕容恪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随即扭转颈项,避开水囊,焦灼地望着慕容俊断断续续问道:“王兄。。。出了。。。什么事?”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我军被民军四面合围了,只怕。。。。。。”慕容俊嗓音暗哑,面色沉痛,把两万五千民军依据五座简易堡垒堵截之事详详细细道了出来。


  “石青——王猛——”慕容恪听罢,气得咬牙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再度昏迷过去。


  慕容俊当下着慌了,火烧眉毛之际,他急等有人帮忙拿主意,这个四弟怎能说昏就昏过去?


  “四弟!四弟!四弟——”慕容俊再顾不得惊扰慕容恪休养,抱着他上身急躁地摇晃起来;许是心中有记挂,慕容恪不敢当真昏迷过久,被慕容俊摇晃一阵便悠悠醒转过来。


  “王兄,狭路相逢勇者胜。。。。。。石青、王猛布置周详,埋伏陷阱环环相扣。。。。。。除了强行硬冲杀出一条路来。。。。。。哎,只怕再无其他办法。”


  慕容恪断断续续地说,没等说完,慕容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当下不由得十分失望。“四弟,眼下军心不振,硬闯只怕。。。。。。”


  “石青不是易于之辈,我军不付出足够代价不可能顺利转战代郡,王兄不要心痛折损,士卒是打出来的,只要慕容氏还在,总有一天还会把这一切都再夺回来。。。。。。”


  说到这里,慕容恪气喘了一阵,又思索着说道:“这样——王兄的禁卫军没有经历浮桥大败,士气高一些,可以留下来配合精骑断后阻敌;从鲁口撤回来的步卒急于逃命,可以用来突围,集结所有兵力选准民军某一座堡垒猛攻,只要攻下其中之一,撕开的口子足够让我军通行了。”


  慕容俊想了想,也没想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点点头道:“只好这样了。四弟好生休养,为兄这就去调整部署。”


  “等等——”


  慕容恪伸手一探死死抓住慕容俊,用力说道:“王兄,此战稍有不测,便是全军溃散的结局。为了不致出现这等险恶场景,为了给慕容氏保留些人马,小弟恳请王兄和小弟同时上阵鼓舞士气;王兄在前指挥士卒攻击民军堡垒,小弟在后临阵阻击民军追兵。请王兄允准!”


  “四弟你——临阵指挥!?”慕容俊一惊,他对自己上阵指挥到没有多大抵触,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他这个‘王者’出面鼓舞士气了,只是慕容恪这般模样怎么能临阵指挥了?


  “王兄放心,小弟这会精神颇好,只要骑上战马就掉不下来——”慕容恪勉力一笑。“当然,王兄若是能在战马上为小弟绑一个支架依靠就更好了。”


  “好!四弟,你等着!为兄这就来绑——此番我等兄弟联手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慕容俊不再多言,一跃跳下了粮车。


  一百零五章——

  一百零五章 突围血战(上)

  民军简易堡垒呈半圆形,相摞堆积的粮车护住左、右两翼和面对燕军的正面,后面留了一个大大的供士卒进退出入的缺口。1 38看書網(.)每座堡垒宽约近一里,堡垒之间彼此相隔三里,五座堡垒一字横开,遮蔽了近二十里的宽度。


  堡垒之间的空隙非常狭窄,近半在堡垒弓箭射程之内;燕军至少需要破除一道堡垒,否则,无论从哪两座堡垒之间通行,都会受到来自左右的横向夹击。


  事到临头不容回避,慕容俊跨上战马,来到队伍前首,挺枪大呼:“转战代郡,夺回幽州,在此一举!燕国勇士——出击——”


  “杀——”


  最先出击的是燕军精骑,鲜于亮一马当先冲向堡垒,五千精骑在他的指挥下分作两路,向当面堡垒的两侧包抄过去。


  散在堡垒外为步卒提供遮蔽的民军混编骑立即做出反应,首当其冲的千人队集结迅速,撇开西方燕骑不顾,径直迎向东方的燕军精骑;相近的两支千人队立即过来接应,远方的两支千人队跟着急赶过来会合。


  五千混编骑迎战五千精骑,五支千人队迎战两支大队,双方互不示弱,在堡垒两侧先行接触厮杀起来。


  “弓箭手出击——刀盾兵掩护——”


  慕容俊长枪再指,一万刀盾兵高举盾牌缓慢向前移动,一万弓箭手躲在盾牌后一手持弓,一手拈羽,做着射击准备。


  “射——”


  堡垒里先行响起射击的号令,一轮羽箭从粮车后喷涌而出,目标却是冲突中不慎靠近了堡垒的一股燕军精骑。


  “射——”


  燕军的弓箭打击也开始了,目标同样是在缠战中厮分出来的一股民军混编骑。


  双方开局动作相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帮助己方骑兵打击对手的战术,在这种战术下,原本是最犀利的尖刀的骑兵反而变得最为脆弱了,不仅要承受和敌骑的压力,还要注意不要进入到敌弓箭手射程之内,这无疑会限制骑兵的威力。


  “吹号传令——缠上去——不要分开——”


  魏憬、鲜于亮同时向部众下达新的命令,以躲避对方弓箭手的打击。


  鲜于亮下达了命令后,拿眼一扫,忽见东西两座堡垒后面各涌出数千民军,看起来是打算过来支援中间堡垒,于是再次扬声喝道:“走——传令全军杀到敌军堡垒两翼,切断敌军联系。”


  一万骑兵分作两股翻翻滚滚杀到民军堡垒两侧,脱离出燕军弓箭手射程,但还在堡垒弓箭手射程之内,燕军精骑的处境因此变得很危险。但是鲜于亮顾不得这些,如果不能切断民军左右堡垒支援的路径,燕军很难攻下当面堡垒,转战代郡就是痴心妄想。出战之前慕容俊说过,只要能过安然突围到代郡,鲜于家会和阳鹜家一般,成为燕国内不下于慕容氏的最显赫门第之一。


  “弓箭手掩护!刀盾兵负薪出击——长枪兵随后掩杀——”


  慕容俊没有辜负鲜于亮的好意,长枪一指,几万燕军如波浪般一层层地向前涌动。


  一万弓箭手向前突进,向堡垒倾泻箭矢,与民军展开对射;一万刀盾兵背负火油干草冒着箭矢抵近堡垒,点火焚烧粮车,守垒民军早有准备,千余人提着装泥土的箩筐挑担向外倒下去,压灭火头,阻止火势蔓延。只是这样一来,发射箭矢和架枪防守的士卒不免显得比较薄弱,两万燕军长枪兵趁机掩杀上去,隔着粮车与民军对搠,刀盾兵返身而回,弃了盾牌,口中咬刀,双手不停地拉扯粮车,拆卸民军堡垒。


  凶猛惨烈的攻坚正式开始,双方缠成一团彼此又各自分作两个层次,一层是刀枪兵隔着粮车贴身肉搏,一层是弓箭手,在后进行阻断攻击,与之相比,此时在两翼厮杀的骑兵只是沙场上挂着的两件零碎。


  堡垒南方六里处,一场更大的厮杀也已拉开序幕。


  从鲁口、蠡县追击过来的八万余民军步骑分作四股,如同四支锋利的箭芒,从左右两侧斜行向中间的燕军夹击过去。


  负责阻击的燕军是两万五千精骑和两万王室禁卫军,由慕容恪亲自统带。在他的指挥下,一万禁卫军沿东北向西南一字排开,迎战鲁口石青部民军;一万禁卫军从西北至东南一字排开,迎战王猛部民军。两个步卒长阵相互垂直构成一个直角,慕容恪率五千王室禁卫精骑驻马与直角正中,以便左、右出现危机时可以及时呼应援助。


  慕容评统带的一万精骑位于燕军右翼西北端,预定的对手是王猛部七千混编骑;阳鹜统带的五千燕军精骑位于燕军左翼东北端,预定的对手是石青部四千余混编骑。


  石青不相信连连受挫的燕军有以少胜多的信心和勇气,他也没有步对步、骑对骑对阵慢慢厮杀的耐心,前方负责阻截的丁析和魏憬正等着主力襄助呢?眼看就要和燕军接触上了,他唤来小耗子和李历、雷诺,命令道:“小耗子率两千亲卫骑,李历率本部五千人马,汝二人步骑配合护住我军右翼,防止阳鹜部敌骑冲击我军侧背;雷诺指挥主力步卒掩杀上去,一鼓作气给我击溃面前敌军。”


  “遵令!”


  三人齐声应命,小耗子、李历招呼本部人马自去防御阳鹜去了,雷诺多问了一句。“大将军怎地不亲自指挥?”


  石青双眼眯起,盯着对面燕军精骑中一个笔直的身影冷冷笑道:“石某想亲自去拿了慕容恪。。。。。。”说到这里,不等雷诺反应过来劝谏,他将蝎尾枪高高一举,怒声大喝:“亲卫骑!随石某拿慕容恪去——”


  “驾——”


  厉声呵斥之中,黑雪倏地蹿出,闪电一般向着以慕容恪为首的五千燕军精骑疾驰而去。两千亲卫骑杀声大作,紧紧跟上。


  与此同时,王猛指挥麾下民军一拥而上,他的思路和石青显然相通,打算最大程度地发挥己方数量优势,一鼓作气击溃面前敌军。


  “杀——”


  八万余民军步骑齐声嘶喊,裹挟出无匹的威势杀向四万燕军。


  慕容恪面色大变,身子跟着一软,将要栽倒之际,他强撑着向背后木架紧紧靠去,重新稳住了身子。


  民军的架势是要混战,其实他应该不怕混战,手中有四万马步大军,只要应付得当,完全可以抗拒八万多对手。但是此时不行,双方一旦陷入混战,对手完全可以凭借人数优势将己方合围起来;以石青、王猛的狡诈,对燕军形成合围后很可能会分出一支兵马,向正在攻击堡垒的慕容俊背后杀去,慕容俊麾下那支惊弓之鸟一样的大军到时定会因此奔溃。。。。。。


  “来人!快去传令辅义将军、辅弼将军,命令二位将军统带麾下精骑与民军脱离接触,专一负责掩护燕王大军后路。”


  慕容恪顾不得看一眼面前驱马狂驰越来越近的石青,连声下令道:“擂鼓!变阵——命令两翼步卒向我聚拢,结圆阵固守!”


  八万多民军狂飙突进,静静结阵的燕军忽地一动,慕容评、阳鹜两部精骑分离出去,原本就显得薄弱的燕军本阵更加薄弱了,似乎一击就能击穿。就在这时,作为直角阵势两条边的燕军步卒缓缓向中间聚拢,在民军杀到之前合成一个圆球。圆球靠南的地方有一个缺口,三千王室精骑从缺口杀出迎上石青亲卫骑,慕容恪在两千精骑护卫下退进圆阵中心;他这时候的行动都需要亲卫搀扶,自然不可能与石青一样冲锋陷阵了。


  “杀——”


  八万多民军怒潮一般狂涌而上,箭矢凌空,刀枪飞舞,巨大的冲击力冲得燕军士卒立脚不住,踉跄后退,圆阵倏地一缩,变小了几圈。


  “刀盾手抵住!弓箭手集结——向外自由散射——”依靠在木架上的慕容恪忘却了一切,脑中陷入空明状态,鼓瞪着一双眼不住地发号司令,维持燕军本阵,组织反击。


  民军数量太多,而且个个气势十足,压迫的燕军圆阵越来越小,狭窄的内圈空间不足以让弓箭手来开弓箭步从容张弓射箭,慕容恪瞥见,再度令道:“禁卫骑兵,全军出击!”最后两千禁卫精骑跟着从缺口杀了出去。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亲卫骑,随我杀——”


  石青双目通红,彻底杀红了眼,蝎尾枪腾龙一般,在燕军精骑中狂舞乱扫,沾到的碰到的,不是飞起来就是坠下去,长枪过处,总是要在粘稠的沙场上留下一道空白。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杀——”


  何三娃大声嘶喊,率亲卫骑紧紧护在石青左右。他身边跟了五个连弩手,五个连弩手要随时保证至少有两支连弩处在待机状态,以便石青遇险时予以援助,可惜他们的好心白费了,石青好比入了羊群的猛虎般肆意冲杀,无疑对手,这等猛虎何须救援。


  慕容恪连珠价下令,不断调整部署,不断分遣预备队上前救援,竭力维持本阵。百忙之中,他无意间抬头一瞥,正好瞥见黑雪腾空而起,石青人在半空,长枪横扫,两个燕军骑士头颅粉碎的情景。


  眼中所见是龙虎一般威风凛凛的石青,耳边所闻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喊杀声,这一刻,慕容恪的自信首次产生了动摇;失落之间,他下意思转头向北方看去,但见远方慕容俊的大旄旗静止不动,没有冲破阻碍向前奔突的势头;近处,两支马步混合的民军从圆阵外斜掠而过,向慕容俊背后杀过去,慕容评、阳鹜两人率领麾下精骑正从旁杀出来进行拦截。。。。。。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慕容氏会是这个结局吗。。。。。。”慕容恪回过头来,怅怅惘惘地望向那个在万军丛中厮杀的身影,似乎只有他才知道答案。
——

  一百零六章 突围血战(下)

  燕军精骑在堡垒两侧缠住混编骑厮杀,堵塞了左右民军步卒的救援之路,单座堡垒里的四千步卒很难挡住四万燕军的攻击,交战不到半个时辰,粮车堆积的垒墙正面有好几处起火烧起来,还有四五处被扯开丈余宽的缺口,燕军正源源不断地向进涌。


  面对险局,民军统带丁析放弃了进垒救援的打算,决定在垒外和燕军混战;赶来救援的一万六千步卒绕开骑兵厮杀之地,分从左右出击,向中间的堡垒前端攻击过去,打算拦腰切断燕军的攻击锋芒,消减堡垒守军的压力。


  慕容俊一直密切留意着民军主力动向,一见民军杀出,便即命令最后的一万预备队上阵迎战,身边仅留一两千贴身近卫。


  至此,近十万燕军和近十一万民军全部投入到战事中,双方二十余万人马偎集在长、宽都不超过八里的战场上,分作五六个战团拼命厮杀。


  北边战场上则是燕军明显占据上风,穷寇莫追说得很有道理,原本士气低落的燕军为了突围逃走不得不奋而拼命,杀得民军步步后退,丁析火冒三丈带了数百护卫亲自上阵,充当反击的敢死队,结果依然无济于事。


  在南边战场上,民军占据着绝对上风,六万多人围住慕容恪两万多人马一边贴身肉搏冲击,一边用箭矢远程打击;燕军死伤惨重,弓箭手为此不得不抛下弓箭补进战阵中去。因为参战人员太多,双方贴身肉搏将战场挤得风雨不透,没有了骑兵冲击的间隙,燕军王室精骑撤进圆阵下马步战,石青和亲卫骑也跟着退出了沙场阵心。


  很久没有亲自冲锋陷阵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厮杀让石青感觉很惬意,退出来后,他一边解下水囊喝水一边轻松地打量战场,但见慕容评、阳鹜两部燕军骑兵为了掩护慕容俊被李崇、董超、小耗子和李历等一两万步骑人马缠得死死的,慕容恪的两万多人马被民军四面围着有条不紊地剿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彻底覆灭是早晚的事。


  看到这里,石青眼光挪到北方远处,落在慕容俊和丁析对垒的沙场上,只匆匆看了一眼,他便感觉先前的布置有些欠妥;慕容俊在做困兽之斗,丁析部硬拼下去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两万五千民军步骑肯定能坚持到援军抵达,只是这样会造成不小伤亡,在大局已定,胜势分明的情况下对拼消耗可不划算。


  “传令雷诺!此地战事交由王猛负责,命他予以配合调度。”石青挂上水囊,随口下达了一道命令,旋即蝎尾枪向北方一指,招呼道:“亲卫骑!随某去擒拿慕容俊去——”


  黑雪一马当先,剩下的一千八百余亲卫骑随后跟上。何三娃喝了一声:“捉拿慕容俊!不要让他跑了——”


  亲卫骑一起呼喝:“捉拿慕容俊!不要让他跑了——”


  即便是在喧嚣杂乱的沙场之上,这一两千人整齐的呼喝依然格外引人注目,慕容评、阳鹜都有些发慌,各自从身边分遣数百亲卫骑兵过来拦截。


  “不要缠战!杀过去——”


  石青拨开几支雕翎,一头扎进敌骑之中,风卷残云一般向前冲击。外沿亲卫骑长枪挑刺,内沿弓骑兵奔射杀敌,一千八百余骑呼喇喇冲过燕军精骑阻截,直奔慕容俊杀过去。


  燕王府内史李洪看出不妙,一边组织燕王近卫布阵保护慕容俊,一边遣人向前急调大军回头接应。


  一路前冲之际,石青已经拿定主意,将要和燕军接触之际,他吩咐何三娃道:“汝率一队亲卫骑杀过去传令丁析,命令正面民军撤出堡垒向两边退闪,为燕军腾出突围之路,待燕军突围过半之时,再行夹击。”


  何三娃奉命率百余骑离,石青长枪向前一指,扬声喝道:“诸将士,谁能割下慕容俊首级,本将军便将‘燕’姓赐于他。”


  “燕!燕!燕!是我的。。。。。。”众亲卫齐声唿哨,百十弓骑旋风般超过黑雪,马弓齐张,一起对着慕容俊所在方向奔射。


  “保护燕王!”李洪急忙下令,其实民军弓骑的箭矢堪堪射到王室护卫边缘,距离阵后的慕容俊还远得很,但是他不敢大意,王室亲卫也不敢大意,几十面盾牌堆叠起来,将慕容俊挡了个严严实实,王室弓箭手跟着张弓射箭开始反击。


  “弓骑两翼包抄!枪骑随我冲阵——”


  在扑面而来箭矢面前,石青避也不避,蝎尾枪连挑带拨之下,无一支箭矢能成为威胁。几百弓骑兵左右分开,在王室近卫阵前横掠而过,用箭矢不同地打击骚扰对手,千余枪骑放开马速,向敌军战阵狠狠撞去。


  在亲卫骑凶猛的攻势下,王室近卫的战阵就像薄薄的纸张般一触即碎。慕容俊和李洪异常机警,不等近卫战阵溃散,两人就在百十内侍的护卫下向北边的主力大军所在转移,此时正好有五千燕军从攻击中退缩回来救援,石青刚刚突破王室近卫,慕容俊已经混进了大股燕军之中。


  “诸将士!都给我盯紧慕容俊,杀——”趁五千燕军来得匆忙不及布阵,石青率领亲卫骑盯着慕容俊杀了进去。


  当面燕军是从鲁口败退下来的,有突围逃命的念想支撑还能有一战之力,只是用来保护燕王对阵敌骑却没多大战力。亲卫骑甫一冲杀进去,燕军就如中分的波浪一般自动向两边闪避退缩,没一人愿意冒险上前阻截。


  慕容俊一瞧便知大事不好,不等李洪拉扯,调转马头就向前面混战的主力大军冲去。人多胆壮,前面有四五万燕军,淹也能把石青淹死。


  石青显然不怕被淹死,长枪朝天一举,集结了亲卫骑紧紧跟在慕容俊身后追杀过来。


  燕军主力正在向北方拼命冲击,妄图夺路而走,尽管慕容俊、李洪不住地招呼左右返身堵截护卫,还是没有太多人留意到背后的举动,这让亲卫骑的冲杀变得非常容易。一千多骑从背后急速杀入,一步步向慕容俊接近。


  眼见石青狰狞的面目越来越清晰,慕容俊魂飞魄散,惶惶然正没主意时,为他执蹬的李洪忽然惊喜地大叫一声:“燕王!民军退开了,我军冲过去了——”


  “啊——冲过去了?!”慕容俊心头狂喜,扭转头一磕马腹,大叫一声“快走!”混进滚滚向前的燕军主力之中驱马向前奔逃。


  当面堡垒民军的撤走就像打开了一道闸门,淤积已久的山洪忽地从中涌出,数万燕军争先恐后地向前奔逃,唯恐落后半步。这股逃生力量之大,连陷身其中的亲卫骑都抵抗不住,被裹挟着一步步向前卷去,无奈之下,石青只好放弃击杀慕容俊的打算,将麾下亲卫纠集一处慢慢挤出向前奔涌的燕军大潮。


  燕军逃出生天的喜悦转瞬即逝,前部刚刚冲过堡垒,撤退至两边的民军就重新完成了集结,在燕军奔逃之路两侧布下阵势,随后无数箭矢临空飞舞,一轮轮一波波不停地向中间泼洒过来。


  两万民军面对面列阵站立,中间相夹出一个两里宽的北上通道;这是一条真正的死亡通道,两侧箭矢无休无止地在其中收割生命,为了躲避箭矢的打击,燕军只得拼命向中间挤,这样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堵塞和踩踏局面的出现;四五万人挤在一起要么就是相互牵扯难以移动,要么就是成片成片地被挤倒,给后人腾出空间。


  “弓箭手向前五十步,刀盾手护卫——”


  发现燕军躲到了射程之外,丁析下达了新的命令。两边民军依令缓缓向中间挤压,没多久箭矢再度临空而起,开始肆意地收割生命。


  因为争相逃命燕军的编制早已不复存在,此时就算有人想组织人马向两边攻击,也是有心无力。


  “完了!完了——”


  裹挟在逃军之中的慕容俊泣然泪下,仰天悲呼:“经此一役,我大燕儿郎还能有几人安然回返。。。。。。”


  起初燕军攻打民军堡垒,为的就是避免民军两翼夹攻、士卒只想逃命没有战心的局面出现,哪知拼斗了一阵,这种最坏的局面还是出现了,这由不得慕容俊不哀痛。扯着马缰的内侍李洪安慰道:“燕王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燕王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无巧不巧一支流矢嗖地飞过来,端端正正地灌入慕容俊坐骑头部;战马忽地扬蹄哀鸣,一下将慕容俊掼了下来。李洪见状惊呼道:“小心护卫,不要踩到燕王了。”


  可惜乱军之中李洪的声音太过微不足道,慕容俊刚刚落地,腰身一拱刚准备爬起来,四五只脚先踩了上来,一下将他踩怕下去。李洪骇得魂飞魄散,双膀拼命一挤,撞飞几个燕军士卒,抢上去抓住慕容俊后领,使力一拽,赶在十几只大脚踩到前将慕容俊拖了起来。


  经此一吓,慕容俊彻底呆滞下来,顾不得怨天由人,顾不得伤风悲秋,只茫茫然跟紧李洪混在乱军中逃命。


  堡垒处的情形很快传到断后的慕容恪耳中,听亲卫禀明了突围情形,他沉默了一阵,随即萧索地对左右说道:“帮帮忙,把我绑在战马上,注意绑紧一点,小心掉下去了。”


  两个亲卫跳下战马,依照吩咐用绳索把慕容恪连同依靠的木架和马鞍紧紧绑缚到一处,慕容恪平静地看着亲卫动作,待一切就绪后,便开口吩咐道:“吹号传令全军,各部自行选择突破方向突围逃命,王室精骑随我一道,向辅义将军、辅弼将军两部精骑靠拢。”


  嘟嘟嘟——


  随着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燕军开始全线溃败。
——

  一百零七章 折戟白沟河


  七月二十一日黄昏,高阳城南方的原野上出现了一幕极为壮观的景象,七万多埋头奔逃的燕军和十万追击民军以慕容恪布下的阻击阵为起点,向东北、西北、正北三个方向扩散,勾勒出一个巨幅扇形画面,并且向高阳城一步步靠近。


  民军步骑分布在扇形两条边和扇心位置,像漏斗一样将好几万燕军步卒兜在中间。漏斗外沿圆弧部分是燕军各部精骑,数量约莫近两万;这是一群幸运儿,其中既有得到鲜于亮救助的慕容俊,还有慕容评、阳鹜以及绑在战马上的慕容恪;因为战马的功劳,他们渐渐脱离了和追兵的接触,率先来到高阳城下。


  “来人——快去告诉王兄,不能进城——无论民军是追进去还是堵住四门,进城都是死路一条。。。。。。”


  慕容恪的脸色看起来很惨,身子完全依赖绳索和木架支撑,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可他偏偏就是不倒,而且思维依旧敏捷,远远见到高阳城墙立时做出了反应。“。。。。。。告诉王兄,将精骑集结一处往西走,甩开追兵之后到清梁暂驻歇马。”


  左右亲卫飞马过去传讯,慕容恪勉强抖了抖缰绳,偏转马头向西而走,两三千王室精骑随之调向,跟着向西逃去。散乱的精骑队列里好几处都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慕容俊显然听从了慕容恪的劝告,命令慕容评、阳鹜、鲜于亮等人吹号召集部众。


  向高阳城移动的巨幅扇形画面由此一变,近两万精骑组成的扇形外弧向左翼漂移,精骑身后的大队燕军不由自主地跟着转向西逃,只是没过多久,奔跑的燕军便纷纷停下脚步,望望近在咫尺的追兵和高阳城,再望望越去越远的己方精骑,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放下兵刃!抗命者死——”


  魏憬部残存的四千余混编骑兜头截了上来,弓骑兵箭矢搭上弓弦,长枪兵长枪放低平端,做好了厮杀的准备。更多的民军步卒和混编骑从左右和后方三面包夹过来,就在距离高阳城仅仅三四里处,群龙无首的五万余燕军被四面包围,丧失了所有退路。


  咣当一声响,有人摔下了手中兵刃,有了一个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咣当咣当。。。。。。方圆十余里的原野上,密集的投掷声连绵不绝,五万燕军步卒放弃抵抗,开始缴械投降。与此同时,高阳城南门吱呀呀打开,守城主将眼见大势已去,不等民军围城喊话,主动开关献城了。


  是役民军以不到一万人马的损折,斩敌两万六千余,俘获五万余,缴获战马八千多匹,粮草若干,辎重无数,取得了成军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事。


  石青并不因此满足。


  慕容俊、慕容恪逃走时带走了近两万骑,真定还有悦绾的两万步骑,卢奴还有慕舆根一万余骑以及若干燕军步卒,代郡还有慕容晔、慕容厉一万多步骑;各部燕军若安然逃回代郡,会合后将有六七万大军,其中擅长攻击的精骑超过半数;进可以骚扰整个幽州和中山郡北部,退可以联手并州北部的张平、依据代郡险恶山势阻挡民军攻击,弄不好就是遗毒无穷的后患,委实不可小觑。


  抵达高阳城下后,石青顾不得接见安抚高阳城守将,也顾不得召集降将训示讲话,和王猛略一商议便开始点将下令:

  “李崇!石某命汝统率三千骑即刻出发,由容城渡过白沟河,与范阳郡李产、贾坚两部人马会合后,赶赴范阳郡西陲与代郡交界之地遒县(今河北涞水县)戒备,准备阻击由中山郡逃亡代郡的慕容俊残部。”


  “王猛!汝统带丁析、鹿勃早、王午、李绩、孙方等三万兵马,明晨从高阳北上蓟城,与东路的逢约、封奕部相呼应,请幽州本地士人襄助,尽快夺取昌黎、渔阳、广宁、上谷等幽州郡国,抚平除代郡外幽州塞内全境,彻底根除慕容氏之影响。”


  “孙威!王龛!汝二人屯驻高阳城善后,就地收编燕军降兵,遣散被慕容氏强征之本地青壮,组织人手帮助冀州北部、幽州南部士民抢收秋播。”


  “雷诺!某命汝统带两万人马次日出发西走卢奴,阻截慕舆根、悦绾两部北退之路。卢奴的慕舆根可能会比慕容俊更早一步逃回代郡,拦截只怕已晚,石某命汝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真定的悦绾部,绝不能让这两万燕军安然离开。”


  “何三娃,吹号传令,命令魏憬、董超、小耗子等各部混编骑亲卫骑即刻集结,准备出发。”连续下达了四道命令,石青依然没打算进城歇息,反而命令何三娃吹响了集结出发的号角。


  夜色苍茫之中,悠长的号角吹响,一万五千混编骑带上五千匹备用战马离开高阳城,借着夜色向西北方的朔平(仅河北徐水县)赶过去。


  朔平位于太行山东麓,辖区西部丘陵起伏,东部一马平川,西北与幽州代郡接壤,东北与幽州范阳郡接壤,乃是冀州北上之交通要道。


  慕容俊残部大多是骑兵,无法深入朔平西部山地,若想逃回代郡,最便捷的通道便是沿着朔平西部丘陵的东部边缘平缓地带,这样的话,朔平西北的象山就是必经之咽喉,石青连夜急行军打得就是抢在慕容俊之前赶到象山的主意。


  高阳距离象山有一百二三十里,晚间道路不明,战马不敢放开了跑,一万五千骑赶了一夜加上清晨一个时辰的急行,终于在次日辰时抵达象山脚下。


  象山说是山,其实也就是比较高点的丘陵,到达象山后,大军在山背后休憩回复军力马力,石青向东、南两个方向派出亲卫游骑兵打探慕容俊一行踪迹。昨日慕容俊是向清梁方向逃去的,估计是舍不得丢下清梁、卢奴两城的人马以及辎重粮草,石青相信自己抄了捷径能够赶到燕军前面。


  石青猜的不是很准确,但是错的也不远。


  慕容俊、慕容恪之所以绕道清梁、卢奴,不仅是舍不得丢下两城人马辎重,更重要的是必须先找个地方暂驻以安抚士气军心;若是和石青这般连夜急赶,失去建制的燕军精骑不知会有多少人趁夜色离开。对目前的燕国来说,每一名骑士每一匹战马都是极其宝贵的,容不得半点闪失,是以,明知西北捷径更快,他们仍然不得不先到清梁暂驻整顿。


  因为在清梁耽搁了大半夜,慕容俊一行抵达象山之时已是七月二十二日午后,民军混编骑刚好休整过来,当一万五千骑从山背后闪出来挡住东山脚下的北上之路时,燕军队列出现了一些骚乱,但是没有见到大规模的恐慌气氛。


  慕容恪昨日精力透支过度,无法支撑下去了,此时只能委顿在战马上,大军交由慕容俊亲自指挥统带。


  慕容俊远远瞥见石青的黑色大旄旗从山后亮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只是一瞬间过后,惊慌便化为恼怒,他在战马上掉转身形,环顾四周哈哈大笑道:“诸位将士!石青不过一得志小人耳。小胜即骄,实不足以成大事。象山远离民军主力所在,背后就是代郡,这厮孤军深入此地拦截,无疑自寻死路。哈哈哈——我军虽然连番失利,但并非没有一搏之力;若能在此击杀石青,便可反败为胜。诸位将士!可有人愿意为我诛拿石青小贼!”


  燕军连战连败士气早已低落,慕容俊这番话却像一针兴奋剂给军中注入了不少振奋,许多正为前途惶惶不安的将士立时从眼前局面中看到了希望。是啊,如果能一战击杀石青,失利的局面就可以彻底扭转过来,富贵前途也就不用担心了。


  “启禀燕王,属下不才愿意。。。。。。。”


  “燕王殿下,石青小贼就交给末将了。。。。。。。”


  慕容评、阳鹜、鲜于亮等人跃马上前,争相请命要去对战民军诛拿石青。


  “好!好!好!诸位如此勇猛忠贞,我大燕可以无忧矣。”


  慕容俊精神也是一振,连赞了几声,随后下令道:“扬威将军。汝率三千精骑攻敌右翼;辅弼将军。汝率六千精骑攻其中军;辅义将军。汝率五千精骑攻其左翼;本王率五千精骑为后应,一俟敌骑露出怯意,便挥军掩杀上去。此战非同小可,诸位将军当奋勇争先,争取一击破敌;另外,辅义将军请留心,民军若是战败定会向东突围逃走,辅义将军到时务必盯上石青,万万不可任其逃脱。”


  “燕王殿下放心。属下省得。”慕容评意气风发地轻斥一声,和阳鹜、鲜于亮打马回转本部。


  面对占有明显数量优势的对手石青夷然不惧,挺枪大呼道:“漏网之鱼、釜地游魂焉敢与我胜利雄师相博!小耗子,汝率本部两千骑挡住敌左翼鲜于亮部;董超,汝点三千混编骑挡住敌右翼慕容评部;魏憬,汝率六千混编骑对阵敌中路军阳鹜部,汝与敌骑数量相等,半个时辰内若不能彻底击败对手,便提头来见石某。”


  “末将接令!”魏憬、小耗子、董超抱拳躬身,亢声应答。


  民军、燕军互不相让,都有心誓死一搏,甫一相遇,便开始准备厮杀;象山东山脚下,号角鸣响,战马奔腾,双方相距六里摆开阵势,在中间腾出诺达一块空地用于厮杀。


  燕军先行出击,慕容评、阳鹜、鲜于亮统带一万四千精骑分作三路向民军杀过来;民军不甘落后,董超、魏憬、小耗子统带一万一千混编骑分别一一迎上。


  六里宽的空间足够战马提升至全速,随着双方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是密集,最后连在一片混成无止无休的闷雷,闷雷声中,越来越响亮的呐喊声浪恰是一道道连绵不绝的霹雳炸响。


  “杀——”


  相向狂冲的巨浪乍然相遇,迸溅出无数浪花泡沫,每一粒浪花,每一个泡沫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完结。


  惊涛裂岸扬起千堆雪,飞云骤散化作万丝雨。


  双方对冲而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杂在一处,还没等彻底脱离,一个个便勒转马头返身再战。


  慕容俊脸色铁青,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战场。相对败军之师来说,燕军此时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但这远远不够,因为民军表现的更好,高扬的士气和斗志将胜利之师的信心发挥的淋漓尽致,以少敌多不仅未落丝毫下风,中路上更占据了压倒性优势,打得中路的阳鹜苦不堪言,强自支撑,似乎随时都有落败的危险。


  “李洪!汝率两千骑上去支援中路的阳鹜。”交手不过几合,慕容俊便不敢再看下去了,勒令内侍李洪上去助阵。


  石青也全神贯注在战场上,双眼细眯试图搜寻出一举破敌的战机,发现对方又有两千精骑上场助阵后,他没有立即做出反应,两千骑并不能彻底扭转战局。事实和他所料一样,李洪上阵后,燕军精骑增加到一万六千骑,但是由于连番败绩影响了士气,一万六千骑面对一万一千骑也只勉强扳成平手,看不出一点优势存在。


  双方酣战了约莫一刻多钟,石青发现场中燕军开始露出疲态,遂命何三娃传令全军暗自戒备,准备突然掩杀上去一击破敌。这时候燕军又有了新的动作,慕容俊抛下两三千从清梁回撤的步卒辎重队列,亲率三千余骑向战场东侧移动,用意似乎是助阵侧翼以寻求突破。


  石青有些纳闷,战况并未向燕军倾斜,己方尚有四千骑没有参战,慕容俊怎敢全军投入不留一点预备队?正在疑惑的时候,身边亲卫骑突然有人惊呼道:“咦!哪是怎么回事?大将军快看——”


  石青循声看去,但见身后七八里外的一座山丘上青烟滚滚,三股狼烟直冲天际,被蓝天白日映衬得格外醒目。


  狼烟传讯!


  石青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用说,慕容俊、慕容恪在撤退之初就准备好了后手,打算回撤途中在象山伏击民军追兵;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民军提前下手重创了燕军,以至于两人的算计此时才发挥作用;明白这点,慕容俊向东包抄的举动就不奇怪了,他的用意不是从侧翼打破战场态势,而是为了拦住自己东逃之路。


  “报——禀大将军,慕舆根统带一万燕军精骑从北边山谷杀出,直奔我军而来,此时距离我军不到五里。”一骑探马飞驰来报。


  其实不用探报,石青已经看到山谷里转出来的燕军精骑身影了,只是不了解虚实而已。待听说是慕舆根统带的一万精骑,石青瞅着在东方布置拦截的慕容俊忍不住轻蔑一笑;“若是没有经历连番败绩,这等鼠辈倍于我军之时,石某也许会选择暂避;眼下么。。。。。。哼!凭这些残兵败将也想让石某逃走,真是痴心妄想!”


  冷笑数声之后,石青声音一胎,大声喝道:“何三娃!石某留一千亲卫骑在此;慕容俊若是不动,汝直管喝令部众擂鼓助威稳住本阵;慕容俊若是参战,汝便率部杀上去助阵。石某先去斩了慕舆根,彻底断了慕容俊的念想再说!”


  何三娃一惊,劝谏道:“且慢,慕舆根搓而小辈,何劳大将军亲自动手。不如由何三娃去取了他的首级,大将军在此观阵就是!”


  石青嗤地一声冷笑。“三娃子汝且宽心,慕舆根这等败军之将若能伤得了石某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说罢,他再不犹豫,勒马回身,长枪一举大呼道:“众儿郎!随石某去取了慕舆根的首级。”


  “取了慕舆根首级——”


  三千混编骑扬声欢呼,调转马头迎着慕舆根部杀去。


  慕舆根来得甚急,石青迎战的更急。黑雪四蹄刚刚放开,双方已经近在咫尺了。石青瞅准对方主将帅旗,再次一嗑马腹,厉声喝道;“慕舆根!汝焉敢再来送死——”蝎尾枪一挺,当先杀了过去。


  “擂鼓!擂鼓——吹号!吹号——”


  何三娃连珠价催促,上百名鼓手号手鼓住了力气,拼命地擂鼓助威。


  咚咚咚——


  呜呜呜——


  鼓声震天,号角深沉。在数量倍于己方的敌军面前,在受到前后夹击的困境下,民军混编骑怒声疾呼喊,喊杀声不仅没有一点衰弱,气势反而更加足了。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惊醒了慕容恪,他抬起头向沙场迷茫了看了一阵,随后无力地问道:“王兄,这是怎么回事?慕舆根还没来吗?”


  “四弟放心。慕舆根已经来了——在那边和石青厮杀呢。”慕容俊欣喜地指着慕容恪侧后方回答。


  亲卫善解人意地帮慕容恪调转马头,慕容恪向西北方厮杀的战场呆呆看了一阵,随后突然叹了口气道:“王兄。此战难胜,我军还是退往代郡吧,尽量保存些实力。”


  “退走?这怎么可以?好不容易逮住石青,怎能轻易罢手!”慕容俊愕然一愣,断然否定了慕容恪的提议。“无论如何,为兄都要试上一试。否则,绝难甘心。”


  慕容恪强撑着坐直身子,苦笑道:“王兄。当初撤离之时,我等原想由慕舆根部在此伏击追兵,悦绾部从卢奴截击溃兵,以此重创民军,为我军休养复原、夺回幽州争取时间。这个计划虽好,但若想完成需要我军没有经历两次败绩,士气军心能用方可。另外,慕舆根突然杀出,民军若是因此动摇了军心,我军也可奋勇一战。可惜的是。。。。。。王兄应该能够看清目前战局,我军倍于敌却不占丝毫上风,久战下去,我军士气必先于民军衰退,到那时便有心退只怕也难了。。。。。。”


  慕容俊望了望沙场,有些踌躇,犹豫了一阵他终究还是不甘心地说道:“不试上一试,为兄绝难甘心。眼下已到这般境地了,多败一阵少败一阵没什么区别,不如拼死搏这一次。”说到这里,他深吸了口气,决绝道:“胜败在此一举!四弟勿须多说,为兄要亲自上阵厮杀以激励士气——”


  慕容恪心有所感,身子一挺,扬声说道:“好!既然王兄意欲誓死一搏,小弟就应该舍命相陪。慕容氏结果如何就在此一举!来人——给某拿支木枪来!”他四肢乏力拿不动原有的兵刃铁枪,只好用木枪代替了。


  “好!我的好四弟!”慕容俊双目泛红,淳淳注视慕容恪,喊了一声后,再也多说不出一句话。


  兄弟两人同心戮力,正欲拼死一搏之时,一旁的亲卫突然惊呼道:“糟糕!败了——慕舆根将军败下去了。。。。。。”


  慕容俊、慕容恪闻言脸色俱是一白,慕舆根若是败下去了,他们再怎么拼命也没一点作用。惊骇之下,两人刷地转头像西北看去,但见西北沙场上慕舆根帅旗倾斜,一溜向代郡方向快速移动,石青的大旄旗迎风招展,在后紧追不舍,与此同时,正北方烟尘弥漫,旌旗飞扬,一彪骑兵疾驰而来,这支人马虽然还没杀到,来势却很清楚,恰恰和石青形成呼应之势,夹击中间的慕舆根部。


  慕容俊、慕容恪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看到了除了无尽的失望就是深沉的悲哀。难怪石青有恃无恐,原来他每一步都有算计,在此之前就在北边范阳郡布置下接应人马了。己方所有的图谋到头来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该突围了。。。。。。来人。。。。。。。吹号传令。。。。。。各部勿须缠战,即刻向代郡突围。。。。。。。”慕容俊喃喃自语,声音小的传令亲卫差点听不清命令是什么。


  慕容恪双目突然爆出两道精光,他身子又挺了挺,似乎想尽力坐直一些,随后拎起木枪对慕容俊说道:“我军士气低落,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出现奔溃局面,此时必须有人组织断后。王兄请先走一步,收拢步卒等善后之事交给小弟了。”


  “四弟你。。。。。。”慕容俊稍稍恢复了一些生气。


  “王兄放心,小弟撑得住——”慕容恪点点头道:“王兄是为燕国之主,一举一动无不是将士们希望所系。请王兄无论何时都要振作,万万不可有丝毫气馁之举。”


  慕容俊双目一红,重重地一点头,忽儿一振环刀,大呼道:“禁卫精骑,随本王向代郡突围。杀——”


  燕军的突围开始了。。。。。。。


  三千禁卫精骑簇拥着慕容俊向西北冲去,何三娃招呼一声,一千亲卫骑迎头拦上。


  慕容评、鲜于亮、阳鹜听到突围的号角时心中就开始发慌,待见到慕舆根败退、慕容俊率先逃走,更是慌了手脚,乱战之中,三人顾不得聚拢麾下部众,只对身边亲卫骑招呼一声便向西北闯去。只是没冲出多远,慕容恪在数十亲卫骑的护卫下拦截过来,扬声喝道:“三位将军,我等若不能带上麾下将士,就算逃回代郡也只能坐以待毙。民军数量不多,请三位招拢了部众,大家合兵一处一道突围,他们未必拦得住。”


  慕容评恍若未闻,战马一带,从慕容恪身边冲了过去;鲜于亮身子顿了顿,原本有些意动,待见到慕容评的动作,旋即改变主意一嗑马腹也冲了过去,只有阳鹜勒住了战马,盯着慕容恪看了一阵,无奈地摇摇头,道;“罢了,左右结果都差不多,羊某就听辅国将军一次,图个心安吧。”说着,勒住马头,带着亲卫骑冲入沙场,收拢部众去了。


  从范阳郡方向赶来的援军是李崇和三千混编骑,他奉石青将领昨日连夜进入范阳,会合李产、贾坚两部人马后于今日午后赶到遒县拒马河与白沟河交汇处驻扎,没想到甫一抵达目的地探马就探到河这边有战事发生,于是便赶过来支援。


  慕舆根久败成精,李崇部刚一露面,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当即放弃和石青缠战,率部仓惶回撤代郡。


  白沟河发源于代郡山地,没在遒县与拒马河合流之前,西边的白沟河水势很小,河床也窄,对骑兵没有多大阻碍。


  石青、李崇两部衔尾追杀出十余里,尽管擒杀了两三千敌骑,却还是没能追上善观风色的慕舆根。两人追至白沟河南岸之时,慕舆根率领四五千骑已经涉过河道,登上北岸并开始沿岸布置防御了。


  石青正犹豫是否应该乘胜攻上对岸时,东边一阵大哗,慕容俊突破了何三娃的拦截,在一两千禁卫精骑的护卫下赶到了白沟河,拒马河与白沟河交汇以西有将近十里的平原地段可以随便渡河。慕容俊像是早有准备,选择的渡河之地距离石青有五六里远,显然是在尽量回避黑色的大旄旗。


  石青一下急了。“快!弓骑兵追上去,给我瞄准了慕容俊射!李崇!汝率部沿线布防,枪骑兵阻敌逃脱,弓骑兵布于河岸射杀渡河之敌——”


  匆匆交代了一声,石青顾不得理会对岸的慕舆根,一拍黑雪就向慕容俊所在杀过去。


  李崇刚刚开始沿线布防拦截,慕容评、鲜于亮等人都赶了过来。因为需要防御的面积太宽,六千混编骑组成的防御面很薄弱。两人看准这一点,商量了一下,随即各带数百亲卫骑分头而走,冒着民军弓骑兵箭矢的威胁,不顾一切地扑进河床,向着对岸狂奔。


  慕容评好运,在五六十亲卫死士的遮护下顺利逃上对岸;鲜于亮运气不济,选择的突围口距离慕容俊渡河的位置不远,他刚刚率部突围就遇上了失意而过的石青,石青因慕容俊逃脱而生出的怒气一下有了发泄的目标,在鲜于亮刚刚扑下河床时,黑雪跟着扑进了河床,蝎尾枪跟着洞穿了鲜于亮的咽喉。


  鲜于亮刚刚落水,白沟河南岸万马奔腾,慕容恪、阳鹜组织的燕军突围主力向这边移动过来,拦截追杀的民军混编骑主力跟着移了过来;与此同时,白沟河下游一条黑线也在向这边靠近,贾坚和李产两人率五千步卒赶过来助阵了。


  “辅弼将军!传令全军散开——分头突围渡河——”慕容恪木枪连指,精神抖擞,看不出一点重伤的模样。


  “好!保住一个是一个。众将士!冲啊——”阳鹜大声呼喊,在亲卫的拥簇下当先向河床扑去。万余燕军精骑扯出六七里宽的一条横线,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击。


  “弓骑兵——射!射!快射——”李崇、董超、小耗子指挥弓骑兵立于南岸,像射击靶子一样疯狂地射杀扑进河床的燕军精骑。


  “杀——”石青、魏憬、何三娃带着枪骑兵在奔逃的燕军景气背后左冲右突,将一个个敌军挑落马下。


  厮杀之中,石青突然心有所感,当他循着感觉看过去,但见一里多外有一个笔直如枪的身影在一众死士精骑的护卫下,正慢慢向河床靠近。


  “慕容恪!!!”


  好似蛰伏已久的猎人发现了猎物,石青双目一亮,身不由己地磕碰了马腹,驾驭黑雪闪电般扑了过去。


  慕容恪有伤在身,无论身子挺得再直,他都不能像其他骑士一般直接驱马纵入河床,否则就是一头栽下马的命运。不过,因为平素的威名和恩义还在,许多燕军精骑愿意冒死为他遮护,是以,他突围的速度虽然不快,却很稳定,一步步向前推进,并赶在石青之前乘马下了河床。


  慕容恪身边的护卫太多,就算撵下河床也杀不了他。望着二十步外慕容恪的背影,石青又急又恼,气怒之下,他双臂一扬,蝎尾枪冲天而起,直奔慕容恪后心而去。


  眼见蝎尾枪疾速赶上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可是到慕容恪身后丈余时却忽地一沉,扑通一声掉落水中。原来蝎尾枪是熟铁所制,太过沉重无法及远。


  “快给我对准慕容恪射——”石青一边招呼靠过来的弓骑兵,一边飞身下马,从左右抢过两支木枪。随即右臂连挥,连环掷出两支长枪。


  慕容恪身边的死士并非等闲,岸上刚刚有点动静,一大群人已经拥簇到慕容恪身后,准备为他遮挡箭矢。弓骑兵弓弦绷响,四五个死士应声落马,只是不等新一轮箭矢袭到,补上空隙。


  石青手持双枪,深深吸气,竭力静下心来,当弓骑兵一轮箭矢又射倒一批死士之时,不等对方有人补上,他右臂奋力一扬,掷出长枪,紧跟着抓起第二支长抢,再次奋力掷出。两根长枪首尾相接,连环刺向慕容恪后背。


  “辅国将军小心!”燕军死士有人看出不对,其中一人顾不得驱马过来遮掩,一边惊呼报讯,一边从战马上飞身而起,向慕容恪背后扑去。


  “噗哧——”第一支长枪袭到,轻易刺入死士胸口,长枪余势未尽,串着死士身子继续向前,狠狠撞在慕容恪背后的支架上,然后顺着支架向下滑落。


  慕容恪经此一撞,身子一颤,眼看就要歪倒下去,只是不等他跌落马下,第二支长枪抢先赶到,噗地一声从后背掼入,穿过胸腔,在前面露出一截血红的尖刃。


  望着慕容恪背后微微颤动的木柄,石青微微一笑,对自己的技艺非常满意。
——

  第一百零八章 尾声

  大晋永和八年八月初十上午,、QUanbEN、


  这一天是石大将军祝捷的日子。燕王府前厅嬉笑喧哗,挤满了幽州塞内各郡县的乡党郡望以及民军中低级文武官员;当然其中没有代郡士人,代郡还在慕容俊和他的三万余残余燕军掌控之中。


  中堂人员匆匆往来,王猛、雷诺、逢约、丁析、皇甫真、司扬等绷着掩不住喜气的脸,一本正经地处置各种军情公文。


  王猛、逢约两部人马在李产、封奕、孙兴、皇甫真等人协助之下,一路逢城取城,遇敌降敌,不到半月便彻底抚平了昌黎、渔阳、广宁、上谷四郡,算上河间、渤海、范阳、北平、高阳以及治所蓟城,幽州塞内十一郡国仅剩代郡一地不在民军下辖。


  雷诺完成了阻击悦绾部的行动之后也来到了蓟城。真定的两万燕军步骑在权翼和雷诺两方夹击下,仅悦绾率三千余骑逃过卢奴,可惜他时运不济,在朔平遇上了南下支援的李崇、小耗子两部混编骑。双方稍一接战,燕军精骑不是请降便是溃逃,乱军之中,悦绾身中十余箭,最终坠马而亡。


  前面的闹腾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燕王府后院水榭静悄悄的,数十亲卫远远散开无声地在四周警戒,水榭中心亭子里,石青面向小湖负手而立,静静地思考着。


  攻略幽州,完败慕容氏是开战之初没能预料的大胜,胜利带来的喜悦固然能让人惊喜交加,兴奋的难以自己。但是石青还是有些遗憾。遗憾真金白银布帛粮草等等收获得太少了。燕国这两年打得很苦,几乎耗光了幽州以前所有的积蓄,以至于民军大胜所获竟然不能为中原今冬提供太多熬冬辎用。


  “扬州的积蓄被这一仗消耗的七七八八了;西凉太小,诸葛睿远就算有所收获也是有限的;关中还没缓过气来,没有太多余力接济中原;幽州又是这种情况,这样下来,中原民众过冬辎用还有不少的缺口啊,到底能从哪弄些粮食呢?和建康的边墟已经中断了,重开边墟一时半会谈不妥,只怕指望不上了……”


  就在石青喃喃自语暗自算计之时,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响起,何三娃领着郎闿进了水榭。


  远远地,郎闿就开口招呼打断了石青的思绪。“恭喜石大将军!贺喜石大将军!此战过后,中原再无后患,石大将军可以专一对南方用兵,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矣。”


  石青转过身子,微笑着望向走近的郎闿,招呼道:“郎大人真乃稀客,只是为何突然来蓟城呢?莫非幽州大捷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邺城了?”


  郎闿来到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在石青示意下抬起身子,解释道;“幽州大捷的消息还未传到邺城,属下是到蓟城后才听人详细说及此事的。不过,在属下动身之前,邺城收到了我军鲁口大捷的通报,两位夫人和申老大人、刘大人等当时都以为大局已定,这一仗该当快结束了,所以指派属下北上面见大将军,一来是恭贺大将军武功赫赫,击败燕军;另外还有一些事宜要向大将军回禀,请予以定夺。”


  “哦?是什么事?郎大人坐下说话——”石青在亭子中石凳上坐下,又肃手相请郎闿到对面坐。郎闿却没在他指定的位置就座,而是在一边的栏杆长条木椅上小心翼翼地坐定下来。石青笑了笑,没有勉强。


  “这段时间,邺城最主要的事就是筹备大将军登基称帝;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两位夫人和申大人、刘大人皆以为,这一仗结束,大将军就该即刻布告天下,登基称帝。只是属下有些事宜需要大将军乾纲独断,不是属下这等筹备之人能够做主的……。”


  郎闿娓娓叙说,将诸如国号为何、年号为何、定都何处、立谁为后、何时举行大典等一大堆问题一一禀报,并请石青定夺。


  郎闿回禀的各种问题都事关国体,不容有半点轻忽;以他想,石青需要召集属下计议并考虑斟酌许久才会有结果,哪知道等他说完,石青只是沉思了一下便即说道:“原来是这些事啊,好吧,石某就自个拿主意了。郎大人请记好了……。”


  郎闿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石青已经开口说道:“以后的国号吗…石某觉得‘民’字就挺好,一则是岳丈原就自称民王,石某开国,应该承继这个‘民’字;二来石某意欲以此提醒自己、提醒朝廷诸公;民乃过之本,不可对之轻忽,不可对之怠慢。至于年号就叫‘开元’吧,石某希望中原华夏能够从此开一新纪元。定都这个问题有些麻烦,洛阳位于天下中枢,长安便于向西域扩充影响,石某其实更属意这两地,只是并州北部张平未降,鲜卑慕容依然盘踞于代郡以及幽州塞外三郡;拓跋鲜卑蛰伏塞外代北亦不可不防;此三股势力未平,北疆难以安稳,以此说来,定都邺城甚或蓟城对眼下局面更为有利;罢了,还是不折腾了,暂且定都邺城吧,只是有一事汝等需要谨记,不可因为登基一事在邺城大兴土木,以免天下大定再行迁都时造成浪费……”


  郎闿唯唯诺诺,不知该说什么好。敢情这主早有准备,什么都考虑周详了。他却不知石青这一切都非原创,只是照搬历史上的得失教训罢了。


  “…。。登基大典不妨定在正旦日,一来是双喜临门便于庆贺;二来一年之首开始,即便于计算日子,也便于规划朝政。至于立谁为后……”


  听到这里,郎闿双耳忽地竖了起来,只见石青顿了顿,思虑着说道:“麻姑、祖凤皆是世间奇女子,能得一人相伴已是人生大幸,何况两人乎!石某侥天之幸,竟获两女同时委身,苍天厚爱多矣。然,石某并非贪婪无度之辈,上天对吾如此,吾亦暗自凛然,不敢再生妄想。是以,愿在此向诸天神明立誓,此生只以麻姑、祖凤为伴,再不多纳一位妻妾嫔妃……”


  郎闿诧然大惊,这如何使得!石青是要登基称帝的天子,就算不为个人喜好,单为国家威仪着想,也不该只娶两人啊?他有心进言反对,但见石青誓言已出说得郑重,不好当场反驳逼其破誓,只好暂时忍耐,等下去后再找他人商量,一同想法劝谏。


  石青不知道郎闿的心思,继续说道:“……既然只娶两人,就没必要分出大小主次,石某打算让麻姑、祖凤效仿上古娥皇、女英同侍黄帝之典,同时封后,以后不分彼此如家人般同处一宫,至于一家之主么——就由石某兼任了。开元、开元,既是开新纪元,就由石某开始移风易俗,汝等不要泥古不化妄图搬出以往规矩劝谏。”


  郎闿目瞪口呆,彻底被诸般移风易俗吓住了。石青却浑不在意,像完成了一件小事般,挥手下了逐客令:“就这样定了,郎大人去中堂休息吧,在蓟城歇息一晚再回邺城。石某此时还有些急务待办,先不奉陪了,晚上再请郎大人过来叙旧。”


  “属下告退——”郎闿茫然地应了一声,躬身退出水榭。


  郎闿刚走,何三娃就领着小耗子、弓蚝进了水榭。


  “大将军命令属下整束行囊,是否是有意进兵代郡,让小耗子和弓蚝为前锋?”两人行过礼,小耗子脸上露出些嬉笑之意,抢先问话出口。


  “代郡地形多山,易守难攻,强行用兵攻打并非上策;自来山地产出都比较贫瘠,代郡同样如此,根本养不活慕容俊的数万燕军和上万家眷。只要控制住不让外面的辎用货物流入代郡,慕容俊等若不出亡塞外,就只能坐以待毙。这才是攻略代郡之正道。”


  石青摇头否定了小耗子的猜想,然后笑着说道:“石某决定于正旦日登基称帝,传汝等过来是打算让汝二人去置办一件礼物,以为开国大典之贺,不知汝二人能否置办妥当?”


  小耗子、弓蚝两人被石青这句话勾得双目放光,抓耳挠腮,喜不自胜地答道:“大将军尽管吩咐,无论置办何种礼物,我等不敢有负,定会置办的妥妥当当。”


  石青哈哈大笑道:“这件礼物其实就是河东郡。此次大胜之后,燕国名存实亡,慕容俊早晚都会弃走塞外;张平中平之资,僻居并州北部扩充势力困难,兼且我军据有上党,他便有心作乱也难有作为;中原至此可算初定矣。只是河东郡乃中原腹心,如此要害之地却不在民军下辖,诚是不妥。石某有心兴大兵取之,奈何士卒鏖战日久,需要休整;国库空乏,无力供给辎用;是以有意命汝二人各领三千混编骑,依托上党郡向西一路攻略,于正旦日前将河东郡纳入民军辖下。汝等以为置办这个礼物是否太过艰难?”


  两人一听顿时乐了。弓蚝先开口回答道:“大将军容禀,弓蚝原籍上党,与河东毗邻而居多年,对那儿的情况再熟不过了。河东原以内迁的匈奴四大部族为主,石勒兴起之后,四部族中的刘氏被诛除过半,另外三部族跟着受连累,伤了不少元气。石勒、石虎后来强迁不少汉人、氐人、羌人过去定居,河东因此变得更加混乱,各族人等或者结堡抱团,或者以部落而聚,如一盘散沙般各自为政,彼此不服,其中最大的堡寨部落也不过三五千青壮;大将军别说让我等各率三千混编骑,就算一共只有三千混编骑,末将也有把握各个击破,用三五旬时间抚平整个河东。”


  “汝等勇气可嘉,但不可大意,要多向冯鸯请教最近河东情形——”


  石青淳淳解释剖析道:“弓蚝说得是前两年的情形,眼下可能有了些变化;石某得到消息,有一个叫做刘康的西域胡人自称是刘曜之子,已经在平阳聚集了不少人马,可能要不了多久就称王自立了。汝等此次进兵河东,首要之一就是要根绝刘康这个隐患。”


  “谨遵大将军号令!”小耗子收起嬉笑神色,和弓蚝躬身行礼,准备告退。


  石青招招手,示意他们稍待,随即沉思着说道:“石某一直认为,若不能严惩罪恶,就是纵容坏人行凶作恶。八王乱后,四方蛮族乘势而起,荼毒中原汉人数十年,其中鲜卑、氐人、羌人未成气候就已烟消云散,可以不再计较;杀胡令出,羯人满族被诛,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也不用赘述了;石某要说的是最先开始祸乱中原的匈奴人,因为当初事败后得到了石勒、石虎庇护,至今还没受到应有的惩罚;这等恶行不严加惩值,天理难彰!”


  石青越说越怒,不住地低声咆哮,杀机毕露无遗。小耗子和弓蚝心中一凛,隐隐明白自己的任务不仅是为民军收回河东,更是替大将军清算匈奴人以前的罪孽。


  “现在石某说的话汝等心中清楚即可,不可宣之于外,否则石某是不会认帐的。”


  石青声音一低,凑近两人用力说道:“汝二人此去河东,不妨先怀柔以收众心;待控制住局面后,找几个藉口,趁其不备将匈奴人一个不留地诛除干净,将匈奴人的财产牛羊带回邺城赈济灾民。哼!族际间的仇恨,最好的消除办法就是诛尽对手,否则就是彼此子孙心中永远的伤疤,随时都可能再度复发。”


  “末将——遵命!”小耗子、弓蚝身不由己地扬声回答,声音大得出乎两人意料之外。


  “正旦日过后,石某就是一国之主了;作为君主,石某要向世人、特别是江东士人和西域土著显示胸有四海,宽仁大度,而非惨苛好杀,暴虐无常;是以,这件事汝等留心做好,不要留下污渍把柄。事后石某可能会明诏怪责汝等几句,甚至给予小小处分也不一定;有什么汝等只管坦然受着,石某暗自会记下汝等功勋的。”


  石青看出两人被自己的密令吓得不轻,声音缓和下来,叮咛嘱咐了一番,直到两人脸色好转,这才挥挥手道:“去吧——带领兄弟们这就出发,今日的祝捷盛会汝等不要参加,待到从河东胜利回师之时,石某在邺城为汝等专门祝捷。”


  “末将告退——”小耗子、弓蚝躬身施礼,旋即大步出了水榭。


  石青伫立在水榭中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两人年青而又昂扬的背影。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无数汉家男儿正英勇无畏地浴血疆场;看到荒芜许久的中原飘起了道道炊烟,开垦出块块良田,竖起了栋栋画阁;看到无数平民学子正孜孜不倦攻读书卷,憧憬未来;看到了无数繁华都市和无数山野美景相互生辉……。


  ……


  大晋永和八年十二月十八,民军混编骑小耗子部、弓蚝部全取河东郡,二十一日诛杀‘心怀不轨、谋逆作乱’之反贼刘康及其从匪、连坐家眷九万五千多人。消息传出,天下震惊;身在邺城的石青气得摔坏了三只碗碟,发明谕训斥两人应该只惩首恶及其从众,不该株连太广;将两人攻略河东之功抹得干净,并降三级以为惩戒。


  大晋永和九年正旦日,石青在邺城登基称帝,国号‘民’,年号开元,定都邺城,立麻姑为淑容皇后,立祖凤为德仪皇后。


  大典当日,四方纷纷来贺;高句丽、都罗、鲜卑拓跋、并州张平遣使来拜,俯首向民朝称臣;江东诸多世家、西凉张重华尽皆暗中派遣密使,表达恭贺之意。


  与此同时,高句丽、都罗反出燕国,两国联手合兵突袭鲜卑慕容根基之地龙城。


  慕容平虔孤掌难鸣,派人向代郡求救。慕容俊命令慕容评、鲜于亮率一万多杂兵留守代郡,自己和阳鹜、慕容晔以及两三万士卒家眷放弃战马,徒步翻越燕山,出塞救援龙城。适逢大雪封山,两三万人一路上辛苦跋涉,途中滑下山崖者、被雪崩埋葬者将近六千余,世子慕容晔亦在途中病逝。


  慕容评尚未翻越燕山,代郡留守副督鲜于亮突然发动兵变袭杀了慕容评,随后举郡向邺城投降。


  大民朝开元元年冬十一月,大晋凉州牧张重华被亲母马氏和庶兄张祚活活气死;临死前张重华遗命长子张曜灵继承牧守之职,遗命谢艾为卫将军,都督西凉军事,辅政;张祚与内史赵长合谋矫命,仍立张曜灵为牧守,却由张祚为辅政,都督西凉军事。


  十二月,张祚掌握军权之后,以张曜灵年幼为理由说服马氏拥戴自己为牧守,马氏允可,张祚遂诏回征战西域的谢艾并捕拿下狱,打算除掉最后的障碍。就在这时,奉石青密旨一直在西凉停留的诸葛攸突然率天骑营将士杀出,将谢艾救到金城。


  大民朝开元二年春,张祚自立为王;西凉开始出现动乱。


  大民朝开元二年夏,张平率妻儿家眷离开并州来到邺城,石青大加赞扬,赏赐宅邸、田园、金银布帛为其安家。


  大民朝开元三年夏,石青任命谢艾为平西都督,率步骑五万讨伐张祚,诸葛攸为平西后军都督,率大军三万为谢艾提供辎重粮草,沿路接管安抚谢艾大军攻取之地。


  大民朝开元四年春,民朝平西大军一路攻城略地,追击张祚至敦煌,敦煌守将宋混乃谢艾先前旧部,得知谢艾领兵到此,割下张祚首级开城以降;至此,西凉全境尽归民朝下辖。


  大民朝开元五年秋,中原日渐富庶繁茂,石青遂开始对南方大晋动兵。


  是年冬初,谢艾、诸葛攸率西路军佯攻巴蜀;王朗率中路军佯攻荆州;趁大晋朝廷目光集中在巴蜀、荆州之时,郗超率八千水师夜渡长江,在赵谏以及陆氏等暗附江东世家策应下夺取京口,民朝大军南下至此有了立足之地。


  大民朝开元六年春,王猛统带的八万南下主力渡过长江,在京口分为两路,周成、郗超率水路两万大军由陆氏等江东旧人引领南下太湖、会稽。王猛率六万主力由赵谏引领西进建康。


  大晋朝堂惊恐不安,临危之际,闲居经年的谢安复出。谢安向司马昱、褚太后献迁都策,言道台军不足以对抗民军,建康一旦被围,大晋朝廷危在旦夕,不如迁都江陵或者成都,依靠西兵抵抗民军。


  无奈之下,司马昱、褚太后只得听从,赶在王猛率军抵达之前乘船逃离建康,逆流直上江陵。


  大民朝开元六年夏,民朝大军在建康稍事休整,随即攻入豫章,目标指向岳阳,意图截断南北之间的联系,将荆州军困在江陵、江夏一带。


  大民朝开元六年秋,大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归降民朝,巴蜀门户自此大开,谢艾、诸葛攸统带西路军进入关中,兵锋逼近成都。


  巴蜀、岳阳难保,荆州将成一块孤地,有鉴于此,桓温决意弃守襄阳、江陵、江夏,向南方交州撤退。


  大民朝开元六年冬,暂避于江夏的大晋朝廷在荆州军的护卫下向南撤离;十余万官兵、家眷、仆妇刚刚撤到交州;周成、郗超率兵从东边武夷山方向杀过来,王猛率兵从东北豫章方向杀过来,王朗率部从正北岳阳杀过来。


  三路夹击之下,荆州军和大晋台军抵挡不住,一路向西退去;三路民军合兵一处,在后紧追不舍。


  大民朝开元七年夏,桓温、谢安保护着司马昱、褚太后以及小皇帝退到林南(越南),民军追进林南。一路之上大晋朝廷的逃亡队伍溜的溜,降的降,此时仅有桓、谢两家百十子弟及其一两千心腹亲信陪在司马氏左右。


  大民朝开元七年秋,无路可退的桓温在王猛逼迫下,搜集了数十艘渔船,遣散大部分文武兵丁,只载了小皇帝、司马昱、褚太后、谢安等五六百忠贞之士冒险出海逃亡。


  大民朝开元三十年春,四海一统,河堰海清,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石青得意之余,忽然动了游兴,便将朝中诸般事务交代给政务院,自己携了麻姑、祖凤在两百亲卫护卫下出了邺城向南一路巡游。


  石青终日埋首政务,难得出门逍遥一次;一出来就一发而不可收,悠悠逛逛两个多月一直诳到广州犹自意犹未尽。这一日他从帝国海战舰队出来,听过路海商闲聊说在南海极远处发现一块大陆,大陆上但见鸟兽,不见人迹,不由得动了心思。于是亮明身份,开口邀请海商陪他一道去那块大陆看看。


  大民朝开元三十年秋,石青御驾巡海,沿路抚慰林南、爪哇等属地臣民商旅。这一日,民皇船队在海商指引下穿越爪哇群岛时,途中发现一座偏僻陌生的大岛,岛上炊烟凫凫,似有不少居民。


  石青兴致起处,便命船队靠岸泊停,然后搀了麻姑、祖凤登岛观光。


  岛上确实有不少住户,出奇的是,岛上住户说汉语,行汉礼,行止和当地土著完全不一样,竟然像是纯粹的汉人,见到石青穿着便知是皇帝,并纷纷行礼揖拜。


  石青大奇,正想问这些人的来历时,却见一个举止相貌高贵雅致的年老妇人傲然而立,不仅不行礼揖拜,反而对他怒目而视。他不由的更奇怪了,遂开口问道:“汝是何人?莫非识得朕?”


  老妇人理理鬓发,转头向北方遥遥望去,悠悠叹气道:“老妪当然识得你石青,想当年任谁再是高贵见到老妪也要跪拜行礼,其中就有你石青。”


  “你是……”


  石青眉头一凝用心思索。这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桓玄。你妈喊你吃饭——”


  “哎!来啰——”附近一个**岁的少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桓玄?这不是……。


  石青恍然一悟,对老妇人缓缓点头道:“原来你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