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联合操演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9 19:22      字数:399905
  更新时间:2010-06-29

  大晋永和七年二月二十七。


  大魏朝廷为战殁的北征将士举行的公祭依然在继续,邺城西苑仍旧是异常的喧嚣,石青难得地离开了公祭现场,早早地,他就率五千新义军混编骑出了邺城西门,与太子东宫的五千骑马镫新军会合在一处。


  按照早前的约定,这一天,新义军混编骑将与邺城马镫新军举行联合操演。


  联合操演既有取长补短,相互熟悉,方便配合的打算,更有暗中较劲,比拼考校之意。骑兵与步兵不同,步兵比拼考校最好的办法就是斗阵,骑兵不能斗阵,直接斗阵可能会带来很大的伤亡。因此,骑兵之间的相互考校往往选择几种操演科目,比较哪一支完成的更好。


  新义军与马镫新军事先约定的操演科目有三项。


  其一为战时状态下快速急进。相对步兵,骑兵最大的优势是机动力,第一项考校的就是这种能力。当然,有“战时”为前缀,这一项操演比试的就不仅仅是速度,还需要留意在快速突进中编制的完整。


  其二为战场状态下应变的灵活与快捷。这一项考校的既有单兵骑术还包括骑士与骑士的相互配合,这是每一支骑兵队伍的基础科目。


  其三为战术动作展示,战术动作可以为攻击,也可以为防守、掩护等。这是今日的重头戏。两支队伍都在摸索新战法,不同的战斗经历,不同的思路会催生出不同的战法;双方都需要开阔眼界,取对方之长,补自家之短。


  魏武曹操为使漳水为邺城所用,在石渎砌石垒土,筑坝围堰,随后并排挖掘出南、北两条渠沟,引水向东,浇灌邺西平原之余,并为邺城提供充足了的水源。


  两支骑兵来到北渠左右分开,新义军在渠沟北部集结整顿,马镫新军则留在渠沟南部。


  “镇南将军。以号响为准,号停便即开始,新义军千万不要藏私啊。哈哈哈——”蒋干隔着北渠冲石青大声吆喝。


  两军将要开始的是第一项操演——战时状态下的快速急进,一万名骑士衣甲完备,旗杖齐全,各带有战士以及坐骑三天的粮秣,目的地则为五十里余外的石渎。考校要求是赶到石渎后能成建制地投入战斗。如此以来,这一项考量的就不仅是行进速度,对行军秩序或者抵达后紧急整编的能力都有严格的要求。


  石青没有直接回答,骑乘黑雪着来到渠边,隔渠沟冲蒋干问道:“左将军,石某听说,邺城大约还有一万五千骑马军,为何除了新军其他各部没有装备马镫呢?马镫既不费工,也不费料,可是很容易装备的。”


  与石青而言,操演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新义军和邺城禁军相互融合熟悉。所以,他以身作则,在蒋干兴致勃勃难以按捺之际,跑过来叙话攀交情。


  “个中缘由石帅不知道么?呵呵,石帅若想考校蒋某,先赢了操演再说。”蒋干呵呵笑着,不动声色地将这个问题支吾过去。


  大魏朝廷原本规划,先组建五千马镫新军摸索新战术,一俟稍有成果,便会在禁军骑兵中大规模普及应用。可惜的是,这件规划随着襄国战败、冉闵不幸、大举公祭而中断;执掌朝政的大将军董闰一心盯住石青和西苑,哪还有精力顾及其他?


  这其中的弯弯道道,邺城有心之士大多有所觉察,蒋干不相信,始作俑者石青会不明白?以他猜想,石青明知故问,所为不过是试探自己的心意。想到这里,他对这次联合操演有些后悔,实在不该搅进这股混水里。


  石青呵呵一笑,没有半点被人揭穿后的尴尬,不在意地说道:“好吧,就依左将军的,操演结束后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叙话。”顿了一顿,他声音一抬,问道:“左将军。禁军可曾整编妥当?”


  “开始吧——吹号!”蒋干亢声大喝。


  “吹号!”石青跟着扬起蝎尾枪。


  呜呜呜——


  北渠两岸号角同时响起,原本有些嘈杂的骑兵队伍肃然一静,尽皆进入战时状态。各方大旗高高竖起,骑士们拱起腰,带住马缰,开始做着冲刺的准备。


  新义军五千人由祖凤、童图麾下的两个轻骑混编营和石青的两百亲卫组成。号角甫一停下,祖凤扬声轻斥:“出发——”随即一带马缰,白夜率先冲了出去,五千骑士紧跟着滚滚向前。与此同时,渠南的马镫新军不甘落后,毫不犹豫地向西突进。


  对任何一直部队来说,动、静两种状态转换之时,都需小心谨慎,稍不注意,就可能引发骚乱。刚起步的时候,为了保持编制的完整,双方步伐都迈得很小,战马踏着碎步,只使出三四分力,以便及时协调队伍节奏;队伍前列行出两三里后,队伍末尾的骑士终于开始动了,队伍前后一致渐渐化作一个连绵运转的整体,这时候才到真正的起跑时刻,队伍可以加速了。


  “吹号——加速至五成马力——”


  蒋干老成稳重,倚着循序渐进的路子调动队伍。与他相比,祖凤明显激进得多,也许是倚仗新义军骑兵经历过实战考验,使用马镫的时间相对较长,她直接下令道:“传令——全军加速至七成马力前进——”


  号令声中,两军同时加速。一个稍慢,秩序更为井然;一个快多了,行进的秩序出现了一些扭曲和扯断,不过整体态势还能勉强保持住。


  北渠两岸齐头并进的队伍开始拉开距离,新义军超越马镫新军,快速向西急进。


  “两年过去了,这丫头还是这般好胜!”望着祖凤挺直的背影,石青摇摇头,微笑着驱马追赶。


  石青没有亲自担任新义军操演统带,而是像旁观者一般和郗超落在最后。之所以如此,来自于韦伯阳前一段时间的进言。韦伯阳说,若想让邺城人臣服,石帅一定要自重身份;唯有自重,他人才会敬畏;然后稍微放些身段,便会让他人有亲和之感。这话与“威信乃先威后信”有异曲同工之妙,石青欣然听从。


  另外,韦伯阳还建议,石帅应该将有身份的下属展示在邺城人面前,让他们明白,石帅并非狂傲,而是有让人臣服的实力。石青有鉴于此,遂把刘征、魏统、麻姑、诸葛尚、刘准、逢约等麾下方面大员紧急调到邺城;任命祖凤为操演统带也是出于这种考虑,让祖凤与蒋干对等的同时,石青隐隐将自己拔高到超然的位置上。


  石青的心思蒋干还未悟到,他这时也顾不得去悟。甫一开始,新义军就展现出不凡的实力,让他倍感压力。


  “吹号——加速至七成马力——”虽然有些紧张,蒋干还是谨慎应对,继续缓缓提速。


  马镫新军的速度提了起来,与新义军的间距拉至三里便不再扩大,但以七成马力应对七成马力,想缩短间距却也难能。蒋干稳住心神,细细打量前方的新义军,但见新义军在保持速度的同时,正一点点地修补队形,看起来不用多久,就能将骤然提速带动的些许骚乱修补完好。


  蒋干在道旁勒住战马,仔细打量自家的队伍,队伍刚刚完成提速,只是还没完全进入适应期。等一等——还早着呢。。。蒋干不住地在内心提醒自己。


  预定的操演行程大约有五十里,两支人马赶到当年张遇豫州军驻守的农庄时,便算进入中后程。这时再不发力便很难追赶上了。再次端详了一阵自家队伍,确认全军尽皆适应七成马力行军之后,蒋干果断地下令:“吹号——全军加速至八成马力——”


  “呜呜呜——”


  “呜呜呜——”


  两支号角同时响起,新义军调整好队形,与马镫骑兵不约而同地加速了。


  “轰隆隆——”


  马蹄震天鸣响,尘土噗噗噗地四散飞溅,两支队伍如两支灰色巨龙,疯狂地向西席卷过去,双方互不不让,而北方的灰龙始终保持着起始优势。保持建制之下,八成马力已是战马的极限速度,只要不出意外,第一项操演必将是新义军胜出。


  这个道理,石青明白,祖凤明白,蒋干也明白。正常情况下,若想胜出,蒋干只能希翼对方出现错误,但他不敢把希望放在这上面,虽然只有几次短短的接触,但新义军给他留下的印象却着实不容小觑。希望这样一支队伍犯错,无疑很愚蠢。


  “传令全军——勿须顾及队列,全速向西,到石渎之后立即整编归建。”蒋干决心孤注一掷,将希望寄托在禁军良好的单兵素质上,先求超过对手,赶到石渎,在对手抵达前完成整编归建。


  呜呜呜——


  号角声再次响起,马镫新军猛然一炸,滚滚突进的灰龙哗然崩散,化作一团蠕动的灰雾,向西急速狂飙。马镫新军俱是从邺城禁卫骑兵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无论是身为禁军的骄傲,还是身为新军的骄傲,他们都不允许自己输给一支私兵。得到全速前进的命令后,五千马镫新军疯狂地催打着坐骑,不要命地向前狂奔,没多久就撵上保持建制的对手,旋即又将对手抛在脑后。


  “呵呵。景兴。左将军有点急了。。。”石青呵呵一笑,招呼郗超道:“走!我们也赶快一点,不要落得太远。”说着,一磕马腹,催马向前。


  郗超抿嘴咬牙,沉默地盯着马镫骑兵,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来到中原快半年了,这段日子他见识过新义军的威猛无畏,见识过鲜卑铁骑的滔天气势,也见识过襄国之战滏阳河对岸的血腥惨烈,现在又见识到马镫新军的疯狂凶悍。每见识一次,他就为之震撼一次,北方中原有太多太多剽悍雄壮之师,这样的队伍,大晋抵得过吗?大晋有吗?

  也许,只有远离江东的荆州军差堪比拟吧。。。。。。


  郗超吐出一口浊气,扬声叫道:“石帅。等等我——”催马撵了上去。
——

  十一章 意外地收获


  更新时间:2010-06-30

  将干的努力没能挽回失利,新义军成建制地赶到石渎的时候,马镫新军只整编出七八成士卒,算是输了一筹。禁卫骑兵个个恼怒异常,四处寻找迟缓延后的袍泽指责呵斥。


  蒋干倒没在意,传令士卒解散休整之后,他找到石青,说道:“新义军果然不错。难怪能纵横四方,取得无数显赫战绩。”


  石青回道:“禁卫新军也很不错。新义军胜得有些侥幸,乃是冒险抢占了先手的缘故,若是再有下次,结果依然难料。”


  蒋干点头称是,不客气地说道:“禁卫新军师从乞活旧部,乞活军师从新义军。以此推算,禁卫新军稍逊一筹可谓正常。哦~~~对了,话说到这里,蒋某有一事不明,想向石帅请教,不知是否冒昧。。。。。。”


  蒋干说着,拿眼觑向石青。


  石青爽快地笑道:“左将军太客气了。你我相交并非一日,有话但说无妨,哪来如此多顾忌?”


  “那蒋某不客气了。”蒋干拿捏着语气,带着些诧异问道:“以蒋某观之,石帅对皇上足够忠诚,可是当年为何能将马镫之术传于乞活军,却不传于大魏禁军?”


  “哦~~~石某以为左将军问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原来这件事啊。”


  石青笑着打趣了一句,浑不在意地解释道:“这件事石某问心无愧。当年之所以将此术传给乞活军,只因为乞活军是一支很内敛的私军,传给他们,石某不担心被潜在敌手察觉。反观邺城禁军就不一样,当时皇上根基不稳,邺城鱼龙混杂,不时有叛逃事件发生,邺城禁军若是习得马镫骑术,只怕石祗、姚弋仲、蒲洪、甚至刘国、段勤等都能习得此术。为慎重计,石青离开邺城之时,没有将此术留下。后来,姚弋仲、蒲洪不能为害,邺城稳固下来;石某打算进邺城将此术传给大魏禁军。没想到又出了点意外,石某未能再进邺城,此事就这样耽搁下去了。”


  “哦。是这样啊,石帅顾虑得倒也有理。”


  蒋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去年石青因为意外半路折返,没进邺城,这个意外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只隐隐听说那段时间冉闵和石青有些心病。


  石青转过话题,指着在附近休整的马镫新军道:“禁卫骑兵使用马镫之后,无论是突击速度、骑乘的稳定或者是爆发的攻击力无疑都得到了很大提高,与新义军、鲜卑骑兵相比,毫不逊色。左将军带得很不错。只是,马镫带来的好处不仅是这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左将军似乎并没有发现。”


  “哦?哪是什么?”蒋干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马镫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为了摸索出尽量多的实用战法,蒋干绞尽了脑汁。但是,人们在探索未知领域之时,往往依据累积的经验,在习惯引导的方向上一步步向前,对于没有方向提示,没有出现过的新生事物,很难有意识有准备地捕捉到。鲜卑人、乞活军和蒋干都是如此,得到马镫后,依据其稳定的特性,摸索战术时,尽皆在突击、奔驰、机动等方面下功夫,从来不会想到奔射。


  “一种全新的战法——奔射!”石青笑着给出了答案。


  “奔射?没听说过。”蒋干茫然回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石青指着右手一群新义军战马,说道:“左将军注意到那群战马上悬挂的弓囊箭壶吗。。。”待蒋干点头之后,他继续道:“左将军有所不知,这些佩戴弓矢的新义军并非一般的弓骑兵,他们乃是擅长奔射的弓骑兵。有这样一支弓骑兵,你我两军若是对阵厮杀,石某可以肯定地告诉左将军,双方的伤损比例将会达到三比一——你三我一。”


  “嗯?”蒋干惊咦一声,不敢置信地望着石青。两人交情不错,他知道石青并非浮夸之辈,既然如此说,必定有自己的原因。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相信会出现三比一的伤损比例。这五千马镫新军原来就是邺城最精锐的骑士,如今配上马镫,更是如虎添翼;新义军再厉害,又能比他们厉害到哪儿去?


  “左将军不了解奔射之道,疑惑再所难免,实话说罢,在没有步卒弓手的掩护,一般轻装骑兵对上新义军弓骑兵就等于找死。能够奔射的骑兵才是马镫真正的价值所在。”


  石青冲满脸狐疑的蒋干斜睨一眼,忽然扬声喊道:“童图!带十个兄弟,竖起靶子,示范奔射之术。”


  “遵命!石帅——来人啦!”童图应了声诺,招呼了一小队弓骑兵忙乎开了。


  石青冲蒋干道:“石某估计,除了奔射技法,其他各种战技,禁卫骑兵和新义军大致仿佛,难分高下。需要说明的是,奔射技法恰恰是最重要的。左将军稍后注意,看能不能领悟其中的妙处。。。。。。”


  蒋干没有说话,目光闪烁地盯着在四五十步外忙碌的童图小队。弓骑兵小队吆喝着将休整的士卒撵到一边,在石青、蒋干面前腾出一个大大的空场。其中有人用干草扎了十来个草人,随后插进泥土里,草人倚战阵士卒间距摆放,十来个草人模拟成偃月防守阵。。。


  “石帅!斥候来报,西北二十里左右发现一队襄国骑兵沿太行东麓南下,人数大约有两千四五百骑,因为其中有十几辆大车,是以行动比较迟缓。”郗超匆匆赶过来向石青禀报了一个消息。


  “襄国骑兵!没有步卒吗?打得是谁的旗号?”一听是对手,石青立时来了精神。


  郗超答道:“斥候说,对方没有步卒,也未打旗号,不过,凭装扮能够认出是襄国人马。大车上乘坐的像是家眷,还有百十仆佣模样的下人。”


  “是这样啊。。。”石青手托着下巴想了一想,随后道:“不管那么多,过去看看再说。童图——暂停示范奔射之术,集结人马,准备出发。”后一句话,却是冲正准备示范奔射之术的童图喊得。


  蒋干也听到了郗超的禀报,当下招呼马镫新军集结,准备向西突击。


  石青劝阻道:“左将军,不过两三千敌军,何须马镫新军出手?交给新义军了。左将军可以带着兄弟们在旁观摩实战中的奔射之术,有个了解之后,练起来上手会快得多。”


  “镇南将军打算让蒋某麾下新军练习奔射之术?”


  蒋干有些诧异,按石青的说法,奔射之术才是马镫骑兵的关键,如此重要的战技石青会轻易传授?未免太大方了!顿了一顿,他爽朗一笑道:“就依镇南将军之意,这股敌军连人带缴获全部交给新义军;蒋某绝不插手。”


  “就这样吧。”石青冲蒋干一示意,随即跨上战马,连声下令道:“童图!汝麾下人马分作两支,由南、北向西包抄,专事阻截,注意,不可轻易放走对手。但遇抵抗,格杀勿论。凤儿,你率麾下人马和我一道前去看看,做好战斗准备。景兴,我们走——”


  五千新义军分作三支,童图营分作一千二百骑的两个支队,由南北包抄;祖凤营与石青两百亲卫合计两千六百骑由中路突进,在斥候的引领下径直向西。


  蒋干率马镫新军坠后五里,缓缓尾随在新义军之后。这个距离既不会干扰新义军作战,也能清晰地观察到战况。


  二十里的距离转瞬既至,当斥候禀报距离对手就在八里外时,对方的斥候终于发现了新义军,随即吹响了报警的号角。


  “传令全军,扇形包抄,准备冲锋!”石青扬声下令,新义军的号角接着响起。两千多骑新义军一边提速,一边拉开距离,由纵队渐渐转为宽约一里的横队,向前包抄过去。


  新义军队形还未完全转变过来,目标的身影已经在五里外的岗地上显现出来。似乎未将新义军放在眼里,岗坡顶上留下百十骑在十几辆大车周围戒备防护,剩余的分作三支纵队箭矢一般迎击上来;他们居高临下,马速提得极快,厉声呵斥中,转眼间便到了一里开外。


  “传令弓骑——催其锋锐!目标敌军前锋,密集射击!”


  石青扬声大喝,双方都是骑兵,一里的间距几个呼吸就会抵近,这种情况下,没时间说废话,只有先打了。“传令枪骑!小心戒备,一俟弓骑挫折了敌军锐气,即刻突进攻击。”


  蒋干视野抵达之时,双方已极其接近,即将发生接触。在他看来,形势对新义军极为不利。双方人数相差无几,新义军拉得是一道薄薄的横线,对方则是三支厚重的锋矢。在三支锋矢巨大的冲击力下,新义军的横线阵势不可能抵挡得住,只怕转眼间就会四分五裂,分割成一段段的。


  “快!传令——全军戒备,准备接应新义军!”蒋干慌忙下令,他有些后悔,不该被石青的言语唬住,轻易答应新义军单独对敌。就在这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快速逼近对方的新义军骑兵突然射出一轮箭矢。上千支箭矢在一里宽的横阵上分作三个扇形射击面,三个扇形的顶点正是三支锋矢般冲击的敌军前锋。


  千余支箭矢并不多,但造成的杀伤却实在不小。敌军每一个攻击锋矢都遭到几百支箭矢洗礼,几百支近距离射出的箭矢直接让敌军几十匹战马一头栽倒,随之引起的骚乱彻底涣散了敌军的攻击。


  呜呜呜——


  新义军的号角再度鸣响,千余枪骑兵趁机向前突击,弓骑兵的第二轮箭矢适时发射,为枪骑兵的突击创造出更为有力的态势。


  “这就是奔射——奔驰中的射术!”蒋干脸色煞白,心神俱颤。他此时方知,石青说两军若是对战伤损将会达到三比一,真的很给他面子。


  惊骇之中,蒋干眼光一闪,突然在仓惶的敌军之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骠骑大将军!王骠骑!”


  蒋干口中的骠骑大将军并非大魏的骠骑大将军张温,而是石赵的骠骑大将军王朗。


  王朗依照张举的嘱托,襄国之战结束后会合了江屠,偷偷带着两家家眷溜出襄国,打算去豫州寻找张氏子弟冉遇和张焕。他的运气很不好,被大雨耽搁了几日行程,以至于经过邺城西侧时,恰好遇上新义军和马镫新军在此联合操演。


  发现新义军初始,王朗并未将来敌放在眼里,他身边的两千多骑都是百战沙场的真正精锐,击溃对手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冉闵已死,邺城人心惶惶,只要击溃这股敌军,谁有心对他紧追不舍?没曾想对手的厉害大出自己意料,刚一照面,便把自己打得溃不成军。


  长枪锋刃光刺眼,部众惊得四处乱窜。弓弦崩响声不绝,不断有兄弟应弦落马。目睹这一切,王朗心中绞痛。多年的老兄弟越来越少不说,这般下去,自己和太尉两家的家眷都无法保住了。


  “不要再打了——我们投降——江屠——让兄弟们都住手——”王朗急惶惶地大声叫喊。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再说。
——

  十二章 这个女人不简单


  更新时间:2010-07-01

  江屠没有听从王朗的命令。


  其他人纷纷住手投降之时,他仍死命地挥动着短枪,竭力抗拒着对手的攻击。他已认出眼前的对手,那是他曾经行刺未果、与南和张氏恩怨深重的新义军军帅石青。


  他是否认出石青其实无所谓,可怕的是,石青显然也认出了他,并特地杀过来。石青的狠辣他不仅听过,而且亲眼见过。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他不敢有半点侥幸。只是,即便知道必死,他还是忍不住要拼到底。


  “不知死活——”石青低斥一声,纵马冲向江屠,就在江屠闪避之际,蝎尾枪电闪而出,一枪抽在江屠背上,一枪杆把江屠抽得浦饭在地,再想起身时,已被四五支长枪抵住要害。


  石青没有急于斩杀江屠的心思。他清楚江屠的身份,知道此人是南和张氏的心腹门客,从他的身份与岗坡上携带家眷的大车联想到张举被慕容氏所困,江屠此行的使命昭然若揭——他是在护送张氏家眷。


  明白了这一点,石青非常欣喜,高兴的忘了江屠刺杀时的凶狠。他和郎闿曾经论及中原有十二个威胁,其中南和张氏子弟就占了两个,一个是并州张平,一个是豫州冉遇,并且这两人都是中原腹心之患,端的不可小觑。如今张举家眷到手,面对二人,可谓多了一份重要的筹码。


  心中欢畅无比,面上却如沉水一般,石青冷漠地呵斥道:“捆起来!等候本帅发落——”


  “这位将军!我等既已降了,还请留些体面。”何三娃、郗超等还未动手,隐隐带着些恳求的声音先行传来。石青循声看去,但见一位年近四十,相貌堂堂的武将大步迈了过来。


  “王朗!王骠骑——”石青失声惊呼。


  近十年来,王朗是邺城禁军之中的顶尖人物,无论是石虎宠信的程度或是朝中的人脉关系,都不是冉闵这等后起之秀可以比拟的。作为东宫高力士的毒蝎对他更是如雷贯耳,崇拜异常,远远见过两次之后,便留下深刻印象。是以,石青得以一眼认出王朗。


  “这位小将军面生的很呢,抱歉,王朗竟然不识——”


  王朗客套着,正欲借机请石青善待江屠,被四五支长枪抵在地上的江屠已大声提醒道:“骠骑大将军小心啊。他就是新义军军帅石青石云重。”


  “啊——”王朗连退三步,诧异地盯着石青,惊呼道:“你就是石青石云重?冉闵遗命继承大魏朝统的那个石青石云重!”


  “皇上遗命?!骠骑大将军,这话如何说起。。。。。。”比王朗更诧异的是蒋干,他刚刚率马镫新军赶到,听到王朗的说法立即接口过去追问。


  与五千马镫新军一同现身的,还有从南、北两个方向逼近的童图营。上万骑兵除了将西边的太行山当作缺口留出,从其他三个方向密密合围过来。王朗瞅见这一幕,心中更是后悔,实不该小觑邺城的大魏朝廷,轻易动手反抗。


  懊恼之际,王朗看向将干的眼神便不一样了,温淳招呼道:“原来是蒋干兄——听说蒋兄很得魏皇赏识,在邺城位高权重,很是不错。恭喜!恭喜!”他们彼此认识。石赵之时,王朗是军中翘楚,蒋干为禁军中坚,两人称不上惺惺相惜,也可以说相互好感,只不过王朗的位阶比蒋干要高出一大截。


  “见过骠骑大将军。”蒋干依照习惯下马冲王朗一揖,在王朗伸手相扶之际,他又追问道:“适才骠骑大将军言道我皇遗命,蒋干不知是怎么回事?烦请大将军解惑。”


  难道石青没在邺城宣读冉闵遗命?


  王朗狐疑地瞟了眼石青,正欲开口解说,石青抢先开口道:“左将军。人多嘴杂,此事稍后再说不迟,此时还是收拢降兵,加以审讯为妥。”


  难道石青还未在邺城立住脚?


  听到蒋、石彼此的称呼,王朗心念一闪,对蒋干说道:“蒋兄有所不知,刻下我等是友非敌。王某与太尉大人已决意离开襄国石氏,带家人南下豫州安生。适才之所以敌视,只以为来得是盗贼山匪,哪知道是诸位,实在抱歉。不过,即便不论王某与蒋干兄的交情,只论冉遇,你我双方就不应敌视;冉遇是大魏的豫州牧,王某此行投奔于他,从此在他麾下,也算是大魏人士,诸位不会留难王某吧。。。。。。”


  “哦?原来骠骑大将军打算南下投奔冉使君。”蒋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转向石青,嘴唇动了一动。


  “左将军忘了先前所说,俘虏缴获一应交给新义军处置么?”


  石青抢先出口,把蒋干打算说项的话憋回肚子里。稍倾,他斜睨王朗,嗤笑道:“王骠骑说得好不轻松,是敌是友原来尽皆由汝等决断。汝等逃亡襄国扶持石祗,年余来为大魏带来多少麻烦?张举北上,邀请鲜卑出兵,致使朝廷襄国战败,皇上因此而殉;罪恶滔滔,贻害无穷。你一句已脱离襄国,便能一笔勾销?便能化敌为友?”


  王朗沉默不言。蒋干一凛,再看王朗的目光已然有了变化。


  “立身不同,情势两别。惟有敌我之分,何来罪恶之论。。。”一道清冷的女音悠然传来,代为王朗辩驳。


  石青抬眼看去,只见童图营押着十几辆大车和百十仆佣赶了过来。声音来自其中一辆大车。那辆大车甚为华贵,两头花色漂亮的健牛为之驾辕,健牛披红挂彩,缰绳辕套竟不是一般的皮革,而是绞合了金丝的丝绢。牛车板面上下,朱漆为底,其上雕花绘草,美轮美奂,车蓬圆圆如伞,簇新的彩绣锦缎瀑布一般从伞面上向四方悬垂倾泻,如大帐一般将整个车厢遮盖的严严实实,声音便是从其中传出来的。


  嗬——香车美人,不外如是!


  暗自好笑间,石青听车内女子继续说道:“。。。敌我之间,各施技巧,成王败寇,全由自取。魏皇襄国之败是如此,我等不敌被擒亦是如此,要杀就杀,要囚就囚,何必扯些是非善恶。”


  女子语气绝然,说到最后,话语铿锵有力,隐含金石之音。


  石青大为讶然,与这女子铮然傲骨相比,曲意求恳的王朗可是大大失色。这女子是谁,竟然有如此气节,端的不凡。不由自主地,石青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忍不住想上前掀开锦缎以观这女子的庐山真容。


  “夫人说的是。王朗受教了。”王朗赫然说道。


  夫人?到底是张举的夫人或是王朗的夫人?暗自一转念,石青已然记起一件事。


  历史上,襄国战罢,慕容氏一无所获,悦绾回军后,慕容俊迁怒张举,将其处死。时在襄国的张举如夫人韩氏随即潜逃,南下豫州投靠冉遇。她到豫州不久,冉遇便复姓张氏,并联通荆州刺史乐弘、徐州刺史周成、兖州刺史魏统一道归降大晋,张遇此举,给尚未从襄国之败恢复过来的大魏朝廷重重一击。自此,河南数州之地不复为冉闵所有,扬州刺史殷浩不费一兵一卒“收复”了大半个中原。


  十个月后,大晋朝廷打算在河南行使辖治权,以北伐之名,遣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将荀羡率军进驻寿春。这时候,张遇突然翻脸,联手荆州刺史乐弘攻击北上晋军,谢尚、荀羡铩羽而归,张遇以三州之地为进身之阶,转而投靠刚在关中安身下来的苻氏大秦国。


  这事并未算完。张遇投奔大秦不过一年,秦主苻健看中了张遇的小娘韩氏,纳为昭仪,并戏称张遇是其假子。张遇大怒,暗中筹谋起兵反叛,只可惜关中乃是苻氏的天下,不是任他肆意横行之地,未及一月,便即失败身亡,结束了四降四叛的人生。


  车中之女不会就是张举的如夫人、张遇的小娘韩氏吧。。。想到史实,石青一阵恍惚。韩氏投靠冉遇不过两年时间,这两年间,冉遇复姓、叛魏、降晋、叛晋、降秦、谋逆、败亡。。。各种动作可真不少。


  车中女子似乎很不简单,她若是那个韩氏,冉遇后来的际遇只怕与她有些关系。思忖之下,石青忽然面对香车厉声喝问:“汝系何人!竟敢肆意卖弄唇舌。需知石某虽有佛心善念,手中钢刀却不知道怜香惜玉!”


  “石青匹夫!胆敢对夫人无礼——”石青话音刚落,江屠便即按捺不住,意欲冲上来拼命,只是他周身被绳索捆绑,挣来挣去也无从挣脱,只能破口大骂。


  王朗则是冷笑连连,鄙夷地盯着石青道:“好!嘿嘿。。。好威风!好煞气!”


  祖凤不满地嗔了石青一眼,似乎怪他欺人太甚。石青毫不在意,只盯着香车,等待回答。


  香车里先是传出悠悠的叹息,女子清冷的声音随即响起来。


  “妾身韩氏,夫家乃南和张氏。嫁入张氏这些年,妾身荣华富贵常享,受人尊崇经掼,怜惜他人之事常有,只没被他人怜惜过,除了我家相公,也不知世间还有谁配怜惜妾身。这位将军。要杀要剐都由得你,只是不要怜惜。因为——你不配!”


  声音清清冷冷,冷漠之中带着些高傲,话语却犀利无比,远不是石青装模作样的吓唬能够比拟的,其中透出的鄙视不屑浓烈到了极点。令人奇怪地是,声音入耳,却无人能生出怒气,在场听众似乎感受到其中的悲奋、壮烈,他们似乎看到了屈辱后的抗争,甚至于产生了一些同情,从而把受害者是石青这一点给彻底遗忘了。


  石青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别人指责他不配,他不仅生不出怒气,反而心中有愧,直认为是自己将人逼得太狠的缘故。


  “罢了——是石某失礼,张夫人勿怪。所谓祸不及家人,王朗、江屠勾连张举助纣为虐,与我大魏为敌,既已被擒,当受其咎,却与夫人无关,石某不该。。。。。。”


  说到这儿,石青口中一顿,忽然意识到不对,自己这是怎么啦,对仇敌眷属怎地如此婆婆妈妈?她即便无罪,却也无功,自己为何要有愧疚之感?


  想到这些,石青心中一凛,转而说道:“夫人是要南下豫州寻冉使君么?夫人有所不知,皇上驾崩,朝廷已经传讯豫州,请冉使君来邺城吊祭并商讨国事。既如此,夫人不如在邺城等候冉使君吧。另外,石某辖地青兖,与冉使君比邻而居,相交莫逆,夫人与冉使君有亲,石某不敢怠慢,冉使君未至之前,愿代为照顾夫人日常饮用。还请夫人莫要辜负石某一片赤诚,万万不可客套推辞。”


  “妾身多谢将军好意。一切唯命是从就是。”香车里传出淡漠的不置可否的回答。


  “多谢夫人允准。哈哈哈,能为夫人效劳,石某日后也好与冉使君相见。”石青干笑几声,旋即声音一抬叫道:“侗图!汝率部把王朗、江屠及其麾下士卒押回西苑,胆敢逃跑者,杀无赦!”


  童图应命而去,石青靠近祖凤,附耳说道:“凤儿。我怀疑这个张夫人不简单,回西苑安顿下来后,你帮我盯紧些,一定要小心在意。”


  祖凤微微露出些诧异,旋即点头答应,招呼部众去羁押看护对方家眷。祖凤明白,新义军只她一位女子,‘照料’张夫人的重任自然要落在她身上。


  与王朗麾下精骑交锋片刻,新义军战殁七人,伤二十五人,王朗部阵亡一百二十三人,剩下的包括伤患、包括家眷仆佣两千三百五十八人尽皆被俘。


  清点战绩的时候,蒋干一直围在石青身边打转。原因不仅是惊诧艳羡奔射技法,更是想早一刻弄清冉闵的遗命是怎么回事;等到回程之时,他终于有了机会,随即拉着石青的马缰,离开了大队。


  两人并辔缓行,石青为难地说道:“这事没想到会从王朗口中漏出来。左将军,说实话,石青以为,知道此事过早对你并无好处。”


  “为什么?”


  “因为知道以后,左将军就将面临选择。对世人来说,选择并非是件轻松之事,特别是局势未明、左右两难之际,选择会变得格外艰难,稍一不慎,便是全盘皆输的结局。”


  “可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总有需要选择的时候,既然如此,何不早知道,早选择呢?”


  “左将军此言谬矣。早、晚选择效果和难易完全不同。真相大白之际,大势所趋,世人勿须多虑,只需顺应时势便可轻易做出选择,局面混沌之时,世人往往懵懂,只能左顾右盼,瞻前顾后,心慌慌不知何所从。”


  “哈哈哈——”


  蒋干被石青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过了一阵,他收起笑容,反口辩驳道:“镇南将军。选择固然艰难,但于蒋某而言,宁可清醒并艰难着,也不愿要糊涂的快活。快请实言相告吧。”


  石青无奈地叹口气,随即把冉闵的遗诏和自己的顾虑一一道出。随后道:“左将军。请选择吧,将军是愿意遵照皇上遗诏,鼎立襄助石某。还是维持当前的朝廷格局,听从太子、董大将军的命令。”


  蒋干脸色木然,许久未答。


  石青啧啧连声,刺激道:“怎么没有言语啦。适才是谁豪气满满,说宁可‘清醒并艰难着’来的。。。”


  蒋干皱了皱眉头,依然没有开口。


  石青目光一闪,叹了口气道:“原来左将军已然做出了选择,只是不好告诉石某罢了。如此说来,邺城免不得要有场动乱。唉——内忧外患,何时方休,邺城难保矣。”


  蒋干斜睨了一眼,忽道:“镇南将军勿须相激,蒋某只是太过意外,并非已做出选择。”


  石青大喜,道:“如此就好。左将军不用匆忙选择,只请帮忙瞒住此事。马镫新军也有不少士卒听见,请将军命令该部驻守太子东宫,这几日不可让他们有机会进入邺城,以免生出是非。”


  对于石青来说,只要蒋干保持中立,邺城局势大抵便可定下来了。蒋干没有令他失望,回说道:“蒋某虽有心辅佐太子,然有皇上遗命在耳,却也不敢太过忤逆,只好置身事外。在此有一言提请镇南将军注意:将军乃皇上信重之人,务必要对得起皇上,保全皇上子嗣,不要伤害太子、诸王和皇后。”


  石青神色一整,肃然道:“左将军请放心。石某并非不知忠义,但若在世一日,必定不会让皇后和太子兄弟受到委屈。”


  蒋干默然点头。


  如蒋干这种戎马多年的老军旅,最为看重资历辈分,石青武艺高强,作战勇猛,战绩赫赫,权大威重,乃是公认的年轻一辈的翘楚。尽管如此,潜意识里蒋干还是将石青视作地位比自己稍逊一筹的后进小辈。冉闵的遗命不仅让他意外,还让他产生了一些抵触。只是,考虑到邺城即将面对的威胁,考虑到新义军强大的实力,他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冉闵遗命,追随石青。不过他一时拉不下颜面,只好说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左将军愿意让马镫新军习练奔射之技吗?”石青口音一变,话题转到战技之上。


  蒋干唔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连声道:“这当然好,只是该如何着手呢?”


  石青笑道:“马镫新军这几日驻守太子东宫不是不能外出吗?这样吧,石某打算遣一支教导队前去,趁机把马镫新军整编成弓骑、枪骑混编的新军。左将军以为如何?”
——

  十三章 后现代的审讯

  更新时间:2010-07-02

  回到西苑,新义军即刻对俘虏展开了一场后现代式的审讯。


  新义军全军动员,在石青的指导下,除几位公认的重要人物外,将余下的两千多俘虏分隔开来单独审讯;审讯的新义军头目告诉俘虏:汝等尽皆犯有死罪,若想活命,便需彻底坦白交代。嗯,交代什么?什么都可以,奇闻怪事,军中隐秘,襄国动向。。。只要汝等自认为有用,就可交代出来赎减罪行;若是交代的好,交代的有用,不仅免罪还可以立功受赏呢。。。。。。


  上万人忙碌了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有价值没价值的消息都出来了。根据这些口供,新义军重点锁定了四十五人。这其中有张家、王家的管事或贴心仆佣,有王朗的心腹部众,还有两府的主要亲眷以及江屠的父母妻儿。


  “对这等人继续施加压力,若是还不吐口,只东拉西扯地糊弄,不妨用些手段。再不行就杀一儆百好了。”石青看罢汇总资料,有些失望。一般的士卒仆佣懵懵懂懂,掌握的有用信息确实太少,两千多份口供唯一的价值便是确认了俘虏中稍嫌重要的人士。可这些重要人士油滑透顶,东拉西扯的始终不着正题。石青烦恼之余,不仅起了杀鸡骇猴之念,好在这是杀人如割草的年代,只要需要,任何时候都可毫无顾忌地使用铁血手段。


  向负责审讯的祖凤、童图交代罢,石青唤上郗超和何三娃,借着朦胧暮色向囚禁王朗的营房摸去。


  王朗和江屠囚禁在同一排营房,江屠在西头第三间,王朗在东头第二间。石青从东头转过营房拐角,将至王朗囚室之时,便见囚室外门框闪亮处,有一个黑糊糊的阴影在不住地来回徘徊;原来是室内火光将王朗的动作给映照出来了。


  觑见门框光亮处人影的惶恐不安,石青心中一动。在他的印象里,王朗可是个乖宝宝,数年前,有人因为妒忌而诬告的时候,他选择的不是奋起反击而是找石虎述说委屈,请石虎作主;麻秋借杀胡令之名行兼并之实的时候,他选择的是忍气吞声然后寻机离去。这样的一个乖宝宝,即便才华横溢,擅于军事,却未必有什么主见。白天两军相交,他一见己方难以取胜,立即出声投降,其人心志由此可见一斑。


  乖宝宝大多怕黑吧。。。石青嘿嘿一笑,小声招呼看守王朗的士卒,道:“待会汝等撤去室内火把,关上门户,切切注意,不可在附近发出任何动静。”


  说罢,石青暗自一笑,越过王朗囚室,径直前往江屠囚室。


  与王朗的急躁不安截然相反,江屠屈膝抱腿,头颅低垂,安静地坐在营垒最里面的角落动也不动。


  石青可不认为江屠会轻易折服顺从,表面的安静不过是骗人的假象罢了。他认为江屠应该算是江湖人士。江湖人与朝廷人物不同,他们顾忌更少,更加地不受约束,施展出的鬼蜮伎俩有时比宰相城府、皮里春秋更为难缠。为此,石青将亲卫骑的几支连弩调来悄悄部署在四周,并传下将令:江屠胆敢潜逃,立时予以格杀,勿须请命。


  石青与郗超、何三娃抬步迈进囚室,看守士卒搬来一张胡椅,在囚室中心放下。石青安安稳稳地坐了,随即一言不发地盯着江屠打量。


  至始至终江屠没有抬起头颅,仿佛不知道囚室里多了三人般。


  过了好一阵,石青按捺不住,低喝道:“江屠!汝休要打逃走的主意。实话说罢,汝一旦迈出这间营房,便是人死灯灭的下场。”


  “石帅放心。江屠早就等着刀刃加身,却没打算逃走。”江屠没有抬头,平静地回答,语气诚恳的不由人不信。


  “哦?”


  石青惊咦一声,目光一闪,说道:“原来汝还有良心,知道父母妻儿落在石某手中,担心他们受到牵连。”


  江屠未置可否,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石青眉头一蹙,厉声喝道:“好猖狂!汝以为这是哪里?以为做出这副不怕死模样,石某就没了办法!实话告诉你知,石某正欲杀鸡骇猴,杀得这个鸡么。。。哼!尽在石某一念之间。可能是汝,亦可能是汝之父母妻儿,汝还敢无礼么!”


  江屠身子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淡然地望着石青。墙壁上斜插的火把倒映入眼,桔黄的火焰在漆黑的瞳孔里摇曳,可是瞳孔掩盖下的黑暗太过幽深,以至于两朵火焰是如此地苍白无力。


  石青从那双幽深的瞳孔之下似乎看到了满满的绝望和悲哀。


  “杀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什么好说的。”


  江屠上下嘴唇蠕动着,一个个淡漠的字眼从中轻轻溜出来:“当时若有机会,江某会先杀了自己的父、母、妻、儿,然后自尽谢罪,可惜未能如愿。。。。。。”


  石青双眉陡然立起,眉间拧到一处。“汝果真下得了手?张举何德何能,让汝如此事之?”


  “太尉大人是好是坏,德才如何,与江某毫无干系。江某只知道,数十年来,世人大多如草一般低贱,颠簸流离,活的不如猪狗。江某家人际遇原本也该如此。幸运的是,蒋某父亲被关中江氏收留,得以娶妻生子,江某得遇太尉大人赏识,脱去奴籍,父母妻儿跟着得享安乐。。。。。。”


  江屠平静地叙说着,带着些许的满足。“。。。屈指算算,在他人遭罪受苦之际,蒋某一家蒙江氏、张氏所赐,享受了三十七年的安乐。这年头能够如此真的不容易,江某再不知足,必定会遭受天谴。江氏、张氏给了江某一家几十年安乐,江某岂能因利刃割颈时的瞬间痛疼而辜恩负主。石帅。勿须多说,动手吧。”


  石青一滞,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不怕死的人他见得多了,但没见过如江屠这般绝然到不惜以全家身殉的。除死无大事只是世人无奈之语,有谁真能做到没有牵挂地慨然赴死?石青原本不相信世间有这样的人,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真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怕死并不意味着无懈可击,再不怕死的人也有牵挂,也有软肋;一旦拿准要害,便足以迫其就范;可到江屠这种不怕家人皆亡的程度,石青还真的没办法。


  “好一条忠狗。石某也许应该予以成全,汝好生等着吧。”石青感叹着起身离座,意兴索然地出了囚室。


  郗超有些不甘,在身后气哼哼地建议道:“石帅。这等顽固不化之徒何必成全,不如循蒲雄、姚襄之例,将其囚起来苦役驱使,挫磨几年,看他是否还这般强项!”


  “景兴啊,你不知道,世间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融入在人们血液骨髓里的东西,这东西叫做同族情结。”


  石青叹息着,淳淳说道:“世人一旦有了族籍认同,同族情节便会苏醒,不知不觉间会对自己的族人生出亲近的感觉,仿佛自己人一般。即便有族人与你作对为敌,你也会像对待家中不肖子弟那样,怒其不争,恨其悖逆,却还要想尽办法予以挽回。”


  “世间会有这么古怪的东西?”郗超惊异不已,稍倾,不相信地摇摇头:“郗超感觉不到,也没听人说过,石帅这是从哪听来的玄言?”


  石青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从另一个角度解释道:“有一种人,在世人眼中或许很傻,或许很毒,或许很痴,无论是傻是毒还是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很纯粹。譬如魏武曹操,因疑而杀吕伯奢,因困腌制人肉充作军粮,他一生之中,不知杀了多少人,所作所为,不可不谓之毒辣;然而在其一扫六合,廓清海内的壮志豪情之下,毒辣似乎不再很重要,更没人因此认为这是丧心病狂。譬如江屠,他受张举指派,不知暗杀谋害了多少张氏仇敌,于死者极其亲人而言,江屠可谓罪大恶极;于江屠而言,他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报恩,报张氏之恩。如此以来,他的恶行显得也不再那么恶了。。。。。。他们就是纯粹的人,无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却总有勾动人心的特质,总有一点让人膺服之处。这样的人不成全,还有谁更值得成全呢?”


  “纯粹?特质?”


  郗超慢慢回味着,忽而问道:“石帅。属下斗胆请问,你是不是纯粹之士?”


  “呵呵。。。这个需要他人评价,并非自己妄断的。”石青含糊说了一声,忽然一指前方黑漆漆的营房笑道:“不知道王朗是否承受的寂寞和黑暗?”


  郗超颇不以为然。“石帅太小觑人了,堂堂的骠骑大将军什么阵仗没见过,岂有怕黑之理?这番心思只怕白费了。”


  “真的吗?景兴可敢与石某赌上一铺。。。嘘,到了,小声点。”石青立住脚,回身挑衅地瞅着郗超。


  郗超兴致大起,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甚好。甚好!不知石帅如何判定输赢,打算以何为注?”


  “以讯问结果判定输赢吧,审讯若能一帆风顺,说明王朗心中惶恐,他若是和江屠那般强项,说明恫吓没有收到任何效果。至于赌注么。。。”


  石青迟疑一阵,试探着说道:“钱财于你我并无意思。不如这样,见分晓之后,赢家可以向输家提一个问题,输家必须照实回答。景兴以为如何?”


  “不错哦——石帅不是俗人,连赌注都这般别致哈。”郗超喜滋滋地应下来。


  “哈哈,走吧,我们进去——”石青适意地一笑,吩咐看守士卒道:“点火!”


  两支火把燃了起来,紧闭的门户被缓缓推开,火光随着越来越大的缝隙倾泻进室内,里面咚地一响,似乎有人跳了一下。石青暗自一笑,迈步踏进囚室。


  此时王朗和江屠一样,屈膝抱腿,蹲在靠里的墙角内。不一样的是,他抬起了头,目光闪烁不定,带着几分灼热地看着石青一行。


  石青不经意地偷觑王朗一眼,脸色募地一沉;士卒搬来胡椅还未放下,他粗暴地一把扯过来,往地面上重重一墩,随即一屁股坐下去,口鼻中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视王朗,似乎王朗很对不起他一般。


  在石青愤然的瞪视下,王朗似乎有些心虚,目光游离着不敢正视。。。。。。就在这时,石青蓦地扬声爆喝。“王朗!”


  喝声短促有力,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王朗身子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蹦了起来,张口应道:“王朗在此!”随即单膝弯下,双手前叉,就准备向石青行军礼。


  膝盖即将和地面相触之际,王朗身子一顿,霍然醒悟过来。石青并非上官,自己怎么能像新兵蛋#子一样向他应卯呢?思及此点,他慌忙挺身而起,脸上一阵发烫,心里却更加惶恐。


  郗超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一幕。这也太离奇了,堂堂的骠骑大将军被石青一番恫吓,竟然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他哀叹一声,气咻咻地冲出囚室,不忍再看这凄惨的景象。


  王朗委屈地望着郗超猝然离去的背影,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对方如此生气。


  “王朗——”


  石青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王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应道:“哦在——”应了之后,他又是一阵羞愤,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怕死,他只是心中无主,惶恐之下不知道如何是好。


  石青暗自得意,脸上却不露任何声色,阴沉地说道:“汝近前来,石某有话问你。”


  王朗心里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他还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挨地挪到石青面前。


  “别怕。汝只需老实回话,石某既往不咎,还会给汝将功赎罪的机会。”石青不仅声音和缓了些,还带上了鼓励的口吻。


  王朗心底一暖,刚想开口言谢,忽然意识到不对,慌忙将刚张开的嘴巴闭上,这一下有些过急,差点岔了气,直憋得他脸色通红。


  “替王将军拿只水囊来,再搬一张胡椅进来,请将军坐下说话。”石青随口吩咐着,一转脸变得异常地体贴了。


  胡椅、水囊拿来之后,王朗老老实实地在石青对面坐下,几口水下肚,他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主动开口说道:“谢谢石帅。”


  “王将军。叙话之前,石某有一忠言相告。。。”


  石青收起心理恫吓的伎俩,态度郑重了一些,对王朗说道:“。。。王将军既然主动归降,就该有些诚意,不要三心二意,虚应故事。否则的话,对你、对贵眷属、甚至张夫人很不好。”


  “石帅说得是,王朗既然归降,日后愿为驱策。”说出愿为驱策之时,王朗不自觉的一阵轻松,仿佛驾辕的牛有了笼头,虽然受到些束缚,却因有了目标而安心不少。


  石青呵呵一笑,拣了些不着边际的襄国士人趣闻聊了起来。


  王朗有问必答,遇到想不起来的会竭力思索,给予尽量多的线索。两人慢慢聊得入巷,石青开始将话题带入襄国战后石祗、石琨近段时间的打算以及襄国人心士气等方面。


  王朗依旧没有顾忌,将襄国近况一一详细道出。从他的话里,石青得到了几个重要信息。


  其一是,襄国之战尚未结束,燕赵两家便彻底撕破脸,石祗抵死不让燕军入城,石琨战事中途逃回冀州;慕容恪、悦绾无奈,裹带了一两万冀州军回程北上。这两人岂是省油的灯?回程经由冀州之时,命令裹带的冀州步卒向四乡八邻传讯。言道石氏暴虐无道,背信弃义,不配立于天地之间;王师即将南下,代天伐之,希翼冀州生民黎庶早作打算,呼应王师到来。


  不说其他生民闻讯后是何反应,被裹带的冀州军亲人乡邻却因此对石琨恨之入骨。一两万士卒的亲朋可不是小数目,沾亲带故的扯上几十万生民。冀州群情激奋,石琨如坐针毡,不住地向石祗诉苦,并告求粮饷兵甲以扩军镇制。


  其二是,襄国石祗同石琨一般,也是日渐困窘。襄国之战确实胜了,可战利品被燕军一股脑卷走,没留下一粒麦粟;夏收眼看就要到了,襄国周边的青苗却被五六个月的战事糟蹋的所剩无几,襄国内外可是有一二十万人嗷嗷待哺。


  一年间,襄国与邺城打了三场大战,战果是两负一胜。可是无论胜负,襄国都未落得半分便宜,三场大战如榨油般将襄国士民榨得干干净净,襄国内外怨声载道,只差聚众打进皇宫这地步了。


  原来石祗命令刘显率军进攻邺城不仅是趁胜攻击,最主要的目的可能是打算抢一笔资用,以安定襄国人心士气。刘显战败,襄国离散已成定局,那么。。。。。


  听了王朗的叙述,石青沉思了一阵,忽然想起以前的思路有些偏颇。念及此处,他顾不得继续和王朗叙话,站起来说道:“王将军,石某有些急务需要处理,今日就到此为至。将军家眷已然安置下来,条件粗陋了一些,将军勿怪,稍后可前往团聚。至于将军麾下士卒,暂时归入新义军之中进行整编,领兵之事,日后再说。”


  王朗欣然道:“一切由石帅作主,王朗禀遵吩咐。”


  石青告别王朗,急匆匆回到棋盘室,蹲到棋盘前埋头看了好一阵,随后扬声招呼郗超、何三娃进来,吩咐道:“景兴。你去请渤海太守逢约大人前来,就说石某有要事相商。三娃,连夜派一队人马火速传令肥子,命令新义军陷阵营、亲卫步兵营、天骑营、锋锐营、跳荡营、义务兵游击营、预备营、济南营、乐陵营即刻北上,各营各部务必在十日内赶到清渊(今河北临西县),集结待命。命令雷弱儿放下手头一切事物,即刻赶赴邺城听用。”


  郗超、何三娃面色一紧,应诺之后各自离去。石青头一低,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

  十四章 攻城非易事


  更新时间:2010-07-03

  室内一暗,一个人影投射到棋盘之上,石青没有抬头,继续专注地盯着棋盘,口中招呼道:“逢太守。请过来看。。。。。。”


  “镇南将军。郎某未约而至,看是做了不速之客哟。”郎闿清朗的声音在棋盘室响起来。


  石青略显诧异地扬头招呼道:“实没想到是郎大人。如大人这般贵客请也请不到,何来不速之说。”


  郎闿熟不拘礼,径直走过来,隔着棋盘在对面蹲下,打量着石青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镇南将军似乎有些忧虑,遇到了麻烦?”


  石青爽快地回道:“算不上麻烦。适才听王朗将军对襄国的一些介绍,石某发现以前估计的失之偏颇,应对策略有问题,是以打算做些调整。”


  “没想到将军果真擒住了王朗。”


  听到王朗的名字,郎闿兴致大增,兴冲冲地说道:“城里到处都在议论,说镇南将军乃将星转世,专拣名将下手,蒲洪、姚弋仲折在将军手上这才多久,王朗也折在将军手上了。”


  “哈哈——”


  石青大笑,对这种效果非常满意。他赶在天黑之前,大摇大摆地将张夫人、王朗等人压进西苑,就是要明白地告诉邺城人,南和张氏和王朗这等顶尖之人都需在他面前低头,汝等凭什么不膺服?


  “郎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如今王朗已诚心诚意地归顺新义军了。”石青冲郎闿一咧嘴,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得意。


  “镇南将军若是知道,邺城人心因此稳定许多,合城士民提及此事无不兴高采烈,只怕会更高兴。。。”


  郎闿附和着,随即隐晦地将此行的目的道了出来。


  “。。。大将军和卫将军似乎另有想法,二位将军晚上联袂来找郎闿商议,打算从镇南将军手中讨要王朗,让其公开向朝廷投诚,以此鼓舞民心士气。另外,大将军以南和张氏家眷流落邺城为由,连夜遣人前往豫州,请冉牧以及荆州史来邺城商议国事,大将军有意在公祭结束后,即刻拥立太子登基称帝。”


  招冉遇进邺城?他敢来吗。。。。。。石青双眼渐渐眯到一处。


  董闰的目的很明确,他担心石青会破坏太子登基称帝一事,因此不仅在邺城串联朝臣,还把石青的对头冉遇请到邺城作为依助。


  石青其实并未把董皇后、董闰、太子当作对手,如果这些人也能成为对手,他算是无能之极了。他在邺城所有的动作,明面上是稳定局势,争取民心,实际上针对的是礼仪习俗和人类思维的惯性,他不愿留下欺凌弱小、窃国盗贼的骂名。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石青道:“多谢郎大人的好意,此事不用理会,石某自有主意。既然来了,郎大人不妨帮石某参详一下,如何解决襄国石祗?”


  “解决襄国石祗!?”郎闿的好奇心一下被吊起来,他抛开杂绪,目注棋盘,思忖着问道:“不知石帅作何打算?”


  “杀胡令出,皇上登基,大魏初创,内有悍民、乞活之争,外有石祗、石琨余孽之乱,一年多来,心怀怨恨者有之,离心离德者有之。邺城看似兴旺,其实一直未能真正统合中原。。。”


  石青手指在棋盘上的徐州、豫州、荆州、关中上划过。断然说道:“。。。以离散之中原正面对抗立国数十年,凝聚稳固的燕国实为艰难。是以,先前石青有意保留石赵余孽,在燕魏间以为缓冲,石某甚至打算,以襄国之战为翻版,燕国进攻石祗时,邺城发奇兵救援之以挫磨燕国锋芒。。。。。。”


  听到这里,郎闿倒吸口凉气,重新审视石青。石青能有这种想法,不论其中的毒辣,单单这份冷静和理智,想起来就令人害怕。石赵、大魏乃是宿敌,不能两立。与之相比,双方与鲜卑人的恩怨算不得什么。可是,石青只因鲜卑势大,便能轻易放弃仇隙,转而暗助石赵。这份冷酷到极点的心智,实非常人能及。


  石青不知道郎闿的想法,手指在棋盘上的襄国、冀州间来回移动,顾自说道:“可惜的是,依王朗所言,石赵是烂泥扶不上墙。即便石某有心襄助,石祗、石琨却无力回天。这样的话,石某就该准备与鲜卑人正面对抗,是以,必须调整以前的方略,想办法抢占先手。。。。。。”


  郎闿又惊又佩,世间只有恨仇敌不能速死,哪有扶持敌人,榨取敌人价值的道理?石青预定的方略无论是否有实现的可能,单这种思路已让郎闿眼界大开。他忍不住问道:“依将军之见,该当如何抢占先手呢?”


  “石帅。逢某来了,不知有何事吩咐。。。”未等石青回答,渤海太守逢约应约而至,看到郎闿,他豪爽一笑,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逢太守过来看。。。”石青没有起身还礼,抬手亲热地招呼道:“事情有些出入,渤海太过保守只怕不是很妥,该当进取才是。”


  “哦。石帅这话如何说。。。。。。”逢约兴致勃勃地来到郎闿身边蹲下。


  郎闿迟疑了一下,站起来说道:“镇南将军和逢太守有事相商,郎闿不敢打扰,先行告辞。”目前他和石青的关系暖味不明,直属关系很淡,朋友的意味更重,开口告辞也是为了避嫌。


  石青不以为意地一摆手道:“郎大人勿须多虑,留下来帮石青一道参详吧。”


  郎闿心中一暖,揖手道:“恭命不如从命。郎闿听石帅吩咐就是。”


  石青笑了一笑,旋即脸色一整,手指在棋盘上的常山郡、博陵郡鲁口、渤海郡南皮三地连成的斜线上来回划动,肃然说道:“鲜卑人南下必由之路有三:东路的渤海郡、中路的博陵郡、西路的常山郡。其中渤海在我方控制之下,博陵在邓恒、王午的幽州军控制之下,常山则在襄国石赵控制之下。三地互为三方,说实话,任何一方都无法独自面对大燕倾国之力。燕国南下方略可能是三路齐下,或者是集中兵力由其中一路突破,还可能是阴阳相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无论是哪一种南下方略,三方若不能联手与共,便无法挡住鲜卑人的脚步。有鉴于此,石某曾打算暗助襄国、结盟鲁口,共抗鲜卑,以便获得一两年缓冲时光,用于巩固、整合中原各方。如今看来,这个打算只怕是一相情愿。。。。。。”


  “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襄国石祗。石某原以为,若是把针对襄国的压力减少一些,石赵可能多支撑几年。谁知大大不然。石赵从根子里烂透了,无需任何外部压力,要不了多久也会自相坍塌。常山、中山失去依托,必将相继沦为鲜卑人囊中之物。鲜卑人从西路突破,一旦拿下攻略襄国、冀州,博陵郡除了通往南皮的一条缝隙,将被其四面合围,结局可想而知。如此以来,我方将从东到渤海郡、中为平原郡、西至邯郸这条长达七八百里的阵线上和鲜卑人发生正面接触。在后方不稳,处处惊心之时,这仗有多大胜算?”


  郎闿瞿然一惊。石青描述的前景不是不乐观,而是太严重了。鲜卑人南下以来,招降纳叛只怕已有三十万之众,这么多的大军从七八百里宽的阵线上发起攻击,用什么抵挡?指望邺城这点人马怎能兼顾平原郡和渤海郡!

  郎闿忧心如焚之中,不经意地一瞥,霍然发现身侧的逢约虽有在皱眉思索却并没有一点惊慌模样。渤海正对鲜卑大军,逢太守怎会不担心?疑惑间,郎闿拿眼一扫,忽而见到石青严整但却镇定的神情,顿时恍然大悟:石青既然料到这些,又怎会没有对策呢?逢约之所以笃定,原来是相信石青有了对策。


  郎闿恢复了几分从容,开口说道:“镇南将军必定已有成算,何不说出来以我辈?”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石青拳头在襄国、鲁口位置上狠狠捶了两下,截然道:“先下手为强,先行拿下襄国、鲁口,绝不能让两地生民为鲜卑人所用。”


  “啊——万万不可!”


  一听石青打算先行拿下襄国、鲁口,郎闿骇然变色,失声惊呼道:“皇上前车之鉴,镇南将军不可不慎!”


  郎闿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这是一个久经战乱的时代,为了自保,但凡世人所聚之地,最为重视的就是安全。此时的北方中原,无论是城池还是坞堡壁垒,无不修筑的如军事堡垒一般,坚固险要,易守难攻。石勒修筑的襄国城池便是代表性的例证。在此之前、在此之后,华夏几千年历史,可从未有过一门有三道、瓮城达六个的城池。


  与坚固的城池堡垒相对应的,是工匠人员的缺乏,数十年来,一座座城池被流民、盗匪、匈奴人、羯胡。。。一一摧毁,人口锐减的同时,原本稀缺的匠人越发少了,以至于许多攻城器械和手段失去传承。


  城池越修越牢,攻城手段越来越少,越来越无力,引起的后果就是:不论攻城大军数量如何之多,不论攻城将帅如何的英明睿智,在坚城面前都会感到无力。当时代最为杰出的人物如冉闵、桓温、慕容恪等,无一在攻城战中留下赫赫功绩便是最好的例证。


  冉闵攻伐襄国,围城数月不果,最终因敌方援军赶到而兵败。桓温第一次北伐,困于长安城下,最终因粮尽而失败。与冉闵、桓温相比,慕容氏要幸运的多。慕容评邺城之战,围城几近半年,挨到城内粮绝而胜。慕容恪鲁口之战、广固之战、野王之战,也是一围到底,等城内粮绝再取之。稍嫌意外地只有慕容恪攻伐洛阳金墉城之战,当时一方是四五万燕军,一方是江左义士沈劲和五百劲卒。这一战慕容恪没有采用围城之计,而是决定攻坚。数万人不止不休地进攻近月,直到城内箭矢殆尽,木石殆尽,守军殆尽之时,这才攻进金墉城。当然,这些战役并不能证明慕容恪无能,但绝对可以证明当时攻坚战的艰难。


  郎闿不是武将,阵仗经见的也少,但并非没有常识;作为独当一面的朝廷重臣,攻坚之难耳闻目濡久矣。何况冉闵之败,就在眼前;前车之鉴不久,石青竟然再蹈复辙,意欲攻打襄国,他怎么会不担心?并且石青比冉闵张狂,竟然连带着鲁口一起打。这可能吗?不说眼下损失惨重的邺城,就算以前兵强马壮的时候,也没人敢妄想兵分两路,同时攻取襄国和鲁口。


  “这两地必须拿下!必须掌控在我方手中!”石青没有在意郎闿的反对,用极重的语气再度肯定下来。


  “不过。。。”话音一转,他又说道:“两地宜于智取,不可力敌。而且情势不同,襄国、鲁口的解决也有缓急之分。”


  “石帅怎么说,逢某就怎生去做。尽管吩咐吧。”与思前顾后的郎闿不同,逢约回答的很是爽快。


  石青满意地笑着说道:“襄国勿须逢太守理会,只是鲁口却需太守一力担之。”


  顿了一顿,他指点着棋盘上的鲁口继续道:“鲁口(今河北省饶阳)地处博陵郡中部偏东方向,位于滹沱河南岸;此地既有河谷平原以耕种,还有取之不尽的干草马料,最重要的是,滹沱河自西而东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燕军南下之路。因为这个缘故,近八万幽州军在此驻扎下来,并将势力扩展至整个博陵郡,独立于燕、赵、魏之外,仿佛自成一国。在此,石青需要提请逢太守注意的是。。。”


  石青目光灼灼地盯着逢约,慎重说道:“无论这股幽州军眼下怎样的逍遥,都无法掩盖其心无归属,身无所系的惶恐,论离散程度,幽州军之士气人心比之襄国更为不堪。之所以还能勉强维系没有崩溃投敌,只因为幽州军常年与燕军交战,双方仇隙太深的缘故。”


  逢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麻秋密云战败之后,大赵再未对燕国用兵。但作为边军的征东将军邓恒部,与燕国边军小规模的冲突骚扰却从未中断过。而深受其苦的不是两国边军,却是两地边民。这些边民是幽州军的乡邻亲朋。


  “南皮、鲁口同受鲜卑人威胁,兼且两地相距不过一百五十余里,可谓天然之盟友,原本该当同仇敌忾,互相扶助。但是,对方军心士气不稳,有可能随时哗变,只怕难堪大用。鉴于此,石某有意请逢太守以投效之名,率部归入邓恒麾下,见机取事。不知太守是否愿意?”


  石青说罢,殷切地望向逢约。


  逢约、郎闿俱是一愣,没想到石青攻略襄国、鲁口的方略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布置内应固然稳妥,但需要的时间长,而且容易发生意外以至功败垂成。


  逢约稍一考虑,随即痛快地说道:“成啊。逢某就依石帅之命,投奔邓恒就是了。只是。。。逢某走后,南皮防务交给何人?再个,邓恒知道逢某和新义军的关系,会不会有所提防?另外,石帅说见机取事,这个‘机’指得是什么?能够确定吗?”


  石青一笑,胸有成竹道:“逢太守有所不知。征东将军邓恒身患隐疾,寿元至多不过一年。这个‘机’么,指得就是邓恒病殁之日。幽州军以邓恒、王午为尊,邓恒若是病殁,王午必将接掌军权。王午是幽州刺史,若是在幽州,有地方郡望支持,有钱粮资用供给,邓恒旧部或许愿以其为尊,在鲁口却大大不然,王午一介文士,手中无钱无粮无人马,邓恒旧部如何会服膺?如此,便是太守取事之机。”


  逢约闻言大喜,郎闿半信半疑。石青继续道:“逢太守勿须担心渤海防务,乐陵太守贾坚本是渤海人氏,深孚众望,麾下豪杰营大多是渤海子弟,由其与豪杰营坐镇南皮,渤海南部定会安然无恙。至于邓恒是否会提防,这倒是个问题,不可不虑。。。这样吧,年前石某曾将一位义士收归麾下,此人胆大心细,临机多变,殊为难得。石某打算让他扮作流民,先行混入鲁口,日后与逢太守一明一暗,互相照应。太守以为如何?”


  “如此倒多了几成胜算。”逢约欢欣颌首。


  “三娃子!”石青扬声冲门外喊了一嗓子,何三娃应声而入。


  石青命道:“连夜飞马传令陈留孙家坞,命戴施接令后即刻赶赴邺城听调。”西苑有一道直通城外的门户,如今落在新义军掌控下,夜间进入邺城倒也方便。


  何三娃出去安排传令人手。石青向逢约交代了几句要点,待逢约告辞之时,他对逢约、郎闿嘱咐道:“此事我等三人知道便可,万勿让他人知晓后生出麻烦。”


  逢约嘿然应下,随即辞去。郎闿却是心头一沉,感受到重重的压力;被人信任,不仅仅是荣誉、幸运,还是责任。迟疑了一下,郎闿问道:“石帅。鲁口成败暂且不提,襄国呢?石帅是何打算?”


  不知不觉中,郎闿对石青的称呼从朝廷正式的职位“镇南将军”改为新义军私下的名号“石帅”了。


  “襄国么。。。”石青眯缝的双目间光芒闪烁,语气带着些冷厉道:“其败亡已成定局,石某需要做得,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轻轻捺上一指而已。郎大人放心,石某绝不会让有限的人马陷入无限的围城战泥潭。”


  “如此就好。郎闿夙夜期盼石帅佳音。”郎闿郑重一揖,旋即告辞。


  这时已是深夜,石青出了棋盘室,打发走随身亲卫,一个人借着夜色向麻姑居所摸去。距离麻姑所在还有百十步时,旁边暗影一闪,一个纤秀的身影拦住去路。


  “石青哥哥——”黑影甜甜脆脆地唤了一声,却是祖凤。


  在麻姑居所附近被祖凤截获,石青不由得大窘,支吾道:“哦。。。是风儿。你这是?”


  祖凤似乎没有其他心思,平静地回道:“石青哥哥。张府的三个管事、张夫人两个贴身仆佣都已审讯罢了。凤儿汇总了这些口辞,发现有一些蹊跷。”


  “蹊跷?”石青收拢心神,问道:“凤儿发现了什么蹊跷?”


  祖凤回道:“说起来,这个张夫人确实了得,审讯的时候,张府管事仆佣一旦提起夫人,竟是个个敬佩服膺,赞颂不已。。。”


  “哦?真的吗?”


  “当然。石青哥哥可能不知道,这个张夫人以前是位歌姬,她以歌姬之身进入张府并深得张举宠爱,张举先请颍川韩氏收其为假女,为她谋了个出身,然后纳为妾室,待第二任夫人江氏病殁,又立其为正妇。前后不到十年,韩氏从歌姬成为北地第一世家的主妇,际遇可谓传奇之至。当然了,际遇虽奇,却也正常,常人听了,只是羡慕而已。只是。。。”


  说到这里,祖凤口气一变,疑惑地说道:“。。。石青哥哥既说这女子不寻常,祖凤细细思量,便觉得韩氏的际遇有些蹊跷。据说,张举先后有过三任夫人,一个是冉遇生母,一个是张焕生母,最后是这位韩氏。韩氏入张府之前,两位夫人身子都算康健,到她入府之后,却四五年间却先后病殁,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也许是真凑巧,也许是另有玄机。”想了一想,石青嘱咐祖凤道:“我这段时间很忙,只怕没时间顾及这些琐事,凤儿你自己斟酌着办。若有什么,放手去做就是。”


  “嗯。”祖凤应了一声,低头踟躇了一阵,随后仰起俏脸说道:“石青哥哥,我走了,你。。。注意休息,别累坏了。”


  石青无言地点点头,他也不知说什么合适。


  祖凤慢慢转身,莲步轻抬,纤秀的身子渐渐融入到黑夜之中。
——

  十五章 精雕细琢的风情


  更新时间:2010-07-04

  大晋永和七年三月初二。公祭最后一日。大魏太子冉智今天将亲自主持公祭仪式,安葬冉闵和十三具衣冠冢。


  天色黑沉沉的,静夜里偶尔传出一两声哀泣,到西苑祭拜亲人的战殁者眷属来来去去,至今大约还剩两万余人,虽然悲哀不能尽皆释放,但是他们终有哭累的时候。


  五更的梆子敲响之时,石青揉着发红的眼睛爬了起来。这三天他委实有些辛苦,每日睡眠时间从没超过两个时辰。


  逢约、刘准走了,逢约回渤海为渗透鲁口做准备,刘准回转马颊河,随即率部移防南皮,协助贾坚抵挡鲜卑人。刘征也走了,春耕夏收旋踵而至,这一季是青兖民众首次收割属于自己的作物,军帅府也将开始征收田赋,这些都需要刘征通筹安排。


  三人离开之后,应酬士民,结交官绅的之事大半转到石青身上,他的压力骤然增大。襄国、鲁口、以及鲜卑人的挑战需要提前应对,早作部署;日常的公祭需要打理;暗中倒向新义军的官吏需要沟通思想,培养感情;中立的士人需要拜访,结纳安抚。。。


  诸般事物缠在身上,石青虽然疲惫不堪,但还能勉强应付;真正让他头疼的是,董大将军和皇后发现情势危急开始着手进行反击了。上前天,董大将军找了个借口,将在西苑帮办公祭的官署大半撤走;前天,董大将军调了五千宿卫禁军进驻西苑,接管邺城仓和西苑城门防务,以此提醒新义军的客军身份。昨天,石青拟定的安葬仪式细目送呈宫中,至今未见批复转回。天快亮了,眼看就要抬棺安葬,行至程序却还没定下来,这已经不能用荒唐来解释,而应该说是故意破坏公祭大事。


  如果说这些让人头疼,卫将军王泰向董闰献上设伏刺杀的建议,就让石青愤怒了,以至于让他生出将计就计,以武力夺权的心思。好在董闰和董皇后没有采纳王泰的建议;之前董闰曾动过以武力驱逐、羁押石青的心思,只是在董皇后和太子诸兄弟那儿未获通过;在邺城最艰难的时刻,石青护送冉闵遗体而来,并以公祭安抚人心,忠义之心由此可见,怎能因推测猜疑而妄加定罪?

  王泰的建议虽然未被采纳,石青是大患的概念却已深入董闰和董皇后心底;这样的结果便是太常卿操办的公祭越来越艰难。


  石青用冷水洗了把脸,收拢起纷乱的思绪,随即出了营房。


  当值的何三娃扛上蝎尾枪随后跟上,没有当值的郗超听见动静也从隔壁营房蹿出,一边系着肋下的皮甲绊带,一边撵上来。


  石青还未出驻地,前方灯火一闪,有人提了一盏灯笼向这边走过来。待得近了,火光闪烁之中,露出刘群那张任何时候都镇静得几乎木然的面孔。


  “刘大人!这么早啊。”石青抢先开口招呼。


  刘群就这灯笼抱拳作揖道:“石帅可以说早,刘群只能说晚,昨夜一晚未眠,在宫中议事直到此时方出呢。”


  “哦?难道是在讨论今日的程式?”石青惊诧一声,随即吩咐道:“三娃、景兴,戒备。”


  郗超和何三娃应了一声,旋即将亲卫调开,在石青和刘群十步外围成一个环形隔断。


  “可不是么。。。”


  刘群声音放低了一些,说道:“大将军和皇后认为,太常卿拟定的程式太过繁琐,国事艰难之际,该当从简,因此删掉了大半议程。。。。。。”


  说着,刘群从怀中掏出一根卷轴,递给石青道:“这是太子和大将军对今日程仪的批复,太子请太常卿务必照办,于午末时分彻底结束公祭。”


  石青接过卷轴却没急着展开,事实上也没有展开阅看的必要。冉智说得不错,今日的礼仪程式确实繁琐了一些,之所以如此,其实与死者没有任何关系,只与活着的人有关系。


  连续好几日,董闰不是忙着招人密议,就是四处串联,为公祭之后太子登基称帝做铺垫。先皇安葬,后帝登基,这是最正常不过的程序,也是任何人都不能公然驳斥反对的程序。知道遗诏或者心向石青的,即便他们再不愿意,对此也无可奈何,除非石青公布遗诏,从法理上否定冉智登基的可行性。可问题是,石青认为公布遗诏的时机未到。他打算在面临重大威胁时,借机一统邺城,而不是在如今纷乱的局势下摊牌。


  有鉴于此,郎闿等人定下假借仪式以拖延时间的计策,将安葬程式拟的既细致又繁琐。董闰不知是识破了这点,还是急于拥戴冉智登基,不仅将程式大为删减,而且以太子诏命,强行要求在午末前结束仪式。


  冉智、董闰占据朝廷名分,诏命一下,石青若不下决心翻脸,还真不好拒绝。卷轴在手中掂量了一阵,石青开口道:“刘大人找个地方眯缝一会,此时勿须担忧,石某自有理会。”


  “石帅当心,大将军绕过太常卿,昨晚命尚书台连夜制定了太子登基的程式,打算午后大会群臣,并请太子登基为帝。”刘群*交代了一声,随后告辞离去。


  “景兴。你即刻去一趟骠骑将军府,找张温将军。。。。。。”石青将郗超唤到面前,贴耳嘱咐了一通。


  郗超应命而去,石青拿着卷轴,径直来到太常卿办公的仓内,借着烛火细细看了起来。


  安葬程式删减得很厉害,严苛到不合乎人臣本份。除了乡党、战殁者亲眷随行、杀敌血祭、太子悼念祭文等几项必须之礼,稍微虚一点的程序尽皆作废。


  死者亦已,生者还需继续挣扎,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石青苦笑一声,命何三娃遣人将属下吏员传唤过来,将应办事项一一交代下去。


  诸般琐事安排就绪,天已透亮,估摸着太子冉智和朝中百官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来,石青沉下心来,仔细琢磨是否有遗漏。就在这时,王朗面有难受地进来请见。“石帅。张夫人托王朗转告,想见见石帅。”


  “谁?张夫人!”石青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尽管这女人未必简单,尽管她是张举的夫人,石青仍然很容易地把她遗忘了。无论她有什么身份背景,都不可能在天地棋盘之上占据一席之地,这种连棋子都算不上,至多是棋子的棋子,石青怎会真正放在心上。


  石青拒绝的话刚欲出口,瞅见王朗为难的脸色,忽地改口道:“王将军。张夫人见我的目的很清楚,应该是为江屠求情。将军也知,江屠求仁得仁,死志已决;何须张夫人求情?这样的话,我还该去见吗?”


  安葬仪式上有一个重要的程序就是血祭英灵。江屠和十三位胡人因此成了祭物;江屠是现成的,十三位胡人是石青分派人手前往襄国捕捉的。石青料定,张夫人求见该是想为江屠求情,这个要求他根本没法答应。


  王朗迟迟挨挨道:“石帅抽空见见,亲自向张夫人解释一下可好?”语气中求恳之意极浓。


  石青扫了王朗一眼,旋即应道:“好吧。石某这就过去解释一下。”他不在意张夫人,却要考虑王朗的感受,下一步的计划里,王朗可是关键人物。


  张、王两府人丁安置在新义军驻地核心,张夫人韩氏居住地比较偏僻,是一排营房最靠里的一间。


  “张夫人。石帅来了——”王朗陪石青来到门外,向屋内招呼了一声,半掩的房门随即被一个中年仆妇打开。王朗肃手相请道:“石青请进——”自己则在门外侍立。


  因为没有亮瓦窗户,营房里的光线还有些模糊。石青迈步入内,先是环目四顾,只见这营房和其他的一般无二,未加装点,简简单单,只是干净一些,整洁一些。营房靠里铺了一张草席,一个白纱蒙住整个面容、一袭青绸衣裳包裹严实的女子端正地跪坐其上,开门的仆妇则侍立在旁。


  “石帅请坐。”白纱水波样荡起一道道涟漪,蒙面女子伸手指着草席前的胡椅示意。


  伸出来的小手纤直秀挺,手上肌肤白嫩细腻,由此可推断女子年龄似乎不算很大;那双小手姿势极美,从青碧的袍袖中优雅地探出,青、白映衬,给人极清爽极新鲜的感觉,五根纤指拿捏着漂亮的花式,恍然之间,石青似乎看到,一朵白嫩嫩、水灵灵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开来。


  玉手素如花,青袖妆绿叶。


  石青知道这必是张夫人,他早就感觉此女不简单,没想到才一见面,此人一个动作便能产生如此魅力,即便有所准备,他还是忍不住暗自惊叹。


  “张夫人见招,不知有何事吩咐。”石青不动声色,来到胡椅上坐下,目光下垂,注目韩氏。只是往下一看,他心头忽地一跳,差点蹦了起来。。。。。。


  胡椅距离草席仅有一步,韩氏双膝跪坐在草席边缘,石青坐下后身子向前突出,距离又拉近了一些。距离近些原本没有什么,糟糕的是两人一跪一坐,一高一低,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跪在男人膝前,免不得会让人产生暖味的遐思。


  当然,石青不会产生暖味的遐思,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石青坦坦荡荡地坐下来,低头一看,除了看见蒙面的白色素巾、裹身的青绸衣袍,还看见素巾之下,青衣皱褶之间,若有若无地露出一线缝隙,缝隙之内,峰峦初起,沟壑隐现,冰肌玉肤,春光灿烂的让人眼花缭乱。


  阿弥陀佛,非礼无视。。。。。。石青觑了眼虎视眈眈侍立在侧的中年仆妇,捺下对方乃是有意为之的疑心。


  “以石帅睿智,怎会不知贱妾之意。。。。。。”白纱下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冷,带着些许高洁,白纱下的身子却福了一福,皱褶间的缝隙随着动作不经意地扩大了一丝,微起的峰峦快聚成了波涛。


  呼——


  石青轻轻吐了一口长气,收拢思绪,目光强自移开,耳听对方说道:“。。。江屠不过是名下人,所做一切乃奉命而行,并非出自本意,石帅大人大量,何必与其计较。”


  “这个。。。”石青正自措辞,忽然眼光一凝,落到对方双手之上。


  那双手仿佛玉做的,纤细美丽,色泽温润;此时正从青葱的衣袖中探出,忽而勾在一起不安地相互揉捏,将洁白的肌肤揉得不时浮出一坨坨红晕;忽而紧紧篡住衣襟,因篡得用力,以至于肌肤上纤细的筋脉清晰可见,衬得整支手似乎透明的一般;忽而五指紧握,豆蔻指甲刺进手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石青从未见过表情能有如此生动的一双手,在它的诠释下,主人的不安、紧张、倔强等各种心思淋漓尽致地一一展现。


  原来她也知道害怕,以前的高傲,倔强不过是逼不得已的姿态。。。通过那双手的倾诉,石青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女人,神情缓和了许多。


  韩氏似乎感应到对方的变化,趁势恳求道:“请石帅垂怜,放江屠一条生路。。。。。。”


  “垂怜”二字落入耳中,石青心头一荡,竟有了别样的想法,再看韩氏之时,他的目光开始发生变化。白纱敷面,螓首轻扬,秀气的脖颈挺得很直;这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高傲的不愿在石青面前露出面目,与此同时,她正紧张不安地‘跪‘在一个男人面前,请求‘垂怜’。


  不甘地顺从,骄傲地堕落,种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混杂在一处,充满矛盾的同时,却让人感觉格外地刺激。至少让石青感到特别刺激,甚至产生出一种撕下白纱,上前推到,彻底征服对方的强烈欲望,把对方的不安、紧张、不甘、高傲通通击溃,蹂躏成温顺。


  这是一种强烈的、震撼的、突如其来直击人心的欲望;这是石青从祖凤和麻姑两人那儿得不到的感受;祖凤、麻姑就像是晴朗的天空、碧绿的原野,自如舒心却又无处不在,以至于容易被人忽视。这种感受不一样,像焰火对飞蛾的吸引,如地狱对魔鬼的招唤,即便粉身碎骨,即便从此堕落,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冲,绝不回头。。。。。。


  石青凝视着眼前之人,面上平静无波,体内却如火焚烧。这种感觉他很熟悉,这就是该死的一见钟情,他曾经有过,并且很受伤!

  草剑!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剑,轻轻地、毫不留情地从心头划过,痛得石青骨髓一阵阵抽搐,这种撕心裂肺的痛疼让石青清醒了一些。


  虽然没有看到韩氏的面容,石青已经肯定,韩氏和草剑是一类人,是那种受过专业训练、焕发的风情如精雕细琢一般的女人。对,与祖凤、麻姑那种天然的风情不同,这两人一举一止无不透着精心雕琢的诱惑,对男人来说,这是致命的诱惑!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闪电一般划过脑际,石青忽然意识到,韩氏请见自己很可能不是为江屠求情,而是藉机接近自己,展现魅惑的风情。


  在她眼里,在草剑眼里,我大概和其他男人一般无二吧。。。。。。


  石青暗叹一声,站起来索然说道:“张夫人。江屠若是一把普通的刀,石某不会与他计较。可惜的是,这把刀中了魔咒,产生出意识,留他在世上只会继续为原主人杀戮,实在无益。另外,此人为求忠义之名,甘愿受死,他的父母妻儿也知此事,并愿全他之名。夫人就不要多说了。。。。。。”


  裹在青绸下的身躯一颤,韩氏双手紧握,手心被指甲掐出一道道殷红的痕迹,只那青丝螓首依旧高昂,隔着轻纱默默地望着石青,不知是在祈求垂怜还是不甘俯首。


  “嗯!石某公务繁忙,无暇在此多留,告辞!”不知是不满自己的表现还是不满韩氏的作态,石青声音一沉,抛下冷冰冰的告辞话语,转身出了韩氏居所。


  石青离开韩氏居所,没走出多远,刘群熬着通红的眼睛找过来,急匆匆问道:“石帅。西苑送葬仪仗准备好了没有?那边已经好了,太子、皇后和朝中大臣刚刚出宫,马上就要到了。”


  “差不多了吧,准备小半个时辰了。”石青应了一声,招呼刘群道:“刘大人,走,一起看看去。”


  送葬仪仗有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为朝廷仪仗,由太子、皇后和朝中百官组成,朝廷仪仗人数较少,带禁卫侍从约有四五千人,组织起来快一些。后一部分为民间仪仗,由乡党郡望、战殁者家眷代表组成,民间仪仗人数较多,约有万五之数,组织稍微难一点,好在不需要像朝廷仪仗那般严整。


  太常卿属下官吏分作两拨,一拨去宫中组织仪仗朝廷队伍,一拨在西苑组织民间仪仗队伍。冉智和董皇后乘辇赶到之时,西苑已经准备就绪。


  主持仪式乃是太常卿份内之事,石青身材高挑,换上儒士袍服后,若非脸有点黑,就可当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这些词语了。


  “起棺——太子亲扶灵柩——”石青扬声大喝。


  在太常卿的指挥下,两万人的送葬队伍井然有序地动起来,原本在城内巡行一周的仪式被删减成由东西直街直接出城,前往目的地——建安驿。十三座衣冠冢和环绕其中的冉闵皇陵,将在建安驿落根。这将是一座开放式陵墓群,以便战殁者家属随时前来吊祭。


  哀乐阵阵,招魂幡飘摇,脚步沉重,队伍缓缓出了东门。从东西直街到建安驿,沿路站满了围观民众,只是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是追思怀念的,民众一个个的都脸色肃穆。十日公祭不知不觉地让所有邺城人都沉浸到悲伤哀痛的气氛中了。


  辰时正,队伍抵达建安驿。附近的寺庙钟声同时敲响,轰鸣声响中,几百名僧人口宣佛号,上前迎接。石青正欲开口唱礼,请太子冉智上前见礼,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至耳中。。。。


  战马来得极快,声到影现。四名骑士打马狂奔,从邺城方向追赶过来。还未到近前,马上骑士已经扬声高喊:“报——太子殿下,大事不好。石赵大将军刘显率众十万,昨日午时出襄国南门,向邺城方向杀来。。。。。。”


  缓缓前行的队伍倏地一顿,沉闷滞重的气氛像被泼了无数零散的火星,四周围观的人群、居中送葬的队伍忽地响起一阵密集的叽喳声,渐渐地,叽喳声大了起来,随即霍然一变,成了一片惊惶的嗡嗡声。。。。。。


  襄国人来了。。。皇上不在,禁军损失惨重,谁能抵挡。。。。。。


  石青愕然一愣,转身在队伍中四处寻找,没等他招呼,郗超就匆匆赶过来,悄悄说道:“郗超一再嘱咐骠骑将军,待仪式结束后再遣人‘通报军情’,以免影响安葬仪式。他怎么。。。。。。”


  “张温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这次怎地如此莽撞?”石青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声,为了阻止朝廷安葬后商议“太子登基为帝”这件事,石青命郗超暗中通知负责周边军情的张温,请他密遣心腹人员,午后向朝廷假报襄国大军来犯之军情,以拖延时间;没想到仪式刚开始,他就把军情禀报过来,弄得人心尽皆惶惶不安,送葬仪式还怎生进行?


  石青正在暗自恼怒,何三娃从队伍里匆匆挤过来,贴近石青小声禀道:“石帅!天骑营斥候来报,石祗拔擢中军将军刘显为征讨大都督,命其率部讨伐邺城,刘显纠集襄国精骑一万五千骑,步卒五万五千人,合计七万,号称是十万大军。于昨日午时出襄国南下,估计今晚抵达邯郸。。。。。。”


  “什么!这竟是真的。。。”石青目瞪口呆,敢情这消息不是张温虚报的,而是真的,这也太巧了。虽然知道襄国大军很快就会到来,石青还是没料到来得会这么快;这个时候,距离新义军人马在清渊集结完毕还有好几天,他还没有准备好呢。
——

  十六章 众望所归的督帅

  更新时间:2010-07-05

  石赵大军来犯的消息让公祭变得草草了事,连最激动人心的血祭都失去了吸引力。十四颗人头砍下,十四具棺木下葬,太子冉智匆匆诵罢悼词,未及午时,安葬队伍一蜂窝往回急赶,准备到宫中商议对策。


  襄国距离邺城一百五十来里路程,敌军行动再是缓慢,今晚也能赶到邯郸,明晚就会兵临城下,抵达邺城。此时的大魏朝廷却还没拿出任何应对措施,岂能不急。


  “大将军。请责令戍卫军先行安民,允许城周民众进城避难,请督促皇城内侍,组织带领华林苑宫女迁入城内。”石青在混乱的队伍里找到董闰,使力拽住董闰坐骑缰绳诚恳进言,他架势拉得实在不小,大有董闰不听就不放其离去的势头。


  董闰心慌慌也没有主意,只连声说道:“好好好,就依镇南将军所说,来人——传令左将军蒋干,请戍卫军放开城禁,安抚民众;传令宫内,即刻派人前往华林苑,组织闲散宫女撤进城内。”


  杀胡令以前,华林苑闲置了二十万石赵宫女。杀胡令时期,石青曾向冉闵讨要了一万送回青兖,许配给新义军部分将士和一些民众为妻,冉闵称帝后,遣散了五六万有家室父母的,又在皇宫中安置了万余。只是宫女实在太多,几番举措,华林苑还有十一二万没法安置。


  这个战乱时代有个很独特的现象。城池、坞堡里的女子比男子多上许多,这些地方的男人受到的辖治较多,不是被募入伍,出去征战,就是要拿起兵刃,守卫坞堡,死伤的机会比女子多得太多。与之相反,流民山匪之中女子数量却极为稀少,这是因为在外漂泊之时,女子更容易受到伤害,生存的希望更小。


  流民在青兖人丁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也就是说,青兖相当一部分人缺少女人,并因此不能组成完整的家。对此石青心中有算,一直谋算着把华林苑的宫女弄到青兖,只因宫女前面的‘宫’字太过敏感,让他很难向冉闵开口讨要。眼下不一样了,冉闵战损,石青决意扛起杀胡复汉的大旗,这时候他可是把邺城所有的资源都盯得死死的,其中就包括华林苑的宫女。


  大将军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石青冲董闰歉意地一笑,放开缰绳,任他离去。


  “石帅——”


  郎闿轻呼一声,和张温、刘猗、郑系等人围上来,低声问道:“太子登基一事眼看是不成了,只是石赵十万大军该当如何应付,石帅是否已经有了主意?”张温、刘猗、郑系个个面色深沉地盯着石青,等待他的回答。


  石青冲郗超一使眼色,郗超机灵,迅疾悟过来,招呼何三娃和一帮亲卫在石青、郎闿等周围围成一个大圈,无声无息地把石青一伙和整个送葬队伍隔离开来。


  “诸位勿须担忧,刘显小儿此来不过送死耳。”


  轻蔑地一笑,石青沉稳地目光向四周逐一打量,见几位新附之士脸色和缓了些,就接着说道:“刘显来攻只是为我等创造机会,我等该当如此这般。。。。。。”


  石青低声说了一阵,几位新附之士低声欢呼,旋即欣喜地挤出去,向四下分头散开;石青神色反而沉重下来,四下一一打量,随即目光一亮,落在身后踽踽独行的蒋干身上。


  “景兴。汝悄悄过去找刘群刘公度大人,请他。。。三娃。汝去找韦伯阳和孙威大哥,就这般说。。。”


  石青嘱咐郗超、何三娃一番,然后停下脚步等候蒋干。待对方临近,他笑呵呵凑上去热情招呼道:“左将军心事重重,面带隐忧。不知此为何故?”


  蒋干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反问道:“石赵来犯,镇南将军很是从容,莫非已有退敌之策?”


  “若得左将军襄助,退敌倒也容易。。。”石青微笑颌首。


  蒋干一滞,稍倾开口问道:“不知蒋某该如何襄助?”


  “很简单!左将军只须如此。。。。。。”石青桀然一笑,凑上去附耳低语几句。


  蒋干目光一闪,迟疑了好一阵,这才不甘心地说道:“镇南将军好算计,连敌军都为你所用,蒋某不从看来是不行的。”


  石青没有回答,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对方。蒋干神色一黯,叹道:“事关邺城安危,也只能如此了。镇南将军,你赢了。”


  石青一咧嘴,天真地笑了起来,冲蒋干一示意,身子一闪,很快湮没在回城的队伍中。安葬队伍以比来时快的速度急速返回,入城之后,一万多乡党、郡望以及战殁者亲眷一哄而散,几千朝臣文武、禁卫将士蜂涌着进了皇城直奔琨华殿。


  该打得招呼的路上已经打过,石青悠闲下来,踏上石阶,随人流缓缓进入琨华殿。太子冉智、董皇后先行赶回,已在殿首就座。石青冲正座的冉智和侧座的董皇后一一作揖,然后退到左手文臣行列。


  不断地有官吏赶到向太子和皇后见礼,冉智与董皇后忐忑地应对着安抚着,不时焦急地瞧向下手的大将军,董闰脸色变幻莫测,眼光在殿中文武身上逐一扫过,待卫将军王泰进入殿内叩拜见礼完毕,董闰轻咳一声,张口说道:“大魏文武诸君!国事艰难,祸患旋踵。襄国之战十数万英灵刚刚入土,石赵大军便即来犯。危难之际,还请诸君秉持忠义之心,挺身而出,为国分忧。。。。。。”


  琨华殿上倏地一静,交头接耳的声音停了下来,上百位文武齐齐注目董闰。


  董闰团手四方一揖,道:“大魏日后该当如何?敌军该当如何应对?请诸君不吝赐教。”


  “大魏日后该当如何?”听到这句话,石青双眉一扬,颇为讶异。这都那般时辰了,刘显即将兵临城下,董闰还没放弃拥戴冉智登基为帝的念头,竟把应对来犯之敌放到大魏前途之后解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刘显,大将军勿须忧虑。当务之急乃是。。。”石青沉思之间,左将军王泰越众而出,冲太子、皇后揖手为礼道:“请太子速速登基,以安定民心士气,延续社稷国祚。”


  少府王郁和新拔擢的尚书左仆射张乾随声附和道:“卫将军所言有理。若欲迎战敌军,邺城上下必须凝聚一心。请太子尽快登基以安士民之心。”


  石青茫然地望向三人,登基称帝不是小事,怎么也得三五日礼仪;敌军迫在眉睫,邺城哪来的三五日时间?难道他们以为随口一说就能登基为帝,不需要祭拜天地祭拜祖宗,不需要宣谕天下?

  “荒唐!”喝斥声中,郎闿挺身站出,怒视王泰、王郁、张乾道:“汝等担心邺城沦陷不速乎!火烧眉毛之时,竟然有心贪图拥戴之功!”


  郎闿之言诛心之至,他不去辨说冉智登基之举是否合理,却直指三人贪恋拥戴之功。


  张乾新晋之人,身份低微,不敢和郎闿辩驳,王泰、王郁不然,两人在冉闵任武德王时便追随左右,受宠程度不亚于郎闿。


  王郁当即跳起来驳斥道:“天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汝是何意!竟敢阻挠太子登基为敌?”


  王泰嘿嘿冷笑,讥刺道:“嘿嘿。。。皇上尸骨刚刚入土,便有人生出其他心思,好个忠臣!”


  刘猗、郑系次第迈出,应援郎闿。刘猗道:“郎大人是否忠臣非卫将军能够断定,抛开忠奸之辨,郎大人识形势、明缓急,实为能臣。这却不是某些人能够比拟的。。。”


  王泰大怒,没想到刘猗竟敢与他公然作对,正欲喝骂,郑系冷笑道:“好一个稳定民心之举,凝聚士气之策!果然是好的很——”


  王泰闻言一滞,不知如何辩解。临战之际,拥戴太子登基为帝,为的是凝聚人心士气,同仇敌忾;可朝堂上的气氛哪有半点凝聚气象,倒更像是分裂。郑系之言犹如釜底抽薪,让他没有半点辩驳的余地。


  “诸位。请听老夫一言。。。”


  僵持之中,司徒申钟开口了。他是三朝元老,兼有拥戴冉闵登基的大功,德高望重,一旦开口,任谁都得给几分面子。争持双方冷目相对却都静了下来。“太子登基为帝是大事,是盛事,当庄重以待,毋须急躁,应徐徐图之。石赵来犯,是险事,是急事,稍有不慎,大魏便有亡国之虞,当立即着手筹措对策。否则,万事休矣。”


  申钟没有明言双方谁对谁错,只话语中对登基之举很不以为然。董闰大怒,狠狠盯了他一眼,思酌着如何反击之时,太子一侧的董皇后说道:“老大人说得是。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太子登基与保全社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诸君该早思对敌之策才是。”


  董闰一窒,再也不好就登基之事争执下去,顿了一顿,他接着皇后的语气说道:“卫将军和王、张二位大人忠义可鉴,只是心思急了些。当前首要之务,应按皇后和司徒大人之言,应对石赵大军为妥。不知诸君可有良策御敌卫国?”


  郎闿、刘猗、郑系目的得逞,从容退下;王泰、王郁、张乾虽然得到‘忠义可鉴’的赞誉,终是有些不甘,瞪了郎闿一眼,忿忿退下。


  申钟忧虑地说道:“敌军趁胜而来,人多势众;我军新败,士气不振,只怕难以抵挡。唯今之计,只有据城坚守一途了。”


  殿中气息陡地一滞,申钟所言不虚。襄国战败,冉闵离去,大魏群龙无首,与石赵情势逆转,短期内只怕很难正面对抗。


  “万万不可!”


  郎闿复出,截然反对道:“襄国之战,历时及近半年,十余万大军耗糜无数,公祭之时,抚恤战殁者家眷,府库禀仓已清扫的一干二净。此时邺城已无半点存粮,眼巴巴地盼着夏粮收割呢。若是被困城内,怎能收割夏粮?没有夏粮接济,凭什么守住邺城?”


  郎闿掌管大魏家底,在这方面,他的话最有权威。事实上,不用他说,已有许多与钱粮打交道的官吏意识到这点。


  “这可如何是好?打,难赢。守,无法守?”董闰脸色一白,哀叹一声。


  “”大将军无忧——中书令韦伯阳适时站出,接过董闰的话语说道:“卫将军久经沙场,勇武善战,曾以六万人马大败石琨十二万大军;以此推之,只需卫将军领兵出战,区区十万来犯之敌,不过瓦鸡土狗耳。”


  董闰转忧为喜。王泰双眉一扬,适才的不如意尽皆云消雾散,志得意满之际,他匆匆向石青瞟了一眼。但见对方垂眉敛目,没有任何反应。


  刘群抚掌大赞道:“此言大善。悍民双璧名闻天下,但有卫将军出马迎敌,邺城无忧矣。”


  有人带头附和,便有人不甘落后,王郁、张乾再度站出,随郎肃、条攸、王简等人附和道:“伯阳之言对极,有卫将军在,邺城安如泰山。”


  董闰一振,亢声说道:“卫将军众望所归,当得抵挡石赵大军之重任。诸君可有异议?”说话之时,董闰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石青。殿中文武数百,若说其中谁有资格不服,只有率领新义军四处征战,立下赫赫威名的石青。


  感应到董闰的关注,石青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董闰心底一松,折身向太子冉智拜道:“启禀太子。朝中诸君愿推左将军王泰为帅,请其率兵抵抗来犯之敌。太子之意是。。。。。。”


  冉智转顾董皇后,见皇后点头,隧道:“就依大将军以及朝中诸君之意,诏命左将军为征北大都督,率合城军民迎战刘显逆贼。”


  “谢太子看重。末将不敢有负所托,请太子、皇后、大将军静候佳音,旬日之间,刘显小儿人头定会呈上御案。”王泰大步迈出,高声谢恩。


  有了对胜利的预期,殿中气氛松泛许多。董闰欣慰道:“董某意欲以骠骑将军张温部、宿卫军王泰部、太子东宫马镫新军、新义军石青部、再从戍卫军蒋干部抽调一万士卒,组建讨逆军。讨逆军合计六万五千人马,以左将军王泰为大都督,骠骑将军张温、镇南将军石青为副都督,出城北上,迎战刘显。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只怕有些不妥。其他各部如何不得而知,张某所部只怕难以从命。。。”


  董闰话音刚落,张温便接口反对,他淡淡地解释道:“张某麾下两万人马分驻安阳驿、辊桥、建安驿、邯郸四地。不等将令传到,邯郸就会被敌军隔断,怎可能回邺城听调?另外,安阳驿、辊桥距离邺城各有一日之程,算上来回传令的时间,嘿嘿,等他们赶到邺城之时,敌军早已兵临城下,稍一不慎就会被敌所乘,逐一击破。为了安全,还是就地坚守为好。”


  董闰眉头一皱,张温言辞看似合理,实则虚实各半。譬如安阳驿和辊桥的驻军,快马传讯,连夜进发,定比刘显大军先到邺城。张温如此说,目的不愿损耗麾下人马。


  明知张温心意,董闰却没有办法。这时候私军盛行,禁军风气虽然好过地方,但也沾了不少当时习气,只知自家将官不知朝廷督帅的将士在所多有。若有冉闵那等威望,一切都不成为问题,轮到他董闰可就不行了。


  “呵呵。。。”


  石青的轻笑打断了董闰的忧思,听到这笑声,董闰心中一慌,暗叫不好。心跳气喘间,他听石青说道:“新义军遵照朝廷诏令,抵抗石赵余孽原该当仁不让,只是。。。。。。”


  听到这里,董闰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


  “。。。此前新义军很少与朝廷禁军配合作战,突然撮合一处,配合不易,战力难以发挥,这样只怕不妥。以石某之见,新义军留在西苑,替戍卫军助守三台,请戍卫军多抽调一些人马加入讨逆军就是了。”石青笑吟吟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一点不为用骑兵守城之拙见害羞。


  董闰脑袋一晕,早点昏倒过去。再调戍卫军参战,城中就只剩一万新义军和一万悍民军。他怎么放心得下?


  “镇南将军说得好轻松,好像戍卫军有多少人马似的。”


  蒋干脸红脖子粗地站出来反驳石青。气咻咻地说道:“邺城共有七门,城墙三十多里,戍卫军就这两万人马,全铺上去还嫌薄弱,哪有多余人马调动?戍卫军是邺城最后一道防线,镇南将军可知其中意义?有这道防线在,即便讨逆军败了,邺城还在。没有这道防线,讨逆军败了,邺城就等于完了。汝等将戍卫军抽调一空,可敢担保讨逆军必胜,可敢担保邺城勿须戍卫军守护?”


  蒋干冲石青大叫大嚷,可话中之意全是在否定董闰抽调戍卫军的意图。董闰脑袋嗡嗡之响,这时候,他才清楚地认识到,没有了冉闵,邺城没几个人在意他这个国舅大将军。


  “大将军,蒋某还有一事需要禀明。”


  蒋干冲石青发作了一通,转对董闰,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东宫的五千马镫新军正在进行极重要的整编,整编未完成前,战斗力不彰,仓促出城迎战,就是送死。蒋某以为,此举十分不妥。请大将军三思。”
——

  十七章 出人意料的结果


  更新时间:2010-07-06

  惨白的眼珠在张温、石青、蒋干三人身上来回扫视,王泰不知道是羞是怒,是恼还是恨。神色阴郁到极处却迟迟没有发作,事实上,他没有发作的资格。襄国之战,王泰和孙威一样嫡系人马折腾精光,都成了光杆将军。眼下职位,只是董闰麾下的高级兵头,与石青三位各有数万人马的将军不可同日而语。


  董闰嘴唇蠕动,不知在咕哝什么,他完全晕了。大战未曾开始,将帅便公然反目,这可如何是好?将帅反目乃战事大忌,勉强撮合不过徒增败绩而已。


  琨华殿左手大半文臣瞠目结舌,敌军兵临城下在即,城中领兵大将竟公然决裂;这样下去,别说击退敌军,便是守住邺城也是妄想。


  几员武将尚自未觉,依旧相互攻讦。石青淡淡地对蒋干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依左将军之意,戍卫军职责当真重要。既如此,新义军便帮戍卫军一把,协守三台就是。”


  “愿帮则帮,不愿帮亦无妨。戍卫军两万虎贲,定然保得邺城无恙。”蒋干不承半点人情,淡淡地回应石青。


  两人你来我往,言语无遮无挡,将董闰抽调人马组建讨逆军的将令否定得半点不剩。不仅朝中百官听出其中三味,董闰也明白了过来。


  这时候郎闿站了出来,冷冷说道:“大将军今日之举着实荒谬,卫将军王泰,襄国之战弃主而逃,陷皇上于绝境之中,罪责如何姑且不论,此人担当由此可见一斑。大将军欲以此人为督帅,将士们焉能信服?谁敢将身家性命轻易相托?”


  王泰闻言,整张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羞得几欲昏倒。


  “你。。。郎闿小儿!”哆嗦了一阵,王泰终于吐出一句话语。郎闿绝情之极,打脸打得太响以至于将整张面皮都血淋淋地撕扯下来。与之相比,石青、张温等人的婉言推脱宛若情人间的脉脉温情,可爱怡人。


  郎闿斜睨王泰,毫不客气地对董闰说道:“有罪不罚,反多加相护。大将军欲以私好维护朝纲么?”郎闿咄咄逼人,攻击的锋头一转,直接指向董闰。


  琨华殿上嗡地一响,文武百官相互顾盼,窃窃私语。不知是在惊诧郎闿对董闰、王泰的指责,还是探讨董闰任用王泰的缘由。


  “这个。。。”董闰喃喃自语,不知怎生解释才好,他已彻底懵了。


  “郎大人!是韦某思虑不周,不该举荐左将军为督帅。不关大将军的事。。。”韦伯阳站出来为董闰解围。这番话甫一出口,王泰啊呀一声,翻身倒下,真的昏死过去了。韦伯阳出头认错,打得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他王泰的脸。


  王泰昏倒只在殿上引起了一道涟漪,除了王郁、张乾抢上去搀扶,大部分朝臣选择了无视,韦伯阳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对董闰肃然说道:“王泰虽有些才略,其德却不能服众。唯今之计,只有大将军亲自出马,方能令邺城上下归心,戮力抗敌。”


  “真的吗。。。”


  董闰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他的眼光追随着被内侍抬下去的王泰,直到王泰的影子消失在石阶之下,他才在心中打了个突,向韦伯阳追问道:“真的如此?董某能令邺城上下归心?”董闰问话的语气疑惑之极,撇除国舅身份,他自认比王泰强不了多少。张温、石青、蒋干不服王泰,难道会向他钦服?

  “大将军若是亲自领兵,无论如何张某也会凑齐一万人马,以供驱策。”张温的答复给予了一定的支持。


  “有三万宿卫军在前,新义军不敢落后。”石青同样支持,只是其中隐隐带了些条件。


  蒋干慎重道:“宿卫军尽出,邺城越发空虚,戍卫军无论如何不能再动。五千马镫新军虽然战力未彰,勉强可以配合作战,不妨暂时编入讨逆军中吧。”他能同意让五千马镫新军参战,也算做出让步了。


  三位大将给了不少面子,董闰却悲哀地发现,如三位所说,这场战的主力将是两万宿卫军和一万悍民军,另外三方合计才遣出两万五千人马。无论自己是否有本事以五万五千人马击败十万敌军,即便胜了,损耗的也大多是自己麾下人马。邺城局势日渐严峻,各军军主已有自立之心,自己手中的三万人马是大魏朝廷最后的倚仗,怎能轻易损折?


  董闰摇了摇头,涩声说道:“承蒙诸君看重,只是这一仗事关江山社稷,董某自认武勇不及卫将军、镇南将军,才略不抵骠骑将军、左将军;只怕难以胜任督帅之职。诸君另外选贤择能吧。。。”


  董闰逊谢不就,朝中文武当场有一半傻了眼。董闰可是辅政大将军、大魏无冕之王,这个时候竟然会选择退缩?

  王郁嘿嘿冷笑,斜视郎闿道:“郎大人气晕卫将军,吓退大将军,对眼下局面可还满意?”


  “不满意。”郎闿一扬眉,淡淡说道:“这又如何?难道郎某因此就不能分说忠奸,任其放任?哼!那样下去,只怕更为不堪!”


  郎闿族叔朗肃应和道:“不错!邺城安危若是系于贪生怕死、弃主而逃之辈身上,不如早早开门投诚为好,免得损耗无数亦难逃城破之厄运。”


  王郁扑哧一笑,讥道:“果然如此。郎氏早有意开门揖盗。可惜皇上看错人了。。。”


  “唉——什么时候了。诸君怎地还有心情相互攻讦?”


  司徒申钟长叹一声,眼光在对面的蒋干、张温和自己下首的石青面上一一扫过,无奈地问道:“大将军不愿担当,三位将军可有人愿意担起对敌之责。”


  张温、蒋干眼光一闪,回避过去,以沉默相对。石青回道:“司徒老大人勿怪,石某是心余而力不足。新义军人马太少,无法担纲对敌主力,兼且石某与邺城将士不熟,威信、情义都难以服众。贸然出头,只怕反而坏事。是以。嗬嗬。。。。。”


  石青苦笑,无奈地摊摊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近半露出茫然之色。


  争执之初,不少人猜测其中有内幕,可能牵扯到政争夺权等等。明智者从容静观置身事外,心热者四处窥探寻找机会。直到此时,石青婉拒领兵之责,蒋干、张温沉默不语;朝中大员这才发觉不对。大兵压境,十万火急,朝廷竟然没人愿出头领兵抵抗?这种局面不仅十分荒唐而且极其危险。


  “皇上殡天未久,太子年幼不能担当,诸君这都撒手不管了么。。。。。。”上首传来一声哀泣,董皇后泪眼婆娑,愁苦地向下顾盼。


  “皇后恕罪——”蒋干上前行了一礼,为难地说道:“并非臣等推诿卸责,实是有自知之明,资历功绩难以令他人心服。勉强为之,只能坏事。。。”


  “臣下亦如此想。”张温跟着补了一句。


  “这可如何是好。。。”董皇后伸袖抹泪,嘤嘤哀哭起来,冉智见状,眼睛跟着红了。愁云惨雾越来越浓,郁积之气愈来愈重。


  这个时候,孙威站了出来,对董皇后和董闰一一行礼,慨然道:“刘显之辈并不可怕,邺城安危亦不危急;所需者上下同心戮力而已。孙某不敢妄自菲薄,愿率麾下三千悍民军抗击敌军,请皇后和大将军允准。。。”


  “啊——”


  泣声止住,董皇后惊喜地轻呼一声,旋即意识到不对,忧虑道:“孙将军忠勇可嘉,只是以三千悍民军,怎生抵抗得十万大军。要不。。。”董皇后转向董闰,目光中充满询问之色。


  “三千人委实太少啊。。。”董闰犹豫不决。


  “不是有一万悍民军吗?孙将军临危赴险,大将军还在犹豫什么?”张温双目一凝,逼视董闰,断然说道:“大将军若把一万悍民军和五千宿卫军精骑拨归孙将军麾下,张某甘愿连夜调集一万五千人马赶赴邺城助战。”


  “哦?骠骑将军所言当真?”董闰有些意动。拨给孙威他比较放心,另外,即使拨走一万五千人马,皇城内还有一万五千宿卫军,一般的意外足以应付。


  “孙将军愿意出马,蒋某怎么也得给个面子,五千马镫新军和一万戍卫军随时愿意听后孙将军调遣。”


  蒋干的答复,彻底坚定了董闰的信心。他再不犹豫,截然赞道:“好!诸位将军识大体,明大义,董某膺服有加。这就传令悍民军和宿卫精骑,归入孙将军麾下,组建讨逆军。。。”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抬,落到石青身上,淳淳询问道:“镇南将军之意呢?”


  石青肃然颌首道:“大将军放心,新义军不甘落后!”


  呼——


  大殿上响起一阵轻松的吁气声。


  短短一个多时辰,大魏诸多重臣为组建讨逆军、选拨督帅人选撕破脸皮,争论不休,堂堂的卫将军甚至因此气晕,其间过程一波三折,曲折回环,似乎有数次已走进绝境,最后却霍然开朗,督帅之职出人意料地落到孙威手中。


  意外归意外,人们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就像孙威说得那样,石赵大军和刘显并不可怕,邺城需要的就是上下同心而已。督帅人选的确定,四位手握重兵的将帅之支持,无不在向人们昭示上下同心之意。


  “孙某这就去西苑收拢人马,准备应对敌军。请皇后、太子请安心等候,勿须三五日,必有佳音传来。”孙威雷厉风行,等到诸位将帅首肯后,便向董皇后和太子冉智告辞。


  “拜托孙将军了。”董皇后起身福了一福。


  冉智红着眼睛哽咽道:“孙将军,你很好。。。。。。”


  孙威面色一呆,沉默半响,他猛然扭头,冲董闰、张温、蒋干吼道:“诸位将军。孙某在西苑恭候大驾!诸位若是不来,就算只孙某一人,也将出城迎战!”


  双手抱拳,用力地团团一揖,孙威大步出了琨华殿。


  “皇后、太子。朝会可以结束了,以便诸位将军调遣人马。”董闰向皇后、冉智禀报一声,随即解散了朝会。


  石青没和任何人招呼,疾步出了琨华殿,急匆匆冲出皇城,不消多久,就撵上孙威。


  孙威神色有些沉重,石青觑了一眼,问到:“孙大哥这是怎么啦,好像有心事。”


  “哎。兄弟,我等这般算计皇后、太子,为兄着实有些不忍啊。”孙威双眉抖动了一下,粗犷的面颊上尽是痛苦之色。


  石青神色一正,截然道:“孙大哥想歪了。这个问题我们早就做过探讨,太子、皇后包括董大将军都不足以继续支撑大魏天下,想办法让他们平和地从急流中退下来,这才是真正的爱护,妇人之仁只会坏事!”


  “算了。不说这个。我知道兄弟说得对,只是感觉到别扭。”孙威叹了一声,转到另一个话题上,问道:“兄弟确定,刘显只有七万人马?”


  “确定无疑!”


  石青点点头,扫了眼四周,随即压低声音道:“刘显不足为虑,小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孙大哥按此施行,必定万无一失。大将军留下的一万五宿卫军也不足为虑,大势去时,必定倒戈相向。唯一可虑的就是那一万悍民军,他们跟随皇上征战南北,对皇室忠心耿耿,孙大哥可有把握应对?”


  “皇上遗命他们焉有不从之理?兄弟尽管放心。”孙威重重地点头。


  石青思索着说道:“襄国战后,新义军裹带了三千余大魏溃兵返回邺城,这些人大多亲耳听到皇上遗命,倒是最好的人证。明日出城迎战刘显之时,孙大哥可以将他们编入悍民军中,由这些人口中传出来的皇上遗命,应该更易于让人信服。”


  孙威点头同意。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时赶回西苑。石青命令何三娃代为筹措督帅仪仗行辕,自己带孙威回营房吃饭休憩。


  午后申初,各方人马纷纷赶赴西苑校场集结。


  最先到的是一万悍民军和五千宿卫精骑,孙威把悍民军留在身边,把五千宿卫精骑直接交给石青统带。


  没过多久,蒋干率一万戍卫军和五千马镫新军赶至。把手下营官介绍给石青、孙威之后,蒋干对孙威说道:“孙将军,人马已交给你,蒋某就不在帐下听差了。无论镇南将军胜算如何,蒋某都不敢懈怠,需要赶回去布置城防,以防万一。”


  孙威逊谢道:“将军虑得周全,原该谨慎一些才是,左将军有事直管去忙,有石帅在此相帮,孙某料理得来。”


  蒋干转向石青,意味深长地说道:“石帅战功赫赫,威名远播。蒋干闻名久矣,只遗憾未曾亲见;幸蒙上天成全,这几日将得以近身旁观。蒋干有言在先,此次对阵刘显,石帅若能像前次对王朗那般,如滚汤泼雪,摧枯拉朽,只怕蒋干想不服都不可能。”


  石青闻言大喜,蒋干暗示之意极为明显,只要这次石青打败刘显,并且赢得干净利落,他就会真正诚心归附。


  申末,张温率驻守建安驿的三千骑兵和两千步卒赶到。与宿卫精骑、马镫新军一样,三千骑兵都归入石青麾下,步卒同一万宿卫军合编,由张温亲自统带。


  “张某已快马传讯辊桥和安阳驿,勒令两地驻军连夜整装,明日凌晨出发,轻装快行,黄昏前必定可以赶到邺城。。。。。。”张温如同下属一般,一一详细禀告,对象不是孙威,而是石青。


  “不着急,慢慢来。。。”


  石青适意地笑着:“从邯郸到邺城这条路不好走,刘显能在三天后赶到就算不错了。孙大哥和骠骑将军直管慢慢整编士卒,这次整编后,日后也许不会轻易更改了。”


  孙威、张温心领神会。石青暗示,这次整编的士卒很可能就是两人以后的本部人马。


  黄昏刚至,闲置许久的西苑重新有了军营的肃杀气氛,算上王朗的两千余精锐骁骑,西苑聚集了两万五千骑马军和两万二千名步卒。四万七千人马进入战备状态,一队队、一营营人马来来往往,在整编的口令下,或是被合并,或是被打散分拆;四处搜集来得辎用不断涌入,向校场汇聚过来,有的直接下发到士卒手中,有的装车捆绑,集中存放。


  晚上,大将军董闰代皇后、太子来西苑看望诸军将士,望着忙忙碌碌的校场,他满意地问张温:“骠骑将军还有一万人马何时可以赶到?”


  张温答道:“辊桥和安阳驿驻军将于明日黄昏之前赶到。大将军放心,时间看似有些晚,但是刘显来的会更晚。因为新义军石帅决定亲率各部骑兵,于凌晨时分出发北上,沿路阻截骚扰敌军。”


  “哦?如此倒是万无一失。”董闰左右找了一阵,却没找到石青的影子,当下问道:“镇南将军呢?”


  “镇南将军找王朗叙话去了。”孙威代为答道。


  确实,石青正在以无比诚恳、无比热情的态度和王朗叙话。


  “王将军。你想得到什么?金银珠宝?妻妾成群?封妻荫子?名留青史?高官厚禄。。。没问题!窝盔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只要你诚心投入新义军,一心一意地追随石某。梦想成真,易如反掌!”


  “其实。。。王朗只想追随一个能令王朗膺服、安心、踏实的英主。其他的都没在意。”


  “哦?这样啊,那太好了。王将军知道王霸之气吗?这是一种能让追随者膺服、安心、踏实、所有英主必须修炼的内家真气。嗬,实不相瞒,石某刚刚修炼大成,遇到合适时机,石某将会给王将军展示一番。”


  “真的吗?说来惭愧,王朗只听说过王者之气,却未听说过王霸之气。”


  “这个。。。此乃二而一,一而二也。”


  石青舌头打了个突,随即脸色一肃,郑重说道:“王将军。汝先前乃是降将,日后免不得受人轻视,若想得到袍泽兄弟的尊重,须得比他人更加努力才是。石某正巧有件事用得着将军,只是不知道汝可敢去做?”


  “什么事?石帅尽管吩咐。”


  “好!王将军干脆利落,果然英雄!”石青扬声大赞,顿了一顿,他盯视着王朗,用力说道:“石某有意命汝带一小队护卫潜回襄国,暗中策反知交旧部,待石某攻打襄国之时,予以接应。”


  “啊!回襄国?”


  王朗惊呼一声,眼珠一转,与石青近在咫尺、灼灼逼人的目光碰个正着。这时他再没有任何犹豫,断然说道:“好!王朗愿禀遵石帅之令,回转襄国暗中联络故旧。”
——

  十八章 战争节奏难掌握


  更新时间:2010-07-07

  邯郸距离邺城不到八十里,从邯郸向南行,无遮无挡,一马平川,交通十分便利。


  大晋永和七年三月初三。黎明时分,在城东邯山之麓休整一夜的石赵大军撇开邯郸县城几千大魏守军,拔营南下。


  七万人的大军连畜生带辎重车辆,拖出一条长达十余里的纵队。一万五千精骑在三面卫护,五千先锋骑,距离中军五里在前开道,左右各有五千骑,与中军相隔三里齐头并进,遮掩两翼。


  五万五千步卒分为中、后两军,四万精锐步卒为主力中军;一万五千名强行征募的青壮是为后军,危急时为中军提供支援,无事时专事押运辎重粮草。


  大都督刘显没有坐镇中军,而是率帐下亲卫会同先锋精骑,先行南下。一路之上,他呼喝连声,责骂不绝。作为马背上长大的匈奴人,他看不起很多先锋骑士的骑术,忍俊不住只得时时斥骂指点。


  “报——大都督!”


  后军辎重尚未完全开拔,先锋精骑已经行出十余里,这时候一骑探马飞奔而来,向刘显禀报道:“大都督!前方八里,我方斥候与敌军发生接触,十五里左右,约有两万余骑敌军正在集结,似有阻截我军之意。”


  “两万余骑?大魏这是倾巢而出啊。。。”


  目中闪过一道狡诈之色,刘显桀桀大笑:“儿郎们。大魏势穷矣,只要击败这股敌骑,邺城再无半点野战之力。如此,邺城周边夏收之粮尽皆为我军所用,襄国无忧矣。哈哈哈——诸儿郎,杀敌立功便在眼前!”


  “杀敌立功!杀敌立功!”石赵士卒齐声大呼,襄国之战的胜利,为他们补充了许多底气和斗志。


  刘显大笑,稍倾,扬声令道:“来人!传令中军加快步伐,尽快赶上来,左右两翼骑兵向中军靠拢,准备迎战!”


  令旗招展,传讯快马来回穿梭。原本距离拉开,向外鼓胀的石赵大军慢慢收缩,渐渐凝成一个四五里长,两三里宽,蠕动不休的巨大蚁群。。。。。。


  在蚁群之南十四五里外,凌晨出发、刚刚赶到的大魏骑兵正在紧张地进行战前准备。


  骑士们下了坐骑,一边进食饮水,一边在号声的指引下归建组队。两万五千人马渐渐分作一小四大,泾渭分明的五块。一大块约有六千骑,那个小块是石青和他的千余亲卫骑。


  权翼、祖凤、童图、李崇新义军四骑将聚在石青身前,听他进行战前训话。“节奏!懂吗?如同乐曲中的高低起伏。战争是门学问,其中也有各种节奏。攻击有节奏、防御有节奏、僵持也有节奏。谁掌握了这些节奏并能很好地施展出来,可谓名将矣。”


  李崇半信半疑地接口问道:“石帅。自古两军交战,以打赢为目的,要得是将士用命,上下一心,用得着这么讲究吗?”


  石青细心解释道:“不错,作战的目的是为了打赢,只是如何才能打赢呢?方法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能掌握住战争的节奏。掌握战争节奏的将领和没掌握之比,如同百战勇士与普通青壮。一个攻守兼备,进退有心,绵里藏针,一击致命;一个死缠烂打,毫无章法。孰高孰低,一眼可鉴。”


  权翼心领神会,频频点头。


  童图咧开大嘴惊叹道:“童图知道对战指挥有章法之分,却没听说过节奏,石帅区分的恁细致,却也太难了一些,只怕我等难以做到。。。”


  “那可未必,诸位都是老行伍,留心摸索,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打出节奏来呢。”


  石青鼓励了一句,接着道:“石某之所以谈起作战节奏,是希望接下来的战事,诸位能打出节奏来。接下来一战,敌我双方各有优劣。敌军的优势是人多势众,兼且掌握着向南突进的主动权;劣势是步卒数量巨大,行动迟缓。我军的优势是骑兵数量、战力都远超敌骑,而且全是骑兵,机动能力强;劣势是为了阻止对方南下,不得不正面拦截,如此就会受到数量较少的束缚。。。”


  “若是能将对手骑、步分开就好了”李崇咕哝了一句。


  “这种想法有些一相情愿,刘显多年行伍,只怕不会出此损招。”石青冲李崇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果强行从正面阻击,我等未必输给敌军,可石某不愿损折太大,因此决定化整为零,各部自行行事,以骚扰为主,迟缓对手行程。”


  “化整为零?”权翼轻呼一声,诧异地瞅着石青。对方人多势众,化整为零,攻击力必然分散,能给这个庞然大物造成真正的威胁吗?


  “事实上,这一战并非以击败对手为目的,而是为了拖延时间,一俟邺城万事俱备,再诱敌深入,一举歼之。只是如何拖延时间呢。。。。。。”


  说到这里,石青环顾四周,思酌着说道:“石某以为,只要盯死敌军粮草辎重,敌军就寸步难行。对方有一万五千精骑,有五六万步卒,我军若从一个方向攻击,只怕很难破开防御,给对手以威胁。因此,石某决定,全军化整为零,分做四部,不停地从四个方向攻击骚扰,让其首尾难顾,左右难应,只能驻足结阵。诸位可否明白?”


  祖凤、权翼、童图、李崇躬身叉手,齐喝道:“属下明白。请石帅下令。”


  “好!”


  石青神情一正,像换了个人样,一脸的肃杀之气,连赞誉也是冷冰冰的。“诸位听真!此战以骚扰为主,以减少损耗为重。诸位各挡一面,自行决断,战机稍纵即逝,勿须事事禀明石某。”


  “诺!”四人亢声大呼。


  石青扬声令道:“童图听令!汝率本部混编骑即刻出发,攻击骚扰对方前锋精骑。凤儿。你率本部混编骑即刻出发,从西北迂回,向对方左翼发起骚扰攻击。李崇听令!汝率本部混编骑从东北迂回,向对方右翼发起袭扰攻击。权翼听令!汝率本部混编骑向东北迂回,由敌后向对手发动袭扰攻击。”


  “末将遵命!”四位骑兵主将接令而去。


  权翼四人每人统带一营新义军混编骑,一营混编骑原有两千四百骑,其中枪骑、弓骑人数各半。宿卫军五千骑、马镫新军五千骑、王朗两千余精锐骁骑、张温三千骑等一万五千余骑纳入石青麾下之后,石青将其分拆打散,编入四个混编营,以便于统一指挥。这样以来,此时每个混编营下辖骑士已达六千左右的规模。


  刘显大军收缩之时,大魏骑兵相续归建,原地休整了片刻,便即在四位校尉的统带下向北进发。


  童图营率先出发,径直从正面迎击石赵前锋精骑。祖凤营向左行,迂回而进;李崇营和权翼营向右,一营向对方主力右翼包抄,一营向对方后军迂回。


  童图率部向北进发,一路之上不住地琢磨如何能打得巧、能打出己方的节奏这个问题;只是世间的道理理解起来很容易,施行起来可就难了,他在颠簸的战马上琢磨了好一阵,始终不得要领。


  嗨,算了,先不想这么多。无论怎么打,都要先做到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新编进来的邺城禁军不知道听话不。。。童图皱了皱眉头,突然向左右喝道:“传令全军,闻号而动,但有延误迟缓者,定斩不饶!”


  如果麾下都是旧部,童图不会特意强调军令,眼下他这个营合并了三千多邺城禁军精骑,对于这些不熟悉的部众,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能以严厉的军令军法予以靡勒。


  “将军。敌骑上来了——是否应该传令全军加速冲刺?”


  亲卫的提醒打断了童图的沉思,他眯着眼向前方看去,只见四五里开外的烟尘从松缓的雾气状倏地变成激扬沸腾之状,数千敌骑正在加速,向自己这个方向冲刺而来。


  耳中是密如骤雨的马蹄奔腾之声,眼中是尘土激荡的壮烈景观。童图再度皱起双眉,上万铁骑冲撞一处,该是何等激烈的厮杀,战事的节奏怎么能轻易操控?另外,石帅反复强调,要想办法避免损耗。该怎么办呢?


  童图脑袋里各种念头盘旋,蓦然之间,他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哼!这帮家伙不知死活,竟敢脱离步兵掩护单独冲击我军。找死么!”


  身边亲卫鄙夷地絮絮叨叨,童图听在耳中,忍不住哑然失笑。亲卫都知道如何应对,他只顾考虑如何打出节奏,竟然把常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管了,先打一场再说。童图抛开思绪,扬声喝道:“传令——弓骑兵从两翼突击敌军,制造混乱,迟滞对方冲击速度。其余各部,马速提至五成,准备冲锋。”


  童图营与石赵先锋精骑率先发生接触,紧接着李崇营与石赵右翼精骑发生冲撞,然后祖凤营也迂回到刘显大军左翼,与对方精骑缠战到一处。。。。。。


  刘显认为襄国精骑多由胡人充当,胡人骑术稔熟,比邺城汉人骑兵要强得多。因此,他没讲对方明显多出来的数量瞧在眼里,勒令麾下精骑主动上前迎战。双方甫一接触,襄国精骑就吃了个大亏,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损折了一千多骑。这时候,权翼营迂回至石赵大军尾部,向对手后军发起攻击。


  刘显有些慌了,当下一边命令大军就地结阵,弓箭手集结;一边传令前、左、右三部骑兵撤回本阵。


  对方有上万的步弓手掩护,大魏骑兵不为已甚,当襄国骑兵回撤之时,他们跟在后面追杀了一阵便即退下,在刘显大军两里外戒备。


  此时的战场呈现的是个很怪异的场面。中间是石赵大军,近七万人马拥簇在一起,构成一个长约六里,宽约两里的长方形阵势。在这个硕大的长方形四条边附近,各有一支大魏骑兵监视戒备;两万四千骑将近七万石赵大军四面合围了。


  这副情景就像四只蚂蚁包围了一支肥硕的毛毛虫。双方体型悬殊,蚂蚁有心啃却啃不下来,毛毛虫有心冲上去碾压蚂蚁,却怕反受其害,不敢轻易动弹。双方因此僵持下来。


  石青骑在黑雪之上,在五六里外翘首打量。他很满意这种局面,双方若能和平对峙三日那就再好不过了。


  “石帅!”何三娃轻呼一声,回禀道:“雷长史来了。”


  “啊!雷长史来了?”石青惊喜地叫了一声,顾不得下马,先扭转头四处搜寻。


  王猛入关中以后,雷弱儿成了肥子军帅府的长史,哦,不,应该是雷诺成了军帅府长史。雷弱儿如今有个姓雷名诺的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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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章 举中原以降晋

  更新时间:2010-07-08

  邺城、肥子之间数百里,大多是新义军下辖,安全倒是无虞;雷诺单人独骑,坐骑上斜挂长槊,没带随身护卫,只身赶了过来。不知是因为走的匆忙还是什么原因,他身上没有着甲,而是裹了件青兖文员常用的儒士袍服。他身材甚是魁梧,单薄修长的儒士长袍穿在他身上,被浑圆鼓胀的肌肉一撑,没有半点飘逸风度。


  瞧见石青,雷诺早早下了战马,迈着大步奔过来,招呼道:“石帅急招,雷诺不敢耽搁,星夜兼程,只不知是否迟了?”


  话毕人到,雷诺躬身行礼。


  石青微笑示意,目光在雷诺额头细密密的汗珠上停了一停,随即翻身下马,扶起雷诺道:“长史一路辛苦,来得正好,一点不迟。”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抬,扬声喊道:“何三娃。找一套皮甲,帮雷长史换上。”


  雷诺略微有些惊奇,问道:“石帅这是。。。”


  “雷诺!汝可愿回到杀场之上。。。”


  石青定睛视之,沉声喝道:“汝该当知道,志愿兵陷阵营、锋锐营、跳荡营、亲卫步兵营、义务兵游击营、预备营、乐陵营等两万将士正在清渊集结。此次集结针对的目标是冀州石琨,只是,这两万将士暂时缺少一位督帅。雷诺!汝可愿担任此职,率领这支大军横扫冀州?”


  雷诺双目一张,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


  被石青任命为军帅府长史之时,雷诺当时非常意外,无论论功绩或是论和石青的感情,他和青兖许多老人相去甚远,长史这等位高权重的职位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头上才是。没想到这次更离谱,石青竟然将两万人马和方面之责交到他手中。据他所知,除了义务兵统带司扬,青兖尚无人能有此荣耀;石青多年的老兄弟王龛、丁析、万牛子等,也将屈居在他之下。


  这是一份怎样的信任和看重啊!这是一个俘虏降将能够得到的!


  雷诺血脉贲张,心神俱摇,激动得一时竟说不出话。


  “雷长史换上甲衣过来说话。”


  何三娃拿了一套皮铠过来,石青吩咐了一声,便招呼郗超向一旁走去。于他而言,无论是拔擢雷诺为军帅府长史或是担任一方督帅,动机都很单纯,那就是雷诺有这个能力胜任。


  青兖缺人才,特别缺乏独当一面、能担重责的人才。


  石青暗自算计,青兖官吏和新义军将领之中,能够独当一面的也许只有王猛、权翼、雷诺、刘征等寥寥几人。其余的如刘启、刘复、丁析、万牛子、崔宦。。。甚至包括司扬、孙霸、韩彭、荀羡。。。顶多是中人之资,为将尚可,能统带一军一营人马冲阵厮杀,并不具备统领全局,运筹帷幄的能力。


  这些人许多都是石青多年的袍泽兄弟,交情深厚,忠诚可靠。无奈之下,石青只得把老兄弟安排为直接领兵的将校,这样做得到一桩好处,可以用来制衡有异心的督帅。


  带着郗超远远离开部众,石青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景兴。审讯王朗之前我们不是有个赌约吗,分晓已现,是否应该兑现赌注了?”


  郗超眼珠一转,嬉笑道:“郗超清楚,若欠了石帅什么,早晚是要还的,石帅请问吧?”


  石青停住脚,身子微侧向郗超,含笑问道:“景兴。汝且说说,汝父一行北上之图谋吧?”


  郗超嬉笑之色倏地僵住了,他被这个问题惊呆了,口*唇微张,喃喃自语:“石帅。这。。。”


  石青笑容依旧,带着点恶意地打趣道:“怎么啦,景兴欲毁诺不成?”


  郗超渐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苦着脸瞥了石青一眼,怨艾道:“石帅笑得好难看呢。”


  石青闻言越发猖狂,哈哈哈大笑了几声。


  “郗超说就是了。”郗超苦笑一声,无力地说道:“石帅真狠。你是在逼郗超公然背叛朝廷、当不肖子呢。”


  郗超这种说法有些冤枉石青。他的性格本就很另类、很具叛逆性,真实历史上,为了报答桓温知遇之恩,他不惜背叛家族和大晋朝廷。此时怎能怨怪石青。石青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盯着郗超,等他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一旦有了决定,郗超立马干脆起来,将荀羡向如何向殷浩献计,殷浩如何密奏大晋朝廷,朝廷如何筛选江左忠贞之士北上,暗命这些人在青兖扶植亲大晋势力以备万一等等,事无巨细一一道出。


  郗超叙述之时,石青一直很平静,直到叙述完毕,他才带着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对郗超说道:“景兴。你能够说出这些,很好,真的很好!其实,你说的这些,石某已探知的差不多了。之所以仍有此一问,是想知道,景兴是否是以诚待吾。”


  叙述完毕,郗超仿佛完成了一个决定,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一听石青如此说,他先是有些诧异,旋即释然下来,嬉笑道:“那倒是。石帅既有此问,当有所了解才是。说实话,跟石帅身边久了,郗超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荀羡、殷浩再怎么算计,都不可能是石帅的对手。郗超只好奇,石帅到底会怎么应对?”


  “应对?”


  石青难以捉摸地一笑,偏身问道:“景兴。石某打算遂了殷浩、令则的心思。举中原以降晋。你说如何?”


  “啊!”郗超闻言,如雷轰顶,忍不住惊叫出声,石青给他的惊奇足够多,今天给的尤其多,但没有一个比这更能让他惊奇的了。降晋!石青会降晋?可能吗?自己刚决定留在北方,跟随新义军做一番事业,石青若是降晋,自己的决定又算怎么回事?岂非太好笑了!

  石青似乎不知道自己已伤害到郗超幼小的心灵,仍毫不留情地继续伤害着。“石某以为,这件大功应归景兴所得,意欲遣景兴为使,南下向朝廷说项。景兴以为如何?”


  郗超脑袋乱糟糟的,“降晋”“为使”“说项”各种字眼充斥其中,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懵懂了好一阵,他心中一暗,灰溜溜地说道:“冉闵在时,石帅甘愿尊其为主;冉闵不在,又举中原半壁以附晋,石帅如此豁达,毫无争雄之心,郗超还能说什么?这便替石帅走一趟江东;只是。。。此事了结,郗超不会再度北上。”


  “景兴只怕想左了。”石青探究地打量着郗超,解说道:“中原降晋实乃权宜之策,严格地说,并非是石某降晋,降晋另有其人。”


  “哦!”郗超闻言,精神一阵,连声追问道:“石帅这是何意?除了石帅还有谁能举中原降晋?郗超这会儿脑袋乱了,什么都想不明白。只盼石帅实言相告。”


  石青一笑,向四周扫了一眼,见何三娃陪着换装完毕的雷诺正走过来,便附到郗超耳边嘀咕了一阵。


  郗超侧耳倾听,随着石青的话语,他先是双眼圆睁,一副吃惊的样子,旋即嘴巴张开,有些恍然,最后眉开眼笑,一扫适才的失落丧气,连连点头。


  “景兴务必记住两点。一是尽量为中原多争取些实利,虚衔封号之类的不要在意。二是汝正式身份乃是邺城使者,遇事多强调邺城朝廷,尽量淡化、模糊石某个人倾向。”最后几句,石青特别加重了语气。


  郗超抿嘴点头,低沉着声音回道:“石帅放心。郗超理会得,不敢坏了石帅大事。”


  “石帅!属下好了,前来领命。”雷诺精神抖擞地走过来,重新向石青行礼。


  石青摆手示意免礼,口中问道:“雷将军连着赶了这许久,累不累?是否需要休息?”


  雷诺身子一挺,亢声答道:“多谢石帅体恤,雷诺不累,属下身子结实,无论跑多远,只要坐骑受得属下就受得。”


  石青嘉许地一笑。“既然如此,石某不客气了,一会儿就要促请将军登程上路。嗯,事情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拿眼一扫,郗超、何三娃会意地退开,在附近监视警戒。


  石青接着说道:“。。。襄国之战结束,石赵虽然险胜,却没占到半点便宜,相反损耗极其严重,大有崩溃之势。石祗、石琨心有不甘,效仿困兽之斗,孤注一掷发兵邺城,妄图通过一两场胜利挽回倾颓之势。与石赵相似,襄国之战中大魏朝廷损耗同样惊人,皇上更在此役战殁,邺城因此人心慌慌,大有离散之势。雷将军知道,皇上遗命石青接掌邺城,复兴中原,既然受命,石青自当尽心竭力,是以,也有打几场胜仗以振奋人心的打算。呵呵,石某心意和石祗、石琨倒是不谋而合。。。”


  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石青声音一变,凛然道:“双方仇深似海,互不两立,如今到了见分晓的关键时刻,是死是活就在这最后一搏。石某有信心击败刘显,但这远远不够,石某还要借大败刘显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拿下冀州、襄国,荡平石赵,彻底拨出这颗毒瘤。雷将军需要做的就是,刘显大败的消息传至冀州,趁人心离散之际,率两万新义军突出清渊奔袭冀州,速战速决,一个月内,扫平冀州全境。汝能否做到!”


  雷诺身子一正,旋即躬身答道:“末将不敢懈怠,就算粉身碎骨,亦不敢有负石帅所托。”


  石青凝视着雷诺,慎重地交代道:“记住!行事一是密,二是快!冀州与鲁口的邓恒、王午,清梁的鲜卑人距离太近,稍有迟缓就可能生变,如今的邺城可没有同这两方势力正面对抗的资本。切切在意!”


  “嗯!”雷诺重重地点点头。


  “令符拿来。”石青喊了一声,何三娃跑过来,呈上一支短短的竹节,竹节上用红漆描着一个大大的“令”字。这就是后世戏文中说得带兵虎符了。


  石青接过竹符,交给雷诺,说道:“自此刻起,汝便是新义军征北都督,日后好生努力,不要让石某失望。汝孤身前来,没带仪仗未免有些不妥。这样吧,石某拨给汝两百名亲卫,到清渊亦可有些威仪。”


  说到这里,石青扬声招呼何三娃、郗超。“三娃。汝挑两百名兄弟归到雷都督麾下效力;景兴,汝先随雷都督走一趟清渊,向各营各部传达石某军令,然后直接由清渊南下。。。。。。”
——

  二十章 想决战?没门

  更新时间:2010-07-09

  在华林苑与邯郸间三四十里宽的间隙地带,大魏骑兵与石赵大军僵持纠缠了三日。三月初五午后,随身携带的干粮马料箭矢尽皆消耗殆尽的情况下,大魏骑兵开始向邺城方向撤退。


  刘显早就注意到对手轻装而来的缺陷,三天里不时发动小规模的攻击以消耗对手那点可怜的储备。见对手未败而退,他清楚时机来临,命令主力步卒随后跟进,自己亲率石赵骑兵衔尾追击。


  一直没有参战的石青率五百亲卫骑亲自断后,双方且战且走,黄昏时分来到华林苑北部边缘,进驻其间的孙威和三万余大魏步兵倚仗地势,用箭矢阻击石赵骑兵,将石青等接应到华林苑内。


  四年前,大赵大举征讨西凉张氏,结果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败,朝政因此有所动荡。石虎听从羯胡沙门吴“苦役晋人以厌其气”之计,强征邺城周边十六万汉人修筑华林苑四边围墙,每道围墙长达四十里。时值山洪爆发,清漳水在华林苑一带泛滥成灾,汉人役夫淹死数万,修筑了一半的华林苑围墙也因浸泡而倒塌。此事随即作罢。


  倒塌后的围墙在华林苑四周遗留下无数土丘残桓,孙威率部驻进华林苑后,依托这些土丘残桓营建出一道防御带。


  这条防御着实简陋,没有壕沟,没有完整的鹿砦群,甚至连土垒都未来得及合缝,一两丈宽的豁口随处可见,至少有二三十处。当然,这些豁口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大魏骑兵回撤时显得非常方便,通过这许多道豁口,两万多骑迅速涌进了华林苑。


  这些豁口对刘显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他有心率领麾下精骑,循着对手的脚步冲进华林苑,最后见天色已晚,华林苑里模模糊糊,虚实不明,这才忍住了冲动,率部在两三里外游弋监视,主力步卒到达后扎下营寨休整。


  三月初六清晨。石赵大军留三千步卒守卫营寨,主力大部倾巢而出,在距离华林苑两里处,拉出了一个宽达八里的横向攻击面。整个攻击面至东向西分为五部;其中两翼和中军为骑兵,中军左右则是步卒。


  中军是刘显的三千余扈从亲卫骑。两翼稍微前突,各有五千骑兵。骑兵不是今日之战的主力,他们的作用是掩护步卒进攻,防止大魏骑兵发起反突击。


  攻坚战的主力往往由步卒充当,今日之战也不例外。四万赵军主力步卒一分为二部署在刘显中军左右,其中每一部的两万人又分作四个泾渭分明的长方形横阵,四个横阵代表四个攻击波次。后军一万二千名步卒作为预备队,在刘显中军骑兵之后列阵戒备。


  被大魏骑兵骚扰了三天,赵军士卒一个个都憋了一肚子怨气,值此两军对阵决战之际,这股怨气似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当战鼓擂响之时,当刘显大喊“攻击”之时,在他两侧的步兵阵中各自冲出五千人,厉声呐喊着向华林苑冲去。


  充当首轮攻击波次的一万名赵军步卒分作十个突进队列,分别向对面十个豁口发动冲击。襄国大战胜利的影响依旧存在,受此鼓舞的赵军面对魏军之时拥有强烈的心理优势,许多赵军士卒脱离盾牌的遮掩,提着刀枪冲到队伍前首以展现悍勇。


  赵军推进的极快,前锋很快到了魏军防御带百十步外,魏军有了反应,几十支羽箭稀稀落落地射了出来,在赵军十几步外落下。


  瞅见这一幕,刘显哈哈大笑:“敌军胆怯了。哈哈——儿郎们。给某重重地擂鼓!”


  赵军鼓声骤然一紧,声音越发沉闷越发地密集。伴随着鼓声,前方忽地爆出震天的喊杀,赵军开始加速冲刺了。


  “杀——”


  十个冲击前锋阵列涣散,魏军通过羽箭显露的胆怯让赵军士卒大为振奋,以至于不再顾及防护,只是奋勇向前冲。


  “嗡嗡嗡——”


  魏军成建制的箭矢打击终于来了。天空蓦地一暗,数千支密密麻麻的箭矢遮盖住了战场上的日光,暴风骤雨般向赵军倾泄过去。


  赵军开始出现伤亡,不时有人中箭,不时有人倒下,但冲击的势头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变得更加迅疾。能够成为突击先锋的都是赵军精锐,这些久经沙场的悍卒明白,若想在箭矢的打击下活命,只有拼命向前冲,以最快的速度脱离箭矢打击范围。


  “弓箭手上前,压制射击!刀盾手掩护!”刘显从容下令,对麾下部众的伤亡毫不在意。事实上,因为横向推进、纵深较浅的缘故,赵军的伤亡并不大,魏军发射的箭矢过半落空。


  从后军中抽调出来的五千弓箭手和一千刀盾手越阵而出,抵近至魏军防御带六十步处。刀盾手立起大盾,弓箭手在盾后拈羽张弓,漫无目的地向华林苑内散射。


  赵军突击前锋已经穿过鹿砦,逼近豁口,开始和魏军短兵相接。


  “杀!”


  魏军从华林苑内迎出来,双方围绕豁口内外展开激战。豁口逼窄,容不下大队人马,大魏守军空有几倍于敌的数量,也无法在局部位置占到优势。


  魏军弓箭手攀上土垒,居高临下地给予敌军箭矢打击,这给赵军攻击前锋制造了不少麻烦。但魏军并没有占到便宜,在赵军五千弓箭手压制射击之下,现身土垒之上无疑非常地危险。魏军弓箭手不时有人中箭,从上面一头栽倒下来。


  “撤下来!放敌军进来——”也许意识到不对,魏军决定放弃在豁口附近对战,在军令声中迅速往后退去。


  十支赵军突击前锋一涌而入,攻入华林苑。


  “来人!快传令前锋,命其巩固阵线,不可深入!”刘显见状大急,立时下令应对。攻击出乎意外地顺利,以至于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很清楚,如果前锋突进对方纵深,很可能会在对方马步协同攻击下遭受重创。


  “曹伏驹,汝带一万人上去接应!”刘显匆忙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华林苑内情形不明,他打算谨慎行事,步步为营,不敢轻易全师而攻。


  “末将得令!”


  曹伏驹腆着大肚子弯腰躬身,大声应诺。起身之后,又冲刘显堆起满脸的笑,补上一句道:“大将军且请安坐,击溃魏军,取下邺城些许小事交给末将就是了。呵呵。。。”


  这段时间,曹伏驹过得很不安稳。襄国被围期间,在栗特哈的劝说下,他曾生出暗投邺城的心思。襄国之战结束,魏军大败,冉闵战殁,栗特康商队入襄城,曹伏驹为此惶恐不安,唯恐刘显察觉到他之前的不稳。是以,但有机会他定会想办法讨好刘显。


  “杀!”


  华林苑内喊杀声突然大了起来,喊杀声中,一层厚重的尘土慢慢向上弥漫。


  “不好!前锋突进过快,让对方骑兵有了冲刺的距离。。。”刘显懊悔地叫了一声,明白自己的命令下得有点晚,前锋收到军令前就突入到华林苑纵深了。


  “大将军无忧!末将这就去接应——儿郎们,随某来!”曹伏驹趁机表现,瞋目大喝,带着一万步卒杀气腾腾地向华林苑冲去。


  “传令全军!前移三百步!传令两翼骑兵戒备,准备随时掩杀。”刘显稳住心神,率主力向前移动。对方乃新败之师,胆丧气虚,士气低迷,并不可惧之处,即便突击前锋吃个亏,他也有信心最终击溃对手。


  曹伏驹去的有些晚,负责第二波攻击的一万赵军刚刚抵近,赵军攻击前锋便被魏军从豁口处撵了出来。这波赵军似乎吃了不小的亏,一万士卒退出来的不到四千。


  “他*奶*奶*的!汝等回阵休整,这里交给爷爷了。”瞧见第一波次攻击前锋的惨状,曹伏驹不惊反喜,攻击前锋因贪功而受挫,等于把首功让给了自己。


  “儿郎们!杀上去!抢夺土垒,巩固阵线,不可向纵深突进——”曹伏驹亢奋地大叫,率先杀了上去。


  曹伏驹的攻击比突进前锋要顺利的多,魏军弓箭手未来得及集结打击,豁口前的鹿砦又尽数被毁。一万赵军毫无阻碍地冲到土垒豁口附近,与魏军短兵相接,来回争夺。


  双方甫一交锋,魏军故技重施,向后退去,打算引诱这波赵军深入到开阔地带厮杀。曹伏驹见状哈哈大笑,扬声命令:“来人!速去回禀大将军,就说曹某已拿下土垒,是攻是收,请大将军指令——”


  不等曹伏驹回报,刘显早已瞧见前方战况,一边传令两翼骑兵先行进入华林苑戒备,一边率步兵主力向前推进。


  华林苑是皇家林苑,其间亭台楼阁、花苑林圃随处可见,渠沟溪流,堰塘湖泊纵横交错;虽因占地宽广而显得空旷,与平坦的荒野还是有些区别,地形地貌要复杂许多。


  因为受地形的限制,五万余大魏马步士卒不能集结一处,而是东一股、西一支散在一二十里方圆内。最多的一支能有上万人,最少的一股却只有几百人。


  曹伏驹谨守土垒、止步不前似乎大出魏军意料之外,以至于有些呆滞,数万魏军眼睁睁看着后赵骑兵跟进,看着赵军主力从十数个豁口涌进华林苑,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刘显进入华林苑看到这副景象,先是一愣,细细打量了一阵,继而感觉到头痛。


  魏军士气似乎不是很弱,虽然有点呆滞,却没有显露出紧张害怕的神色。而且数量不少,很难一口吃下。对付这样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对阵决战,摧毁对手的斗志,以点及面,引发对手大面积溃散。


  如今麻烦的是,对手完全分散开了,化成一二十小队。这种情况下,怎么决战?难道己方也分做一二十小队,双方开辟一二十处战场,以小队的形式决战。如果这样,这一仗可就彻底打烂了,互有胜败的局面很可能会保留许久,最终胜出之时,损耗必定是个巨大的数字。


  抬眼四顾,望着一处处呆呆愣愣,没有任何反应的魏军,刘显觉得一阵心烦气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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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午上传的上架感言,没想到半天时间就有许多书友留言回应。其中有的是默默看书、没冒过泡的书友,有的是时间很久的老朋友,还有来自龙空的朋友。。。


  看了之后心里很温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孤独地码字写书,而是身处于一大群热心体贴的朋友之中。


  这份感觉非常好,非常珍贵,非常难得。


  谢谢诸位!是你们的鼓励关注,让我得以拥有这份难得的珍贵!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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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章 变幻莫测的战局

  更新时间:2010-07-10

  对面魏军的架势有些诡异,刘显谨慎地遣出三支人马向三股魏军发起试探性进攻。一支人马是一千步卒,攻击的是假山旁的八九百魏军步卒;一支人马是五千步卒,攻击的是被堰塘和密林相夹的三四千魏军步卒;另一支人马是三千精骑,攻击的是堰塘另一侧的两三千魏军骑兵。


  一二十股魏军自东向西拉出一个弧形防线,这个弧线不是很规则,受地形的限制,有的前突、有的后馅,仿佛锯齿状。刘显指定赵军率先攻击的三股魏军,是这道锯齿状防线向前突出的三道锯齿。


  面对攻击,这三道锯齿没有抵抗的打算,赵军尚未到来,在没有鸣金或鼓号指令的情况下,三股魏军或沿堰塘而走,或钻进密林,或向假山之后绕去,竟是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却,没有半点抵抗的意图。


  “快!鸣金——”刘显急匆匆下令。


  对方锯齿形防线纵深很浅,前突部和凹陷部差别只有一两百步,对方受到攻击的锯齿防线前突部向后塌陷,只需撤回两三百步就会成为阵线的凹陷部分,原凹陷部分反而转化为前突。己方攻击人马若是继续向前追击,不可避免地突入到对方防线凹陷部位,受到三方的夹攻。如此危矣!

  鸣金声响,三支试探攻击人马退了回来。退却的三股魏军也跟着回到了原先阵线。瞧到这一幕,刘显一皱眉,传令全军士卒就地休整,进食饮水。原来不知不觉中,天已到了午时。


  曹伏驹抢先从坐骑上跳下来,扶着刘显下了战马;刘显中军司马王宁殷勤地呈上水囊、窝盔。刘显接过水囊喝了一通,送还给王宁,随后抓过窝盔狠狠啃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瞪着一两里外的魏军,呸了一口,对身边哼哈二将不甘心说道:“敌军肯定是察觉到我军掠取夏粮的意图,不惜倾巢而出,节节抵抗,也不愿坐守孤城。哼——他*娘*的!他们想和爷爷打烂仗!”


  “敌军之中似有能人呢。。。”王宁谨慎地提醒一句。


  曹伏驹立时跳起来,不屑地说道:“怕个鸟——冉闵都死了,魏军还能怎么折腾?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大将军,以曹某想,只要击溃眼前这股魏军,邺城没了凭仗,到时不攻自破。付出点伤损算个啥。”


  刘显闻言桀桀大笑。赞许道:“哼哼——汝说得不错!羊毛出在羊身上。邺城周边近百万人丁,士卒打完了还怕没有补充!”


  说到这里,他双目厉光一闪,瞪视着曹伏驹、王宁,森严说道:“午后我军分为三军,汝等分率左右两军,刘某自为中军,全线出击,势必一举溃敌。”


  曹伏驹、王宁慨然应诺。


  。。。。。。。


  午末时分,开始向西偏斜的太阳将火辣辣的日光倾泻到华林苑内,比日光更热烈的是华林苑内的临战气氛。


  石赵大军分为三支,曹伏驹率一万步卒,三千精骑为左军,目标直指东南方向的四股魏军;王宁率一万步卒,五千精骑为右军,目标是西南方向的五股魏军;刘显亲率两万五千步卒,五千精骑为中军,目标为正面的七支魏军。


  “擂鼓——传令全军即刻出击!”刘显挺槊大吼。


  咚——咚——咚——


  赵军中军的战鼓首先擂响


  咚——咚——咚——


  咚——咚——咚——


  曹伏驹、王宁左右两军的战鼓次第响起;拥簇一团,蜂窝一般的后赵军阵蠕动着,扇形散开,向东南、正南、西南三个方向铺展。随着队伍的扩展,渐渐地,后赵大军的攻击层次变得清晰起来。五万八千余士卒分作大小不一的十九支独立攻击分队,其中十六支正对魏军的十六股人马,另外三支清一色由精锐亲卫士卒组成,刘显、曹伏驹、王宁亲自统带,作为三军预备队。


  对面的魏军一直没有很剧烈的反应,赵军进食饮水,他们进食饮水;赵军调整攻击队形,他们冷眼旁观;赵军发起进攻,他们拿起刀枪戒备,只做着很自然的呼应。


  刘显不敢大意,对方的反应有些不寻常,他没有关心己方人马的前突,一双牛眼瞪得老大,紧紧盯视着对面,耳朵更是支楞得老高,准备倾听对方的鼓号。


  赵军突进速度极快,双方越来越近。对方有几股人马开始发射箭矢进行远程打击。在四五里的攻击宽度上,赵军分散成了十六支,魏军的箭矢同样分散,这种打击效果不是很好,虽然不时有人中箭倒下,却丝毫不能阻碍赵军突进的步伐。


  须臾之间,双方突前部已撞到一块,开始发生接触。十六股魏军,东一下西一下,不时有号角或者大声喝斥的声音响起,只是始终没有统一传令的战鼓擂响。


  刘显大大松了口气。


  在跨度如此之大、分支如此之多的战场上进行统一协调的指挥,几乎非人力能为。但结果未揭晓之前,刘显还是免不了会担心;担心对方能布下这等诡异阵势,也能指挥协调整个阵势运转。如今看来,对方不是神人,不能同时指挥十六股人马协同作战,只能指望分散的人马各自为战。


  事实印证了刘显的想法,十六支赵军和十六股魏军全面接触,步卒对步卒,骑兵对骑兵,在四五里宽、两三里深的范围内纠缠一处,各自为战。双方参战士卒数量相差不多,天时地势均等;决定胜负的就是双方士卒的作战素养和拼杀斗志。


  魏赵大军都是七拼八凑起来的人马,士卒优劣不一;若是精锐遇上精锐,老弱遇上老弱,势均力敌倒也打得热闹,若是一方精锐遇到另一方的老弱,胜负便立时揭晓。就在刘显注意魏军是否有统一指挥的时候,面对大赵中军的对手已有两三股支撑不住,开始向后退却。


  见此情景,刘显精神一振,扬声喝道:“擂鼓!勒令儿郎们加把劲,杀上去击溃敌军——”


  赵军战鼓声蓦地一扬,更加地急促,更加地密集。魏军气势与之相反,低迷暗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杀!”十六支赵军士卒厉声大喝,奋勇向前突进。魏军似乎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刘显带着预备队赶到阵前,抵近关注战况变化,他打算在关键时刻投入预备队,给对手以毁灭性打击。令他失望的是,对手虽败不乱,撤退之际,遮护的极为严密。大赵中军面对的七股魏军,每一股里都活跃着一部分悍卒,这些魏军悍卒或三五百人,或千余人,集结成一团,呼喝来去,纵横驰骋,但有挡者无不披靡。在他们的掩护下,魏军退的镇静从容,毫不显露溃败之象。


  “悍民军!”


  心头冒出这个字眼的时候,刘显环眼圆睁,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面对当年的大赵第一强军,他只能冀望凭借数量和整体优势慢慢消耗掉对方,没敢妄想轻易一口吞吃。


  “擂鼓!擂鼓!儿郎们,加把劲,杀上去——”刘显厉声大喊,拼命地鼓舞士气。


  大赵中军在刘显的催促下,杀起了性子,步步紧逼,压着魏军向后退却,两军一攻一守,不知不觉间向南移动了十好几里,这时候,负责为各股魏军断后的悍民军终于显现出疲态,只能勉强招架着对手的攻击,再不复初始以攻代守的骁勇。


  刘显大喜,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七股魏军,心里翻来覆去地衡量着预备队投入的时机。正在这时,曹伏驹遣来一名亲卫告急。“禀报大将军,左军遇到敌悍民军顽强阻击,伤亡惨重,曹将军把预备队调上去稳住阵势,却再无进攻之力。请示大将军,如何是好?”


  “悍民军!?有多少?”冉闵战死,大魏还能剩下多少悍民军,中军面对的已有四五千之数,左军怎么还会受到悍民军的阻击?刘显惊呼一声,扭头向东看去。


  东边两里外左军的形势看起来并不是很糟,一万多赵军面对四支魏军似乎大占上风。两支魏军勉强抵挡着且战且走,另两支魏军似乎抵挡不住,退的很快,眼看就要奔溃。


  “嗯?”刘显狐疑地瞪向曹伏驹亲兵。厉声问道:“悍民军在哪?”


  那名亲卫甚是伶俐,详细解释道:“禀大将军。那两支退走的敌军合计约有五千之数,尽皆是一色的悍民军。将军勿要被假象迷惑,他们来去如风,想退就退,想进就进,一旦我军跟进时露出破绽,他们便即刻反击。初始和他们对敌的兄弟因此吃了大亏,损折近半,曹将军把预备队全投上去,才维持住这个模样,只是,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哦?”


  刘显倒吸口凉气。对方有上万悍民军,这确实出人意料之外,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对方各股人马的兵力组合似乎很诡异;一方面用少许精锐掩护老弱,吸引己方注意;另一方面,暗中集结精锐,瞅准空子便狠咬一口;这种战术,其中是否蕴含深意。


  “报大将军——”


  刘显沉思之际,一骑快马从西匆匆奔来,人未到,声音已到。“大将军!右军遇到一支精锐敌骑阻击,损失惨重,王将军已把预备队调上去了,依然难挽颓势,请大将军速速派兵救援——”


  “啊!”刘显心头一沉,循声向西看去,但见右军阵线参差不齐,有三支逼着魏军后撤,另两支尽皆由精骑组成,和对方的四五千骑兵分作两团厮杀。


  哦,不,双方称不上厮杀,而是一追一逃,在大兜圈子。忽儿是己方精骑呐喊着追击对手,对手一边逃一边在战马上回身张弓射击;忽而是被羽箭射怕的己方精骑逃往步兵阵营躲避,对手打马追赶,边追边射。己方长枪在对手的箭矢打击下,没有半点还击之力。若非步兵弓箭手的掩护,只怕早就溃散了。


  “这支骑兵是怎么回事?怎么——”刘显茫然地望着对手,脑袋一片空白。正在这个时候,前方赵军忽然爆出一阵欢呼。刘显下意识地看去,但见对面的魏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全面溃散。己方将士则呐喊着冲上去,衔尾追杀。


  左右两军受挫,中军大胜,中军是否应该追击呢?局面是如此复杂,这一刻,刘显已经没有了主意。
——

  二十二章 情势互易

  更新时间:2010-07-11

  魏军帮刘显做出了决定。


  中路魏军溃败,两翼立时做出了反应。与曹伏驹缠战的悍民军分出三千余人从东,追击王宁骑兵的那支魏军弓骑分出三千余骑从西,同时向刘显的中军夹击过来。


  两支精锐魏军气势汹汹,刘显不敢怠慢,急忙抽调中军人马分头迎击。


  两支魏军似有默契,没有理会刘显截击人马,同时向南一折,掩护着溃败魏军向后退却。与此同时,左右两翼魏军不再和赵军纠缠,东段四支人马在悍民军掩护下,西端五支人马在弓骑兵掩护下,飞速回撤。


  至此,在万余精锐的掩护下,魏军开始全线后撤。


  有几股赵军吃亏甚大,迟疑着停下脚步,等候军令指示,大多数赵军在惯性的驱使下,衔尾向南追去,即便遇到悍民军和魏军骑兵的阻击也是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当真称得上士气如虹。


  “擂鼓!传令全军追击——”


  刘显再不迟疑,扬声下令。己方士气高涨,对方低落萎靡,大胜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错过战机?他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只需要追出五里,对方势必彻底溃散,哪怕是阻击的悍民军,也会因为心慌而溃散。


  “随某来!杀——”刘显挺槊高喊,摆出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的架势。


  率预备队向南追出三四里,未等超越前锋、身先士卒,刘显就不得不勒住战马。因为魏军步卒在骑兵的掩护下撤进了一座不算小的堡垒,并在垒墙上用箭矢阻击追兵。他若再向前冲击,就会进入到对方弓箭射程之内。


  对方撤进的地方刘显很熟悉,那是华林苑明光宫。与以往印象不同的是,明光宫单薄的宫墙经过加厚加高,成了座坚固的土垒,而且宫南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座军营,这座军营通过墙垒此时和明光宫连为一体,互为依助。


  魏军骑兵担负起断后的职责,掩护步卒退进明光宫。魏军步卒快速进宫,登上垒墙,又用弓箭协助断后骑兵。步骑协调攻防,给赵军进攻带来很大麻烦。待魏军步卒尽皆撤进宫中,魏军骑兵呼啸一声,沿着土垒向东西方向分头撤走。


  刘显和五六万赵军对着明光宫面面相觑。明光宫新筑的堡垒和华林苑北豁口处处的简易防御天差地别,墙垒高达丈五,严丝合缝不说,墙基下的土层有近丈宽,只瞧那厚度,就知道是否坚固了。


  从清晨开始,双方交手都是以野战为主,赵军随身携带之物除了干粮饮水以及少许替换兵刃,没带一辆橹车、冲车,没带一架云梯、箭楼。面对高墙厚垒的时候,只能望洋兴叹。刘显转头西望,但见西边天空之上几丝余晖红艳如火,太阳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坠入太行山中。天到这般时辰,命令大营运送攻城器械前来攻打,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


  刘显唤来亲卫,嘴唇动了动,传令后军明早移营前来的命令却迟迟没能说出口。他有些担忧。


  魏军若是尽皆龟缩于宫中,那就无话可说,只需围住明光宫就可。事实却不然,魏军骑兵没有进宫,不知退散到哪去了。这支两万有余,机动快捷的大军,容不得他有半点小觑,这支骑兵若是趁夜绕到华林苑北,抄了赵军大营。这场仗可就没有任何胜算了。


  迟疑之间,沾沾自喜的左军统带曹伏驹和面带隐忧的右军统带王宁地赶了过来。


  曹伏驹急急忙忙地说道:“大将军。明光宫除了正北这道门户,东边和西边的军营还有两道门户可以出入呢。大将军快点部署人马围堵吧,要不然,魏军可就要趁夜色逃了。哈哈。。。”


  王宁不假辞色地反驳道:“曹将军此言大错。敌军步卒龟缩明光宫,敌骑主力散在宫外,动向虽然不明;却是可攻可守,进退自如。反观我军,大营空虚无比,主力远离在外,相互之间隔着二十多里路程,兼且天色已晚,行军不便。我军是进亦难,退亦难,情势当真十分危急,哪里顾得围堵敌军!”看来他和刘显想到一处,也在担心魏军骑兵可能的动向和大营的安危。


  曹伏驹不悦地瞪了王宁一眼,正欲出口反驳,刘显截然说道:“传令!各部精骑集结,务必于天黑之前赶回大营协助防御。各军步卒随后回返,回大营休整。”


  “这。。。”曹伏驹忍不住抱怨道:“这一仗不等于白打了。”


  “嗯!汝敢不停本督军令!”刘显阴鸷地盯了曹伏驹一眼,若非曹伏驹是跟随多年的心腹,他定会上去一槊捅翻,以发泄心中的郁闷之气。


  赵军潜在的危机不仅曹伏驹看不出,一般赵军士卒也看不出,得知大军回撤,辛苦一天的战果付之东流,赵军士卒大半都感到泄气,只是军令严苛,无人敢轻易违抗,只好怏怏地整队集结,准备回转。


  整整一天的厮杀就像个搅动的磨盘,一口一口地吞噬着赵军士卒的生命。赵军集结完毕,刘显恍然发觉,离开襄国时的一万五千精骑三停已去了一停,眼下只剩万余。步卒稍好,损折万余人,只占总数的两成。


  “出发吧——尽快赶回,定要确保大营安然无恙!”刘显嘱咐临时的骑兵统带王宁,随即一挥手,大赵最后的万余精骑滚滚向北而去。


  刘显一转脸,对跟屁虫一样的曹伏驹喝道:“还不快勒令部卒集结开拔,若是误了行程,唯汝是问!”


  曹伏驹苦着脸哎了一声,正准备前去整顿人马,赵军之中突然有人高声喊叫道:“敌军出来了——”


  曹伏驹惊得一跳,抬头向明光宫方向看去,只见明光宫营垒门户大开,一队队集结停当的士卒顺序开出,垒墙上站满了弓箭手,张弓拈羽,为出宫士卒提供掩护。


  “糟糕!骑兵刚走,魏军就开始反击了。”不祥的预感倏地涌上曹伏驹心头。


  与此同时,华林苑东西边缘地带,两万余大魏骑兵分为两路,正向赵军大营方向包抄过去。权翼、李崇两部万余骑是为东路,石青会同童图、祖凤麾下万余骑是为西路。


  “战事节奏就是这么回事。无论是攻或是守,必须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想办法让对手屈从于自己的意愿,不知不觉地随自己的动作行事。当然,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艰难无比。既关乎天时地利,还关乎人心士气。各种因素,不一而足。今日能打得这么顺利,关键便是预设战场的作用。。。”


  石青一边纵马向前,一边向身右的童图讲解。“。。。另外,其中最关键的是,必须能精准地控制麾下人马,并且有足够应对意外地能力。就像午时中路出现的情形,若没有悍民军和新义军混编骑这等足以稳定局势的精锐,溃散不可避免,所谓的节奏就是一个笑话。”


  童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石帅。要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下了。夜间容易出现意外,如此又该如何应对?”


  “盯住对手要害弱点就是了,其他小节勿须在意。”


  石青回了一句,想了想又详加解释道:“譬如眼前的对手,其要害弱点有二。一是主力步卒行动缓慢,我军有步卒在后牵制,有骑兵在前阻截,很容易将其拖在华林苑,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是对手大营防守空虚,即便骑兵回防,也难得到足够的防御力量。毕竟,骑兵进攻尚可,用于防守可就未必管用。”


  “我总觉得所费周章太大。。。”


  石青左侧的祖凤开口插了进来。“对手虽然占有人数优势,却未必是我军对手。有新义军混编骑、一万悍民军还有五千马镫新军,若是两军对阵,我军必定能一举破之。上次因为邺城没有做好应对准备,故而以骚扰拖延为主。今日万事俱备,何必再非如此多的周章呢?”


  “若按凤儿说得去做,我军也可以取胜,毫无疑问还会是大胜,只是有两点不能确定。其一就是取得这场胜仗,我军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会有多大伤亡?其二是大胜达到何种程度,会有多少敌军逃回襄国?两军对阵厮拼一旦进入白热话,这两点任谁都不能掌握。”


  说到这里,石青冲祖凤一笑,扬声说道:“大费周章的好处就在这里。这一仗,我军不仅要大胜,而且要将士卒伤亡控制到最低,将胜果扩展到最大,为下一步攻略襄国、冀州创造出最佳的氛围。”


  祖凤蹙起秀眉,忧郁道:“我有些担心。就像童将军说的,夜间意外太多,敌军若见势不对,一哄而散。逃回襄国的可就多了。如此,只怕事与愿违。。。”


  “没事!”


  石青信心十足地说道:“连日来,我军留给对手的印象一直是处于下风。即便情势互易,只要今夜逼迫得不是太紧,刘显必定会希图侥幸,期待来日再战。怎可能轻易溃逃。凤儿需知,这五六万大军不仅是石祗最后的本钱,也是刘显日后的倚仗。他舍得随便丢弃吗!”


  石青最后一句话深合童图的心思,他忍不住附和道:“石帅说得不错!无论如何,刘显都不会丢下这支人马轻易北逃,怎么也会为自己留点本钱。”


  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抵近华林苑北部边缘,双方上午激战的简易土垒内外暗红点点,士卒们抛洒的鲜血被日光晒成一块块的黑斑。残枪断刃,死人马尸,随处可见。双方忙于作战,都没来得及打扫战场。


  暮霭重重,天色暗了下来。朦胧不清中,黑糊糊的赵军大营大怪兽一般盘踞在华林苑北方三四里处,赵军大营之外,权翼、李崇麾下万余骑四面游弋,一边监视,一边向对方施加压力。


  “凤儿。你与童图在此阻截刘显步卒。最好用土将豁口补上,给对手突围增加些阻碍。我到权翼那边看看情况。”石青交代一声,告别童图、祖凤,带亲卫骑向北方赶去。那里有万余骑机动性很强,难以阻截的大赵精骑,与行动缓慢,如瓮中之鳖的后赵步卒相比,他们才是石青重点关注的对象。
——

  二十三章 无眠之夜

  更新时间:2010-07-12

  祖凤修改了石青的建议,没有用土堵塞围墙豁口,而是选用了火焰。四五千禁军精骑将东边林子的灌木一片片砍伐精光,随后用战马拖到防御带附近,在每道豁口处堆起两三丈长的大火架。


  夜幕降临,十好几个大火架被点燃,熊熊大火将华林苑北部映照的如同白昼。新义军四千多名混编骑或执弓拈羽,或绰枪戒备,在豁口外来回逡巡,以免石赵步卒扑灭火焰通过豁口突出拦截。


  经此一着,原本粗陋简易的防御带成了一道难以轻易逾越的屏障,将石赵步卒和骑兵一分为二,彻底隔绝开来。


  华林苑明光宫外,石赵步卒严阵以待,与出宫的魏军步卒形成僵持。魏军步卒看起来没有攻击的打算,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抵近压迫,拖住赵军退走的脚步。宫墙土垒上架起了几十堆篝火,火光明灭不定,给宫外对垒的两军送去一些隐晦不明的光线。


  刘显下了战马,整个人都缩到一块阴影里,看不清半点面容,只那双阴鸷的双目一闪一闪,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大将军。斥候探报,咱们后路被敌军骑兵堵死了,大营也被敌骑围住了,这下可难办了!”曹伏驹大大咧咧地闯进阴影,哭丧着声音嚎叫。


  “少废话!”刘显压抑住厌恶情绪,冷声喝道:“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坚持一夜。明早大军突围,只要会合了王宁精骑,敌军便奈何我不得,哼哼,到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不仅华林苑北部双方十余万将士无法安眠,二十余里的邺城同样有很多人不能安眠。


  邺城北门城楼内,四支火炬分插左右两面墙上,焰火摇曳,映的楼内十几人的脸色忽暗忽明,阴晴不定。


  城楼内经过简略的布置,四五方崭新的草席铺上地面,八九张矮几次序摆放。靠北的位置,大将军董闰独自一人盘坐其上。东西两侧,各有四张矮几,王泰、蒋干、申钟、刘茂刘群、郎闿、朗肃等十余位重臣大将两两一席,按照品级顺序就座。


  城楼外甲兵森严,侍卫林立,里面却很安静。人们的心思似乎都沉浸在北方战场的变化上,没有谁有兴致开口议论。


  “铛——铛——铛——铛——”城楼外传来四记清脆的金锣鸣响,天已四更。


  似乎被鸣更声所激,董闰打了个机灵,从拄臂沉思中惊醒过来,抬头茫然看了一阵,最后注目蒋干,问道:“四更了。北面有没有消息。”


  戍卫军一直和明光宫保持着联系,哪怕战事有一星半点的变动,也会有消息及时传进城楼。传达是公开的,主要的对象是以董闰为代表的朝廷诸公,并非蒋干。有大半夜时间没接到战事消息,董闰有些着急,情不自禁问了一句,这句话问的非常多余,他没有接到消息,和他同处一室的蒋干又怎么会接到呢?


  明知如此,朝廷诸公却俱俱是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盯向蒋干,指望他能吐露出一点什么。八卦心理不仅现代人有,古人也有,在焦灼不安地等待之时,八卦——哪怕是再无根据的八卦,也能起到舒缓压力的妙用。


  “这个。。。”蒋干本想直接了当地说没有任何消息,感受到四周殷切的目光后,他及时改口道:“以目前情形来看,一切当在我军掌控之中才是。诸位知道,若有意外必定会有消息传来,至今没有消息传来,说明进展非常顺利。”


  呼——


  城楼内响起许多松泛的吁气声。不少人附和道:“不错!左将军说得极是。”


  “左将军所言极是!”董闰在矮几上重重一拍,亢声大赞。情绪激荡之下,他的声音着实不小,与原本沉闷寂静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突如其来的炸雷,震得昏昏欲睡的众人一个激灵,不由得都端起了身子。


  董闰恍然未觉,继续慨然道:“危难之际见忠良。戍卫将军孙威跟随皇上八载有余,忠心耿耿,从不离弃;难得的是敢于担当,既勇且能,朝廷危急之时,能挺身而出,细心谋划,折敌锋芒于最盛之时,催敌胆魄于猖獗之际,不愧为朝廷之柱石。”


  王泰眼中阴翳一闪,董闰的话让他很不受用。“忠心耿耿、从不离弃”不就是影射他王泰么?至于敢于担当更是笑话,他王泰不也是敢于担当?只不过没人愿意让他担当罢了。


  阴沉了一阵,王泰哧地一笑,开口道:“此言差矣。大将军当真以为孙威小儿有此能耐?”说到这里,他满脸不屑,讥刺道:“孙威算得什么?当年王某追随皇上之际,他不过悍民军一兵头耳。除了悍不畏死之外,要武艺没武艺,要兵略没兵略,这等人若成了朝廷柱石,大魏也就完了。”


  王泰毫不客气,既没给孙威留颜面,半点颜面。董闰勃然大怒,顾不得这段时间王泰对他的殷勤巴结,厉声叱道:“放肆!卫将军请自重!此一时彼一时,孙威将军以前名声不彰,乃是珠玉蒙尘,光彩未现。但得重用,便会大放光彩。此番面对强敌,孙将军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直至将敌军陷入必败之境地,哪一点当不得朝廷柱石的称誉!”


  董闰话音未落,王泰倏地站起,满脸涨红地盯视着对方,嘴唇蠕动了一下,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此时王泰心中一片透亮:张温、蒋干、石青暗中作梗,让他未能得到统兵之权,这件事明明白白地告诉包括董闰在内的所有邺城人,他王泰不仅手下没了兵将,甚至连威望都没了半分,与如日中天的孙威相比,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


  “大将军当真以为此战是孙威之功?以王某观之,孙威不过是石青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而已。哼哼。。。”


  王泰压抑下羞恼,冷笑道:“石青的手段令王某不得不服。哈哈——厉害!哈哈。。。厉害!”大笑声中,王泰一拂袖,转身向外走去。


  “卫将军且慢——”董闰仓惶起身,追上去挽留。王泰提到石青的手段,不由得他不慎重以待。


  王泰已走到门口,闻言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下脚步,回身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吩咐。王某一潦倒之人,只怕做不得什么事了。”


  王泰话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萧索意味,董闰听了,接口安慰道:“卫将军休要如此,董某无礼莽撞,请卫将军谅解则个。”


  王泰叹了一声,既没回返席位,也没开口说话,只静静地等着董闰发问。


  董闰拱手作了一礼,开口问道:“卫将军适才言及,孙将军是石青明面上的棋子,不知此话可有根据?”


  “此事如此明了,用得着证据吗?”


  王泰断然回道:“孙威是什么人?要战绩没战绩,要身家没身家,虽说曾得皇上信用,不也过一戍卫将军而已。在邺城无论声望或是职位,既不能与王某相比,亦不能与骠骑将军张温、左将军蒋干相提并论。朝廷任命王某统兵出战,张温、蒋干、石青俱俱不服。大将军以为,石青、张温之辈又凭什么会服膺孙威?”


  董闰心中一慌,追问道:“这是为什么?”


  “哼哼!为什么?”


  王泰斜睨了蒋干一眼,冷笑道:“因为石青要把大魏禁军收入囊中,知道大将军对他有戒心,这才让孙威出头的。大将军不要忘了,他们两人私交向来不错,孙威还是跟随石青返回邺城的。哼!石青算计长远,不定在路上就算好了眼下这步棋呢。张温那厮不用说了,恐怕早与石青搅和到一处,要不然孙威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拿到兵权。”


  董闰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王泰的猜测如果当真,大魏算是完了。不说邺城禁军大半到了石青手上,单单孙威、张温这等干将离心一事,都不是大魏朝廷能够承受的。这两人可是冉闵亲信,他们都能离心而去,大魏朝廷还能剩下多少忠贞之士呢?


  惊惶之下,董闰转身环顾,只见城楼内诸人反应不一,申钟、张乾满脸骇然,刘茂、王郁拧眉苦思,蒋干、刘群、郎闿、郎肃等却是脸色如常,似乎没听见王泰的言语一般。这一刻,他感觉这些人似乎都离大魏而去,倒向石青一边了。


  “卫将军。这话不能乱说,万一不对,岂非让有功之士心寒。”


  城楼里静了一阵,随后终于有人发话了,申钟恢复了镇静,蹙眉说道:“有些事情可以以常理推断,有些事情不能以常理推断;卫将军所说,干系实在重大,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王泰冷笑一声,没有辩驳。


  董闰稍稍有了些安慰,冀望如申钟所说,孙威得以统兵虽不和情理,却并非如王泰按常理推论的那般。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士卒口中拖着“报——”的长音向城楼冲来。


  城楼内心事重重的众人被这声音一扰,下意识地抬头向外张望,但见外面白云悠悠,天空湛蓝,不知不觉地,天已大亮了。


  报信士卒来得匆忙,没有注意辨别站在门口的董闰、王泰,待到发现上首席位无人,找了一圈,这才发现董闰,遂上前行礼道:“禀报大将军。凌晨时分,我军骑兵突袭敌军大营,火烧对方粮草辎重,守营赵军仓惶之下,向北逃蹿。镇南将军命童图部五千骑驻留华林苑,协助孙威大都督牵制敌军主力步卒,命李崇部五千骑赶往清渊,协助暗中集结的两万新义军攻略冀州;自带万余骑兵尾随敌骑向襄国追击。镇南将军命人传告朝廷,真正的战事刚刚开始,此番北上,我军若不能荡平襄国、冀州,不能为皇上报仇雪恨,誓不南归!”


  “啊!”


  “什么!”


  “这。。。”


  禀报的士卒声音刚落,城楼里立即爆出几声惊呼。座中*之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匆忙组织起来的保卫战竟然打成了反击战,而且是直捣敌巢、彻底的反击战。


  惊呼过后,城楼里猛然一静,座中诸人再度陷入沉思。士卒禀报的消息不仅极具震撼性,而且里面包含了很多玄奥。譬如:为什么传告朝廷的是石青而不是大都督孙威?攻略襄国、冀州的决定是谁做出的?新义军什么时候在清渊集结的人马。。。。。。


  “哈哈哈——好——”


  过了好久好久,城楼内突然爆出一阵狂笑,王泰扬声大喝道:“好一个石青石云重,好大的气魄胆略,算计得果然深远周密,早早就把一切掌控在手。王某甘拜下风。”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瞅着董闰,道:“大将军信了么?未战之前,石青已料定必胜,暗伏人马于清渊,拖住刘显主力于华林苑,一举一动,环环相扣。这等大手笔,岂是孙威使得出来的?”


  董闰尚未答话,蒋干长叹一声,离座而起,背手向外走去,口中悠悠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石帅能有今日,果然并非侥幸,我辈焉能不诚心拜服。。。。。。”


  话声未了,人影已无,只留下满是钦佩之意的凫凫余音。
——

  二十四章 其他人的心思


  更新时间:2010-07-13

  董闰一颗心冰凉彻骨,仿佛沉入到森寒九渊之底。通过公祭,石青已经和邺城士民建立起密切的联系;若再通过眼下一战的胜利,整合了大魏禁军;太子和自己还有什么与之对抗的资本?


  茫然之间,董闰看见王泰迈步出了城楼,临走之际似乎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穿过甲士层层护卫,随对方来到一处偏僻的垛口。


  “大将军。朝廷危矣!”


  王泰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董闰炸得一惊,随即元神回窍清醒过来,忍不住脱口问道:“卫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王泰身子前凑,靠近董闰低语道:“唯今之计,只有督请太子即刻登基为帝,先行占据名分大义。”


  董闰闻言,精神一振,旋即忧虑道:“只是眼下战事未了,况且,禁军主力操在孙威、张温之手,他们若是从中阻挠,只怕此事难成。”


  “哼!区区鼠辈,何足为惧。”


  王泰冷哼一声,断然道:“大将军。刘显败局已定,襄国石祗再无威胁,此后朝廷真正的对手将是石青。为防石青羽翼丰满,尾大难调,朝廷当前之计莫过于先行剪出其党羽,拿下孙威、张温之辈,将禁军步卒收归朝廷。”


  “啊!拿下孙威、张温?这个是不是太。。。”董闰一惊,正自迟疑,扫眼间却见王泰目中带着明显的失望,当即改口道:“。。。以卫将军之见,如何才能拿下孙威督帅之职,将华林苑人马收归朝廷?”


  王泰双目一亮,迫不及待地说道:“石青率骑兵已然北上,现今不在华林苑,孙威、张温乃是平庸之辈,况且两人麾下多是朝廷禁军,未必真心背叛朝廷。只要太子、大将军给王某一道诏命,泰愿匹马前往,借朝廷之威拿下孙威、张温,为大将军收回禁军士卒。”


  听到最后,董闰怦然心动。邺城内只有三万兵马,其中蒋干的一万五千人还不知是否靠得住。这种情况下,华林苑的两三万禁军就是一股决定性的力量,如果能够收回,朝廷将因此多出不少倚仗。


  只是,若用这种强硬的手段夺回兵权,等于和石青彻底撕破脸,邺城很可能会因此陷入混乱,这个后果朝廷能够承受吗?


  考虑到这些,董闰有些犹豫。这时候,王泰凑上去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坚定了董闰的信心。


  王泰说道:“大将军。昨夜有快马来报,豫州牧冉遇亲率一万五大军星夜北上,意欲赶赴邺城拥戴太子登基为敌。大将军有此臂助,又何惧石青。”


  董闰猛一点头,沉声道:“好!卫将军这便随某进宫,求得太子诏令后,即刻赶往明光宫接管兵权。”


  王泰大喜,轰然应诺,跟在董闰身后急急忙忙下了城头。两人心中各有所系,都没能注意到,邺城北门早已打开,此刻正有两匹快马向明光宫方向飞驰而去。


  讨到太子诏令的时候已是辰末时分。王泰先招来十几名亲信家将,随后又从董闰处借了三百骑兵亲卫随扈,这才急匆匆出了邺城赶往明光宫。“单身匹马”那是说说的言语,却是当不得真的。


  明光宫北,魏、赵两军还在僵持。


  双方相距里许之地,两万五千余魏军步卒没有发起进攻,遥遥监视着对方。童图部五千骑兵分作两支,在赵军东北和西北方向游弋,恰和己方步卒构成一个三角,将中间的赵军夹得死死的。


  赵军大约还有四万余,数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处境却是无比的艰难。大营被烧、骑兵溃逃的消息传来,刘显放弃了突围的打算。在对方骑兵的监视下,突围只能被让对手分儿歼之。至于进攻,更加不可能,不说对方有骑兵牵制,不说对方有明光宫依托,凭现今的士气也不可能战胜对手。


  突围不能,进攻不能,能做的只有防守了。四万余人不是个小数目,结成密集战阵防守,不是眼前的魏军能够轻易吞下来的。唯一的问题是,赵军没有资用补给,随身挟带的干粮饮水一旦用尽,便会不攻自破。不过,刘显对这是个问题显然早有考虑。


  “曹伏驹。勒令兄弟们好生打起精神,坚持到晚上就有出路了。”刘显大声呼喝,把声音特意放得柔和轻松了一些。


  曹伏驹有样学样,高喊着:“兄弟们。大将军说了,坚持到晚上,俺们就可以回襄国了。他*奶*奶*的,就凭这点魏军,奈何的俺们吗精神,不要担心。。。”


  曹伏驹在阵中穿梭来去,大声喊叫,喊了一阵,他嫌嗓子有些嘶哑,便停下来摘下腰间水囊,咕嘟咕嘟往口里灌。饮水的时候,忽然有人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说道:“族叔。你当真以为到了晚上就有出路?只怕未必吧。。。。。。”


  曹伏驹偏头看去,说话的是跟在身边做亲卫的一个族侄。他横了族侄一眼,低声呵斥道:“少废话。换作别人说这等扰乱军心的言语,脑袋早就掉了。”


  顿了一顿,他又低声解释道:“晚上魏军骑兵无法追击,到时我军向北突围,至少可保大半人马。懂吗,大将军就是这个用意。”


  曹伏驹族侄不服气地驳斥道:“族叔只怕一厢情愿了。襄国距离邺城至少一百五十里,中间还有滏阳河阻挡,岂是一夜之间可以逃回的?夜间突围大军易散,魏军骑兵明日可以轻松地四处围剿追击。真能逃回襄国的不知会有几人?”


  曹伏驹一愣,感觉自己族侄说得很有道理。他那族侄觑了一眼,继续说道:“另外,既然是突围,肯定要留下一部人马断后阻击。王司马不在,族叔以为,大将军会不会命族叔率部断后?”


  曹伏驹一凛,断后阻击那是要命的活,这点可大意不得。思忖了半响,曹伏驹殷切地望着自家族侄,问道:“你小子倒机灵,说得很有些道理。依你说,为叔该当如何是好?”


  他那族侄打量了一眼四周,将声音又压低了三分,附耳说道:“族叔,不是鲜卑人出马,大赵早就完了。挨到现在,不过是晚死两天罢了。这时候,族叔该为我们曹家重新找个出路了。”


  曹伏驹心脏猛地一跳,飞快地向四周打量一眼。耳中听他族侄说道:“族叔,大魏杀胡复汉,和石祗、刘显那是天生的对头,俺们是汉人,可不是大魏的对头,若是立点功劳,大魏还有不封赏的吗?”


  曹伏驹缓缓点头,望了一眼密集的战阵,苦恼地说道:“眼下军中建制完好,从中取事太过冒险,弄得不好功劳未立先被大将军砍了。。。。。。”


  “这个族叔倒不用担心。”


  进言得到曹伏驹采纳,他那族侄喜得眉开眼笑,高兴地说道:“以侄儿判断,魏军必定不会一直僵持下去,任由我军天黑后突围。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所动作,以便给我军施加压力。族叔可先行联络嫡系心腹,稍后见机行事就是了。”


  曹伏驹重重地拍了族侄一掌。“你小子不错。日后多给为叔出些主意。”


  曹伏驹的族侄判断的不错,孙威、张温早就打算发动袭扰行攻击,给赵军施加压力了。


  石青交待过,在尽量减少士卒损折的前提下,最好于申正时分击溃赵军,天黑前将结束战事;否则,等挨到晚上,几万溃兵四下里一炸,再想收拢可就艰难多了。


  两人之所以迟迟未发起攻击,原因是王泰来了。王泰以太子诏令使的身份进了明光宫,然后命人传话,请孙威、张温即刻进宫接受太子诏令,有要事相商。


  王泰不知道,他来得很不是时候。


  凌晨城楼里发生的一切被蒋干当作向石青输诚的见面礼,已快马报到了明光宫,并且提醒石青、孙威等人,在王泰的帮助下大将军可能有所动作。明光宫收到消息后,孙威、张温一边派人通知石青,一边小心防备着。


  “不要理会!这等时候哪有闲工夫回宫接受诏令。”


  张温断然拒绝,对太子诏令和王泰的说辞浑不在意。孙威却有些迟疑,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石青还没上位,邺城仍以太子为尊,他不忍心却了太子的颜面。另外,他担心邺城真出了什么事,要不诏令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到?王泰久经沙场,并非不知轻重啊。


  “要不,骠骑将军在此督阵,孙某过去看看邺城是否有变,稍后就回?”孙威商量着问。


  张温不耐烦地一摆手,道:“去个鸟!若真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刘仆射、左将军早有消息送来,用得着王泰来说?再说了,你没见王泰四平八稳地待在明光宫吗?真有急事,他干吗不过来传达诏令,非得让我等回去?这不是瞎扯蛋吗!”


  对哦,真有急事,王泰就该直接到阵前传达诏命,等得及遣人来回通传?孙威一悟,转对通传护卫道:“汝回去转告卫将军。战事重大,孙某与骠骑将军不可稍离。请他来阵前传达太子诏令吧。”


  说罢,孙威不再理会,转对张温道:“骠骑将军。开始吧——”


  “擂鼓!进攻——”张温扬声下令。


  战鼓咚咚咚擂响,几百名刀盾手举着盾牌冲出本阵,来到赵军军阵七八十步外立住大盾。随即张口喊了起来:“赵军将士听真——汝等已陷入我军十面埋伏之中,快快投降,还可保住一条性命,若等我军杀到,脑袋没了,后悔可就晚了。。。。。。”


  魏军向赵军发起第一轮“攻击”的时候,王泰接到了亲卫的回报。听罢孙威的答复,他有点急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他打得是以接受太子诏令的名义将两人诱进明光宫再行擒拿的主意。怎能到战阵上去宣读?战阵之上,孙威、张温两人麾下有几万士卒,去那用太子诏令夺取军权?


  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

  二十五章 诈城

  更新时间:2010-07-14

  赵军后营被烧,守营的三千步卒和王宁的万余精骑一哄而散,有祖凤、童图两部骑兵隔挡,赵军没敢往南逃会合华林苑的刘显,大多选择选择了向北逃回襄国的道路。


  李崇接到石青的命令撤出战场,赶返清渊协助新义军步卒攻略冀州;权翼部骑兵散成小队模式,散成一个扇面,围剿溃散的赵军骑兵。童图部骑兵进入华林苑,协助孙威、张温步卒牵制后赵主力步卒;石青和祖凤部精骑径直向北,追赶大股的赵军精骑,力争在对手之前赶到滏阳河进行拦截。至于溃散的三千赵军步卒,暂时没有人理会,一两天内,他们不可能跑出上万骑兵的覆盖范围。


  魏军追兵中过半的是马镫骑兵,长途驰骋之时,马镫带来的平稳和舒适开始显现功用。赵军骑兵纷纷被石青、祖凤撵上。


  午时时分,魏军骑兵在邯郸东侧的邯山追上跑在最前端的赵军——王宁,王宁身边还有千余骑,追上来的魏军则是以石青、祖凤为首的三千余魏军精锐,半天时间,他们这一部人马击杀千余敌骑,收降三千余骑,祖凤为此留下了一千五百骑在后收押降兵。就在这个时候,受孙威指使的马愿赶了上来。


  “凤儿!带弓骑兵追上去,射倒对方战马,不可让对方逃过滏阳河。”石青指着王宁的认旗嘱咐道:“能活捉尽量活捉,对方看似有些身份,也许日后有些用处。”


  祖凤脆声声地迎了一声,率领弓骑兵继续向前追。石青唤过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带一队人进邯郸城传我军令,命令守军分出三千人马,即刻赶往滏阳河架设浮桥,以便后续大军通过。”


  邯郸有张温部五千守军,张温之前有过交代,命令守军遵从石青将令行事。


  忙完这一切,石青跃下黑雪,摘下水囊一边喝水,一边问马愿道:“华林苑那边是何情形?邺城可否有异动?孙大哥有什么交代?”


  马愿先将华林苑情形大略说了,接着将凌晨时分,王泰在邺城北门城楼里说的话语依依转述出来,最后又说了蒋干的提醒。


  “左将军终于肯归心了。”


  石青开始一直面无表情,对董闰、王泰的反应没有在意,直到听说蒋干遣人提醒孙威之时,他才露出笑容,猛然灌了一大口水,满意地说道:“马愿。汝回去转告孙大哥和张温将军,邺城有何举动勿须理会,只牢记一点,那就是要将禁军牢牢控制在手,小心被人夺了去。。。”


  马愿应了一声,感觉石青话犹未尽的样子,于是恭身侍立。


  石青踌躇了片刻,思虑道:“汝传令孙大哥和张温将军,解决刘显主力之后,请张温将军率五千人马回驻西苑,谨守门户,以为我军回师邺城最后之通路。请孙大哥率主力北上,并取消封口令,让皇上遗诏在将士中先行流传开。嗯。。。对,就这样,如此方才妥当!”


  “是。”马愿应了一声,瞅了一眼,发现石青没有再行开口的意思,当下辞别而去。


  石青伸了伸胳膊,踢了两下腿,随即举起蝎尾枪呼道:“兄弟们!走啦,杀到襄国去!”话音中,他跃上了黑雪,一边往口中塞了把炒麦,一边磕马向前。


  纵马赶出五六里后,石青赶上了祖凤部骑兵。三千余魏军骑兵弧形包抄,从张开了大口的布袋向王宁部精骑罩去。王宁部精骑拼命向前冲刺,妄图冲出口袋的笼罩,只是事与愿违,口袋裹带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侧的魏军马镫骑兵渐渐与赵军并齐,并有向中间合拢的意图。与此同时,千余弓骑兵拈羽张弓,向对手射出了一支支雕翎,赵军骑兵不时有人落马,或者是战马一头栽倒,为匆忙逃窜的骑兵队伍增添了不少混乱。


  石青率领亲卫骑后发先至,不一刻赶过祖凤部骑兵,撵上落后的赵军精骑。


  “不降者!格杀勿论——”石青大喝一声,蝎尾枪扫倒一名赵军骑士,黑雪腾空一跃,已经钻进对方尾部。


  “杀!”爆喝声中,铁枪连续刺出,正中两名敌军后颈。赵军骑士只顾埋头狂奔,将后背完全裸露出来,此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杀!”几百名亲卫骑相继赶上,毫不留情地展开屠杀。


  “不降者!格杀勿论——”魏军骑兵大声呼喝,从两翼夹击过来。


  事实上,赵军早就没有了出路,就算这时不被追上,也会因滏阳河的隔挡被对手追及并格杀,之所以仍然坚持着向前逃蹿,与其说是不愿投降,不如说是思维惯性。这是所有逃兵共同的思维惯性,在没有被追上的时候,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跑、跑。。。向前跑!当然,逃路被断之后,结果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降了!降了——”


  “别杀我——”


  “饶命啦。。。。。。”


  两侧魏军骑兵还未夹击过来,奔驰的战马还未驻足,赵军中已有见机早的骑士开口叫了起来,一边抛掷兵刃,一边勒马停住逃跑的步伐。仿佛据有极强的感染力一般,第一个人的声音刚刚出口,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十个。。。须臾之间,大片大片的赵军士卒开始投降。当最前方的认旗停了下来并被抛下的时候,这股赵军骑兵算是彻底降了。


  石青松了口气,勒马喝道:“来人,将对方主将带过来,本帅有话要问。”


  过了一阵,一个三十许的高个子赵将被带了过来。石青细细打量,见这名赵将双眉挺拔,鼻直口方,刚严中带有三分英气,相貌倒是生得不错,只是此时的目光黯淡,沮丧之至,看起来没什么神采。


  这名赵军将领自然是刘显的中军司马王宁。


  王宁来到黑雪一侧,匆匆打量了石青一眼,便即躬身抱拳道:“败军之将,清河王宁见过小将军,小将军看着面生的紧,不知。。。如何称呼?”魏、赵两军之中挂的上名号的将领,多出自原来的邺城禁军,一般即便不认识也彼此知道名号,因此王宁有此一问。


  “王宁。。。”石青既没有让王宁免礼,也没有还礼,端坐在战马上,对这个名字咀嚼了一番,随后淡淡地答道:“某乃新义军石青。”


  “石。。。”躬着的身子猛然一动,王宁惊诧一声,旋即嘎然止住,硬生生将‘青’字憋了回去。他显然听说过冉闵遗诏,知道石青是何许人。名字虽然没有完全喊出来,他还是忍不住扬起憋得微红的脸膛,重新打量石青。


  石青立于马上,坦然地与他对视。


  过了一阵,王宁再度垂下脸膛,声音变得恭敬了几分,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新义军石帅。王宁有眼不识泰山,竟敢与石帅对敌,当真是不自量力。”


  “王将军勿须惶恐,石某知道,人这一生,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意。起来吧。。。”


  石青放缓了语气,跃下战马,随意地说道:“。。。王将军若是不累,陪石某走走吧。”


  “遵命!”王宁第三度躬身。


  石青牵着马缰信步而行,任由黑雪寻觅鲜嫩的青草嚼食,王宁落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跟上。


  “石赵彻底完了。。。”两人走出一程,石青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是。”


  “野蛮!残暴!奢侈!穷凶极恶!无耻荒淫到极处!如石氏子孙这等魔鬼本不应在世间存在。。。”石青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咬牙切齿地咒骂,骂着骂着,他一转身,瞪视着王宁问道:“这些你知道么?”


  王宁缩了缩身子,怯怯地回道:“王宁知道。王宁助纣为虐,罪过大矣。。。”


  呼——


  石青吐了一口浊气,一摆手道:“罢了——以前的一笔勾销。这种罪孽没法清算,一旦真的清算,世间就没有几个清白人了。重要的是以后。。。。。。”


  说到这里,石青凝视着王宁,一字一顿道:“王将军!你是否是真心归降?是否愿为子孙后代、为清河王氏挣得功名富贵?”


  王宁没有犹豫地回道:“能得石帅原谅,王宁感激不尽。此番诚心归降,唯愿能追随石帅,鞍前马后,以供驱策。”


  石青默默点头。盯着王宁审视了好一阵,这才开口道:“将军能够如此,石某甚慰。实不相瞒,眼下石某便有一桩事需要仰仗王将军出力,不知。。。”


  王宁身子一挺,慨然道:“石帅请吩咐,但有所命,王宁绝不敢负。”


  “是这样的。。。”


  石青冲王宁温和一笑,缓缓说道:“原襄国骠骑大将军王朗早前归顺了石某,如今他已潜入襄国城内联络旧部故交,准备接应石某破城。此事说来简单,施行起来又有许多难处;据王朗将军说,襄国城内豪门世家之私兵护卫大多被石祗征入军中,就算联络上几家故旧,只怕力量也嫌薄弱,难以撼动城门守军。是以,石某有意让将军率一支人马诈做败兵赚开城门,与王朗将军里应外合夺下襄国城南门,为我后续大军进城打开一条通道。将军以为如何?如此行事是否有疏漏之处?”


  襄国城池最难攻取之处就是四座城门。石勒开创历史之大奇,为每座城门修筑了前、中、后三道门户,六个瓮城。这等城门不是一小股人马突袭就可以打开的。石青为此头痛不已,此事一直在心头上萦绕,待收降王宁之后,他立刻联想到诈城之计。


  王宁这股人马在逃兵中跑得最快,被俘投降的消息很难泄露给襄国知道,并且他的身份不低,叫开城门绰绰有余。如此,有一两千乔装的人马混进城与王朗联手,拿下襄国一座城门应该没问题。


  “应该没什么疏漏。”第一次受命,王宁很是慎重,想了半响,又补充道:“襄国城内大约还有一万五六千人马。其中外城四门有八千左右守军,皇城除五千守军另有皇。。。石祗的三千贴身禁卫。一两千人马混进城,突如其来夺取一道城门没有问题,就怕时间久了,皇城和其他几门守军前来救援,可就未必守得住多久。。。。。。”


  石青接着问道:“以将军估算,两千人马是否能受一个时辰?只要坚守一个时辰,我后续大军必到。”


  王宁重重地点点头:“一个时辰应该没问题!襄国城内人心离散,石祗难以很快做出反应。”


  “那就拜托将军了。”石青宽慰地一笑,招呼王宁一道,找到正在带领部众受降的祖凤。


  石青命令祖凤集结出一千五百名魏军骑兵,换上赵军骑兵衣甲,由祖凤亲自率领,打着王宁的认旗扮作逃兵,拥簇着王宁渡过滏阳河向襄国赶去,石青嘱咐王宁,注意节省体力,不要急着赶路,天黑前赶到襄国动手最好。


  祖凤一行刚刚离去,邯郸的三千步兵跟着赶到,石青命令邯郸步兵赶往滏阳河,连夜架设浮桥。命令何三娃向后续各部传令,命令各部将降兵送到邯郸城内由守军看押收容,然后即刻前来会合。


  申初时分。权翼部和祖凤麾下的一部分骑兵纷纷赶到,石青清点了一下,大约有六千多骑,他自忖人手差不多够用,便不再等待,率部启程,赶往襄国。
——

  二十六章 血腥的襄国之夜

  更新时间:2010-07-15

  黄昏时分,石青赶到滏阳河发现河面上端端整整地架着一道浮桥;原来刘显进兵邺城时的浮桥还在,这倒省了他们不少事。


  石青喝令麾下骑兵下马歇息,蓄养体力、马力;这里距离襄国城只有十余里,他担心行踪被对方发现,不敢再行向前。直到天降黑之际,估摸着祖凤、王宁开始动手了,石青这才招呼一声,带着六千余骑快速冲向襄国城。


  来到襄国城外,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襄国南门深洞一般,吊桥平放,三道门户全部打开,几十支火把飘飘摇摇,为城头城门提供了些微的照明光线,出乎石青意料之外,这里非常的安静,并无战事,倒是城内深处有些动静,隐隐传来喊杀的声音。


  “杀进去!”石青低喝一声,一嗑马腹,率先向吊桥冲去。他不相信此时的襄国有力量设伏围杀麾下六千多骑。冲过吊桥,还没等进入第一道城门洞,城里已经听到动静,火光移动,王宁和十余名魏军骑兵举着火把迎了出来。


  “石帅。成了——”看见石青,王宁惊喜地叫了一声。


  原来襄国人心远比石青想象的离散得多。黄昏时分,王宁、祖凤赚开城门甫一动手,得知刘显战败的守军便一哄而散,没人有心抵抗。潜伏在城内的王朗闻讯,与联络好的故交旧部同时发难,顺利地劝降了东、西两门守军,随后赶到南门与祖凤、王宁会合。


  双方会合实力大增,王朗劝祖凤趁势出击,主动攻击皇城,以免石祗见势不对逃走。祖凤欣然听从,给王宁留下百十骑防守南门,自率大部人马和响应王朗的降兵杀向皇城,将皇城四门先行堵上。


  皇城守军虽然占有人数上的优势,但是无人敢带头出战,倚靠城墙和祖凤、王朗暂时形成对峙。


  听王宁说罢襄国形势,石青大喜,这次胜利来得实在太过容易。眼光闪了一闪,石青命令权翼率本部人马先行进城支援祖凤、王朗,随后他跃下战马,招呼王宁来到僻静处,低声说道:“王将军!石某想办一件事,这件事只能做,不能说,不知将军可愿为石某分忧?”


  王宁躬身,肃然道:“石帅请吩咐,王宁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没必要赴汤蹈火,石某只是想请王将军杀一些人。。。”


  石青轻轻一笑,旋即压低声音道:“将军知道,皇上留有遗诏,命石某继续杀胡复汉之大业;只是石某麾下如今有不少胡人将士,若明言杀胡,只怕军心不稳,是以,石某打算请将军代劳,勿须声张,将襄国城内胡人无分男女老少,悄悄格杀殆尽!”


  说到最后,石青语声转寒,森严无比,刺骨的杀意激得王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在石青双目的逼视下,王宁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不由自主地回道:“属下遵命!”


  “不错!王将军不错!”石青再次露出笑容,微笑赞赏;只是这笑容一闪即逝,接跟着他重重说道:“王将军谨记!其间不可徇半点私情,无分男女老少,格杀殆尽!”


  “诺!”王宁应诺之声大的吓了自己一跳。


  石青招来何三娃,命令道:“三娃子。汝点起一千骑人马随王宁将军办事去,记住,一切遵照王将军之令行事。”


  何三娃答应一声,从祖凤部挑选了一千骑士在王宁的引领下先行开赴城内。石青带着亲卫营随后向皇城赶去。


  为了方便,襄国皇城和四边城门有宽阔的直道相通。


  石青来到皇城,但见城门洞开,魏军士卒押着降兵出出进进,原来城内守军见到权翼大队人马杀来,知道不妙后,便开口向王朗请降,并打开了门户。权翼、王朗率部继续向皇宫攻击,留下祖凤部收拢降兵。


  “石青哥哥!”看到石青,祖凤脆生生叫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迎上来。胜利的喜悦处处洋溢,祖凤俏脸通红、星眸生彩,在火光的映照下明艳不可方物。


  石青心神一荡,随即急匆匆跳下战马,迎上去篡住祖凤的双手,和声问道:“凤儿。累吗?”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关怀,祖凤欣喜异常,无声地笑着,用了摇了摇头。


  “倔丫头。任事都喜欢强撑。”石青心痛地在对方小手上揉了揉,静默了一阵,转口道:“既然凤儿不累,就帮我办一件事吧。”


  “哦~~什么事?石青哥哥尽管吩咐吧。”似乎感觉温馨的时光太短,祖凤扬起小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石青凑过去,附耳说道:“把降兵中的胡人挑出来,悄悄杀掉。”


  祖凤点点头,没有追问。她太清楚石青的心思了。


  拍拍小手示意了一下,石青辞过祖凤,进了皇城。


  作为石赵开国之地,襄国皇城和皇宫的规模都比邺城的更为宏伟,是石勒直接在襄国旧城的基础上改建的。这么大一片范围内,偎集了八千余石赵禁军,其中有的降了,有的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还有少部分在抵抗。一路行来,四周乱哄哄一片,石青没有理会,带着几百名亲卫径直向深宫急进。


  越过两座巨大宫殿,四周景致开始变得婉约,到处点缀着亭台楼阁,石青猜想这是到了石祗后宫所在,在此驻守的多是石祗亲信,战斗因此多了起来,其中百十步外的一座庭院里尤为激烈,火把照耀下,人影来回奔突,阵阵呐喊连续不断地爆发着。


  石青认准方向,绰了蝎尾枪,大踏步赶过去。刚刚冲进朱红的大门,就听里面爆出一声喊:“抓住了!抓住了——”他定睛看去,只见战斗已经结束,上百具死体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杂陈于庭院各处,看服饰不仅有石赵禁军,还有不少是己方战殁士卒。


  庭院正中有一排五间的房屋,一两百魏军士卒前后拥簇,押出一二十位锦衣彩饰的男女。其中从正堂押出的一位青皮寡瘦的中年人最为引人注目,因为他头上戴了一顶金灿灿、明晃晃的皇冠。


  “石帅!抓住石祗了。”王朗从正堂迈出,看见石青,连忙指着戴冠中年人介绍。


  “饶命——小王愿降!饶命啦——石帅——”王朗的招呼引起了石祗的注意,他一边挣着,一边扬声向石青告饶。


  石青眼光从石祗身上一扫而过,温和地看着王朗道:“王将军。干得不错!此役汝与王宁将军的功劳,石某定会牢记在心。”


  “此役如此顺利,全仗石帅居中调度有方,王朗没做什么的。。。”王朗谦逊一句,随后问道:“石帅。石祗如何处置?是连夜审讯还是先行看押起来?”


  “审讯?没什么价值了。。。”石青瞟了石祗和似乎是其家眷的俘虏,不经意地说道:“就地杀了吧。方便打扫战场的时候好收拾。”


  “不——饶命啊——”石祗哭天嚎地地叫了起来,他的一众子女妃子跟着嘤嘤大哭。


  “就地杀了?”王朗也是一愣,怎么说石祗也是一国之主,哪有这般轻率处决的。


  “就地斩了。”石青的语气加重了一些,他皱眉看着石祗一家老小,不耐烦地说道:“这是一群什么狗屁东西,在石某眼中,他们远不如一个普通平民。石某有多少大事要做,哪有功夫在他们身上浪费。斩了——”


  王朗再不犹豫,手中环刀一扬,石祗来不及惨叫,人头已然飞到半空,魏军士卒紧接着一起动手,或砍或捅,将石祗妻儿子女尽皆砍杀。


  二十多具尸体倒下,石青看也没看一眼,招呼王朗道:“王将军过来,石某有事相托。”说着,一扭头出了庭院。


  王朗追出去,撵上石青,未等发话,石青已开口说道:“王将军!襄国之地异常重要,我军需做的不仅是占据,还要稳固。前一点好说,已然做到,后一点就比较难。因为,襄国汇聚的各方豪强望族历来不服邺城朝廷,矢志与我为敌,双方间隙极大,短时间内极难弥合,而且石某也没有时间去弥合。”


  王朗不安地问道:“石帅。这个是不是有点。。。”


  “石某很无奈,眼下除了强硬压制,再没有其他更合适的方法。。。”


  石青叹了口气,声音转为柔和,淳淳说道:“今晚反正的无论是兵丁或是原石赵朝廷官宦,这些人以后将是自己人。石某也将以自己人看待;但是,对于那些死不悔改,坐观风色之辈,石某已没有半点耐心去安抚去慰问,他们必须受到惩处,必须为以前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王朗惊得心脏猛地一跳。襄国聚集的官宦豪门不下数百家之多,自己联络的和临战反正投降的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石青若是拿剩下的大部分开刀,襄国只怕要减去半数人丁。咽了口吐沫,王朗涩声问道:“石帅打算怎么处置?”


  “这事要辛苦王将军了。”


  石青阴沉着脸,斟酌着吩咐道:“王将军先把反正之士和坐观风色之辈区分开来,然后带领麾下士卒连夜行事,把后者满门老小通通控制起来,遣散他们的仆佣家丁,没收他们的财货房屋。石某要断去他们的爪牙,让他们倾家荡产一无所有,要让他们好生体会一番艰辛困苦,看他们能不能因此长进一些。。。。。。”


  石青的话语仿佛一个个炸雷,在王朗耳边不住轰响,震得他心惊胆战:这种手段实在太狠了!太霸道了!看似留了一点余地,没有动刀杀人,实际上是令人生不如死,无数高人名士的尊严颜面此番被石青撕下来狠狠践踏,日后该怎么活哟。。。。。。


  想是这样想,王朗还是接受了命令。原因是他害怕石青,更害怕石青将那些手段施到自己身上;另外和他有交情的故交都不在惩处范围之类,惩处范围内的都是和他关系淡薄甚至有间隙的,他才不愿因为这些人得罪石青呢。
——

  二十七章 因果循环

  更新时间:2010-07-16

  魏军入驻的第一个晚上,襄国城的日常运转处于停滞状态,除了士卒兵丁或匆忙或沉重的脚步声,这个城池其他的活动完全停顿了,无论是高门世族或是平民百姓一个个都待在自家屋内,等着接受命运的裁决。裁决的方式有死亡斩杀、有囚禁拘押,当然最多的一部分因为卑微还是会被忽视的。


  与襄国其他地方的血腥纷扰不同,下半夜后,皇城里静谧一片。战场清理的差不多了,魏军将士或新近降兵各有任务,纷纷退出了皇城。石青随便找了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宫殿角落里坐下,抱着蝎尾枪早早睡了;襄国的夺取,标志着一个阶段的结束,也标志着一个新的阶段的开始。他需要养精蓄锐,以便应对新的更艰难的挑战。


  三月初八。辰末时分,邯郸的三千魏军步卒开进襄国,领军将官找到皇城,打算请示石青麾下人马行至。何三娃问明来意后,让对方稍等,然后脚步轻抬,无声无息地溜进宫殿,想看看石青是否醒来。


  殿角鼾声轻轻响起,石青睡的似乎正熟,何三娃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向外退。退到殿口的时候,轻微的鼾声忽地止住,石青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三娃子。有事?”


  “石帅怎么醒了?再睡一会吧。”何三娃随口问了一句,重新进入殿内。


  石青一边揉捏着发麻的肌肉,一边没好气地回道:“战场经历多的,最见不得鬼鬼祟祟。三娃子连这点都不懂么?汝若好好进来,就算声音大点,也不会吵醒本帅。偏要做这等小心模样,本帅就算想不警醒都难能。”


  何三娃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危险临近之时,历经沙场的战士都有一种预感的本能,睡梦中同样如此。何三娃知道,石青之所以醒来,就是因为自己蹑手蹑脚的行为让对方本能地感觉到不适和危险。


  “昨夜王宁将军的差事办得如何?嗯,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吧。”石青缓缓站起身,慢慢地伸展着僵硬的四肢随意地问着。


  何三娃身子一正,肃然答道:“禀报石帅。昨夜属下跟随王宁将军缉拿十三名胡人酋长,六十五位胡人督帅,连其家小族人,共有四千六百九十三人,并与午夜时分,一体格杀!另外,凌晨时分,王朗将军将一百八十七户石赵官宦人家计七百三十五名成年男丁尽皆押至皇城广场拘管,以方便石帅处置。辰末时分,邯郸三千守军抵达襄国,此时正在皇城外恭候石帅调度遣用。今日辰时,祖将军、权翼将军前来缴令,言道按石帅嘱托,将降兵中的两千一百一十五名胡人士卒清理殆尽。。。。。。”


  石青静静地听着,何三娃口中吐出的一个个血淋淋的数字没让他有半点动容。乱世用重典、先威然后才有信、才有德。。。石青笃信这些道理,至于仁者无敌、施恩布德、以德服人诸般种种,石青认为那是读书人忽悠君王的经典言论,看似很有道理,其实只能在特定条件下施行才有用,不能放之四海皆准,同样也不适合眼下的形势。


  襄国是个大泥潭,人心各异,势力纷杂;石青没有时间慢慢锊顺,不想陷进去的话,就只能使用最激烈的手段去弃浊扬清,迅速有效地将泥潭整治为一汪清泉。


  “走吧,出去看看。”


  何三娃回报完毕,石青应了一声,一边抬步向外走一边去解背上的干粮袋。干粮袋解下之后,石青发觉袋中空空如也,便把口袋揣进腰间,伸手去摸腰间水囊,口中道:“三娃子。有吃的没?弄点来。”


  何三娃不待吩咐,早从怀中掏出一个窝盔,递给石青,絮絮道:“随王朗将军反正的前石赵官宦人家连夜做了不少窝盔送到军中,说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呢。。。”


  石青呵呵一笑,接过窝盔狠狠咬了一口,扬声道:“有时候就是需要泾渭分明,什么和光同尘,清水池塘不养鱼,纯属瞎扯淡,欺蒙老百姓玩呢。”话声中,他大步出了宫殿。


  暮春的骄阳火将辣辣的光线洒下大地,将皇城广场上的士兵晒得脸色黑红,汗水从额头起不停地向下淌,被士兵围住的人却没有燥热的感受。七八百保养极好的老老少少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惶恐惧,不安地四下打量,没有人顾得在意日头的热度。对他们来说,石青这个名字带来的寒意比严冬时节更为森冷。


  石青——这不仅是个与胜利常相伴的名字,还是个能带来无情杀戮的名字。如果说血洗陈留孙家坞,灭绝鲜卑段氏这些事情还不能给他人以深切的感受,那么昨夜血淋淋的襄国足以提醒广场中的诸人,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怎样残忍的恶魔。


  就在每个人心寒如冰,惊惧慌乱之时,石青来了。安排了邯郸守军之后,石青第一时间赶到广场,处置这些“要犯”也是他当前最紧要之事。


  广场上嗡地这一阵响,气氛有了些活跃,或立或蹲的重犯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或直或斜,一起向被一众亲卫拥簇着的年轻将军注目。


  王朗匆匆迎上去躬身作礼。石青摆了摆手,盯着王朗熬得腥红的眼珠和声说道:“王将军。辛苦了。”


  王朗振了振身子,回道:“谢石帅挂念。王朗打熬得住。”


  “好!石某记下了。”冲王朗宽慰地点点头,石青止住跟随的亲卫,手绰长枪,单身一人向重犯群走过去。


  重犯群倏地一静,正对石青行进方向的重犯不等对方临近,就不由自主地闪出了一道宽阔的缝隙,包含着各种思想的目光越发浓烈地凝聚到石青身上。


  “嗵嗵嗵——”脚步沉重有力,石青缓缓踱进重犯群。他四面环视着,目光平淡无波,没有停留,没有和任何重犯的视线对撞,似乎眼中是一片荒野,没有任何人存在。


  行到重犯群中间,石青停下身子,蝎尾枪在大青石铺就的广场地面上重重一墩,“当——”地一声发出清脆的鸣响。重犯群仿佛成了一个整体,微波荡漾般齐齐一颤。


  石青轻蔑地望了望左右,忽然问道:“汝等可知某是何人?”


  重犯群有了些响动,随后有几个少年稚嫩的声音相继响起来。


  “你是新义军石帅。。。”


  “你是大魏镇南将军,哦,还是大魏前皇帝指定的。。。”


  石青默然静听,待回答声渐渐熄下去之时,他声音一抬,爆喝道:“答非所问!全错!于汝等而言,石某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敌人!石某是汝等之敌!汝等亦是石某之敌!”


  广场上再次一静,重犯们呆滞地望着石青,对他给予的答案除了失望还有害怕。


  蝎尾枪忽地一抬,指着王朗和魏军士卒,石青扬声说道:“对于这些袍泽兄弟朋友部众,石某从不吝于前程富贵荣誉声名;对于敌人——石某亦从不吝以最严厉的手段给予打击惩罚,临战之际,石某长枪刺出之时从不会有半点迟疑,这是敌人应得的结果,你们都该有失败后接受无情惩处的觉悟。。。”


  广场上静寂无声,唯有石青的声音在回荡,这声音越来越冷漠,语气越来越是冰寒,直让一群重犯胆战心惊。


  “。。。有许多人以为自己系出名门,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以为拥有选择的能力,改弦易辙便会受到原谅甚至安抚慰问。石某清楚地告诉这些人:少做他娘*的清秋大梦!你以为你身份高贵,谁都会给你面子?石某偏偏不给,你就是站到了云端之上,石某也要把你扯下来,摔倒地上再狠狠踏上两脚,让你万劫不复,好生品尝为敌应付出的代价,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腾出来让自家兄弟坐上去!”


  “咚”地一声闷响,重犯中有人气厥过去,一头栽倒在地。


  石青闪眼看去,认出昏倒之人乃是石赵太宰赵庶。赵家是北地高门大姓,赵庶乃石赵几朝元老,声誉威望当真不小。他这一栽倒,不仅赵氏子弟嚎哭着围上去侍候,左近人等不由自主地上去询问查看;森严肃杀的广场因此骚动起来。


  石青一皱眉,蓦然厉喝:“干什么!嚎什么嚎,找死是吧——”


  重犯恍悟到眼下的处境,躲瘟神般纷纷从赵庶身边逃离,只十几位赵氏子弟依旧围着赵庶哭哭泣泣,其中还有两个胆壮的年青人昂首瞪向石青,咬牙切齿忿忿不已。


  “来人!把赵庶一家老小给石某就地剁了——”


  石青冷冷下令,随即讥屑地冲两位年青赵氏子弟说道:“真的有人不识好歹,至今还不明白,命运早给他们安排下公正的结果——身死族灭,他们不知道,能站在这里受训,是因为石某的恩赐。”


  衣甲铿锵作响,一队执枪绰刀的士卒开进来,凶狠地向赵氏一家冲过去。赵氏子弟纷纷发出惊慌的大叫,四周重犯面色煞白簌簌发抖,仆佣被遣散,家产被没收,子弟被拘押的委屈愤恨在这一刻通通化作乌有,心中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饶命——石帅饶命啊——”昏厥过去的赵庶不知怎地忽然醒了过来,在越来越近的士卒压力下,他甚至来不及站起,一骨碌翻过身便向石青爬来,口中大声求饶。“石帅。老朽降了,请饶了老朽一家老小啊。。。。。。”


  赵庶涕泪纵横,哭声凄惨无比,大多数人闻听后忍不住侧过身不忍相看。


  石青毫不在意地盯着赵庶,哧地一笑,冷声道:“赵庶!汝说什么?投降么?哼——看来汝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太重了,以为说句投降便万事俱休。告诉你!即便汝想投降,还需看石某是否有心情受降呢。”


  士卒越来越近,枪尖即将触碰到赵氏子弟身上。赵庶慌得眼泪也顾不得流了,连连叩首告饶道:“石帅开恩,允许老朽投降吧,自此以后,赵氏满门定当忠心耿耿追随石帅,以将功赎罪。”


  石青挥手示意士卒暂且住手,随即阴沉地打量着赵庶,心中来回权衡。


  石青原本有意找一两户触霉头的予以当场斩杀,以便震骇立威。而赵庶一家正是最为合适的对象。之所以如此说,一是因为赵氏一门声望之大,诛之足以起到震骇他人的目的;二是石青对赵庶非常讨厌,讨厌程度足可以与张举相提并论,这两人门第地位相差不多,对冉闵的敌视也相差不多,给大魏带来的伤害、在北地汉人分裂中所起的作用,这两人同样是不分伯仲。


  石青真的很想诛杀赵氏一门,以之作为上天的报复。然后,他毕竟不是天生狠毒之人,赵庶六十多岁,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兮兮地求饶,让他真的难以下手。


  罢了,看在汉人份上,给他一个机会吧。石青暗叹一声,彻底熄了杀鸡骇猴的心思。挥手喝退士卒之后,他声音一抬,扬声说道:“汝等皆为俘虏!眼下没有投降的资格。若想投入石某麾下,需要用鲜血来换,用汗水来换。自此时起,汝等休要妄想以前的富贵声名,那些东西已成石某麾下兄弟独享之物。当然,石某并非将上进之门完全堵死,只是,汝等若想求取前程荣誉,需从最低层凭借功劳、凭借自己的本事慢慢向上爬。拿得动刀枪的,投到军中从最低的枪兵做起,上战场拼命厮杀;握得住笔管的,到各府衙、各乡学做书记、做教授也无不可。这是最后的机会,诸位若是不珍惜,不戮力,那就安生去做平民百姓,耕田种地,交粮纳赋。。。。。。”
——

  二十八章 羯胡石氏绝


  更新时间:2010-07-17

  四千多降兵和邯郸来的魏军编在一起,由王宁和王朗策反的几个故旧分别统带,担负起四门城防和城内治安之责。权翼部、祖凤部骑兵驻进皇城休整,连续几日的辛苦征战,这支骑兵从上到下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以赵庶、张春为首的前石赵官宦彻底安分下来了,因为石青给了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让他们帮助魏军绥服石赵中山(紧河北定州)、常山(今河北正定县南)、赵郡(今河北赵县)等其他郡国。


  为了保住家小安康,重新恢复从前地位,一百多户人家争先恐后地表示与诸郡国太守关系交好,信誓旦旦地向石青保证,但若奉命,必定不相负。言辞极具夸张之能效。这些人打得一个好算盘:石赵已绝,中山、常山、赵郡等郡国无主,一旦大魏大军压境,一经劝说哪还有不降的道理?牛皮吹大一点无所谓,只要最终能成事就行。


  石青斟酌了一番,最后选定赵庶、张季两人随军前往各郡国劝降,这两人以前在石赵朝廷职位、身份都很高,比较之下要靠谱得多。


  石青也给了其他人降服的机会,譬如以中军将军张春为代表的一帮武人,可以充入步卒营中当枪兵,这些人乃是将官出身,身手肯定比普通士卒强,临战之际砍的脑袋也会多些,晋升速度应该很快。


  至于文臣,有一批将会留在襄国充当书记,有一批将会送到邺城听用,有一批将到青兖充当识字教授和抄书手,还有一部分自尊心很重,不愿屈身为卒,这部分人将会分别安置到、黎阳、枋头的屯耕点,分几亩田地,过上从土地里刨食的生活。


  大晋永和七年三月初九,襄国城内各处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墟集门店等营生还未完全恢复,基本秩序却已稳定下来。


  天际刚刚发亮,石青命人请来王朗、祖凤、权翼、赵庶、张季,对五人说道:“诸位连日辛苦,该多休息几天才是,只是中山、常山诸郡国与大燕接壤,归属去向事关重大,石青不敢有半点懈怠,只好强差疲兵了。”


  王朗、祖凤、权翼躬身答道:“谨遵石帅吩咐。”


  赵庶、张季则道:“老朽(麾下)得蒙石帅青眼,委以重任,赴汤蹈火,亦难报万一,奔走之区区小事,又岂敢怠慢。”


  石青微微一笑,冲赵庶、张季温和地点点头,忽儿笑容一收,转对王朗、祖凤、权翼道:“实话告诉诸位,石某从未将石祗、刘显之辈视为对手,他们亦不配成为石某真正的对手。数年以来,石某心目中真正的对手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鲜卑慕容的大燕国。在此,石某需要提醒诸位注意,从今以后,我等将面临真正的对手之威胁。无论常山、中山是投燕或是降魏,大魏与燕国之间再无半点缓冲余地。真正的挑战才算刚开始。。。。。。”


  王朗、祖凤、权翼各自一凛,齐齐向石青注目过去。战败刘显、袭取襄国。。。连串的大胜让魏军上下所有人都感到兴奋不已,眼前三人毫无例外地有些浮躁。


  石青的提醒来得很及时。慕容氏的燕国是任何人都无法小觑的存在,鼎盛到极处的石虎在它面前频频碰壁,新星一般快速升起的冉闵因它而陨落,石青刚刚整合起来的势力与这二人相比要弱小的多,此时能否迈过这道坎呢?

  “。。。在不远的将来,同燕国较量之时,襄国北部三郡的归属意义非同小可,特别是最靠北的中山国尤为重要,诸位。。。”石青目光一扫,殷切注视着随军前往中山国的赵庶,缓缓说道:“要多加警醒,全力一赴!”


  赵庶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应承,石青对形势清晰的剖析,让他惊讶之余还生出三分佩服。余下四人齐声应诺道:“石帅放心,属下等必定全力一赴!”


  石青欣慰地笑笑,忽然扬声道:“诸位!出发吧——石某亲为诸位送行!”


  辰中时分,三支人马先后出了襄国北门,第一支是祖凤部骑兵,与之随行的劝降使者是赵庶,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山国治所卢奴城;第二支是权翼部骑兵,与之随行的劝降使者是张季,他们的目的地是常山郡治所真定城;第三支人马是王朗统领的千五步兵,目的地为赵郡治所房子(今高邑县西南),赵郡太守李邽与王朗关系不错,因此由王朗出面担任劝降使者。


  石青没有强行攻打三郡的意思,无隙可趁时的强攻不仅艰难无比,而且很容易把三郡逼到燕国一方。是以,北上的三支人马最多的一支也只有五千骑,除了显示存在、护送使者等作用,对三郡构不成任何威胁。


  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襄国北部三郡地处太行山东麓,乃是坞堡密集之所在。三郡范围内至少有上百个坞堡壁垒。


  这些坞堡大多于八王之乱时兴起,历经刘渊、石勒、石虎三朝,一直保持着比较超然的地位。他们不在意谁当天子谁做皇帝,只要压榨不过分,征募不离谱,谁当天子他们都会表示臣服并交纳一定的税赋;与此同时还保留一定的独立性,以当地豪雄为首领,自行打理坞堡事物。三郡国的太守,实际管辖范围一般只有郡国治所等寥寥数个城池,职权并非很大。


  有鉴于此,石青对劝降三个郡国充满了信心。


  石赵彻底崩溃,效忠人选不再,三郡太守于公于私都没有继续顽抗的必要。当然,他们还有另外一条出路,那就是投靠燕国。襄国刚下一日,石青便急匆匆遣人北上劝降,为的就是赶在燕国做出反应之前,抢先劝降北方三郡。


  送别三支人马北上之后,石青转回城内,带着亲卫骑在大街小巷四处巡查。行了一程,他感觉襄国太大,单凭自己巡查未必有效,便喊过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传我将令。各营各部将士需恪守职责,不得滋扰地方,不得触犯律令。违者杀无赦!”


  何三娃急急应了,招呼一队传令骑兵分头而去。不一会儿,城内到处都响起飞马传令的声音:“石帅有令!各营各部将士需恪守职责,不得滋扰地方,不得触犯律令,违者杀无赦!”


  襄国目前处于军管状态,施行管治的士卒不是降兵就是原邯郸守军,石青不熟悉两方士卒,闲暇下来便开始担心这些士卒是否会借机胡作非为,骚扰普通人家。


  整个襄国转一圈下来,已经是午后时分,石青打马返回皇城本部,准备休憩用饭。还未进入皇城,何三娃赶上来禀报道:“石帅!华林苑战报传过来了,我军彻底击溃刘显部主力步卒,孙将军一边率大队人马北上襄国,一边沿路收缴降兵,追击前锋童图部如今已过滏阳河,即将抵达襄国。”


  “哦——”石青呆了呆,身子蓦地一松,彻底放下一桩心事,随即他嘘了口气道:“详细情形究竟如何?慢慢说来听听。。。”


  三月初七午后,魏军士卒经过几次心理威吓,随即发起了试探性攻击。前两次的攻击赵军守得还算严密,魏军没有占到便宜,第三次攻击,童图开始率部配合步卒行动;骑兵参与攻击坚定了曹伏驹反正的信心,他和一帮亲信部众突然发难,高喊着不降者死的口号,对后赵士卒乱砍乱剁。


  刘显猝不及防,赵军阵势大乱。童图见机得快,挥军掩杀,由佯攻变成强攻;紧跟着孙威、张温指挥步卒全师而进,猛攻赵军。


  兵败如山倒,须臾之间,四万赵军哗然崩溃,四散而逃。魏军早有准备,童图部骑兵大显身手,四处阻截包抄,如驱赶牛羊一般。孙威、张温麾下步卒分作数十支千人队尾随追击,大肆砍杀,直到邯郸附近,天黑下来这才告罢。


  是役,魏军斩杀赵军一万五千余,俘获近两万,主帅刘显被俘,大将曹伏驹投降,四万赵军仅有一成得以逃脱,可谓全军覆没。


  追击结束之后,张温遵照石青的交代,将俘获交给孙威,自率五千步卒连夜回转邺城,固守西苑;孙威与童图会合,押解俘虏前往邯郸驻扎休整。被俘的刘显请曹伏驹代为转告愿降之意,孙威听了不置可否。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回转邺城的张温还是率部北上的孙威,无意中都把待在明光宫传诏的王泰给忘得干干净净而没加理会;精心布置的陷阱由此落空,无奈之下,王泰愤愤不平地回了邺城。


  算上石青先前缴获的石赵骑兵,邯郸收容的俘虏实在太多,计有两万五千多人,数目不再魏军之下。为了防止出乱,孙威、童图不得不多留一日,就地整编俘虏。直到初九上午这才启程北上,赶往襄国。


  孙威北上襄国之时,在清渊集结的新义军也踏上了冀州地界。三月初七,赶来相助的李崇向雷诺传达了石青命令进攻的的将令,三月初八,新义军以李崇为先锋,雷诺自率步卒为中军急速向北进发。


  新义军踏上冀州地界的消息传开,冀州城的汝阴王石琨再不犹豫,和妻儿子女化作流民,不带一名护卫,悄悄潜出了冀州城,辗转南下。


  襄国被攻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石琨指望石青没有精力顾及冀州,这才没立即逃走,新义军果真北上了,他怎么还敢待下去?连番挫折,麾下实力大减,石琨没有一点守住冀州城的信心。


  不仅没有守城的信心,石琨甚至不知道哪里才有他活命的出路。向北投靠大燕?有过上次的失诺,北上就是找死;投降石青?石青杀胡的恶名想起来都令他心惊胆战。穷途末路之余,如今只有南下大晋一条路。虽说石氏和大晋仇视数十年,然而大晋的宽容仁慈天下闻名,也许能放他一条生路,不定还能升官给职呢。。。。。。


  石琨打着如意盘算携妻儿子女偷偷南下,之所以没带一名护卫,是因为他这时候不敢相信任何人,落魄之时,谁知道护卫是否会拿他向石青请功讨赏?

  石琨盘算的很好,最终也安然达到了建康;可惜的是,大晋这一次终于没有仁爱包容,而是狠下心来,将他一门老小诛杀得干干净净。


  在中原横行数十载,留下无数变态丑恶事迹的羯胡石氏由此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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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章 以后的打算(未完,稍后补全)

  更新时间:2010-07-18

  临敌之际,石琨莫名失踪,冀州无主,各地守军要么哗然溃散各奔东西,要么箪食壶浆迎接新义军到来。雷诺率新义军北上,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广宗、冀州两郡二十余县,其间不仅没有伤损一兵一卒,反而得到四五千降兵,人马数量由此增至三万余。


  三月十一,石青接到冀州战报,欣喜之余,他命令童图部押解一万降兵前往冀州交由雷诺统带,同时带往冀州的还有三项将令。


  其一是李崇部骑兵暂归雷诺下辖,协防冀州。其二是锋锐营、跳荡营、陷阵营等万余新义军将士随童图部一道转至襄国,另有任用;其三是冀州新义军不新列建制,所有俘虏降兵尽皆编入新义军原各营各部,由青兖老兵予以羁押管束。需要说明的是,第三条将令使得冀州新义军各营人员数量空前膨胀,原来一两千人甚至几百人的营因此成为少则三四千,多则五六千的大营。


  冀州城与大燕军前锋所在的清梁相距近两百里,其间隔着一个以邓恒、王午为首的幽州军势力盘踞的博陵郡,粗看起来,冀州似乎没有直面鲜卑人威胁。但是,石青知道,邓恒、王午着重将兵力布置在鲁口一线,对博陵其他区域的控制极其薄弱。清苑的燕军若是南下冀州,鲁口的幽州军除了能在燕军侧翼构成潜在威胁外,并无任何阻拦之力。


  为了切燕军中路南下途径,石青有意以冀州城为前沿,并布置足够的人马予以防御。是以,即便有心调遣新义军旧部前来听用,他还是先行送去一万降兵,以保证冀州方面的守军数量在三万余上下。


  童图奉命东行不久,出使赵郡的王朗回返襄国,与他一同来的还有赵郡太守李邽。


  李邽是慕容氏发家之地辽西的汉人,历史上在这一年的八月,燕王慕容俊遣慕容恪领军南征中山、常山、赵郡等地,慕容恪出征伊始,便在中山太守侯龛面前屡屡碰壁,无奈之下,只好领军绕过中山,南下转攻常山。这时候,赵郡太守李邽不知是因为与慕容氏同为辽西人的渊源还是其他缘故,在常山未破、燕军未至的情况下,率先投靠慕容恪。中山、常山两郡因此陷入后路断绝,孤立无援的状态,最后不得不相继投降。


  出于这个缘故,劝降北方三郡的行动之中,石青对劝降赵郡太守李邽最不看好,出乎意料的是,王朗此行不仅劝降了李邽,并且将李邽带到襄国。这一点说明了什么?至少可以证明,李邽的归降颇具诚意。


  欣喜之下,石青唤来何三娃,吩咐道:“传令火头军,即刻准备酒菜,本帅要为王将军和李太守接风洗尘。另外,把孙大哥、王宁将军、曹伏驹将军全部请来;大伙忙乎了好几日,也该趁机聚聚了。”


  何三娃匆匆忙忙地去了,石青叫上一队亲卫,打马冲出皇城,向北赶去以迎接王朗、李邽。事实上,这时候已过了午,石青刚刚用罢干粮。他是估摸王朗、李邽急着赶路,可能还未吃饭,这才下了这道命令。


  李邽年约四十左右,一副标准的北方大汉模样,说话嗓门很高,性格粗狂率直,和万牛子仿佛。石青一见便非常喜欢,即使记忆中有些阴影,他还是很亲热地上去和李邽攀谈,如多年袍泽一般,没什么拘束。


  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直到快进皇城之时,石青的话题才转到王朗身上,先是嘉许了一通,然后石青告诉王朗,他的旧部——关中杜洪、张琚有意引梁州司马勋再次入关中,与征西大都督争夺雍、秦之地。石青希望王朗前去关中,利用自己的影响绥靖地方。


  王朗闻言面色一黯,僵硬下来。他对麻秋有些怀恨,对方曾在洛阳突然袭击,强施兼并之策且斩杀了几千关中精骑,迫得他连夜逃亡襄国。


  石青初始对王朗也是毫不客气,王朗却没有怨恨,因为两人分属敌我阵营,行事再是狠辣也是份内之责。麻秋在洛阳的举动与此不可相提并论,行事之前,两人私交很好,王朗是受对方邀请回邺城襄助的,麻秋再行兼并之举就有些恩将仇报的意味了。


  “石帅。王朗曾与征西大都督有些纠缠,不愿前往关中受麻督羁勒。”迟疑片刻,王朗还是直言说出心事;相处有一段日子了,他看出石青虽然刚毅果断,却并非是不讲情理之人。


  “哦?”石青略微有些讶异,稍微一顿,便即笑道:“王将军有所不知,襄国之战甫一结束,石某便即去信关中,请麻督来邺城主持大局;算算时间,此时该当出关了。王将军此去关中只需听候王猛王景略调遣,不用在麻督麾下奉差的。”


  “王猛王景略?这是何人?”王朗好奇地问了一句,话语轻松了许多。


  石青尚未回答,旁边一个诧异地声音插进来问道:“麻秋来邺城主持大局?兄弟。皇上遗诏指定的可是你呢。。。”


  话音未落,受邀前来赴宴的孙威、王宁、曹伏驹从城门内现出身形,一起迎了上来,三人之中,能喊石青为兄弟的自然只有孙威了。


  王朗忽然一悟,这才感觉到石青话中的异常:请未来的岳丈前来邺城主持大局,石青打得是什么主意?总不会有意谦让吧。。。。。。


  “走!进去说,有些事该当让诸位知道以便有些心理准备了。”石青哈哈一笑,招呼众将进了皇城,来到当初石祗理政的偏殿坐下。


  石青在首位坐下,其余一众人等品级模糊不清,只好随意地各找位置坐定;亲卫布酒菜的时候,何三娃进来禀道,快马传报,权翼、张季行程顺利,一番劝说后常山郡同意归降大魏,两人已然返程复命。


  何三娃声音一落,偏殿里诸人精神大振,石青举杯相邀道:“襄国下辖六郡,大魏已得其五,想来要不了多久,中山国就会传来好消息。此诚为大喜,不可不贺,诸位,请与石某共饮一杯。”


  “恭喜石帅!”诸将不约而同地起身,面向石青,举起酒杯示意一番,随即饮下就座。


  搁下酒杯,任由一旁的亲卫斟酒,石青向下环视,开口说道:“石某曾经说过,大燕国养精蓄锐数十年,早已今非昔比,麾下人马几有三十万。慕容氏侥天之幸,这几年人才辈出,燕王慕容俊勤政不倦,谨小慎微;慕容恪刚严深沉,满腹锦绣;慕容霸勇毅威猛,阔达俊奇;慕容评久经战阵,领军有方。此诚为大魏之劲敌啊!”


  石青说罢,偏殿里静默了一阵。在座诸人都是多年军旅,燕军以及慕容恪、慕容霸的厉害自然早有感触。过了一会儿,张季打破沉默,奉承石青道:“石帅勿须担忧,以张某看来,慕容氏诸子确实了得,可若是和石帅相比,却还差了一截。哈哈,天下间也许只有石帅方能制得住慕容恪、慕容霸。。。。。。”


  张季话音一落,座中诸将纷纷点头,慕容氏毕竟距离远了些,接触得也少了些,座中诸人对近在咫尺的石青的手段和战绩感受得更深刻。


  “若说世间没有其他人能与慕容恪、慕容霸抗手,只怕未必。。。”石青否定了张季的说法,随后笑着解释道:“据石某所知,能与慕容恪、慕容霸一较高下者,当世至少还有三人。”


  “三人?这么多!”王朗惊呼一声,有些不信。


  孙威直接问道:“不知兄弟说得是哪三位高人?”


  “这个吗。。。”


  石青斟酌着词语,缓缓说道:“大晋征西大将军桓温,以一州之力,西进收复巴蜀,南下镇制日南(今越南国),出仕六年来,百战百胜,无一败绩,实为大晋之柱石屏障,此人当能与慕容氏一争长短。”


  诸将点头首肯。虽然座中很少有人与桓温交过手,但对方之名当得如日中天一语,盛名之下,焉有虚士。


  “。。。石虎朝三次征西,西凉张氏危若累卵;书生谢艾临危受命,白身拜将,两年间三败石赵数十万征西大军,致使石虎、麻督从此不敢西顾。受命酒泉太守之后,谢艾积极进取,亲率数千士卒突入西域,灭国数十,为张氏开拓出数倍于凉州之疆域。此人武略实乃天授,若是再经几年战阵磨练,只怕天下难有抗手。此时亦能与慕容氏诸子一争高低。。。”


  众人听了蓦然一怔,恍然记起那个遥远的被人忘记的名字——谢艾,石赵朝廷致命的伤害就是来自于他。永和二年到永和四年,石虎总共进行了三次大规模西征,西征与心血来潮征讨慕容氏截然不同,每一次都是倾全国之力而为之,可惜的是,三次征西全都败在一个名不传经传突然冒出头的书生谢艾手上。石虎因此痛呼:吾曾以一州之地平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取一州而不可得,莫非上天已弃我而去。


  “这第三个人么,王将军不久就会认识。。。”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目注王朗道:“此人姓王名猛字景略,以前是石某军帅府长史,后来被麻督看中,留在身边参赞机要;麻督此番东来,石某建议由王景略以雍州刺史之职坐镇关中,王景略常年隐居山中,声名一直不显。不过石某要说的是,此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诸子百家,无一不晓,胸中所藏,与桓温、谢艾、慕容恪、慕容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人如绵中之锥,早晚有一日便会名扬天下。”


  王朗、孙威等熟悉石青的俱俱倒吸口凉气,石青从没有如此这般推许过一人。能和慕容恪兄弟以及桓温、谢艾相提并论之人,即使稍有不如,其才华也足以惊艳了。


  诸人被石青的议论代入进去,一个个呆呆滞滞地回味着世间传奇人物的风采,一时也忘了饮酒。石青没有打扰,自顾自连饮三杯润喉。


  过了好一阵,孙威轻叹一声,回过神来问道:“兄弟。你说的这些与今日之话题似乎没有关系。为兄想知道的是,麻督为何来邺城?兄弟以后到底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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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章 以后的打算(补全)


  更新时间:2010-07-19

  石青面色一肃,断然说道:“不!孙大哥,你错了,刚才的议论与石青日后的打算可谓息息相关。”


  缓缓放下酒杯,石青环顾殿下,沉声说道:“诸位。石某适才言及的人物,唯有王猛一人身属我方,包括慕容恪、慕容霸兄弟在内,共有四人与我方敌对,更可虑的是,这四人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分散在南、北、西三个方向,一旦同时动手,我方左支右绌,必定难以从容应对。若有一路被对方突破,这个后果。。。。。。”


  后果到底如何,石青没有继续说下去;孙威、王朗脸色一白,隐带担忧。石青说的局面不是不可能出现,因为,无论是西凉张氏或是燕国慕容氏,此时都奉大晋为尊,原本就在一个阵营之内。


  “王猛坐镇关中,应该可以挡住西凉张氏和凉州司马勋;石帅亲自出马,足以应付慕容恪兄弟;只是,桓温若是北上,只怕我军难有与之并肩之才俊相抗,中原可就危矣。”过了一会,孙威低声道出了众人的担忧。


  石青点点头,道:“若出现这种局面,我军不仅难以选拨出与桓温相抗之才俊,还无法筹集到足够的人马予以阻击。另外,豫州冉遇、并州张平也如跗骨之蛆,随时都可能蹦出来捣乱。因此,为了避免恶劣局面的出现,石某打算。。。。。。”


  说到这里,石青先顿了一顿,旋即咬金断玉一般从口中迸出两个字:“降晋!”


  降晋?降晋!降晋!!!


  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让人震撼的了。


  这些年来,有无数人不停地进行着降晋叛晋、降赵叛赵的勾当,按说降晋应该很正常,只是,做出这种勾当的大多是一方土豪或者是刺史太守,从没有石青这种,囊括大半个中原、有资本登基称帝的人去降晋,就算襄国石祗被逼到最后关头,也只是削去帝号,自立为王,而不是投降燕国或者大晋。


  石青竟然要降晋!这让追随者情何以堪!

  偏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包括一个正在斟酒的亲卫全都呆住了。亲卫手中酒壶半斜,美酒无声淌出,注满酒杯,溢到矮几上,顺着桌面向外扩展、扩展。。。最后“嗒”地一声溅到地面上。


  “酒洒了——”石青略带责备地瞟了眼亲卫,开口打破了偏殿的沉寂。


  “诸位!此为不得已之举,亦是以退为进之计。需要说明的是,背负降晋之名的不是石青,而是麻督!”石青眼光闪烁,仔细观察下面人的反应。


  张季宦海沉浮经年,心思机敏,闻言之后立即有所悟道:“石帅的意思是。。。先在邺城推举麻督为尊,以麻督的名义降晋,一俟天下形势有所变化,石帅可以抛开大晋,自行行事。如此,便不受忠义之名所。。。。。。”说到这里,张季嘎然住口,再说下去,可就是不敬之罪了。


  “虽不全中以不远矣。”石青点点头,冲张季微微一笑,以示赞赏。


  王朗、王宁若有所悟,缓缓颌首。曹伏驹也听明白了,站起来嚷道:“俺们明白了。这不就是诈降之计吗,只不过石帅爱面子,不好自己出头诈降,所以才推举麻督为尊。哈哈哈。。。。。麻督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曹伏驹心粗,没有留心石青和麻秋的关系,直言不讳地开起了麻秋的玩笑。同属降将的王宁、张季闻言大急,不住地给曹伏驹使眼色,偏偏曹伏驹志得意满,头都翘到天上去了,哪儿看得到两人的提醒。


  石青无奈地摇摇头,沉着脸佯喝道:“曹将军休得胡言,征西大都督乃是本帅未来的岳丈,本帅真心实意推举麻督为尊,哪像汝说得如此难听。”


  “啊~~”


  曹伏驹惊叫一声,立时傻眼,伸出蒲扇大手捂住嘴巴讪讪坐下,再不敢说话。


  “兄弟。。。”


  孙威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很不高兴,言语带着明显地不悦:“皇上托付大魏基业之人是兄弟,而不是麻秋。事实上,此前兄弟与朝中大多数文武私交并不深厚,不少人对皇上的决定不以为然,只因遗诏之故,这才勉强归入兄弟麾下。兄弟却要以麻秋为尊,置皇上遗诏于何地?这让朝廷文武怎么想?兄弟若是爱惜羽毛,不得已找人出头降晋,为何不选择太子?太子乃皇上血脉,深受邺城人拥戴,由他暂时在前为兄弟挡着,朝廷上下必定安生许多。岂非一举两得?”


  孙威话糙理不糙。麻秋名声太坏,本事一般,瞿然而上高位,邺城必定有许多人不服。石青知道这一点,但却无可奈何。除了麻秋,他再无第二个合适人选。有麻姑这层关系在,麻秋和石青彼此间可以做到完全信赖,这种信赖超过司扬、孙威,甚至超过祖凤;之因为麻秋无子,石青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另外,石青选择麻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麻秋年事已高,眼下已五十出头,在这个时代,这个年龄算得上是老人了。当然,这些原因石青无论如何也不会宣之于口。


  “孙大哥!兄弟推举任何人为尊都可以,唯独不能推举太子和他的几位兄弟。”


  石青安静地解释道:“太子等年龄太小,难以辨明是非,很容易被人操纵利用,成为对付石青的利刃;一旦如此,影响局势稳定、牵扯朝庭精力不说,太子皇后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兄弟害的。百年之后,兄弟有何面目再见皇上?此事不可不防,兄弟早就拿定主意,一俟襄国事了,便回转邺城将太子、皇后送到秘密之地隐居起来,远离是是非非。”


  石青说得足够坦白,孙威再是愚钝也听出了其中意思。细细回味了一下,他立时明白自己有些一厢情愿,石青如果真立太子为傀儡,双方转眼就会反目成仇,那样会害了冉智兄弟的。


  呆愣之间,孙威听石青继续解释道:“兄弟之所以推举麻督为尊,并非出于私心,实乃是形势需要。当今中原,经数年争战涂炭,石赵彻底覆亡,大魏亦元气大伤。式微如斯,我军别说两线、三线作战,便是合青兖、邺城所有之力,也未必禁受得与燕国作战的消耗。关中不同,这两年虽有几次战事,却未伤及根本,若能得之,当为极大助力,若因此失和,呵呵。。。邺城就是降了大晋,也禁受不住燕国和关中的两面夹击。无奈之下,兄弟只好出此下策,以尊号为筹,换取近十万大军和源源不断的辎用支持。另外,兄弟有一言必须申明,皇上遗诏托付兄弟的是杀胡复汉之大业,并非是个尊号;与完成杀胡复汉之大业相比,一家一姓之江山社稷无足轻重。”


  孙威身子一震,定定地注视着石青。他一直把石青当作小兄弟,哪怕对方战绩赫赫,威震四方,他还然当作小兄弟,一个很厉害的小兄弟而已。直到此时,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为太子、皇后安危的深谋远虑,为杀胡复汉大业宁愿抛却尊荣,他才明白,无论心胸、气宇或是才智、见识对方都远远在他之上,所站之处是他一生都难以触及的高度。他还好意思私下认之为“小兄弟”吗?


  孙威面容一阵发烫,怔立了片刻,他双膝一弯,突然跪倒在地,俯身叩首道:“石帅明见万里,所言极是,孙威佩服,日后但有所命,绝不敢怠慢质疑。”


  孙威这番举动唬得石青一跳,连忙蹦起来,奔到殿中上前搀扶道:“孙大哥。你这是。。。你我兄弟何至于如此客套。”


  孙威接着石青搀扶站起来,郑重说道:“孙威有幸,能认识石帅这样的兄弟,只是上下有别,礼不可废。孙威再不敢僭越怠慢了。”


  石青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地位越高越是孤独,这是一个无奈而又必须接受的现实,眸子里闪过一丝悲哀,石青拍拍孙威双膀,感慨地说道:“孙大哥,私下里还请继续称呼石青为兄弟,石青希望多一个兄长。”


  “嗯!”孙威重重点头,旋即冲石青呵呵一笑,问道:“石帅。邺城日后由麻督作主并向大晋请降,大晋肯定会封麻督为王,那石帅呢?当执掌全国兵马的大将军吗?”


  说到正事,石青立时忘记遗憾和感慨,兴致盎然道:“征西大将军年事已高,石某不忍让他老人家操劳过度,是以准备自己为朝廷多出些力,无论是治军或是施政,都将全力一赴,竭尽所能。当然,其中重中之重,还是应对鲜卑人的威胁。石某打算襄国事了,前往冀州建一征北大将军府,居中统筹东路南皮、马颊河,西路中山、常山、中路冀州、博陵等地对燕国之战事。鉴于邺城朝政需要打理,石某不能常驻冀州,征北大将军府将设四督帅。其一为东路军督帅,由乐陵太守贾坚担任,驻守南皮;其二为中路军督帅,由军帅府长史雷诺担任,驻守冀州;其三为西路军督帅,由权翼担任,驻守中山郡;其四为后军督帅,由孙大哥担任,驻守襄国,职责是为其他三路提供后援支持。不计各地郡守兵,征北大将军府四路督帅直接下辖人马必须达到十万,方才有与燕军一抗之力。十万人马不是小数,并非一蹴而就之事,主要就看孙大哥你这位后军督帅是否能及时整编降兵了。。。。。。”


  “石帅放心。孙威不敢误事。”孙威嘴里回答的很淡,心中却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尽早将降兵整编归建。心中记挂着事,酒也喝得不甚香甜。酒宴一散,孙威就急忙地离开了皇城。


  童图带走一万后,襄国还有两万余降兵。欲让两万多人归心并非容易之事,不仅需要树立建制,严明军纪,还需将官时不时地怀柔施恩。孙威回转后,一头扎紧降兵营,吃饭、睡觉、操演。。。与降兵士卒不离不弃,投入得甚至没去为离开襄国赶赴关中的王朗送行。


  三月十三,石青找到降兵营来告知孙威,祖凤有消息传来,中山国太守侯龛答应归降。他和权翼打算北上卢奴,和侯龛商谈防范鲜卑人之事,争取得到对方谅解,答应让权翼的西路军进驻中山国。石青嘱咐孙威,他走以后,襄国大小事物由孙威负责处理。


  孙威应承之后便不敢再窝在降兵营里,他先将石青、权翼送出北门,随即带着亲卫来到皇城南门城楼里住下,通知王宁、曹伏驹有事就去城楼找他。


  申正时分,王宁引着一个自称邺城传诏使的来找孙威。孙威一见,来人竟然是马愿。


  “都是自家兄弟,但说无妨。”见马愿的目光老在王宁身上转来转去,孙威直接开口打消了马愿的顾虑。


  顾虑消除之后,马愿即刻惶急地叫了起来,连声道:“将军。出大事了,石帅呢?请他速速返回邺城,邺城局势眼见就要失控了。”


  孙威豁然而起,追问道:“到底是何事情?汝快详细道来。”


  “冉遇回来了,带着豫州军进了邺城。”


  马愿鼓瞪着双眼,急促地说道:“他一回来就四处找事,先是联络朝中众位大人提请太子登基为帝,却被郎大人、刘大人找借口拖住了。随后他又让张温将军交出张举家眷,张温将军不同意,他就带兵围了西苑,告诫张温将军再不交人,他就打进去。大将军明显和他一路,屡次下令,命令张温将军交人。刘大人见势不对,让末将飞马前来报信,他去找蒋干将军商议,争取稳住局势。。。。。。”


  冉遇进邺城了!


  孙威心中咯噔一下,他曾在冉遇手下呆过年余,知道这个悍民军双璧之一并非易于之辈。蒋干、张温稍有差错,弄不好就会栽在他手中。那样的话,邺城可就彻底乱了,石青平稳过渡的打算会彻底落空。


  “来人啦!快,即刻去追赶石帅,请他速速回转。”对付冉遇必须石青出手方可,孙威唤来四名亲卫,命他们一人双马,不分昼夜北上追赶,务必尽早截住石青。亲卫去后,孙威想了想,转对王宁道:“王将军。你若诚心追随石帅,此时便是你立功良机。”


  王宁目中精光一闪,恳声道:“请戍卫将军指教。”


  孙威道:“襄国城中有四五万人马,其中大魏禁军、襄国降兵各占一半。邺城发生纠纷,大魏禁军不便掺和,襄国降兵反倒更为好用。孙某有意请将军领一万降兵先行南下,帮助石帅平息纷争。石帅马快,不到邺城就能赶上将军。不知王将军是否愿意为石帅分忧?”


  “固所愿耳,不敢请尔!”王宁抱拳躬身,慨然作答。
——

  三十一章 全力一搏能逞否

  更新时间:2010-07-20

  时值三月中旬,清碧的北方大地上生出一丝丝一块块的斑黄。原野里人影跟着多起来,老农背着手、壮汉抱着膀子在一块块、一条条的斑黄田地间来回逡巡。


  麦秆长过了人膝,麦穗饱满结实,叶片正在打卷枯萎,眼看再有几日骄阳暴晒就能下镰,距离收成的的日子越近,庄户人家就越发紧张,只怕老天不长眼,下起连阴雨,将麦子涝在田地里。


  当然,紧张收成的不仅只是庄户人家,燕国朝廷上上下下同样如此。


  持续不断的争战消耗了大量青壮男丁,整个北方的生产力尽皆陷入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间或会有一些地区如燕国般出现例外,能过几年安稳日子。然而,需要说明的是,无论如何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最好的结果只是少饿死人却无法根绝饿死人事件的发生,就算这样,还要拜托老天照应。


  从征募青壮到入关南下,已经两年过去了。燕国下辖的地盘扩大了,人丁增加了,兵马多出近十万,财赋却越来越吃紧了。战备状态下,生产人力的减少和更多兵丁士卒的消耗使得燕国朝廷常常为了粮食焦头烂额,其中最难熬的当属秋收和夏收之间这段长达七个多月的时光。


  而今终于到了见收成的时候,燕国上下人等个个都瞪起眼睛盯着田地里的麦穗和头顶上的日头。辅国将军慕容恪亦不例外。


  三月十四*清晨,慕容恪带了一队护卫早早出了蓟城北门,沿着到蠮螉塞(今居庸关)的驰道向北而行。


  暮春的风清凉许人,碧绿的原野景致宜人;天边外燕山绵延不绝,挺拔高峻,勾画出一副宏大背景;身周近处果树结实,麦穗伏浪,殷实的田园风光又有一番韵味。


  成年忙于军国之事的慕容恪不由得沉醉其中,举目四顾,缓辔徐行,不知不觉间行出二三十里,来到一道长长的土垄之下。土垄看起来极像湖水干涸后的堤坝,南方人因此称之位坝子。无论土垄或是坝子,都是地质变迁湖堰干枯后留下的遗址。南方、北方在所多有,不足为奇。慕容恪看到后却是一呆,胯下战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随行亲卫多是从龙城跟随过来的,知道慕容恪很早就有欣赏土垄的雅好,见此情景便勒住坐骑,或下马休息或四周戒备,做着小驻的准备。


  这道土垄其实很普通,北方大地上随处可见。波浪一样的起伏,绵延横亘出老远。青翠的碧草和不知名的黄花、紫花星星点点铺满了平缓的土坡,除了一些自然的野趣并无其他吸引人的特别景致。


  慕容恪呆呆地望着土垄,眸子里隐隐升腾出若有若无的雾气。恍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七年前的秋天。那时候,他刚刚剿灭鲜卑宇文氏,带领慕容氏的儿郎们回在龙城休整。在龙城南边的郊野,和眼前一样的土垄前,他见到了她。。。。。。


  她是跟着一队流民从另一端上得土垄。


  那队流民有老人、孩童、牛羊、车辆。。。同其他流民一样,到处都是风尘浸染的痕迹,这些并未引起慕容恪的注意,直到她的出现。她扶着车棚站在一辆牛车上,牛车缓缓向垄顶攀爬,轻盈的身姿随之冉冉上升,仿如风中飘萍,又似深谷幽兰,与周围的人群、景致截然不同,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


  如同暗夜中耀目的烛火,她甫一出现,便引起了慕容恪的注意。当目光落到对方身上,慕容恪感觉天空忽地一暗,唯有垄上光芒闪亮,绽放出万道霞光,晃得他头晕目眩。


  那是怎样高洁的身影啊。孩童的欢叫,婆娘的嚷骂,再闹腾的喧嚣也无法让那遗世独立的芳华受到半点惊扰;飞扬的尘土,辛苦跋涉后留下的细密汗水,灰了鬓角,湿了双颊,却掩饰不住珠玉的清冷辉光。世界仿佛停滞下来,只有那摇曳生烟的身姿依旧生动鲜活。


  慕容恪彻底呆滞了。眼中所见,心中所想都是那个人儿。一种从未有过的迫切催促他快去接近对方,一种从未有过的胆怯让脚步变得沉重无比;他怕!他担心!担心自己一身的污浊亵渎了那绝世芳华。


  她感受到他的注视,螓首缓缓移动,寒星般的眸子平静地注视过来,与他焦灼火热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相碰撞。


  这是怎样的一眼相视啊,仿佛经过亿万里的穿越,仿佛经过千百年的等待,直到此时才有了结果,在两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星空爆炸,流光万千,烈焰焚天,万物寂灭。


  周围的世界倏然远离,慕容恪深深沉醉,忘记了其他的存在,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同样也没看见飞骑驰来的慕容霸。。。。。。


  直到慕容霸冲上土垄将她抄上马鞍,大笑道:“好漂亮的美人,日后在霸身边服侍吧。”直到那双从慕容霸腰际探出来的星眸黯淡下来;直到慕容霸身影远去,土垄上牛车依旧,娇姿渺渺之时,他才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恶鬼面具不知何时到了手中,慕容恪五指紧扣,手背青筋贲张,满布掐痕的鬼面又添了几道新痕。慕容恪收回目光,忧郁地盯着鬼面,耳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回响:“戴上它吧。待你有勇气面对本心之时再取下来。。。。。。”


  慕容霸纳妾那天,她做了这副鬼面瞧瞧送给他。自那以后,慕容恪再没到慕容霸府上去。


  “对不起,人活着不仅是只为本心,还有责任啊。。。。。。”慕容恪暗自叹息,小心地将鬼面揣进怀里。


  “辅国将军——”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一骑战马飞速驰来。马上骑士尚未临近,便大声呼道:“燕王急招,请辅国将军速速回城议事。”


  “走!回城——”慕容恪没有半点迟疑,调转马头,猛一磕马,待战马跑了起来,他才将传诏骑士唤到身边问:“燕王为何这般急?出了什么事?”


  骑士回道:“悦绾将军有加急禀奏,听说是南边出了大事。”


  “南边出了大事?”慕容恪一皱眉,目光闪了两闪,随即扬鞭催马,招呼亲卫:“快!”


  悦绾加急送到蓟城的是简报,简报内容很简略:刘显兵败,石祗被诛杀,石琨失踪,赵国为大魏所灭,下辖六郡国尽皆归魏。


  短短一纸简报在蓟城宣起滔天波澜。


  怎么可能!襄国之战,冉闵战死,大魏受创深重,不分崩离析已然不错,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一旬之内败刘显、破襄国、诛石祗,抚平赵国六郡?

  蓟城几乎没有多少人相信简报上的内容。


  慕容恪赶到之时,待在蓟城的七八位燕国重臣都先到了,正在慕容俊面前质疑简报内容的合理性。慕容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侧耳倾听。


  “三弟。你快来看看。。。。。。”慕容俊伸手阻止慕容恪行礼,径直将简报递了过去。


  慕容恪坚持着行罢礼,起身接过简报,匆匆瞥了一眼,便即回道:“此事勿须质疑,应是事实。请王兄即刻筹谋应变之道,万万不可拖延。”


  正在争执的燕国重臣齐齐失声,惊疑不定地望着慕容恪。慕容俊同样动容,身子半抬,惊问道:“此事太过异常,五弟何以如此肯定?”


  “悦绾将军谨严细密,从不虚饰夸张,弟弟信得及他。”


  慕容恪一边说着,抬手指点着简报道:“王兄。悦绾将军奏报的语气极其肯定。之所以如此简略,想来是对方动作太快,使得我方探子只探到结果却不清楚其中细节缘由,未免误事,悦绾将军只好先送来简报,供王兄及时定夺。过两天也许就有详细奏报传来。”


  “这么说倒是真的啦。。。”慕容俊嗒然坐下,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此时才开始真正震惊这一消息。


  “王兄!我燕国必须即刻应变。”慕容恪上前提醒了一声。


  “啊?对方情形一无所知,怎生应变?”慕容俊茫然地应了一声,忽儿殷切地望着慕容恪问道:“三弟莫非有了主意?快请详细道来。为兄此时没有一点头绪。”


  慕容恪道:“王兄应该记得,冉闵临死前颁下遗诏,命令青兖的新义军军帅石青接掌邺城。虽然前段时间探报,邺城一切如常,仍以太子冉智为尊。弟弟却敢肯定,此次变故必定出于石青之手。除他之外,邺城在无人能成。”


  “石青?当真不能小觑了这厮。”慕容俊双眉一竖,面现怒容。


  “不错!这人确实有些奇异。小觑他的,都已经化为飞灰。”慕容恪附和一声,旋即声音一低,越发地慎重了。“襄国之战,我燕国运筹许久,终让赵国、大魏遭受重创,却没达到预期目的,如今想来,那一战最大的赢家反倒是这个石青。此人的手段由此可见。”


  “哼!张举这厮误我大事,虽千刀万剐难消吾恨!”


  想到襄国之战,慕容恪就忿忿难平。燕军回师之后,他就斩杀了张举,只是那口怨气却还没有出尽。咒骂了两句,慕容俊担忧地问慕容恪:“三弟。石青这厮原本就很麻烦,如今他整合了魏、赵两国之力,愈发难缠。依你说,我们是否还能南下?”


  慕容恪目光一闪,开口安慰道:“王兄。石青是个麻烦,却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难缠。大燕据有幽州一年有半,才将幽州整合完备。石青一介骤起军帅,一无我大燕几十年根基,二无传世之美德,凭什么整合魏、赵两国之力?由冉闵遗诏秘而不宣之事可知,他也担心大魏朝臣不愿归附继而发生内乱。王兄需知,此时的大魏四处冒风,处处漏雨,到处都是破绽,并无可惧之处。”


  慕容俊精神一振,颌首道:“三弟说得不错。以你之意,我大燕该当如何应对?”


  慕容恪眼光向四下一扫,慕容俊会意,开口道:“今日之议到此为此,诸位且退。”


  慕舆根等人齐齐一怔,慕容俊遇事善于纳言,很少做关起门自家兄弟密议的举动。迟疑了片刻,见慕容俊、慕容恪没有慰留,慕舆根等只好躬身告退。


  “王兄!弟弟不是有意避开朝臣,实是此事太过紧要,当以秘密为要。”慕容恪解释了一句,然后道:“石青此人确实异数,燕国若欲南下一同中原,必须趁其羽翼未丰之际,倾尽全力予以扼杀。否则,时日一长,此人成了气候,便是有心诛除也不可得。”


  慕容俊深沉地点点头。


  慕容恪继续道:“短短一旬,大魏灭石赵,收复六郡,行事急急如风,必定难以稳固。以弟弟之见,我大燕当趁其立根未稳,即刻施以雷霆之击,彻底绝了这个祸患。”


  “即刻?”


  慕容俊有些踌躇,忧虑道:“府库辎用不足,大军南下只怕有问题,且麦收在即,青壮抽调多了,会影响收成。要不,麦收之后召集各路大军南下,三弟以为如何?”


  “不能等!”


  慕容恪很少见地反驳了慕容俊的提议。“王兄。对于石青这样的对手,绝不能给其留一丝喘息空隙。我军南下有困难,对手一定也有。再说,眼下正值麦收时节,大军可以抢割对手麦子,以敌军之粮济我军辎用之不足。”


  慕容俊缓缓点头,又问道:“以三弟之意,此番南下目标是直至襄国还是北方三郡。”


  自幽州南下,有东、中、西三路途径可循。对于南下途径,燕国内部基本上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不走东路之渤海、乐陵和中路之博陵、冀州,只走西路之中山、常山。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走东路太过偏远,对邺城、襄国难以形成威胁;走中路太过艰险,不拿下鲁口的邓恒,直下冀州的燕军侧翼就会袒露在邓恒的攻击之下;鲁口是个硬石头,七八万大军依地势而守,想拿下来殊非易事。因此,燕军一直避开由中路南下。


  从西路南下不仅遇到的阻力小,还是攻击襄国、邺城最近的途径,因此成为燕国首选。在这个共识下,燕国内部还就南下是逐步蚕食还是应该一鼓作气拿下襄国、邺城做过探讨。在这个问题上,有两种意见占了上风。一种是先将襄国北方三郡拿下,打开南下门户再说。还有一种是直取襄国、然后向东攻击冀州;如此南可攻击邺城,东可合围鲁口,彻底打破了中路的困境。


  慕容俊因此才有一问。


  慕容恪沉思了片刻,斟酌着说:“王兄。以前我燕国将魏、赵两国视为对手,因此定下从西路南下的规划,眼下对手更易,我等也需换个思路了。”


  慕容俊茫然道:“三弟的意思是?”


  “燕国眼下的对手是石青,我军不妨由东路南下,直插青兖效果更好。。。”


  慕容恪目光闪烁不停,一边思虑,一边说道:“。。。若是料得不错,石青的人马必定集中在邺城、襄国、冀州一带。此时青兖可能非常空虚,一击就碎。青兖是石青的老巢,他不可能不管,只要他敢回军救援,野战之中,我军以逸待劳,他来多少援军,我军就吃掉多少。唯一可虑的是,南皮不除,我军后路不稳,需要另遣一支人马予以牵制。”


  慕容郡听得眉飞色舞,频频点头。


  慕容恪却没有一点轻松之色,皱眉思索了一阵,道:“不妥。如此行事对一般人来说足矣,对石青只怕未必有用,还需要另外安排一路人马方可。”


  “三弟快说。还要在哪一路安排人马?”慕容俊有点沉不住气了。


  慕容恪缓缓道:“鲁口的邓恒没有进取之心,悦绾的五万人马留在清梁有点浪费。依弟弟之见,留一万人马便足以让邓恒不敢北顾,余下四万人马可由悦绾率领,伪装成十万大军南下佯攻中山以吸引石青主意。当我军在乐陵出现,石青调兵应对之时,这支疑兵可由佯攻转为实攻,拖住对手;务必要让石青左支右绌,手忙脚乱才好。”


  “好!”慕容俊兴奋地一拍几岸,扬声赞道:“三弟筹划的甚是精妙,此番南下,定要一举除去石青这个麻烦。”顿了一顿,他又问道:“以三弟之意,何时出兵?出兵多少?”


  慕容恪回道:“弟弟以为无论如何拖延,出兵之日不能拖过三日,尽量在麦收前抵达南皮、乐陵,以抢收麦子为辎用。至于动用兵马数量,愈多愈好,龙城之兵马难以赶来,幽州二十一万士卒能够抽调的需要全部征用;有的路途遥远,不及赶来;可以作为后备。无论如何,此番定要除去石青这个后患。”
——

  三十二章 邺城换主(上)


  更新时间:2010-07-21

  慕容俊、慕容恪密议半日之后,蓟城连带整个幽州彻底闹腾起来。当天夜里就有无数传诏快马冲出蓟城,奔向四面八方。


  三月十六。驻守章武郡的慕容评、河间的封奕、清梁的悦绾先后接到诏令。慕容俊命令慕容评、封奕暗中动员两郡将士,做好进攻南皮的准备;命令悦绾留一万人马守卫清梁,监视鲁口邓恒;自率四万马步军佯作十万大军模样,向西南的中山攻击前进。这时候,悦绾还未探查到襄国变故的详细细节;不过,他没有等待或者申辩,依旧按照诏令行事,集结士卒,准备各种辎重。


  三月十七夜。慕容恪率三万骑兵悄悄离开蓟城,向大城、章武方向潜行,在他离开之际,慕容俊正命令幽州北部各地燕军向蓟城集结,预计三日后,会有三万步卒集结完毕,向南方的渤海郡开拔以为接应。


  三月十八凌晨。悦绾率四万马步军向常山开拔。出了清梁地界,悦绾命令骑兵四下出动,遮蔽出一个五十里方圆的行军地带,以防止对手勘探。随后命令大军队列前后间距拉开,多打旗号,做出浩荡模样;安营驻扎时,每伙多垒一至两个火塘,施行增灶之计。


  幽州紧锣密鼓,积极筹备南征;邺城却是另一番祥和光景。


  十三日黄昏,石青接到冉遇发难的消息,不及北上会见中山国太守侯龛,掉头南下,日夜兼程,于三月十五的凌晨赶到邺城。由西苑进入邺城的时候,张温告诉石青,冉遇不顾被拘禁在西苑的家人,昨晚已会同王泰匆匆南去,邺城局势由此转为缓和。


  在此之前,豫州军曾围困西苑两日两夜,大魏朝廷因此化为井然分明的两派。其一是以董闰、冉遇、王泰为首的太子派,他们的目的是控制邺城,拥立太子登基为帝;另一是以张温、郎闿、郑系为首的石青派,他们在城内四处传播冉闵遗诏,寻找各种理由软磨硬抗阻挠太子登基,目的是拖延时间,以等待石青领军回归。


  太子派拥有一万五千豫州军和一万五千宿卫军,石青派却只有张温驻守西苑的五千人马,实力处于明显的下风。董闰、冉遇数次告诫张温,再不打开西苑,将以叛贼论处。张温毫不在意,明言拒绝。双方形势因此越发紧张,就像绷紧了弓弦,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暖味不明的戍卫军亮明立场,左将军蒋干公开斥责大将军董闰,将士们在前方拼命厮杀,朝廷不知慰问,反而妄生事端,实在让人心寒。


  蒋干的倒戈让董闰、冉遇强攻西苑的计划搁浅。太子派需要一个完整的邺城城防,以抵抗石青大军回师,强攻西苑的目的就在于此;可若是连戍卫军都倒戈了,邺城哪还有城防可言?太子派因此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样僵持了半日,三月十四的黄昏,冉遇也没向董闰打个招呼,忽然率豫州军撤走,临行之时,却将王泰一家捎上。


  听说蒋干公开了立场,石青对冉遇的离去就不感到意外了。黄河渡口和航道控制在新义军手中,孤悬河北的豫州军若不能果断拿下邺城,和新义军做对就是找死。何况,石青刚刚收到一个消息,麻秋率领两万关中军渡过黄河正向黎阳而来,这个消息估计冉遇也会收到。石青可以想象冉遇收到这个消息时的惊怖神色——石青、麻秋两个恶名昭彰、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南一北夹击过来,再若不走,日后想走只怕也难走脱!

  经冉遇这么一闹,石青虽然虚惊一场,好处却也有不少。最大的好处就是冉闵遗诏得以四处流传,拥护他的人越来越多,背弃董闰的也越来越多;大魏朝局因此明朗起来。


  三月十五午时时分,王宁和一万降兵赶到邺城入驻西苑。至此,石青麾下包括一万五千戍卫军、张温五千人马在内,总计达三万余人,声威更是大振。反观太子派,在冉遇逃走后仅剩一万五千宿卫军,无论数量或是气势都无法和石青一派相提并论。董闰自知难敌,早早携上家人躲进宫中,没有任何意图、没带任何希望地守护着皇城四门。


  黄昏时分,石青带了四五百亲卫骑,在张温、蒋干、郎闿、郑系等人的陪同下来到皇城金明门。望着戒备森严的城楼,他嘴角浮起几丝苦涩,随即扬声喊道:“城上将士听真,新义军军帅、大魏太常卿石青有事求见太子、皇后、董大将军。烦劳兄弟们速去禀报,不要误了朝廷大事。。。。。。”


  话音未落,金明门上呼喝连天,一片忙乱。没多久儿,有一人从垛口处探出身形。看到那张儒雅从容的面孔,石青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来人是尚书台右仆射刘群。


  “太常卿稍后,刘群已差人前去禀报太子、皇后和大将军。想来不久就有诏令到达。”刘群拿捏着架子,似模似样地冲下面喊了一声。


  石青暗自一笑。抬手一揖道:“有劳刘大人。”


  刘群这才举手还礼道:“石帅客气。此刘群份内之事。”


  两人一上一下刚寒暄两句,董闰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他一见石青便气急败坏地大骂道:“逆贼!皇上生前待汝不薄,而今尸骨未寒,汝竟敢肆意捏造谣言,篡谋江山社稷;做此大逆之事,不怕上天降罪么!”


  石青还未回答,张温、郎闿、郑系已纷纷开口驳斥;此时为石青争取法理道义也就是为自己的立场争取法理道义,诸人岂肯落后。


  “大将军休要随意诬陷,皇上遗诏千真万确,怎会有假!”


  “石帅光风霁月,皇上慧眼视贤;此事有数万在场将士佐证,岂能容你污蔑!”


  “大将军如此说,只怕是贪恋权位吧?”


  。。。。。。。


  诸人七嘴八舌,群情激昂,大战董闰的同时趁机向石青大表忠心。


  眼下形势与前段时间不同,半个月前,石祗气焰嚣张,大魏岌岌可危,谁作邺城之主,成败都在两可之间,前途莫测之时,有多少人会忠心耿耿?眼下不同,赵国覆灭,大魏成为中原独一无二的朝廷,邺城之主也将成为中原的主人;跟紧这样的主子不仅安全有了保障,还有无数的荣华富贵等着享受。这时候再不趁机进献忠心那可真是个大傻瓜了。


  城楼之上,宿卫军面面相觑,刘群锯嘴葫芦一般;董闰人单势孤,兼且没有舌战群儒之才,被城下一帮人驳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正在他招架不住之时,石青一扬手,城楼下声音顿然止住了。


  石青下了战马,对着城楼方向深深弯腰,庄重行礼道:“大魏太常卿石青拜见太子、皇后。”


  董闰愕然回顾,只见自己妹妹董皇后在太子冉智以及冉操、冉明裕三兄弟的陪伴下上了城楼。


  似乎没有经见过这等阵势,董皇后、冉智、冉明裕都有些慌神,唯有冉操双拳紧握,愤怒地瞪视着石青。


  “太常卿。。。免礼。”董皇后怯怯地向城下喊了一声,待石青起身后,复又问道:“太常卿。你。。。意欲篡篡篡。。。”连着说了几个篡字,董皇后始终没敢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冉操忽地窜前一步,冲城下怒声大喝:“石青贼子!汝要杀要剐,打进来再说话,小爷在此候着呢!”


  石青目光落到冉操身上,默默注视许久,忽然无声地笑了,然后莫名地冲他点头示意一番,便转向了董皇后。


  “皇后明鉴。石青昂藏之躯立于人间已二十三寒暑,自拿刀之日起,杀人无算,甚至因此背负了不少恶名。然,时值今日,石青可以无愧地说,倒在石青刀下的皆是敌人和对手,无一亲朋兄弟。对上事之以忠,对友行之以义,束发受教以来,石青不敢片刻或忘‘忠义’二字,又怎会为篡夺大位而捏造遗诏?”


  火光一闪,城楼上光芒大放;在刘群的指挥下,一群士卒点燃了火把,举起了灯笼。不知不觉中,天已黑了下来。


  “。。。。。。皇后有所不知,皇上遗诏石青,原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杀胡复汉之大业尚未功成,前途凶险莫测,需有担当有能力之士方可承担此责,承蒙皇上不弃,以为石青可以胜任,为了皇上这份信任,石青不敢妄自菲薄,必将全力一赴。其二是皇上身殒之际非常明白,襄国战败,太子年幼,朝廷必将出现大变,或是分崩离析于内外夹攻之下,或是倾覆于权臣之篡位谋夺。无论如何变化,皇后乃至太子三兄弟都不会有好的结局。为皇后计,为子孙计,皇上这才遗命给石青。因为皇上明白,石青好杀却不滥杀,心中始终有忠义,把皇后和太子三兄弟托付给石青,他可以放心而去。。。。。。”


  城上、城一片肃静,数千人一言不发,静静地凝视着石青。石青立于火光照耀范围的边缘侃侃而谈,火光明灭闪烁,将他的脸膛映的忽暗忽明,只是无论火光如何闪烁,都无法掩住他那双眸子生出的光芒。


  当石青说到“权臣”之时,董闰面色通红,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大声喝斥:“石青贼子,一派胡言。说什么杀胡复汉尚未功成,前途莫测,需要汝来承担,实在好笑。眼下石氏已灭,中原乃是汉家天下,杀胡复汉已然功成,哪有艰险莫测,哪里有用得着汝来承担?董某对大魏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人所共知;汝以权臣陷之,不怕天下人不服么!以董某看来,汝巧言令色,不过为谋一己之私巧立名目而已。”


  石青转头看向董闰,不经意地说道:“大将军误会了。石某说的篡位谋逆之权臣不是大将军;实话说吧,以大将军之才智,还不够当一个权臣。”


  董闰闻言,辨也不是,不辨也不是;一股郁闷之气上涌,将他的脸憋得更加红了。


  石青没再理会董闰,环顾四周扬声说道:“诸位。汝等之中可能有许多人以为石氏灭亡,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庆贺胜利,就是施政布新。石青在此实言相告,眼下距离杀胡复汉大业功成之日还早得很。大家不要忘了,襄国石祗从来没有成为大魏真正的威胁,其败亡与否无关乎大局。真正威胁杀胡复汉大业的,真正威胁我等生存的,不是石祗,而是鲜卑慕容氏。收复襄国之后,大魏已经与鲜卑人全面接触。真正的艰险刚刚开始呢。。。。。。”
——

  三十三章 邺城换主(下)

  石青公开鲜卑人的威胁,趁机给追随者敲一敲警钟。其中有些人有所警惕,还有些人不以为然,认为燕国乃边陲小国,并无单独进攻中原的能力。不过,无论内心作何感想,金明门外所有人等无不作出凛然之态。


  借着这股肃杀之气,石青转向城楼,冲董皇后亢声说道:“皇后!此乃大动乱年代,礼仪不存,约束不再;人人是豺狼,个个为禽兽;胜者能成王,败者沦为贼。身居高位者,必是刀山血海中一步一步杀出来的;太子年幼力孤,若指望他人捧扬抬举,无异与虎谋皮;最终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误人误己误国。若是太平时节,石青甘愿为周公,在太子年幼时尽心辅佐;此时却万万不行。为了抵抗鲜卑人,石某殚思竭虑,不能分半点心思,不能让兵围西苑之事再次出现。否则,便是自蹈死路,既对不起皇上的信任,也对不起追随石某的无数部属兄弟。”


  石青硬起心肠,口气极为严厉,董皇后听后更是惊惧,哀哀缀泣一阵,转对董闰道:“兄长,我们不争了,你和太常卿说说,不要伤害我们性命就行。。。”


  “妹子。都怪兄长无能,没能保住大魏江山社稷。”董闰非常伤感,却没再坚持抵抗。


  董皇后摇了摇头,反过来安慰董闰道:“不怪兄长。这是命。太常卿说得挺对,这世道,没有本事就不要奢望太多,看看石世、石鉴、石祗这几个的下场就知道了。”


  董闰默然,沉思一阵,他冲城下喊道:“石青。汝想要什么?无论是大魏江山还是帝位社稷尽管拿去,我家外甥不与相争,只是,汝需答应董某一个条件。”


  董闰话音刚落,城楼上下一片哄响,城下的为轻易解决此事兴奋,城上的大多是惊诧;江山社稷这等东西,明知是死也没多少人愿意主动放弃啊。


  石青平静地点点头,和声道:“大将军请说。”


  董闰沉声说道:“放我们走!董家、冉家不愿呆在邺城,要去内黄隐居。请放我们离开。”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请求,董闰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石青,紧张地等待着回答。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份,但还是说了出来,冉、董这等敏感的姓氏留在邺城实在太危险。他希望石青欣喜之下能够答应这个要求。


  董闰很快失望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石青直接摇头拒绝了。“对不住大将军。这个要求石某不能答应。石某会亲自照顾太子三兄弟的生活,会让他们读书学习,会让他们做文臣做武将,会让冉氏成为流传经年的荣耀世家。因此,石某不能答应大将军。”


  “你你你。。。。。。”董闰戟指向下,气急败坏地指着石青,欲待喝骂,适才的刚勇之气却因妥协泄得一干二净,手指哆嗦半天,终究没有骂出来。至于石青后面的说辞,直接被董闰忽略了,这种托辞不仅不能让董闰相信,也不能让在场大部分人相信。


  “罢了。兄长。。。。。。什么都别说了,听天由命就是了。”事到如今,董皇后反而坦然下来,她一抹眼泪,淡然道:“兄长在此和太常卿交涉吧,妹妹先走了。”说罢招呼了冉智三兄弟,下城楼向后宫去了。


  董闰心灰如死,当下再不提什么要求,直接命令宿卫军开门投降,请石青进城接管。


  石青毫不客气,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他先调来张温部接管皇城,随即连夜将蒋干、张温、王宁、郎闿、刘群、郑系、韦伯阳等一众心腹召集到西苑会议。


  会议之上,石青把“推举麻秋为尊并归降大晋”的打算说了出来。两个话题当即引起轩然大波。除了王宁、郎闿先前知道些风声没有表态,其余人等,包括刘群、张温无不极力反对。无数人戮力拼杀,好不容易打造出这等大好局面,怎能让麻秋来摘取果实?又怎能轻易归顺毫无作为的大晋?

  这一晚的西苑灯火通明,争论不下。


  石青将鲜卑人的威胁,关中的重要之处,邺城的各种困境一一道出,却依旧不能让众人满意。无奈之下,石青只得敞开胸臆,承认推举麻秋为尊和归降大晋皆是应急举措,一俟情势好转,他便挺身而出,登基称帝。


  有了这番说辞,众人才略微满意。天交四更,会议结束,石青送别一众亲信离开之际,又一一反复交代,请众人回转后即刻利用本人和家族之影响,将“推举麻秋为尊和归顺大晋”的大政方针顺利地贯彻下去;为麻秋入邺做好准备。


  三月十六晚,麻秋大军抵近安阳的消息传来,石青召集大魏全体朝臣,再次于西苑连夜会议,会议之上,他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公开宣布:邺城人士需推举麻秋为尊,并敦请麻秋归降大晋。麻秋未来之尊号应由晋室赐封。


  强硬地将未来方略公示出来之后,会议气氛一变,转入喜庆阶段。以功论、以才论,石青大肆封赏,拔擢了一大批文臣武将,大有将邺城才俊一网打尽的架势。


  襄国之战中,大魏损折的不仅是武将士卒,还有许多文官朝臣,如尚1 38看書網左仆射刘琦、中书监卢偡等等。这些人的逝去为大魏朝廷留出无数空缺,也为石青安置亲信提供了诸多便利。


  当三司、尚1 38看書網监、九卿以及未来的征北大将军府人事确定下来之后,一个崭新的权利架构隐然成形。


  石青此举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意志得到完整的体现,并非刻意针对麻秋;他可以不在乎中原之主的荣耀,却必须要确保中原各部力量为己所用。事实上,麻秋一直在边关为督帅,影响力限于屠军内部。虽然这半年在关中积累了一些人脉,却因行程匆忙,此番没带多少关中士人随行。这种情形下,邺城新的权利架构,只能由石青来完成。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石青唤来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你回一趟肥子。向军帅府传石某将令。命令周成任徐州将军,命令贾坚任青州将军,命令魏统任司州将军,命令司扬任兖州将军。命令刘征任青州刺史,命令陈然任司州刺史,命令刘启任兖州刺史,任命刘复任徐州刺史。自本帅将令传到之日始,青、兖、徐、司四州军、政分开;四州将军成立将军府,依新义军惯例负责本州武备军事,四州刺史成立刺史府,依军帅府旧制负责民事政务。夏收之后,肥子军帅府解散,没有职司官吏尽皆赶赴邺城,朝廷另有任命。另外,本帅有一道密令传给刘征、刘启大人;请两位大人居中调度,将王羲之、荀蕤、郗愔等南方士人尽皆调到邺城任用,不要让他们再呆在青兖。”


  何三娃点头应承。石青瞟了眼营房外黑蒙蒙的夜色,声音忽地一低,肃然说道:“三娃子,此番回转青兖,你顺便给我办一件事。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小心在意,万不可有失。”


  何三娃一凛,亢声道:“石帅放心,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三娃子也不敢误事。”


  “哼!此事若有失误,害得不是你的性命,而是数百无辜人的性命,还要给本帅加上千秋骂名。”


  石青警告地盯了三娃子一眼,沉声叮嘱道:“你带四百信得过的亲卫去皇宫,将董皇后、冉智兄弟还有董大将军一家带上,连夜出东门,将他们秘密护送到广固,请刘征大人妥善照料。告诉刘大人和护送的兄弟,不可走漏了太子、皇后的行踪,否则后患无穷。”


  历史证明,改朝换代之际,失败者从来没有好的下场。石青有心保全冉氏兄弟,但他对自己的岳丈一点都不放心。


  麻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怎会容许前朝旧主这种潜在威胁继续存在;不定哪一天石青不在,他就会将冉智、太后等斩杀殆尽。这就是石青不让董闰带冉智兄弟离开邺城的真正缘由,他们若脱出石青庇护,不会有几天的活路。要杀他们的不仅是麻秋,王猛、司扬、周成等若是知道,也会瞒着石青将这个后患毫不犹豫地拨出。


  石青考虑很久,最终决定将冉智兄弟秘密托付给刘征这个善良的老人代为照料,而且广固偏僻,不易引人注意。


  这里面的关窍何三娃不懂,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因为以往石青从来没有这般慎重一再叮咛某件差事。他不敢大意,从石青那接过令符,点了四百亲卫,趁夜色掩护悄悄出了西苑。


  何三娃走后,石青歪靠在墙角闭眼假寐,脑子里翻来覆去,尽是如何劝谏麻秋降晋的说辞。“嗯,多哄一哄,给个希望,也许应该能成。。。”想着想着,石青眼皮一沉,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亲卫进来把石青叫醒了:“禀石帅。探马来报,麻帅前部人马抵达清漳水南岸,麻帅所在中军距离邺城不到二十里。”


  石青揉揉眼,迈步出了营房,抬头看看东边斜斜的日头,估摸眼下大约是辰末时分。


  “嗬——麻姑,你父亲心可真够热乎,一大早就赶了三十来里路,急着到邺城来称王呢。”石青来到麻姑居住的营房,一边从侍女手中接过湿巾擦脸,一边唧唧咕咕地打趣麻姑。


  麻姑白了他一眼,嗔道:“我爹爹就是一实在人,平日再怎么装扮,心里终究藏不住事。哪像你,年龄不大,城府恁深,真是个又奸又滑的小鬼头。”


  石青面上一热,强辩道:“有吗?我是那样吗?麻姑,论眼光你可不及你父亲。在他老人家看来,我这个未过门的傻女婿稀缺得天上地下都难找,试问,天下还有另一个肯以一国为聘礼的傻瓜?”


  麻姑嘻嘻一笑,眉飞色舞道:“你精明着呢,知道麻姑值得一国,这聘礼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害臊——”


  石青笑一笑,瞅着侍女不注意,倏地伸出手指,飞快在麻姑鼻梁上刮了一下,瞧见麻姑有反扑的意思,他连忙退后两步出了营房,在门口轻笑道:“给你一刻钟时间收拾打扮,然后一道去接你父亲。过时不候哦——”
——

  三十四章 书圣是这样来的


  还未入夏,天气便一日热上一日;到了中午,日头越发毒辣,晒得人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还是另有心事;新义军军帅府功曹掾王羲之感觉没有一点食欲,搁下划拉了两口的粟米饭,喝了几口凉水,便怔怔忡忡地迈步出了居所,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向军帅府行去。


  军帅府内冷冷清清,刘启、刘征等一干负责民事政务的尽皆出了肥子,蹲到各聚集点地头上去了。这两年天照应,一直没招什么灾;一群难民在青兖大地上来回扒拉,竟然渐渐有了温饱的兆头,这一季收成若能如人意,再过三四个月待秋粮下来,青兖就彻底翻过身,能储备些节余了。有了这个盼头,军帅府上下但凡与民事沾点边的,都下到地方去了。


  王羲之没有去,一来他的职责与民事不沾边,另外,他还有更紧要的事——郗超请他同返扬州,向殷浩传达邺城愿举中原以降的诚意。


  中原残破,礼仪跟着从简,很多时候行事不讲规矩;石青也有这种作风。他相信郗超的能力,任命郗超为联络大晋的密使后,再不管其他,一切由郗超自己斟酌着办。


  郗超对南方世故知之甚深,他知道凭自己的年龄辈分,见殷浩一面都千难万难,更别说进行对等的商谈。离开新义军集结地清渊之后,他先来肥子向自己的姑父王羲之求援,请王羲之与他一道回扬州见殷浩,商谈中原降晋事宜。郗超的父亲郗愔在肥子任军帅府仓曹掾,郗超没找父亲帮忙而是找上王羲之,乃是想借琅琊王氏的声名完成石青的交代。


  王羲之乍闻石青愿意督促邺城朝廷降晋,惊喜了一瞬,旋即犹豫下来,因为他摸不透石青的意图。


  来青兖半年时间,王羲之历经了几番心路转折。初来伊始,他和郗愔、谢石等人一般,没把石青当回事。一个军主头子,除了擅长厮杀能有多大出息?在军帅府担任功曹没多久,王羲之观感有了些转变,认识到石青并非一般的军帅头子。


  让王羲之感受到特异的地方有两点,一个是青兖的制度太过完备,除了没有帝、王专有的礼仪、规制,其他诸如民生、军事、律令、治学、选才等等无所不包;正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话。这是一个普通军帅头子做得吗?


  另一个特异之处是青兖的制度,青兖的制度大半与大晋相仿佛,只有一小部分有些差异;这部分差异近乎于离经叛道!特别是在治学和选拨人才两个方面,离经叛道的意味特别浓厚,名门世族天赋的权利被大大消弱,看起来同平民庶族没多少区别。


  青兖有高低贵贱诸般等级存在,与大晋有些不同的是,青兖人向上攀爬的机会相对来说比较公平,凭借的是功劳或者出众的才能,不是查察门第、依靠祖荫。治学同样如此,庄户人家的孩子和官宦人家的子弟同堂进学,没有任何区别;青兖人习惯了,没感觉到异常,王羲之这等从南方过来的士人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自小养成的优越感和对自己家门的骄傲深植于每一个世家子弟的骨髓之中;他们可以高高在上地怜悯平民百姓,尽力地体现自己的仁慈,并因此留下数不清的历史佳话,却绝不愿平民庶族与自己并肩而立。


  王羲之是个有心人,反感的同时,他潜心思索,发现青兖规制的分寸掌握得非常巧妙,对于风俗惯例有一点突破的苗头却未彻底地颠覆,依旧保留着旧有的框架,这样即使有让人反感之处却不至于让人轻易地进行反抗。


  当王羲之打听出这些规制最终经石青修缮才得以出台的时候,他对石青的观感彻底改变。石青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帅头子,从这些涉及广泛而又圆润的规制里,他隐隐看到了野心勃勃和枭雄手段。自此以后,王羲之对北上计划感到悲观绝望,这样的枭雄人物岂会在意民望人心?殷浩夺取民心以挟持青兖南归的意图太过一厢情愿了。


  事实证明,石青果然不是普通的军帅头子;前段时间,从襄国归来的新义军步卒将冉闵遗诏之事散播得沸沸扬扬。青兖士人得知石青可能接掌冉闵之位,无不欢欣鼓舞;唯有王羲之黯然伤神,为殷浩计策彻底失败而痛心。


  世事总是这么奇妙。


  就在王羲之心灰意懒,准备南返之际,郗超来了,并且告诉他一个惊天消息:石青欲促使邺城人士举中原以降晋,并令郗超为密使先行同大晋接触商谈。


  青兖和大晋保持了年余时间的暖味,石青还是第一次主动向大晋抛出媚眼,而且是在有望称孤道寡之时。这里面透出的诡异让王羲之不敢相信这个喜讯是真的,困惑之际,他向郗超仔细打听邺城情形;得知襄国大军正在攻打邺城,魏军领兵督帅不是石青,而是悍民军原有将领这些消息之后,王羲之敏锐地意识到,石青降晋有诈,他这是在内外交困,无计可施时的缓兵之计。


  王羲之随后告诫郗超,不要南下当什么密使,那是给家门招祸。石青可以出尔反尔,说降就降,说叛就叛,一旦如此,大晋朝廷奈何不得他,定会拿从中说项的郗超问罪出气。


  王羲之一片好心,谁知郗超不仅不领情,反而翻脸责问道:天下崩散数十年,眼下好不容易有一统之机,姑丈你以己度人,肆意猜恻,更徇私妄为,欲将良机白白断送,贻误国事,实是大罪。


  郗超一番话说得王羲之惶恐不已,幡然悔悟。中原一统这是何等大事,岂能凭他私下臆测为准进行决断?万一有所失误,他王羲之罪可大了,必将遗臭万年。


  尽管有所凛然,王羲之依旧对石青降晋的诚心充满怀疑。苦思之后,他想了一个即能保全郗超,又不会贻误天下一统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王羲之让郗超在肥子呆几天,等赵、魏战事结果出来后再决定行至。若赵军胜,邺城危急,石青降晋之心必定更坚,那时他和郗超可以南下扬州,督请殷浩以救援石青的名义引兵北上,不管赵、魏结局如何,先将河南几州收复。若魏军胜,邺城撑过危机,石青降晋到底是真心或是假意定会有迹象显露,到时再见机行事。


  郗超痛快地应承下来,他跟在石青身边日子很久,对赵、魏双方形势了如指掌,对石青降晋的用意明明白白,因此十分笃定。


  与郗超恰恰相反,王羲之对石青的心思、用意,赵、魏内外情形、中原局势一无所知。等待的过程中免不得惶惶不安,既怕误了天下一统的良机,又怕听到石青变卦的噩耗;这种情况下,他惯常的午休也没法坚持了,早早就跑到军帅府来等候消息。


  看了眼没有任何异动的军帅府,王羲之暗自失望,来到功曹值事间坐下来,待军帅府值守亲卫送上茶水之时,他还是不甘心地又问了句:“午间可有邺城信使过来?”


  “禀大人。没见有信使进府。”亲卫倒上茶水,恭恭敬敬地回答。


  王羲之挥手打发走亲卫,感觉自己有些心浮气躁,于是铺开一张宣纸,端过砚台放稳,小心地向里面倒了点清水,随即左手轻摁砚台,右手拈了一支烟墨,置于砚台中心开始研磨,烟墨在砚台里划出一道道圆环,圆环之后带起一丝丝墨迹,墨迹在清水中扩散,渐渐与清水交融。。。。。。


  手腕轻动,墨香四溢,沁人心脾。王羲之目光专注地盯着砚台,渐渐沉浸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这一刻,什么石青,什么天下一统,什么朝廷国事尽皆消散到九霄云外,甚至连军帅府内的喧闹都没有听见。


  “姑丈大人。你好沉得住,当真有泰山临于顶而色不变之气度。”嬉笑声中,郗超轻快地迈进功曹值事间,冲王羲之挤挤眼,道:“姑丈每日望信使如望秋水,邺城当真有消息来了,姑丈反而端起了架子。嘻嘻——实是可笑。”


  邺城有消息来了!

  王羲之一激灵,右手一抖,烟墨弹起,将一滴墨汁洒到宣纸上,浸润出一点墨迹。只是他却顾不得这些,胡乱抓着烟墨急促地问道:“邺城有消息来了?信使在哪?怎么说?”


  “是好消息。姑丈休要着忙,听郗超慢慢说。”郗超轻松地踱过来,端起王羲之的茶水咕咚灌了一口,随后搁下茶盏,从容说道:“石帅近身亲卫何三娃回肥子了,他此行不是通报战况,而是向军帅府传达石帅将令的。不过。。。嘻嘻,姑丈若是听到石帅将令,前段时间的战况就没有必要问了。石帅命令,撤销肥子军帅府,另在冀州城组建征北大将军府,征北大将军下辖四个督帅,一个是后军督帅,驻扎襄国;一个是西路军督帅,驻军中山国;一个是中路军督帅,驻军冀州城;一个是东路军督帅,驻军南皮。。。。。。”


  王羲之听到这里,直感觉口干舌燥,身子忍不住颤栗起来。这命令说明什么?说明石赵已亡,辖地尽归大魏占领。


  “等等。。。”声音出口,王羲之才发觉嗓子嘶哑,声音着实难听,他使力咽了口吐沫,便急忙问道:“石帅于冀州组建征北大将军府,这就是说,他不打算称王。难道,他是诚心归晋,不敢轻易僭越?”


  王羲之说罢,双眼一眨不眨紧张地注视着郗超,只盼着对方能点点头或者说声“是”。


  郗超促狭地一笑,回道:“石帅虽然不会称王,却另外有人称王。姑丈知道麻秋吗,他将成为邺城新主人,并请求大晋赐赏封号。”


  “麻秋?!”这个弯拐的太急,王羲之愣怔了好一会也没能回过意。


  “听说,石帅希望天下能够一统,因此以王位相让的条件,换得麻秋同意归晋的承诺。”郗超解释了一句,随即调笑道:“姑丈如今对石帅可有改观?”


  王羲之没有回答,他抓着烟墨呆站着,脑袋里一片空白。大晋几十年来的对手石赵亡了,石青放弃称王,麻秋成为邺城新的主人,中原归晋;四个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一个比一个离奇;王羲之恍然如梦,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这些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呆滞了许久,王羲之身子忽然一动,极快地来到书案前,搁下烟墨,抓起一支狼毫,在砚台里稍稍一蘸,随即笔走龙蛇,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永和七年春三月二十,惊闻石赵覆亡,石青弃尊位如旧履,以使麻秋归晋,此等异举,千古未闻。羲之虽不敢信,然亦不敢疑,以至亵渎,唯书此帖以记之。


  写到最后一笔,王羲之自觉胸中最后一丝郁闷之气亦随之泄出,浑身上下酣畅淋漓之极,他一甩狼毫,大呼道:“痛快!痛快——”


  “好!好字——”瞧见书案的帖子,郗超双眼一亮,连声呼好。


  王羲之这一帖用得是行书,因为胸中郁闷之气积压已久,书写之时不由自主地喷薄而出,让这帖行书肆意纵横,很有些草书的狂放韵味;然则因为对书写内容的震惊以及不可理解,肆意的情绪不由得有所收敛,有所克制;这些情绪一一反应在宣纸上,让这数十个行书看起来酣畅中带着圆润,狂放中带着收敛,看似矛盾,其中所含的意境却极为深远。


  历史上,行书乃是由钟繇的行押体转化而来,免不了带着签名画押时的随意;直到永和九年,王羲之与友郊游,半醉之时写下《兰亭序》,无意间去除了行押体的随意,创出圆润收敛的笔法,将行书艺术提升到另一个高度。


  因为石青的出现,王羲之北上中原,本来可能没机会再写出《兰亭序》,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机缘巧合之下,此时他比《兰亭序》更早两年创出了新的行书笔法。


  这一帖还有一点奇处,适才曾有一滴墨汁滴到宣纸上,王羲之直接将那滴墨迹当作第一个字‘永’的一点,竟然是丝丝合缝,浑然天成一般。


  听到郗超赞好,王羲之收拢心思,细细打量,不由得自满地颌首道:“适才没有细想,只随心运笔,没想到这一帖真有不少独到之处。嗯,若是让吾重新来过,只怕很难再写出这幅字了。”


  “嘻嘻——姑丈大人,这副帖子就赏给侄儿吧。。。。。。”郗超说着弯下腰,撅起嘴对着帖子吹了起来,大有吹干后卷起带走的意思。


  王羲之有点不舍,正准备拒绝,外面军帅府院子里忽然响起大声的喧哗:“快——快通知各位大人,燕国辅国将军慕容恪亲率三万骑兵,昨晚突袭马颊河防线,眼下已强渡马颊河,向乐陵方向去了。历城戍卫将军司扬令,青兖进入戒备状态,各地义务兵即刻集结,赶往历城会合,准备过河救援乐陵。”


  郗超再顾不得吹起,倏地直立而起,眼中光芒闪烁个不停。
——

  三十五章 假传军令

  “好啊!太好了!”


  随着传令声响起,院落越来越是闹腾,这时候王羲之突然抚掌大赞,连叫庆幸:“燕国大兵压境,麻秋、石青即便有心反悔此时也不敢。1 38看書網(.)景兴,我等速速南下去找殷渊源,在双方胜负未分之前,商议好对策然后以朝廷之名,出面督促双方议和;朝廷居中斡旋,从此以后用燕治魏,复以魏治燕,何愁天下不平?”


  燕国尊奉大晋为天下之主,大魏若按照石青的意思贯彻,也将尊奉大晋为天下之主。这样的话魏、燕便成了一家,有什么纠纷,大晋朝廷这个家主自然可以出面斡旋,甚至可以做出单方面的决断;若敢不从,便扶持另一方以制衡牵制。如此以来,大晋朝廷的权威将会得到加固,甚或恢复到鼎盛时期也未可知。


  王羲之盘算的非常好,郗超似乎并不买账,眼中精光一闪,他盯着王羲之嘿嘿冷笑:“姑丈也太看得起朝廷那帮名士了。石帅说过,能驯养豺狼野狗的,可能是虎也可能是龙,但绝不会是绵羊。大燕国今非昔比,姑丈以为慕容氏还是当年那个野人部落么?”


  王羲之诧异地瞟了眼郗超,感觉对方忽然变得陌生起来,随即有些不悦地说道:“景兴似乎知道些什么,那你就详细说说,燕国情形究竟如何。”


  “燕国么。。。”


  郗超双眼一咪,南皮之北、襄国之东汹涌奔腾的大燕铁骑印象一一从脑海掠过。瞿而,他发出一声与年龄大大不符的深长叹息:“史记之雄师劲旅,想来亦不过如此。惜乎,我大晋王师竟无一能与之比肩者。”


  王羲之眉头一皱,有些不信,还未等他说什么,郗超忽地蹦了起来,失声叫道:“糟糕!燕军兵锋之盛,石帅都不敢轻易正面对敌,司扬将军带兵援助乐陵,岂非送死!”


  意识到这一点,郗超顿时汗如雨下,为应对冀州战事,为应对轵关以北的氐人蒲健部,为应对豫州冉遇,石青早将青兖人马抽调一空,不仅志愿兵尽皆派驻各地防御阵线,义务兵也去了大半;司扬颁布的召集令至多能在泰山一带召集万余青壮。用万余青壮和燕国铁骑野战,结局如何几乎不用郗超细想。


  “不行!必须阻止戍卫将军。”郗超握拳屈臂,在空中狠狠一挥。随即一边在功曹间快速踱步,一边急咻咻连声自问:“该怎么阻止戍卫将军?有什么办法。。。。。。”


  戍卫将军司扬是石青最亲近也是最信赖之人,石青不在之时,他就是稳定青兖的磐石,直接掌控着一支数量众多,战力不俗的强大力量——新义军义务兵;这是青兖真正的实力人物,跺跺脚,泰山都要抖三抖。


  换作他人做到司扬这一步,大多应该会满足。偏偏司扬不,这人性喜上阵拼杀,近两年却未有一次冲锋陷阵之机,终日枯守历城,眼巴巴地看着新义军四处征战并传回一个又一个捷报,眼睁睁地看着童图、祖凤、权翼、雷诺声名鹊起;他早就一肚子郁闷,并私下向石青牢骚多次。


  作为石青身边亲信之人,郗超对司扬的心态有所了解。此番慕容恪大兵压境,虽然凶险,却也是俊杰之士力挽狂澜,大显身手的好时机。郗超明白,自己若贸然劝谏,司扬多半不肯放弃。其他事情,司扬是否听从无关紧要,这次却不行,一旦青兖鲁莽进兵,损折人马是小,若被慕容恪瞅准机会强渡黄河,攻入青兖腹地,事情可就了不得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郗超双眉耸起,右手握拳不住下地重重击打左掌掌心,脚下不停,急速地来回踱步。


  陷入沉思中的郗超一改少年人的轻佻洒脱,如出鞘利剑一般,峥嵘渐现,锋芒毕露。一旁的王羲之看得惊讶不已。


  “何三娃!”似乎想到什么,郗超身子一顿,稍稍迟疑片刻,旋即沉声自语道:“对!此事只能着落在何三娃身上。。。。。。”话音未毕,脚下倏地一动,招呼都没顾及和王羲之打一个,郗超闪身冲出功曹值事间。


  因为有安置冉智兄弟和董闰一家的秘密任务,何三娃一行没有进入肥子城,而是驻扎在城北十里外的一道林子边缘,一边等候刘征前来会合,一边四下里传达石青的将令。


  郗超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只大略知道何三娃驻扎在北城外某处。疾步奔出军帅府,三下五去二地从拴马石上解下缰绳,郗超跃上战马,扬声吆喝,打马向北冲去。


  左敬亭、雷诺离开后,石青的亲卫队长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补任。何三娃忠实勤勉,统带部属是个好手,奈何识字不多,一遇到来往的文牍就会露拙;石青无奈,只好让他负责靡勒亲卫,把郗超留在身边帮着处理公案文牍。郗超聪颖伶俐,实是可造之才,只是年龄太小,世事经太少,石青希望历练一段时间,再让他接任亲卫队长一职。


  这样以来,石青事实上有了两个亲卫‘队长’,一个是负责外事的何三娃,一个是负责内事的郗超。两个‘队长’职位一般,互不同属,没有谁大谁小之分。不过,由于郗超出身高门,在平民出身的何三娃面前,无意间会流露出些微傲气,看起来显得强势一些。


  郗超飞马出了肥子北门,一路搜寻,不久就找到何三娃所在。甫一见面,他跃下战马开门见山道:“何大哥!小弟要借传令竹符一用,请行个方便。”


  军中竹符有几种,权限最高的就是督帅令符,持有者可以之节制军队;戏文中的虎符就是依此演变过来的。郗超讨要的传令竹符比虎符要低一等,只是用来证明传令人身份和将令的权威。不能用来统兵。尽管如此,传令竹符依旧作为军中最高机密受到严格的监控,否则,一旦被敌方窃取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郗超讨要传令竹符的要求很过分,已经触犯了军律。何三娃性子实在,也很倔强,听了郗超的要求,他木讷一笑,摇头道:“景兴兄弟,你想干什么?这可使不得啊。”


  郗超倏地一窜,欺上去带着些恳求说道:“何大哥!你听到历城的飞马急报没?慕容恪率三万燕国铁骑奇袭马颊河,正在向乐陵城突进。戍卫将军要在泰山一带调集人马,过河救援。此着大大失策,稍一不慎,不仅救不了乐陵相反会将泰山置于危险境地,郗超估计难以说服戍卫将军,是以,必须假借石帅之令予以阻止!”


  “什么!景兴你竟敢假传军令,不要命了。”


  开始说的时候,何三娃还在用心听,待郗超说到借用传令竹符,假传石青命令之时,何三娃骇得一跳,迅速地向后蹿出两步,伸手紧紧捂住胸前,生怕郗超上来抢夺竹符。郗超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但那不是他何三娃应该操心的。他的本份是传达石青将令、秘密安置冉智兄弟,不是插手戍卫将军指挥的战事。


  自古以来,治军之道首重军纪严明。为了做到令行禁止,但凡带兵大家都将这个‘严’字的功用发挥的淋漓尽致,不惜被指为僵化呆板,也不愿出现一丝松动。


  打个比喻:没有接到便宜行事命令的将领,若在执行命令中途发现良机,临时变动所接受的任务,并因此取得了更好更大的战果。然而,等待他的依然是违抗军令的罪责,并将受到严厉惩处。


  这种处理手段似乎不合理,不尽人情,却是领兵大家必须为之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一支强军很可能就此垮掉。


  人类大多有自信或者自以为是的心理,如果不能严惩擅自行事者,此例一开,以后便会有人认为自己的主意更好更全面,比督帅的命令更合适和无数希图侥幸想争功出风头之辈,都会膻改军令,自行其事。如此军不像军,令不成令,仗就没法打了。


  后世的名言“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便是这个意思。命令一下,无论对错,必须服从,其间不能有任何个人意志。


  石青深得其中三味,两年来,明军纪,严刑罚,依靠的是一个个悬门示众的人头,将一帮乌合之众组成的新义军整治得仿若一支铁军。何三娃相信,哪怕石青平日再怎么和善,一旦自己触犯了七斩十三杀条令,石青仍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他的脑袋。假传军令正是七斩十三杀条令之一。


  “怕死?怕承担罪责石帅不依?”


  何三娃的退缩似乎早在郗超意料之中,他呲牙咧嘴,无声地一笑,只是他双眼冰冷,看不出半点笑意。“何大哥。郗超出生金乡望族,世代高门,他日一入仕,便是许多人一生也难攀上的高位;我郗超尚且不惜一死,汝有何可怕!”


  何三娃人实在,哪里受得住郗超激将,当即沉下脸愤然道:“景兴兄弟,我三娃子是不是怕死之人军中兄弟谁不清楚,若上了战场,不敢说强过你多少,却绝不会比你弱上半分。我不给你传令竹符不是因为怕军律责杀,而是怕你胡言乱语误了戍卫将军战事。战事结果未定,谁敢肯定对错!”


  “何大哥。郗超一时情急,言语鲁莽了。何大哥勿怪。。。”见何三娃口角出现松动,郗超借坡下驴,一边作揖一边道歉。


  何三娃脸色好转,郗超旋即凑上前恳声道:“何大哥,郗超此举可不是为了出风头,实实在在是青兖很可能因此陷入绝境。关键时刻,不说为青兖数十万生民着想,单单为了石帅平日的信赖,我们也该想办法帮助化解。来,你听我细细说。。。。。。”


  郗超将何三娃拉到僻静处,将司扬的求战之心、泰山能够动用的人手、慕容恪和鲜卑铁骑的犀利一一分析解说。最后道:“若是时间充裕,戍卫将军率一支援兵进入乐陵城,依城固守尚有作为。如今怎么来得及进城?慕容恪快则今晚,慢则明早就会赶到乐陵城下,历城集结的都是步卒,任他再怎么急,也只能在明晚赶到乐陵。如此不是送死么。戍卫将军送死是小事,他将泰山附近兵丁青壮抽调一空,若慕容恪继续南下,到时依靠谁来防守黄河?何大哥,戍卫将军是有名的疯虎,自视甚高,他没有和燕军交过手,不知道慕容恪的厉害;小弟若是好言相劝,不仅很难凑效,说不定反会激得他专寻慕容恪去较量呢。那时,一切可就晚了。。。。。。”


  何三娃一边听,一边苦着脸皱着眉使劲地思索,待郗超说罢,他挠挠头,捉摸不定地说道:“景兴兄弟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这个。。。青兖是咱们新义军的命根子,实在大意不得。不过,传令竹符我却不能交给兄弟。。。。。”


  郗超闻言大急,正要蹦起来说什么,何三娃砸砸嘴巴道:“。。。要不,咱们一起去一趟历城,传令竹符还是我自己拿着稳妥。”


  郗超松了口气,原来何三娃是不放心自己,担心自己用司扬之事为借口,诈取传令竹符另作它用。这憨人心眼挺瓷实呢。郗超瞟了眼何三娃木讷的脸,嘻嘻一笑。无论如何,这一关总算过了,而且有何三娃一众亲卫随行,成事更容易了,由不得司扬不信。
——

  三十六章 那就战吧

  郗超为传令竹符心急火燎之时,石青正在华林苑与麻秋等人话别。(._1 38看書網)

  永和七年三月十八黄昏,刚刚答应归降邺城的中山国太守侯龛接到十万燕军大举来犯的探报,他随即派遣快马疾奔襄国求援。两夜一天后,这份求援急报于三月二十凌晨到了身在邺城的石青手中。


  尽管燕国的反应迅速得出乎意料,尽管十万大军的数目不容小觑,石青仍然等到午后才离开邺城,带兵北上。无论心里是否着急,该做的准备必须要做。接到急报后,石青一边命令王宁整顿行装,一边急令冀州李崇部、襄国权翼部、童图部接令后即刻北上与祖凤部会合,由权翼任骑兵督帅,先行援救侯龛。百忙之中,这天上午石青还抽出余暇将石宁斩了。


  此次来邺,麻秋走得比较匆忙,只带了王擢、石宁、条子三员大将和两万屠军。石宁是羯胡石氏族中之人,羯胡石氏与邺城仇隙深重,并因此几乎灭绝。石青担心石宁怀恨,于是督请麻秋斩草除根。石宁跟随麻秋有五、六年了,但在麻秋心中的分量完全无法与石青相比。别说石青顾虑的有道理,便没有这个理由,石青要杀石宁,麻秋也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刀。


  杀了石宁,最后的一点顾虑消除后,石青这才从容离开邺城;麻秋、申钟、王擢、张温、蒋干、郎闿等邺城大大小小的人物一起出城相送,送行队伍人数几乎快撵上北上队伍人数了。


  此番北上,石青和来时一样,只带了王宁统带的一万降兵。从冀州调防的新义军志愿兵抵达襄国后,襄国已聚集了五万步卒,算上两万骑兵和中山国侯龛的人马,总数将有八九万之众,石青认为这个数目的人马完全可以和燕军一较高低,况且己方还占着主场优势。


  北上大军有条不紊地在浊漳水浮桥上通行。石青拦住送行的队伍,笑着劝道:“诸位殷殷之情,石青心领了,这就请回吧,再送下去,可就要送到邯郸了。”


  向送行队伍团团拱手示意一番后,石青来到麻秋面前行了一礼,淳淳说道:“岳丈大人,治国之道与严苛僵化之治军之道不同,应刚柔并济,威德同施;亲君子,远小人,广开言路,褒扬忠良。。。。。。”


  麻秋一挥手,阻止了石青:“此事我自知之,云重勿须赘言,只安心对敌燕国就是。燕国原本不弱,如今休养安息已久,更不可小觑,此番北上作战,汝务必小心在意,宁可无功而返,亦不得轻敌冒进。”


  密云之败显然在麻秋记忆里留下了极为浓厚的阴影,提起燕军的口吻极为慎重。石青凛然称是。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麻秋哈哈一笑,口音一转道:“云重年龄不小了,婚事再也不能耽搁。待此番战事了结,大晋朝廷的封号想来也该到了,那时就是双喜临门,汝新婚之典与老夫称王之仪同时举行,哈哈哈,咱爷俩好生闹腾闹腾。。。。。。”


  为了让麻秋降晋,石青费了大半天口舌,另外加上一个许诺,许诺快则三年,最多五年,待中原形势稳定下来,便拥立麻秋称帝。


  “一切听凭岳丈大人作主就是。”石青回答的很温顺,顿了顿,他又叮嘱道:“小婿走后,张温将军需要尽快率军进军黎阳,豫州冉遇和并州的张举、蒲健如背之芒刺,每每想起,小婿都难以心安。”


  包括两万屠军在内,邺城兵马已有五万五千之众,四周威胁尽除的情况下,这么多人马窝在邺城有些浪费,与之相反,由于新义军主力开赴前线,青兖防卫十分空虚。对泰山腹地石青还不很担心,对与冉遇接壤的陈留和与张平、蒲健接壤的河内却提心吊胆。


  因为这个缘故,石青将原董闰部一万五千宿卫军拨到张温麾下,命令张温率两万人马进驻黎阳,与枋头左敬亭部,守卫官渡浮桥的工匠营、衡水营互为依靠,以防万一。这个举动另外还有一层作用,那就是削弱了麻秋直辖人马,石青担心他不愿意进而找借口阻挠,是以再次加以提醒。


  “嗯。老夫知道其中利害,后天便督促张温南下。”麻秋爽快地应承下来。


  石青再次一揖,告别麻秋,又与申钟、蒋干、王擢等人一一打了个招呼,随后翻身上马,再不回头,径直向北而去。


  北上队伍中有几百辆大车,装的尽是金鼓帐篷,箭矢和替换兵刃,却没一粒粮食。连续不停的征战不仅把襄国仓消耗一空,同时也将邺城仓消耗一空。一万人马除了士卒随身所带的七日干粮,再无一点多余储备;不唯王宁部如此,襄国五万步卒大多是这种情况。万幸的是,夏收到了,河北已经有不少地方开始动镰,大军可以随时随地征集粮食以为补充。


  这是一场意外发生,仓促应付的战事。


  石青是这样以为的,但并不为此担心;他相信,不仅邺城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燕军同样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襄国灭亡满打满算才十三天,除去消息在路上传播的时间,燕军从决议到出兵才用了几天,怎么可能做好进攻的准备呢?从求援急报上得知领兵的是燕国御难将军悦绾,石青更加笃定对方没有做好进攻准备的想法。否则,领兵的督帅应该是慕容恪或者慕容霸才对。


  石青估计,对方的十万大军也许是由清梁、河间、章武等临近之地凭凑出来的,并非隶属慕容俊兄弟的鲜卑精锐。历史上,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侯龛曾抵挡住慕容恪亲自指挥的攻击,那么,有了权翼两万骑兵的呼应,这一次侯龛应该能够轻易挡住悦绾才对。


  鉴于此,石青虽然迅速做出反应,却不是很担心,因而没调动邺城和冀州城一兵一卒,只以襄国本部人马迎战。对他而言,此行与其说是对战悦绾,不如说是个姿态,他要让新近归降的襄国北部三郡士人看到,他石青是值得信赖值得依靠的。当然,此番北上若能捞些便宜,他会更加高兴。


  没有粮草的拖累,北上大军轻车简从,行进速度极快,在邯郸歇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出发,天黑之前便抵达了襄国。


  襄国城内,从冀州调防过来的一万新义军和孙威辖治的四万人马早已整肃停当,随时可以出发。


  三月二十二清晨。由一万新义军和两万大魏禁军组成的北上主力,在石青的率领下离开襄国北上。王宁的一万降兵做为后军,延迟一天出发,以便收集大军资用粮草。孙威领一万悍民军留守,镇制一万降兵和襄国城。


  虽然负重不多,三万人马的速度还是比一万人慢上许多。申末时分,北上主力只行了六十来里,石青正准备鼓动士卒加快行程,担当大军斥候的天骑营校尉孙霸领着两个骑士急匆匆赶来了。


  “石帅。权翼派人从中山传来急报。”孙霸指着两个骑士介绍。


  两个骑士翻身下马向石青行礼,然后其中一个禀道:“禀石帅。权翼将军发现敌军行事十分异常,担心其另有企图,特命小将南下急告,请石帅小心在意。”


  “另有企图?”


  石青心中咯楞一下,神经立马绷起。“到底是怎么回事?汝勿须慌忙,只详细道来就是。”在南皮、襄国同燕军两次间接交手,早有准备的新义军没有一次完成预定目标,这不说新义军无能,实在是因为慕容恪和燕军确实不凡。故此,一听说异常,石青立马紧张起来。


  “禀石帅,前天中午接到石帅将令之后,权将军不敢怠慢,即刻率军北上,连夜急赶,于昨日午后抵达中山并会合了祖将军部、李将军部、童将军部等三部人马。。。。。。”


  信使大概是权翼身前信用之人,各种场面见识得多,在石青面前不慌不忙,娓娓叙道“来到卢奴城下,我军探知,燕军只比我军早到半个时辰,正在卢奴城北安营扎寨呢。按说燕军辖地与卢奴近在咫尺,十万大军行得再慢,也该在三月十九抵达,不应该延迟两日。权将军因此有些疑惑,于是组织我军向燕军发起试探性攻击。当时天近黄昏,我军两万骑分作八个支队,弓骑兵为主攻,枪骑兵佯攻,从四面八方向燕军发起攻击。燕军应对的很好,约一万五千骑出营迎战,步卒弓箭手在仓促立起的营栅后给骑兵提供箭矢支持。我军试探了两轮,没有占到便宜就退了下来。不过,权翼将军说,对方越是这样越是有诈,燕军骑步比例很高,十万大军中不可能只有一万五千骑兵,而且十万人马在我军两万骑攻击下,竟然没有反击的意图;这要么说明对方另有企图,有意隐瞒实力;要么说明,对方十万人马根本就是虚的。为了让石帅早一刻了解到前方的异常,权将军特意命小将连夜南下赶来回禀。”


  石青听罢,一声不吭,脸色阴沉地埋头思索。过了一阵,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即传令全军就地驻扎安歇。历史证明,侯龛防守中山还是很有一套的;无论是慕容恪还是悦绾,想拿下卢奴都非易事。石青以前没为中山担心,此时也没为中山担心,他现在担心的是南皮。


  如果燕国另有企图,这个企图只能是从东路进兵南皮。凑巧的是,原来防守南皮的两支主力俱都出现变故,新义军中垒营调往关中,逢约率麾下部众去了鲁口;眼下守卫南皮的是贾坚的豪杰营和刘准麾下的沧县子弟,满打满算不过四千人马。


  很早以前,石青就感觉到南皮防守的薄弱,却一直没有精力顾及。一想到这些,他越发地忧虑不安了。更让他忧虑的是,南皮方面至少有十余天没有消息传过来,那边情形到底如何他是两眼一抹黑,一点底都没有。换作平日,这也算正常;可在这个时候却让人越想越是心惊。


  “幸亏没有动用冀州人马,这时候该用的着雷诺了。”军士们忙着埋锅做饭,石青独自一人站在一道小溪前暗自庆幸,一边琢磨着是否该调五千冀州人马救援南皮。司扬那种调集所有步卒对阵敌骑的昏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石青的选项内,他调集冀州兵马去南皮,为的是充实南皮防御,这样的话有五千步卒就能应付了。而且冀州距离南皮近三百里,大军行动迟缓,救援未必来得及,反不如一支轻旅管用。


  就在石青琢磨之时,冀州雷诺快马急报:南皮已被燕军重重包围住了。南皮被围的消息既不是雷诺探到的,也不是贾坚派人急报通传的,而是鲁口的逢约发出来的。


  逢约依照石青指令,率部去了鲁口,但一直和南皮保持着联系。三月十九,惯常的联系人没有回来,逢约随即遣人去南皮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派去的人第二天一早赶回来禀报逢约,南皮四面到处都是燕军,不下三五万之众,看旗号像是河间郡封奕、章武郡慕容评和柳县封放三人凑起的联军。


  逢约以联络人来回的时间推算,估计出燕军大约在三月十八午时左右包围的南皮,随后派出快骑向冀州报讯求援。雷诺接到消息后,即刻转到石青这里,并且进言道:欲解南皮之围,必得出动骑兵,否则徒增伤亡,无济于事。


  收到雷诺转来的消息,石青按下调集冀州步卒充实南皮防卫的心思,随即陷入两难境地。目前他麾下只有权翼统带的两万骑兵,而且正在中山国应对悦绾,无论悦绾大军是否有十万之众,观其能调动一万五千骑兵出营迎战,就知实力非同小可;这时候撇下中山国不顾,转而赶赴南皮救援,不说此举长途跋涉影响战力是否明智,单论给中山国侯龛和常山郡、赵郡等新降之士造成的恶劣影响都能让石青望而却步。


  也许,只能分兵了。。。。。。


  月上中天,夜色已深,士卒们各种各样的鼾声此起彼伏;石青负手于后,在小溪边来回流连,一直拿不定注意。分兵看似是唯一的办法,然而,力分则弱,战事因此可能糜烂下去,继而出现新的变故和不测,这是领兵者的大忌。


  就在这时,静夜之中忽然响起清脆而又急骤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而近,从南方极快地赶过来。听到这个声音,石青瞿然一惊,预感到一定又有不好的消息到来。祸不单行,这话最是应验不过了。


  忐忑之中,石青听到马蹄声止住,听到值守将士的盘问声响起,随即脚步杂沓声响,月光之下,四名衣裳不整的士卒被一队亲卫带了过来。


  波光一闪,石青双眼盯在对方惊惶的神情之上,他心头一黯,旋即挺起胸趟,让矫健的身子显得更为剽悍一些,然后,稳稳地、静静地注目对方。


  “石帅!大事不。。。。。。”来人中的头目仓惶出口,只是刚说出五个字便触及到石青沉稳的身姿,似乎受到了感染,他慌忙闭上嘴,和同伴一起向石青叩首行礼,然后重新禀报道:“禀报石帅。三月十九黄昏,燕国辅国将军慕容恪亲率三万铁骑突袭马颊河防线;马颊河防线由幽州刺史刘准守卫,刘刺史旬日前引兵北上协防南皮,马颊河因此十分空虚,被慕容恪轻易突破。二十日上午,慕容恪兵分三路,一路大张旗鼓,向东南杀奔乐陵城,一路向西南,游弋于滠头、平原郡一带,专事拦阻截杀我传讯信使;一路悄然南下,意欲偷袭历城黄河渡口浮桥。迫不得已之下戍卫将军烧毁浮桥,在泰山征募了八千余义务兵和地方青壮,巡守黄河一线,并请石帅尽速派兵回援。”


  “慕容恪!好——好一个慕容恪!”连串噩耗传来,石青不仅没有沮丧,反而感觉内心像有什么被燎着了,胸中烈火熊熊,浑身的血液几近沸腾,强烈到极处的斗志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住了。


  那就战吧!慕容恪——石青来了!——

  三十七章 各打各得

  比一道难题更让人头痛的是题意模糊不明的难题。1 38看書網(.)


  伴随着一个个消息传来,慕容恪此番南下的布局慢慢从迷雾中显露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虽然传来的消息都算得上是噩耗,石青的头反而不那么痛了。


  火光被夜风吹得飘忽来去,一队亲卫举着七八支火把围着石青、丁析、王龛三人团团环立,圈出一大片空间。石青蹲在小溪旁的沙地上,右手拿着一支木棍在沙土上划着奇形怪状的图形,左手不时伸出,丈量着图形中点与点、边与边之间的距离,间或摇摇头,将不满意的图形抹去。


  此时的石青就像面对大考的考生,聚精会神地思忖着、演算着。虽然破解的曙光还未有一线崭露,但在题意明了之后,毕竟有了摸索前进的方向。


  王龛、丁析眯着眼皱着眉,糊里糊涂地一旁观看。


  右手不停地划,左手时不时地抹,沙土地很快就成了一片狼藉,石青完全沉醉在解题的乐趣中,对此毫没在意,只兴致盎然地勾勾划划。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有了些突破,呼地吐了口气,他晃晃脑袋,小心地将沙土一一抹平。随即木棍重新动了起来,与适才的潦草不同,这一次他的动作慎重了许多。


  “中山国——”自言自语中,木棍在沙土上画了一个圆圈。


  “渤海郡——”‘中山国’右边,沙土上再次显出一个圆圈。


  “乐陵郡——”第三个圆圈出现了,位置在‘渤海郡’下首。


  木棍点在‘中山国’边缘,随即缓缓向右划动,到了‘渤海郡’之后,忽然一折,直直向下首移动,挨到‘乐陵郡’时停了下来。至此,三个圆圈被两条距离相差不多的直线连成了一个直角。


  木棍在半空停顿片刻,忽然落下,在‘中山国’和‘乐陵郡’之间斜斜一划。一个近似等边直角的三角形出现了。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就是‘中山国’和‘乐陵郡’的连线。


  “石帅。这个图形是什么意思?”王龛终于憋不住纳闷,开口问了出来。


  石青下意识地答道:“这就是慕容恪此番设定的战场,一个完整的战场。”


  “怎么是一个?不是三个吗?”丁析疑惑地插了一句。


  “哦?”


  石青似乎刚从沉思中回过神,眼光一扫,发现两位心腹将领疑惑中带着新奇,看起来兴致很高的样子,他有心借机指点,于是放缓语气详细解说道:“如果只把两军发生接触的地方称为战场,这种称呼涵盖的意义太窄,很不全面。若放宽了说,一支军队一鼓作气达到的最远攻击距离以及能为这支军队提供安全退路和基本辎用的区域,都应该称之为战场。这就是所谓的兵锋覆盖范围。”


  王龛手指在‘中山国’上一点,不解地说道:“如果按石帅所说,悦绾部燕军兵锋应该可以向南、向西覆盖很远,图中为何没有画出来呢?”


  石青叹了一声,解释道:“因为悦绾来中山国的根本目的是结寨坚守,兵锋收敛,没有任何进攻的意图,怎么可能有覆盖范围呢?”


  “悦绾跑到中山国为了结寨坚守?”丁析、王龛同声惊呼,再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了,自古以来,有哪支大军大张旗鼓地跑到敌军城下,不为进攻而是去结寨坚守的?


  “这就是慕容恪的高明之处。。。”


  石青看起来很郁闷,指点着襄国说道:“襄国平了,北部三郡降了;五六万人马集结在这闲得没一点事干,悦绾恰恰送上门来,我等哪还有不去应战的?慕容恪把握住我等心理,随便施了个疑兵之计就让我们上了个大当。他却偷偷从东路南下,在我方最空虚之处另辟战场。呵呵,他这一手不仅将我军机动性最好的骑兵调到战场边缘的中山国面对悦绾的营垒,还直接把我方主力排除在战场之外。”


  石青苦笑着在直角三角形斜边左侧连点两下,接着在赵郡也点了一下。丁析、王龛知道,连点的两点代表的是襄国和己方主力眼下驻扎之地。有了图形直观的描述,丁析、王龛轻易看出,己方八万主力所在位置竟然是这么偏远,无论是到南皮还是乐陵,距离都在五百里以上。这么远的距离,等赶过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石帅有什么好主意?”丁析并不沮丧,他对石青有着强烈的信心。


  “没有好主意。”


  石青答的直截了当。在丁析诧异的注视下,他咂了咂嘴巴,闷闷地说道:“初步估计,燕国在中山国、南皮、乐陵三地至少投入十二万人马。襄国周边分散有我军十万五千大军,其中有三万降兵,无论是论数量还是论单兵能力,我军都处于劣势。劳师远走南皮或者乐陵,怎么抵得住以逸待劳的燕军?若是继续北上攻击悦绾,只怕也会在悦绾大军的营垒前碰的头破血流,死伤惨重。”


  “石帅,这么说。。。”犹犹豫豫好一阵,王龛还是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这一仗是要输了?”


  “输就输了呗,只要人马还在,就算丢了南皮和乐陵,早晚还能抢回来。”丁析大没心没肝地说了句,做出一副大咧咧地样子。


  丁析猎户出身,精明心细,很少有这副做派,石青惊奇地瞟了一眼,但见对方脸上堆笑眼神却极为抑郁。他旋即一悟,知道丁析如此是为了宽慰自己。


  “丁破符这是怎么啦?啥时候开始对本帅没有信心的?”石青佯怒着横了丁析一眼。


  丁析一听便知有下文,顿时眉开眼笑道:“冤枉啊,末将向来知道,只要有石帅在,咱们就算想输一场都难得很呢。呵呵。。。石帅,你别逗末将了,快告诉末将如何打赢这一仗吧。”


  “我军一开局便落了下风,想从慕容恪手中扳回战局只怕不可能。”


  石青收起玩笑语气,话音一变,狠狠说道:“既然打不赢你慕容恪,老子就彻底把仗打烂。老子倒要看看,谁能撑得更久。”


  王龛、丁析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问道:“石帅。怎么个打烂法?”


  “他慕容恪想得倒美,布好了局等咱们往进跳。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哼!拼了不要乐陵、南皮,本帅也要另开战场,他打他的,咱们打咱们的,最后看谁先吃不住痛!”


  石青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其间寒光闪闪,全是杀机。“仓促之间,燕国动用十几万人马南下,这根本不可能。本帅估计,为了保持攻击的突然性,中山国、南皮、乐陵三地燕军应该是从幽州南部一带紧急*抽调的;也就是说,眼下幽州南部一线,燕军的防守非常空虚。这就是我军的机会,你慕容恪打我的乐陵、打我的南皮,我就打你的幽州,打你的蓟城。咱们和他比一比,看谁破的城多,看谁胜果更大。”


  “妙啊——”


  “太好啦!哈哈哈——”


  丁析、王龛脱口叫好,王龛更是乐的哈哈大笑。


  和慕容恪交手以来连连受挫,石青再不敢有一丝大意懈怠,两位爱将喜笑颜开,他却盯着地上的图形审慎分析着。


  “我方虽然落了下风,运气却非常好;一个是子弘大哥及时烧毁黄河浮桥,燕军无法继续南下扩大战果;一个是冀州。。。。。。”


  说到这里,石青将木棍在直角三角形斜线正中重重一点,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这里是慕容恪预设的战场核心。由此往南皮、乐陵、中山国皆是两百六七十里的距离。慕容恪疑兵之计也许有大半目的,就是想把冀州兵马诱往中山国。好笑的是,本帅对中山国侯太守很有信心,没把悦绾真当回事,也就没有调动冀州步卒。呵呵。。。两万五千步卒搁在冀州,同时威胁三个方向,不用出战,就能让对方提心掉胆。慕容恪想扩大战果,可真是难啊难。。。。。。”


  丁析、王龛两眼发光,紧紧盯着代表‘冀州’的圆圈,好像发现了宝贝似的。


  “有了两个限制,战果难以扩大。这样的话,我军若在幽州开辟新战场,慕容恪不会不理会,很可能会做出反应。只是,他会作何反应呢。。。。。。”说着说着,石青再次蹙起了眉头。他不敢随意忖度慕容恪的反应,更不敢按照自己的忖度进行计划。他只能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并对每一种可能提前做出应对计划。战争就是如此,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和百分之一同等,无论是一点意外,还是十点意外,付出的代价都是失败。


  确定了各打各的原则后,石青没有急于率部开拔,北上攻击幽州。而是留在原地,一边梳理思路,一边接收各地传来的战况。


  发觉燕军的异常后,中山国权翼、鲁口逢约、冀州雷诺都加紧开展军情探查。三月二十三的上午,各地具体探报纷纷到了石青手中。


  中山国权翼禀报:悦绾麾下实际人马大约四万左右,在卢奴城东北十里外驻扎下来,深沟高垒,摆出坚守模样。


  有必要紧张得如临大敌般?放心,石某不会进攻的。。。。。。石青撇撇嘴,拿起冀州雷诺的通禀文书。


  雷诺禀报:除乐陵城未被攻破外,燕军已控制了乐陵郡绝大部分地方以及平原郡东部,并驱赶当地民众收割小麦以为军资。另据闻,有一支燕军在历城对面的黄河北岸修筑建垒、伐木制筏,似有长期驻留、强渡黄河的意图。


  你收我一担麦,我抢你十担粮。慕容恪,你等着。。。。。。得知燕军抢收乐陵夏粮,石青心尖都是痛的;忍不住忿忿咒骂。不过,他的话并不夸张。乐陵、平原虽算两郡,可惜人丁是很不足,种植面积也不大,可能还不如幽州两个大县。石青有信心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最后一份是鲁口逢约传过来的,逢约告诉石青,燕国增兵了,从西北开过来一万人马,归入慕容评麾下,南皮外燕军因此达到五万人;从北边开过来两万燕军,路过南皮却没有停留,径直南下乐陵去了。


  燕国这是全国动员还是全幽州动员?算上留守清梁、河间一线的守军,差不多动用了十七八万人马了。我小看了慕容恪此番南下的决心。。。。。


  逢约的通传文书篡在手中,石青仿佛感觉有千斤之重!
——

  三十八章 另外一场对话


  水面上到处都是烧得乌黑的木板,失去了原本面目的舟船在波浪中沉浮,其中不少还有些未熄的余烬,凫凫烟雾随风飘荡,将大河水面装点得更加迷离朦胧。1 38看書網(.)大河对面,影影绰绰,不少人奔来跑去,紧张地在河滩上构建营垒准备防御。


  慕容恪收回目光,平静地下令。“来人,命令各营各部动起来,让乐陵郡动起来。。。。。。”


  传令快马四处奔走,整个乐陵郡因为慕容恪一句话而忙碌起来。


  三千燕军骑兵来到历城对面的黄河北岸,挖土为壕,筑垒结寨,砍伐林木,编制木筏。


  一千燕军骑兵分作五十个小队,在两百多里宽的河段上四处出没,探查水情,寻找合适的渡河之处,惊得对面的新义军斥候连连报急。


  五千燕军在乐陵城四周倘佯,没有发起进攻的意图,只将乐陵城看得紧紧的,让人不能随意出入。


  三千燕军骑兵分作三支,突进平原郡深处,试探着向冀州、广宗、邺城三个方向佯动。


  五千燕军下了战马,在乐陵城外的麦地里挥舞着环刀,成熟的麦穗被砍下,然后被运到乐陵仓。乐陵仓空空如也,贾坚去南皮之后,防卫乐陵的职责落到义务兵乐陵都尉李历身上。燕军突破马颊河防线的消息传来,李历果断地放弃乐陵仓,率部进了乐陵城。


  三千燕军骑兵在乐陵大地上分散开来,四处督促零零散散的当地生民下地收割,并将收成进献出来。


  三月二十三,慕容恪率一万燕军铁骑来到马颊河南。


  从滠头人迁移过来以后,两河平原便是乐陵郡仅次于乐陵城的人口密集地,也是粮食作物种植面积最大的地区。


  慕容恪命令骑士督促当地民众下地收割,他亲自在田间地头巡视,四处宣讲道:“乐陵父老乡亲见谅。大燕乃堂堂王师,南下是为伐纣讨逆,救黎民于水火,解中国之倒悬,本不该滋扰地方生民。然,汝等受邺城伪朝辖治,奉男丁以为兵卒,纳粮赋缴做军资,此举虽非出于本心,却大大助涨了邺城伪朝之嚣张气焰。为打击邺城逆伪,吾不得不行此釜底抽薪之计,无奈之处,请父老乡亲见谅。。。。。。”


  宣讲效果很好很奏效,不论当地人是否感动,是否在意;燕军士卒却个个心悸神摇,热血沸腾,忍不住暗中叫好:辅国将军真仁义也,燕军真乃王师也。


  当天傍晚,昌黎(今河北秦皇岛一带)太守高开率两万燕军步卒渡过马颊河,进入两河平原。


  高开和封奕一般,都算是燕国资历够老的汉人了,在鲜卑慕容氏还是一个部落时,便依附其求生,一二十年来,他们不仅见证到慕容氏的崛起,并在其中发挥出极大助力,因此获得了慕容氏的信任,成为燕国内部核心人物。


  渡过马颊河之后,高开吩咐部众就地驻扎休息,他则马不停蹄赶去拜偈慕容恪,以请示日后行事机要。


  “高太守来了。不用拘礼。。。。。。”


  见到高开,慕容恪非常高兴。


  和石青估计的一样,燕军此番南下极为匆忙,后续兵马还未曾动弹,先锋大军没有携带粮草,便孤军深入对手辖区,陷身于危险境地。这种行动极为冒险,慕容恪却不得不为之。因为他要保持攻击的突然性,他要抢占先手,提前布局。为此,慕容恪只能冒险使用次第增兵的策略。这种用兵策略十分精细,就像一根链条般,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同时,这种行动操作性极低,操作难度极大,一旦中间某个环节出现意外就是全盘崩溃的结果。


  这种行事风格其实早被慕容恪摈弃,自慕容氏崛起后,他考虑更多的是以势压人,稳中取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他明白,崛起之日往往意味着衰落之始。


  这一次一反常态,冒险而为,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石青的威胁。如同当年棘城初战石虎,在巨大的威胁面前,只能冒险拼死一搏。幸运的是,上一次他博赢了,这一次仍然博赢了。粮草从敌军辖区的收成上得到了补充,悦绾成功地吸引了敌军主力的注意,后续援兵及时赶到了,接下来他可以从容应对任何挑战。


  因为,这是他精心布下的局。稳占先手的情况下,他不相信,这世间有人能从他手中扳回局面。


  “高某依诏令吩咐,没带粮草,只带来两万步卒和一些攻城器械。请辅国将军示下。”高开知道慕容恪对下不拘礼仪,拱拱手,意思了一下。


  “高太守南下之主要职责是强性攻取乐陵城,然后以乐陵、马颊河为据点,细心耕耘,在乐陵扎下根。”


  说到这里,慕容恪蹙起眉头,无奈地说道:“乐陵城守将李历原是乐陵仓副督,出身邺城禁军,对于城池攻守之道颇为精通,而且听说此人极为油滑,很是难缠;另外,乐陵城虽然只有两千守军,却又四五千盐工可用。此番强攻只怕会付出不少伤亡。不过,无论付出多少伤亡,乐陵城必须于半月之内拿下来。南皮守将贾坚、刘准等人的妻儿子女、族人子弟大多居住在乐陵城,拿下乐陵,就等于拿下了南皮。高太守可曾听明白?”


  高开一凛,肃然回道:“属下明白。辅国将军胆管放心,十日之内,属下定在乐陵城内为辅国将军接风洗尘。”


  慕容恪微微一笑,道:“谢谢高太守隆情,慕容恪心领了,只是慕容恪即将离开乐陵,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回来。”


  “离开乐陵?”高开忍不住诧异地问道:“辅国将军不是打算以乐陵为饵,以逸待劳,将敌援兵一一歼灭么?”


  “恪确实有此打算,但对手会轻易让我军如意?”慕容恪笑着摇摇头,自问自答道:“这显然不可能。是以,我军备战乐陵之时,还需早作其他准备,以应对诸般不同的局面出现。”


  高开思酌着追问:“那。。。辅国将军准备到哪?准备应对何种情况?”


  “高太守请近前来。。。。。。”慕容恪拿了一张舆图徐徐在案上展开。


  高开靠近,但见舆图上圈圈点点,标着邺城、襄国、冀州等地名,另用寥寥几笔线条勾勒着山川河流,当下认出这是幽冀之堪舆地形图。


  “高太守当知。。。”


  慕容恪双手撑案,目注高开,沉声说道:“我军之所以匆忙南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趁对手立足未定,不给石青留下半点整合喘息时间,以泰山之势压来,促其内乱生变。这亦是我军实施突袭的首要目标,可惜,这个目标显然落空了。南皮、乐陵负隅顽抗,邺城、襄国风平浪静,石青从容整顿兵马北上救援。。。。。。从这些反应上来看,无论是用武力镇制或是怀柔优渥,石青确实安定了后方。从这点来说,这人确实很了不起,,慕容恪至今猜不透,他到底是用何方法短短时间整合了魏、赵两国。”


  慕容恪似乎很有些感慨,凝神默然半响,才继续说道:“希翼敌军内部生变的希望落空,一切重新回归到战事本质层面,双方各凭本事,各展手段,单看谁更高明更厉害!”


  “当然是辅国将军更高明更厉害。哈哈哈。。。。。。”高开锊须大笑,带着七分诚意,三分取巧大声赞许。


  昌黎扼守辽西进入中原最险要之途径,著名的卢龙塞就归属昌黎下辖。幽州未定之时,这里是燕军最重要最便捷的退路,若非高开这等深得慕容氏信赖之人不可能在此担任太守。因此故,高开此番还是首入中原,对石青名声事迹听说的少;自然认为对方不够资格和慕容恪相提并论。


  “石青非易于之辈!”


  慕容恪慎重地提醒高开,随即手指在舆图上快速指点,口中说道:“目前的状况是,对手主力主要聚集在襄城、冀州、中山三地。另有一股人马正从襄国北上,按时间算,该当到赵郡了。我方呢。。。主要分布于中山、南皮、乐陵三地。中山以南,敌军主力密集,攻击很难奏效,因此恪命令御难将军悦绾积极防御,吸引对方注意便是大功。我军主力则由东路南下,袭取南皮、乐陵。不瞒高太守说,夺取乐陵、南皮,在此立定根基是我军预定的第二目地,亦是第一目标落空后的首要目地。此目地一旦,我军南下可谓圆满了,至于歼敌数目,只能算顺带的利息。”


  “哦?”


  高开重新审视舆图,若有所悟道:“拿下南皮、乐陵,我军不仅能从北边向襄国、邺城发起攻击,而且能从东面进行呼应,几乎等于把邺城、襄国包围了一半。据有此形势,不战已胜了一半。”


  “高太守说得有理却不是最重要的,从东面给邺城以威胁的同时,也给我军带来了同等的压力。”


  慕容恪委婉地纠正了高开的想法,随即话音蓦地一重,强调道:“攻击南皮、乐陵最重要的缘故只是因为——我们的对手是石青。冉闵为对手时,偏居一角的乐陵对燕国可有可无。石青为对手时,乐陵的价值便不容忽视。青兖是石青老巢,乐陵是踏足青兖的必由之路,占据乐陵,等于在石青心腹之侧锲入一枚钢钉,让他坐卧不安。特别是冬天大河封冻之际,几百里宽的河面可任我随意进出青兖。让石青守不甚守,防不甚防。左支右绌之下,必定会露出许多破绽。”


  听到这儿,高开似乎越发困惑了,他忍不住惊问道:“辅国将军想得如此长远,难道以为此战难以大胜、不能彻底击溃石青么?”


  慕容恪瞥了高开一眼,带着些善意,笑着责备道:“看来高太守还是没把对手放在心上,汝以为石青何人也,是能轻易击溃的么?若是石琨、邓恒之辈,但若敢于慕容恪野战,勿须太守提醒,恪必定一战而定。只是这石青么?呵呵。。。。。。不能急躁哦。”


  “石青贼厮竟这般了得?依辅国将军之见,如此恶劣局势下,他会如何应对?”高开吸溜一声倒吸口冷气,经慕容恪三番四次地提醒,心里终于有了石青一席之地。


  “石青如何应对慕容恪不知,不过,换作是慕容恪,可能会有三策应对。”


  慕容恪目光再次转到舆图上,手指在乐陵郡西部边缘划了道弧线。


  “下策最为简单直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乐陵危急便救援乐陵,为防对手以逸待劳,我会调集占据数量优势的人马,或分兵合围,分路进击;或虚实相合,中路挺进。兵对兵,将对将,大打一场。”


  “中策最为阴狠,非一般人能为。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你打我乐陵,我来不及救援或者没有把握救援,干脆不救了,将计就计,把主力人马集中到中山,想办法吃掉充当疑兵的悦绾部。以此报失去乐陵之仇恨。”


  “上策最为高明却最难操作,成功与否,不惟人力更靠运气。那就是放弃乐陵和中山,全部精力尽皆集中到南皮。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南皮燕军,切断乐陵燕军退路;由此,不仅能一举扳回局面,还能获得大胜。”


  最后一策说罢,高开惊得差点蹦了起来,骇然问道:“辅国将军,石青是否会行此上策?将军还请想法尽快应变才妥。”


  话音出口,高开忽然悟到,慕容恪既如此说,自然早有应对之策,自己这下可算彻底露怯了。想透这些,他不由的面色一赫,怏怏坐下。


  慕容恪没有注意到高开的窘态。指点着舆图解说道:“高太守过虑了。所谓的上策前景看起来最为美妙,然而也最难实现。石青一旦采用,便会在南皮与我军形成决战态势。南皮背靠河间、章武,虽是敌辖区,我军却极易得到补给,相反,南皮虽然是石青下辖,距离冀州却有近三百里,距离襄国五百多里,唯一相邻的乐陵郡又被我军占据,一旦双方形成对决,对手反倒成了远飙之孤军,先就输了一半。兼且南皮有我方五万大军,乐陵还有我方五万大军随时可以回援,谁想啃下来,只怕只能冀望我军将帅无能连连犯错。呵呵,他人也许有此妄想,石青断然不会。”


  高开讪讪问道:“那。。。辅国将军以为石青是会选下策还是中策?”


  “人的心思千变万化,并无定规。石青的应对也会有千万种可能。不过,慕容恪给出的上中下三策,是概而论之的三个范围,无论对方应对细节如何不同,应该都在这三个范围之内。果真如此的话,慕容恪以为石青更可能选择中策。不过,高太守也知道,随意揣测对手心意进而以之为依据做出应对,历来是兵家大忌。是以,哪怕已有九成把握断定石青会采用中策,慕容恪依旧会针对对手所有可能的动作做出应对。”


  慕容恪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侃侃而谈。


  高开虽非领兵大家,毕竟多年军旅,还是懂得一些道理的,听到这里,点头附和道:“大善!辅国将军所言对之极矣。如此说来,辅国将军此去滠头,就是为应对各种可能而提前布局谋势了。”


  慕容恪笑着点点头,肯定地答道:“不错。不知道高太守注意到没有,此次行动中,有一个地方极为重要,敌我两军虽然没有在此发生接触,然,此地确是整个战局之中枢。”


  “哦?是哪里?”高开低头看向舆图。


  慕容恪右手食指伸出,在冀州二字上重重一点,道:“就是这里。冀州城距离中山、南皮、乐陵都不到三百里,无论石青采用上中下哪一策,都将用到冀州;无论我军如何应对,也都避不开冀州。说严重一点,冀州城内兵马的动向,很可能决定战事最后的胜负。可惜的是,悦绾能将襄国人马诱往中山,却没将冀州兵马诱过去。。。。。。”


  慕容恪长叹一声,双眼盯住冀州发呆。高开眼睛一晃,瞥见冀州城东南四十里外的滠头,顿时醒悟过来,惊叹道:“冀州兵马既然关系到决战之胜负,辅国将军只需盯紧冀州,一俟其出动之际,便寻机吃掉,如此,大事可定矣。”


  “这只是一种用意而已。事实上,伏兵滠头与据有冀州有异曲同工之妙,后着无穷。譬如,石青若行救援乐陵之下策,无论其援兵是由邺城还是由广宗、冀州方向进入乐陵,恪都可引兵从后杀出,断其归路,与高太守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焉有不胜之理?”


  慕容恪说到这里,高开豁然开朗,越是琢磨越是感觉伏兵滠头妙不可言,当下忍不住锊须赞道:“辅国将军真乃天人也。有将军在此坐镇筹划,石青小儿何足为虑。”


  慕容恪谦逊一笑道:“兵者,诡道耳,先算无胜,方可算有胜。慕容恪不敢冀望石青轻易入殼大破之。只求高太守尽快攻下乐陵,助我军拿下南皮,让大燕在此立定根基。如此便心满意足矣。”


  高开身子半抬,微微一躬道:“辅国将军放心,高某誓死也要拿下乐陵。”


  慕容恪颌首道:“明日一早,慕容恪便率两万铁骑潜往滠头,留一万铁骑继续在乐陵制造声势,以掩盖大军去向。高太守攻城之际若需骑兵配合,尽管调度;慕容恪会通知留守骑兵统带,暂命其受太守辖治。”
——

  三十九章 北上卢奴

  三月二十三中午。经过半天一夜的推算,石青拿定了行动方案。传令亲卫随即四处飞奔,将将令传至四面八方。


  石青先给冀州下达了两道命令。一是命令雷诺挑选两千名胆大滑溜的老兵,将其分做十队,多带旌旗号鼓,装扮成疑兵到广宗、清渊一线活动。二是命令雷诺在冀州左近寻几百名被悦绾裹挟到清梁的冀州兵家眷,将这些人送往清梁城待命听用。悦绾月余前裹挟的两万冀州兵建制完备,搜寻他们的家眷十分容易。


  随后,石青给襄国下达了两道命令。一是命令孙威调集一万人马归入后军建制。二是命令后军两万将士只带七日干粮,由王宁督帅以最短的路程、最快的速度赶赴清梁待命。


  午饭后,延迟了半日的魏军步卒主力拔寨启程。


  石青任命丁析担任行军统带,率全军转道东北方向,从赵郡、冀州之间穿过,借道博陵郡,直插清梁县城。


  石青和主力步卒分道而行,自率六百亲卫骑按照原来的行程继续北上。


  和步卒主力分手后,没有了拖累,一行骑士催马扬鞭,速度极快。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过了常山郡的无极县,距离中山国治所卢奴城只有六十余里。即便晚上不敢放开马速,这点路程也用不了两个时辰。石青却没打算连夜赶路。这两天一直没有休息好,消耗的精力太多,他感觉有些疲累,担心连夜赶到卢奴后没精神应酬素未谋面的侯龛。经过一处林子之时,石青命令亲卫骑停止前进,就地驻扎野宿。


  好生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早,石青自觉精神恢复了大半,遂率六百亲卫骑重新上路。行了小半个时辰,距离卢奴四五十里之际,视野里出现一支两三千人马的队伍。


  这支队伍行装简朴至极,既没有多少面招摇的旌旗,士卒的着装也不统一,既有布铠、皮铠还有几具金光闪闪的铁铠。配置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甚至有人持得是前端削尖的木质梭镖。稍微显目一点的是队伍中间的两面旗子,一面是军旗,上书“常山”二字,一面是认旗,上书一个“李”字。


  看到这两面旗子,石青心中一动,打马赶了过去。


  前方的队伍也发现了从后面追赶上来的骑兵,在将官的指挥下,两三千人闪到路左,像是让路,并没有做戒备的姿态。


  见此情景,石青心中越发笃定,催马向对方认旗冲去。


  战马唏溜嘶鸣,认旗下冲出一员威风凛凛的粗壮战将,他一边打马迎向石青一边大声喝道:“常山李犊在此,来者何人?可是和咱一样去救援中山的?”


  果然是他。


  闪念之间,黑雪已奔至李犊十几步外,石青勒住战马,扬声答道:“原来是李太守,幸会幸会,某乃新义军军帅、大魏太常卿石青。”向大晋请赐的封号还未明确,征北大将军府也未正式开府,此时,石青和邺城朝廷沿用的还是大魏的旧称。


  “啊也——原来你就是石青啊!”两句话没说完,李犊已经露出粗鄙不文的底子,不过,虽然他言语无礼,行动确极为迅疾,一听石青之名,即刻翻身下了战马,迈开大步奔过来。


  石青早就跃下战马,迎上两步,在李犊欲拜之际抢上去扶住,口中说道:“军旅倥偬,李太守勿须多礼。”


  李犊倒也干脆,一把抓住石青手臂喜不自胜地嚷道:“石帅!咱可见到你啦。。。嘿嘿!”只说了两句,似乎拙于词穷嘴笨,李犊有些难以为继,嘿嘿干笑两声之后,他放开石青,忽然转过身,冲麾下步卒振臂高呼道:“兄弟们。天下第一大英雄——石帅来了!咱们终于见到石帅啦!”


  “嗬——大英雄——石帅!嗬——石帅——大英雄——”两三千士卒齐声高呼,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石青有些愕然,他不明白自己何时成了天下第一大英雄,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斯,见到自己的兴奋热烈的程度甚至大大超过青兖本土人士。尽管如此,听到四周一阵阵欢呼,他依就忍不住心神激荡,满腹感怀。


  欢呼声中,李犊喜滋滋地说道:“石帅。你不知道,前年年末,魏皇发杀胡令,倡言恢复中原汉室天下,常山、中山的汉家儿郎好不振奋,推举咱和侯大哥为尊,杀了两地太守响应魏皇。可惜的是,他*奶*奶*的石祗在襄国称帝,先挡住咱们南下会合之路。然后又是许诺又是威吓,逼咱和侯大哥就范;为了兄弟们家小着想,咱们只得暂且挂上赵国太守的职位。石帅纵横中原,驱赶蒲洪、斩杀段龛、收复姚弋仲;干出偌大事业,咱们眼巴巴看着,好不愁煞,只恨不能追随左右。今儿终于熬出头了,石帅破了襄国,咱们以后就可以跟着石帅打天下了。。。。。。”


  听着李犊朴实的絮絮叨叨,倏忽之间,石青忆起当年汶水之畔,蔡谟关于英雄枭雄的剖析,与此刻此景相比,蔡谟的剖析显得是那么地苍白无力。世间的英雄枭雄真有什么清晰的界定吗?事实上是没有的。同样一个人,在有些人眼中从一开始就是英雄,并且永远是英雄;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则是枭雄,无论如何都是枭雄。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屁股决定脑袋罢了。既不关乎正义,也毫无公正可言。


  “李太守。交代兄弟们随后跟上,太守和石某先行赶往卢奴吧。”唏嘘一阵,石青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干脆邀上李犊一道北上。


  “好咧——”


  李犊爽快地应承下来,继而说道:“石帅。叫咱犊子吧,太守太守的恁也生分。”


  石青打量了一眼这个三十好几的粗豪大汉,痛快的点点头道:“犊子哥哥,新义军有个好汉名叫万牛子,石某称他‘牛子哥哥’,牛子哥哥和犊子哥哥年龄相仿,一般的豪爽率直。日后有时间,你们好生在一起聚聚,必定十分投缘。”


  李犊乐不可支,哈哈大笑道:“这倒是好,犊子最喜结交英雄好汉了。。。。。。”


  停顿了一阵,队伍再次启程,两千五百名常山军在后缓行,李犊随石青亲卫骑先行北上。行出五六里地后,他们正式跨进卢奴地界。


  麦穗飘香,田野金黄,正值收获季节;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


  李犊瞪大眼睛在四周转来转去,过了好一阵,他诧异地问道:“石帅!咋回事?不像是在打仗啊?”


  石青估摸着这是悦绾兵马被权翼部骑兵彻底压制了的缘故。他正要解释,两名亲卫领着一队权翼部骑兵斥候赶过来,于是干脆闭上嘴,待斥候近前了,他才扬鞭环指四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民众收割之时不怕敌军骚扰吗?”


  斥候打量了一眼四周,回道:“石帅放心。为了保证夏粮顺利收割,权将军命令我部骑兵尽出,已将燕军营寨围困了两日一夜,不防其一兵一卒出营。”


  “太好了。石帅遣来的人马已经把敌军完全压制住了。哈哈,卢奴没事了。”李犊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石青眼光一闪,继续问道:“这两日敌军可有异动?”


  斥候详细禀道:“回石帅。今日凌晨,有八千敌军步卒押送近千车辎重从正北方向开过来,在对手接应下进了敌营。权将军说,此前对手没带辎重匆忙而来,打得是抢收卢奴夏粮的主意。因为我军来得及时,对手抢收夏粮的主意落空,是以重新筹集了一批辎重送到前线。由此可以证明,对手做好了长期坚守的打算。”


  石青无言地点点头,沉思半响,忽然转向李犊道:“犊子哥哥。以石某之见,常山军勿须着急赶往卢奴,不如留在这一带,帮助民众抢收夏粮,收下来之后尽快储存到坞堡山寨中。”


  “不是压制住对手了吗?干嘛急着抢收?”李犊纳闷地问了一句,旋即干脆地应道:“犊子知道了,咱听石帅的,这就留下来帮忙。”


  “犊子哥哥,战事即将进入新的阶段,卢奴战局因此会发生变化,继而进入僵持阶段。为了防止意外,还是小心一点,抢先将夏粮收入库中为好。”


  石青笑着给了一个简略的解释,随即一拱手道:“犊子哥哥,军情紧急,石青先行一步,日后有暇,我们兄弟再聚。”


  “好!好——石帅先行,咱在此等候兄弟们。”李犊虽然还是迷糊,只是见石青行色匆忙,却不敢多言耽搁,拱手向他辞别。


  告别李犊,石青催马扬鞭,径向卢奴方向飞奔。不一刻,前方现出一座城池的影子。


  城池跨度范围不大,城墙也不太高,不能让人产生雄伟壮观之感;然而,这确确实实是一座城池,青黑的城墙砖,吊脚飞檐的古朴城楼,错落有致的垛口女墙,无不说明,这是一座正规的城池,而不是那种蒿草丛生,土坯糊就的‘土垒新城’。在战火一遍又一遍肆掠之后,这样故老、规整得城池在中原亦不多见,十分稀有。当然,历史上,几十年后,这个古城依然未能逃脱焚毁的命运,最终还是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未等石青临近,卢奴城南门大开,吊桥放下,一群人或骑马或步行蜂涌而出,向南迎接过来。


  石青眼尖,眯眼一看,已在人群中发现消瘦挺直如标枪一般的祖凤和落寞阴鸷郁郁不合群的童图的身影,和两人并排而行的是一个骨架宽大,脸色澄黄的四十许汉子。石青不认识此人,只是一看到对方的步态和眼神,他立即确定,这人定然是侯龛。此人一看就是位草莽英豪,与李犊不同的是,稍微内敛深沉了一些。


  思忖之间,双方已然会合,石青跃下战马,眼光和祖凤、童图一碰,稍稍示意,然后便落到脸色澄黄的汉子身上。对方非常沉稳地走上来,拱手施礼,谨然说道:“侯龛见过石帅。石帅英雄之名传于天下,中山好汉渴盼已久,今日总算如愿以偿。”


  侯龛言辞不像李犊那般直白可喜,殷殷之意却不差半点。听闻之下,未见面前的患得患失之心不翼而飞,石青彻底放下心来。“侯大哥!勿须多礼。”


  石青抢上去扶了一下侯龛,把臂说道:“军情紧急,客套话留待他日再叙。走,侯大哥,陪石某一道去敌营瞧瞧。”


  石青仿如遇到多年老友,说话直截了当,侯龛不以为忤,双眉一扬,整个人反而轻松了许多,欣然说道:“谨遵石帅将令,只可惜了刚温好的酒,只怕要凉了。”


  石青哈哈大笑道:“主人诚心尽意,便是凉酒,亦甘之若醇。”


  说笑之中,一行人也不入城,径直沿城墙向东而去,


  燕军大营扎在卢奴东北方十里外,横亘在卢奴与清梁之间的驰道上。拐过城墙拐角,众人径向东北行,走出五六里,便见魏军骑兵东一支,西一股,串在一起构成一道环形阵势将一座大寨围住。环形阵势大略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靠前,距离敌军大营约莫两里,这一部骑兵个个整束停当,全神戒备;一部分在后,距离敌营约莫五里;这一部的骑士或躺或卧,或喂食战马,看模样正在休憩。


  石青一行抵近环形阵外,权翼飞马从前阵赶过来,向石青见礼,随即禀报道:“李崇负责监视敌营东部、北部,因来回距离太远,不敢轻易离开。因此没来拜见,请石帅见谅。”


  “此是小事,勿须多言。”石青向毫无动静的敌营眺望了一阵,又瞟了眼近处休整的骑士。随即皱眉说道:“子良。这等围困之法,不合用兵之道,甚不可取。传令,全军收兵,回城休息。”


  石青这么一说,不仅权翼、祖凤、童图呆住了,侯龛也是一愣。不过,权翼依然没有迟疑,当即命令亲卫四下传令,各部收兵回城。


  “最终决定战争胜负的只能是力量,但力量运用的好坏带来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兵者诡道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领兵之人研究的兵法战技,就是力量的运用之道。。。。。。”


  有实例在前,石青自然不会放过点拨诸位将领的机会。


  “。。。。。。眼前敌我双方,实力相差不大,尽皆是自保有余,进攻之力不足。双方保持均势之时,最后决定胜负的,就是谁能节省体力,谁能耗得更久。汝等是怎么做得?将全部力量袒露在敌人面前,时刻戒备,不敢稍有懈怠。这等作为,白白消耗己方战士体力,对敌军却没有任何威胁,实为不智。与此相反,敌军躲在暗处,养精蓄锐,静候时机,一俟我军出现疲累松懈,双方力量此消彼长,他们便可随时随地展开攻击。如此,大事去矣。”


  石青话未说完,权翼、童图、祖凤已是大汗淋漓,惶恐不已。事实上,连续两日一夜地围困,魏军骑士已开始出现疲态,几位骑兵统带对此有些警觉,只是为了中山民众安心收割夏粮,这才咬着牙苦撑。


  侯龛又是佩服又是惊疑,忍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石帅。这个。。。不能围困的话,燕军就会出营骚扰地方,这可如何是好?”


  “侯大哥无忧,石青担保不会让燕军滋扰地方生民。”


  石青宽慰了侯龛一句,然后点拨诸将:“用兵之道讲究虚实相合,虚虚实实妙用无穷。兵锋比如钢刀,当钢刀展露刺向对手心脏,此时为实,虽然犀利,然对手只需倾力防卫心脏即刻。钢刀藏在背后,没有展露,此为虚,虽然没有直接威胁,但对手全身无不在可能的攻击范围内,对手不知守卫何处,必定凛凛然全身戒备,如此就可达到让其耗心伤神之目的。。。。。。”


  石青引用的比喻浅显易懂,诸将听得频频点头,连侯龛也不觉得忘掉忧虑,凝神细听起来。


  “譬如眼下情势,既要保证己方战士体力充沛,又要保证让对手不敢出营滋扰地方。如何应对才为妥当呢?以石某之见,初始我军就该以夏粮为饵,引诱对方出营,抢收中途,我军集结优势兵力给予痛击。如此只需一两次或两三次,便是无一人监看,对手也不敢再出营行动。因为我军这时候就是藏在身后的钢刀,对手不知道钢刀下一刻击在哪里,怎敢轻易妄动?这等方式远比亮明章程在敌营外围困有效的多。”


  话音嘎然而止,诸将豁然醒悟,一个个兴奋不已。


  石青告诫地盯了权翼一眼,转而对童图说道:“童图,汝回城将四千八百名弓骑兵集结一处,密切观察敌营动向,一旦发现敌军出营,即刻率弓骑兵予以截杀。敌军需要守卫大营,虽有意抢收夏粮,却不可能倾巢而出;想来即便有万余人马,弓骑兵也能应付得了。至于其余骑兵,让他们安心休整就是。”


  童图应诺一声,转身而去。


  两万魏军骑兵纷纷转回卢奴,这动静引起了燕军注意,燕军大营内人来人去,出现了一些骚动,石青抬目打量了一眼,沉思片刻,忽儿说道:“诸位!走!陪石某一道去会一会悦绾。”说罢,他一嗑马腹,骑乘着黑雪缓缓向燕军大营驰去。


  诸将自然没有异议,一声不吭地跟上,祖凤撵近一些,撅着小嘴咕咕哝哝道:“打仗就是打仗,闹那么多虚文干吗?有与悦绾相会的功夫,还不如回城休息说话呢。”敢情两人多日不见,她有些想念,希望和石青在一起多呆一会,因此不满对方在悦绾身上浪费时间。


  目光落到祖凤日显憔悴的俏脸之上,石青心中痛惜,当下放缓了声音,柔声解释道:“凤儿有所不知,我北上的目的,其中有一半是为了让悦绾知道——我石青到卢奴来了。”
——

  四十章


  来到燕军大营两里外立定,石青命令亲卫前去通报,只过了一刻钟,对方营门大开,千余骑兵呼喇喇风一般直奔石青所在之处冲来。


  石青绰枪磕马,迎出二三十步,待对方靠近扬声喝道:“悦绾可在!”


  燕军骑队距离石青百十步外停下,一个二十七八,身材颀长的青年武将挺槊出阵,距离石青二三十步外勒马喝问。“悦绾在此。汝便是石青么?找悦某有何话要说?”


  石青微微颌首,打量了两眼,忽然间,他手中蝎尾枪向前一指,舌绽春雷,厉声大喝:“悦绾。汝好是鲁钝无知!石青亲至卢奴,汝不下马就缚早早归降,以保富贵荣华;莫非意欲顽抗到底?嘿嘿——如此待石某破了你这几万杂兵,汝性命难保,到时别怪石某心狠手辣。”


  石青说这一席话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发作说得又急又快,不给对方任何反驳的机会,吐词也异常清晰,声音还特别大,不仅悦绾听得清清楚楚,双方将士也都听得清楚。


  话音未落,两边就是一阵哗然。


  侯龛、李崇连声叫好,大呼痛快。燕军骑士议论纷纷,没听过石青之名的连忙打听石青名号事迹,听说过的则相互议论探询石青此番带来多少人马。


  唯有当事人悦绾脸膛紫涨,僵立在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给对方面子应约而来,以礼相待,对方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通辱骂。想起来实在气煞人!冤煞人!

  气到极处,一股怒火在胸中窜来窜去,偏偏就是发作不出来,憋得悦绾吭哧吭哧老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石青见状放缓了语气,和声道:“汝无话可说,看来已有悔意,如此甚好。朝闻道,夕死可矣;汝既知是非对错,且愿意改之;石某给汝机会。。。。。。”


  “石青!汝欺人太甚——”霹雳一声大吼,悦绾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石青脸色一沉,冷声叱道:“悦绾。石某十万大军不日便到,依靠这个破土围子汝能守得多久?看汝年龄尚轻,尚有大好前程,石某这才好言相劝,汝竟不识抬举,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


  虽然不知吕洞宾是谁,悦绾还是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此时他顾不得向对方请教疑难,厉声骂道:“石青小儿,休要猖狂。别说十万大军,就算百万大军汝也动不了悦某一根汗毛;汝且等着,待悦某破了那些杂兵,生擒活拿了汝,再来和汝说话。”


  匆匆说罢,悦绾转身就走,不给石青半点反击的机会。他知道汉人巧言善变,就算石青这等武将,他也没把握在口头上讨得便宜,既然如此,不如藏拙地好。


  石青没有继续讥讽辱骂悦绾,冲着对方的背影很厚道地喊道:“悦绾。石某崇尚实干,不喜逞口舌之利,汝且回去等着,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某便率军来攻。”


  悦绾心中一凛,身子僵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回头。他不敢肯定石青是否发觉乐陵郡变故,只是,慕容恪曾经特意提醒,说石青可能会对他这部人马疯狂攻击,以报复乐陵郡的失败。联想到这些,由不得他不小心警惕。


  石青来了,大营防御需要加强,需要重新部署,绝不能让他讨到一点便宜。。。。。。暗暗下定决心,悦绾再没回头,径直进了燕军大营。


  石青回到己方人中,摇头苦笑道:“这厮恁是顽固,竟然不听石某好言相劝,他日必定有的是苦头吃。”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祖凤矜持一些,强忍着紧紧抿住双唇,只盯着石青的一双黑眸闪闪发亮。


  有了这个插曲,侯龛的兴致比初见石青之时更加高了,兴冲冲地回到卢奴,连珠价地大叫摆宴,以为石帅接风。


  石青瞅瞅天色,但见日头不上不下地挂在中天,已是申初时分了。于是对侯龛道:“难为侯大哥盛情,这酒是一定要喝的。石青提议,我等边喝酒边议事,吃喝做事两不误。”


  侯龛自然是无有不应,招呼手下人照顾石青的亲卫和其他来宾,随后依石青的要求,在一个偏僻的阁子摆下酒宴。


  阁子里只设了六个席位,石青坐了首位,权翼、祖凤、李崇、侯龛和刚刚被传唤来的童图不论宾主,分坐在下首左右。


  石青先和侯龛应酬了一番,又和四位手下对饮叙旧,连喝了七八杯酒之后,他将酒杯往案几上一摁,没有再斟。其他人立时会意过来,知道石青要说正事了。


  “诸位可能还不清楚战局的变化,介绍军情之前,石某郑重告诉大家,这次作战不再限于中山一地,作战规模比初始预估的要大得多,若是战败,后果也将严重得多。下一步的战事推进非常艰难,胜败尚是未知之数。。。。。。”


  初一开口,石青的语气便凝重无比。恢复了些许女儿态的祖凤身子一绷,整个人立时成了一支钢枪,锋芒毕露,杀气凛然。


  “是这样的。。。。。。”


  石青没有任何隐瞒,将当前战局以及己方不利之处一一道出,众将骇异之中,石青又把自己打算在清梁、河间一带开辟新战场的想法说了出来。


  “与乐陵相比,清梁、河间一带人口更多,粮食更多,慕容恪抢我夏粮以为军资,我等必须以牙还牙,还抢幽州夏粮以为军资;需要注意的是,抢粮不是目的,而是为了保持进攻力度,因此,此番开辟新战场,我军需要做得就是攻击!攻击!向前攻击!无论是雄县还是大城,甚或涿州、蓟城,只要有隙可趁,就毫不犹豫地杀过去,能占就占,不能占就烧,把幽州南部几个郡烧成一片白地,把当地民众通通迁到冀州,让鲜卑人从此无法在此地立足。哼!石某很要知道,这种情况下,慕容恪是否还有心待在乐陵。。。。。。”


  石青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低嗥怒吼,杀气腾腾,众将心神战栗,凛然生寒。


  按照石青的意思去打,这将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双方比拼的不是对阵战力,而是摧毁与破坏;谁的破坏力更强,谁能给对手带去更多伤害,谁就算赢了。石青这般作为,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够狠,等于彻底放弃了南皮、乐陵、平原等地。


  阁子里静默下来。


  过来好一阵,权翼斟酌着说道:“石帅这一着应对的非常精妙,虽然不一定能扳回先手,至少能挽回不少颓势。权翼担心的是,卢奴外的悦绾与南皮外的慕容评。这两人麾下兵马合起来将近十万,且与清梁、河间近在咫尺,一旦回援与幽州南部守军会合,只怕有十二三万,我军呢,匆忙之间能够调动多少人马北上?有把握与燕军决战并且胜之?”


  “子良顾虑的很有道理。所以,若想打赢这一仗,我军必须阻止对方会合,并在局部对其中一股敌军形成兵力优势,设法给予重创;如此则全盘皆活。当然,做到这一点很艰难,但并非不可能。。。。。。”


  石青双手在空中比划,详细解说道:“。。。。。。悦绾部在西,慕容评部在东,两军之间约有三百里的距离,三百里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怎么也得数万大军走上好几天。并且我军横亘在中间,先就将他们分隔开了,两支燕军若想会合,首先要问我军答不答应。更重要的是,他们尽皆处身战场之上,有卢奴守军和南皮守军盯着,撤走时未必遂心顺意。我军的机会就在于此。”


  权翼眼光一闪,若有所悟道:“石帅迁移民众,烧毁幽州南部,四处攻击原来都是虚,目的是为了引诱悦绾、慕容评回援,然后重创之。”


  “不!没有意外的话,攻略幽州南部甚至一直打到蓟城,消耗燕国实力是我军此番作战第一目标。只有悦绾、慕容评回援之后,第一目标才会发生变化,更改为尽可能多地诛杀对手士卒。因为,一旦我方展开攻击,悦绾、慕容评的联系将会中断,他们未必敢轻易回援。”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沉郁地向座下五人一一注目。“这场是一场充满变数,非常艰难,无法把握后果的大战,诸位,努力吧——”


  下首五人同时站立,在席位上抱拳躬身道:“属下不敢懈怠,但有所命,必全力一赴。”


  石青向五位手下一一赞许示意,点头说道:“好!诸位请听本帅将令——权翼、祖凤、李崇。汝三人明日白天一切如常,向悦绾显示存在,夜间悄悄离开卢奴,经博陵郡安国县(今河北安国市)向清梁城迂回过去,务必于三月二十六日凌晨前赶至清梁城南,到时本帅另有任用。”


  权翼、祖凤、李崇齐声应诺。


  石青颌首,转向童图道:“童图。本帅打算让汝留下来牵制悦绾大军,不知汝敢应否?”


  “嘎嘎嘎——石帅直管下令就是,童图何时有过不敢的啦。”童图桀桀笑了两声。他素来沉默寡言,声带锻炼的少,无论发出什么声音,听起来都怪怪的。其他人习以为常,早已见怪不怪了。


  “经过适才一番虚言恫吓,本帅估计,清梁有变的消息传来之前,悦绾不敢轻举妄动,只会小心戒备,准备应付本帅大军的攻击。是以,这两天,汝只需时不时露露面,监视对方并显示存在,不让燕军出营骚扰中山民众夏收就是了。三月二十六以后,清梁有变的消息会很快传到悦绾耳中,他应该能推算出,我军主力骑兵已离开卢奴。到那时,他要么是放弃攻打卢奴,回师救援清梁;要么趁机猛攻卢奴。。。。。。”


  说到这里,石青看了一眼侯龛,继续说道:“。。。。。。有侯太守坐镇卢奴,石某不相信悦绾能攻下卢奴,所以,悦绾攻击卢奴之时不需要汝拼命。但是,悦绾如果不攻击卢奴而是选择回师救援,无论他是全师而回,或是分头而归。本帅命汝不惜一切代价,骚扰袭击甚或是正面截击,务必将其行程拖延下来,为我本帅调集主力大军争取时间。童图,危急时刻汝能为本帅效死一搏么!”


  “嘿嘿——”


  童图怪腔怪调地哼了两声,阴狠地说道:“童图忠不忠,勇不勇,到时石帅自然知道。”


  “好!本帅信得过你童图。”


  石青甚是欣慰,颌首赞许不已,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侯龛,说道:“太守!卢奴现有六千守城兵丁吧?”


  侯龛答道:“禀石帅,侯龛麾下原有四千余卢奴儿郎,燕军来犯,四乡八邻好汉听闻后纷纷来援,来援好汉共计有一千八百多位。故此,侯龛麾下现有六千人马。”


  “算上常山李犊大哥,侯太守麾下将有八千五百士卒,防守卢奴应该绰绰有余。。。。。。”


  沉吟片刻,石青又道:“今夜本帅会离开卢奴,前往博陵去拜访一位朋友,此行不便携带帅旗;因此,本帅有意把帅旗留在卢奴,想来有这面帅旗在,悦绾会安分许多。侯太守当趁此时机,组织人手尽快抢收田间夏粮,千万延误不得。”


  侯龛应了一声。


  祖凤插话进来问:“石青哥哥。你。。。这就要走啊?到博陵拜访哪个朋友?”


  “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也许这次能成为我们的盟友。呵呵。。。他手下人马可不少哦。”石青虽然没有明说,众人却都猜出他指得是谁了。博陵兵马不少的,除了原石赵征东将军邓恒还能有谁?


  “侯太守。如果不介意的话,石某希望悦绾退走之时,卢奴将士能够配合童图部给予截击骚扰。”尽管有些不好意思,石青依然面不改色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侯龛乃新降之士,正常情况是多安抚,不宜任意调遣听用,除非对对方具有极强的信心。石青正是这样,他对侯龛、李犊即有信心,希望和这二人推诚置腹。
——

  四十一章 博陵的幽州军

  自西向东流淌的滹沱河不仅挡住了北方人南下道路,也将博陵郡从中分为南北两部分。当初幽州军退到滹沱河南岸的鲁口,依河坚守的同时,邓恒还打着反攻幽州的主意,并未完全放弃滹沱河北岸区域,特别是在燕军占据清梁之后,更是加强了滹沱河北岸一带的防御,在鲁口西北的安国和正北的南安(今河北蠡县)两个城池驻扎重兵,作为防范燕军南下的前突部。


  三月二十四日深夜,石青和六百骑亲卫悄悄离开卢奴,为了防止被燕军斥候探知此行目的,石青把旗号标识尽皆留在城内。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夜行,于二十五凌晨到达安国西十里的滹沱河北岸。


  一行人刚刚站定歇息,芦苇丛中一声响,戴施领着四个水手驾着小舟钻了出来。


  为了应付一年后邓恒猝死鲁口的变局,石青命戴施以流民之身投入鲁口,暗中行事。同时命逢约以求援的借口,以一种说不清是结盟还是归附的名义不清不白地投到邓恒麾下。也许是因为逢约在渤海的声名,也许是因为逢约身后人物石青的缘故,邓恒很给面子,待逢约如友如宾。


  有逢约暗中照应,不过两旬,戴施也在幽州军里捞了个都伯的官衔。然而,此时的戴施却没有半点都伯的威风,蓬散着头发,腰间系得是草带,环刀斜斜背在背上,一副流民打扮,上来见礼的时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石帅!戴施奉命前来接应。”


  石青端坐战马之上点头和戴施打了个招呼,随即抬起头就着晨曦向滹沱河打量。


  滹沱河是道季节性河流,秋冬之际,源头干涸,湖床裸露河水窄浅;一到春夏雨季到来,便成一片汪洋。这时正值春汛下来,河面上浊浪翻滚,暗流密布,不仅水面比平日宽阔了一两倍,而且水流又急又猛,看起来十分凶险,这将给大军渡河增添了不少难度。


  石青郁郁打量了一阵,正准备开口问些什么,却见戴施突然间翻身扑倒在黑雪之前,俯首顿身道:“听闻石帅欲举中原以归朝廷,此真乃忠义之士也。戴施鲁钝愚昧,一直不能明了石帅心胸,往日私下多有腹谤,思之甚愧,恳请石帅降罪。”


  戴施一反平日精明模样,说得庄重严肃,乍然听闻,石青先是愣了一下;稍稍一咀嚼其中意味,他不由得凝重起来。


  自古以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就是一群世间最淳朴的人类。他们任劳任怨,埋头忍受着一切苦难,哪怕大晋朝廷早将他们遗忘,偏安江东数十年来毫无作为,他们之中依然有很大一部分无怨无悔地追思朝廷,追思天子。若是听闻归晋的消息,这些人必定如戴施一般欣喜若狂了。


  这可不是好事啊。日后和大晋翻脸甚至兵戎相见,这种心思只怕会扰乱军心。。。。。。


  “行义啊。。。”


  石青感叹着,缓缓说道:“在你看来,先皇率悍民军杀胡复汉,石某率新义军尽诛羯胡石氏,这些都算不得忠义,只有归顺大晋才算真的忠义。是吗?”


  这个问题问的比较尖刻,无论私下如何想,一般下属绝不敢随意答‘是’;换作平常时候,戴施必定嬉笑着予以否认,今日似乎受到石青降晋消息的鼓舞,想了一想,他正容答道:“不错。以戴施看来,先皇杀胡复汉,石帅剿平胡虏,所作所为,当得个‘勇’字,也当得个‘义’字,却当不得‘忠’字,唯有抛弃私心权欲,归顺大晋正溯,才算是真正的忠诚。”


  “忠诚应该这样解释吗?”


  石青反问一句,随后怅怅地说道:“行义你错了。我们忠诚的应该是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群体,不是一家一姓,也不应该是一家一姓。”


  戴施双眉一立,忽地竖了起来,义正言辞地驳斥道:“石帅此言大谬。须知四海之内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和生民尽归于天子,石帅怎能舍本逐末,不向天子输诚反倒说什么土地、群体?实在好笑!”


  戴施似乎较上劲了,说话毫不客气,直斥石青之非。


  石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天子就是一切,这是无数年来人们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观点,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默想了一阵,他只好转移话题,问道:“行义。朝廷偏安江东,对中原生民不管不顾,你就没生一点怨艾?”


  戴施没有丝毫犹豫便做出了回答。“不可避免,私下的怨艾总归是有一些的;但是,再是不满,戴施不敢忘了忠义二字。朝廷、天子如同父母,我等如同子女,无论子女再怎么受委屈,却不能不孝。否则,天地不容。”


  戴施的声音不高,但却异常坚定,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石青霍然动容,尽管戴施的想法并不全面也不客观,他还是忍不住为之动容;对方这份坚持无论放在在什么时代都难能可贵。


  戴施偷觑一眼,瞧出石青似有认可自己言语的意思,心中暗喜,当下嘴唇一动,意欲继续进言以巩固对方降晋之心。没想到石青手腕一抬,及时止住了他。“当前首要之事是击败鲜卑人。这些留待以后再论。行义,邓恒到渡口了吗?鲁口当前是何情况?”


  戴施神色一转,肃然回道:“禀石帅。邓恒没有来。他派王午来滹沱河渡口见石帅,看样子是不打算联手出兵的了。”


  “王午?”石青点点头,断然道:“走!会会他去。行义跟石某在身边,把鲁口情形说出来听听。”


  滹沱河渡口在安国城正南,距离戴施接应的地方还有十好几里;六百骑沿着河堤向东逶迤而下,戴施迈开大步跟在石青身边娓娓叙说着鲁口幽州军的情况。


  以戴施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鲁口幽州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事实上,像幽州军这样没有出路,没有希望,没有随军家小,终日忙碌却不知为何拼命的军队,早晚有一天都会崩溃。


  之所以还能勉强维系,一个原因是邓恒的存在;在邓恒多年积威之下,七八万人马还能勉强凑合在一起;出乎意料的是,前段时间邓恒突然病倒了,随后卧床不起,无法理事,惶急的幽州军因此更加无助,离散之兆越来越明显。


  另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燕军的威胁。咄咄逼人的燕军让这支军队不敢轻易崩溃,崩溃意味着鲁口失守,意味着接受战败的命运——要么被杀,要么如流民一样逃亡。没有人愿意接受这种命运,因此,尽管邓恒不能理事,幽州军各位将领依旧保持着一定的自制。


  “这么说,逢太守在鲁口很受欢迎了?”石青插口问了一句。


  “这可不好说。”戴施的回答令石青有些诧异。如果幽州军上下真的惶惶不可终日,逢约这个有邺城背景的人士应该会受到幽州军将领追捧才是。


  “是这样的。。。”


  戴施解释道:“幽州军眼下分为四方,一方是驻扎在鲁口的邓恒嫡系人马,他们对邓恒忠心耿耿,对逢太守不很在意;一方是驻扎在安国,以大将秦兴为首的幽州军,听说秦兴野心不小,连邓恒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早有自立之心,因此他也没在意逢太守;另一方是暂代邓恒理事的原石赵幽州刺史王午,邓恒若是不幸,按道理该由这人接掌鲁口,逢太守此时出现,对他来说很有威胁,是以,他不仅不理睬逢太守而且处处戒备;最后一方是随邓恒南下的幽州各地驻军,这一方人马没有其他心思,只想保住性命,因此对逢太守很上心,不时派人暗中联系,希翼留条后路。不过,这一方势力不大,没有带头之人,分散驻扎在博陵各地,用起来很不方便。”


  石青微微颌首,一个个熟悉的人物冲戴施口中道出,让他不由回想起历史上关于鲁口幽州军结局的记。


  据史,永和七年秋,慕容评攻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出兵对战,慕容评阵斩郑生,幽州军惶恐,坚守不出。慕容评攻城未遂,随即撤兵。一年后,慕容恪亲自领兵来攻,王午把逃亡来的冉闵之子冉操献给慕容恪,请求退兵。慕容恪收取博陵秋粮后退走。接着邓恒死,王午正式执掌幽州军,自封安国王。三个月后,慕容恪去而复返,挟带无数攻城器具准备强攻鲁口。出乎意外的是,双方刚刚开战,中山国豪强苏林反燕,并占据无极县登基称帝。慕容恪放弃攻打鲁口,转而赶往中山平叛。燕军甫一退走,幽州军大将秦兴就杀了王午,将幽州军控制在自己手中;谁知道好景不长,没几天,从乐陵仓投奔来得吕护突然发难,斩杀了秦兴,将安国王的尊号加到自己头上。幽州军不服吕护,随之星散。吕护无奈,裹挟了一部分人马离开鲁口,逃亡到河内野王,随后在大晋和大燕之间玩着叛叛降降的游戏,直至被慕容恪率兵剿平。从石虎时代起就作为中原抵抗东北燕国的主力——幽州征东军就此彻底湮灭。


  石青一边想着史料中对幽州军中人物的描述,一边考虑见到王午后的说辞。默默行进间,北方突然响起人喊马嘶的大响,他循声看去,只见三四千步骑混杂的人马急急冲了过来。看势头颇为不善。


  “这是安国守军。。。石帅小心,秦兴亲自领兵来了,这人胆大心狠,我军还是早作戒备为好。”戴施在一旁及时提醒。


  石青点点头,默默地盯着一面‘秦’字认旗以及旗下满脸横肉的凶恶大汉反复打量,却并未命令亲卫戒备。对方约莫有千余骑兵,三千步兵。石青自忖,凭这点人马还不能给自己带来太大威胁。


  安国守军来得很快,也许是担心猎物逃跑,一来到近处,四千余人马即刻扇形散开,急忙把石青一行三面去路堵死。一切就绪后,他们才发现异处,对方不仅没有逃走的打算,而是好整无暇地站在河堤上看着他们忙碌。


  “好胆!”爆吼一声,秦兴打马冲到堤下,长槊前指,脸上横肉随着话音不断地扭曲蠕动,看起来十分可怖。“留下战马!汝等可有一条活路,胆敢多言,拼却战马受损,秦某亦要将汝等剁成肉泥!”


  这人外表粗鲁,心思倒还灵巧,不急着进攻,原来是担心损伤了战马。幽州军困于博陵,没有战马来援,想来对战马看得特别重。。。。。。


  闪念间,石青在马上抱拳拱手,扬声说道:“这位是秦将军吧。某非本地之人,此来博陵是与征东将军有约,前往渡口会晤刺史王大人的,论说应该算是博陵的客人。秦将军此举不是待客之道吧。”


  “嗯汝是何人?”邓恒、王午的名号让秦兴谨慎了一些,狐疑地在石青身上打量个不停。


  “朋友。”石青微微一笑,继而加重语气强调道:“所有幽州军的朋友!”


  “哈哈哈——好一个藏头露尾的朋友!”秦兴十分不满,狂笑一阵后,丑脸突然一板,冷声喝道:“弓箭手准备——这些朋友若不识相,就给某射到滹沱河里去!”


  “秦将军恁心急了。”


  石青淡淡一笑,从容说道:“因事关重大,本人暂时不能透露身份。可以告诉将军的是,本人此来博陵,为的是给幽州军送一份大礼。这份大礼远不是几百匹战马可以比拟的。征东将军和王刺史如果收下,所有幽州军都将受益匪浅。如果不愿意收,本人愿意转送秦将军,不知道秦将军可有兴趣?”
——

  四十二章 虚惊一场


  秦兴目光闪烁了一阵,忽儿哈哈大笑道:“汝这个娃娃好生可恶,竟敢花言巧语欺哄本将军。实话告于尔知,别说是王刺史,就算大将军当面,惹恼了秦某,一样能砍下尔项上人头。”顿了一顿,他压低声音逼迫般地问:“到底是何礼物?汝先说来听听,秦某倒要看看,汝如何继续欺瞒下去?”


  石青扬手做了个相请的姿势,殷殷说道:“秦将军有兴趣的话,可与某一道前往渡口会晤王刺史,到时便知一切。”


  “好!秦某当真有几分兴致,不过,汝若果敢欺瞒秦某。哼哼。。。”秦兴冷笑几声,长槊忽地一扬大喝道:“走!去渡口——”


  安国守军撤去包围,石青冲秦兴微一示意,率亲卫骑继续东行,秦兴二话不说,带着兵马在河堤下紧紧跟随。


  所谓的渡口是幽州军为了方便滹沱河两岸交通在水势平缓河段立下的两个隔河相望的小水寨。两个水寨驻了一曲人马,收集有三四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一两百条木筏,倒也可以让三五千人马同时渡河。


  会合了秦兴人马,沿着河堤东行五六里,然后向东北方忽地一折,石青一行来到一个回水滩头;两座小小水寨随即映入眼帘。


  北岸水寨兵马进进出出,十分热闹,石青知道,那该是王午随行兵马。与北边的燕国和南边的邺城相比,困居博陵的幽州军无疑处于弱势;邓恒、王午即使不愿意联手出兵,也不敢把石青得罪很了,至少表面上会做出恭敬的姿态。


  水寨瞭望士卒发现石青一行,冲寨里喊了一声,水寨哄地一响,寨里寨外人员尽皆快速跑动起来,或者在水寨四周布岗戒备,或者在辕门内外列出整齐的欢迎仪仗,眨眼间,乱哄哄的水寨便换了副模样。紧接着,呜呜呜的号角吹响,一队披挂整齐的将校涌出寨门,疾步迎了过来。


  毕竟是正规边军,即便士气涣散,单兵素质依然不是募兵能够比拟的。。。水寨的变化落入眼中,石青暗自点头,随后眼光一转,落在迎过来的人群之上。这群人数量大概有十二三位,他的注意里只放在前面两人身上。其中一个是逢约,逢约面色阴沉,透露出不是很乐观的信息。逢约前面还有一位清癯的中年人,虽然这人穿了一身皮甲,给人的感觉却很文,许是因为身材瘦削,皮甲束得紧了以至有了些女子的婀娜腰身,却没有半点武士的壮实矫健。


  这人必是王午了。石青暗暗断定。


  河堤下,秦兴眼珠骨碌一转,再次打量石青。


  王午身份比他高些,但秦兴并没将王午很放在心上。同时他知道,王午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更不会做出营相迎这等隆重姿态;但是,王午能以这种较低的姿态迎接堤上的神秘人,这足以说明一点:堤上之人身份高过王午。


  秦兴观察的极为仔细,他看出堤上神秘人对王午的姿态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而是流露出习以为常的自然。


  这人是谁?身份只怕。。。。。。秦兴终于开始正视石青,不再将对方视为猎物了。


  脑子急转之时,秦兴听见王午远远招呼道:“幽州王午见过。。。。。。”,听到这里,他猛一惊醒,耳朵一下支楞起来,等待下文。


  可惜下面没有了。


  石青及时扬手止住王午,道:“王刺史勿须客套,这里人多嘴杂,还是进寨说话吧。”


  没能听到下文,秦兴暗自失望,正在这时,他见那个神秘人冲他露齿一笑,亲热地喊道:“秦大哥。走,我等进去说话——”


  秦兴一愕,什么时候两人变得这般亲热了。稍一迟疑,他还是做出一副憨厚的笑容回道:“哎!好咧兄弟——”说罢,他跃下战马向石青走过去。礼尚往来秦兴还是懂得的,人家给面子,他也得还面子不是?

  路过王午身边的时候,王午悄悄拽住秦兴战袍,偷偷伸手指了指石青狐疑地问:“秦将军。你和。。。什么时候成了兄弟?”


  什么时候?就是刚才!秦兴心里做出了回答,面上却是神神秘秘地一笑,忽儿文绉绉地说道:“王刺史。多日不见,一切安好否?”


  王午眼光一闪,向与石青并肩而行的逢约狠狠盯了一眼,直接将‘秦、石的兄弟之情’归咎到逢约的居中联络上了。


  哼——且让汝得意几日,待石青与慕容氏两败俱伤,我幽州军复起之时再说话。这世道变化万千,一切都还未定局呢。。。。。。


  不甘心地叹了口气,王午撵上去,在前引领着,将石青带进一座收拾停当的营帐。逢约、秦兴紧跟入内,其他将校亲卫尽皆在帐外戒备守候。


  请石青在主宾位置上坐下,王午亲自奉上茶水,然后回到主位坐下来,开口说道:“石帅一路辛苦了,征东将军本欲亲自前来相见,奈何身子。。。。。。。”


  石帅!


  听到这个称呼,秦兴一震,双眼瞪得溜圆,不敢置信地瞅着石青。任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一直被他视作俘虏猎物的会是这个人!这两年石青蹿起速度之快,名声之响亮,身在侧近的幽州军如雷贯耳,在幽州军眼中,石青足以和慕容恪相比肩。秦兴亦不例外。之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将石青视作俘获。


  “王刺史,请稍等——”


  王午委婉解释邓恒未至的原因之时,石青忽然开口打断。“在商谈之前,有个误会石青必须先向王刺史澄清。。。。。。”


  “误会?哦,是吗?石帅请说——”王午谦逊地肃手相请。


  石青似乎想起了不愉快之事,带着愠色解说道:“是这样的,前几日,石某遣人来鲁口向征东将军说项,谁知用人不当,所遣之人理会错了石某意思,竟然在鲁口说出石某意欲和幽州军联手抗击燕军这等事来,实在荒唐。石某刚刚从逢太守那儿才得知此点,是以要向王刺史澄清一番。。。。”


  “传话人领会错了意思?”王午惊疑一声,继而试探道:“这么说,石帅并没有和幽州军联手之意啰?”


  石青一晒,轻蔑地说道:“当然。慕容氏化外蛮夷何足道哉,对付燕军,凭石某麾下儿郎已绰绰有余,何须劳动幽州军出手?”


  “咦!”王午闻言惊得忽地站了起来。石青的说法让他松了口气,不再为拒绝对方而为难;同时与幽州军坐山观虎斗的策略隐然相合,尽管如此,他依旧忍不住大为惊讶。眼前的局面对邺城很不利,此番慕容氏来势凶猛,很难对付。石青凭什么如此自信,丝毫不在乎幽州军的意向?

  “事实上,石某原本的意思是。。。。。。”石青没有在意王午的反应,淡淡地说道:“在博陵就近雇请些运送战利品和收割夏粮的民夫。雇请费用为战利品的一半。。。。。”


  顿了一顿,石青冲秦兴一笑,扬声说道:“此番进入幽州,石某打算把幽州南部劫掠一空,以消耗慕容氏元气,为此将出动十万大军。不过,考虑到慕容评和悦绾的人马,这十万大军并不充裕,攻击作战绰绰有余,却无法运送战利品,亦无法抢收夏粮,是以,石某需要大量民夫,专事抢收夏粮、运送战利品诸事;为了吸引更多的民夫襄助,石某愿意拿出一半战利品作为酬劳。不知秦大哥能否帮石青征集一些?需要说明的是,石某负责进攻防御,其间不会插手民夫运转之事务,博陵民夫的行动由幽州军负责统带指挥,石某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所有战利品必须堆积在南安或者安国,等待战后公平分配。”


  “哈哈哈——原来石帅说得大礼就是这个,没说的,只要石帅需要,秦某随时可在安国征集万余民夫。”


  没和王午商量,秦兴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十万大军攻击空虚的幽州那将会收获多少战利品?别说分一半,就算分一两成也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至于民夫,这个不用担心,安国守军褪下衣甲就是民夫了。


  王午砰然心动。原本他和邓恒存的是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没想到石青的提议比坐山观虎斗还要好,竟然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了。拼杀是石青和燕军双方之事,战利品归幽州军获得,对!是全部归幽州军获得。王午相信,这一战过后,石青再不会有向鲁口讨要战利品的能力了。


  “为了不让慕容氏迁怒鲁口以至于事后报复,石某愿意为幽州军提供一些旗号标识,让他们扮作石某麾下以便于统带博陵民夫。秦大哥以为如何?”


  一旁的王午心头一热,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的体贴。正自感激涕零,但见石青转过身来悠悠说道:“不知王刺史能否提供些民夫?因为有大批夏粮等着抢收,石某希望,民夫越多越好,行动越快越好,争取在燕军回师前,将整个幽州南部搬运一空。”


  王午斟酌着说道:“此事还需向征东将军回禀,不过,以王某想来,征东将军多半会同意出手相帮,鲁口、邺城互为依助,既然石帅开了口,幽州军怎敢怠慢?”


  “如此甚好!”石青微笑着颌首,沉思着说道:“既然如此,石某还有一不情之请,按照时间推算,从明早凌晨开始,我北上大军将陆续抵达滹沱河。请幽州军帮忙在渡口架起一道浮桥,以便我军能尽快渡河。”


  “此事好说,王某就可作主,这就命人开始架桥。”王午双眼一咪,掩住眸子里的寒光,他仿佛找到对方新的软肋。


  “石帅不妨在此歇息,王午这就赶回鲁口向征东将军禀报,今晚之前,定会有佳音传来。”王午站起来向石青告辞。


  他急着赶回去和邓恒商议探讨,这等大事,万万不可马虎,若是时机把握得当,很可能这就是幽州军崛起的契机。


  王午刚刚离开,秦兴把端着的面孔一抹,带着点憨厚,冲石青笑道:“石帅。秦某粗鲁武人,有眼不识泰山,勿怪勿怪啊。。。要不,石帅到安国歇息,秦某大摆酒宴以为赔罪。。。”


  石青站起身来,呵呵笑道:“秦大哥客气,好意心领了,可惜石青暂时不能去安国,要在这儿看着浮桥搭起心里才安稳呢。好在日后机会多多,此战过后,你我兄弟再开怀痛饮吧。。。。。。”


  一边说着,石青缓步出了营帐。


  渡口两岸只驻扎了一曲人马,凭这点人手架设浮桥只怕要到猴年马月了。石青有心让亲卫骑助阵,待出来一看,但见两三千士卒来来去去,或伐木制板,或驾船牵绳,已经忙碌开了。原来王午有心促成石青和燕军之间的战事,命令随行护卫留下来帮忙铺设浮桥。


  石青松了口气,由逢约、戴施的陪同着在渡口逡巡,监察浮桥搭设进度。按照时间推算,邺城主力明日就会陆续到达。


  午后申正时分,王午遣人来报:征东将军同意在博陵募集运送战利品之民夫以支援邺城对燕国作战。他在滹沱河南岸区域集结‘民夫’,次日便赶到渡口与石青会合。


  石青彻底放下心来,旋即他感觉身子疲倦的没有一丝力气,不由自主地倒在河堤草滩上,再也懒得动弹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通过草叶间隙处可以见到,河面上的浮桥正在渐渐合拢。石青这才起身,拎着蝎尾枪下了河堤,迈上浮桥,一路上踩踩跺跺,暗自测度浮桥承受力度。


  “毒蝎。汝好算计,欺负幽州军无人,使出这等瞒天过海移花接木之计。嘿嘿嘿。。。真厉害啊。”


  石青正在专心测度,一道冰冷的嗤笑传入耳际,他不由得霍然一惊,循声看去,但见说话之人乃是一个威武狰狞的年青军汉。


  年青军汉满脸满身都是疙疙瘩瘩的横肉,如秦兴一般看起来十分凶恶可怖;稍有区别的是,秦兴给人的感觉是志得意满,跋扈飞扬。这个年青军汉给人的是深沉忧郁,失落萧索。这种气质与他的相貌原本不符,但若与他那黯然神伤的眼神一碰,他人立时能够明了,原来忧郁不是风流人物的特权,即便再粗野再丑陋的人,也有表达诗情画意那等气质的权利。


  浮桥桥面是靠舟船支撑的,舟船就像桥墩,间隔一段距离被桥板串在一处。


  年青军汉远离桥面,孤零零地盘坐在充当桥墩的舟船前首。当石青眼光注意过去的时候,他眼带讥屑,冷冷说道:“幽州军无论是充当民夫或是充当联军,几万人马只要进入幽州就算壮大了邺城声势。匆忙回援的燕军不可能知道其中奥妙,不可能先区分谁是民夫,谁是邺城大军;但若遇见就会即刻展开攻击,幽州军民夫为了自保,不得不出手相抗;如此,毒蝎的目的可谓圆满了。不对。。。。。。”


  说到这里,那个年青军汉似乎想到什么,眼光一闪,盯视着石青,声音变得冰寒无比:“毒蝎!你可真够毒辣。原来你不仅想和幽州军联手进入幽州,还把幽州军当作了诱饵。燕军回援,运转战利品、行动迟缓的幽州军必定成为最重要也是最容易攻击的目标;负责进攻的邺城人马因此压力大减,可以在外围灵活转进,四下寻找战机。嘿嘿嘿——好毒蝎!好算计!”


  懵懂了大半日的逢约、戴施此时方如梦初醒,骇然望向石青,又是惊讶又是钦佩。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皆大欢喜的雇佣民夫计划背后,隐藏了如此深的涵义。


  石青面色如常,心底已经判定了年青军汉的死刑;他不经意地向四周打量。浮桥上不时有搬运桥板的幽州军走动,附近有些正在干活的士卒注意到石青一行,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看到这番情景,石青暗自估算,若是冲下舟船将对方格杀,一来无礼突兀,没有说辞;二来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很容易让对方翻下舟船遁水逃脱。不如将对方诱到身边,以刺客之罪将其一举格杀。


  拿定主意,石青微笑着说道:“好久没听到毒蝎这个名号了,乍然之下,倒有几分亲切之感。这位大哥莫非以前认识石青,恕小弟眼拙,感觉大哥面生的很。”


  “东宫高力士都是眼高过顶的人物,如何识得鹿某。。。”年青军汉讥嘲一笑,似乎被石青沟动心思,带着些追忆的神色说道:“四年前鹿某随征东将军去邺城,听闻东宫高力士出了一员年轻猛将,唤作毒蝎,十分的凶悍。一来闲暇无事,二来年轻气盛,听闻之后鹿某便有心和此人比试一番,希翼一战胜之,好让邺城知道,幽州男儿的威猛。。。。。。”


  “有这事吗?石某怎地不知?大哥姓‘鲁’,不知如何称呼?”石青兴致勃勃地追问,手中蝎尾枪不由得紧了紧,对方似乎不是易于之辈呢。


  “汝自然不知。当年鹿某到太子东宫远远看了你几眼,随后准备找中人约汝比试,谁知道事不凑巧,未等和汝约定,边关忽然有警,征东将军带着鹿某急急离开邺城;自此鹿某再未去过邺城,更没机会和汝比试了。”


  年青军汉慢条慢理地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明,最后补充了一句。“某乃鹿勃早。幽州军一无名小卒尔。”


  “鹿勃早!”石青右手再次一紧,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再没半点一击必杀的把握了。


  慕容氏入关之始,幽州军不战而退,直到再无退路这才在鲁口驻扎下来准备抵抗。燕王慕容俊趁胜追击,亲率近十万大军,以慕容霸为先锋进攻博陵。邓恒命鹿勃早迎战。鹿勃早率麾下三千人马至清梁埋伏,趁夜突袭燕军大营。


  当夜,三千幽州军与近十万燕军展开激烈夜战。其间慕容俊惊慌不安,数次生出逃走的想法,被慕舆根、李洪等将领苦苦劝住。在慕容霸、慕舆根、李洪等将领顽强抵抗下,燕军最终获胜,三千幽州军仅鹿勃早一人逃脱,其余尽皆战死。慕容俊受此惊吓,暂时熄了征讨博陵的打算,战罢就此收兵回转。


  此战鹿勃早虽败犹荣。以三千对敌近十万,数次险险击溃对手,一举洗刷了幽州军往日的耻辱,慕容俊正是由此看出幽州兵之勇悍这才收兵返回的。在慕容霸、慕舆根、李洪一众燕军骁将围攻之下,鹿勃早单人独骑从数万大军中杀出,安然脱身,武勇由此可见一斑。


  必须说明的是,三千人马仅凭勇悍根本无法对阵数万大军。幽州军之所以能够取得这个战绩,不仅凭借勇悍,更需要有高明的临战指挥和犀利的观察能力。由此可见,鹿勃早不仅是员悍将,还是一员智将。


  既然是鹿勃早,石青就不奇怪对方为何能看穿自己的意图了。令他奇怪的是,大名鼎鼎的鹿勃早为何打扮如普通悍卒,萧索地闲坐在舟船上。


  “原来是清梁之战中威名赫赫的鹿将军。只是鹿将军为何如此。。。。。。。”石青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什么威名赫赫!这世道没有人马说什么都是无用。。。。。。”鹿勃早脸上横肉绽动,面容再次生动起来,露出浓浓的讥讽。“。。。。。。清梁一战拼光了手下兄弟,鹿某就只能到渡口挂个闲差事。这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联想到戴施说得幽州军现状,石青对鹿勃早的处境有所了解。在博陵这块混乱之地,手中没兵,任你功劳再大也是枉然。


  想通这些,石青心中一动。想杀这人难度确实有点太大,既然如此,不如将其收归麾下,如此便不用担心对方多嘴多舌了。而且,此人正是落魄之时,最易受恩义所诱,招揽应该不难。


  石青双眼一咪,呵呵笑道:“自古英才多遭妒。鹿将军太过出类拔萃,博陵区区之地只怕难容真人啊。哈哈哈——”


  鹿勃早叹了一声,没有言语。


  石青暗喜,试探着说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中原大地哪里不是英雄纵横驰骋之所,鹿将军就忍心在此虚耗大好年华么?”


  鹿勃早警觉地望向石青,迟疑着说道:“中原?自从杀胡令颁布以来,魏皇与石帅杀得胡人人头如山,血流成河;中原大地哪有鹿某这等人安生之地?石帅可能不知,鹿勃早是乌桓人呢。”


  从“毒蝎”到“石帅”,石青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称呼的变化,他心中顿时确定,鹿勃早此番贸然杀出,原本就是为了投靠自己。既然对方有诚意,自己也该示以诚心了。


  沉吟片刻,石青换上诚挚的口气,注目鹿勃早道:“鹿将军有所误会。魏皇与石青杀胡,杀得是祸乱中原数十年的匈奴、羯胡,杀得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的氐人蒲洪、鲜卑段氏;杀得是正自入侵中原的鲜卑慕容;不是乌桓、丁零这等无辜异族。如此说,鹿将军是否明白?”


  鹿勃早目光一闪,欣然叫道:“原来如此。鹿某明白了。”
——

  四十三章 必胜的信心


  三月二十五凌晨,石青拿了王午将令来到幽州军部署最前沿之地南安(今河北蠡县),请守将郑生配合他在南安立下临时帅帐。


  中午时分,权翼、祖凤、李崇三部骑兵率先赶到南安。一万五千骑在城外休整,三人联袂进城请见石青。


  见面之后,没有任何寒暄,石青直接下令道:“传令全军将士,休整半个时辰,随后分三个方向急速北上,向幽州发动全面攻击。本帅命令汝等,无论哪个方向,首次攻击至少向前推进两百里。守轮攻击之时,汝等不可能完全遮断敌军信使通传,本帅要求的是,务必给对方通传增加难度,让消息在路途中停留的时间越长越好。。。。。”


  这时候丁析统带的步卒主力在五十里外的滹沱河南岸,晚上才能赶到,明天才能跟进。王宁统带的两万后军刚刚进入博陵地界,两天后才能赶到,再过一天才能跟进;王午在鲁口‘募集;的三万五千民夫刚刚启程,明天中午才能赶到南安。南安除了逢约的三千余南皮步卒,就是秦兴、郑生凑集的不能用于作战的一万五民夫。这种情况下,一万五千骑兵分三个方向向前突进两百里,孤军深进敌腹心作战,可谓十分危险。


  石青似乎认定对方腹心十分空虚,没有丝毫担心顾虑,决绝说道:“燕军能在准备不足之际,使用次第增兵之策奔袭南皮、乐陵,我军亦可!去吧,杀进幽州!用事实告诉慕容氏,中原男儿英雄无畏不可征服。”


  午时末。魏军骑兵离开南安,启程北上。


  权翼部五千骑是为东路,这一路将从河间东南方绕过,沿子牙河、清凉河北上,抵达大城,觊觎章武郡的同时,在河间郡东部与渤海郡西部之间形成一道屏障,遮断河间与南皮慕容评、封奕的联系。


  祖凤部五千骑是为中路,这一路由南安径直北上,从河间、清梁之间的高阳国穿过,从西边绕过白羊淀(即今日之白洋淀),直抵白沟河畔重镇易县。


  李崇部五千骑是为西路,这一路从西南方绕过清梁,在清梁、卢奴之间形成遮蔽,进而北上朔平(今河北徐水县),窥视范阳县(今河北定兴县)。


  三路骑兵首轮攻击若是到位,等于把河间、高阳、博陵郡一部(清梁)、范阳郡一部(朔平)等郡国包围起来,并形成随时能向章武郡、代郡,范阳郡发动攻击的态势。如果能突破白沟河(这时候白沟应该称作拒马南支,为方便理解,就用白沟替代吧),就等于到了幽州治所、慕容俊坐镇的蓟城城下。


  石青要求,三路骑兵首轮攻击不用攻城掠地,只需尽快抵达目标位置,遮蔽地方通传联系,圈定后续作战范围即可。


  鉴于祖凤、李崇没有到过幽州,地形不熟,石青向幽州军借了十几名骑士充当向导,西路军四名向导中,鹿勃早赫然在列。


  骑兵开拔后,石青唤来逢约,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逢太守,本帅估计,慕容评、封奕最迟会在明晚或者后天清晨收到我军进攻的通报。无论燕军是否决定回师救援,对南皮的包围都应该松懈下来,转而将注意集中到河间、高阳方向。本帅想知道,这种情况下,逢太守能否率部悄悄迂回到南皮之东,找机会进城,以救援贾将军。”


  逢约想了一阵,点点头,肯定地回道:“没问题。以逢约想来,燕军即使不回师救援,为了防止我军偷袭,也会将围城兵马聚集到清凉河一线,以为牵制。肯定不会在南皮之东部署大军。”


  “那就好!”


  石青欣然说道:“请逢太守尽早率部开拔,赶往南皮。太守进城后,请代为向贾将军、刘大人转告,就说石青不会放弃南皮,不会放弃乐陵,正在想办法解救,请他们务必坚守下去。”


  “得石帅如此厚待,南皮守军虽万死亦甘心!”逢约拱手一礼,凛然道:“逢约这就告辞。石帅放心就是。”


  石青离座而起,送逢约出帐,一边叮咛道:“南皮扼守南下之要冲,有南皮在,燕军南下便艰难万分,譬如此次,必得调动一支大军将南皮团团围困,慕容恪才能放心攻略乐陵。是以,逢太守回转之后,宁可无功,不得有失。一切以保住南皮为要。至于慕容评、慕容恪由本帅应对就是。真有用得着南皮守军之时,本帅会遣人前去传令。。。。。。”


  送走逢约,石青回到大帐坐定,打算静下心来梳理一下思路,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变化提前做好应对准备,意外的是,他觉得脑袋里热烘烘的,心脏咚咚咚急促地跳动着,数不清的思绪纷至沓来,各种毫无关联的片段不时浮现心头,其中甚至有他和毒蝎的儿时记忆,让他一刻也静不下心来。一种从未有的亢奋情绪将他的身心充斥得满满的,兴奋之余,任他生出急不可耐的期盼,盼望着胜负揭晓的那一刻早早到来。


  这是一场真正的豪赌,稍一不慎,就会被打回原形身死神殒;什么杀胡复汉,什么重整山河,一切都成飞灰。。。。。。脑中电光急闪,石青若有所悟,干脆歪倒在地不再琢磨战事,任思绪四散飞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戴施闪身而入,禀报道:“石帅。冀州送来了四百多普通民众,说是被燕军裹挟到清梁的原冀州军眷属。”


  “哦。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交代下去,对这些眷属要好生相待,不可怠慢了。”


  石青漫应一声,坐起身子向外面张望了一眼,但见帐外天色晦明,似乎快要入黑了。又随口问道:“我军步卒主力到哪儿了,可有通报传来?”


  “午后来过一次通报,说是过了滹沱河。这一会没来通报,应该是快到了。”


  “嗯嗯。。。”


  嗯了两声,石青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行义。你应该即刻回返鲁口。此番事了,我军可能会与幽州军彻底撕破脸,逢约身份公开,无法在鲁口待下去了,与他相交的那些人以后由你暗中维持。”


  “啊?这个。。。”


  戴施有些不愿意,犹豫了一阵,他换上笑脸,讨好地说道:“石帅。此次我军进兵幽州声势之大,前所未见;错过如此盛举,属下定会后悔终生,要不此番事了,属下再回鲁口?石帅放心,属下一定小心遮掩身份,不会让幽州军注意到的。”


  石青没好气地瞪了戴施一眼,带着些责备的口吻道:“汝没有受过军纪严训,性子太过散漫了些,此是祸非福。汝可知道,军令之下,这般讨价还价,先就要受二十记杖责。另外,人若散漫惯了,往往会由着自己的性子喜好行事,不能严谨克己,很难成就大事。汝为人机智善变,原也不俗,可若继续散漫下去,成就终究有限。”


  戴施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服,却没敢再辨,闷声闷气地回道:“石帅教训的是,戴施回转鲁口就是。”


  石青满意一笑,和声说道:“既然如此,本帅不敢耽搁行义行程,安顿眷属之事交由他人处理吧。今夜月色应该不错,行义回程之时,可从容欣赏,倒算是一件雅事。”


  戴施闻言,顿时目瞪口呆,讷讷不解道:“这个。。。石帅。现今可是三月末?嗯哦,属下明白,这就连夜赶赴鲁口欣赏。”


  “月末?呵呵,真是百密一疏,如我这等实诚人,真不该在机智之人面前胡扯。。。”望着戴施渐渐远去的背影,石青自嘲一笑,抄起蝎尾枪,迈步出了营帐。


  “传令,命丁析率部绕城而过,继续北上。传令,帅帐移营,出北城会合步卒主力。传令,抽调两百亲卫骑照顾冀州送来的眷属北上,让他们腾出战马供眷属中的老弱妇孺骑乘;传令,命秦兴、郑生的民夫队伍明早按照原定路线分头北上,抢收清梁、高阳夏粮。。。。。。”


  一道道命令随口而出,石青凝神静气,手柱长枪伫立于黑雪侧畔,待亲卫骑收拾停当,他跃上了战马,低声喝道:“走!出城——”


  没有和秦兴、郑生应酬告辞,帅帐直属的千余人马径直出了南安。来到城北十里长亭之时,天已黑透;繁星映照之下,模糊之中,左手方向现出大队人马的身影。这队人马长如巨龙,蠕动着急速赶了过来。


  石青没有犹豫,一嗑战马冲了过去,奔驰之中扬声高喊:“大魏健儿安在!”


  “大魏健儿奉命前来,恭候石帅调度指令。。。。。。”


  队伍中传出熟悉的应答,从队首的王龛开始,逐次向后传递,过了好一阵,万牛子憨直的声音还在远方隐约回响。。。。。。


  黑雪逆着队伍行进方向奔腾驰骋,石青举枪高呼:“大魏健儿!汝等连日辛苦赶路,此时必定又渴又饿,渴盼停下来休整一夜。但是——兵贵神速,为了取得胜利,本帅不能让汝等停下来休整,本帅命令汝等,继续前进,一直杀到清梁!汝等——能够做到吗!”


  “禀遵石帅将令!”


  “杀到清梁!”


  “能!”


  “能!!!”


  “能——”


  激烈高亢的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先是新义军将领,接着是志愿兵老卒,再是邺城禁军,最后,连新降的襄国士卒也受到感染,不由自主地奋力高呼。


  这一刻,石青心底霍然一静,午后的烦躁、疑虑、不安。。。诸般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自古以来,中原从不缺少热血男儿,一旦向正确的方向迈出步伐,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就没有不可逾越的阻碍!

  高呼声中,石青勒马回首,眺望着黑沉沉的北方,从未有过的自信油然而生——从未有人真正战胜我们!我们不可战胜!
——

  四十四章 进入幽州

  经过大半夜急行,三月二十六鸡鸣时分,石青率部赶到清梁。


  魏军视清梁城一万守军如无物,抵达目的地之后,没有建立任何防御,亲卫骑在城北六里处扎下一座简易帅帐,三万士卒身子一歪,随意倒在帅帐周围的原野上露宿休憩,其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悦绾不在,清梁城不再有行险一搏的勇将,特别是被大量北上的魏军骑兵惊吓到之后。


  休整了大半日,午后时分,陷阵营留下来与亲卫骑以及四百多原冀州军眷属组成中军,护卫帅帐。魏军大部分成左、右两军;左军由丁析统带,从西路骑兵、中路骑兵相夹的空隙地带向北推进。右军由王龛统带,从东路骑兵、中路骑兵相夹的空隙地带向北推进。


  至此,进入幽州南部作战的魏军步骑战前部署开始显露雏形。


  在横向三百里,纵深两百里的预定战场上,进入幽州南部的魏军从西向东依序分作五支,即西路骑兵、步卒左军、中路骑兵、步卒右军和东路骑兵;五支人马先后向北方推进,速度不一,前后错落有致,三支骑兵出发得早,速度也快,提前勾画出了战场骨架;后续抵达的步卒将会逐次进入,填补骨架间的空白。


  对于这片方圆六万里的战场,石青心中有一副预定场景:进入幽州的十一万五千士卒依照推进速度分为三个层次。一个极快,敏捷而又犀利,在两翼和中心地带倏忽来去,或提前预警,或呼应步卒,这是一万五千魏军骑兵。一个稍慢,分两路齐头并进,北上的步伐沉稳有力,逢城攻城,遇寨夺寨,势不可当,这是五万魏军步卒。相对前两者来说,最后一个相当于静止状态,如水银泄地一般密密匝匝而又均匀地在整个幽州南部铺开,抢割夏粮,运送粮草辎重,这是五万鲁口民夫。。。。。。


  石青一直是按照心目中的场景进行部署的。


  在这幅场景中,如果说魏军骑兵这个层次是骨骼,魏军步卒的层次是血肉,鲁口民夫是毛发肌肤的话,眼下骨骼已成,血肉渐生,魏军未来的态势初现端倪;两三天后,随着王宁后军和鲁口民夫的到来,血肉将会丰满,肌肤毛发将会生长完全。


  石青对己方意图了若指掌,不等于燕国知道。在通信靠腿的时代,燕国方面必须将幽州南部各地禀报的零碎消息全部汇总,一一归纳之后,才能得到一个全貌。魏军骑兵快速挺进,无疑大大延迟了燕军汇总各地消息的进程。


  二十六日下午。接获燕王诏命,率五千部众作为南下后续援兵的代郡郎将、慕容俊之弟慕容宜无知无觉地来到朔平之北,正好与魏军西路骑兵相遇。


  近年来慕容氏英杰辈出,创造出无数辉煌战绩。年轻的慕容宜早就有心效仿父兄,扬刀立马纵横沙场,当斥候报说前方十里冒出一支为数五千的敌骑之时,慕容宜非常亢奋,将此视作自己一举成名的良机,命令代郡兵马加快脚程,南下攻击敌军。


  随即,燕国代郡兵马与魏军西路骑兵在朔平北十五里的原野上展开激战。令慕容宜没有想到的是,敌军与他以前遭遇的闻风而溃的幽州军大不相同,不仅勇猛无匹,而且战技无双,特别是对方的弓骑兵,竟然能在奔驰的战马上射出箭矢,以一面倒的优势将两千代郡精骑杀得人仰马翻,毫无还手之力。


  慕容宜如梦初醒,盛名之下无虚士,英杰俊彦得以成名依靠得是实力,不是意淫。可惜的是,世人的醒悟大多发生在憾事铸成之际。慕容宜醒悟得有些迟了,半个时辰后,代郡燕军彻底溃败,仓惶逃亡之际,倒霉的他失足坠下战马,被乱军践踏至死。


  此役,魏军西路骑兵大获全胜,枭首两千余,俘获一千余,缴获不少辎重器械。


  与慕容宜相比,范阳郡太守李产显然要谨慎的多,结果也幸运的多。


  李产是石赵任命的范阳郡太守。鲜卑人大军入关,征东将军邓恒和刺史王午弃幽州于不顾,闻风南逃。李产不耻两人所为,遂向各地内下达征募令,欲聚众抵抗鲜卑大军。出乎意外的是,征召令下达之后,范阳郡八县无一听从附和,竟没一人愿意抵抗鲜卑人。李产无奈,只得开城降燕。初入幽州的燕王慕容俊为了安抚本地士人,不仅没有责备李产,反而大加赞扬,命他继续担任范阳郡太守。


  二十六日夜,清梁、高阳受到魏军攻击的消息传到范阳,听闻之后,李产认为消息传播中出现谬误:就算高阳、清梁受到攻打,也不可能会是遥远的魏军!应该是博陵的邓恒、王午才对。


  李产知道,慕容恪为了尽快南下,已将河间、高阳、清梁人马抽调一空。虽然他不认为邓恒、王午能成什么事,还是没敢大意,次日晨,李产调集几了千人马支援范阳郡南部门户容城,同时遣人向蓟城的慕容俊报急传讯。


  范阳与容城之间距离不远,不到五十里。其间隔着一道白沟河。容城在白沟之南,范阳在白沟之北。


  二十七日午后,李产率部渡过白沟,来到容城西北七八里之处,隐隐约约已经可以见到城楼上熟悉的军旗,就在李产松了口气的时候,一队骑兵绕过容城城墙拐角,出现在视野之中。紧接着,斥候飞马来报,约莫有四五千魏军骑兵刚刚抵近容城,似乎打算绕过城池奔白沟河而来。


  再一次听到魏军的名号,李产没有丝毫犹豫,即刻命令全军快速撤离。


  魏军原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容城。当不可能成为事实之时,往往意味着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作为一员降将,李产没有慕容宜的骄傲和自负,有的只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既然不能理解魏军为何会在容城出现,他就不敢轻易去锊对方锋头。何况,魏军不是邓恒、王午的幽州军,这支军队刚刚荡平了襄国,不容任何人小觑。


  李产的谨慎让几千范阳士卒幸免于难。当祖凤率领魏军中路骑兵赶到白沟河,范阳郡守兵堪堪渡到北岸。


  遗憾了一阵,祖凤不再理会对岸的范阳军,率部在白沟河南岸一带巡弋。按照石青的交代,这里是中路骑兵首轮攻击的终点。


  随着中路骑兵抵达白沟河,魏军三路骑兵前沿部署尽皆完成。在三路骑兵遮蔽之下,缓步向北推进的步卒左、右两军开始对沿途一个个城池和坞堡发起攻击。


  攻击非常顺畅。


  正如石青所料,为了保持攻击的突然性,燕军在幽州南部抽调了大量人手,以至于许多城池坞堡只有几百兵丁青壮,在成千上万的魏军攻击下,这点人手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不是投降就是溃败。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为了谨慎起见,慕容恪在正对南安的清梁留下一万人马,在鲁口侧翼的河间郡治所武恒县留下五千人马,提防邓恒、王午趁机北进。若是攻打这两个城池,魏军即便全军齐集,没有两旬半月时间,必定难以拿下。


  鉴于此,石青命令魏军无视这两个城池的存在。幽冀与并州、关中、巴蜀等地不同,没有险关要隘;幽冀平原千里平川,随处可以通行;攻打不易自然可以绕行。


  事实上,这种行为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行为。毕竟,有两个钉子扎在大军后路之上,能让任何将帅为之不安。只不过,这种危险对魏军此次行动没有意义。一个原因是魏军此番进兵,施行的是以战养战之策,勿须从后方运送粮草辎重;第二个原因是魏军人马数量太多,总计将到达十一万五千众;这个数量的人马如潮水一般倾泻在一片并不广阔的区域,即使不能淹没两座孤岛般的城池,两城守军也不敢有任何异动。何况,对于这两座城池,石青并不是完全放任不管。


  三月二十六,步卒左右两军开拔之后,北上的四百余眷属被分作两部,一部由陷阵营护卫着到清梁城北,一部由亲卫骑护卫着到清梁城东。四百余老老少少拖着各种音调,喊着不同称呼,向城上喊话:


  “山子,我的儿啊——羯胡石氏完了,中原一统了,回家去吧。。。。。。”


  “狗蛋他爹——没良心的石祗、石琨都死了,石帅让我喊你回家种地。。。。。。”


  。。。。。。。。


  三月二十七,秦兴、郑生的一万五民夫打着魏军旗号抵达清梁,随即四散开来,在魏军攻克之地收割夏粮、运转财货。清梁城下的喊话继续上演,只是口号变了。


  “他爹——燕军败了,那个啥‘御难’将军悦绾真在卢奴遇难了,快投降吧,别让狗蛋没爹啊。。。。。”


  “山子——我的儿。慕容恪被困死了,魏军大胜啊,石帅说,早点投降可以立功呢。。。。。”


  三月二十八,鲁口的三万五千民夫打着魏军旗号赶到,北上深入到幽州南部。与此同时,一队队幽州民众拖家带口,在魏军士卒的押送下向安国迁移。清梁城下的喊话内容再次发生变化。


  “狗蛋他爹——魏军打到蓟城了,慕容俊正在向关外突围,石帅说了,马上就没仗打了,想立功就趁早割几个鲜卑人的脑袋藏着,待城破了拿出来领赏。。。。。。”


  “山子——我的儿啊,鲜卑人完了,慕容俊跑了,城里不少人准备反正呢。魏军攻城的时候,你可不能抵抗,要不然会被人割了脑袋领赏的。。。。。”


  城下喊话如火如荼,城头上没有任何动静。石青看不见城内的反应,但是他相信,眼看着一队队幽州士人被驱赶南下,眼看着数之不尽的大军深入幽州,眼看着援军杳无音信。。。。。。城内守军必定有人会动摇,至少被裹挟北上的原冀州军士卒会动摇。


  事实上,原冀州军士卒是否会动摇无关乎大局,因为,北上眷属喊话不仅是给原冀州军士卒听得,还是给直属慕容氏的燕军士卒听得。哪怕原冀州军士卒心坚如铁,一心归附燕国;慕容氏嫡系也不会完全相信,免不得会猜忌提防。石青真正的目的就在于此。


  王宁的后军快到了,也许应该试探着攻击一次。。。。。。


  望着城垛间不时闪过的急匆匆身影,石青暗自琢磨。
——

  四十五章 三月二十八


  魏军骑兵的快速突进无疑达到了目的,蓟城、卢奴城外的悦绾、南皮城外的慕容评获知幽州南部受到魏军攻击的速度被大大迟缓,而且信息还不是很全面。


  三月二十八清晨,慕容评首先得到消息,说是有五千魏军骑兵突入河间郡,没有攻击武恒县,径直绕城北上。


  “这是魏军先头前锋,其后必有大队步卒跟进,攻打武恒,妄图切断我军西边退路。。。。。。”封奕提醒慕容评。


  慕容评深以为然,一边收拢围困南皮的人马,准备应变;一边向潜伏在滠头的慕容恪和蓟城的阎王慕容俊报讯。就在这时,章武郡传来急报,魏军骑兵挺进到大城,随时可能东进章武。


  慕容评当即派遣一万人马,试探着潜渡清凉河,如果潜渡顺利,南皮燕军将随后渡河,救援武恒县的同时断绝北上魏军骑兵归路。


  因为有童图部骑兵骚扰,清梁向悦绾发出的告急多了一重阻挠。悦绾收到告急军情的时候已是三月二十八的中午。


  拿到告急军情,悦绾有些迟疑。慕容恪严命他驻守卢奴以吸引对手主力,目前看来,慕容恪的意图落空了,对手主力没有来卢奴而是攻进了幽州,这种情况下,四万八千燕军还有留在卢奴城外的必要吗?


  答案显而易见,数万燕军留在卢奴纯属浪费,不如回援清梁。可是,悦绾很清楚,回援清梁事关重大,风险利益各占一半。


  清梁有一万守军,短时间内魏军断难攻取;自己若是成功回援,以清梁为后盾截击魏军,魏军此战必败。问题是石青并非易于之辈,肯定能想到这些,不定还会因此设下埋伏,等着卢奴燕军回援予以伏杀呢。


  军情紧急,这时候不可能先行请示等待裁决,一切需要自己拿主意。那么是援还是不援?

  悦绾沉吟良久,最后决定将步卒留守原地,亲率骑兵回援。之所以作出这种决定,原因有二。一个是步卒行动缓慢,回援不成反而容易被对方埋伏;如此累赘,不如留守原地牵制卢奴守军。另一个是清梁城有一万守军,安全暂时无虞,回援人马太多呆在城中反而没多大用处。幽冀平原一马平川,是骑兵驰骋之地,有一支骑兵四处出击,对魏军威胁反而更大。


  拿定主意之后,悦绾暗自准备,黄昏之际,率领一万五千燕军精骑毫无征兆地突出营门,向东而去。


  负责监视的魏军骑兵见此情景,急报童图,童图慌忙集结部众出城追赶。这时候悦绾已经奔出十余里了。童图不肯甘心,穷追不舍,连夜向东而去。


  其实,燕王慕容俊收到的消息应该说是最早,三月二十七他就收到范阳太守李产的通传,说是“疑似有鲁口邓恒人马窜入清梁、河间一带,惊扰地方,臣即刻率兵前往容城查探,若是属实,便给予痛击。。。。”


  接到这个消息,慕容俊没有在意。鲁口、邓恒、王午等从来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令他想不到的是,一觉醒来,二十八的上午,接连来了两个紧急通传,一个说得是代郡郡守兵在朔平与魏军发生遭遇战,慕容宜身殉,代郡人马几乎尽覆。一个是李产的澄清通传,说得是魏军大军进入河间、清梁;并紧逼代郡、范阳郡。此前所谓的鲁口人马袭扰属于传言有误。


  两个加急通传之后,各地求援急报纷纷上了慕容俊的案头。当慕容俊将阳鹜、皇甫真、黄泓、幕舆泥等一杆心腹大臣召集起来的时候,河间、大城、章武、清梁的急报都到了。当这些急报凑在一起,一个个魏军数字加起来将近达到十万之时,包括慕容俊在内,所有人都呆住了。


  魏军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动十万人马北上!!!


  在座之人都明白,十万人马对于白沟之南空虚无比的幽南数郡意味着什么。那必将是犁庭扫穴,势不可当。


  “燕王陛下。幕舆泥请令率两万人马南下,会合南皮辅弼将军、卢奴御难将军,在幽州南部将对手一举成歼。”幕舆泥慨然请令。


  慕容俊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即便幕舆泥描绘的前景再好,也不会有人动心。因为与蓟城和慕容俊的安危相比,幽州南部不算什么,魏军是否一举被歼也不算什么。


  为了这次紧急南下,不仅幽州各地处处空虚,即便是蓟城也只有三万兵马。这三万兵马不仅要护侍慕容俊,还要压制不服燕国或者是慕容俊统治的潜在威胁。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用。幕舆泥只想杀场立功,没有想到其中的关键,其他人却懂得。


  过了一阵,左长史、辅义将军阳鹜打破了沉默,向慕容俊进言道:“此番南下由辅国将军督帅,具体战事也该由辅国将军调度才是。我等不知其中缘由,贸然插手,只怕会坏了大事。反倒不如谨守白沟河一线,任由魏军和辅国将军较量。。。。。。”


  慕容俊眼光闪烁,隔了移时,方才一笑道:“辅义将军说得是。孤只需安坐蓟城待三弟捷报传来就是。传令范阳李太守,命其紧守白沟河一线,务必护卫蓟城安全。”


  这个时候,与慕容俊同样风清云淡的就是清凉城外不咸不淡的劝降。不过任由冀州来的眷属喊哑了嗓子,城内依然不见动静。


  黄昏之时,石青让陷阵营、亲卫骑收兵,打算回转帅帐,留守监视的斥候突然赶上来禀报道:“禀报石帅,适才清梁城南门打开,六千余原冀州军士卒被赶了出来,这些冀州军士卒请见石帅,说是愿意投降。。。。。。。”


  和石青预料的一样,因为城外的呼喊,清梁城守将对冀州人充满疑忌,担心魏军攻城时冀州人会临阵倒戈。令人无奈的是,冀州人数量太多,无论是拘押监管或是斩杀都可能引起变乱,燕军守将只得好些好话,将这些不稳定因子请出了清梁。


  石青知道因果后不置可否,命人引原冀州军士卒回营,好生安慰;暗地里却提高戒备,亲卫骑和陷阵营合起来不过千五之数,降兵却又六千出头,万一生起乱,真的没法控制。


  好在没多久,王宁和两万后军就赶到了。听说城内只有三四千守军,王宁当即请战,欲连夜率军攻打清梁。


  “罢了!守军人数不多,守城之心却很是坚定;强行攻打损失肯定不小;不如再等等,一天看不到援军,他们的失望就会多添一分,彼时再攻会容易许多。。。。。。”石青拒绝了王宁的请战,命他将冀州军士卒打散编入后军。


  王宁有心再行进言,石青却已埋头在舆图之上。看到这个模样,他只得作罢,连夜整编部众,将原冀州军士卒编入后军。


  将近午夜,王宁将诸般事情安排妥当,准备休息之时,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但见帅帐帘幕微张,隐隐透出灯火。想了一想,他便踱过去,以请示机宜的名目求见。


  “石帅。属下打扰了。”得到允许后,王宁进入帅帐,躬身行礼道:“目前战事如何,属下刚来,心中无数,所以。。。。。。”


  “王将军不用客气,来,近前坐下说话。。。。。。”石青招招手,让王宁到帅案前就座。“不用将军过问,本帅也会将眼前战事一一告知。。。。。。。”


  王宁心中一暖,谦恭地坐过去,用心倾听石青叙说魏军第一阶段的目标和三天来的战事,不敢漏掉一个字。


  “截至目前,除了清梁、河间、容城等几个城池之外,中山国以东、渤海郡以西、白沟河以南这片战场基本上被我军控制。我军第一阶段的目的算是达成,眼下将视对手情况进入下一个阶段的战事。。。。。。。”


  听到这里,王宁惊奇不已,忍不住插口问道:“视对手情况?难道石帅没有预定方案?”


  “敌我交战之际,机会瞬息万变,所谓的预定方案往往不会有用武之地。本帅只做了应对任何变化的准备,没有制定预定方案。”


  为了不让对方感到尴尬,石青玩笑似的笑了笑,随后继续道:“今日是我军进入幽州的第三天,无论再怎么迟缓,慕容评、悦绾、慕容俊都该得到军情急报,并且可能已经作出反应了。我军第二阶段的作战目标便是根据对手的反应及时做出应对。。。。。。”


  “这样以来。。。。。。我军将会很被动。”王宁犹豫了一阵,终究将心中的不安道了出来。


  石青耐心解释道:“主动?被动?两者之间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就像目前局势,我军中路骑兵横亘在白沟河一线、东路骑兵横亘清凉河一线、西路骑兵横亘在中山国与清凉之间,从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战场空间。我军主力在这个空间内等待对手做出反应,看似被动,实则对手若是试图进入这个空间,我军既可以让悦绾放进来打,将慕容评堵在清凉河,将慕容俊堵在白沟河,也可以将慕容评或慕容俊放进来,将另外两者堵在外围。如此,和谁打更合适,怎样打的主动权便操在我手。汝可明白?”


  石青的态度让王宁放开拘谨,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追问道:“如果对方担心被伏击,宁可不要幽州南部,也不前来救援呢?”


  “那就把幽州彻底打烂。本帅将会命令西路骑兵和步卒左军从西北方挺进代郡,绕过白沟河,然后回击范阳,直至打到蓟城之下。”石青狠狠地一擂案几,低喝道:“拼却幽冀民生元气大伤,本帅也要毁掉慕容氏南下企图。”


  王宁瞿然一惊,按照石青说得打下去,那就是一场真正的烂仗,魏军深入敌后,带去破坏的同时,也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这是两败俱伤的战法,不是智者所为。不过,王宁明白,石青此举的目的就是和燕国拼消耗,中原虽然残破,可以拥有关中的大魏无论是产出还是恢复元气的潜力都不是燕国能够比拟的。


  “石帅。急报——”


  匆匆进来的亲卫打断了王宁的遐想。


  “天骑营急报。今日上午,南皮四周燕军解除了对南皮的包围,在城西集结。午后,一万燕军马步混合赶赴清凉河东岸,砍伐树木,似有架设浮桥的意。。。。。”


  这个亲卫尚未通报完毕,另一个亲卫冲进来叫道:“石帅。西边燕军出现异动,黄昏之际,悦绾命燕军步卒留守卢奴大寨,自己亲率一万五千精骑回援清梁,童校尉随后追击,目前双尚未赶上。。。。。。”


  急报接连而来,王宁还没反应过来。石青已经拍案大笑道:“好!慕容俊、慕容评、悦绾分处三地,联络不通,只能自行此事,实在是最好不过。哈哈哈——天助我也!”


  大笑数声,石青亢声喝道:“传令!命令童图缠住悦绾,不要硬拼,用弓骑兵尽量给予对手以杀伤就是。传令西路骑兵、步卒左军即刻赶赴河间郡治所武恒待命。传令中路骑兵,严守白沟河一线,不得让蓟城、范阳方向的燕军渡河南下。传令、步卒右军、东路骑兵,即刻赶赴河间治所武恒待命。传令天骑营,对方渡河时给予一定的阻击,然后向武恒且战且走。。。。。。”


  石青连着下了十几个命令,王宁听后,在心里一核算,不仅有些疑虑。“石帅。你是打算在武恒集中优势兵力,一举聚歼慕容评么?不过,所有人马都去了武恒,后路是否太过空虚。毕竟西边还有悦绾的一万五千骑。”


  “五万鲁口民夫害怕被本帅火拼,北上之时可都带着刀枪呢。本帅不信,他们一旦和悦绾相遇,会好生说话。呵呵。。。”


  石青呵呵一笑,甚是开心地对王宁说道:“还有童图在盯着悦绾,王将军尽管放心,好生休息去吧,明日一早,我等一道赶赴武恒。”
——

  四十六章 三月二十九


  悦绾率军回援,童图率部紧追不舍,双方不时发生小规模接触。1 38看書網(.)虽然燕军精骑并没有吃亏,悦绾却不甚其烦。有这只苍蝇盯着,自己这支人马就不可能保有任何进攻的突然性。


  三月二十九,将近午时,再次与追兵脱离接触之后,悦绾施了一计,调转行进方向,不再向东奔清梁,向北去高阳郡乐乡(今河北清苑县),打算从乐乡迂回至清梁。如此终于摆脱了童图部纠缠,顺利出了中山国跨进幽州地界。


  一入幽州地界,悦绾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金黄的麦地田里东一伙西一群,到处都是抢收夏粮的‘魏军’,远处的村庄、天边的坞堡黑烟滚滚,正在被大火焚烧;平坦的原野或者阡陌驰道之上,成群结队的幽州民众拖着一车车家什细软被‘魏军’拘管着向南而去。。。。。。。


  不用多想,悦绾就明白过来,这是魏军的报复,对燕军南下就地征粮方略赤*裸*裸*的报复,而且这个报复比燕军更加疯狂,带来的破坏更加彻底。


  “给我杀——”


  悦绾怒火填膺,挺槊大呼,没有任何犹豫,率领燕军精骑杀了上去。燕军为了保持南下的突然性,可以施行就地征粮、携户而走等等下策,但他绝不容许魏军如此去做。


  一万五千燕军精骑哗地在原野上铺开,不要编制,不分章法,不顾一切地向视线内的敌军杀过去。


  ‘魏军’没有一点准备,见到这队精骑之时也许以为是友军,并没有很在意,直到燕军杀到面前,他们才反应过来,开始沿着田埂慌乱地逃窜。偶尔有人因走投无路而奋起抗击之外,大部分除了溃逃几乎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愿。


  喊杀声中,尸首横陈,战马纵横,麦田里一片狼藉,须臾间已有上千‘魏军’士卒倒了下去,更远方的‘魏军’发现不妙,大声招呼着向北逃窜,在一个小村庄里聚拢起来,并依托房屋墙桓部署防务,似乎打算抵挡骑兵的攻击。


  燕军精骑四处追杀一通,随后在村庄四周集结,将魏军这个临时据点紧紧围困起来。


  一个燕军司马向悦绾进言道:“将军。眼下敌军有了防御,再行攻坚只怕很艰难,我军小胜一场,不如见好就收,回援清梁要紧。”


  悦绾目光闪烁,没有直接回答。‘魏军’的松散在他预料之中,毕竟石青崛起时日太短,不可能把邺城、襄国的魏军调教成一支真正的劲旅。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疑惑。石青并非等闲之人,肯定早就考虑到自己回师清梁的可能,也会因此制定出对策。可是,乐乡魏军的反应为何看起来像一点也不知情呢?


  踌躇了一阵,悦绾脑中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石青认定自己必定回师清梁,因此在清凉附近布下重兵,以至于将乐乡等其他地方给疏忽了?

  想到这里,悦绾眼前似乎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这个漏洞是魏军留下的,里面充满了诱惑,让他忍不住想钻进去。


  “来人,传某将令。。。”


  童图部魏军骑兵跗骨之蛆的身影从脑海一闪而过,悦绾再无犹豫,截然下令道:“全军分为左、中、右三路,每路彼此间隔十里,相互照应,联袂北上。但若遇到没有堡垒掩护之魏军,即可展开攻击。”


  亲卫得令,四下里前去通传。进言的燕军司马一怔,不解地问道:“将军这是何意?莫非不管清梁了?”


  “悦某相信,清梁定会安然无恙,石青打算以其为饵诱我等前去呢,他怎么会强攻清梁。哼,打得真好主意!”


  嘿嘿冷笑数声,悦绾环视四周,借机开导身边将士。“回援清梁是为了击败对手,野战追击给予敌军尽量多的杀伤,也是为了击败对手;两者殊途同归。望诸位戮力一赴,将祸乱高阳之魏军诛杀殆尽。”


  “杀!诛尽敌军——”


  喊杀声中,一万五燕军精骑像一道宽达二三十里的犁铧向着北方快速推进,所到之处,如滚汤泼雪。‘魏军’纷纷崩散,直到逃进就近的村庄坞堡才安稳下来。


  ‘魏军’自然就是鲁口民夫了。遇袭之初,鲁口民夫指望担任攻击和防务的魏军前来抵抗燕军,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前两天还在身边不时出没的魏军已经没有了踪影。


  鲁口民夫由邓恒的幽州军组成,幽州军士卒是多年的边军,战力不弱;因为消息闭塞,猝不及防下吃了不小的亏,一旦认清目前只有依靠自己拼命才能活下去的处境后,他们即刻组织起来,依托村庄、密林、溪流等各种地形对抗悦绾部精骑,双方立时打得像模像样,不再是一面倒的局面了。


  悦绾清剿乐乡魏军之时,慕容评正在指挥燕军强渡清凉河。


  二十八日夜,慕容评派遣的一万燕军前锋试探着在清凉河架设浮桥,浮桥铺到对岸滩头之时,遭到了对方反击,天骑营一把火把浮桥烧去三分之一。


  燕军连夜展开强攻,三千精悍燕军借着夜色掩护,乘坐木筏冲向对岸。他们不知道,对手是不善于阵战,只善于各种特殊状态下的作战的新义军天骑营。


  三千燕军刚到河中心,先就受到一轮袭击。几百名水鬼钻到木筏下面,利刃透过木筏间隙向上乱投乱刺,杀得燕军魂飞魄散之余,顺带割断了连接木筏的树皮绞索,几十支木筏散成一根根原木,上千衣甲齐全的魏军落入水中,其中有两三百运气不好的因掉进深水区而溺毙。


  两千燕军躲过水鬼偷袭,抵近河滩,下筏之际,一直在前遮护的盾牌撤了下去,就在这时,天骑营的连弩给了他们一通洗礼。因为燕军的进攻是松散的、断续的,连弩的威力发挥的不是很大,只让冲到最前的一两百名燕军失去了生命。意外的是,这一两百人恰恰是燕军最勇猛的战士,这批人的阵亡给燕军的打击伤害甚至比水鬼造成的重得多。


  天骑营士卒不知道这些,两轮打击过后,他们弃了连弩,绰着刀枪冲上浅滩,和对方一刀一枪地对砍。在没有阵势,没有编制的混战中,天骑营单兵素质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只一个冲击,剩余的燕军便抵守不住,纷纷向河心退走,借助木筏和原木逃回东岸。


  燕军强攻失败,但也摸清了魏军虚实,慕容评听闻对岸守军不过两三千之数,当即命令全军强渡清凉河,回师河间郡。


  二十九日上午,近五万燕军聚集到清凉河东岸,四百只木筏散在十里宽的河面上,一万燕军前锋乘坐木筏同时渡河。慕容评打得是让对岸守军首尾难顾的主意。


  对岸的孙霸没有着急,他刚接到石青的命令,石青命令天骑营且战且走,拖延对手行程,让慕容评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到武恒就好。武恒距离清凉河还有六十里,天骑营只要阻击片刻,剩下的时间就不足以让燕军赶到武恒了。


  十里宽的河面上,燕军强渡的木筏排成了一个弧形。两翼前突快速抵近河滩,弧形中部的燕军面对天骑营两里宽的防御面,为了牵制守军,他们行进的很慢。燕军两翼对面却没有一兵一卒守卫,因此行进的很快,不久就抵近河滩,登上河岸,稍加整肃便向中间的天骑营包抄过去。


  “搭桥渡河——”慕容评彻底放下心,命令下达的那一刻,他看见对岸魏军正在后撤,极快地脱出了己方的左右夹攻。


  滠头。


  自姚弋仲率部迁走之后,这里几乎成了无人区。没有牛马牲畜的啃噬,滠头的水草林木愈发地茂盛了。还未入夏,野草已有半人深,河谷两岸的树林密密蓬蓬,原始森林一般。任谁看了也不可能认为,其中会有两万精锐骑兵。事实上,两万燕军铁骑已在此埋伏了四天。


  密林深处,日光难见,阴阴翳翳间,慕容恪盘坐在一块方石上,正倾听斥候回报。


  “禀将军。属下等探查明白,在清渊、绎幕等地出没的十余支魏军皆是百十人一股,无一超过五百人。”


  “果然是石青那厮的疑兵之计!”


  宏亮的声音从方石一侧的椿树后传来,紧跟着人影一闪,一个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的中年大将现出身形,优雅地一锊长髯,冲慕容恪赞道:“可惜,无论石青这厮如何狡诈,却无法瞒过辅国将军慧眼。石青如果知道,辅国将军早就料定此为疑兵之计,不知还会施此计否?”


  等到赞扬,慕容恪却没有一丝得意神色,深沉地瞥了中年武将一眼,他摇摇头道:“扬威将军此言不妥。石青的疑兵之计用得非常好,好到我等明知是疑兵之计却窥不透其中虚实,此已近于阳谋了。。。。。。”


  燕国扬威将军名叫鲜于亮。幽州范阳人,原是石虎麾下大将。慕容恪密云大败麻秋之战,鲜于亮被俘。此人不仅有一副好相貌,还有些名士气度,狂傲不群,自视甚高。位居苦寒之地、仰慕中原文化的鲜卑人偏就吃他这套。慕容皝一听此人事迹,当即派人用自己的坐骑将鲜于亮接到身边,拔擢为左常侍,并给其指定了一位夫人,让其在辽西安家。自此以后,鲜于亮对慕容氏忠心耿耿,再无二心。


  鲜于亮自视甚高,如慕容恪、慕容霸,他不能不佩服;如石青这般的,他不仅不佩服,甚或有“鲜于亮不在,遂使竖子成名”的想法,时不时贬低对方一番才会感觉爽快,听慕容恪如此说,他很有些不服气,辩解道:“这等被辅国将军一眼识破的疑兵之计有何厉害之处可言?辅国将军对敌谨慎原是好事,可也不能太涨敌人威风。以某看来,石青手段不过而耳。”


  “扬威将军没有注意到石青疑兵之计的妙处。疑兵之计如同烟雾,若是薄了,少了,一旦被人识破,自然什么也遮掩不住,不仅没什么用处,反而容易为人所趁。可若烟雾多了呢?一团团一层层遮天蔽日,即便对手知道这是烟雾,这是疑兵之计,也依然没有办法。石青的疑兵之计便是如此啊。。。。。。”


  慕容恪叹了一声,蹙眉说道:“昨天收到中山的消息,悦绾说石青到了卢奴,看样子似乎有强攻我军营寨的打算。石青是想干什么?一方面在平原郡大布疑兵,一方面北上卢奴向悦绾施压,难道他打算放弃乐陵,吃掉悦绾部来扳回局面?此前,恪以为石青极可能会这般做,如今看却未必。只怕他北上卢奴也是一着疑兵之计。说起来,从冀州军的动向上最容易判明石青的意图,偏偏冀州军不闻不动。恪担心,待到冀州军动的时候,我军反应已经晚了。。。。。。”


  鲜于亮有点呆滞,听慕容恪说了一通,他才明白,疑兵之计用好了,即便对手明白这是疑兵之计,却没办法下手应对。


  慕容恪思虑到深处,独自出神,没再理会鲜于亮。林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远处突然传出呼啦呼啦树枝刮动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鲜于亮眉头一皱,正欲扬声呵斥,看是谁不守埋伏规矩,发出这般声响。慕容恪却忽地从方石上站了起来,脱口低呼道:“定是有急报来了,石青的意图马上就可揭晓。。。。。。”


  鲜于亮恍然一悟。


  紧接着,慕容恪的预言得到了验证,几个尘土满面的燕军士卒扒开树丛,匆匆钻了过来。一见到慕容恪便即叫道:“禀——辅国将军。大事不好,石青亲率十万魏军突袭幽州,一直杀到了白沟河。。。。。。”
——

  四十七章 慕容恪的谋算

  “魏军攻进了幽州!”


  慕容恪双目忽地一亮,适才的忧虑焦灼不翼而飞,一眨眼的功夫,他似乎从一个悲秋闲绪满怀的骚客变成拔剑横道的游侠,眼里除了高昂的战意再没有其他存在。*.*1 38看書網*

  “好!中原多才俊!虽然不知桓温、谢艾是否浪得虚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石青却着实不错,没有让人失望。。。”


  慕容恪似乎有些亢奋,围着方石快步急行,不今没有惊慌,反而不住抚掌大赞,很有些欣慰模样。忽然,他停下脚步,疾声对慕容评的信使道:“将汝所知一切全部说出来,不得有任何遗漏!”


  “末将其实知道的不多,只记得辅义将军通传内容。。。”


  信使被慕容恪的语气刺激得有些紧张,竭力回忆着说道:“辅义将军和封太守依照将军嘱托,一边围困南皮,收取南皮夏粮;一边小心戒备,防止魏军援军偷袭,原本一切很正常,直到昨天上午,武恒方面辗转送来急报,说是从三月二十六开始,魏军步骑先后从河间郡、高阳郡和清梁三个方向突进幽州,粗略估计前后有十余万敌军进入。魏军以骑兵为先锋,轻装突进,西面攻到白沟河南岸,东边攻到大城;步卒随后跟进,把清梁县、高阳郡、河间郡分割包围,除清梁、武恒两城因守军较多暂未理会外,其他各地均被他们一一攻占。武恒军情刚来不久,接着章武郡也来急报,说是看见魏军在章武郡西部出没,似乎有进攻青县的可能。。。。。。”


  “嗬——不下十万众?仓促之下,石青怎么可能这么快调集十万大军?”


  慕容恪扬眉一笑,从容地到方石前蹲坐下来,顺手从方石底座下掏出三块石头在面前摆出一个三角形,又掏了两把湿土团成两个土团,放在石头组成的三角形的两条边内侧,随后,他再次掏了一把湿土,一边在手中团着,一边审视着地形。俄顷,将手中土团向三角形另外一条边内侧一按,慕容恪大笑道:“好石青!短短时间,不知汝凭什么能说动邓恒。让幽州军出兵襄助?这等手段,着实令慕容恪佩服几分。”


  得知魏军攻入幽州,鲜于亮早就焦躁异常,只怕扰了慕容恪的思路这才强忍着没有出声。此时蓦然得闻鲁口幽州军搅入此事,大惊之下他在顾不得许多,急切地说道:“辅国将军快快回军,魏军、幽州军合兵一处势大难敌,若是回得晚了,只怕范阳、蓟城危险。。。。。。”


  “扬威将军多虑了。此不过是石青疑兵之计耳。”


  慕容恪伸手虚按,安慰了一下鲜于亮,随即指着面前的三块石头,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军嵌入三地,十分稳固;魏军无论攻击哪一路都难以得逞。石青无奈,只得避实就虚,新辟战场以扳回局面。原本恪以为石青无力在幽州开辟新战场,因为幽州远离襄国、冀州,后无依托,援军难续。几万人奇袭幽州等同玩笑。没想到石青说服了邓恒,不仅有鲁口可供依托,而且得到幽州军襄助,如此,便有了突袭幽州的条件。不过。。。。。。”


  慕容恪呵呵一笑,道:“石青突袭幽州看似妙着,实则对整个战局来说并无大碍。我军只需暂时放弃白沟河以南郡县,待拿下乐陵之后,再组织人马从三面夹攻河间、高阳,魏军依旧只能退却。就算有鲁口依托,他们也不可能守住幽州南部郡县。”


  “原来如此。石青挟十余万人马突入幽州,看似雷霆万钧,其实还是疑兵之计,所为不过是诱使我军回援而已。”


  鲜于亮幡然大悟,轻松地笑道:“只要我军不理会这一套,他便无计可施。呵呵,不过这厮确实厉害,做得这般像,让某一时竟未能看透。”


  慕容恪颌首笑道:“这倒怪不得扬威将军,实在是石青此子行事虚虚实实,诡变万分。常人很难不受蒙”


  说到这里,慕容恪口中发出了一些无意思的音节。鲜于亮诧异地看过去,却见慕容恪面色煞白,嘴唇半张,一噏一合地哆嗦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惊奇之间,他正向开口动问,却见慕容恪倏地一下站起来,悲声高呼:“不好!快快来人——”


  四周树枝哗啦啦地乱响,几百名亲卫钻出来,围上慕容恪。“拜见将军。属下在此候命。”


  “快快快——汝等四人为一队,分头而行,星夜兼程;十队往卢奴,十队往南皮。向悦绾和辅义将军传达本将将令。本将命令他等原地待命,无论如何不可轻举妄动。若。。。已经回援幽州,务必令其就地固守,等待援兵。”


  慕容恪语声急促,传令之时带上了一点哆嗦。


  鲜于亮大感惊奇,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从容不迫的慕容恪转眼变成这般模样。待亲卫领命去后,鲜于亮忍不住试探着问道:“辅国将军。这是。。。。。。”


  “石青好奸诈,不是得扬威将军提醒,慕容恪还未注意到这点。。。。。。”


  慕容恪再次围着方石转了起来。这一次与方才明显不同,他身子紧紧绷着,脚步急促而又匆忙,语声又急又快:“。。。。。。只要御难将军、辅义将军看不破,石青的目的就算达到,他根本不怕本将军看破。我军分处三地,通信不便,本将军即使看破,也不能及时通知御难将军和辅义将军。石青正是利用我军这个弱点,这才骤然发难,让我军无法统一反应,以便他从中取事。”


  连续说了一通,急躁的情绪似乎得到缓解。慕容恪停下脚步在方石前蹲下,看着地面上码放的三块石头和三个泥团,他似乎是向鲜于亮解说,又似乎像梳理思路,喃喃自语道:


  “魏军联合邓恒入侵幽州,并不足道。只要王兄率军渡过白沟自北向南展开攻击,悦绾、辅义将军全军而回从东、西方向夹攻过去。石青首尾难顾,只有退走。可惜的是,王兄稳重老成,宁可无功不愿行险,多半会依白沟河而守,不会渡河向南攻击。悦绾临机善变,果断勇猛,心思却不够深沉,难以看透石青深意,一得到消息,他只怕会率一支劲旅即刻回援清梁,以清梁城为依托和魏军周旋,却不知清梁城很可能是石青留下的鱼饵。辅义将军心气高傲,素来不讲中原人物放在眼中;若是得闻魏军攻入幽州,气恼之下,定会全师突进,需找魏军主力决战,如此正好掉进石青殼中。石青可以小股人马巡视白沟河、应付悦绾,将其主力集结一处,以优势兵力一举击溃辅义将军;然后就可以掉过头从容对付悦绾,或者在南皮一线建立防御,堵住我军归路,将我军孤立在乐陵一带。石青真是好算计,算的不仅有兵法战略,还有人心性情。”


  鲜于亮听得目瞪口呆。在慕容恪的分说下,魏军的布局慢慢从迷雾中显现出来,随着烟雾的褪去,石青的用心越来越真实地显露出来,明白对方的用心之后,鲜于亮没有半点喜悦的感受,反而有点莫名的悲哀,自己胡子一大把的人了,可在毛没长齐的石青、慕容恪面前仿佛童子般,既单纯幼稚,有浅薄无知。


  这一刻鲜于亮心灰意冷,呆呆地看着慕容恪摆弄地上的石块、土团,没有半点插口追问的兴致。一向自负的他此时终于明白,对攻达到这种层次,就不是他能置掾的了。


  过了良久,听到慕容恪低低叹了一声,鲜于亮有些不忍,遂开口进言道:“按辅国将军所说,辅义将军目前危在旦夕。要不属下领一支精骑先赶去救援,辅国将军慢慢筹措应对之策。”


  “来不及了。”


  慕容恪头也没抬,直接否定了鲜于亮的提议。“三四百里路途,骑兵急赶需要一整天,抵达后还没有多少战力,到时不仅不能救援,反倒成了送到魏军嘴边的肥肉。十余万魏军偎集在高阳、河间一带,为的就是便于调动集结,我军要么不进入,要么就以主力大军进入;分散进入,只能给对方聚歼制造良机。”


  “那。。。”鲜于亮张了张嘴,他担心打扰慕容恪思虑本不想多问,哪知道犹豫了一下,口中还是冒出来一个问题:“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慕容恪低垂着头,直直盯着代表魏军和燕军的石块、土团,审慎说道:“石青突出奇兵冒险一逞,本将军不能学他,需行堂堂正兵以凌之。”


  “将军有了应对之策!”鲜于亮心中一喜,欢声叫了出来。


  慕容恪伸出右手,轻轻捻起一块土团,随即握在手中狠狠一捏,土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军此番南下乐陵,无功而返,却可从鲁口得到补充。”


  “鲁口!”鲜于亮惊叫一声,盯着慕容恪手中粉碎的土团,双目双光。对于燕国来说,夺取鲁口似乎更为实际,也更为稳托。


  “对!我军下一步的目标就是鲁口。让石青在河间、高阳折腾去吧,只要夺下鲁口,与蓟城形成南北夹击之势,魏军除了撤走一途,断然不可能在河间、高阳一带立足。彼撤兵之时,就是我进攻良机。到时,本将军就与石青面对面对阵厮杀,本将军很想知道,石青还能带来给人多少惊奇。”


  慕容恪越说越流利,话音止住之时,思路似乎跟着完全顺畅起来了。


  “将军盛名果然不虚,此着大妙,即便石青再怎么闹腾也难以扭转劣势,哈哈哈——”鲜于亮哈哈大笑,他似乎看到无数魏军被挤在白沟河以南、滹沱河以北的区域里惶恐不安的情景,他似乎看到自己和慕容恪率领精锐劲旅衔尾追击对手时的酣畅淋漓;至于那个处身险地、心高气傲惹人厌恶的慕容评被他自动忽略了。


  “来人!传令全军,出林集结,准备北上——”


  “来人!速去乐陵城传令高开,放弃乐陵城,即刻率所有马步大军返程北上,赶往鲁口会合本将军。”


  慕容恪命令下达,密林里顿时闹腾起来,潜伏的燕军去了马嚼子,纷纷出林赶往河谷集结。鲜于亮落后半步,跟在慕容恪身边,向外行走的时候,他好奇地问道:“辅国将军。高开若是已拿下乐陵也需要放弃吗?”


  “必须放弃!”


  慕容恪不容置疑地回答道:“冀州城魏军不闻不动,是为了对乐陵我军保持压力。我军主力一旦撤走,他们肯定会反攻乐陵,并以此牵制我军主力。我军主要作战之地移往博陵、高阳一带,到时哪里还顾得上照顾偏远的乐陵,不如一走了之。”


  鲜于亮点点头,笑道:“真是可惜了。高太守去了六日,以属下之见,我军多半已攻下了乐陵了。”
——

  四十八章 三月三十

  乐陵仓和乐陵城毗邻,乐陵仓是赵国四大仓,专事为南征大军提供辎重补给,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乐陵仓的映衬下,乐陵城很容易被人忽略。事实上,这座位于海边的城池除了为盐工、工匠以及乐陵仓守军家眷提供居住之地外,实在没有多少军事价值。鉴于这个缘故,乐陵城不仅城墙没有乐陵仓高大坚固,四周的壕沟也早於塞。新义军占领乐陵城后,忙着整顿人丁,恢复生产,也没顾得修缮城防。这为燕军攻城提供了极大便利。


  慕容恪希望高开半月内拿下乐陵,高开许诺在十天内拿下乐陵,事实上,高开根本没把乐陵两三千守军看在眼里,暗地里希望三天内拿下乐陵以向慕容恪报捷。


  三月二十四,来到乐陵城下后,高开省略掉试探、诱降、智取等诸般手段,一开始就全力一赴,指挥两万人马强行攻城。


  两万燕军分成四部,其中两部各为两千人,在城东、城南展开牵制行进攻。另外两部各有八千人马,在城西、城北展开强攻。燕军攻城的手段很单一,除了随军携带的飞钩就是匆忙制作的云梯、冲车。


  冲车撞了几次,乐陵城西、城北两道薄木城门就被撞毁,露出被泥石堵得严严实实的城门洞。燕军无奈,只好放弃冲车,安心用云梯、飞钩老老实实攀爬城墙。


  魏军守将李历原是乐陵仓副督,乐陵仓内堆满了各种兵刃器械,不仅有攻城的还有守城的。作为负责具体事务的副督,李历算得上是器械专业人士了。撤到乐陵城时,魏军没带多少守城器械,来了以后,为了自身安危,李历组织人手做了不少实用的守城器具。概括起来起来主要有三类。


  其一是叉杆类。叉杆是三股叉,就像农村人用的草叉,看着没什么杀伤力,用来守城却是不二利器。当对手攻上来的时候,几杆草叉冲上去一推,能连人待云梯一起推倒下去。


  其二是滚木类。因为城里制作滚木的木材不是很充裕,李历将滚木、狼牙拍两件守城力气合而为一,滚木两端绑上绳索,瞧见对手攻上来,一股脑丢下去,乱砸一通后在扯上来备下次用,将一次性滚木进行回收再利用。


  其三是滚油类。青兖贫瘠,连带着乐陵城也没有多少油脂储备;李历命人在城内收集粪便,送到城墙上架上大锅煮沸,一俟敌军冲上来,民夫端起大锅淋下去,中者轻则失去战斗力,重则只能等死。煮沸的粪便就是古时所谓的金水。金水顺着灼伤的皮肤感染人体淋巴组织,其杀伤性甚至比一般的毒药更厉害。


  单单凭借这些,李历的三千义务兵还是顾不了四面城墙,好在乐陵城内不仅有五六千青壮盐工和数十家渤海郡望以及他们的子弟。数千手无寸铁之人用叉杆抵着,用金水淋着,用可回收滚木砸着,不仅守住了乐陵,还让高开吃了不小的亏。


  强攻三天之后,进攻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高开认识到自己的急躁,转而改变攻城策略,以消耗对方士卒为目的,打算长期攻城。


  乐陵城守军有个很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足够的弓箭手和箭矢。针对这点,燕军在城墙下布置了大量弓箭手,然后高开命令燕军士卒佯装掏挖城墙地基模样,从四面八方一涌而上,引诱魏军从垛口探出身,并对其进行箭矢攻击。


  这方法看似很简单,李历却没有任何妥善的应对之道。因为燕军的动作虚实之间很容易转变,如过不应对,城墙墙基真的会被挖倒,应对的话,就需要探出身向城下攻击。


  当然,魏军冒险攻击并非一点作用都没有,在己方士卒中箭倒下的同时,佯装挖墙的燕军士卒同样会受到滚木、金水的伤害。双方伤亡相差不多,算是一个平手。高开要得就是这个结果,他要用数量优势耗光守军。


  高开改变战法的三天时间里,乐陵城义务兵伤亡一千二,盐工伤亡两千。守城人手捉襟见肘,随时都有攻破的可能。李历毫不在乎,痞笑着说道:“兄弟们。大伙有福了,以前死的兄弟的功劳都记到我们头上了。他*奶*奶*的。富贵险中求,就是这回事。先死的倒霉,最多得些抚恤,后死的享福,荣华富贵要啥有啥。只要能活着跟石帅走到底。哈哈哈——你们不会不相信石帅吧,老子实话告诉你们,这种世道,只有跟了石帅这等人才有机会活命,才有机会光宗耀祖。。。。。。。”


  李历是个典型的投机分子,是个典型的赌徒。


  历史上,在清剿了刘国、张贺度之后,冉闵声势大振。乐陵仓仓督吕护心中不安,欲率护仓禁军投奔交情不错、躲在鲁口的邓恒、王午。平日对吕护俯首帖耳的李历不甘心投奔前路黯淡的幽州军,得知消息后抢先夺了一批军资,和心腹部众回到家乡兖州成军立堡,并敬奉邺城冉闵为尊。


  大晋永和七年五月,冉闵襄国兵败之后,兖州刺史刘启投晋;八月,冉遇背叛冉闵,伙同续任兖州刺史魏统降晋。李历始终不为所动,继续尊奉邺城朝廷,冉闵感念其忠心,命其接替魏统之职,任为兖州刺史。


  事实上,李历早就不看好冉闵,之所以没有公然背叛,只因为他的地位低了,没有背叛的资本。一俟得到兖州刺史之位,李历立刻和邺城翻脸。这时候正赶上张遇叛晋降秦,他也顺应时势,投了关中的苻氏。


  大凡赌徒,不仅有极其强烈的投机心理,还有非生即死诸般决断的狠气。历史上李历为了壮大自己,不惜以弱犯强,拦住南下投晋的滠头人马,杀得姚襄、姚苌两兄弟几乎以为陷入必死之地。这时候的李历早就认准石青,认为这是乱世枭雄,值得冒险追随,是以,只要乐陵不破,他根本不把燕军当回事。


  所谓泼皮胆大,值得就是这一类人物。


  三月三十清晨,燕军从四面围上来,第七天攻城战事拉开了序幕。


  李历三四十的人了,却没多大的正经样子,一边绕城而行,一边嘻嘻哈哈地高声鼓舞士气:“兄弟们!别看燕军挺猖狂的,也许明天,也许今天,也许过得一个半个时辰,他们就猖狂不起来了。燕军进入乐陵多久了,十二三天了吧。这么长时间,石帅说什么也知道消息了。石帅是什么人啊?只要知道消息,他老人家随便动点心思,这些兔崽子的尾巴还能长得了。大伙甭担心,也许再坚持一会儿,事情就了结啦,兄弟们等着石帅叙功。。。。。。”


  正说之间,一支雕翎对着左边太阳穴射过来,李历只暂且好住嘴,左手盾牌一竖挡住雕翎。随即大喝道:“都还愣着干嘛?快躲起来,待会再和燕军拼命!”


  守城盐工哄地一响,匍匐到垛口下的死角躲避箭矢。义务兵跟着扑到,只有几人竖起盾牌防护在李历身边,几人趴在城墙箭孔处向下张望。


  “上来了,上来了。。。这次像是十个挖掘小队。”瞭望的义务兵大声呼喊。


  李历走到垛口,手中盾牌移开少许向下看去,但见西城下有三千燕军弓箭手拥簇成十堆,张弓搭箭向城头十个方位倾斜。四五百手拿镐铲的燕军也分成十队,在箭矢的掩护下急速向城墙根冲击。


  “他&妈&的!燕军疯了——呸!”李历狠狠啐了一口。在守军滚木金水的打击下,上来挖掘的士卒往往大半不得生还。一面城墙一次就安排四五百人上来送死,四面城墙呢,四天呢?这要多少人上来送死?


  李历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在对手弓箭手的打击下,双方损折几乎相等。当包括青壮在内的九千守军消耗殆尽之时,就是城破——对方停止攻击之时。


  “贾活!你负责南面五队,李某负责北面五队。小心,让兄弟们注意防护——”李历扬声交代。贾活是贾坚的儿子,跟随贾坚经历不少战阵,对军事颇为熟稔。贾坚率豪杰营去南皮顶替进入鲁口的逢约,因行程过于匆忙没来得及带上贾活,因此便宜了李历,让他得到一个很好用的帮手。


  “嗯!知道了。”贾活瓮声瓮气地答应一声,举着盾牌腰也没弯,匆匆向南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注意防护!听贾某命令行事——”


  嗡——嗡——嗡——


  如倦鸟归林,无数羽箭向城头十个方位覆盖。被覆盖的城头之下,十队燕军士卒有的顶着盾牌防护,有的挥舞着镐铲奋力刨着墙角。


  燕军开始攻击了。


  如果不理会这种攻击,城墙将会受到很大的伤害,随时又坍塌的危险,如果理会,守军只有从垛口探出身才能准确地砸下滚木、泼洒金水,这时候就需要承受箭矢打击。


  “他*奶*奶*的!第一队给老子砸——”李历顶着盾牌来回跑动指挥。他倒不在意自己的安全,燕军的箭矢是覆盖打击,不会轻易为了其他的小目标而转移。


  “砰砰砰——”五六根滚木丢了下去,砸的盾牌发出沉闷的响声。


  “快!第二队快泼金水——”李历大声疾喝。只有滚木先砸下去,砸开对手防护的盾牌,金水的效果才会更佳。


  “啊!啊!啊——”


  惨叫声此地响起,不仅有城下被金水淋上的,还有城上被箭矢射中的。


  “小心防护!他*奶*奶*的!就快熬到头了,兄弟们加把劲,活下来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了。”李历一边观察城下情形,一边不停地给守军鼓劲。


  滚木可以回收,擂石却没办法回收,没过一会,燕军挖掘之地就由尸首和乱石参杂着码起老高一堆。燕军挖掘小队向左近开始移动,城上守军也抬着铁锅,提着火炉随之移动,城下的箭矢加快了发射速度,趁机给予守军以杀伤。


  此时的城头上下就像巨大的绞肉机,一条条生命塞进去就不见了踪影。李历铁青着脸,对死伤数目不闻不问,只是不住地吆喝着“小心防护!砸!泼!”


  缠战大半个时辰之后,十个燕军挖掘小队损失过半,随即撤了下去,只是没过一会,又有是个挖掘小队在城下现出身形。李历正想咒骂,霍然间发现,这次出场的不仅是十个挖掘小队,另外还有二十多条云梯,每条云梯左右都有四五十燕军士卒相伴。


  城楼之下,燕军的战鼓忽然重重擂响,弓箭手、挖掘小队、云梯队一起抵近城下。看样子燕军有一鼓作气拿下乐陵的打算。看到这个架势,苦守了七天的乐陵守军特别是青壮忍不住露出惊惧之色。


  “他*奶*奶*的!老子相信石帅!老子相信你们蹦跶不两天——”李历指着城下亢声大骂。


  听到这叫骂声,乐陵守军安稳了一些。城下的燕军却无知无觉,依旧向城墙冲来。
——

  四十九章 火烧慕容评


  天刚放亮,慕容评即命令燕军拔寨起营,赶赴武恒。


  燕军营寨立在子牙河西岸,距离武恒不到三十里。昨晚渡过子牙河后,慕容评原本有意继续赶路,连夜抵达武恒,却受到数量不明的魏军袭击,无奈之下,他只好就地宿营,严加戒备。


  令人忐忑的一夜终于熬过去了。慕容评相信,光天化日之下,魏军即便能集结五六万人马也不是自己麾下精锐燕军的对手。剩下不到三十里的路程虽有险恶,自己足以应付。


  一万燕军精骑先行出营,护卫南、北两翼。封放率五千精锐步卒为前锋,当先开路。两万三千余燕军作为中军,护卫着粮草辎重缓慢跟上,封奕率一万人马为后军,谨防南皮守军追撵。


  近五万人马像一个宽有三里,长达七八里的巨大甲虫,向着武恒城方向蠕动而去。当先头部队行出五里,后军尚未挪动脚步之时,几千魏军骑兵在北方显出身形。


  “命令右翼骑兵,上前驱赶——”慕容评下达了命令。骑兵作战需要借助冲击力,右翼骑兵如果坐等对手来攻,等待他们的结果只有死亡。


  右翼防护骑兵依令杀了出去,魏军骑兵不甘示弱,没有任何顾忌地在距离敌军主力五六里外的侧翼与燕军骑兵冲杀一处。


  慕容评虽然狂傲却也不是无能之辈,他很清楚,此行的关键是进入武恒城,以此为依托,寻机四面出击,给进入幽州的对手杀伤和威胁。在进入武恒城之前,任何战斗都没有太多意义。因此,他没有命令步兵协助骑兵,而是命令大队主力继续西行。


  魏军似乎不想让慕容评如愿,燕军又行出两三里后,一队骑兵出现在燕军左翼。慕容评果断地命令左翼骑兵上前拒敌,步卒主力加快脚步赶往武恒。


  三月三十日上午,在子牙河与武恒城之间不到三十里的平原上,燕、魏骑兵在两个战场上往来厮杀,三四万燕军主力拖曳出七八里的队形,快速穿过两个战场,急急向武恒赶去。


  当远方露出武恒城模模糊糊的轮廓之时,慕容评松了口气。总算到了目的地,只要五万燕军进了武恒城,魏军的噩梦就会到来;他们再不敢猖狂肆掠,再不敢分散行动,再不敢向北突进。。。


  就在这个时候,南、北两个方向的地平线上冒出无数黑黝黝的身影。人喊马嘶、旌旗飘摇,尘土飞扬间不知有多少魏军现出身形。


  两侧魏军距离燕军约莫有五六里,他们就像两道活动的墙壁缓慢而又有力地向中间合拢过来。两道‘墙壁’相夹的通道上是三万八千余万燕军步卒,通道的出口——武恒城距离燕军前锋只有七八里。


  “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布阵待敌——”慕容评亢声大呼。相对三四万燕军来说,从两边逼近的魏军铁墙分量稍嫌太轻,虽然让他重视却还不足以恐惧。当然,他没有急于率军向武恒突进最重要的原因是,武恒的城门太小,燕军若因急于突围而失去斗志,自相践踏造成的伤害不说,也会给对手制造单方面屠杀的机会,那将是一场大溃败。


  急速突进的燕军停下脚步。两三千粮草辎重车辆排列在两翼,形成两道间隔约一里,各自长约两里的遮护墙。遮护车墙内,一万燕军步卒和三千慕容评亲卫骑兵在西端出口出列阵,防备魏军冲击。一万燕军分成两支,在左右车墙后严阵以待;封奕率一万燕军在车墙东端入口处列阵。另有五千余燕军待在阵中心,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救援四方。


  布下阵势之后,慕容评沉下心来,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己方骑兵战胜对手,护卫步卒主力进城;等待对方进攻,己方倚仗临时阵势给敌人以最大的杀伤;等待悦绾或者慕容恪回师,等待可能出现的任何变化。。。。。。


  慕容评没有半点惊慌,他认为自己等得起,对方孤军深入,在己方势力范围内,无论战事如何转,都会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变化。


  燕军布下阵势之后,两侧魏军在一里外停下来,有条不紊地整理着阵形,没有即刻发动攻击。事实上,魏军只比燕军早到大半个时辰,燕军之南是王宁的后军,燕军之北是王龛的右军;两军总计四万二千人马,相对燕军并没有很大的数量优势。是以,魏军也在等待,等待丁析的左军前来会合,丁析的左军距离武恒还有二十多里。


  “慕容评很看得起本帅,早早摆好了防守的架势呢。呵呵,这倒真是巧了。”盯着燕军摆下的车阵眺望了一阵,石青忍不住微笑起来。慕容评这个阵势实在太合他心意了。


  “嗬——真是巧!仿佛慕容评知道石帅要用火攻,巴巴地将粮草辎重送上前。哈哈——”王宁原本只想凑性,待看明对方阵势,忍不住真的欢畅地大笑起来。


  石青再次仔细打量了一阵燕军,随后命令道:“传本帅将令。后军和右军各自派遣三千兄弟,轮替上去佯攻,勿须靠近,只别让对方太过安逸就行。”


  魏军的战鼓响了起来,两部士卒举着盾牌从左、右向燕军逼上去。车阵里令旗急速舞动,人来人往,开始忙碌起来。几支校射箭矢错落有致地落下,雕翎在风中簌簌颤动。魏军接近到一百二十步时,燕军的第一轮羽箭射了出来。这一轮羽箭没有多大威力,即便有一些透过盾牌间隙击中目标,在衣甲上一碰便跌落尘埃。魏军继续向前逼近,只是盾牌更密集了。距离车阵一百步时,第二轮箭矢箭矢射到,给几十名魏军士卒带来了一些轻伤。魏军左右一分,向两边绕去,似乎想避开车阵弓箭手,转移进攻方向。车阵内令旗再挥,燕军随之作出应对。


  看了一阵,石青收回目光,驱马踱向西北方,来到后军、右军两道‘墙壁’中间,正对燕军车阵出口一里外战马停了下来。


  “鹿勃早。本帅将六百亲卫骑暂交给汝统带。。。”


  蝎尾枪向前一扬,石青指着车阵出口两翼的三千慕容评亲卫骑说道:“。。。汝须得将对手这股骑兵盯死,不可让他们骚扰我军步卒行动。对方人数虽然多些,本帅的亲卫骑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只需有一员猛将统带,绝不会稍逊对手半分。汝可能做到!”


  “鹿勃早宁愿身死,亦不敢误石帅大事!”鹿勃早一脸凛然之气。在西路骑兵中当了几天向导,他对石青和这支人马充满了向往,与暮气深重了无希望的幽州军相比,石青率领的这支军队可谓朝气蓬勃,前途不可限量,早一步投入其中就能多一份资历功勋。


  “那就好。不过,汝不要挡住了燕军正面溃逃之路,把亲卫骑带到侧翼监视对手吧。”石青嘱咐了一句,若不留下一两条可供溃逃的道路,几万燕军一旦拼死抵抗,那就难缠了。


  鹿勃早心领神会,招呼一声,带着亲卫骑向东北方向而去,在燕军车阵出口侧翼监视。


  石青抬头向天望了一眼,但见日头偏东斜挂,快到午时了,于是赶回本阵,密密传令全军士卒提前进食饮水,待燕军进食休整时发动总攻。


  午时时分,丁析遣人前来禀报,步卒左军已经到了武恒之西,正绕城过来会合。得报之后,石青向车阵望了一眼。但见燕军似乎松懈下来,往来奔走的身影和急速挥舞的令旗已然不见,对车阵外虚张声势的几千魏军恍若未见,明显是识破了对手佯攻骚扰的把戏。


  石青双目一凝,平静地说道:“把战鼓使力擂起来!传令后军王宁、右军王龛,按预定计划发起总攻!传令西路骑兵李崇,东路骑兵权翼,不要再和对手纠缠,即刻全力一赴,击败对方。”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如闷雷一般在武恒城东滚滚而过。数十面魏军战鼓同时擂响,与佯攻时的声势天壤之别。正在休整的燕军感受到异常,纷纷抬头张望。


  在燕军的注目之下,魏军后军、右军维持着阵势,缓缓向前移动。佯攻的魏军刀盾手停止奔走,在车阵两侧八十步处竖起大方盾,结出两个盾阵。


  看到这个阵势,勿须任何人提醒,燕军也能明白,对手准备发起总攻了。车阵内,鼓声跟着响起,令旗挥舞,口令不断响起,传令兵来回穿梭,枪兵在车辆上架起了长枪,弓箭手在枪兵后顺序排列,刀盾兵紧挨着弓箭手,随时准备上前掩杀,以阻拦攀援车辆的敌军。


  魏军有条不紊地向前接近,前沿距离车阵一百五十步时,鼓声止住,队伍停止前进。随后两侧各有一万步卒越出本阵,五千弓箭手在五千刀盾手的掩护下向盾阵靠近。其间燕军发射了一轮箭矢,只是距离太远,杀伤效果并不是很好。


  魏军弓箭手进入盾阵,在八千刀盾手的掩护下稍作调整,随即开始向车阵发射箭矢。燕军更不犹豫,在此之前先发射了两轮箭矢。


  燕、魏双方以弓箭对射为开端正式交战。箭矢遮天蔽日,凌空飞舞,魏军有盾牌遮护,燕军有车辆依托,兼且距离较远,箭矢被双方造成的伤亡并不很大。


  “向前三步——注意防护——”


  “向前三步——注意防护——”


  “向前。。。。。。”


  领兵将校大声喝令,魏军显然不满足这种杀伤力不大的对射,盾阵小心地向前移动,为了保持盾牌的密集,移动的速度很慢,然而一直没有停止。箭矢的打击范围随着魏军移动的步伐向车阵深处延伸,远离车墙的燕军开始受到波及,即便举盾牌遮挡也不能完全避免伤亡。魏军同样如此,循着抛物线轨迹倾泻的箭矢不是盾牌完全能够遮挡住的,行进中的弓箭手甚至还有不少刀盾手不时中箭栽倒。


  这是一种相互消耗的战斗模式。


  距离车阵四十步时,盾阵停了下来。对魏军来说,这个位置非常好,因为在这儿可以脱离燕军弓箭手的抛射打击,除非燕军弓箭手阵势向后挪动,与魏军拉开距离,否则,在这个距离内燕军只能直射。有正面的盾牌遮护,燕军直射的威力可以忽略不计。这个位置对魏军却没有任何影响,他们依然可以向车阵内抛射,只是将打击范围延伸了一些,或者调换了打击对象罢了。


  燕军箭矢停了下来,领兵将校一边指挥弓箭手调整位置,一边责令长枪手、刀盾手戒备,防止魏军趁隙冲阵。


  魏军的箭矢也停了下来,盾阵后静悄悄的,魏军弓箭手和刀盾兵不知在干什么。燕军正自诧异,魏军本阵突然鼓声大作,鼓声之中,魏军主力倾巢而出,利用这个间隙杀了过来。


  “快——散射!”燕军将校大声呼喝,顾不得继续调整方位对付魏军盾阵,急忙指挥弓箭手攻击冲上来的魏军主力。


  箭矢最大的意义便是在短兵相接之前,给对方带来最大的伤害。


  嗡——地一声乱响,燕军弓弦再度嘣响,零散的箭矢向七八十步外的魏军射了过去。


  魏军或用兵刃拨打,或灵活地躲闪,或干脆依靠衣甲身体承受,很多人中箭倒下,但是冲击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这时,安静了一阵的魏军盾阵忽地传出一声大响:“杀——”


  喊杀声中,盾阵突然炸开,七八千刀盾手一手舞着盾牌,一手举着火把——对,不是环刀,而是火把——冲了上来。


  双方距离很紧,近的燕军弓箭手甚至没办法直射攻击,近的燕军刀枪兵刚明白是怎么回事,对手已经冲上来,拿着火把在粮草车上到处施放火头。燕军刀枪兵早做好了准备,一俟对方翻越车辆时便即出手给予敌人最大杀伤,可是当对手没有攀越,而是四处点火之时,他们对一车之隔的对手竟然无可奈何。


  失去了刀盾兵的保护,魏军弓箭手毫不在意,无遮无掩地站在四十步外张开了弓弦,向车阵里抛洒着一阵阵箭雨。


  “预备队!杀出去,杀退敌军——亲卫骑,杀出去,沿车阵外沿推进——弓箭手阻挡射击——不要让敌军主力靠近——长枪兵铲土灭火——”


  慕容评声嘶力竭地大声吼叫,以最快的速度发出一连串命令,他这一生大脑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清醒、灵光。然而,即便大脑已经超常发挥了,他依然想不通战局怎么突然间变成这个模样。这几千辆辎重烧了也就烧了,并不是大不了的事;要紧的是,几万燕军正在大火包围之中。这一把火也许烧不死几个人,却足以烧乱军心。


  车阵之外,石青独立阵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燕军骑兵冲出车阵,鹿勃早上前截住厮杀。


  燕军弓箭手被魏军弓箭手死死压制,只能射出零散的箭矢,对己方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几千燕军步卒绰着刀枪攀援上车,试图到车阵外驱赶点火的魏军将士,却被魏军捅死在辎重车上。


  浓烟滚滚,辎重车火头越来越大,在东南风中呼呼啸叫,大有燎原之势。


  东北方烟尘弥漫,丁析的左军转过城墙拐角,赶了过来。


  。。。。。。。。


  大局已定!石青身子一软,差一点栽倒。自慕容恪南下乐陵以来,压在他心上的重负随着这场火终于消失了。只要吃掉慕容评这支人马,就算丢了乐陵郡,也算扳回了局面。


  这场火石青预谋已久。


  留给魏军的时间不多,短时间想一口吞下几万燕军着实很艰难。这种情况下只能智取。石青估计,慕容评回师武恒必定会带粮草辎重同行,只要想办法点燃对方阵中的粮草,等于火攻对方,燕军阵势必定不攻自破,说不定就会引起全军大溃败。


  石青原以为对方粮草一定看护的非常紧要,说不定会在阵心。为此他早早准备了冲击阵心的敢死队,哪知道慕容评忙中出错,竟然以辎重车为护墙,让他省了不少手脚。
——

  五十章 骑兵间的战斗

  风助火势,火涨风威;大火泼喇喇蹿起来,如两条火龙在燕军两侧翻腾盘旋。火龙笼罩的区域并不宽阔,其间一里宽的深度足够几万人躲避,燕军只要向中心龟缩就可。然而这似乎正好落入魏军的算计。


  “射——射——射——”


  “嗡——嗡——嗡——”


  领兵将校的命令和弓弦绷张的声音不断响起,一蓬蓬箭矢腾空而起,越过火焰,分从南北两路向聚集的燕军倾泻过来。


  因为火带的遮挡,魏军的箭矢有些盲目,打击并不是很精确,然而,被火龙压迫的心慌意乱的燕军已经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大呼小叫地四处奔跑妄图躲避箭矢,这种徒劳的动作不仅无法避免厄运,反而让慕容评整肃队伍、待机再战的希望变得十分渺茫。


  “辅义将军!兵败如山倒,败局已定,无法挽回了。不如早想办法保存实力——”封奕穿过烟雾带着一脸烟黑匆匆跑了过来。


  “保存实力?怎么保存实力!通往武恒城的道路是对手故意留出来的,石青本意就是希望我军由此溃逃,以便从容追杀。武恒城门窄狭,慌乱之时能逃进去多少人马,不算对手追杀,只相互践踏就不知会死多少人。与其溃败如斯,不如破釜沉舟,尽快整顿人马,待火熄和对手拼杀个痛快!”


  慕容评满脸狠厉,双目猩红,如同被逼到墙角的野狗,龇牙咧嘴妄图拼命。封奕看起来还保持着大半的冷静,他吸溜了一口气,带着些忧虑进言道:“辅义将军说得没错。武恒若然尽在咫尺,可若是向那个方向突围必定落入对手算计全军尽覆;但是眼下军心已散,就地抵抗魏军结果必定有败无胜。如此倒不如另选他路。。。。。。”


  “他路?!”慕容评双目一凝,倏地盯上封奕,焦灼地等待对方说下去。


  “对。进不能进,留不能留,是以不如后退。。。。”


  封奕显然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说道:“。。。我军在子牙河上搭得浮桥还在呢。只要牺牲一两部断后人马,主力退过子牙河,依河而守,必定可摆脱追兵,保存一部分实力。”


  “子牙河?不行!太远了,断后人马少了不管用,多了仅我等几人逃得性命又有什么意思。”慕容评眼光一暗,连连摇头。


  封奕脱口辩驳道:“辅义将军莫非忘了我大燕精骑不成?魏、赵骑兵向来不是我燕国骑兵对手,此时我军一万精骑正与敌骑在东边缠战,即便不能立刻击溃对手想来也是稳占上风,可以随时脱离战场掩护主力撤往子牙河。以此计算,我军主力突围之路并不算远,只要挨过与骑兵间的七八里距离就行了。”


  “封太守言之有理,只要能会合骑兵,突围就算成了大半。这七八里距离虽然会损失万余人马,主力尚可保存。”慕容评精神一振,赞了封奕几句,随即命令道:“封太守。汝且去准备,待本将军传令骑兵接应、收拢好人马后,后军转为前军,即刻向子牙河方向突围。”


  封奕慨然应诺,告辞而去;慕容评一边命亲卫突出车阵向燕军骑兵传达命令,一边加紧整顿散乱的人马。这两人万万没有想到,在东边与魏军骑兵缠战的燕国精骑境况并不比他们好多少,在自身都难以保全的情况下,如何能轻易脱离战场掩护步卒主力撤退呢?

  燕、魏两方骑士都是多年老兵,数量相差仿佛,而且都配置有马镫,按说实力相差不大。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一万魏骑其中有五千配置马镫不过三五天,这是一个弱点,不如燕军骑兵熟稔;但是,魏骑也有燕军没有的长处,那就是两千四百名弓骑兵。有了能够奔射的弓骑兵,魏军骑兵不仅补足了短处,甚至稳居上风。


  尽管如此,魏军精骑并未和燕军正面对冲;权翼、李崇两个骑兵统带谨守石青“保存实力,寻隙以弓骑兵杀伤对手”的交代,尽量避免和对手正面硬撼,直到接到石青强攻的命令,这时候,燕军主力本阵即将出现火龙飞舞的情景。


  “吹号!弓骑兵两翼跟进!枪骑兵随某正面冲阵杀敌——”战马唏溜嘶鸣中,李崇长枪向天一举,传令的号角呜呜地响起来。


  “杀啊——”四五千铁骑放开马速,冲着疾驰而来的燕军迎头撞去。交战以来这还是两军首次正面相撞。


  蹄声如雷,呼喊连天,灰尘、草屑四处飞扬,在空中沉浮。双方交战之地仿佛成一个独特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个混沌的球状,其间充斥着各种混乱到无法分辨的声响、密集到望之生寒的枪刃旌旗、还有声嘶力竭状做着各种古怪表情的士兵和战马。


  在这个混沌世界里,如果一定说有什么稍微有点秩序,那就是两个相向撞去的巨大箭头,箭头是由数千精骑组成的,一名精骑就是箭头上的一片铁屑,当每一片铁屑都在拼命地向前冲击的时候,几千片铁屑混合后的冲击力量绝不是简单的相加。


  两支三角形状的锋锐箭头挟带着冲天气势飞速接近。眼看就要撞到一起之时,其中一方突然发生变化,三角形箭头前端突然向左右分出两道细叉。两道细叉堪堪从对方边缘掠过,嗡嗡嗡地射出一轮箭矢。分出两道细叉的箭头外形虽然薄弱了一些,但是气势丝毫未减,毫不犹豫地迎着对方撞去。


  劲风迎面扑来,其间夹杂的土屑杂草打在脸上隐隐生痛。李崇双眼微咪,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穿过烟尘急速靠近的黑黝黝敌骑。明知不用一个呼吸,就要和对手相遇了,灰蒙蒙的尘烟却让他有一种隔世之感,感觉对手似乎遥远的在九天之外。


  “杀!”短促的爆喝如在耳边响起,声到、人到、枪到,一名燕军骑士穿过烟尘忽然出现在面前,双方距离近得李崇能从对方瞳孔中清晰看到自己纵马前冲的影子。


  “杀!”不用想如何反应,一切都出于平日训练的本能。厉声叱喝中,李崇身子稍偏让开对方长枪来路,与之同时,右手略微摆了一摆,校正长枪指向。


  “嗤——”长枪从皮甲上轻轻划过,这种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李崇真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通明的状态。竟然听得清清楚楚。手臂蓦地一沉,枪刃似乎在粘稠的泥沼中穿行,虽然依旧通畅,却没有了先前轻飘飘的感觉。


  刺中了——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际闪过,右臂一震,猛然向后收缩,仿佛急速穿刺的枪刃遇上了巨石的阻碍。李崇明白,这是长枪骨朵被对方甲衣挡住了。没有骨朵的阻挡,再刺下去对手就会被捅个对穿,他的长枪也不可能拔出来了。


  没有任何迟疑,手臂后缩的同时,李崇右手用力向外一拨,对手惨叫着从战马上栽倒下去,李崇顺势收回建功的长枪,随即一带马缰,黄骠马斜刺一窜,避开了对面无主的战马。


  黄骠马立足未定,三支长枪分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刺过来,李崇大喝一声,猛地一嗑马腹,战马向前蹿去,他没有理会左右长枪,手中长枪轻抬,搭在正面刺来的长枪之上,稍稍一格,将对方长枪引出身外,自己的长枪在战马前冲势头的带动下沿着对方枪杆向前滑动,“嗤”地一响,刺中对方。


  这一枪刺在对方脖子边沿部位,锋利的枪刃在对方咽喉一侧划出一道深槽,到枪骨朵与对方相碰之时,“噗”地一声爆响,枪骨朵像把小锤将对方脖子一侧砸得血肉模糊。对方头颅往一侧猛地垂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啊。。。。。。。”


  “杀!”


  喊杀声、惨叫声在四周连连响起,另外两支刺向李崇的长枪飞到半空,长枪的主人被李崇一帮亲卫刺得身上到处都是窟窿。


  对身后和左右发生的事,李崇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向前冲杀。对冲之时,危险大多来自前方。李崇没有冉闵、石青那等绝高武艺,想活下来依靠运气之外更需要依靠小心。


  “碰——碰——”两道黑影腾空而起,越过李崇头顶,砸在黄骠马前面。这两人是李崇亲卫,战马和燕军相撞停了下来,马上的骑士却依照惯性飞舞着向前并且赶上了李崇。


  两人从天空砸下来,一个跌落在地,还没等抬下身子,几匹战马呼啸而过,将其践踏的在看不清模样。另一人却砸在一名燕军骑士身上,随即和燕军骑士一起跌落下马,一起承受铁蹄践踏。


  “杀!”李崇视若未见,挥枪向前。又杀了一名敌军之后,面前忽地一空,没有了敌军的影子。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穿透了敌阵。


  勒马回身,李崇仔细打量整个战场,但见麾下部众近半完成和敌军的对冲,陆陆续续向自己身边汇聚。也许是双方混杂在一起的缘故,弓骑兵停止了攻击,散在两侧待命。三四里外,千余完成了对冲的敌骑,散漫地骑在战马上,伸着脖子向西方张望,似乎西边出了什么异常。他不由的转头向西看去,但见西方天际处狼烟升腾,烈焰熊熊,两条火带冲天而起。


  成了!


  李崇暗自惊喜,继而大呼道:“吹号传令!弓骑兵即刻上前缠住敌军!枪骑兵集结,准备冲锋!”


  号角再次吹响,血汗浸满战袍的骑士闻声而动。无论疲惫与否,只要没有失去战力,任何人都必须服从军令继续战斗。很多时候,战斗比拼的就是承受能力。哪一方更坚韧哪一方才能取得胜利。


  “嗡——嗡——嗡——”弓骑兵从两翼包抄过去,先行向对手展开进攻。


  “杀——”李崇率领三千余名侥幸生存下来的枪骑兵随后杀到。


  魏军精骑似乎被西边的大火吓到了,在弓骑兵的攻击下,少了许多反击的锐气;可当魏军枪骑兵掩杀上来的时候,对方领兵将领依然整顿好队形迎上来。


  “杀!敌军主力全军覆没了——”李崇嘶哑着嗓子大声呼喊。


  “杀!敌军主力全军覆没了——”亲卫骑代替李崇大声呼喊。


  “杀啊!敌军完了。。。。。。。”即便是最低微的魏军枪骑兵也在竭力嘶喊,他们知道,喊杀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震慑敌胆;特别是对手处于劣势时,格外有效。


  “杀!杀!杀——”人如虎,马如龙,魏军骑兵气势如虹。


  南方,距离李崇部十余里的另一处骑兵战场上,魏军骑兵上演着同样的剧目。和李崇部有些区别的是,精于临阵指挥的权翼以损伤八百骑的代价已把两千骑残余对手分割包围,正进行最后的剿杀。


  无论慕容评命运如何,是否能够突围,这支燕军骑兵的命运已经先行明朗化了。
——

  五十一章 悦绾意外出现

  魏军主力在哪里。。。。。。


  望着村庄里飘扬的魏字军旗,悦绾越来越是不安:真正的魏军干嘛去了?

  这种情绪自昨晚就开始,随着时间的延长,如荒草一般在悦绾心头肆意滋生。昨晚,在审问了三拨俘虏,得出俘虏尽是‘悬挂魏军旗号的鲁口民夫’的结论之后,悦绾就开始感到不安,今日凌晨,他率部来到河间郡西北的莫(通鄚)县(今河北任丘市),突击了两座村庄,抓获了两批俘获进行审问。只是,未等审问完全结束,他已预感到了结果。


  几名亲卫崔头丧气地走过来禀报道:“将军!这些人还是幽州军扮装的民夫,他们说,前两天经常见到来来往往四周到处都是魏军,他们忙着收割夏粮,运送浮财,没有在意魏军动向;直到听说我军打过来,想找魏军保护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魏军没了踪影,对魏军何时离开、去向何方等等半点都不知情。”


  亲卫的禀报如风萦耳,没在悦绾心头留下任何波澜。


  白沟河临近蓟城,防守严密,魏军不可能北上;高阳郡千里平原,魏军若是西去,我军一路过来定然会发现些踪迹,西去断无可能。如此说,魏军要么是虚幻一枪缩回去,要么就是东去南皮。。。。。。


  想到南皮的慕容评,悦绾心头一跳,立时得出肯定答案——心高气傲的慕容评必定是魏军真正的目标。


  想到这里,再没有丝毫迟疑,悦绾连声下令道:“快!全军集结!即刻向东南方进发——”


  一万五千燕军精骑甚至顾不上处置几十名鲁口民夫,在悦绾的催促下,跃上战马向着东南方狂奔。行出二十多里后,消失了一天的魏军童图部骑兵忽然出现在前方,并试图上来纠缠。


  见此情景,悦绾越发认定魏军正在图谋算计慕容评。


  “孙泳!汝率麾下五千骑挡住这支魏军。”匆匆对河南都尉孙泳交代一声,悦绾再不看童图部人马一眼,率领一万主力精骑继续向东南方急赶。他很清楚南皮慕容评大军所在位置对于整体战局的重要性。


  卢奴城外的几万燕军若是受到损伤,除了有损燕国实力之外,对目前战局并无决定性影响。南皮慕容评部不一样,这支大军是为燕军战局的核心;围困南皮魏军之余,还担负着监视鲁口幽州军、为乐陵的慕容恪留守退路的职责。这支大军若是有失,南下的燕军由此失去彼此联系,必定成为一盘散沙,那样如何是石青和邓恒联手之敌?


  悦绾心急火燎,皮鞭一下比一下急地扬起,不要命地打马飞奔。日头稍稍偏西之际,河间郡治所武恒城出现在视野之中,看到城头飘扬的燕字大旗,他心中稍定,勒马驻足,勒令部众下马休息,又命斥候向前打探情形。


  过了一刻儿,打探的斥候和一个貌相威武的中年大汉急匆匆赶了过来,悦绾认出,这大汉是封奕麾下得力干将张安。


  “禀将军。辅义将军率领麾下人马正和魏军在武恒城东七里外展开激战,辅义将军被困在两道火带里,情形看起来岌岌可危,十分危险。。。”


  斥候正自禀报,张安忍耐不住突然插口进来说道:“御难将军。末将张安,奉封太守之令留守武恒。今日上午,末将站在城楼之上,将武恒之东的战况看到清清楚楚。从一开始,辅义将军就落入对手算计,我军骑步被魏军分隔在三个战场上难以相互照应。匆忙之间,辅义将军连接粮草车辆为垒,意图固守,谁知对手早有准备,一把火烧了作为垒墙的粮草车辆。这一把火不仅烧了无数粮草,还烧得数万大军惶惶不安,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若不是御难将军恰好赶来,辅义将军和数万大军必定无幸!时间紧迫,请御难将军速速前去救援。。。。。。”


  “崩溃!”听到这个词语,悦绾惊得身子一抖,抓起长槊一跃上了战马。他正想开口喝令部众上马迎战之际,忽然感到身下一软,战马趔趄了一下。


  感受到坐骑的异常,悦绾飞快跃下,望了一眼鼻息不止的战马,他神色一黯,带着些悲哀对张安说道:“悦某有心无力啊,凌晨时分我军突袭了两个村寨,随后急赶七八十里路;其间无论是战马或是士卒都未得到半刻休整,此时万难救援辅义将军。”


  “这。。。”


  张安骇然变色,正欲进言,被悦绾挥手阻止了。


  “张将军勿须多言,此事悦某已有决断!悦某确实想来救援,但不是来送死的。没有半个时辰的休整,这十来里路程赶过去,我军战马必定瘫倒大半。若是其他对手好说,不定我军一现身勿须攻击就被吓走了;可惜石青不是易于之辈,不弄清虚实绝不肯轻易罢手。如此,悦某这一万疲兵赶过去又有何用?”


  悦绾的口气不容置疑。慕容评不是一般人,那是燕王慕容俊的叔父,大名鼎鼎的燕国三辅将军之一,见死不救很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祸害,但他仍然选择了拒绝。


  张安见此,再无二话。一拱手道:“御难将军心意已决,末将多说无益,告辞了。”


  悦绾揖手还礼,嘱咐道:“这场大战不过刚开始,谁胜谁败结果还早着呢。张将军只需守住武恒,在魏军腹心扎住脚跟,便是大功,其他勿须多虑。”


  口不应心地答应一声,张安匆匆离去。


  “来人!挑选出一千匹脚程还健的战马,马尾缚上草束树枝,分两路从武恒城南北方向绕过去,在武恒东城之下来回奔走,多打旗号,以为疑兵。其他诸将士,喂马进食,尽快休整。”


  张安走后,悦绾沉思半响,想了一个疑兵之计以帮助慕容评。当一千名骑士分作两路沿着城墙绕行而去之时,悦绾暗自默念:辅义将军。悦某已经尽力了,希望你能坚持的久一点。


  张安、悦绾不知道封奕、慕容评商定了向东突围的计划,他们的努力注定要白费。


  慕容评遣亲卫传令,召集骑兵前来接应步卒突围。当三万余主力集结完毕,燃烧的火龙势头越来越小,传令的亲卫和骑兵却还没有一点踪影,这时候丁析统带的魏军左军也抵达了战场。慕容评决定不再等待,即刻率军突围。否则,一俟大火熄灭,两军之间没了遮挡,魏军一定会趁势杀来。此时的燕军绝对没有和成倍的魏军正面对抗的勇气。


  “诸将士!临危之际,当是好男儿用命之时。只要我等和骑兵会合,就有了出路。”慕容评简单地鼓舞了一下军心,随即挥枪向东一指,厉喝道:“杀过去——”


  “杀——”


  封奕在前开路,封放末尾断后,慕容评和亲卫骑居中呼应。三万余人汇成一条长龙,沿着两条火龙相夹的通道向东突进,转眼间,在火龙东首显出队形。


  一直缠着慕容评亲卫骑厮杀的鹿勃早在对手退去后就发现异常,一见燕军有意向东突围,即刻挥舞着长槊,大吼大叫道:“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此时!随某杀呀——”随即一拍战马窜进两条火龙之间的通道,直取为燕军断后的封放。


  “石帅!燕军似乎有意向东突围——”亲卫飞马而来,向观战的石青禀报军情。


  其实不用禀报,石青已经注意到从火龙间露头的燕军人马,但他没有急于作出反应。对方主力还未完全从东端显露出来,不能排除对方声东击西的可能。因此,他需要等等看,他不怕等待,因为东边权翼的捷报已经传来过来,四千权翼部骑兵正在原地休整,等着燕军送上门呢。


  从火龙东段现出身形的燕军越来越多,当封奕的前锋突进一里,慕容评和他的亲卫骑随之出现。石青精神一振,大喝道:“击鼓!吹号!传令全军,趁胜追击!”


  “杀——”南北两路魏军呐喊着,向中间的燕军包抄过去。鹿勃早和丁析部左军穿过火龙地带,从后追击。


  三个方向的五万五千魏军将士如同一张正在合拢的大口,向仓惶逃窜的燕军狠狠咬去。当鹿勃早带领亲卫骑杀出火龙地带,三路魏军同时与燕军断后人马发生接触。封放刚刚张嘴高喊“杀—”,话音说了一半就被鹿勃早一槊枭首。五千断后燕军旋即被十倍的魏军淹没。


  “传令丁析,左军留下料理后事;传令王龛、王宁,继续追击。传令权翼,准备阻敌。”石青兴奋地将一个个命令传达下去。


  对方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之外。原本他以为对方会拼死向武恒城突围,魏军则趁城门阻塞的机会给予对手尽量多的杀伤;那样的话,燕军将会损失大半,就算有万余人逃进城,以后也难形成致命威胁。可对手竟然没有向武恒城突围,而是选择向东。这个意外实在是绝大的惊喜。有子牙河阻挡,向东这一路平原可以说是燕军的死亡之路;眼前的几万人,最终能有千余人依靠运气逃得性命就算不错。


  留下丁析部慢慢清理残存的断后燕军,石青带着王龛、王宁两部人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追赶,他不着急,对手现在似乎还在奋力抵抗;前面的逃亡之路还长,逃得时间越长,抵抗之心就会越淡,崩溃得就越彻底,屠杀之时遇到的抵抗也就越小。


  断后人马被魏军截住之时,慕容评有心带亲卫骑前去救援,匆匆赶来的封奕扯住了他的马缰,悲声说道:“辅义将军。只要能突出包围,保住主力,封氏子弟死得其所。将军万万以自身和主力安危为重!”


  慕容评沉默地点点头,拍了拍封奕,什么话也没说。


  两人心事沉重之际,一个亲卫突然指着武恒城方向叫道:“辅义将军!有骑兵来了——”


  慕容评和封奕一起翘首望去,这时候他们向东约莫突进了三四里,距离武恒城十数里开外,已经看不见城墙的影子,依着亲卫手指,只能看到西边天际卷起的低低烟尘。


  这确实是骑兵带起的烟尘。


  “魏骑!”


  慕容评、封奕骇然相顾,不约而同地喊出一个同样的词语。他们曾听说魏军此番行事动用了两万余骑兵,眼前遇到的只有一万,那么现在来的很可能是另外一万魏骑了。


  “快!全速向前,与骑兵会——”话未说完,慕容评嘴巴半张,呆滞地望着东南方发愣。东南方四五里外,一支骑兵悠闲北上,堪堪截住燕军前锋。


  封奕视线的角度而慕容评不同,封奕看到在东北方原野上现出一支骑兵的身影,这支骑兵看起来有些狼狈,破衣乱甲,还有不少无主战马随行,不过马上骑士的身子挺得非常直。


  令慕容评、封奕恐惧的是两支都高举着魏军大旗。


  这是魏军的骑兵,他们出现了,那么和他们对阵的、被封奕、慕容评视为突围希望的燕国精骑会是什么结果呢。。。。。。


  慕容评、封奕相向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恐惧。


  “传令全军——就地结阵——准备迎战——”过了许久,慕容评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石青也注意到三支骑兵的出现,东面的两支是意料之中的权翼部和李崇部,他没在意,西边的却十分突兀。


  “是悦绾!”一旁的王宁给出了答案,继而埋怨道:“童图怎么回事?没缠住悦绾不说,也没提前报个信儿。”


  “悦绾有些手段,不是童的五千骑能对付的。”石青随口回答,双眼微咪盯着西边天际仔细观察,过了好半响儿,他嘘了口气道:“这是对方的疑兵,也许童图起了点作用。”


  “疑兵?石帅是如何看出来的?”王宁脱口问道。


  “数量不变之时,战马扬起的烟尘高度相差无几;离得远,烟尘看起来就低些,离得近,烟尘看起来就高些。悦绾部精骑若是向我军接近,战马由远而近,扬起的烟尘就应该是越来越高的样子。本帅观察了好一阵,对方烟尘一直保持在一个高度,这就说明对方和我方距离没变,也就是对方不敢靠近,只能远远恫吓。”


  石青仔细解释了一阵,随即自问自答道:“悦绾为什么不敢靠近?要么是童图牵制了对方主力,人马太少,过来不济事,反不如施以疑兵之计,让本帅看不透虚实。要么就是童图部耗了对方太多马力,以至于对方现在没有攻击之力。”


  王宁由衷赞道:“石帅见微知著,属下钦佩万分。”


  石青没在意王宁的赞扬,蹙眉说道:“突然冒出悦绾这个变数,对我军很不利;本帅不能再等待敌军彻底崩溃。来人!传令李崇部退出拦截,向西移动,一边休整,一边监视悦绾部动静。全军其余各部,即刻发动总攻——”
——

  五十二章 先胜一局

  在魏军紧逼之下,突围前进的燕军想停下来结阵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慕容评的号令下燕军停住脚步,数万魏军马步紧跟着从四面卷上来,和燕军开始全面接触,此时燕军即便想突围也已不可能了。


  “结阵!结阵——”


  慕容评徒劳地大喊大叫,只是任他喊破嗓子,也不可能有任何结果。魏军士气如虹,人马众多;燕军心惊胆战,凄凉仓惶,立脚未稳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结出阵势?


  “封太守约束儿郎们结阵,亲卫骑随某阻敌!”慕容评疯了一般,毫不理会封奕的劝谏,磕马挺枪向魏军冲杀过去。


  “杀——”


  辅义将军亲自临阵挡敌,激起了亲卫骑的血气,两千多残存着呐喊着跟上慕容评。


  鹿勃早谨记石青交代,随时盯着这股敌骑,一见慕容评杀出,扬声招呼一声,带着石青的亲卫骑迎上去。


  “不要纠缠!随某来——”


  慕容评一偏马,避过正面来得鹿勃早,策马绕着燕军外沿环形驰骋,他的用意很明显,是想用战马的冲击力撞开追击的魏军步卒,为燕军争取喘息之机以便结阵。在士气高涨的魏军面前,无论他的用意是否能够得逞,无疑都需要付出代价。


  “他*奶*奶*的!有马了不起啊——”


  忿忿不平的喝骂声响起,陷阵营的大小英雄忽然冲上来,抡起金瓜锤对燕军亲卫骑猛砸猛敲,他们站得方位非常好,是在慕容评突进路径的侧翼,既不用承受战马的冲击,还能好整无暇地打击对手。


  亲卫骑被砸的人仰马翻,惨号不断。慕容评充耳不闻,瞪着血红的眼珠厉声喝道:“不要理会!随某向前——”他不敢停下来,马速一慢,两千多骑瞬间就会被好几万对手淹没。


  慕容评毫无顾忌地在两军混杂的边缘地带纵马奔驰,在后追击的鹿勃早和四周的魏军步卒却有所顾忌,为防止误伤,鹿勃早马速不敢放的太快,魏军步卒不敢用箭矢覆盖攻击。这让慕容评的意图有了实现的可能,被魏军四面合围的燕军,有三分之一暂时脱离接触,在封奕的指挥下开始结阵。当然,慕容评也付出了代价,他身后的亲卫骑数量剧减,剩下不足一千之数。


  “将死之人,不用理会,由他猖獗一刻。”石青冷冷地扫了一眼慕容评,平静地下令道:“传令各部,勿须直接攻击敌军,可组织弓箭手四面抛射。”


  石青不是对慕容评没办法,他担心的是燕军斗志犹存,士卒直接强攻上去,会造成不小的损失;反不如以弓箭进行远程攻击。对手阵势未成,别说是阻止箭矢还击就算想立盾抵挡都难。何况魏军四面合围,就算来得及立盾,燕军也不知盾牌如何立,该先抵挡哪一方的箭矢攻击。


  一刻钟后,魏军主动脱离了双方的接触,燕军还未来得及喘息,一万多魏军弓箭手包括权翼部弓骑兵一起张弓,将一支支雕翎从四面八方送到燕军中间。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燕军聚集范围约莫一里长、半里宽,差不多尽皆在魏军箭矢射程之内。近三万人马聚集的是如此地密集,几乎到了人挨人的地步;魏军弓箭手甚至不用校准,只需指定方向张弓射箭,基本上就不会落空。


  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在如此密集的箭矢打击下,就算是有衣甲护身,连中七八箭后,难免会有一箭射中要害。魏军第一轮箭矢射出,燕军刷地一下,割麦般倒下两三千。


  如此巨大的伤亡还不是最令人绝望的,令人绝望的是,一轮箭矢打击过后,燕军除了惊慌地奔走下意思地躲避魏军向中心聚拢之外,没有任何应对手段。这样下去的话,勿须多久便是全军尽覆的结局。


  刚刚整理出来的几千人马在箭矢打击下一哄而散,数万燕军团团乱转,凄惶惶不知该往何处逃生,望着眼前的一切,封奕心灰如死。“败了!彻底败了!”他喃喃自语,再提不起半点精神应对魏军的攻击。


  “封太守!率军随某突围!悦绾接应来了——”


  就在封奕心灰意冷之际,慕容评率七八百亲卫骑冲了过来,此人虽然心高气傲,却着实有几分傲气的本事,四五支雕翎隐隐露出殷红血迹挂在衣甲之上,他却毫不在意,鼓瞪着血红双眼一边催马扬枪向东冲杀,一边厉声大喝:“儿郎们!援军来了!随某杀出去——”


  “悦绾来了!”封奕身子一颤,转目四顾,但见西边烟尘滚滚,急速扑来,烟尘掩盖下,一支飘扬着燕字大旗的精锐雄师如狂风如巨浪,汹涌呼啸着席卷过来。


  一看这支骑兵的威势,封奕立时明了慕容评向东突围的用意了。慕容评是想尽量脱离和魏军的接触,以便悦绾精骑肆意冲击。


  “有救了!援军来了!儿郎们,杀啊——”封奕奋声大呼,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


  悦绾来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评全军尽覆,是以一听说慕容评危在旦夕,便即带着还未休整过来的一万燕军精骑全速冲杀过来。


  “跑起来!快!全速跑起来——”明知战马是强弩之末,悦绾依旧指挥部众加速,宁可此战过后战马全部累死,他也要虚张声势救出慕容评。


  万马奔腾,蹄声如雷,经过三四里路程的逐步提速,燕军精骑声势涨至最盛之时。


  负责监视武恒城方向动静的李崇对此充耳不闻,他静静地立于黄骠马上,手中长枪高高举起,待待对方进入三里之内。那时,他和三千六百名魏军骑士将会迎上去同对手一较高低。


  “具装骑!随某冲锋——”


  发现对手并没有被己方气势所慑服,悦绾果断出手,率领麾下最犀利的骑兵——两千具装皮铠骑兵亲自冲锋。绝不能在一开始就被魏军识破己方虚实,必须在会合慕容评,并且保护慕容评与魏军脱离接触之后才行。


  具装骑兵现身之际,一直平静观战的石青终于有些动容,不甘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吹号!传令——命令李崇避开对方正面冲击,会合权翼部,用弓骑兵从侧后攻击对手普通精骑。传令——步卒左、右军为敌军骑兵让开一条通道,尽量以箭矢攻击,不要与对手发生接触。传令——陷阵营,保护弓箭手。”


  胜势在握之时,石青舍不得多损折士卒。


  李崇部骑兵闪到一侧,围攻慕容评后军的魏军左、右两军闪出一条一里宽的通道。见此情景悦绾大喜,率领具装骑快速冲过通道,向慕容评大军侧翼绕去,试图切断燕、魏两军的接触。


  “射——自由散散——”


  “嗡”地一声齐射之后,魏军弓箭手连续不停地将箭矢向通道上的燕军精骑身上泼洒过去,;李崇部、权翼部衔尾跟进,剿杀落后的燕骑。


  身后不断响起熟悉的惨号声和战马的哀鸣声,悦绾心痛如绞,但是他不敢回身接战。这支骑兵之所以还能跑,完全是跑动后的习惯使然,一旦停顿下来,只怕再也跑不动了。


  “走!快走!冲出去——”看到慕容评,悦绾什么都顾不得解释,只连声呼喝。


  慕容评瞧出异状,有心想问之时,悦绾已经带着具装骑呼啸而过,他只好督促封奕和燕军步卒急速向东突进。


  悦绾从慕容评身边冲过,向南斜掠一圈,盘旋着再次向燕军后部冲击过去,试图再作一次努力,彻底切断燕、魏两军的联系。回掠之时,他匆忙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具装骑还行,损失不大,后面的普通精骑却只有五六千模样,看样子魏军一通乱射,至少造成了两千以上的损失。


  石青也发现了异状,与其气势汹汹的势头相比,这支燕军攻击的欲望实在太低,似乎除了奔跑再没有其他攻击手段了。


  “陷阵营的大小英雄们,现在是汝等大显威风的时候了,本帅需要有人能正面挡住对方具装骑兵,汝等可敢否!”石青激了激万牛子、常苦儿,他想试试悦绾的虚实。


  “世间没有陷阵营不敢冲的阵!石帅瞧好了——”常苦儿抢在万牛子前面给出了回答,随即将金瓜锤向地上重重一砸,吼叫道:“兄弟们!走!俺们去砸这帮狗*日的——”


  “走!砸这帮狗*日的——”八百大小英雄叫嚷开了,满不在乎地迎上具装骑,三三两两的连阵势都没布。


  具装骑的优势主要在于严密的防护,刀枪箭矢都很难给其致命的杀伤,魏军之中,除了陷阵营的钝击,再也找不到其他合适对付具装骑的兵种了。无奈之下,石青只能用陷阵营硬撼具装骑,要不然,再耽搁一会儿,弄不好就真让慕容评跑了。


  “传令!权翼、李崇、鹿勃早,率各部骑兵缠住对方普通精骑!各军步卒,继续追击慕容评,不可让燕军逃了。”


  下达了两个命令之后,石青突然双目一睁,愕然不已,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之事。事实上,他看到了一幕确实不可思议。八百陷阵营刚刚横在具装骑去路之上,等来的不是残酷的厮拼,而是对方的逃避。悦绾似乎对陷阵营这堆钢铁疙瘩十分忌惮,当先一偏战马斜刺窜走。


  石青脑中一闪,想起午时悦绾施行的疑兵之计,顿时心中透亮,对方急于赶路,马力一直没有恢复,只能虚张声势呢。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兴奋地高喊:“快!擂鼓!吹号!全军突击,敌骑是强弩之末,没有任何威胁。”


  这可是送上门的肥肉,太便宜了。


  “咚咚咚——”


  “呜呜呜——”


  “杀啊!杀——”


  金鼓一声紧似一声,号角连绵不绝,魏军步骑呐喊着冲上去,对悦绾精骑毫不半点顾忌。


  悦绾明白被对手看清虚实,他心头一黯,继而大呼道:“大燕儿郎,不要保持队形了,快逃吧,逃到子牙河就有活路了——”


  替慕容评发号司令之后,他摘下腰间号角,亲自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撤!快撤!跟上——”
——

  五十三章 下一个目标


  “哗——”


  喧嚣的哄闹声中,三万多燕军彻底溃败,不再抵抗,不要建制,散做一窝蜂向东奔逃。1 38看書網(.)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中,六万余魏军步骑从三面合拢过来,对落后的燕军士卒乱砍乱剁,不费吹灰之力。


  悦绾部的到来没有扳回局面,只是让燕军大部同魏军脱离接触,保持了百十步的起跑优势,有了逃跑的可能。慕容评对此极为不满,他不顾封奕的劝阻,一定要亲自质问悦绾。“本将军定要问清楚,纵横天下的燕军铁骑,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不敢正面冲击重甲步卒了!”


  慕容评勒马回身,等悦绾赶上来,双方距离五六十步时,悦绾身后具装骑中有两匹战马哀鸣一声,口吐白沫突然栽倒在地,将马上骑士抛出老远。


  看到这番景象,慕容评一呆,随即明白悦绾为什么不敢与魏军正面冲锋了。“走吧——”长叹一声,他再无二话,招呼亲卫骑和封奕黯然离去。


  虽然燕军有先行起跑的优势却无法跑赢战马,魏军精骑很快赶上来,截住一股燕军,厮杀一阵,交给赶上来步卒后,即刻继续向前追击拦截。为了躲避对手的拦截,燕军哗然四散,铺出一条四五里宽的溃逃面,这种行为反而让三面合拢过来的魏军更容易格杀。


  燕军惨呼阵阵,魏军喊杀震天,慕容评强忍住回身救援的欲望,连连催马,一口气赶到子牙河。子牙河上浮桥仍在,慕容评、封奕、悦绾和四五千骑兵逃得快,距离追兵较远,不是很慌乱,倒是很有顺序地驰过浮桥来到对岸。


  “来人!准备柴斧,魏军若是追过来,便砍断浮桥。”


  踏上子牙河东岸,一行人松了口气,勒住战马。悦绾连声交代手下,准备砍断浮桥阻挡追兵,慕容评和封奕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完全醒来,两人下了战马,呆呆滞滞地望着对岸一言不发。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余晖洒在子牙河两岸,洒在浮桥之上,与这美丽的景致相比,燕军的遭遇似乎更外的凄惨。


  有近两万燕军逃到了子牙河畔,在追兵刀枪的威胁下,其中一部分来不及奔向浮桥,不顾一切地冲进河水中。更多的则偎集在浮桥西端,拼命地冲向浮桥,挟裹成一大团向对岸涌来;所幸浮桥没有封闭的隔挡,混乱之中,很多人下饺子般被挤下浮桥,丢入河中,却没有阻碍大部分人通过。魏军骑兵在浅滩上来回驰骋,魏军步卒刀枪挥舞,毫不留情地将遇到的燕军一一格杀。。。。。。


  “来人!快快砍伐些树木,推到河里,帮兄弟们渡河——”不满地瞥了眼发愣的慕容评和封奕,悦绾亲自指挥麾下士卒砍伐树木,抛入河中,供在子牙河里挣扎的燕军士卒渡河之用。


  也许知道抢夺无益,魏军没有通过浮桥继续追击,只在对岸拦截剿杀残余的燕军士卒。最后一名燕军逃兵走下浮桥之后,为了稳妥起见,悦绾即刻命人砍断了浮桥。自此,燕、魏两军彻底脱离了接触,隔岸对峙。


  石青不是不想趁胜追击扩大战果,而是不能。


  为了给慕容评、悦绾造成有机可趁的印象,在此之前,魏军各部不得不四下分散;同时,石青不能准确地预料到慕容评、悦绾两人谁更有可能挥兵冒进,因此不得不做应对几种可能的准备。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临战前一刻匆忙的大规模集结。匆忙的集结消耗了魏军士卒大量的体力,特别是丁析的左军,长途行军后没得到片刻休整便即投入战事,而且一战便是大半天,这等消耗就算是铁打的勇士也难以承受。


  因此,石青不得不停止追击,以便士卒休整。当然,停止追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另辟战场,突袭幽州,抢夺人丁夏粮,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燕军有生力量,逼迫慕容恪回兵,进而扳回初始的劣势。如今慕容评这一路人马损折殆尽,基本丧失了战力,石青对此很是满意。


  战果很快统计出来。自上午双方骑兵开始发生接触起,魏军因战殁、重伤残疾失去五千余战力,轻伤七千余人。斩杀燕军三万六千余,俘获五千余,另有数千燕军被河水淹死,具体数目无法得出。其中俘获数目之所以如此低,是因为初始魏军忙着追砍,顾不得收降,直到最后才接受俘虏。


  战果数目报上来的时候,天已黑了下来,魏军大小将佐正聚在石青左右说笑。一听战果数目,众将哗地一声,一个个变得亢奋无比。


  这些将佐大多由石赵禁军转变而来,石赵将佐对燕军暗地里一直都有些惧怕。自棘城大败之后,石赵从未在燕军手下讨到一点便宜,即便是新生的冉魏也同样如此,襄国一战,冉魏皇帝冉闵更因此丧生。十几年来真切的败绩深深铭刻在每一个将佐心中,若说对燕军没有一点恐惧和忌惮,纯属自欺欺人。但是,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变了,燕军不再是不可战胜的了。


  “可惜,让慕容评跑了。。。。。。”有人意犹未尽地叹气,只是这叹气声听着却又一股酣畅的味道。


  “不光是慕容评,还有一万出头的燕军也逃脱了呢。石帅心肠太善了,总是给对手留一线余地。要不,咱们趁势杀过浮桥,哼哼——”有人跟着凑趣,顺势拍着石青的马屁。


  “对啊!对啊,石帅确实太善了。。。。。。”更多的人则是大声附和。


  石青放松身子,斜躺在草滩上,笑眯眯地听诸将议论起哄。


  “石帅。以权翼之见,不妨连夜派人潜到南皮,通知贾将军、逢太守领军偷渡清凉河,明日与我军东西呼应,夹攻慕容评,彻底剿平这股燕军残余。。。”


  哄闹声中,权翼站出来,郑重向石青献计。“。。。一旦剿平这股燕军残余,我军可以南皮为根本,与冀州雷诺南北呼应,夹击慕容恪,若是能联手鲁口幽州军,三面夹击,定然可以击败慕容恪这支南下大军,重挫燕国元气。”


  权翼一开口,哄闹声立刻听了下来,诸将尽皆望向石青,眼神中充满了期盼。痛打慕容评这个落水狗原本就是十分惬意之事,若是再能击败慕容恪那就更加让人心动了。


  石青一笑,饶有兴趣地问权翼:“确实很诱人。不过,子良是否知道,慕容恪得知我军进兵幽州后会做什么反应?”


  权翼沉思一阵,摇了摇头道:“换作别人应该会尽快回兵,只是慕容恪这人难以琢磨。属下不敢妄下断言,石帅是否知道呢?”


  “本帅也不知道,按照时间推算,乐陵的动向要到明后天才能有消息传过来。”石青挺直上身盘膝坐定,向诸将一一环视,正容说道:“这场争战刚刚开始,击溃慕容评只等于我军扳回了先手,真正的凶险还在后面,诸位切切不可大意。”


  “禀遵石帅嘱咐!”诸将哗然起身,齐声应答。


  石青缓缓点头,示意诸将坐下,然后思酌着说道:“慕容恪有何反应本帅不知,本帅既不愿随意恻度,亦不愿等探知到对方反应后亦步亦趋,本帅想做的是,攻敌之所必救,让慕容恪跟着我军的动向做出反应。如此才算真正占据了先手。。。。。。”


  权翼双眼一亮,殷切地盯向石青双唇,只怕漏听了一字半句。


  “。。。说到这儿,本帅先要向诸位说明我军眼下的处境。确切地说,我军深入敌境,一直如风中飘萍,没有半点依托。此前,我军与鲁口幽州军保持联手之势,可以博陵郡为依托。经过悦绾一番袭扰,鲁口民夫死伤不少,只怕幽州军对我等怀恨在心,再难为我所用。北边是大敌燕国,南边是心有怨艾的幽州军,东边除了孤城南皮,尽皆属于燕军下辖,西边是中山,但是卢奴城下还有三万多燕军。这就是我军眼下的处境,似安是危。。。。。。”


  诸将俱是一凛,这才想起博陵郡并非己方下辖而且随时有成为敌人的可能。


  “若想摆脱眼下危局,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回师。这样等于把突袭幽州的战果白白送给了鲁口,而且慕容恪若没有退兵,依旧留在乐陵,我军受到的威胁就没有解除。是以,我军绝不能轻易退兵。既然不能退兵,那就只能预选选择一个上佳之地继续和燕军交手,只是,哪个位置算是上佳呢?”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转向权翼道:“慕容恪并非像慕容评这般容易对付,其麾下人马尽皆是燕军精锐,并非慕容评拼凑的三地杂兵可以比拟。若是选择在南皮和慕容恪交手,我军就要承受南、北两地燕军的压力,可是南皮夏粮被燕军抢收,难以为七万大军供应粮草,长久下去,我军只能希翼鲁口能够给予补给和支援。如此就等于未战之前我军已将生死交由他人控制掌握,这等凶险之事万万使不得。”


  “石帅说得是!”权翼低声应了一句。


  石青转向诸将,继续说道:“南皮不能作为战场,高阳、清梁、河间、博陵等地更不可能。这样算下来,唯一能够作为战场的只有中山国了。诸位需要明白,中山国乃大魏下辖之地,在此作战,不仅可得到源源不断的援兵和补给,最主要的是,卢奴城下还有三万多燕军。悦绾不在,这股燕军群龙无首,正是我等攻击的上好目标。本帅相信,只要再击溃这股燕军,燕国必定元气大伤,就算不是一蹶不振,也需要很久才能恢复南下之力。有这段时间,我等就能从容平定中原,彻底根绝几处不稳的后患。当然,本帅能想到这些,慕容恪必定也能想到,是以,他绝不会轻易让本帅得逞,必定会从乐陵回师救援。如此以来,我军和燕军、幽州军三方形成对峙,北方局面因此得以稳固,这种结局倒也算不错。”


  “石帅高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等钦服!”听石青说罢日后作战构想,众将赞不绝口,忍不住站起身向石青行礼。


  自古以来,特别是战乱时代,大多武将不怕上阵战死,怕的是督帅无能,让人白白送死。这些人无论是新降之士还是新义军老将,自从跟随石青以来,但逢对敌作战,绝无半点茫然无措的感觉,由不得他们不对石青膺服万分。


  “唔!只要好生努力,石某必定会给诸位一个富贵前程的。”石青端起架子,安享着诸将的赞誉,此时正是树立威信的良机,他自然不会放过。安抚慰励了一番,石青吩咐道:“明日一早大军启程向西,赶赴卢奴作战。权翼率部巡视子牙河西岸。既要防备慕容评、悦绾偷渡过来与武恒守军会合,也要注意监视武恒城守军的动向,别让他们给本帅添乱。”


  石青这一着倒是白费了,他不知道,慕容评和悦绾一来担心受到南皮守军的夹击,二来没有食物,于是连夜带着万余残兵北上赶回章武郡青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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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四章 鹿勃早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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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晋永和七年四月初一。


  慕容恪部燕军一路夜行晓宿悄悄抵达饶阳,清晨时分,鲁口堡门刚刚打开,两万燕军铁骑突然现身突入堡内。猝不及防之下,幽州军抵挡不住,四散而逃。奔逃之际,幽州刺史王午巧遇燕国扬威将军鲜于亮,被对方一枪洞穿;征东将军邓恒陷于燕军包围之中,危急之时,戴施联合数百名幽州士卒杀进重围,救出邓恒后向西突围。


  是役,燕军斩杀俘获一万二千余,留守滹沱河南岸的幽州军可谓荡然无存。


  慕容恪趁胜追击,命令随后赶至的高开收拾残局,巩固地方;自己亲率两万铁骑跟在邓恒身后向西突进,目标直指滹沱河渡口以及滹沱河南岸的下博县(今河北深州)和安平县(今河北安平,自汉以来,一直是博陵郡治所,五胡乱华时荒废。)

  这时候,子牙合西岸的魏军刚刚拔寨启程。


  近六万人马逶迤向西而去,石青落后了一些,对留守的权翼嘱托道:“子良。汝留守此地并非为固守坚垒,主要目的是监视慕容评、悦绾以及可能从乐陵回师的慕容恪等人动向,将其报给本帅知道就可;万万不可将此地视作我军下辖,一味死守硬拼;若见势不好,应即刻西来与我会师。”


  权翼凛然称是。


  辞别权翼,石青赶上大队,午初时分来到武恒城下。命令大队人马暂时驻足休整,摆出一副攻城模样,石青亲自向城上喊话劝降。然而,令人尴尬的是,他的这番做作没有换来任何积极回应,只换来一通箭雨。


  “城上守将听真。慕容评、悦绾千军万马亦挡不住石某一击,转眼间化为飞灰;汝等不识大势负隅顽抗,可谓愚蠢之至。石某有言在先,待某破了卢奴城下燕军,挥师东来,汝等仍未弃暗投明,破城之后莫怪本帅无情!”


  虚言恐吓了一通,魏军再度启程,绕道西行。石青这番举动乃有意为之,目的是想通过武恒守将张安之口把围攻卢奴城下燕军的目的传达出去,以吸引燕国兵马赶赴救援,或者逼退卢奴城下燕军。


  过了武恒行出二十里,西行魏军遇上了童图部。童图部此时不足四千骑,为了摆脱悦绾部精骑的纠缠,童图和李崇一样,采用了同敌骑强攻硬撼的战术,最终虽然击溃对手,己方损失也超过两成。


  石青暗暗惋惜,与权翼相比,李崇、童图只算能冲能拼的猛将,却不能独当一面;他没有露出声色,慰勉了几句,便招呼童图率部跟在自己身边。


  黄昏时分,西行大军早早在高阳城下驻足,扎营休息。王宁进言道:“石帅,兵贵神速,眼下天色还早,不如再赶一程。”


  石青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本帅估算,无论再怎么急赶,明晚也不可能赶到卢奴,既然如此不妨走慢一点,让将士们放松一下。”


  听到这个理由,王宁有些不服气,战事正到关键时刻,哪有余暇放松,他正欲继续进言,石青先开口吩咐道:“王宁、丁析、王龛,汝三人负责安顿士卒,扎营休息。鹿勃早、李崇、童图,走,随本帅遛马去。”


  “好咧——”李崇呼喝一声,和鹿勃早等人拥着石青离开了主力大队,没再给王宁留下进言的机会。


  石青牵着黑雪,李崇牵着黄骠,鹿勃早才换的坐骑,是从俘获的战马中挑选的青葱。战马顺着草茎一路嚼食,一众骑士随意地跟在后面溜达。春秋之际对骑兵来说是最好的作战季节,野外丰富的草料基本上可以满足战马粗料的食用。


  “嗬!怪了,你们看,那些鲁口民夫是不是在逃,我们可是联军呢?”李崇指着北方好奇地叫了起来,在那边有一队畏畏缩缩的鲁口民夫车队。


  童图嗤地一笑,道:“大惊小怪!这两天被悦绾一扰,鲁口民夫见到大军哪有不心惊胆战的?正常着呢。”


  “还好啊——”鹿勃早叹了一声,有些遗憾又有些欣慰,原本他以为鲁口‘民夫’被石青当作分散燕军注意力的诱饵势必损失惨重,结果只是被悦绾袭扰了两日,损失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几个骑将嘻嘻哈哈地说笑,石青没有插言,至多附和着笑笑,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鹿勃早外貌粗鄙,实则心细如发,早早就注意到石青的异常。


  石帅有心事。。。鹿勃早正自暗中恻度,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他准备回头查看究竟,却感觉身边神思不属的石青精神一振,先自回过身去。


  难道石帅在等什么消息?鹿勃早若有所悟。


  一名亲卫疾驰而至,扬声报道:

  “禀报石帅。幽州军安国守将秦兴,幽州军蠡县守将郑生,征东将军左长史王琨联袂而至,请见石帅。。。。。。”


  秦兴、郑生、王琨?他们定是来问罪的。不知石帅如何应付。。。。。。鹿勃早心念一转,已经明了幽州军三位北上主事人此行目的。眼光一闪,他好奇地向石青看去。一见之下,他忍不住有些奇怪了。


  听了亲卫的禀报,石青似乎很失望,意兴索然地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咕哝道:“这些目光短浅的鼠辈,与进入幽州南部获得的收获相比,与重挫燕军换来的许久安宁相比,受点损失算什么,他们怎么好意思前来寻事!”


  估计石帅没等到消息,心中有些郁闷,偏巧碰上秦兴这几个不长眼的,正好有了发作对象。呵呵。。。鹿勃早暗笑两声,正想继续猜测石青等待什么消息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炸响。“鹿勃早!汝说说看,秦兴这等人为何不识趣?”


  “这个。。。”鹿勃早恩呢了两声,却不好直言回答。


  “罢了。你和他等多少有些旧谊,先私下和他们聊聊去。”


  石青不耐烦地挥挥手,随后补充道:“本帅心绪不佳,此时相见只怕没有好言语。无论如何,我军和幽州军还是联盟,需得维持些颜面。嗯,你告诉他们,就说本帅一会儿就回去。”


  “是。”鹿勃早小心地应了一声,揖手一礼向石青告辞。


  鹿勃早匆匆回到正在扎寨的营地,一眼就看见秦兴、郑生、王琨三位气呼呼的‘老友’。三人带了两三千亲卫骑兵,与扎营的魏军保持一段距离远远呆着。鹿勃早疾步迎上去,正欲开口招呼,精瘦如猴子一样的王琨先行开了口,他蹙着眉带着责备的口吻道:“鹿将军。听说你在石帅面前很受重用,悦绾突然回师,魏军悄无声息地溜走,这等消息,你这位向导会不知道?为何不能提前通知一声?我等可是从幽州一起过来的老兄弟呢。”


  鹿勃早面色一僵,心中又是恼火又有些羞愧。鲁口人大多是从幽州下来的老兄弟不假,可是南下以来又有几个人真正眷顾老兄弟情意的?想到这里,他心一横,冲王琨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老兄弟?在此之前,不知道左长史可曾念叨过鹿某这个老兄弟没?也许只有追责的时候,左长史才会想起鹿某这个老兄弟吧。”


  秦兴嘿了一声,叱喝道:“鹿勃早。冤有头,债有主,征东将军、王刺史若是亏待了你,你冲他们来就是了,不该连累其他兄弟,你可知道,若是提前知会一声,就可挽回好几千兄弟性命。他们与你可都无怨无仇!”


  鹿勃早心头一黯,沉默下来,秦兴的话语算是拿中了他的软肋。王琨见状,忍不住得意起来,嘴巴动了动,正想斥骂几句,南边蹄声大作,烟土弥漫中,一小股骑兵急速奔向魏军营地。马上骑士尚未进入营地便即高声呼喝:“快!快——禀报石帅!鲁口出事了!”


  听到‘鲁口出事了’,质问鹿勃早的三位幽州军大将霍然一惊,再顾不得继续问罪,不约而同地向魏军营地涌过去,颤声惊问道:“怎么回事!鲁口——出了什么事?”


  前来报信的这股骑兵是前往广固安置冉、董两家家眷的何三娃和他率领两百亲卫骑。听见几个陌生将官追问,他猜到对方是幽州军,迟疑了一下,便照实答道:“诸位将军,今早慕容恪率军奇袭鲁口,随后西进强夺安平,眼下除下博县外,滹沱河以南博陵诸城已尽归燕军所有。”


  听到鲁口出事的消息鹿勃早先是一惊,继而想起石青似乎在等待消息的神色,一个念头霍然跳上心头:“莫非——石帅料到鲁口会出事?他洒下的真正诱饵其实是鲁口?”想到这里,鹿勃早不敢再想下去,一转身向着营地飞奔过去。


  石青这次回来的很快,他没顾得和秦兴等人寒暄,也没顾得询问应该在青州的何三娃为何成了通传信使,站在草草立就得辕门外,听了何三娃的禀报后,只慌里慌张地不住追问:“你说什么?慕容恪突袭鲁口?难道鲁口就没有一点防备,怎能让他得逞?王刺史呢?什么!死于乱军之中(一旁的王午族弟王琨啊呀一声晕了过去)。征东将军呢?被;雷诺的冀州人马救到下博县去了,还好还好。。。什么?慕容恪意图强渡滹沱河!幸好,你们把渡口浮桥烧了。嗯,不错,该为汝等记一大功。只是,唉——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鲁口丢了,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石青哀声叹气,围着辕门团团乱转。看他这副焦急模样,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会预料到这件事。


  鹿勃早同样如此,瞧见石青愁苦的面容,他先前的怀疑动摇了。也许,是我多心了,石帅怎么会预料到慕容恪的举动呢?而且,鲁口失去,对石帅有什么好处?昨晚石帅还说,魏、燕,幽州军三足鼎立,北方形势可以稳固。他若预料到鲁口危险,肯定要提前知会的。。。。。。


  翻来覆去地思索了好一阵,鹿勃早渐渐肯定下来,认为石青不会预料到鲁口出事。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何三娃禀报的一件事“邓恒被雷诺的冀州军接应到下博县去了”,想到这件事,他心中倏地冒起一个大大的疑团:自燕军南下以后,雷诺待在冀州城里从不外出,怎么会在百十里外的下博县突然出现,而且是在此关键时刻,这未免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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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五章 盟友就是用来吞并的


  三月三十,在高开指挥的猛烈攻击下,乐陵城岌岌可危,就在这个时候,午时左右,燕军没有任何征兆地退了下去,随即拔寨启程,向西北方的马颊河赶去。*.*1 38看書網*

  见到这种异状,对石青充满盲目信心的李历立刻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石帅得手了,燕军要败了,老子这次拿性命下注看来是赌赢了。。。。。。


  尽管结果是这么美妙,李历仍然不甘心,他像一个不知见好就收的豪客,只知道贪婪地索取,希翼从中获得更大的好处。


  “贾活。汝代李某守护乐陵,小心谨慎,不可让对手钻了空子。某意欲率一批敢死之士跟在燕军之后,见机行事,紧急关头不定能有些作用呢。”李历唤来贾活,不由分说地将乐陵防务交给他,然后将城内骡马耕牛收集起来,率三百敢死之士或骑骡马或乘耕牛冲出乐陵,向西北方向追击。


  不知是燕军退的太急还是中间有所耽搁的缘故,黄昏时分,李历这个小队不仅没有追上目标,反而被另一支人马追赶上了。这支人马是由义务兵骑兵训练营和何三娃的两百亲卫骑组成的一支三千四五百骑的骑兵队伍。带队之人是李历的顶头上司原义务兵督帅、现任青州将军的司扬司子弘。


  在黄河北岸巡视的燕军骑兵直属慕容恪,接到命令的时间比高开早,撤离乐陵的行动也比高开更早。为了协防青州,这段时间新义军衡水营从官渡浮桥东下,一直在历城附近河段游弋。发现燕军有撤离的动向之后,衡水营校尉苏忘通知了司扬,随后用船只将在黄河南岸戒备的骑兵训练营渡到了北岸。这支三千多骑的队伍顺着燕军撤退的方向摸索前进,好巧不巧在马颊河附近赶上了李历。


  有了三千多骑兵相伴,李历信心大增,当即向司扬一一详细述说了自己的猜测,最后督促司扬率部继续跟进,关键时刻突然杀出,给对手以雷霆之击。


  对于一直想战、求战的司扬来说,李历的建议如同久旱之甘霖,再惬意不过了。随即再无二话,两支人马合二为一,在司扬的统带下连夜北上,循着足迹往西北方追赶燕军。


  这支勉强算是‘骑兵’的人马认准一个方向,在黑夜中懵懵懂懂往前赶,第二天天光大亮之时,司扬、李历等人发现,他们不仅追丢了燕军,甚至不知道身处何方,四周的环境看起来极为陌生;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他们迷路了。


  迟疑了一阵,太阳跃出了地平线,给他们指明了方向,司扬命令队伍继续北上。这时候他想得不是跟在燕军身后突袭破敌,而是如何与己方主力人马会合,争取参与对燕之战。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历经千回百折,希望依然渺茫,可在不经意地回首间,却霍然发现目标就在眼前。经过一夜折磨,司扬死了突袭建功的心,可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燕军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一行垂头丧气的骑士向北行了二十里不到,东北方一阵大响,两支人马一先一后一追一逃冲了过来,在前面逃得人马只有一两百人,后面追赶的队伍却连绵不绝,看不到尽头,也无法估猜有多少人马。不过,在后追赶的人马旗号司扬、李历很熟悉,正是他们一直追赶的燕军;前面逃得人马旗号他们也熟悉,并且不仅是熟悉,看到后还有些奇怪,因为那是石赵的制式旗号。石祗死后,世间怎么还有石赵的制式旗号呢?


  逃军的旗号让两人疑惑不定。只是,不等他们想到答案,那支逃窜的人马已然临近,其中有人大喊道:“是新义军哪位兄弟,快!帮忙阻挡一下追兵,保护征东将军撤往安平。”


  这句喊声中透露出来的讯息太多了:征东将军是邓恒,原本率幽州军坐镇鲁口;安平是以前的博陵郡治所,位于鲁口正西五十来里处。这就是说他们刚从鲁口逃出来,鲁口被燕军攻占了。


  稍一错愕,司扬没有过多地犹豫,一舞长刀大喝道:“李历、何三娃。保护征东将军,训练营诸将士,随某杀敌断后!”


  司扬之所以如此快速地做出决断,只因为对方喊的称呼是“新义军哪位兄弟”,他虽然不知究竟,但是明白一点,能这样喊得必定是真正的自己人。随着石青再入邺城,“新义军”这个称呼渐渐被“魏军”所替代,只有青兖老人才会习惯用新义军相互称呼。


  请司扬出手救援的是戴施,他保着邓恒出鲁口向安平逃去,快被追兵赶上之际遇上了司扬这支迷途的新义军,当下开口求援。


  燕军依照慕容恪的指令紧跟邓恒的脚步相继西来,逶迤成长长一线,只是前锋人马并不很多,司扬率军突然杀出,转眼斩杀了百十骑,燕军势头为之一滞,前锋部纷纷勒住战马等待主力跟上。司扬不敢纠缠下去,率部赶上戴施,一边向安平撤离,一边追问情由。


  为了尽量多抢掠些财货,邓恒派遣了大量‘民夫’北上,滹沱河以南一共只留一万五千人马防守,其中绝大多数屯守于鲁口,并在慕容恪突袭之下损折殆尽。如下博县、安平城等,一般只留下三两百关、闭城门的值守士卒,几乎算不设防之地。


  几路人马混合一处赶到安平城后,一见安平破败的城池,阻塞的壕沟,邓恒、司扬等人尽皆认为安平城不足恃,必须另找出路。邓恒招呼幽州军士卒嚷着去渡口,渡过滹沱河,会合安国、蠡县两地旧部。


  滹沱河渡口距离安平不到十里,一旦赶过去就能脱身,司扬认为邓恒的主意不错,正欲开口附和,却被戴施扯了两下衣袖阻止了。戴施用不能置疑的口吻反驳邓恒道:“不能去渡口!慕容恪绝非易于之辈,既然能突袭鲁口,也可能另遣一支偏师突袭安国、蠡县。如今滹沱河北岸是何情形我等不知,岂能贸然前往。以戴某之见,我等应即刻南下。冀州城有数万魏军,再是安全不过。大伙快走吧——”


  这支混合的人马共计四千余,主力是对北边战事茫然不知的司扬部骑兵训练营、立功心切的李历部以及何三娃的两百亲卫骑。另外还有五六百幽州军将士,五六百幽州军又分作三部,一部分是邓恒贴身近卫,不足百人;一部分是戴施暗中联络的心向邺城的幽州军将领及其亲信,大约有两百多人;最后是群龙无首的两百多安平城守军。


  邓恒嚷着要到渡口,原本得到了不少响应,包括一头雾水的李历也觉得往渡口逃较为妥当;只是当戴施提出异议,强行指挥众人向南方逃的时候,情况出现了变化。特别是对戴施的身份底细最清楚的何三娃附和着说了个‘好’字后,心向邺城的那部幽州军不由分说,簇拥着邓恒就向南而走。


  邓恒不愿意南下,他挣扎着还想向北而去,这时候几匹快马从南方赶过来,却是冀州雷诺部的斥候。斥候告知司扬,冀州军注意到了慕容恪的动向,正赶往下博县以压迫燕军活动空间。


  司扬再不犹豫,随即指挥训练营骑士裹挟了邓恒匆匆南下,戴施心思细密,多有智计,临行前督请何三娃和亲卫骑疾速北上,赶在燕军之前达到渡口,渡过滹沱河后烧掉浮桥,向安国、蠡县守军示警后,再去向石青禀报鲁口之变。


  。。。。。。。。。


  大帐内烛火闪烁,何三娃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前因后果一一详细道出;石青听罢,又是惊叹又有些担心。惊叹的是,临急之际,戴施的反应如此合乎心意,竟似知道他心思一般;事实上,石青此前只向戴施模糊说了下对幽州军的意图,没做过任何具体交代。


  令石青担心的是司扬的出现,冀州军很大一部分由义务兵组成,是司扬的老部下;司扬在青兖的地位极高,不是雷诺可以比拟的。他在下博县出现,冀州军的统属很可能会混乱起来,事实上变成了两个统帅,这种隐患足以导致大败。


  “三娃子!你安排几个兄弟,连夜从西边中山绕道去下博县传达本帅将令。”沉吟片刻,石青决定尽快调走司扬。“命令义务兵骑兵训练营留在下博县,协助雷诺抵抗慕容恪。命令青州将军司扬和乐陵都尉李历,即刻回转乐陵,沿马颊河一线布置防务,切不可让燕军再行突进乐陵。请子弘大哥转告青州刘征大人,请刘大人尽快先办法妥善安置两河平原生民,燕军此番南下,受累最狠的就是他们了。。。。。。”


  “是。属下这就安排传令亲卫。”何三娃很快恢复了原本角色,疾步而去。


  大帐里静了下来,石青手柱下颌,盯着烛火的目光闪闪烁烁不停地转动。过了一阵,一阵微风吹来,烛火飘摇中,嬉笑的丁析和满脸凛然的王龛掀帘而入。


  石青瞥了一眼,不经意地问道:“二位将军,怎么没继续陪三位客人?”


  王龛恩了一声,回道:“那三位客人完全慌了神,急着想找石帅讨主意,不住价催促我和破符代为禀报,我俩吃不住,只好先过来看看。”


  三位客人是北上的幽州军主事人秦兴、郑生、王琨。慕容恪奇袭鲁口,魏军没多大感觉,对幽州军来说却无异是灭顶之灾。


  鲁口是幽州军根基所在,安国、蠡县之所以能够正面对抗北方的燕军,就是因为背后有鲁口可为依托。而今根基不在,依托全失,安国、蠡县这两座孤城如同无根之草,随时都有湮灭的危险。就算有五六万人马,但在动辄一二十万的燕军面前又算得什么?何况,五六万人马人吃马嚼,消耗不是小数,两座小城拿什么来供给?


  鲁口一失,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幽州军除了依附他人以求出路,再不可能独立存在下去了。处于夹缝的幽州军能够依附的对象只有两个,一个是南方的魏国,一个是北方的燕国。燕国是死仇,双方拼杀了十数年;魏国是盟友,眼下正联手抗燕。如此一比较,幽州军能够依附的对象几乎可以肯定下来了。


  丁析、王龛两人神态看起来似乎与平日无异,实则两人是在用惯常的表情来压抑心中的兴奋。五六万大军转眼就要落入己方掌控,这等收获无异等于又攻下了一座襄国城,而且这个收获来得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轻易,除了是上天佑护,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想到这些,丁析、王龛怎能不为之兴奋呢!


  愈到这种时刻,丁析、王龛愈发地佩服石青的定力。听了王龛的禀报,石青好像没事人一样,白了两人一眼:“汝等着什么急?着急的应该是客人才对。”继而,他忽地一笑,饶有兴趣地说道:“听说心中无主之时,时间拖得越久,人们越是惶恐,三位客人的耐性不知到底如何。且等等看,不要急着安慰。”


  丁析噗地一笑,待石青略带责怪的眼光扫过来,他连忙捂住嘴巴,忍了一阵后凑上去嬉笑道:“石帅。这事我总感觉有点蹊跷,是不是石帅早就安排好的?”


  “若说这是本帅安排好的,着实有夸大之嫌。不过,本帅确是预料到有这种可能,并因此稍稍作了些准备就是了。”


  石青抬起上身,很满意地伸展了一下上肢,呵呵笑道:“我军一旦在幽州开始行事,本帅料定慕容恪不会老老实实循着南下之路退兵,于是勒令雷诺谨守冀州城,不要让慕容恪钻了空子,并密切关注鲁口南部一带,一旦发现燕军潜入鲁口一带,即刻挥兵北上,威胁燕军,防止其扩大战果。冀州城此路不通,慕容恪若用奇兵,最好的路径只有鲁口了。慕容恪以为幽州军和我军组成了坚实的联盟,打击幽州军就是打击我军,突袭鲁口很有必要。另外,突袭鲁口之后,燕军还可能有机会继续突击安国、蠡县,一举切断联军后路,夺取战事主动权。如此好事,慕容恪怎会轻易放过?呵呵,他没想到,我军和幽州军的联手实质上是貌合神离;他更没想到,本帅对他的行动乐观其成。结果慕容恪不负本帅所望,轻易突袭了鲁口。如此,他得鲁口之地,本帅得幽州军人马,各得其所,可谓皆大欢喜。”


  丁析、王龛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他们的主帅早就预料到鲁口可能出事,不仅乐观其成,而且暗暗推动,只是盟友幽州军太过可怜了,无知无觉中就被肢解了。


  “石帅。属下有一事不明。”


  丁析思索着问道:“昨天石帅还说,魏军、燕军、幽州军三足鼎立,北方局势遂稳。既然如此,石帅为何要让幽州军消散呢?”


  “屁!那啥三足鼎立之类的都是屁话,没有半点道理。”


  石青似乎被勾动什么心思,脸上带着明显地厌恶,忿忿说道:“为了追求单纯的文字美,文人喻事喻理的时候不在乎是非对错,不在乎是不是狗屁不通,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受害。就拿这个三足鼎立来说,三足鼎自然最为稳妥,可若用来形容时事就是狗屁不通。三足鼎是什么铸得,那是单纯的不会改变的铜铁筑得。时事是什么?时事是人心,人心千变万化,随时都会改变,怎么能用铜铁之物相比?三足鼎可稳,三个人,三方势力在一起不仅不会稳固,反而会多生许多变数。不如两方各凭手段各凭本事直接斗来得好。知道不。。。”


  说到这里,石青瞪了一眼丁析,佯怒道:“幽州军眼见要与我军合兵一处,从此就是一家人;本帅若不公然宣讲三足鼎立的好处,你说,他们是否会对本帅产生怀疑?所以,就算知道三足鼎立是假的,本帅也要这样说,这样,他们就会明白,本帅是不愿意见到幽州军消失的。汝二人需得牢记,今天的话到此为止,不要传出去生出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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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六章 以退为进好处多


  “戴施戴行义不负本帅期望,此次干得漂亮之极。不仅把邓恒从鲁口抢了出来,还果断地把邓恒弄到下博县,处于我军控制之下。嘿嘿嘿,有邓恒在手,秦兴、王琨之辈岂能翻出大风大浪?”


  说到得意处,石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帅慧眼识荆,随便找个人就这般了得。”王龛、丁析啧啧称奇,没料到从未显山露水过的戴施竟然如此了得。两人暗自忖度,换作自己处在那种混乱中,反应决不可能如戴施那般迅疾适宜。


  “石帅!”帐幔哗地一响,鹿勃早蹬蹬蹬大步而入,打断了三人之间的叙话。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向石青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忿说道:“石帅应该料到慕容恪可能会偷袭鲁口,并且乐观其成吧。”


  石青拧着眉头看了一眼鹿勃早,点头承认道:“不错!”


  似乎没料到石青回答的如此干脆,鹿勃早呆滞片刻,继而愤愤道:“石帅这等行径岂是待友之道!”


  “大胆!”丁析、王龛厉声叱喝,按刀而起,只待石青发话,两人就会上前剁了鹿勃早。


  石青摆了摆手,注目鹿勃早,截然说道:“自组建新义军以来,本帅待下以信,待友以诚,待民以恩,待敌以仇;行径磊落,恩怨分明,即便敌对之人,骂石青辣手无情者有之,指摘石青品行不良者却无。本帅原本有意视幽州军为友,奈何一相情愿于事无补。鲁口‘民夫’带刃北上,不思抵抗燕军,一心只顾提防魏军,在悦绾手下损折了几千人马,却气势汹汹来向本帅问罪。这样的亦能称之为友?他不以友待我,本帅凭什么献殷勤,提醒鲁口凶险。”


  鹿勃早又是悲愤,又是绝望,还有些凄惶,他神色复杂地盯着石青,对虎视眈眈的丁析、王龛视若未见。


  之前他已决意投奔石青,但这并不意味他不在意幽州军的存亡,十数年的袍泽之情岂是说丢弃就能丢弃的?如果幽州军败亡于燕军之手,他伤心一阵就会踏踏实实地追随石青;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是幽州军眼看就要败亡在燕军和石青共同算计之下,虽然石青说得有些道理,但从感情上,鹿勃早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即便知道弱肉强食世事大抵如此,即便知道冒犯石青后果堪忧;他还是忍不住前来诘责。


  鹿勃早一副任你随意摆布的无赖表情让石青很有些烦恼,他放慢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大浪淘沙!有些人,必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有些人,注定会被时代淘汰!对于无辜的追随者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鹿勃早。汝若执意为邓恒、王午尽忠殉葬,本帅可以成全。在本帅心中,无辜受累、失去希望的几万幽州军普通士卒才是最重要的,余子尽皆可有可无。汝好自为之吧——”


  听到这里,鹿勃早瞿然一震。邓恒的病容,幽州军一日不如一日的衰败,四分五裂的现状,将领各自的盘算,数万将士黯然无望的眼神。。。。。。。一两年来,幽州军给他留下的诸般印象在心头一一涌现。


  是该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鹿勃早如醍醐灌顶,恍然醒悟。他倒干脆,一旦认清形势,立即翻身扑倒在地,叩首谢罪道:“石帅。鹿勃早错了。石赵以亡,幽州军早就不该继续存在下去了。数万儿郎与其倒在燕军刀下,不如追随石帅,另行闯出一条路来。鹿勃早鲁钝愚昧,看不穿这一点,恶言相向,冒犯石帅虎威,罪孽大矣,请石帅责罚。”


  石青粲然一笑。鹿勃早归心对眼下局势实在大有助益。幽州之南、滹沱河北岸一带分布了六万幽州军,短时间内很难完全掌控,有鹿勃早这等威信不低的悍将帮忙,兼并幽州军将会变得容易许多。


  “汝以下犯上,犯有不敬之罪,按照军律,需责打八十杖。只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本帅暂且记下,汝需好生戮力以便将功折罪;若是不然,日后再行惩处。”


  石青先冷声训斥了一番,见鹿勃早连连顿首叩谢,这才缓和了神色,和声道:“起来吧——时间差不多了,本帅打算见见三位客人,汝且在一旁听候吩咐。”


  鹿勃早又叩了三下头,这才老老实实站起身。


  “鹿大哥,来,这边坐——”丁析走近前一把挽住鹿勃早。


  丁析态度十分亲热,仿佛刚才拔刀相向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笑呵呵地说道:“鹿大哥,刚才多有得罪了。呵呵,鹿大哥若是不满,任打任骂,小弟绝不敢还手。不过,鹿大哥要记住一点,无论任何时候,不得对石帅有半分不敬。否则,不仅小弟不依,新义军兄弟都不会答应的。”


  鹿勃早心里一凛,暗自告诫,石青如日中天,在军中的威信可不是暮气重重的邓恒能比的,自己日后可不能再像今晚这般莽撞了。


  鹿勃早连声道谢,谢谢对方的提醒。两人寒暄一阵,随即手挽手坐定下来。没一会儿,亲卫引着秦兴、郑生、王琨进了大帐。


  这三人面上都带着明显的惶恐,其中王琨最为不堪,一副凄凄惶惶神不守舍的样子,看来王午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秦兴表现的最好,眼光闪闪烁烁,想在思考着什么,勉强还能支撑住架子。


  三人进来后,不由自主地向首位上的石青行礼,石青摆摆手,也没有还礼,指着王龛、鹿勃早下首道:“三位请坐。”


  三人很听话,秦兴、王琨坐到王龛下首,郑生坐到鹿勃早下首。坐定之后,三人眼望石青,似乎渴盼对方示下。至始至终,他们既没认识到石青不还礼是否合乎礼节,也没察觉坐在鹿勃早、王龛下首是否妥当。


  “诸位!大事不妙啊!慕容恪果然不凡,一出手便彻底扭转局面,陷我等于如此窘迫境界——”


  石青叹了口气,眼光在三位越发惊慌的客人身上一扫,深沉地说道:“东面有武恒城以及慕容评残部,西面有悦绾屯在卢奴城下的三万多人马;北面有蓟城、范阳数万守军和源源不断的燕国援军;南面原是我军唯一退路,却被慕容恪突袭成功。眼下我军处在敌军四面包围之中,战事至此,可以说已经败了,再拖下去不仅无益,反而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本帅决定趁燕军合围前尽快退回,在中山、常山、冀州一带布置防御。诸位——”


  顿了一顿,石青沉痛地看向三位客人,缓慢但却坚定地说道:“对不住!请诸位即刻收拢鲁口民夫,魏军自身难顾,已没有保护之力。明日一早,我军就开始回撤。两日之内,进入幽州的六万五千人马将会全部撤到卢奴。诸位多保重——”


  “诸位多保重”这句话就像一个炸弹,炸得三位客人齐齐跳了起来。


  王琨呆滞不语。


  郑生连声道:“这这这。。。”


  秦兴勉强能说几句,但却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石帅。。。我们怎么办。。。撤到卢奴还是。。。”


  石青挥挥手,不经意地说道:“蠡县、安国与幽州接壤,路途很紧,撤离倒比我军方便多了。也许不用两天,诸位就能和民夫一道撤回去。。。。。。哦,对了,征东将军还在下博县,待石某回撤之后,便督请征东将军北上安国,与诸位会合。”


  “啊——”


  憋了许久都没能发出一句言语的王琨终于惊叫起来。石青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们留在安国、蠡县和燕军继续周旋。秦兴、郑生好说,好歹各有一城之地可以暂时寄身,他王琨该怎么办?他手下有三万多人马,数量远超秦兴、郑生,这两人会放心迎他入城?


  “不行呢——石帅不能走啊!石帅一走,我们必死无疑。”郑生也反应过来,大声叫嚷开了。他可不像王琨那般想,以为有一座小城就可暂且寄生。没有纵深,没有依托,燕军甚至不需要强行攻打,困就能困死蠡县的万余人马。


  “对!对!对。。。石帅不能走,走了我们就完了。”秦兴也撑不住架子了,附和着郑生哀求起来。


  “不行啊——”


  石青为难地摇摇头。“本帅倒是有心与燕国决一死战,奈何对手人多势众,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占,我军深入敌界,补给困难不说,人马数量太少,禁不住消耗,战至最后必败无疑。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万望诸位体谅——”


  “石帅放心——”王琨激灵一下跳起来叫道:“只要石帅愿意,人马、补给都不是问题。”


  “哦?为什么?”石青纳闷地看过去。


  王琨生怕冷了石青的心,跳出来手舞足蹈地算给石青听:“石帅放心。这几天我们在高阳、河间收获不小,仅抢收的小麦就能供给十万大军作战四五十天食用,还有些铁器、皮革可制作替补兵甲,另外,还有。。。。。。至于人马,石帅更不用担心,慕容恪虽然突袭了鲁口,幽州军主力却未大损,滹沱河以北还有近六万人马,与魏军联手,至少有十二三万大军,足堪与燕军一战。。。。。。”


  听到这里,丁析嬉笑着插话道:“王将军休要胡言欺瞒。滹沱河北岸有一两万幽州军我倒是相信的,至于说近六万人马,这个牛皮吹得太大了,哈哈哈。。。可笑之极!”


  “真的!王某不敢欺瞒石帅,幽州军确实还有六万人马。”


  王琨一拧脖子,冲丁析申辩了两句,便转对石青解释道:“石帅。是这样的,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战事,幽州军士卒大部分都解甲归农了。这次进入幽州,召集的民夫都是解甲之士,这些人可是幽州军多年老兵,拿起刀枪就能上阵,战力比一般募兵强多了。”


  “是吗?竟有这等事。这可巧了。。。。。。”石青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


  郑生急道:“那。。。石帅你看魏军是不是留下和幽州军组成联军,同燕军斗一斗呢?”


  “联军?”


  石青目光灿然一闪,笑眯眯地望向三人,兴致勃勃地问道:“不知幽州军以谁为帅?准备与本帅如何联手?”


  “这个。。。。。。”秦兴、郑生、王琨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用眼神交流探询。许是眼神交流不便,三人互相看了移时也没得出个结果。最后,秦兴向石青行了一礼道:“石帅能否稍等,容我三人商议片刻?”


  “好啊——”石青微微一笑,颌首不止。


  “得罪——”


  三人告了声罪,正欲退到帐外商议。大帐里突然啪地一声大响,鹿勃早拍案而起,戟指三人,怒喝道:“尔等好不自量力!何等身份也敢与石帅并肩联手,真是不知死活!看在往日情分上,鹿某忠告尔等。若想活命,就暂且归入石帅辖下,老老实实听从石帅将领,与燕军好生斗上一斗。这等关头,谁若还想争权夺利,早早去死的好,不要留在世间连累自家兄弟。”


  向外走的三人身子猛然一僵,被大骂了一通却没有人反唇相击。过了片刻,王琨率先回过身来,冲鹿勃早一揖道:“鹿将军说得是,王琨受教了。”随后,他来到石青面前,再拜道:“王琨麾下三万余幽州儿郎愿唯石帅之令是从。”


  石青面沉似水,不言不语,看向另外两人。


  郑生不等石青眼光望过去,依然奔过来,揖拜道:“郑生麾下万五幽州儿郎愿唯石帅之令是从。”


  秦兴稍稍迟疑了一阵,最终亦赶过来叩拜。


  石青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漠然问道:“诸位所言可是真心?”


  王琨、郑生、秦兴身子一弯,齐声道:“末将不敢欺瞒石帅所言句句是实!”


  “好!”石青一拍帅案,亢声扬眉:“诸位既然信得过本帅,本帅就留下来和慕容氏好好斗上一斗。不过。。。。。。”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忽地一变,冰寒刺骨一般地冷冽:“。。。本帅治军从严,汝等谁若敢不听号令,擅自作主。触犯军律之时别怪本帅辣手无情!”
——

  五十七章 先生请回吧


  进入四月之后,燕、间的战事发生了根本变化。燕军慕容恪部夺取鲁口、安平;魏军悦绾部进入下博县。自此,两军尽皆放弃原来的进攻目标,开始逐步收拢人马,在冀州北部和幽州南部形成对峙。


  四月初二,燕军高开部主力分做两路,一路围住下博县,一路向南,目标指向冀州城。慕容恪部燕军精骑一边配合高开对悦绾作战,一边沿滹沱河巡视,有向西窥视无极、曲阳的势头。


  这一天,魏军主力一分为三。


  魏军步卒左军、李崇部骑兵、幽州军王琨部计四万三千步卒,六千骑兵以丁析为督帅,西行至卢奴,环绕着燕军大营西、南两个方向扎下营寨。丁析没有着急进攻,指挥士卒掘土运泥,距离燕军营寨近百步处筑起了二十多座土台。每座土台有两丈高,顶端七八丈方圆,可容五六十人站立。站在土台之上,不仅可以清楚地瞭望燕军大营动静,居高临下的弓箭手还能将箭矢轻易送到对方寨栅内。土台彼此间距五十步,二十多座土台连绵五六里,燕军营寨西、南方向尽皆被纳入攻击范围。


  丁析抵达卢奴后,中山太守侯龛听闻燕军有西向之意,便将卢奴防务交给丁析,自率本部人马以及常山太守李犊部赶赴无极,阻截西进燕军。


  魏军步卒后军、幽州军郑生、秦兴麾下北上人马以王宁为督帅,向清梁城展开强攻。这一路人马合计有四万将士,其中有六千余是在清梁城呆过一段时间的原冀州军士卒,他们熟知城内防御情形,而且城内守军不到四千。鉴于此,石青决心不计伤亡,拔下这口钉在魏军腹心的钉子。


  丁析、王宁两路人马离开后,石青在亲卫骑、童图部精骑,王龛部的拱卫下挥军南下,这一路是为中军,安国、蠡县的幽州军亦将纳入其中,合兵之后共有三万五千步骑。


  抵达滹沱河渡口之后,石青命令童图部精骑押送掳掠来的幽州民众和财货,向西经无极,进入常山郡后就地安置。这段时间,幽州军掳掠了三四万口幽州人丁,这么多人想一一安置妥当并非易事,只能如当年青州安置乱民那般,进行集中管治配给,只要不饿死人就行。


  与之同时,石青命令秦兴、鹿勃早、郑生各率一支人马在滹沱河上下活动,做出寻机渡河的架势,以牵制有意西进、南下的慕容恪。


  慕容评回转青县之后,在章武、渤海两郡就地征募了一万五青壮。四月初五,慕容评、悦绾、封奕率两万五千人马强渡子牙河,重新杀回河间郡。权翼急报石青知道,在对方渡河之时稍作抵挡,便即引兵退走,慕容评顺利进入武恒城与张安合兵,有了一次教训,慕容评不敢再冒险西进,三万人马无声无息地龟缩在武恒城,等待机会。


  四月初六。经过五天四夜的连续攻坚,魏军以伤亡五千的代价,终于夺取了清梁城。破城之际,城内只剩七八百伤残守军。王宁一声令下,七八百守军被剁成肉泥。


  石青听说后,念叨了一句求仁得仁,随即将此事抛到脑后。


  经过五、六天的筹划部署,燕、魏双方对峙的格局渐渐明朗起来。


  一方面,燕军从卢奴城、范阳郡、河间郡、博陵郡对幽州南部的魏军主力四面合围,只是合围的不是很严密,其间留下了无极这个缺口,明知如此,燕军对此却无能为力,任由魏军押运人丁、辎用从此进进出出。


  一方面,魏军从下博城、南皮城、无极城、幽州南部对突进博陵郡的慕容恪部燕军四面合围;巧合的是,这种合围同样不严密,滹沱河在鲁口改道向北流淌,与并行的子牙河相夹,形成了一道最宽处不到三十里的狭窄地带,这道狭窄的缝隙将河间、鲁口两地的燕军联系到一处,关键时候,可以互相支援呼应。


  这种格局很是诡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能包围我,我也能反过来包围你。对于讲究“以正合,以奇胜”的用兵大家来说,这种局面很难掌控,非常凶险。然而,战事发展自有其规律,双方斗智斗勇不知不觉间形成了这种格局,就算有心改变却也非常艰难。


  慕容恪、石青深知这些,皆在努力寻求打破这种格局的方式和突破口。


  慕容恪将目光放在下博县和冀州城的魏军身上。他命令高开部在两城之间来回调动,东敲一下、西打一下,有时突然向广宗、襄城甚至乐陵方向运动,虚虚实实,动向琢磨不定,试图迷惑两城守将,诱其出城并予以伏击。


  让他失望的是,魏军将领雷诺此人异常沉稳,不仅自己龟缩在下博城里不露面,而且北上时一再交代冀州城守将赵不隶,无论何时都不得轻易率兵出城。慕容恪的表演纯属浪费,连一个有兴趣的看客都欠奉。


  石青希望击溃卢奴城下燕军,以此打破僵局。然而,这不是一件轻松之事。


  卢奴城下有三万多燕军,深沟坚垒,防卫森严,为了坚守,共立下三道屏障;丁析部弓箭手倚仗土垒高度能将打击延伸到对方寨栅内侧,对方寨内另外两道屏障,却是他们无能为力的,若是强攻,不知会填进去多少士卒性命。


  丁析决定等,等对方粮尽突围,再用骑兵追杀。石青同意了。


  等待显然不是很好的策略,时日拖久了变数太大,慕容俊若从蓟城调集援军前来攻打该怎么应对?明知不妥,石青却无可奈何。因为强攻的风险可能会更大。


  就在燕、魏两军僵持不下之时,石青派遣的南下密使郗超来到了广陵。


  慕容恪从乐陵撤兵、司扬率骑兵训练营渡过黄河,郗超自忖此次危机已经解除,便带了四名护卫,邀上军帅府功曹王羲之,一道南下来寻大晋专责北方诸事的扬州刺史殷浩。


  四月初六,一行六人进了广陵,一路轻车熟道,径直来到征北大将军府前,向侍卫报过名号并请求通传。


  褚衰离职后,征北大将军府便闲置下来。没过多久,大晋朝廷任命枋头的氐人蒲洪为征北大将军,可惜的是,蒲洪不愿南下就职,一步也未踏进过这个征北大将军府,最后便宜了扬州刺史殷浩,他老实不客气地从刺史府搬到了大将军府。


  侍卫进去没一会,两个年青士子急匆匆小跑着从大将军府中奔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王羲之、郗超揖手道:“见过王大人、郗大人。因有北边的重要客人过来,老师正与之会谈,无暇出来迎接,请两位大人勿怪,暂且进府歇息一会儿。”


  专责北方诸事的扬州刺史殷浩闲来无聊,便在广陵大办官学,以便他开坛玄谈,弘扬天下第一名士之号。这两个年青士子是官学学生,因此亲热地称呼殷浩为老师。他们虽然是殷浩的得意学生,对王羲之和郗超却不敢有半点马虎。


  王、郗两人出自名门世家不说,北上之前,王羲之历任大晋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等职,曾是同殷浩不相上下的人物。郗超自小就有神童之称,江东早有传言“扬州独步王文度,后来出人郗景兴。”说得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坦之和郗超。北上之前,郗超年方弱冠,就被辅政的会稽王司马昱辟为掾属,算得上是朝廷官员了。两个还未进入仕的士子怎敢马虎?


  郗超没有在意两位士子的恭敬,听到‘北方来的客人’,他心中一动,抢在王羲之前面开口说道:“好久没听殷刺史开坛玄讲,郗超着实有些念想。不知来的客人是何方高人,可否与殷刺史机锋相对?”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冲王羲之问道:“姑丈。不如我等一道去聆听清纶妙音如何?”


  王羲之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郗超冲两位士子一笑,亲热地问道:“两位高士可否帮郗超和姑丈大人带带路?”


  两位士子不假思索,一起点头应承道:“能为两位大人效劳,固所愿耳。”


  江东一带的建筑不以宏大见长,多讲究曲折委婉。即便是带有杀伐之气的征北大将军府邸也不例外,处处透着精致婉约。郗超一行随着两位士子七转八折,走了好一阵,前方现出一个人工湖泊。湖泊边回廊曲折,一直延伸到湖心,回廊尽头则是一座六角凉亭。


  远远地,郗超就看见丰神儒雅的殷浩和一位中年清秀文士坐在凉亭里摇头晃脑,看起来谈的似乎很投契。


  很快殷浩也发现了郗超这一行人。他从容站起来,扶栏而立,很优雅地对越来越近的王羲之、郗超颌手示意。


  “逸君。景兴。一路辛苦了,且请稍待片刻,殷某这就命人上些酒菜,为诸君接风洗尘。”


  “渊源兄客气,羲之为国事奔走,何来辛苦一说。”


  “郗超但能听殷刺史一席玄谈纶音,再多疲累也能一扫而空。嘻嘻,比什么酒菜可强甚多了。”


  。。。。。。。。。。。


  三人相见,亲热寒暄了一阵,郗超目光突然一转,冲一旁谦逊赔笑的中年文士一揖手,寒暄道:“小可金乡郗超,这位先生是。。。。。。”


  中年文士连忙揖手还礼,口中支吾道:“原来是金乡郗氏,久仰久仰。。。。。。”


  这人支吾了好一阵,就是不说自己的姓氏来历,郗超心中不耐,正欲出言相激,一旁的殷浩插话进来,开口介绍道:“景兴有所不知。这位先生姓周名方,字行矩,乃汝南周氏子弟。汝南周氏数百年郡望,端的不可小觑,汝当小心,不可失礼。”


  这个周方自然就是向石青敬献蝎尾枪的周方了。


  周方没想到殷浩一口道破自己的来历,神色僵了一下,继而抱歉地对郗超道:“周方适才多有失礼,请谅解。”


  郗超嘻嘻笑着,寸步不离地逼问道:“周先生原来出自汝南周氏,嘻嘻,如此响亮的声名为何不愿。。。。。。”


  “哎!”


  殷浩佯带着些责怪对郗超说道:“景兴不知,行矩兄眼下还有一个身份,是为大魏豫州牧冉遇的主簿。行矩兄不知汝等底细,故此谨慎了一些。”


  “冉遇的主簿?”


  郗超双眼一亮,像发现猎物的鹞鹰一般,紧盯着周方道:“周先生此来,莫非是受冉使君所托?”


  “哈哈。。。”


  殷浩轻笑着,替周方做了回答。“景兴。汝回来的倒巧,正好能见证我大晋史无前例之一刻。实不相瞒,周先生受冉使君所托,意欲举荆、豫二州归顺朝廷。哈哈哈——殷某受命几近两年,夙夜难寐,只怕有负朝廷所托。如今不费一兵一卒,收回两州之地,既是朝廷之福,两州生民之福,殷某心中遗憾亦得以稍减。”


  殷浩手锊美髯,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郗超瞧在眼里,终于明白殷浩为何屡次抢在周方前面答话了,原来是他镇静功夫不够,心中得意,忍不住想找人倾述呢。


  暗暗一笑,郗超收起嬉笑表情,正容道:“殷刺史!冉使君归顺朝廷之事只怕要作罢了。周先生请回许昌去吧,不用空耗精力了。”


  “啊!”


  “什么!”


  殷浩、周方忽地睁大眼,吃惊地瞪向郗超,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种言语。
——

  五十八章 张遇复姓

  “景兴。1 38看書網(.)汝北上已有半年,长进不是很多哦。”过了一阵,殷浩反应过来,轻言责怪了一句。毕竟郗超年龄不大,不便深责。


  “姑丈大人。。。”


  郗超满不在乎地在矮几上拈了一枚杏儿抛进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招呼王羲之。“殷刺史尚且不知你我来意,姑丈大人可以据实相告了。”


  王羲之应了一声,对殷浩道:“渊源兄。此番羲之和景兴南下,乃是奉邺城使命;前来商谈归顺一事的。”


  “什么!”


  周方惊得大呼一声,霎那间脸色煞白一片。殷浩却没有任何反向。郗超偷眼瞧去,只见殷浩身子僵直,嘴巴半张,目光呆滞,大概是被这消息震摄住了心魂。


  天下第一名士,不过如此!

  郗超暗自冷笑,待到殷浩“啊”了一声似乎有还魂之状时,他咧嘴一笑道:“殷刺史可知邺城下辖十州之地与荆豫两州孰大孰小?”


  “当然是十州之地。”


  殷浩不由自主地回了一句,继而探询地望向王羲之,紧张地问道:“逸君适才所言是否。。。。。。”


  王羲之肯定地点点头。殷浩轻嘘一声,身子一软,跌倒在草席上,颤声搓叹:“这。。。委实出乎意料。此。。。实乃朝廷之。。。福,殷某之幸。”


  郗超迫上一步,追问道:“然则,殷刺史若是接受豫州冉使君之请,邺城只怕不会归降了。此事大大的不妥呀——”


  “啊呀!不错——”殷浩一拍大腿,终于意识到其间的问题。


  周方脸色灰白,在王羲之说出邺城意欲归顺大晋之时,他便意识到此行算是白费了。毫无疑问,在大晋眼中邺城比豫州重要得多。为了安抚邺城,大晋明面上肯定不会接受豫州请降,最多和许昌私下里保持联系。


  许昌这段时间的境况很不好,冉闵战殁后,石青虽然还没露出明显敌意,但是自冉遇以降许昌有识之士心中尽皆清楚,石青一旦腾出手来,就会立刻出兵豫州。被石青势力三面包围的许昌,唯一的出路就是归顺大晋,依托大晋之力与邺城抗衡。在这个共识之下,周方来到了扬州。然而,出乎许昌人士意料的是,邺城竟欲归顺大晋,豫州的打算必将因此而落空。


  周方有些不甘,心念一转,脑中忆起一件传闻,于是急忙开口说道:“殷刺史。石青枭凫之辈,怎会诚心归晋?以周方看来,此人一定是被燕军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暂行此计,欲以朝廷之名阻止燕军南下。一旦燕军威胁解除,此人必定会再度背叛。请殷刺史明鉴。”


  “是吗?”殷浩一呆,即刻意识到这种可能的存在。


  郗超闻言,毫不客气地斥喝道:“汝知道什么,以己私心妄自猜测,除了贻害朝廷可有半点用处。实话告诉汝知,郗超和姑丈南下之前,十数万燕军突袭乐陵,却在石青手里吃了一个大亏,最终不得不狼狈逃回幽州。嘿嘿。。。”


  冷笑数声,郗超冲殷浩一揖,道:“殷刺史。邺城眼下以屠军督帅麻秋为主,郗超和姑丈此番南下,禀遵的是麻秋之意,并非出自石青。”


  “麻秋?怎么是麻秋?”殷浩木然念叨,他似乎被突然而来的大量消息震住了,无法反应思索,僵了片刻,转向王羲之求助道:“逸君。此事是否确凿?吾又当如何?”


  王羲之思忖着说道:“石赵倾覆,冉闵猝死,北方异常纷乱;燕国锋芒正锐,石青为阻其南下,不得不与麻秋联手,尊对方为邺城之主,并劝说其归降朝廷。以羲之之见,眼下局面对朝廷十分有利。无论麻秋、石青是否诚心归晋,朝廷都该善抚之。对外,以邺城制燕国,以燕国胁迫邺城。对内,石青势大扶持麻秋,麻秋势大则扶持石青。令彼等相互牵制,朝廷居中制衡;如此,大事可成。”


  “好啊!逸君高论,此实为老诚谋国之策。”殷浩如醍醐灌顶,脑中通亮亮的。于他而言,上阵厮杀之事委实艰难,单做腹底勾当那是再好不过啦。


  周方自此心灰意冷,知道此事再无可能,识趣地揖手请辞。


  殷浩也未多留,亲自将周方送出征北大将军府,温言和声地解说了一番,随后请他转告冉遇,朝廷明了对方忠贞之心,为了应对眼下时局,请暂且隐忍,日后定有恩泽惠及。


  周方深知此乃题中应有之意,也没有放在心上;辞别殷浩,黯然出了广陵,带着护卫先北上淮阴,随后从淮阴乘船,逆淮河而上,经汝水来到悬瓠城。


  经过一两年休养,前年火烧的痕迹虽然还没完全消褪,悬瓠城再度有了繁荣景象,舟来船往,客流如云,每天都有无数南北商货聚来散去。


  周氏家主周勃在悬瓠城为冉遇打理边墟商税。周方此来是向周勃禀报广陵之行见闻的。


  “石青竟然让慕容恪吃了个大亏?”听周方说过广陵见闻,周勃惊疑不定了好一阵。


  周方思忖道:“王羲之和郗超是大晋朝廷王化青兖的北上臣子,应该不会欺瞒殷浩,而且也不可能瞒多久。此事八九是真的。”


  “咝——”


  周勃倒吸了口凉气,怔忡了一阵,他惋惜地摇摇头道:“为叔以前看走眼了,没想到此人如此不凡,犹如潜渊之龙,但有机会即一飞冲天,再不可制。哎,可惜,早知如此,当时让你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周方一愣,当时自己是为了作奸才到石青身边去的,若不作奸,又怎会和那股难民一样的溃兵搅到一起呢?想到奇怪之处,他突然意识到叔父的口气不对。


  “叔父。你这是。。。不看好冉使君?”周方试探着问了一句。


  周勃蹙眉道:“不是叔父不看好,而是冉使君的境况实在太让人担心了。投晋不遂,豫州再没有其他退路,就如砧板上的鱼肉,等石青击退燕军后就会下刀了。”


  周方忧心忡忡地问道:“叔父,这可如何是好?汝南周氏以前可把石青得罪很了。”


  “无妨。”


  周勃摇摇头,温言安慰自家侄儿,道:“石青既然是非常人,当明白各为其主的道理,不会与我等计较的。汝需要注意的是,回许昌见机行事,争取为周氏预留条退路就是了。”


  周方一凛,已明了叔父话中含义,小心应道:“是。侄儿知道了。”


  在悬瓠城歇了一夜,周方辞别周勃继续北上;回到许昌城时,已经是四月十四的傍晚了。他没有回住所,径直去豫州牧府邸求见冉遇。


  冉遇、张焕、王泰三人一道接见了周方。


  “怎么?此行不顺?殷浩如何说?”冉遇打量了一眼周方神色,似乎猜到了一些。


  “禀使君,周方无能,未能为使君解忧,扬州之行没能成事。”周方黯然回答,随后将扬州见闻一一道出。


  “石青!又是石青!”不等周方说罢,冉遇忍耐不住,起身在厅内大步来回,狠狠咒骂道:“石青贼子欺人太甚,某誓不与你干休——”


  王泰霍然站起身,慨然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冉使君,趁石青和慕容恪僵持之际,豫州军当出奇兵袭之。让石青首尾难顾,若因此败于慕容恪手下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也可扩充豫州军势力,挫磨石青锐气。”


  “僵持?郗超不是说石青击败慕容恪了么?”周方大为惊奇。


  “此子不是善类,是在虚言欺诳殷浩。北边传来的最新消息说慕容恪、石青各统十数万大军,正隔着滹沱河对峙。”一旁的张焕解释了一下,旋即阴沉着脸思虑对策。


  “好!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冉某和石青拼了——”


  冉遇疾步趋到王泰面前,狠声问道:“王大哥!你说,豫州军该当从何处突破!”


  “这个——”王泰沉静下来,斟酌着说道:“青兖两地异常空虚,由此下手按说最为容易,只是这两地如今并非石青要害,即便我军能够突破,也难对其造成致命威胁,而且夺取后难以防守,可能还会被石青夺回。最好的突破之地应该是邺城,邺城三台险固,易守难攻,既有麻秋坐镇,还有几万守军,很难轻易拿下;不过世事难料,石青、麻秋在邺城时日不多,根基不稳,若能争取一二内应,此事便有五六分把握。邺城若失,石青便是无根之草,必会败在慕容恪手下。以此算来,奇袭邺城很有必要。。。。。。”


  “不可!”张焕肥胖的身子动了一下,站起来反驳王泰道:“突破邺城太过艰难,一旦失败豫州军便再无退路。实非长久之计。以焕之见,以邺城为突破方向,不如以枋头、河内为突破方向。”


  “枋头、河内?”王泰、周方大惑不解。这两地与豫州军隔河相望,既无地势可守,与石青也没有多大的威胁,攻占这两地反不如攻占青兖。


  冉遇似乎猜到了张焕的心思,目光阴郁地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兄长!你该恢复张氏姓氏了。危急时刻,南和张氏该当携手与共,不可再生意气。”张焕没有在意王、周两人的疑惑,低声向冉遇恳求。


  冉遇羞恼地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张焕继续说道:“豫州军若以突破枋头、河内魏军,可与家叔并州刺史以及屯扎在上党的蒲健氐人取得联系,然后双方联手,豫州军出兵西进,并州军自河内南渡黄河,两路夹击,司州唾手可得。自此以后,豫州军、并州军、蒲健氐人部三方隔河呼应,攻可西入河东,窥视关中。守,有黄河天堑、太行雄关,如此进退有余,攻守从容,岂不妙哉。”


  周方、王泰如梦初醒。


  王泰兴奋地接口说道:“果然妙哉。最妙的是豫州军一旦和并州军联手,等于彻底切断了邺城和关中之间的联系。关中一失,石青无疑断了一手一足。冉使君,快请下令吧。”


  冉遇脸色阴晴转变,难看之极,迟迟没有发话。


  “兄长。。。。。。”张焕低呼一声,突然悲声大哭起来。


  “罢了!为了对付石青。张遇自破誓言就是了。”‘冉遇’一跺脚,又似无奈,又是疲惫地说,话语中开始自称‘张遇’了。
——

  五十九章 不能打下去了

  这仗不能打下去了。。。。。。


  千里之外的滹沱河北岸,石青似乎感受到什么不妥,望着河对岸喃喃自语。


  滹沱河南岸,一万燕军铁骑来回驰骋,将无极、鲁口之间一百六七十里的河段看护的严严实实,没给魏军留下半点偷渡的缝隙。


  事实上,战事发展到现在,石青不仅达到了预想的目的,甚至还有些意外收获。逼迫慕容恪回军、袭扰幽州歼灭燕军有生力量以消耗慕容氏元气这些都已做到;意外的收获是瓦解了邓恒的幽州军,为己方增添了五六万老兵悍卒。


  为了消化五六万幽州军,石青精心制订出一个三路攻击燕军的计划。半个月以来,计划进展顺利,不仅夺取了清梁城、围困住卢奴城下燕军,还把慕容恪堵在滹沱河南岸,更重要的是,计划实施之中,各部督帅依照石青指令,不知不觉间把幽州军融入到魏军编制之中。威信不高的王琨被丁析治得服服帖帖,麾下三万人马完全和魏军编到一处。夺取清梁城之战中,秦兴、郑生麾下一万五千人马彻底编入王宁后军。秦兴、郑生两将在安国、蠡县另有一万五人马,前两天被石青逮住机会,向两人要了五千转到鹿勃早麾下。眼下这两人势单力孤,即便有怨气也不敢多言。


  幽州军完成整编,魏军的目的无论是预定的或是意料之外的都一一达成。石青对北上之行非常满意。最后的问题就是如何收场,保住这些来之不易的胜果。当然,他并非不想继续扩大战果,而是不能。


  在四面燕军环视之下,魏军自保有余,却无力向外突破;无论是对东边的武恒城或是南边的慕容恪或是北边的范阳郡,石青都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西边卢奴城下的三万多燕军。贸然强攻这股燕军不仅会付出极大的损失,而且风险巨大,为了救援这股燕军,慕容恪、慕容评、范阳郡甚至蓟城的慕容俊可能会同时举兵抢攻。那时的战局必定一塌糊涂,陷入莫测的风险之中。


  石青不愿意看到那种混乱的场面。他认为对付卢奴城下的燕军最佳之策就是等,等待对方粮尽。可是这个想法很难得逞。


  悦绾佯攻中山,打得是吸引魏军主力,固守待援的主意。是以必定会备下大量粮草。后来悦绾带着骑兵离开,无疑又为卢奴燕军节余了不少口粮。石青估计,对方储备的粮草至少可以食用四五十天。若是真的等这么长时间,燕军粮尽之日很可能也是魏军粮尽之时。


  这样的等待不仅没有意义而且容易生出变故,毫无可取之处。当然,石青不愿等下去还有另外的原因。


  自两年前逃出悬瓠城那一刻起,石青就踏上了一条攻占、兼并、势力急剧膨胀的道路。两年来,他从无立锥之地的溃兵流匪摇身一变成了中原事实上的主人;麾下战将千员,人马二三十万,据有八州之地。


  在这份令天下人都为之瞩目的成绩面前,石青骄傲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新义军的根基青兖,巧取的邺城,刚刚打下来的襄国,一直顾不得管治的司州、徐州,遥远的插不上手脚的关中,这是他利用各种手段整合起来的五个势力板块。事实上,这五个势力板块从来没有融入到一起,不一样的人事,不一样的律令,不一样的结构;被他用武力胡拼乱凑到一块。


  如果中原是一座坍塌的大厦,他就是一个贪婪的拾荒者,把大厦废墟内能够搜集的砖瓦木料抢先划拉进怀里;然而,拥有各种材料与重建大厦不是一回事,此时,他要重筑的中原大厦还没真正动工。


  石青迫不及待地希望早点动工,希望早点重筑中原大厦。重建中原大厦需要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劝麻秋投降大晋正是他为此做的努力。暂时归降大晋,不仅能稳定南方、关中一线,还能稳住西凉张氏,说不定还能稳住燕国慕容氏;对于需要时间整合势力的邺城来说,这一步太重要了。


  “童图。弓骑兵还没有消息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石青向东眺望了一眼。


  童图愣了一下,看看日头说道:“石帅。还没到申时呢。离弓骑兵回营的时辰还早。”


  “哦。是吗?”石青自失一笑,感觉自己有些急躁了。他等待的消息事关以后战局走向,由不得他不着急。


  夺下清梁城之后,童图部、权翼部弓骑兵护送何三娃强行穿过武恒城一带的燕军势力范围,随后何三娃和二十名亲卫骑急速南下扬州,向郗超传达石青将命。石青命令郗超,想办法让殷浩出面,在燕、魏两军间议和,以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事。若是议和成功,这算是降晋带来的第一份红利。


  何三娃离开八九天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快有回信了。故此,这段时间两千多弓骑兵不断在武恒城和南皮之间出没,以接应通传信使。


  “石帅。有急报——”几名亲卫引着两个风尘扑扑的通传信使赶了过来。


  石青闻声一振,疾声问道:“扬州来得么?快说!殷浩怎么说?”


  “不是。”一名通传信使抢先说道:“回石帅,我等是从关中来得,四月初一,大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在张琚、杜洪的接应下突入关中。王长史让我等前来知会麻督和石帅。王长史说,石帅勿须担心,他早已有应对司马勋的准备。。。。。。”


  “司马勋?他在找死。”石青冷笑一声。


  历史上这人屡次率兵杀入关中,却从未有一次能站住脚跟,这个人像个泼皮无赖,打仗从来都是偷袭骚扰,很少和对手对阵攻坚;仅有的一两次也是以战败收场,可谓名副其实的庸将;这等人就是给他再多人马都不可能对关中造成多少威胁。


  关中有王猛坐镇,有王朗、诸葛攸、韩彭、毛受等一帮骁将相助,这种情况下,石青担心的不是关中,而是担心司马勋死得太惨,让他不好向大晋交代。


  石青的担心有些多余。在他接到消息之时,关中的战事已经结束,司马勋虽然再次落败,却安然逃回了汉中。


  在这场战事中,王朗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以至于王猛备下的很多后手还没来得及使用,对手已经大败而逃了。


  司马勋很怕王朗。两年前,他趁关中无主带兵杀进来,半月间几乎占领了大半个关中。这时王朗奉赵皇石遵之命带兵入关救援,王朗大军刚过潼关,司马勋得报,战都不敢接战,即刻率兵逃走。他担心从五丈原回汉中可能中途遭遇王朗大军,无奈之下只得从东边的武关逃出关中,然后经宛城、襄阳绕了一个上千里的大圈才回到汉中。他对王朗恐惧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与司马勋相仿,张琚、杜洪也害怕王朗。这两人连同麾下大多数人马皆是王朗旧部,王朗治军,恩威并举,为人出事,信义为先;向来很得将士之心,便是杜洪、张琚私下里也十分佩服。


  四月初四,司马勋三万大军和杜洪、张琚的两万多人马在五丈原顺利回师组建联军,准备兵分两路,一路渡过渭水,强攻陈仓;一路沿渭水南岸直下,从眉县、周至向东杀奔长安。只是联军还未出发。王猛已经率三万人马杀到。


  两军阵前,王朗忽然现身,率八百精骑冲向杜洪、张琚本阵,抵近之时,大声喝道:“王朗在此!汝等还不归入麾下!”


  这句言语胜过千军万马,杜洪麾下大半人马临阵倒戈,杜洪稍一犹豫,即被倒戈士卒擒至王朗面前;张琚试图率关中本地士卒反抗,叫声刚刚出口,不知被谁从后捅了一刀,当场毙命。


  王猛见此良机,命令诸葛攸、韩彭等全师而出,杀向司马勋的梁州军。司马勋见到王朗就有了开溜的打算,一见对方大军杀来,唿哨一声,说了声跑,当先带头向秦岭里蹿去。


  司马勋和张琚、杜洪大张旗鼓,准备趁麻秋离开后关中无主的好时机夺下关中,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双方一阵未接,单凭王朗大喊一声,五万多联军人马便即溃散。


  经此一役,司马勋再不敢打关中的主意了,张琚战殁,杜洪被擒,两人麾下人马大半投降,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逃进山中,再不能为害。关中至此全部纳入邺城势力范围。


  关中信使将对手的情形和王猛的应对之策一一向石青禀报清楚。石青听罢,已经大致猜到了结局。


  “关中不用担心了。降晋以后,西凉也不用担心了。若是能议和慕容氏,嗯,哪怕有一两年时间,就可将邺城整合成一个整体。顺便还能收拾掉冉遇和河东,说不定还能攻进并州呢。。。。。。”


  望着滹沱河对岸,石青露出了一丝微笑:“慕容恪。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打交道的日子长着呢,我们走着瞧。。。。。。”
——

  六十章 慕容恪的疲惫

  不能这样打下去,必须打破僵局!


  慕容恪伫立在破败的安平城头发出了和石青相似的感概,和魏军一样,燕军同样面临不少艰难。尽管如此,慕容恪的感概还是比石青积极得多,他还没有想到停战议和方面去。


  燕军最大的劣势在于军力的分散。武恒城、卢奴城、鲁口三地人马都不少,然而都不足以单独抗衡幽州南部的魏军主力。这一点让慕容恪非常烦恼,也非常紧张,只怕稍有疏忽便会被对方所趁,以优势兵力围歼卢奴燕军或武恒城燕军。


  随着时间的推移,慕容恪越来越是不安。


  卢奴城下的燕军被魏军围困太久,其间没有令人放心的大将坐镇,许久不见援军到来,燕军士气或许会低落或许可能会冒险突围,那样的话,后果就太可怕了。当务之急应该让悦绾想办法回到卢奴大营;无论是夜间潜伏或是拼死闯营,悦绾必须到卢奴坐镇。


  想到悦绾,又有一件令慕容恪不安的现象冒了出来。这段时间,魏军弓骑兵在武恒城和南皮之间频繁出没,石青在打什么注意?难道他知道鲁口存粮不足,意欲隔绝武恒供给鲁口的粮路?鲁口存粮虽少,却还够我军食用两旬半月,这时候就采取行动是不是太早了?


  慕容恪不知道这股弓骑兵之所以在武恒一带游弋,前段时间是为了护送何三娃,这段时间是为了接应何三娃。他只知道魏军的弓骑兵很难对付。具装骑不怕对手的马弓,但是多了铠甲负重,具装骑撵不上对手。精骑、游骑的速度倒不比对方差,可在追撵的过程中对方边逃边射,造成的损失将会非常惊人。


  “大燕铁骑独霸天下的时光结束了,此战结束以后,我定要训练出一支能够奔射的弓骑兵。这种弓骑若是用的好,比具装骑更加好使。。。。。。”


  慕容恪喟然长叹,想到这些烦恼,他感觉心头乱糟糟的,怎么也不能定下心思索突破僵局的办法。摇了摇木木的脑袋,他索性不再去想,沿着土台阶缓步向城下走去,边走便对随侍亲卫交代道:“安排几个人去一趟武恒城,传令悦绾,命令他即刻出发,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尽早回到卢奴大营坐镇。武恒城这段时间很不安全,最好趁晚上。。。。。。”


  “报——辅国将军。。。”


  一骑快马穿过城门洞冲了过来。马上骑士没有注意到慕容恪在交代事情,扬声打断了他的话语。“。。。大晋中军将军、假节、都督青、兖、徐、扬、豫五州诸军事,扬州刺史殷浩遣特使王彬之前来会晤辅国将军,说有要事相商。王大人一行距离安平还有二十里。”


  “殷浩遣来特使!”


  听了骑士禀报,慕容恪精神一振,不再急着派人向悦绾传令。殷浩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北伐中原,在燕、魏对峙的关键时刻殷浩遣使前来会商,其中的含意慕容恪不用猜也能明白——殷浩肯定是想插上一脚,商谈的内容很可能就和燕军联手,南北夹击魏军!

  这也许是打破眼前僵局的良机!天佑我大燕——


  慕容恪脚下霍然轻松,一步跨过两阶三阶台阶,连着几步下到城下。“快!备马——准备仪仗——某要亲自出城迎接南方特使。”


  殷浩特使王彬之,字道生,原籍益州广汉,此人乃心慕大晋风流之川中文士。永和二年,桓温兵进巴蜀,灭成汉国,益州归入大晋下辖;王彬之即启程赶赴建康,朝拜殷浩、刘惔、韩伯、王羲之等一众名人高士。


  王彬之诗文俱佳,来到建康后如鱼得水。与殷浩、王羲之、谢安等一众名士高门厮混的融洽无间。历史上,王羲之、谢安等四十一人来到兰亭游玩,饮酒作诗,并将所作之诗收录为集,王羲之为之作序,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兰亭诗》和《兰亭集序》。王彬之就在这四十一人之中,而且当场作诗两首,在三十七首《兰亭诗》中所占份额着实不小。


  殷浩都督北方五州诸军事之后,需要人手帮办,便将王彬之请进了幕府。


  王彬之虽然崇尚风流,外貌却不争气,保留着川人的黑瘦矮小,这等身材再裹上名士的宽袍大氅,宛若猴子穿上了衣裳,非常滑稽可笑。


  慕容恪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可笑。对于边远的辽西来说,中央之国——无论是江东、巴蜀或者是中原,对其都有无与伦比的优越,都强烈地吸引着他们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他可以看不起大晋的武力,却绝不敢轻视中央之国的文化礼仪和英雄俊彦。


  “久仰久仰!道生兄请——”慕容恪谦逊之极,将王彬之和他的二十名骑兵护卫让进安平城临时帅府。慕容恪不知道,这二十名骑兵护卫实际是何三娃等石青亲卫客串的。


  “多谢辅国将军亲自相迎。彬之愧不敢当。”王彬之逊谢着落后半步和慕容恪说话。


  王彬之的身份不是大晋朝廷使者,而是殷浩私人特使,地位和慕容恪天差地远。而且他以信徒的身份到建康朝拜时间不久,还未沾染上江东名士的狂傲自信,是以,面对慕容恪时,王彬之很是谦恭守礼。


  客主守礼自持,气氛温文尔雅。慕容恪很是高兴,肃手请王彬之在客位坐下,自己转到首位坐定,随后双臂撑案问道:“道生兄。殷刺史遣兄前来,不知有何教我?”在路上两人把能客套的先就客套过了,眼下确实到了看门见山的时候。


  王彬之欠了欠身,冲慕容恪举手一揖道:“实不相瞒,辅国将军。彬之此番北上乃是奉殷刺史之命,居中为燕、魏两军议和来得。”


  “你说什么?议和!”慕容恪猛然一愣,他不是听不懂王彬之的话语,而是没想到对方的来意与他的预料截然相反,巨大的反差让他忍不住有些失态。


  王彬之无知无觉,颇为感概地说道:“是啊。两军争战,损折将士性命不说,中原黎民亦因此遭受战火涂炭,思之实在令人心痛惋惜。殷刺史心怀仁念,不欲见此惨景一再出现,是以命彬之代为北上,调解燕、魏之间战事。请辅国将军三思。”


  郗超听何三娃说石青有意同燕军议和,当下和王羲之联袂请求殷浩出面,殷浩当即应允下来,随即派遣王彬之轻骑北上。殷浩之所以如此痛快,是因为燕、魏议和正合乎他“以魏治燕防其坐大,以燕迫魏诚心向南。”的心思。王彬之所谓的“仁心”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


  慕容恪听罢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事出反常即为妖,殷浩出面调和这件事太出乎意料,由不得他不心生警惕。心念电转间,慕容恪收拢思绪,沉声问道:“慕容恪记得不差,朝廷和邺城乃敌对关系,不知殷刺史何以会出面调和?殷刺史是否与石青另有私交,此番调和可是石青授意的?”


  王彬之北上之时,郗超、王羲之暗中嘱托,万万不可说出调和之事出自石青授意,否则此事难成。他心思清明,倒也明白其中道理,对此早就备下了一番说辞。待慕容恪问罢,遂从容回道:“此事并非出自石帅授意,而是殷刺史主动向燕、魏两军表示朝廷拳拳之心。辅国将军也许不知,邺城已然归顺朝廷了,如封号职衔这等具体事宜双方正在商谈呢。。。。。。”


  “什么!”慕容恪惊呼一声,霍然而起,不敢置信地望着王彬之,失声追问:“石青归顺朝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议和的话题只能让慕容恪感到错愕意外,石青降晋的消息带给他的却是震撼。极度的震撼!石青降晋!他怎么能降晋?他怎么会降晋?

  慕容恪以前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兵强马壮,据地千里,石青势力不比大晋朝廷差多少,怎么可能甘心归附大晋。可当不可能成为事实之时,慕容恪感到的不是惊讶好奇,而是恐惧。仿佛整个身心坠进了冰窟,彻骨的寒气冻得他忍不住心神颤栗。


  半年前,慕容恪开始重视石青和他的新义军,但也仅仅是重视;一个月前,慕容恪将石青视为燕国南下最大的障碍,虽然是最大的障碍,慕容恪还是有信心予以铲除的。在他眼里,石青从低微的溃兵头子骤居高位,神奇般的崛起速度背后是混乱、危险和一触即溃的崩塌。即使将石青认定为势均力敌的对手后,慕容恪依然有信心战胜对手,极快地战胜对手。自古以来,胜利者之所以能成够胜利,天时地利人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与燕国相比,石青在这三者上处于绝对的下风。


  慕容恪认为,石青崛起奇快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石赵崩溃,冉魏虚弱,天下混乱,中原无主这等天时的辅助;除此之外,地利、人和石青不占半分。中原一马平川,无遮无挡,石青没有地势倚仗,深受并州、幽州、西凉、大晋等诸多对手威胁,四面露风,处处破绽。没有任何地利可言;同时,石青没有根基名望,没有大义名分,依靠武力强行收纳了大量人马和官吏,其中鱼龙混杂,不服之人必定在所多有,只需稍有挫败,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绝不可能得到人和。


  与此相反,燕国入关共享中原混乱之天时,在这一点上不比石青稍逊半分。另外,燕国经过关外十数年经营,内部稳固;此番入关,又高举朝廷王师义帜,南下以来,心向晋室之民众无不相应,此为人和。幽州至冀州,地势从高到低,正是燕军铁骑用武之地。此为地势。


  天时地利人和燕军三者皆有;石青只有天时,没有地利人和,而天时远远比不上地利人和。这就是慕容恪有信心战胜对手的根本缘由。只是随着石青降晋,这一切立刻开始逆转。


  一旦石青降晋,扬州、荆州、汉中、西凉等诸多威胁尽皆消除,石青只需专注针对并州和幽州即刻。对于一心窥视并州的慕容氏来说,态度暖味的并州刺史张平不仅是石青的威胁,还是燕国的威胁,在这方面,燕国与石青相比占不到半点先机。与此同时,石青有了大晋朝廷的名分,和燕国一般可以此安抚将官黎庶,从而取得人和;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威胁大减,内部稳固的石青将会变得极其可怕,因为,无论是下辖疆域或是人丁,石青尽皆数倍于慕容氏啊。


  恍惚之中,慕容恪似乎看到一个休养许久,精力回复的庞然大物正恶狠狠地向他、向蓟城、甚至向辽西龙城扑了过来,偏偏他还无力反抗。。。。。。。


  这种可怕的景象让慕容恪冷汗淋漓,心惊胆战,与此同时,他心底深处对石青生出深深的惊惧——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竟有如此成熟的政治智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间就彻底扭转了劣势。这样下去怎么是好?不行!不能让石青归顺大晋!

  主意拿定,慕容恪向王彬之一揖,恳切地说道:“道生兄。石青是什么人,慕容恪知之甚清!此人狼子野心,桀骜难训;断然不会真心归降朝廷。所谓归降,必定是另有所谋,作为朝廷臣子,我等当竭力劝谏,切切不可让殷刺史中了这贼子奸计,以致让朝廷蒙羞。”


  “辅国将军勿须多虑。”


  王彬之淡淡地回答道“归顺朝廷一事确实是石帅倡议的,为了完成此举,石帅甘愿将邺城之主拱手让予麻秋,此等胸襟很是不凡;怎会有什么狼子野心?”王彬之与王羲之、郗超的关系岂是一面之交的慕容恪能够相比的,得了王、郗两人嘱托,他自然会为石青说话。


  “阴谋!阴谋!”


  听到石青将邺城之主拱手让给麻秋,慕容恪忍不住一擂案几,厉声大呼:“好个石青!麻秋离关中到邺城,如虎落平阳,龙卧浅滩,以后就是任由你摆布的傀儡。你怕日后背上叛贼骂名,用一个傀儡归顺朝廷,当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慕容恪真个佩服——”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慕容恪如痴如癫,王彬之冷眼旁观,他不信世间有慕容恪所说这般心机深沉之辈,何况石青才多大,二十出头的人就如此老谋深算?危言耸听耳。不过他还是给足了慕容恪面子,一声不吭地任由对方大叫大骂地发泄。


  过了一刻儿,慕容恪恢复了一些理智,阴沉着脸坐了下来;王彬之见机开口问道:“辅国将军。这个燕魏两军同属朝廷,相互争战实在不妥。你看是不是应该尽早休战议和?”


  慕容恪闻言,身子如绷紧的弹簧,猛然一弹差点又蹦了起来。“休战议和!休。。。”‘想’字还未出口,他双唇一闭,颓然坐下。


  燕国是大晋的臣子,虽然慕容氏内部已有共识,拿下幽冀以后便即称帝,然而现在还没有拿下幽冀,慕容氏还需要高举大晋王师的旗号。既然如此,燕军和同属大晋的魏军争战就是不该,就是内乱;若是不听殷浩调解一意孤行,若惹怒殷浩,让其暗中帮助石青,战局结果将会更加难测不说,燕军先就会失去大义,失去幽州民望。


  “道生兄稍安勿躁,让恪好生考虑考虑吧。。。。。。”慕容恪异常疲惫地说。
——

  六十一章 议和

  四月十七傍晚,三艘小舟着王彬之、何三娃和高开一行,离开滹沱河南岸向对面魏军辖地荡过去。1 38看書網(.)

  经过深思熟虑,慕容恪决定议和。眼前战局不是很乐观,议和是摆脱当前窘境的唯一办法;而且,石青已然坐大,燕国草率应付已不可能成功,应该先稳住阵脚,从长计议,在邺城内部和外部同时着手,等待时机成熟,再倾尽全力与之一搏。


  有了这番考虑,慕容恪将议和之事提到长远布局的高度上,他想王彬之提出:燕魏两军可以停战,不过,幽州军占据的博陵郡应该划归燕国管辖;邓恒是石赵征东将军,实乃朝廷仇敌;燕军攻克的鲁口、安平是敌军盘踞之所,绝不能为了顾全新降的邺城颜面而退出。


  慕容恪愿意议和,王彬之就端起了不偏不倚的调停者架子;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只带了慕容恪的使者高开一道乘船来到北岸,请见石青。


  石青初见王彬之还好,寒暄客套还不亲热,当王彬之说明来意,是奉殷浩之命前来调停燕魏之间战事的时候,石青脸色立时黑了下来,看上去很是不满。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点头应允。但是等高开将慕容恪建议道出来之后,石青再次蹦了起来,连声叫嚷“慕容恪欺人太甚。。。。。。”


  蹦了一阵,石青向王彬之提议,停战议和不能追究之前的是非对错。譬如燕军突袭乐陵郡这等冒犯举动他可以不计较;但是,双方议和的基准应该以停战前的实际控制地域为界线;鲁口、安平被慕容恪突袭而下,以后可归燕国下辖;河间郡大部、高阳国、清梁、安国、蠡县等地在魏军实际控制之下,就该由魏军治理下去。


  王彬之对石青的建议同样不置可否,高开除了反对再没有半点主意。议和眼看陷入僵局,四月十八,石青遣权翼为使,与王彬之、高开前往安平,与慕容恪面对面商谈。


  慕容恪听高开说罢详细经过,估猜议和之事多半是殷浩希望凸显朝廷权威而想出来的制衡之策,并非出自石青授意。果真如此的话,趁议和之机捞取便宜的打算很可能不易实现。考虑一番后,慕容恪私下会晤王彬之,请他出面,劝说石青退出幽州南部,并将掳掠的民众交给燕国;作为酬谢,燕军愿意让出鲁口、安平两地,连同俘虏降兵一道交与石青。


  四月十九,王彬之和权翼、高开回转滹沱河北岸,王彬之向石青转达了慕容恪新建议,石青未置可否,随即提议不如约定时间、地点让他和慕容恪见一见,面对面商谈停战议和之各项细节。


  当天午后,高开、权翼在滹沱河河面上来回穿梭,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双方终于达成一致,慕容恪与石青尽皆同意次日在滹沱河上举行面对面会谈,并以殷浩特使王彬之为中人。


  四月二十辰正时分。滹沱河两岸旌旗飘扬,人喊马嘶,燕魏两军依河对峙,戒备森严。辰末,四名魏军水手操纵着一艘带舱大船着王彬之离开北岸,晃悠悠在河心下锚泊住。


  竹篙向堤岸一撑,一只小舟离开南岸,了四五个水手靠上大船,两个水手登上大船,一个和一名魏军水手共同掌舵,一个从一名魏军手中接过长篙,撑在河床上。四名魏军水手有两名交卸了手中活计,跳上一只小舟向岸边撑回去。


  过了一阵,燕魏双方又各派出一小队人马渡上大船,联手在船舱内外敲打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又同时离开。


  双方依照议定的保安程式忙碌了小半天,午初时分,一切就绪,大船上只剩下王彬之以及分属燕、魏双方的四名水手,这时两岸同时响起震天的鼓号声。


  “咚咚咚——”的喧哗声中,两艘敞篷船分靠两岸。石青、慕容恪身披甲衣,在四名没有持刃的甲士护持下登上敞篷船,相对而行,向河心大船靠过去。


  两只敞篷船靠上大船,水手用挠钩勾住大船,铺上踏板。石青、慕容恪踩着踏板分从两边上了大船,王彬之从船舱迎出来,笑吟吟道:“燕、魏两国俱是我大晋朝廷藩属,石帅和辅国将军算得上是一家人,愿二位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以后同心协力辅助朝廷。”


  慕容恪、石青尽皆向王彬之揖手为礼道:“王大人说得是,此为臣子本份耳。”说到这里,两人同时向对方看去,目光一扫,在空中碰个正着。


  石青呵呵一笑道:“邺城诚心与燕国交好议和,只不知辅国将军是否能当得燕王的主?石某担心,今日你我在此议和,明日燕王翻脸不认帐,转头率兵南下。呵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石某并不在意燕王是否践诺,怕得是伤了朝廷和殷刺史以及王大人等的颜面。哈哈哈——若是如此,今日之举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呢。”


  可恶,此人真是无孔不入。明着贬低我身份不够,说话未必做得了数;实则是挑拨我和王兄的关系,兼且将大晋朝廷和殷浩等归入他方阵营。这厮如此狡诈,我当小心应付才是。。。


  慕容恪心念电闪,脸上不露声色,淡淡回道:“慕容氏世代忠臣,朝廷但有所命,从不计较利害得失。今殷刺史特使王大人为中调解我等双方战事,一旦成功,无论是否愿意,燕国定然不会反悔。我王兄行事磊落,光风霁月,岂是一般小人可以随意恻度的。石帅过虑了,或者。。。。。。”


  语音一顿,慕容恪双眼微咪,一眨不眨地逼视着石青,截然说道:“石帅是否对此太过忧心,是以才会有此念想?”


  慕容恪不动声色地把石青比作小人,直言对方处境不妙,担心不能成功议和停战,以此占据主动。


  初一见面,两人就夹枪带棒斗个不休。王彬之一见不对,连忙插进来,笑道:“二位一个威震塞外,一个中原扬名,是为天下顶尖的英雄俊彦。今日得以聚首,也算有缘,来来来,请坐下叙话。”


  船首甲板上早已铺好了三张草席,草席上摆下三副案几。王彬之居中坐下,石青、慕容恪倒也给他面子,彼此深深望了一眼,便即分左右坐了下来。


  “石某以为,双方若有诚心停战议和就不能计较以前的辖界、损失等等,应该维持目前的现状,如此才算干净利落。否则,相互计较起来,你让我交还生民,我让你赔偿乐陵郡损失;你让我退出幽州,我让你回转塞外,没完没了,不可能会有了局。”


  坐定之后,石青冲王彬之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而注目对面的慕容恪,率先开口发话。


  听到“退回塞外”的话语,慕容恪动也没动一下,无论对方如何说,不过是漫天要价罢了。“石帅。能坐到这里说明慕容恪已拿出了诚意,请石帅也拿出诚意吧,不要贪得无厌。”


  石青莫名其妙地一笑,冲慕容恪道:“诚意?石某费尽千辛万苦,拼却无数将士性命,好不容易打下幽州南部这片地盘,汝一句话就让石某双手奉上,这就是汝之诚意!”


  “投桃报李,慕容恪会以鲁口、安平相赠,石帅还不满意么?”


  “不满意!区区两城之地换取整个高阳郡、大半个河间郡,顺带一个清梁城和几万生民,辅国将军,汝之盘算得太好了,欺石某愚钝乎!”


  “我大燕不拿回高阳、河间和清梁,这场战事就没法停止,议和没有任何意义!”


  “想要高阳、河间、清梁,辅国将军就该拿出点诚意,若是空口白牙,那是休想。石某绝不会让麾下将士的性命白白付出!”


  。。。。。。。


  从午初开始,石青、慕容恪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两人顾不得吃顾不得喝,撇开中人王彬之,一点点地掰算计较。到午后申正时分,双方依然有着巨大的分歧,王彬之这时候开始发挥中人的角色,出面请石青让步,将幽州南部城池和生民还给燕国,燕国将鲁口、安平送给魏国以为谢。


  石青最终给了王彬之一个面子,答应把幽州南部城池归还给燕国,但是掳掠的几万生民不能归还。


  王彬之转而请求慕容恪做出让步,慕容恪犹豫一阵,最终决定放弃被掳掠走的几万人丁。


  至此,和谈条款有了一个雏形,剩下的就是商量如何善后,如何交接等细节了。王彬之提议,这些琐事勿须双方主帅参与,派出使者商谈即刻。


  石青和慕容恪没有提出反对,双方约定明日再进行事务性商谈。慕容恪对议和条款还算满意,临别之际,先向石青礼貌性地一揖,又和王彬之寒暄了一阵,这才转身离开,踩着踏板登上自己的坐船。


  “辅国将军。你看那边,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慕容恪登上坐船,正想命水手抽取踏板离开之时,一个撑篙固定坐船的水手指着北边向他提醒示意。


  慕容恪踮起脚尖,隔着王彬之坐船向对面望去,但见北岸冲出一只小舟,飞快地靠上石青坐船,两个通传信使模样的士卒不待小舟挺稳便飞身登上石青坐船,神情慌张地禀报着什么。


  “啊——对方通传信使如此慌张,当是出了什么大事。若是如此。。。。。。”


  慕容恪心中一激灵。急声喝道“且住!”


  喝住抽取踏板的水手。慕容恪快步冲上王彬之坐船,径直奔到靠近北边的船舷边,侧耳凝目向石青的坐船打听动静。


  石青的坐船距离王彬之大约二三十步,若非大喊大叫,平常间的话语在这个距离很难听到。侧耳听了一阵,慕容恪没听到任何声音,他只好眯缝起双眼,细细打量对方船上之人的神色。正在这时,石青坐船上突然哀声大作,石青包括随身的护卫,甚至刚刚登上船的两个通传信使一起捶胸大哭起来,看起来十分伤心悲痛。


  咦?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恪正在诧异,河风中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哀嚎之声:“祖老爷子——你还没把凤儿嫁给石青,怎么突然就去了。你让凤儿怎么办呢——”


  “祖老爷子。。。祖老爷子。。。祖老爷子。。。祖老爷子。。。”


  河面上哭声越来越大,不用侧耳细听就能传到王彬之坐船上。慕容恪听到后忍不住有些遗憾,燕国的细作将石青的诸般底细打探的很清楚;所以他知道石青和祖士稚的孙女祖凤订有婚约,看这个样子,应该是祖凤之父祖胤过世了。这等事对于石青或者祖凤来说也许是伤心欲绝的惨事,与两国军事却没有多大的影响。


  叹息一声,慕容恪下了王彬之坐船,回转滹沱河南岸。


  哭声依然在继续,石青坐船在哭声中缓慢地靠向北岸,待他们上了岸,冉胤过世的消息迅速在魏军中传开,出自三义连环坞的士卒旋即放声哀嚎。一时间,上万魏军尽皆被悲哀所笼罩。


  石青带着护卫和两个通传信使悲悲戚戚地回到大营,待帅帐帷幕放下之后,他用双手在脸上一抹,眼里哪还有半点哀伤和眼泪,有的只是汹涌燃烧的怒火。“汝适才说什么?是不是说王泰夜袭官渡浮桥,工匠营全营覆没,豫州军渡过黄河,杀进了枋头!”


  原来这两个通传信使传来的是豫州军突然发难的十万火急之军情,石青唯恐慕容恪看出破绽,影响停战和谈;紧急时刻,只好假托祖胤逝世,命令船上众人齐声痛哭,将这个假消息传给慕容恪知道。
——

  六十二章 枋头之变

  四月十六夜。*.*1 38看書網*王泰率五千精锐豫州军为前锋,突袭守护官渡浮桥的新义军工匠营。是夜子时,王泰兵分两路,一路迅速控制了浮桥,一路潜到新义军营地附近后突然发难。


  石青一直很重视官渡浮桥的守护,河中有衡水营水寨,陆上专门立下一座旱营供协防步卒驻扎,这个旱营从来没有空置过,先是陆战营驻扎于此,陆战营西进关中后,石青命令亲卫步兵营赶来接防;步兵亲卫营北上之后,工匠营又来了。


  旱营、水寨相互依托,衡水营、工匠营合计近死前人马,守护浮桥原本问题不大,谁知道慕容恪突入乐陵,衡水营东下协防历城一带河道,石青远在幽州,不经意间把官渡浮桥这个平静的角落给遗忘了,没有额外向这儿增兵。这无疑让豫州军突袭、控制浮桥成为可能。


  变起于仓猝之间,工匠营大半士卒还未睡醒就被突进营地的豫州军一一斩杀,剩下的一部分士卒失去编制,或三五成群,或各自为战,终究没能挽回局势。双方一夜厮杀,除十几名落水者幸运逃生之外,新义军工匠营自校尉张巧儿以降尽皆战死,可谓全军覆没。


  四月十七早。


  王泰率本部先锋继续北上,攻击目标指向西枋城和淇河渡口,意图切断枋头和东边黎阳、邺城等地间的联系。


  张遇率一万豫州军主力跨过黄河,直扑汲县。与此同时,荆州刺史乐弘在悬瓠城一带集结出一万人马,沿黄河向西,日夜兼程赶赴荥阳,试图突入司州。


  张遇的枋头攻略是围城打援,他试图通过围城把枋头、河内的新义军吸引到汲县一举围歼,一战安定河内、枋头,接应并州军和蒲健氐人部出轵关占据淇河西岸,以应付黎阳、邺城赶来的后续魏军。


  枋头攻略是豫州军的第一步,这一步实现后,豫州军将会转回河南,或向西配合乐弘取下洛阳、新安,或向东夺取陈留,窥视兖州,见机行事。


  张遇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信心,因为他对司州和枋头的虚实了若指掌。


  前两年,司州被梁犊的征东军祸害了一遭,后来又被石赵任命的刺史刘国祸害了一遭,民生因此凋零,以至比青兖豫诸州还要困僻,诺大的司州算上在崤函以及熊耳山里避乱的也未必有五万口人丁,石青任命的司州将军魏统麾下最多不过三千众,这点人手还被分散在金墉城和荥阳两地;乐弘麾下人马数倍于对手,应付起来自然是绰绰有余。


  枋头以前比司州强得多,可在蒲洪和新义军一战后,境况和司州相差仿佛。枋头的青壮不是战死就是被裹挟到了并州上党,剩下的数量少得可怜。新义军枋头营之所以能够组建,全赖石青从关中带回两千多名籍贯枋头的屠军士卒。校尉左敬亭以此为班底,组建了一个四千余人的枋头营,分别驻守在西枋城、汲县、修武、获嘉四地,主要用于维持当地治安。


  这点人马原本不值得大动干戈,张遇之所以动用一万五千大军,为的是防备淇河东边的黎阳,那里驻有张温的两万人马。


  当天午后,张遇率部赶到汲县城下,一万豫州军分作三支,堵住汲县南、北、东三面城门,然后伐木立寨,连夜赶制云梯、撞车等攻城器具。豫州军人马数量过少,无力对汲县四面围困。张遇索性在汲县西门留下一道空隙,以此增加其他各地新义军救援的信心。


  汲县新义军守将是司州将军魏统的弟弟魏憬。


  新义军里有这样一种人,这种人并非青兖出身,大多非福即贵,或多或少都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地位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加入新义军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人的部众被石青或明或暗,使用各种手段巧取强夺了过去,他们则渐渐沦为被人遗忘的群体。魏统、魏憬、姚益、姚若等尽皆属于这个群体。


  石青很不喜欢私军。历史上,中国有好几次动乱都超过百年,石青认为,动乱时间如此之长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私军的盛行,武力不能统一,国家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统一;若欲统一天下,必先统一武力。有了这个认识,石青对新义军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新义军只能有一个恩主,那就是他石青,新义军只能体现他的意志,不能有其他意志存在。


  这是一个私军盛行的时代,大凡有点能力之士都习惯豢养私人部曲。尽管有以上认识,石青却不能公然说出来,否则就是四处树敌,不仅容易扰乱军心,也不利于招抚四方英雄豪杰。因此,他只能暗中筹划,小心翼翼地兼并姚益、魏统这类人的部曲人马。这种举动肯定会招来当事人的愤懑怨艾,当事人可能因此离心,关键时刻甚至倒戈相击。为了将潜在威胁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石青只得冷落这些人,将之边缘化,让其无力为害。哪怕私下自觉有愧,但为长远计,他必须要牺牲一些人的利益。


  这就是魏统、魏憬、姚益、姚若等边缘人产生的原因。


  魏统比较矜持,最初认识石青之时,石青是个默默无闻的私军头子,在他面前矮半截,见面必称魏大哥或魏将军。后来他协助石青对阵枋头蒲氏,石青同样很客气。无形之中,魏统养成了一种优越感,将石青当作一个小兄弟。即使五千精骑被石青兼并,司州实际被军帅府和青兖义务兵人士控制以后,明面上他也听从石青调度,实质上一直不能放下面子,向石青低头臣服。


  魏憬年青心热,想得和他兄长不一样。魏憬清晰地认识到,中原无人能够撼动石青的地位,如果没有门路归顺大晋或者燕国,不如忘掉以前的不快,一心一意追随石青。天可怜见,不定哪天就能感动石青,予以提拨重用,如此才是魏家崛起正路。


  有了这种认识,被石青打发到枋头营左敬亭手下的魏憬一边兢兢业业,行止不敢稍有差错,一边默默地等待时机。四月十七早晨,在官渡浮桥北端值守的两名士卒连夜逃到汲县,向他禀报豫州军出兵偷袭一事,魏憬听罢立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可能来了。


  枋头营只有四千上下,难以对敌豫州军。因此,魏憬没把救援的希望寄托到获嘉的左敬亭身上。得报之后,他一面召集四周农庄民户即刻进城躲避,一面遣人快马赶往黎阳报急求援。对获嘉、修武、西枋城等地守军只通知了一声,没有开口求救。


  “快则三天,多则五天。援军必到!只要守住汲县,魏某必定禀报石帅,全城士民尽皆有赏。”


  张遇大军渡河之际,魏憬就开始在汲县进行全城动员。当豫州军抵达之时,汲县已经忙碌起来,一千守军在城头上戒备森严,两千五百名青壮男女组成的预备队开始扒房拆屋,把石块梁柱源源不断地运上城头。无数老人小孩在城中心架柴熬粥,为守军准备食物。


  魏憬没指望枋头其他地方人马来救,不等于其他人会坐视旁观。西枋城距离极限最近,不过五六十里,守城将领刘圭当天午后就收到汲县传来的军情通报。


  刘圭原是占据泰山县的流民头子王传手下的小头目;新义军初到青兖,夺取的第一个城池就是泰山县。当时一场夜战,王传被左敬亭斩杀,刘圭、王甫等随之投降。按照时间早晚计算,刘圭可谓是新义军的老人了。这两年石青东征西讨,新义军急速膨胀;刘圭按部就班,步步高升,当年的流民小头目随之升为一城守将,麾下节制一千志愿兵。


  刘圭也是心热之人,收到汲县的军情通报,他没有为之紧张,反而非常兴奋,自认这是难得的立功良机会,当下一不做二不休,留下两百人马守卫西枋城,自己亲率八百士卒出城南下,打算连夜前去救援汲县。新义军纵横天下,怕过谁来?区区豫州军算得了什么!这两年石青率领新义军连战连胜,威名赫赫,即便是很少参战的刘圭都有了几分骄兵悍将的模样。


  魏憬以为汲县是豫州军渡河后的首要攻击目标,不知道对方兵分两路,传给各地的军情就没有提到沿淇河而上的王泰这一路人马。刘圭更不知道有一支豫州军正自北上。懵懵懂懂之中,黄昏时分,他和王泰部迎头撞在一块。


  豫州军前部先锋偷袭工匠营之时损折了五六百人马,眼下不到四千五百人。王泰发现刘圭部之后,没有一丝犹豫,厉声叱喝中带着四千多豫州军冲了上去。在枋头遇到的人马不可能会是豫州军的朋友,根本不需要辨认。


  刘圭的反应慢了一拍,在他辨认对方旗号之时,豫州军先行杀了上来,他这才知道不妙。


  “兄弟们!随俺杀啊!让这些豫州军尝尝俺们新义军的厉害——”刘圭根本没把几千豫州军放在眼里,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不是退缩防守,而是以攻对攻。


  “兄弟们杀!让对手知道俺们的厉害——”八百新义军士卒厉声疾喝,迎头扑向豫州军。


  这些新义军士卒一般都是多年老兵,跟随麻秋先后经历了枋头、关中两场耗时许久的战事,论起战阵厮杀比刘圭经验更为丰富。他们知道,在这种遭遇战中首重胆气,只要胆气豪迈敢于拼杀,胆怯的对手即使人马众多也往往会被吓得狼狈逃窜。是以,一听刘圭招呼,众人没有一人落后,狂舞乱吼着杀向豫州军。


  可惜的是,他们的对手不是弱者,而是豫州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悍卒,带兵将领更非等闲,乃是赫赫有名的悍民双璧之一王泰。


  “找死!”大喝声中,王泰纵马率先冲进新义军中,手中铁枪连续两挑,两名新义军士卒翻身栽倒。


  “啊——随俺去杀了他!”看到这一幕,刘圭疯了一般,招呼了七八个亲卫向王泰冲过来。只是还没等他靠近,豫州军潮水一般涌上来,将他和八百新义军将士包围的严严实实。


  两军猝然相遇,顾不得列出阵势,一个冲击便纠缠在一处。双方都是精锐,都是不怕死的悍卒,短兵相接之际,来不及躲避,来不及招架,只能你砍我一刀,我捅你一枪,以命换命,以命搏命。


  “杀!兄弟们——让敌人尝尝俺们新义军的厉害!”


  “杀!兄弟们——让敌人尝尝俺们新义军的厉害!”


  “杀!兄弟们——让敌人尝尝俺们新义军的厉害!”


  。。。。。。。。。。。


  暮霭重重,晓月初升。苍茫沉静的夜空笼罩之下,刘圭鬼哭狼嚎,疯狂地叫着喊着,疯狂地砍杀着,每叫一声,新义军就要倒下一批士卒,每多叫一次,剩下的新义军就会更少一分。然而,他依旧狂叫着,不知疲倦,忘记了停歇。


  “杀!兄弟们——让敌人尝尝俺们新义军的厉害!”


  当剩下最后十几名士卒之时,似乎受刘圭感染,十几名士卒不约而同地狂呼着挥舞着刀枪冲向对手,身体被洞穿之时,他们也将刀枪送入对方身体之上。


  “杀!兄弟们——让敌人尝尝俺们新义军的厉害!”


  除了刘圭,所有的新义军士卒都倒了下去,他似乎依然未觉,疯狂地招呼着,随后舞刀向前冲。


  “噗噗噗——”一连串洞穿的声音响起,十几支长枪前后左右交叉,将他牢牢钉住。


  “哦!兄弟们——”似乎因为痛疼难受,刘圭声音低了下来,咧嘴吸了口气,仅仅过了一瞬,他霍然挥刀一剁,劈断面前的三支长枪杆,随即身子向前一扑,瞠目大喝:“让敌人尝尝俺们新义军的厉害!”


  喝声中,刘圭手中环刀闪电而出,从两个呆怔的豫州军士卒颌下划过。。。。。。


  战圈外王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从对方服侍兵刃可以看出,这支突然遇到的敌军并非新义军真正的精锐,可在如此惨烈的遭遇战中,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对方无一人逃跑,无一人请降。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如此固执,一定要让豫州军尝尝新义军的厉害吗?

  王泰清楚,他真的尝到了新义军的厉害。八百敌军面对围攻,让豫州军付出了近七百伤亡。这一仗,实际上应该算新义军赢了。


  “石青。新义军都是如此吗?你是怎么带出来的?”


  王泰转首向北方遥望过去,这一刻,他对豫州军突袭行动能否成功充满了怀疑。过了好久,他平静地命令道:“命令全军,就地进食休整,半个时辰后开拔,本将军今夜就要拿下西枋城。”
——

  六十三章 司州的形势


  四月十八凌晨,王泰部豫州军用飞钩强行攀爬西枋城墙垒,守军发觉后倚仗地势反击,却因黑夜中视线模糊,人手过少难以全面兼顾,被豫州军强行冲上墙垒。


  天亮以后,王泰彻底控制了西枋城,两夜一天三次激战,他这部人马伤损不小,此时仅剩三千五百左右,若想同时控制西枋城和淇河渡口无疑非常吃力。


  王泰留五百人守卫西枋城,把城内两千多壮妇和中老年男子征为民夫,押至淇河渡口掘土挖壕,沿淇河西岸垒筑了一座大营。随后把民夫编做几十个小队,扛着旌旗在营内不停地来回走动,扮作大军模样。


  王泰攻打西枋城之时,黎阳的张温接到了魏憬的求援。


  听说豫州军突袭枋头,张温吃惊之余很有些忐忑。悍民双璧威名着实不小,特别是王泰,以少胜多大败石琨之后,在邺城闯下了赫赫声名。张温不认为单凭黎阳的人马就能战胜豫州军,不过,因职责所在,他没敢犹豫,一边连夜派人急报邺城和幽州南部的石青知道,一边清点人马,天一亮便率领一万五千大军向西赶奔枋头。


  下午申末时分,黎阳大军抵达淇河东岸,看到余烟凫凫的浮桥残迹和对面如林的豫州军旌旗。张温松了口气,命令黎阳大军在东枋城驻扎下来,同时派出无数斥候,想办法潜到对岸,打听枋头情形。


  这一天凌晨,不仅张温接到了魏憬的求援,驻兵获嘉的左敬亭和驻兵修武的羊琨也都接到了汲县传来的通报。左敬亭接报后不仅没有出兵救援,而且即刻派人前往修武通知羊琨:不得救援汲县,即刻起做好坚守修武的打算,若是丢失修武,军法从事。


  左敬亭如此反应倒不是看穿了张遇的意图,而是因为石青的嘱托。当初他到枋头就任之前,石青私下叮嘱道:枋头营最重要的职责不是严守枋头、河内两地,而是在豫州张遇和并州张平之间钉下一枚楔子,避免两人联手。日后若是突发紧急情况,河内可以让给蒲健、张平,官渡浮桥、汲县、甚至西枋城可以暂时让给张遇。但是一定要保证获嘉、修武至少有一座城池在枋头营手中,只要有一座城池横在豫州军和并州军之间,张遇、张平就翻不起大的风浪,新义军可轻易将河内、枋头、官渡浮桥再夺回来。切记!切记!


  石青的叮嘱左敬亭不敢或忘,来到枋头之后,他亲自坐镇获嘉,又任命最为放心的羊琨坐镇修武,不敢稍有大意。


  听闻豫州军夺取浮桥,兵进汲县的消息后,虽然河内和上党方向没有任何动静,左敬亭还是判定豫州军此举是和并州军有勾连的,若不然,豫州军应该向西攻击司州或者向东攻击兖州,怎么也不应该进兵枋头才对。


  获嘉、修武两城不仅没有救援汲县,反而勒令城外民众即刻进城,开始做起坚壁清野、长期坚守的准备。张遇对此毫不知情,四月十八日上午,他指挥豫州军开始佯攻汲县。因为打得是围城打援的主意,张遇不愿过多损折人手,发起的攻击是试探性的,豫州军为了防护自身,攻击强度很低,魏憬和新义军守军几乎没有感受到压力。


  十八日晚,斥候将四面探回来的消息一一汇总,除了王泰不负所望拿下了西枋城以及淇河渡口并将张温堵在淇河对岸之外,其他的消息都让张遇感到不妙。


  “获嘉、修武没有出兵救援反而做出依城坚守的迹象?他们不怕汲县丢失,石青追究罪责么?”


  尽管张遇对此迷惑不解,但他还是决定调整战术,以强攻得方式拿下汲县、修武、获嘉等地。


  四月十九日,豫州军兵分两路,一从城南,一从城西,正式向汲县展开强攻。张遇亲自坐镇城南,督促部众攻城。


  魏憬和城内守军感受到的压力立刻沉重无比。。。。。。。


  张遇四月十八佯攻汲县之时,荆州刺史乐弘率部恰恰抵达荥阳城下。


  荥阳地理位置险要,素有“两京襟带,三秦咽喉”之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大晋永嘉之乱时,荥阳古城历经战火洗劫,渐成断壁残桓。祖狄北伐,与石勒大将桃豹一在城南一在城北展开耗时数月之城内巷战,最后使用‘假土为粮’之计,逼得桃豹率军撤到黄河北岸;河南之地由此得以全部光复,再不见石赵一兵一卒。


  有祖狄在,石勒对河南不再妄想,遂提议双方议和,开展商贸互市。急需军资补充的祖狄默认了石勒的建议,将部众主力移驻不远的虎牢关,荥阳不再设防,只作为南北交易的墟集。荥阳城因此得以恢复了一些生气。祖狄死后,荥阳连同河南尽皆重归石赵朝廷,墟集随着石赵疆界扩展向南转移到了悬瓠城,荥阳再度冷清下来,直到新义军攻占司州,将此地作为司州东边门户细心经营,并驻进了一支人马,荥阳城有所修缮,又有了些雄城险关的模样。


  乐弘大军抵达荥阳,然后在东、南方向扎下两道营寨,砍伐林木,打造各种攻城器械,做出大举攻城的模样。


  新义军荥阳守将是施单。施单原是大晋淮阴人,褚衰北伐先锋中的一名都伯,代陂之战后,作为幸存者的施单随王龛一道留在中原,跟随石青东征西讨,积功升至校尉。为防止司州士卒被魏统拢络,组建司州义务兵时,石青地从志愿兵中抽调了几位骨干,其中为首之人便是施单。


  乐弘大军尚未抵近荥阳,是但已经收到官渡浮桥被豫州军突袭的消息。得报之后,他一面加紧城防,一面派人快马急报金墉城的司州将军魏统和新任的刺史陈然知道。


  四月十八午后,魏统和陈然接到施单的警讯。魏统对陈然道:“陈大人。荥阳扼守大河上下,万万不可有失。魏某这就带人前去救援,金墉城交给陈大人了。”


  陈然施政是把好手,却从未经历过阵战厮杀之事,对军略之道不敢多言,只能颌首应允。魏统给陈然留下两百士卒用以招拢民户入城避难,自己亲率一千六百人马轻装急行,东去救援荥阳。


  魏统走后,陈然想想感觉不对。豫州军一旦翻脸,仅凭司州、枋头的守军的实力,不可能与其硬抗,若想取得胜绩必须有援兵襄助。石青远在幽州,一时不可能顾及得上;邺城也不近,就算来得及派遣援军,先顾及的也只能枋头河内,不会是司州。司州若想得保,只有自寻出路,不能指望石青和邺城。


  想到这里,陈然即刻唤来从人,命其快马赶赴关中向王猛报讯求援。陈然知道王猛是石青心腹重臣,关中与司州毗邻,只要王猛反应及时,从潼关、函谷关筹集人马就近赴援,司州定然无恙。


  魏统率部轻装急进,两百里的路程只用了一夜搭上一天半时间;四月十九傍晚,他带着援军悄悄从西门进入荥阳,与施单部回师。不算荥阳征集的青壮,魏、施双方联手,共计有两千八百名士卒;这样的一支力量防守荥阳当无大碍。


  出乎魏统意料的是,侦知金墉城守军赶到荥阳后,豫州军即刻兵分两路,一路由上官恩统带三千士卒堵住荥阳西门,防止城内新义军西向;另一路乐弘亲为督帅,率七千豫州军杀奔金墉城。


  乐弘攻略司州与张遇攻略枋头不同,采取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一开始就没准备强取荥阳,而是想把金墉城守军调过来,然后趁金墉城空虚之际,闪电般拿下洛阳以及西边的新安,彻底斩断关中、关东之间的联系。目的达成以后,再反过来应付荥阳守军便可从容自如了。


  四月二十日清晨,乐弘率部向西挺进,四月二十一日黄昏,七千豫州军抵达洛阳城废墟,将兀立其中的金墉城团团围住。


  金墉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堡垒。因为它的面积实在太小,比一般的皇城或者皇宫都要小。这样的小型堡垒特别对守军人手较少时的防御特别有利。


  历史上,慕容恪率数万大军攻打金墉城,大晋江东义士沈劲率五百士卒挡之,苦战旬月,终因粮草箭矢消耗殆尽而城破。沈劲之所以能够守卫如此之久,将士用命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金墉城小而坚固,即便人手不多也能兼顾周全。


  陈然心思细密,魏统领兵走后,他一边急报关中求援,一边将城周七八百民户迁入金墉城;如此城内不仅有两百守军还有了一两千能用丁男壮妇。


  “诸位父老乡亲,将士兄弟。你等是信得及石帅,信得及教化万民的军帅府,还是信得及一直龟缩无为,只能阴谋叛逆的豫州牧?”


  豫州军兵临城下,陈然只好赶鸭子上架,诚恳地动员守城将士以及新入城之民众。“若是信得及石帅,信得及军帅府,就和陈某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若是信不及,就请直说;陈某不愿勉强,只能恭请出城。陈某不愿以后有人怨恨,亦不愿战事吃紧时生出波折。。。。。。”


  “陈刺史。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时,战事吃紧,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如你这般下去,金墉城只有失守的份!”


  人影一闪,一个豪迈的大个子从陈然身后现出身形,亢声对守城士卒和民众呼喊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危难之际,诸位务必同心戮力,共抗强敌。胆敢懈怠者,军法从事!”


  这人一通厉声呼喊比陈然好言相劝效果好上许多。下面众人齐齐一凛,面上带出几分振奋模样。陈然大奇,向说话之人看去,认出这人乃是司州刺史府别驾司马,王猛的义兄王嵩王中岳,想到金墉城指望王猛救援,陈然心中一动,上前道:“中岳兄所言极是,似乎是熟稔兵略之士,如此危急时刻,城防之责只能摆脱给劳中岳兄了。”


  “谨遵陈刺史钧命!”


  王嵩凛然回道:“刺史大人尽管放心,舍却性命不要,王嵩亦要保住金墉城三五日平安。”


  前往求援的信使已经去了四五日,关中若是接到信息即刻起兵,三日内必定能够赶到。
——

  六十四章 王猛的用意


  四月二十一。(._1 38看書網)王猛收到了陈然的求援。


  按照陈然估算,王猛应该在二十日收到求援请求;之所以迟了一日,是因为王猛不在长安,他和几万大军还停留在周至清剿张琚、杜洪的残余势力,并安抚当地民众。


  接到求援信后,王猛找来王朗、诸葛攸、韩彭、崔宦、戴洛等人紧急会议。“四天前,豫州军突然发难,偷袭官渡浮桥,分兵两路进攻汲县、荥阳;司州、枋头两地情况紧急。石帅远在幽州,无法及时做出反应。是以,王某有意请王朗和诸葛攸两位将军率四万人马出关中予以救援。诸君以为如何?”


  “四万人马?只怕有些不妥。。。”


  王朗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质疑道:“若不向民间征募,连带此次俘获的降兵,关中只有四万余机动人马。若是倾巢而出,南边的司马勋、西边的张重华闹起事来怎么办?若是向民间征募,救兵如救火,时间怎来得及?”


  “王长史是否另有用意?”


  诸葛攸目光闪烁,意味深长地说道:“枋头距离太远,关中鞭长莫及,而且枋头靠近黎阳、邺城,麻督、张温定会出兵救援,勿须关中操心。豫州军最多能动用三万人马,进入司州的乃是一支偏师,以攸之见,有一万精锐与魏统相互配合,足以大败之,何须四万之众?”


  “两位将军说得有理。事实上,张遇之辈不足为道,即便豫州军和并州军联手夺下司州、河内也只是癣疥之患,难以动摇我方根本。一旦石帅腾出手,豫州、司州可一鼓而下,除了跟随张平退往并州,张遇再无其他出路。王猛之所以大举进兵司州,其实是着眼解决关中的问题。”


  说到这里,王猛顿了一顿,旋即环目四顾道:“诸君皆是石帅亲信之士,我等进入关中根本目的何在,石帅虽未明言相告,诸君也该心中有算。王猛私下恻度,石帅命我等入关中,不外乎有三点目的。其一是,守卫关中,抵御司马勋和张重华可能的侵袭,经营出一块可为邺城提供资用、兵丁的基业之地。其二是,把原本依附屠军的关中兵丁融入新义军下辖,将麻督关中根基化为己用,以免日后麻督生出什么事端。其三是,解决在雍州北部、河西一带杂居的胡人隐患。雍州北部匈奴、羌、氐、吐谷浑、汉等各族杂居一处,其中胡人占据绝大多数,他们或以部落聚集,或筑坞堡自守;虽然遵奉麻督号令,需用之时,出兵纳粮,然而并没有真正纳入我方掌控之下,其中有不少人与河东的杂居胡人来往密切,一旦有事,很可能就会生变。王猛知道,石帅一直对此忧心忡忡。”


  “啊?”戴洛轻咦一声,他年龄尚轻,石青对关中的图谋他知道一些,却不像王猛说得这般透彻。


  诸葛攸、韩彭、崔宦面带微笑,他们跟随石青时间比较长,自然把石青的心思摸得通透、


  王朗认识石青较晚,他能理解前面两个目的,没有意识到石青对胡人极为忌惮的心思,更不知道石青处心积虑想解决雍州北部的胡人隐患。不过他为人老诚,即使对王猛的话语感到吃惊,脸上却没露出神色。


  “司马勋跳梁小丑,没有内应不敢入关;西凉张重华虎父犬子,毫无进取之心,不足为虑;杜洪、张琚伏诛之后,关中当安如泰山;石帅常说,汉家民众最能吃苦忍耐,只需宽厚待之,就能自行恢复劳作,产出之物取之不尽;王猛有意以此为纲,使关中民众休养生息。如此,第一个目的可以达成。至于第二、第三个目的如何达成——呵呵。。。。。。”


  王猛轻轻一笑,锊了一下长须,从容说道:“王猛有意借用司州、枋头危急一事,一是将屠军打散分编,彻底整合进新义军;二是趁机在雍州北部征募青壮胡人,带到关东后再不让其返回,他日机会合适,再将这些胡人眷属迁到关东。诸位以为如何?”


  这人真是毒辣,谈笑间不知道多少人将要颠沛流离。难怪石帅推崇其为非常人。。。。。


  王朗深深看了一眼王猛,没有说话。


  诸葛攸思酌着说道:“王长史所言倒是不错,只是不能对豫州军过于大意,对胡人也不能大意。这些人野蛮无礼,一旦发作起来反会坏事。”


  “不错!诸葛将军顾虑的甚是。诸葛将军乃琅琊高门,胡人野蛮无礼,对汉家高门却非常敬畏,诸葛将军当能镇住对方一时。王将军在关中威名甚卓,声名亦可震慑蛮夷。所以,此次带兵出关,诸葛将军和王将军最为合适。至于救援司州么。。。。。。”


  王猛含笑解释道:“王猛之意是王将军和诸葛将军一前一后出关。王将军以崔宦部、戴洛部、杜洪降兵等一万人为主力,编入五千屠军,然后去雍州北部走一遭,就地征集一万五胡人青壮,组成出关之后军。陆战营编入两千屠军士卒和氐酋毛受部五千人马组成出关之前军,诸葛将军统带前军即刻出发,救援司州。不过,王猛以为,诸葛将军不用急着击败豫州军,不妨保持僵持,如此后军就有了出关的借口。”


  哈哈哈——


  王猛说罢,诸将一起大笑。双方对阵不以尽快取胜为目的,打仗打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对手实在不值一提。


  “那就如此说,我等这就去集结人马。”


  王朗、诸葛攸拱手为礼,向王猛、韩彭辞行。


  王猛相送出来,叮嘱道:“一俟后军出关,王猛便会请韩将军坐镇函谷关,不再放胡人一兵一卒回返。两位将军行事勿须急躁,对胡人可多多安抚;王猛估算,不需多久石帅便会从幽州返回,到时定然有所制措。。。。。。”


  王朗、诸葛攸点头称是,随即告别王猛,带了崔宦、戴洛集结各自人马。


  四月二十一的午后,诸葛攸统带一万前军率先离开周至,一路轻装疾行,急速赶赴关东。


  与此同时,距离周至八百里外的并州上党郡,一支由各色衣甲拼凑出来的大军刚刚离开治所长子,逶迤向轵关行去。大军前首,一个衣甲齐整的年轻胖子阴沉着脸,两颊的横肉一抖一抖地跳动,十分狰狞可怖。此人赫然是张遇同父异母的的兄弟张焕。


  张焕四月十四离开许昌,日夜兼程赶到上党,打算邀请并州军南下与豫州军联手。等来到长子后,他才知道自己来得很不巧,并州北方出现了一些麻烦,上党驻军差不多都调到太原、雁门去了。


  慕容氏入关以来,张平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并州军主力移驻五台山一线,防止燕军从代郡突入。其间并、幽两州交界地带虽然不时有燕军斥候出没,总体还算平静,看不到大队燕军的踪影。


  燕军没有带来麻烦,不代表并州没有其他麻烦。前段时间,丁零人翟鼠与部落中人争权失败,被逐出了敕勒川,翟鼠率本部落族人辗转流落到雁门,部落积蓄消耗一空,于是,失去补给的丁零人开始充当盗匪,在雁门一带烧杀抢掠,搅得并州北部没一刻安宁。张平不敢随意调动五台山一带的主力,只好把用来保护蒲健部氐人、抗击石青的并州军调到雁门剿匪。以至于张焕来上党邀请并州军出兵之时,才知道上党留守并州军只有五千。


  在张遇、王泰商定的计划里,并州军和蒲健部氐人是抵抗黎阳、邺城后续人马的主力。蒲健麾下不过七八千人马,即使上党并州军倾巢而出,双方合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人马。如此怎么可能与邺城、黎阳的敌军抗衡?


  就在张焕心灰意冷之际,张平长子、张焕族兄、上党太守张沈安慰道:芝华不用担心,为兄自有办法组建一支大军。


  张沈说到做到,一天一夜的时间就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若在算上轵关一带的氐人,这支人马数量已经很可观了。不过,当张焕看到这支衣甲驳杂,兵刃制式不一的大军时,忍不住有些失望。


  上党郡胡汉杂居、民风剽悍,坞堡壁垒在所多多。张平、张沈在此经营多年,深孚众望。一道征召令下去,立时得到数十个坞堡的响应。这家五百,那家一千,凭空给他凑出了一支大军。


  新义军不是弱旅,这样的‘大军’能够与其对阵一搏?这可是豫州军最后的机会,万万不能有失啊!张焕充满疑虑,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张将军。冉闵真死啦?”一个长像粗野的胡人纵马赶上来追问。


  这个胡人叫做库傉官伟。库傉官不是中原姓氏,而是乌桓族一个小部落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很少见,张焕因此对库傉官伟印象很深。


  库傉官伟和一群杂胡原本定居在邯郸附近,冉闵颁布杀胡令,中原汉人群起响应,库傉官伟一见不妙,带着一帮杂胡逃进太行山,随后辗转来到上党安下身。这人看起来外貌粗野,身材孔武有力;对冉闵却是又恨又怕,已是第四次求证冉闵死讯了。


  张焕对此很是不齿,考虑到这人日后有用,他强压下厌恶,点头激励道:“不错!冉闵已经死了,两个月前战死在襄国。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豪杰用命之时,愿单于与我等戮力与共,先取河内。再下邺城!”


  “呵呵呵——张公子不愧名门世家,心存高远,胸有天下,冯鸯佩服。”轻浮的笑声响起,一个年龄不大,一脸油滑世故模样的年青武将插话进来。


  年青武将名叫冯鸯,是此次出兵最多、上党最负盛名的冯家坞的堡主。张焕估摸,这人年纪轻轻能成为一堡之主肯定不会太简单,外表的轻浮多半是故意装出来的。


  “惭愧!冯堡主见笑了。”张焕客气地说。冯鸯和库傉官伟不一样,和他的人打交道必须小心谨慎。


  上党——其高与天为党。


  上党郡是由东边的太行山、南边的王屋山、中条山,西边的太岳山,北边的五云山、八赋岭等拱卫起来的一片高原。低处海拔800米,高处海拔1500米。与东边的幽冀平原和南边的河内丘陵相比,有高屋建瓴之势。


  从上党经壶关东出幽冀,或者经轵关南下河内,从高到低一路下坡,行走不仅轻松快捷,而且带有一种巨大的惯性力量;一泻而下,势不可当,所以,兵家有言“得上党可望中原”。


  长子、轵关近两百里路,张沈大军两日间轻松赶到,会合了蒲健部氐人之后,四月二十四日清晨,两万七千人马突出轵关,进入阔别已久的河内。


  氐人撤进轵关后,河内郡成了真正的无主之地,石青把这视作与并州军的缓冲地带,除了派遣斥候例行出没之外,没有迁移一户人家过来。事实上,青兖、枋头等地也没有多余的人丁需要迁移。此时的中原到处都是荒废的土地,成为珍稀之物的是人丁,不是土地。


  张沈大军没有在河内停留,出轵关后径直向东。两天后,抵达修武。望着修武城头上飘扬的新义军旗号以及守军忙碌奔走的身影,张焕失声叫道:“糟糕!兄长的枋头策略没能达成。修武敌军没有去救援汲县。”


  “不管那么多,既然出轵关了,就一路杀过去!”张沈双眉一挑,厉声喝道:“库傉官伟!汝率人先攻一阵,试试敌军防御如何!”
——

  六十五章 全面开花


  “本帅相信邺城诸君,相信黎阳张温,相信魏统、陈然、左敬亭。。。他们应对得一定会很好!定不会让张遇、张平的图谋得逞!”


  石青如是说,既是坚定牵挂枋头的权翼等一干将领的信心,也是坚定自己的信心;然后继续投入到和燕军的交涉之中。


  燕国在邺城等地肯定布有细作,慕容恪早晚会知道张遇出兵的消息。石青没有奢望瞒住对方,他在意的是慕容恪知道的“早晚”。这个“早晚”是以燕、魏两军脱离接触为界限,知道的早,慕容恪不会放过打击邺城的良机,肯定会重启战事,让石青首尾难顾。知道的晚,当魏军在冀州北部一线布置好防御之后,留给他的只能是遗憾和后悔。


  这段时间,石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尽管内地里忧心如焚,表面上除了不时流露些对‘故去的未来岳丈’的哀痛,他不敢露出半点急躁神色。


  四月下旬,就在石青“慢条斯理”地与燕军和谈、撤军、善后的时候,司州、枋头两地战事全面爆发,如火如荼;豫州军、并州军在金墉城、荥阳、汲县、淇河渡口、获嘉、修武六地和新义军、黎阳张温部一攻一守,展开激烈的争夺。其中金墉城和汲县两地战事尤为激烈凶险。


  四月十九,豫州军开始强攻汲县;当天在汲县东、南方向的护城河上填出十余段土垄通道;次日,一万豫州军扛着云梯、推着撞车,分三个波次轮替向东城、南城发动攻击。云梯蚁附登城,撞车猛烈地冲击城门;张遇手持长刀抵近城下亲自督阵,豫州军士卒不敢后退,拼命地向前冲击,攻城之战初一展开,就给城内守军带来极大压力。


  汲县城池比较简陋,四道城门直通城外,其间没有修筑防御用瓮城。鉴于此,张遇把突破重点定为城门,云梯蚁附登城的攻击只是为了分散数目不多的守军。张遇和一千亲卫不仅是督战队,还是攻坚预备队,一旦城门被撞开,他将亲自带领这支精锐杀进城。


  魏憬知道城门的重要性,这两天不仅在东、南两个城楼一带储备了大量的滚木、石块,每个城门还安排了两百名防守士卒,两百人似乎不多,却已占了守军的两成。


  双方甫一交手,战事就进入了白热化。


  “冲——”豫州军士卒喊着号子,推着撞车撞向城门。


  “咚!”地一声闷响,撞车狠狠撞击着城门,城楼震颤着,灰土簌簌下落。


  “退——”撞车撤后几步,拉开一段助跑距离,随后再次向前冲撞。


  头顶上石块、滚木雨点般砸下来,每前击一步都可能有人倒下,这时候除了乞求老天保佑,除了推着撞车拼命向前冲,豫州军士卒没人敢后退逃走,否则死得会更惨。


  豫州军弓箭手在城下进行反击,箭矢集中向城楼一带倾泻,城上守军的弓箭手太少,无法压制豫州军。于是向下抛掷滚木、石块变得非常危险,有的守军举着石块刚从垛口探出身就被箭矢射中,然后连人带石块一起砸下去。


  起初撞车的攻击还比较顺利,只是没过多久,攻击就出现了麻烦,城门外累积了大量的滚木、石块和尸首,撞车受此影响,攻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豫州军不得不停下来,先行清理各种障碍物。停停撞撞,来来回回,挨到午后,城门嘎啦一声响,被撞裂了一个大口子。


  城门虽然撞裂了,但却没有倒下,城内守军见识不妙早先一步把城门堵死了。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豫州军没有停顿,继续冲撞,待天色暗下来收兵回营之时,汲县东、南两道城门残破成一堆木屑,堵塞城门洞的泥土石块袒露了出来。


  四月二十一,豫州军继续攻城。弓箭手依旧向城头倾泻羽箭,云梯依旧在蚁附登城,只是撞车退出了战场,取而代之的是镐铲。豫州军士卒冒着头顶上的袭击,挥舞着镐铲顺着城门洞向城内挖过去。


  堵塞城门洞的泥土十分疏松,与城墙墙基不可同日而语,挖起来比较省力。而且,开始挖掘时确实危险,伤亡也大;但是只要挖进去一截,进了城门洞情况就会好转,有城门洞遮护,城楼上的守军不能产生任何威胁。


  城内守军开始陷入困境。除了对运土的敌军进行攻击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一点点向城内挖掘过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城门洞狭窄,容不下太多人手,由此大大限制了豫州军的挖掘进度。


  天黑下来之后,蚁附登城的豫州军停止了攻击,挖掘城门洞的作业却没有停止,汲县东、南城门外灯火通明,两千豫州军士卒挑灯夜战,一来是为了加快进度,二来是防止白天挖掘的部分被守军重新堵住。


  魏憬见状,连夜组织城内民众在东、南两道城门内侧堆积大量土石,若城门洞被挖空,这些土石就会向里坍塌,重新形成阻塞。不过这种坍塌规模不大,可以拖延对手的挖掘进度,却不能彻底阻止对手向城内掘进。


  战事发展至此,结果不仅取决于守军与蚁附登城的豫州军对城头的争夺,还可由挖掘进度与填塞进度的比拼来决定。因为,城内包括壮妇,数量也只有豫州军的一半。


  魏憬没有急躁,他相信黎阳张温的援军很快就能赶到,汲县需要做的只是坚持。


  与汲县相比,金墉城的处境似乎更加凶险。


  因为战事不断发生,消耗巨大,邺城和青兖的兵甲器械一直都很紧缺,有限的产出全部优先向志愿兵和作战部队供给,青、兖、司等地维持治安的义务兵配给的军械兵甲不仅很简陋,数量也有限。


  金墉城守军目前就是这种情况。魏统留下的两百守军还好,无论再简陋,要么有把刀要么有杆枪;王嵩征召的用来守城的千余青壮却没得到一件配置武器。


  金墉城是座军事堡垒,城墙曲折环绕,守军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攻击登城敌军,原本很利于防守,令人尴尬的是,守军没有守城军械,特别是没有弓箭,即使有再多的攻击位置,又怎么可能对攻城敌军形成威胁?

  王嵩很为难,他和王猛一起纸上谈兵多次,真正实战这还是头一遭,第一次参战就遇上敌众我寡的恶劣局面,王嵩免不了有些慌乱,这种情况下自然也想不出妥善的解决之道。就在这个时候,豫州军开始强行攻城了。


  金墉城的门户狭窄而又坚固,乐弘早早就放弃了从城门突破的念头,专一寻找从城头突破的机会。


  四月二十二。上午,在没有任何远程打击威胁的情况下,豫州军用木板从容地在淤塞松软的壕沟上铺出几条通道,随后架起五六十条云梯蚁附登城。


  “陈刺史!王某带人先上去,大人想办法为守城青壮准备些器械吧。。。”王嵩匆忙交代一声,带着留守士卒上了城头。只是他刚在城头露面,一阵箭雨从城外泼洒上来,二三十名士卒猝不及防,当场栽下了下来;城墙的防卫因此露出几道缝隙。


  目睹到这一幕,陈然大吃一惊,情急之下命令征募的青壮拿起自家的镐铲叉搙即刻上城助战。陈然虽然少经战事,但是他是理政好手,组织能力极强。慌乱之中,他不忘把青壮组成五十来个二十人的小队。


  陈然规定,一个青壮小队负责五个垛口的安全,并设一小队长。对方没有登上城头时,青壮紧贴垛口伏下来躲避弓箭,小队长在箭孔瞭望;对方即将登上城时,未免误伤,豫州军会停止箭矢攻击,这时只要小队长一声令下,二十名青壮就会一跃而起,用镐铲搙叉等物将登城敌军抵下城头。


  这种方式阻止对手登城颇为有效,立足未稳之际,任他再是精锐的悍卒也很难应付二十把‘长兵刃’的夹攻,一般都会被推下城头。遗憾的是,这种攻击方式杀伤力不大,镐铲叉搙破不了衣甲的防御,城下泥土比较松软,豫州军从两三丈(一汉丈约等于两米)高的城头跌下去不会受到很大的损伤。


  守城青壮无害的阻击方式让豫州军胆气大增,乐弘由此了解到城内的窘迫境况,当即抛弃最后一份谨慎顾忌,一边勒令部众全力进攻,一边调集弓箭手寻隙向城头施加打击。如此以来,事情仿佛发生了颠倒,守城一方的伤亡反而比攻城的更大。


  金墉城岌岌可危,远在荥阳的魏统心急如焚。乐弘主力西进以后,他就明白自己上当了;当他打算带兵回救金墉城之时,上官恩率三千豫州士卒挡住了西去之路。


  与施单会合后,荥阳有两千七八百新义军士卒,战力不比上官恩的豫州军稍逊。可上官恩没有对阵厮拼的打算,只摆出坚守的姿态,立障结阵堵住西进之路。魏统数次想挥军强攻,最终还是忍住了,荥阳这点人马自保有余,若想破阵强攻只怕不成还容易坏事。


  豫州军和司州新义军在荥阳暂时僵持之时,张焕邀请的并州人马出了轵关,东进抵达修武城下。


  考虑到黎阳、邺城的援军即将到来,张沈决意速战速决,尽快解决后路上隐患——修武和获嘉。


  在修武城下,出关兵马分做两路。一路以张焕为统帅,冯鸯副之,下辖一万五上党坞堡私兵,这一路负责攻夺修武。另一路以张沈亲为统帅,蒲健副之。下辖五千并州郡守兵以及七千氐人部人马,这一路将继续东进,攻击目标指向修武东北的获嘉。


  四月二十六日午后,张焕在城下督阵,冯鸯亲率冯家堡、库傉官伟等各部私兵蜂拥而上,向修武城展开攻击。


  四月二十七日早,蒲健在获嘉城外喊话,吁请城内民众响应蒲氏重回枋头,将新义军赶出获嘉。紧跟着,并州军和氐人部众趁城头守军疑虑之际凶狠地扑向获嘉。


  截至二十七日午时,司州、枋头爆发的战事中尽皆不利于新义军,其中汲县、金墉城最为危险,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失守的地步。


  午时之后,战局出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二三十艘大大小小的战船从黄河拐入淇河,逆水而上驶到淇河渡口后在东岸泊了下来。


  没过多久,新义军衡水营校尉苏忘从一艘高大的战船上走下来,迎着过来问询的黎阳军说道:“骠骑将军安在?烦请诸位速去通报,就说新义军衡水营前来助阵,请骠骑将军尽快发兵强渡淇河;眼下司州、枋头岌岌可危,各地守军盼救兵如久旱盼甘霖。。。。。。”


  “原来是衡水营苏校尉。本将军在此。”阴郁的声音响起,张温拨开随行护卫,烦闷地对苏忘说道:“斥候刚刚探明,对岸王泰只有三千人马,本将军正打算趁夜渡河强行杀过去呢,苏校尉这便来了,真是太好了!”


  苏忘上前向张温行了一礼,慨然说道:“救兵如救火!枋头、司州守军翘首以盼,若是可以,请骠骑将军即刻发兵渡河。”


  “好!击鼓!传令!全军即刻杀过淇河——”张温断然说道。此番他中了王泰疑兵之计,贻误军机,罪责不小,此时再不敢有半点犹豫,只望能挽回战局,稍减一些罪孽。
——

  六十六章 登陆作战

  四月二十七,午时,汲县。*.*1 38看書網*

  魏憬面无表情地在东、南城墙间来回巡视。守城士兵和青壮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着垛口墙壁休息,神色不是惶恐,就是绝望。


  事实上,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昨天下午,东、南两道城门几乎同时被突破,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候。所幸的是,魏憬提前预感到这种情况的出现,在城门附近各自布置了十余辆刀车,关键时刻挽回了败局。


  刀车是防守城门的重要器械,这种车不是用来运输,体积不大,只前端装了一个板壁状的支架,支架上密密麻麻固定了数十把钢刀,钢刀刀刃前指,仿若刺猬般。一般的城门洞有四辆刀车就能封闭的严严实实,飞鸟难渡了。


  昨天黄昏,在城门洞被挖开的那一刻,守城士卒推着刀车冲进城门洞,挖掘的豫州军猝不及防,大多被环刀捅穿,挂在刀车之上。张遇见状,紧急调来撞车向前冲撞。驾驭刀车的守军士卒不敢后退,只好用单薄的刀车与混实的撞车冲撞,两方甫一接触,刀车便即碎为齑粉。


  刀车虽然碎了,却为守军争取了时间。就在这短短一刻,七八辆装满泥土的大车重新堵在城门内侧,汲县民众和守军迅速背来一袋袋泥土摞上土车,很快将城门重新封住。


  豫州军功亏一篑,不知是士气已竭还是因为什么,当天没再发动进攻,悄然退了下去。直到第二天午时还没有发动新的攻势。


  昨晚那一刻应该是汲县最危险的时候,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极限守军脸上表现的不是庆幸,反而是绝望和惶恐。


  魏憬知道,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守城军民与对手习惯性地展开对抗,没时间考虑后果,没时间考虑生死;闲散下来后,事情就变了,他们有时间考虑生死,考虑未来,考虑的越多就越发地对以后感到担忧。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鼓舞一下士气。。。。。。


  思忖之中,魏憬展目向远方的豫州军大营望去;豫州军大营在汲县东南方向四五里处,从城头居高临下望过去,模模糊糊能看到个大概;此时的豫州军大营烟尘不扬,人单影只,似乎都在休憩,没多少活动人手。


  不对!这时正是午饭刚了时刻,对方大营怎么可能没人活动?难道是黎阳张温到了,张遇率主力截击我方援军去了?


  心念电转间,魏憬精神霍然一振,振臂高呼道:“援军来了!来人——快马向全城宣告,我方援军已到,豫州军退兵在即,请大家打起精神,最后一刻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魏憬的猜对了一半——张遇确实是去截击汲县可能的援军张温去了。没猜到的一半是,张温还没有赶到,张遇主动前往,打算趁早断去这个威胁。


  左敬亭按兵不动,豫州军枋头攻略难以为继,张遇只好调整对策,打算在并州军出轵关前,强行推平汲县、获嘉、修武。谁知道初战不利,连着七八日强攻,豫州军竟然没有拿下汲县。就在这时候,密切注意青兖方向的豫州军斥候送来探报——新义军衡水营从黄河下游疾速驶来。


  张遇明白,衡水营的最大威胁是能将踟躇不前的张温部运到淇河西岸,而且这一行动是人马数量较少的王泰无法阻拦的。张温部在西枋城站住脚跟的后果很严重,并州军若是失去淇河防线,即便夺下汲县、获嘉、修武等地,也很难在邺城兵马的攻击下长久保有枋头、河内。


  鉴于此,张遇认为当务之急是挡住张温,无论如何守住淇河渡口。至于汲县等地,丢给并州军慢慢收拾便是。


  有了这种思虑,哪怕汲县眼看就要攻克,张遇还是果断地命令部众停止进攻,回营休整。连着七八日的艰苦鏖战,豫州军损折近两成,特别是在东、南两座城门外各自丢下了五六百具尸体。


  张遇连夜对豫州军进行整编,近千名重伤、轻伤士卒被留了下来,另有两百名士卒留守大营兼带照料伤患;对于城内的新义军,张遇并不担心,对方实力太弱,依城而守尚有几分勉强,不可能有进攻之力。


  二十七日凌晨,张遇率七千豫州军主力绕过汲县悄然北上。午后时分,张遇即将抵达西枋城时接到王泰通报:新义军衡水营在对岸泊下,黎阳军有了动静,似乎准备乘船渡河。


  张遇得报大喜,豫州军北上乃是临时起意,事前张遇没有预料到恰好赶上黎阳军渡河强攻,如此说来,张温肯定更加想不到,此时的豫州军可谓一支奇兵。


  当下张遇命令豫州军在西枋城歇息休整,又传令王泰,务必坚守渡口,随时与他保持联系,关键之时,豫州军主力会适时杀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下午申时末,一万五千黎阳军乘坐衡水营战船,强行渡向淇河对岸。


  这段时间王泰在西岸渡口构筑了许多防御,浅滩上钉了许多木桩,防止小舟冲滩,深水码头边缘遍布鹿砦,不仅让船板没有铺陈之地,还能大大阻碍步卒冲击。


  渡口的防御只能增加障碍,不能挡住对方大军登岸,阻挡对方登岸的主力只能是骁勇的士卒。渡口地势狭窄,不利于大军作战,王泰把麾下人马分作三支千人队,其中两支替换作战,另一支作为预备队,由他亲自率领,以便应对危急情况。


  入夏以后,白昼见长。申末酉初时分,太阳火辣辣地挂在西边的天空,没有一点黄昏即将到来的迹象。就在这个时候,衡水营战船抵近淇河西岸。似乎知道浅滩上木桩的麻烦,衡水营一开始就没有冲滩的打算,五艘大型战船两前三后缓缓向深水码头靠近,似乎有强行泊岸的打算。


  “弓箭——准备——”


  码头第一道营垒后,上百支燃烧的火把插在松软的泥土里,几百名豫州军弓箭手一手持弓,一手拈着沾满油脂的箭镞;弓箭手统带不断地发令提醒,双眼盯着越来越近的战船紧张地计算着距离。


  “嗡——”颤抖的绷响突然爆发,成百上千的羽箭从战上腾空而起,直奔豫州军防御营垒。衡水营倚仗船身高大、射程更远的优势,率先发难。


  扑扑扑——


  暴雨泼打般一阵闷响,数十名豫州军中箭倒下,弓箭手统带见势不好,心慌之下,距离也算得不是那么精准了,只连声叫道:“点火!射——点火!射——”


  火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即擦着战船边缘坠落河水中。第一轮箭矢没有造成给对手带来威胁。


  火箭燃烧的箭镞受时效限制,发射火箭不能像平常箭矢攻击一样进行统一指令。弓箭手统带一旦下达命令,弓箭手便按照点火、张弓、射击的流程自行散射。


  豫州军射出的第一支火箭尽皆在射程之外,到第二支射出的时候,前面的两艘战船靠近了一些,已经进入了豫州军打击范围之内。战船目标大,只要进入射程,很容易被火箭射中,两艘战船中了几十支火箭,船上的水手一边来回奔走扑火,一边驾驶着战船坚定地向码头靠去。


  “嗡嗡嗡——”


  箭矢如蝗,双方你来我往,相互攻击。对射之中,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衡水营两艘战船渐渐靠岸。


  “轰——”一声大响,其中一艘战船船帆冲起熊熊火焰。这张船帆同时被几十支火箭射中,船上水手来不及扑灭火头,火焰便已大了起来。船上水手还不在意,上面的乘客却哄地一声炸开了锅。这是深水地带,他们其中大多数不会水。


  “不要乱!拍杆——准备!”苏忘扬声大喝,他正好在这艘船上。


  拍杆顾名思意就是拍打用的长杆。战国时代水战之时为攻击敌方船只,有人在己方战船上设置了一种外形像翘翘板的装置;这种装置一端用绳索固定,是为操纵端;另一端绑缚重物探出战船,是为攻击端。水手操纵船只,将攻击端移转到对方战船上方,然后松开操纵端的绳索,带有重物的攻击端会疾速砸下去,给对方船只造成极大的伤害。这就是最初的拍杆。


  大晋退居江东之后,特别重视长江的防守,不仅建立了一支战力远在北方诸国之上的水军,还改良了不少水战利器;拍杆的改良就是其中之一。


  大晋改良的拍杆呈“v”字形。构成“v”字的两跟木杆,一个是固定用的,一个是活动或者打击用的;固定杆上面调有轱辘,轱辘上有绳索与活动杆相连;活动杆一端包铁,特别沉重,专用于打击;不用的时候,活动杆可以放倒在船上,需要之时,拽动绳索就可将包铁部扯起来,打击两三丈内的目标。不仅非常方便,而且可以灵活地调转一定的打击角度。


  苏忘在大晋军中呆过,了解大晋水军的攻防器械,衡水营枯守官渡浮桥一直很清闲,无聊之余,他就把拍杆装上了战船。


  燃着的大船极快地靠上码头,衡水营士卒一阵忙碌,五支巨型拍杆从船头、船尾、船中慢慢升起,对准了码头上的鹿砦。


  “落!”


  苏忘大声下令。水手一拽绑缚的绳索活扣,五支拍杆哗啦一声挟着呼呼地风声砸向鹿砦。


  “哗啦啦——”一阵脆裂的炸响,拍杆在鹿砦中拍出五道木屑散乱的缝隙。


  “起!”


  一阵号子声,衡水营水手再次将拍杆拽到半空。


  “落!”


  “哗啦啦——”


  “起!”


  “落!”


  。。。。。。。。。。。


  箭矢来往中,喝令声不停地响起,拍杆不停地击打鹿砦,临近的鹿砦被拍打成一片狼藉。船帆燃起的火势越来越大,不时有成团成团的火焰落下来,惊得乘客发出一阵阵哄声。


  “铺板!登岸——拍杆、弓箭掩护——”


  命令声中,三道船板飞快地铺上码头,船上八百黎阳军做好了登岸的准备。


  “杀——”


  呼喊声大起,豫州军越出营垒,打算阻止对手登岸。就在这时,豫州军后方响起鸣金声,刚刚冲出来的豫州军转眼又退了回去,原来王泰看出衡水营拍杆厉害,码头附近尽皆是其1打击范围,豫州军靠近必定死伤不小,如此反不如放对方上岸厮杀。


  六百黎阳军先锋顺利登岸,向对方防御营垒扑去,双方距离接近,为避免误伤,战船上的箭矢先停了下来;黎阳军攻上来,豫州军只好跟着放下弓箭,拿起刀枪迎战。自此,双方进入阵战缠杀阶段。


  第二艘战船上的黎阳军登岸之后,苏忘的坐船已经到处都是火头了。他领着大半水手上了岸,命令道“这船保不住了,快点移开,给后续船只腾出泊位。”


  最前面的五艘战船是衡水营最大的五艘,每艘有八百名黎阳军,只要这五艘船只靠岸,黎阳军就能凭借数量优势在码头站住脚跟,待后续人马上岸后,敌军就再不可能阻挡住黎阳军的攻击。


  结果不出苏忘所料,甚至比他预料的还要好。四千黎阳军上岸后不仅在码头站住了脚跟,甚至攻破了豫州军在码头构筑的第一道营垒,正向第二道营垒攻过去。


  豫州军第二道营垒在河堤之外,也是两年前的新义军、滠头联军中军大帐所在地。这里地势宽阔了许多,适合大军作战,非常立于有人数优势的黎阳军进攻。然而,退到这里后,豫州军的阻击似乎变得格外地坚决,在对手猛烈的攻击下毫不退让。


  “苏校尉稍歇片刻,本将军击溃王泰后再来叙话。”张温登岸后,和苏忘稍一寒暄,便在数百亲卫的拥簇下向前线赶去。张温非常自信,黎阳军主力正在登岸,大局已定,王泰再是拼命也是徒劳。
——

  六十七章 意外丛生

  苏忘和张温的心思差不多,认定王泰已经无力回天。1 38看書網(.)黎阳军登岸后,他上到一艘损伤不小的战船上,指挥水手修补破损。这艘战船是最先靠岸的两艘之一,另一艘正在凫凫余烟中下沉,这一艘外表也被烧的失去原有模样,只是没有伤到筋骨,修补修补还能继续使用。


  “校尉大人。衡水营该添几艘新战船了,现在的战船都是以前旧船改的,这两年老化的损伤的大大小小去了六七艘,像这样只有减少没有新置,只怕要不了多久,衡水营就成空架子了。”


  一个衡水营军司马跟在后面絮絮叨叨。


  苏忘嗯了一声,斟酌着说道:“先等等再说——这两年石帅要忙着应付燕军,还要平定中原,麻烦事多着呢,衡水营不要插进去瞎搅和。”


  说这话时,苏忘深沉内敛,昔年那个豪爽或者佯装豪爽的东莱大豪早已不见了踪影。被诸葛攸俘虏之后,这两年苏忘过得不是很如意,他的心思本来极为机巧,不如意把他的心境磨砺得去芜存菁,更加老练了。


  苏忘的不如意与石青无关,主要是因为诸葛攸。


  东莱一战,两人彼此结下心病,诸葛攸大家子弟,倜傥风流,在新义军极得人缘;苏忘之前与新义军人交情不深,被俘后归顺,算是一员降将;分量和诸葛攸相比那是大大不如。诸葛攸和苏忘生分,其他人大多偏帮诸葛攸,跟着和他闹生分。这让苏忘很孤立。


  好在石青很信任苏忘,一直和苏忘保持书信联系。义气相投、结朋交友是件很私人的事,石青不愿干涉下边将领间的私谊;所以,他只好辛苦自己,有事无事去信聊天叙话。石青的重视让苏忘很感激,并因此对前途多了些信心。


  邺城官吏应该没有轻视苏某的资格,也许会在那儿结交几个不错的朋友。。。。。。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苏忘移步向靠近岸边的左舷走过去。


  苏忘身后的军司马看起来和他关系不错,说话不怎么顾忌,听到“先等等”的答复,便跟在身后叫起屈来。“校尉大人,这怎么是瞎搅和!当初新义军成立时,按人数算,衡水营在志愿兵八营里算是大营,现在呢。。。除了陷阵营,另外六个哪个不是拼命扩充人马,多得都扩充到五六千了,只有衡水营,没增加一个水手不说,船还少了些。这还能等的?”


  “事有轻重缓急,你不懂。现今不是衡水营扩充的好时机,再过一两年才能轮到衡水营大显身手,那才是衡水营大举扩张的好时候。”


  苏忘蜻蜓点水地点拨了一下部属便闭上了嘴。他对石青非常了解,知道对方志向不小,这等人既不会真正降晋,也不会满足于立国称王;一旦中原彻底平定,燕国威胁消除,定然会南下江东图谋一统天下;当石青立马江淮,那才是衡水营真正用武之时,除此之外,衡水营在北方根本没有太大的前途。


  来到左舷,苏忘手撑船舷展目向西眺望。


  此时已是酉末时分,轻纱般的暮色从旷野上凫凫升起,薄暮之中,激烈的战斗依然在继续,黎阳军洪水般涌上豫州军营垒,豫州军毫无退意,在一员高大武将的率领下东冲西突,试图把攻进营垒的对手驱赶出去,只是这样的行动毫无意义,攻进去的黎阳军反而越来越多。


  是该结束了。。。。。。


  苏忘喃喃自语,眼光不经意地从战场上移开向四周看去,接着,他似乎看到不可思议之事,双目倏然大挣,骇然向前方凝目聚神。。。。。。。


  远方的地平线上,旌旗招展,人喊马嘶,溅起的尘土和暮色混合在一起,朦胧迷离。在迷离的氛围中,一支大军突然冒出,从西、南两个方向急速向渡口包抄过来。


  这支大军距离渡口还有五六里远,旗号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只是,不用辨认苏妄猜也能猜到,来的只会是敌,决不可能是友。新义军在青、兖、司和枋头的虚实他很清楚,这时候无论如何也凑不出这种数量的人马。


  对方前锋是支一两千骑组成的骑兵,这股骑兵来得极快,眨眼工夫就到了三四里外。看到对方骑兵苏忘暗叫一声糟糕,黎阳军也有一两千骑兵,因为战马不便转运,同时渡口不利于骑兵冲击;黎阳军的骑兵当做步卒在使用,战马还留在东岸。


  逼近的大军被交战双方发现。苏忘看见,一直在豫州军中带头厮杀的高大武将振臂吆喝了一声什么,残存的一两千豫州军士卒欢呼一声,然后凶猛地扑向黎阳军。黎阳军距离来袭大军更近,许是从旗号上辨认出来袭的是敌军,开始显现出慌乱——来袭敌军的数量和骑兵放马驰骋的凶猛势头直让人生出落进圈套的感觉。


  来援骑兵风驰电掣,裹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突然袭来,黎阳军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显然有些承受不足,对手还未近前,他们已经出现了慌乱的模样,特别是攻进营垒的士卒在豫州军的反击下仓惶向营垒外退去。


  坏了!黎阳军要糟——


  目睹这一幕,苏忘心中一沉,意识到黎阳军有溃败的可能。


  “来人!传我号令——”


  没有丝毫犹豫,苏忘身子一动冲向战船下停泊的交通小舟,边跑边连声下令道:“命令各战船留十人掌舵升帆,将战船驶离码头,其余人等携带兵刃,随某上岸阻敌!命令战船留守人员,没有苏某将领,不得接应任何人上船,胆敢强行上船者,格杀勿论!”


  喝令声中,苏忘登上小舟,不待水手询问,他亲手解开缆绳喝道:“快!划桨上岸——”


  战船上鼓声擂响,传令小旗挥舞不停,令声之中,衡水营士卒忙碌起来,有的升帆掌舵,有的抄起兵刃,离岸远者登上小舟向岸边靠拢,离岸近者,搭上跳板匆匆上岸集结。


  苏忘坐下小舟箭一般划过水面,飞快地向岸边驶去,抵近码头还未停稳,苏忘身子一窜,已蹬船上了岸。


  有七八十水手先一步登了岸,苏忘一把抽出腰间环刀,喝道:“衡水营的兄弟!立功受赏就在此时,大家随苏某来——”


  苏忘也不等后续水手,也不整理队形,带着七八十水手拖曳着来到被放弃的豫州军的第一道营垒,在营垒靠淇河一边刚刚立定脚跟,前方哗地一声大响,成百上千的黎阳军士卒从前方溃退下来。


  苏忘从亲卫手中夺过认旗,插在营垒土墙上,狠狠说道:“衡水营将士听着,这道营垒就是我等防线,胆敢越过者无论是谁,一概格杀勿论!”


  此时营垒后已经聚集了两三百衡水营水手,其中包括适才和苏忘一起叙话的那名军司马。这人一听命令,便知衡水营是要充当督战队的角色。当下灵机一动,大声道:“诸位兄弟。随某一起传达校尉大人将令——胆敢后退者,格杀勿论!”


  “胆敢后退者,格杀勿论!”


  几百名衡水营士卒刚刚喊出声,散乱的脚步奔跑声倏然而至,两三百名率先逃跑的黎阳军士卒已然赶到,妈呀妈呀地叫着准备翻越营垒矮墙。


  “给我杀!”苏忘面孔狰狞,亢声大呼。


  “杀!”


  “格杀勿论!”


  “胆敢后退者!格杀勿论——”


  喊杀声中,衡水营士卒抡起环刀,冲着营垒矮墙疯狂地剁去。溃逃的黎阳军士卒猝不及防,当场有七八十人被剁翻下去。剩余的心里一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只是没退两步,后面一股大力涌来,推着他们再次冲上垒墙——原来又有一股溃兵到了。


  “杀——”


  在苏忘的号令下,衡水营士卒毫不留情地剁过去。这次黎阳军士卒多少有了些准备,除了几人被砍死外,其余大部拼命抵挡着后面的冲击,说什么不敢靠近垒墙。


  “临阵脱逃!罪不可赦!爷爷实话告诉你们——”


  趁黎阳军慌乱不敢翻越之际,苏忘一跃上了垒墙,反刀一指正在离岸而去的衡水营战船,厉声喝道:“——就算过了这道营垒,汝等也无路可逃。想活命就回去和敌军拼命,战死了落个好汉名声还能给家人挣些抚恤,比白白淹死强甚百倍。”


  这时候的苏忘恢复了豪雄模样,横刀立在营垒之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先逃过来的近千溃兵面面相觑,前方已然无路,返身回去作战又不敢,惶恐地立在垒墙另一侧不知如何是好;后面的溃兵还不知道,依旧拼命地向前涌,直到又有几十人在垒墙上送了性命才知道不妙,紧跟着成了惶恐中的一员。


  须臾之间,垒墙西侧已经聚集了三四千惊慌不安的溃兵,另一侧的衡水营只有四五百人。目睹这等境况,苏忘暗暗着急,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西侧的溃兵向两边一分,张温在百十名亲卫的护卫下匆匆奔过来,人未到,惊慌的声音先传过来:“苏校尉。这是何故?我军中了张遇诡计,败局已难挽回,该当保全人马以待下回才是!”


  “下回?!”苏忘双眼一冷,饶有意味地瞟了张温一眼,稍倾,他似乎想到什么,一整脸色说道:“张将军可否近前来叙话?”


  张温疾步赶到营垒墙下,苏忘跳下营垒,身子隔着矮墙向张温倾过去,附耳说道:“张将军。其他人可以逃,唯独将军不能逃。苏某好言相劝,将军若是想逃反不如投了张遇。”


  张温闻言,双眼圆睁,勃然大怒道:“苏忘!尔好大胆,竟敢羞辱张某。”


  张温虽然忌惮张遇、王泰,却没半点向这二人俯首称臣的心思。在他眼中,这两人虽有两三分本事却不可同石青相提并论,眼下局面,是两人趁石青不在捞的小便宜,一俟石青回师,他们就算完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愚蠢地投降张遇,陪他们一起玩完呢?


  张温翻脸大骂,苏忘却不动声色,嘿嘿一笑,冷声道:“张将军。枋头战局糜烂至此,黎阳军贻误军机,罪不可恕;将军不思补救,反倒临阵退缩。将军若是投了张遇,一切作罢,若打算继续追随石帅。嘿嘿——将军以为石帅真的是好欺的么!”


  石帅真的是好欺得么。。。。。。


  苏忘的话如惊雷一般在张温心头炸响,石青的往事在他脑海一一掠过:无知无畏的节义将军一进邺城就敢和北方第一世家较劲,偏偏毫发无损,未落下风;杀胡令颁发之际,新义军斩杀的胡人尸首将邺城北门足足阻塞了两三天;不可一世的枋头被新义军和麻秋联手烧成一片废墟;陈留孙家坞段龛部无一人存活。。。。。。。


  想到这里,张温大汗淋漓,不敢再想下去了。这段时间,为了收拢邺城人心,石青对他非常好,好得让他忘记对方狠辣的过望,一厢情愿地视之为仁慈大度之士。正是有了这种心理,他才敢在东枋城滞留不前,才敢见势不好即刻逃走。


  得苏忘这一提醒,张温霍然认识到自己这段日子被石青的殊遇弄得飘飘然,毫不知道大祸迫在眉睫就在眼前。


  “苏校尉。多谢指点,大恩不言谢,张某铭记在心,他日必报。”张温擦了擦额头,对苏忘深深一揖。


  苏忘从容还了一礼,目视对方,追问道:“些许小事,将军勿须挂在心上,只是眼下——”


  张温声音一抬,高声道:“既蒙指点,张某已知该如何做。只是要烦劳苏校尉和衡水营兄弟,继续在此替黎阳军督战。”


  苏忘这才展颜笑道:“好!苏忘愿在此为将军助威!”


  两人说话之时,喊杀声渐渐逼近。张遇的豫州军主力与先锋骑兵、王泰残部会合之后声势大涨,驱赶着六七千黎阳军主力向渡口杀了过来。


  “黎阳军诸位兄弟!我等已无退路,要想活下去,只能和敌人拼了!”张温血气上涌,脸色涨得通红,鼓舞了一通士气之后,他声音募地一抬,厉声喝道:“兄弟们!随张某——杀!”


  喊杀声中,张温一挺枪,沿着黎阳军退下来的方向掩杀过去。
——

  六十八章 豫州军的破绽

  四月二十六的黄昏,诸葛攸统带一万前军抵达新安。


  新安距离洛阳还有六七十里,若是继续进军,明日凌晨可以赶到金墉城下。此番出关,前军将士连着行军六日,行程五百里,诸葛攸担心士卒疲劳过甚,影响战力,于是下令前军就地驻扎,早早歇息以恢复精力。


  晚饭用过之后,诸葛攸招来麾下军司马张凡,对他说道:“斥候来报,敌军尚未攻下金墉城,看旗号对方全是荆州刺史乐弘的人马,不见豫州军的踪影;如此以来,明日我军一到,司州战事即可宣告结束。然,某率兵出关,心思所系并非司州,而是豫州张遇。豫州军至今没在司州现身,很可能是张遇没料到我军这么快出关,或许他以为我军还在和司马勋、杜洪之辈交战也未一定,因此大意了些;这给了我军一个彻底平定豫州的良机,某有意让汝立此大功,汝可敢担当?”


  张凡大喜,慨然应道:“校尉大人但有所命,张凡定不敢负。”


  “石帅从幽州回师之后,必定会从青兖提拨大批得力人手充实邺城和各地边关要塞,汝小心谨慎,好生戮力,不要自误前途。”


  诸葛攸先行勉励了一番,随后才说及具体战事。“张遇此次行事犯了一个大错。那就是不该轻易置身于黄河北岸。黄河两岸交通依赖官渡浮桥,只要我军有一支奇兵奔袭官渡,夺取浮桥,阻断张遇回归之路,豫州群龙无首,自然是唾手可得。张遇或许欺青兖空虚,无力进犯,或许相信有乐弘这支人马在河南接应,没有大碍;无论原因如何,官渡浮桥已经成了豫州军的致命破绽。某命汝率一支马队,沿黄河南岸一路直下,奔袭官渡,务必将浮桥夺下来,然后就地建立营垒,固守待援。汝能否做到!”


  张凡一揖,答道:“校尉大人放心,张凡愿立军令状,不夺下浮桥,阻断豫州军回师之路,愿一死谢罪。”


  “甚好!”


  诸葛攸欣然点头,密密叮嘱道:“稍后某将选拔两千名精锐悍卒交由汝统带,并把军中所有骡马抽调给汝,明日凌晨,汝即率部出发,一路之上,只要不遇敌军正面阻拦,便是碰上天大之事也不可稍停,以免耽搁行程。”


  张凡连连称是。


  骡马在屠军和陆战营里是珍稀之物,两部五千人,包括诸葛攸的坐骑在内,不过三百多匹骡马,好在氐酋毛受部骡马不少,诸葛攸温言相告了一番,毛受很给面子,在部众中搜罗一阵,最后把自己的坐骑也贡献出来,终于凑出一千七百匹骡马,填补上需用缺口。


  二十七日凌晨,天还没怎么亮,张凡带上由两千悍卒和两千骡马组成的马队先行向东进发出发。


  马队是支真正的骑步兵,挑选出来的两千悍卒都会骑术却不是真正的骑兵,新义军骑兵的马镫还没有在关中普及,没有马镫让这支骑步兵辛苦了一些,速度也慢了一些,从新安到洛阳北边的孟津渡口这段六十来里的路程,用了一个时辰有余才到。


  骑步兵刚到孟津就遇上了异常之事,在队伍行进方向右侧三四里外,两股人马一追一逃向黄河岸边靠过来;追击的一方大约有百十人,逃得一方只有十余人左右,双方数量相差悬殊,逃得一方原本没有生路,全赖一个手持柴斧的布衣大汉左冲右突,护着其他人突围。


  两方数量不多,都没打旗号,无法辨认哪是友哪是敌。张凡谨记诸葛攸的嘱咐:“没有遇到敌军正面抵挡,天大的事都不要理会。”瞟了一眼便勒令队伍埋头赶路,不要理会。


  队伍骚动了一下便继续向前,张凡的亲卫却靠上来,焦急地说道:“大人你看——被追的八成是我们的人。。。。。。”


  张凡侧头再次打量,只见被追的人踉踉跄跄疾奔过来,追兵却停下脚步,畏缩地望着他们这支骑步兵,似乎有随时逃跑的打算。


  双方见到骑步兵的反应截然不同,是友是敌至此一目了然,不用再提醒张凡也猜到被追的该是自己人了。


  “大队继续前进,你们这一队随某过去看看。”考虑到解救眼前几人不会耽搁时间,张凡调转马头,招呼了五十骑人赶过去,那股追兵见状再不敢迟疑,吆喝一声掉头就向南边逃去,张凡没有理会,打马迎上那几名侥幸保全性命的逃兵。


  双方走得近了,张凡突然双目圆睁,惊叫一声:“陈大人!”随即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奔向那股逃亡者,边跑边急声追问道:“陈大人这是怎么啦?金墉城呢?斥候回报,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你是?”一个儒士长袍的轩朗青年从逃亡者中越出,此人虽然风尘满面,星目依旧如电一般盯视着张凡沉声喝问,赫然正是陈然。


  “末将陆战营诸葛校尉麾下军司马张凡,陈大人不识的末将,末将却在肥子见过几次陈大人。”张凡一整衣甲,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这两年刘征、陈然等军帅府官吏兢兢业业安置难民,组织生产,为新义军作战筹措不少补给辎用,且从不以权谋私,搜刮钱粮,着实得到了新义军士卒和青兖黎庶的敬重。张凡也不例外。


  “陆战营?你们是关中过来的援兵?”手持柴斧的王嵩上前两步,接口询问,陈然等人能够突围逃脱,全仗王嵩勇猛力大。


  “是!末将等确是从关中出来救援司州的。”张凡不认识王嵩,不过还是照实做了回答。


  王嵩一听,突然爆发了,手中柴斧指着张凡厉声喝道:“哼!一片胡言!汝等不去救援金墉城,怎么到孟津来了!此番出关督帅是谁?明知救兵如救火,有骑兵不用,拖拖拉拉等到金墉城丢了才现身,救援的真及时啊!”


  金墉城没有守城器械,城内营房是泥土垒的,即使推到也找不到木材、石块,至于沸油等物城内更是稀少,城内士卒和民众守城守得异常困难,异常辛苦,之所以能守五六日,下依靠的不是武器而是援军即将到来的信念。然而,仅凭信念还是不行,今日清晨,当全城只剩下最后二十多把完好的环刀之时,豫州军冲上了城头。


  无奈之下,王嵩将幸存的三十多名士卒集结起来保护陈然突围。豫州军堵住了西去的道路,王嵩打算先向北突围然后转道向西去函谷关,随后被追兵追到孟津并遇上了张凡这一路人马。


  这是王嵩第一次参与实战,并且身兼战事主帅之职。不幸的是,他的第一次以失败告终,这个结果让他极为羞愧、愤恨。只是,当他见到援军马队莫名地出现在孟津时,他的羞辱、愤恨,连带守城时的艰难、援军迟迟不到的绝望等诸般情绪一下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让他忍不住爆发了。


  从长安到洛阳路途确实不近,可是既然有骑兵在,为什么不能让骑兵早点前来救援呢?而且,这支骑兵放着金墉城不救,一股脑地向东去,援军督帅到底是何意图?是不是不在意金墉城守军的安危?


  不仅王嵩爆发,陈然想透这些后,也忍不住勃然变色,怒声喝问道:“此番援军出关是否由诸葛睿远督帅?他打得什么主意?援军只要早到半日,金墉城就丢不了,可汝等宁可到孟津也不去救援金墉城,到底是何缘故!”


  张凡没想到这么离奇,半日之差金墉城就丢了,也没想到救人后得到的不是感谢而是责难,陈然身份不低,那个不认识的柴斧勇士身份似乎也不低,他不好反口驳斥,只好推脱道:“两位大人见谅,小将一切遵军令行事,其他不知。此番出关确是睿远校尉督帅,校尉大人率领主力人马正在向金墉城进发,估计黄昏前就可抵达。两位大人不妨赶去与主力会合。。。。。。”


  说到这里,张凡回头向越去越远的马队大部张望了一眼,随即焦虑地说道:“两位大人,末将军令在身,不敢久留,先行告辞,有事留待他日再说。”


  张凡向陈然、王嵩抱拳拱手,草草行了一礼,然后不待两人追问,扯过战马缰绳飞也是地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叫道:“快——快走,误了军机不是玩笑。。。。。。”


  陈然、王嵩几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楞住了。


  张凡果断撇下陈然、王嵩,会合大队向前急赶,渡过洛口后,骑步兵在河滩草地上停下来休息,用于喂马进食;一个时辰后,大队继续出发,快速向东赶去。


  黄昏时分,骑步兵抵近荥阳,四周突然冒出形形色色的斥候,为了隐秘,张凡这路骑步兵没有打旗号,这让打探的斥候摸不清来路。一些胆大的斥候蛇鼠一般潜伏过来,试图靠近探查;张凡勒令部众不要理会,尽管赶路就是。


  张凡不理会对方,对方却不愿意随便放过。骑步兵从荥阳城池和黄河之间通过之时,荥阳城内突然冲出四五百人,上前拦住张凡一行,为首一员骑将跃马挺枪高声喝问:“汝等何方人马,莫非是从关中出来的?”


  张凡抬眼一看,认出对方是原来的司州刺史、现在的司州将军魏统。他知道魏统不会认识他这等小人物,于是拍马上前,在马上拱手行礼道:“陆战营军司马张凡见过司州将军。”


  “果然是关中来得。”


  魏统手锊胡须,颌首示意道:“张凡,本将军有话问你,汝等可是从金墉城来的?金墉城应该安然无恙吧?哦,对了,荥阳城西有三千豫州军与本将军相持许久了,本将军有意请汝等相帮,破了这支敌军如何?”


  “这个只怕不行。。。”张凡苦笑一声,再次冲魏统作揖道:“司州将军,末将有军令在身,一刻也耽搁不得,请将军见谅。”


  “嗯——汝有何军令在身?”


  被一个军司马拒绝,令魏统非常不悦,当下沉声喝道:“别说汝一小小军司马,就是诸葛睿远在此,也得听本将军调度。”


  张凡是从南下难民中选拨进入陆战营的,低微的出身让他对高位者保持着一定的谦卑,因此没有因魏统的训斥而恼怒,驯服地笑了笑,他驱马靠近魏统,做了一礼后,俯身贴近着说道:“将军休怒,末将此行乃是。。。。。。。”


  低声细语间张凡把此行目的一一告诉魏统。末了再次拱手行礼道:“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整个战局,是以末将不敢耽搁。还请。。。。。。”


  “罢了——”


  魏统目光一闪,挥手止住张凡,道:“事有轻重缓急,与夺取官渡浮桥相比,眼前这股豫州军算不得什么,本将军不会怪罪。不过,诸葛睿远恁是莽撞,官渡浮桥何等要紧,张遇怎会掉以轻心。本将军探知,官渡由豫州军行军司马周方督率五千人驻守,汝等区区两千人此行只怕难以如愿。”


  “啊!?五千人马?”张凡大吃一惊。


  诸葛攸不知道官渡浮桥守军的具体数目,他估算豫州军总计不过三万五千人马,进入司州和枋头的有两万五,剩余一万人分摊留守许昌、悬瓠城以及与大晋接壤的樊城,不可能再有太多人马防守官渡浮桥,张凡这两千人马突如其来攻取浮桥应该是绰绰有余。


  “本将军不知原因为何,但是官渡确实驻有五千豫州军。本将军原有意遣一支奇兵突袭浮桥,只因对方人马众多,不得已而放弃。没想到诸葛睿远和本将军想到一起去了,可惜他不知对方底细。。。。。。”


  魏统目光闪闪,思虑了一阵,突然说道:“此事单凭一方难以成事,只有你我合兵一处才能建功,汝可愿暂归魏某麾下,你我合力建立此功?”


  “这个。。。末将麾下乃是马军,以此脚程,明日午后可赶到官渡,晚间发动突袭,若是合兵,耽搁的时间长了,只怕出现意外。”张凡坦然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魏统对张凡的顾虑不以为意。轻松地说道:“无妨。官渡距此不过一百八十里,本将军挑选一千五劲卒,日夜兼程,明晚子时前定可赶到。那时发动袭击正好。”魏统对张凡的顾虑不以为意。


  多一千五百人襄助,事情成功的几率大了许多,张凡想明白后,欣然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司州将军还需命令荥阳守军加紧戒备,不要让敌军探知后走漏了风声。”
——

  六十九章 张遇的真实意

  暮色四合,天地晦明。1 38看書網(.)

  张遇、王泰率部从三面向渡口方向合围过来。豫州军厉声呐喊,凶恶的面孔因为呐喊而扭曲,被模糊不清的光影一映,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船走了!没有退路了,给我杀回去——”张温一枪抽倒一名溃逃的黎阳军士卒,随即挺枪高呼,迎着溃逃的人潮冲向豫州军。


  “杀!杀呀——”数千从码头边跟过来的黎阳军士卒随着张温反扑回去。只是他们遇到第一道障碍不是豫州军,而是数千黎阳军溃兵。


  黎阳军分为两股,一股试图向东逃,一股试图向西反击,两股人马撞在一起,砍也不能砍,刺也不能刺,挤挤挨挨乱成一团糟。豫州军紧随而来,一边拼命地呐喊恐吓对手,一边挥动手中的刀枪收割生命。


  “传我号令——黎阳军不分敌我,但凡对面者杀!”张温彻底红了眼,再不采取果断措施,这样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杀——”反扑的黎阳军声势大作,刀枪并举,向着对面劈刺,不论对面来的是敌军还是自己人。


  “杀——”逼近的豫州军毫不示弱,将利刃刺向一个个奔逃的背部。


  反扑的黎阳军、紧随的豫州军毫不留情,好像有默契一样,联合着对夹在中间的数千溃逃黎阳军痛下辣手,溃逃的黎阳军惶恐不安,有个粗豪的汉子还在喊“兄弟,是我——”便被迎面而来的乱刃搠了几个窟窿。


  夹在中间受双方攻击的黎阳军死的不是没有价值,几千人的死亡不仅暂时遏制了豫州军的冲击,也让反扑回来的张温部立住阵脚。当中间只有千余幸存者,并且这些幸存者意识到只有返身攻击才可能有条活路时,黎阳军和豫州军开始正面接触,纠缠到一处厮杀。


  其时张遇、王泰会合后,豫州军约莫八千余,登岸的一万五黎阳军仅剩七千左右。豫州军不仅数量稍多,而且气势凌人,稳占上风。黎阳军人数较少,阵形散乱,处于下风,但刚才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还有统帅张温决绝的勇气,黎阳军虽处下风,却毫不退让,拼死缠上豫州军搏杀。


  夜色越来越黑,双方面孔衣甲渐渐模糊难辨,若不点火,战斗再难以进行下去了。正在这时,码头上突然响起惊天的战鼓声,战鼓如同闷雷一般在黑夜里隆隆作响,震得战场上的士卒胆战心惊,特别是豫州军士卒更为慌张,只怕是对方来了援军。


  “鸣金——收兵!骑兵上前掩护主力撤退——”张遇茫然地看向黑沉沉的码头,明知道这是对方的水手在擂鼓助威,他还是决定先撤兵再说。夜战有太多不测,一切留待明日天亮再说。


  黎阳军没有特别坚决的斗志,豫州军顺利地撤下来,在王泰建立的第二道营垒后休整歇息。黎阳军则退到第一道营垒靠码头的一侧。


  第一道和第二道营垒相距约莫一里,这个距离在步卒一鼓作气的突击范围内,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各自在营垒前的中间地带升起一堆堆篝火,用于警戒照明;营垒后却一点火也没敢升,只怕暴露了己方虚实。


  王泰安排好值守士卒,找到张遇,问道:“使君。夜里是否应该。。。。。。”


  “鏖战太久,兄弟们估计抗不住了,再个夜战意外太多,我军占优没有必要冒险。小心一点别让对方钻了空子就好。”


  王泰的话没有说完,张遇就已明白他的意思,婉转地予以否定后,又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渡口码头狭窄,数千敌军聚集其中必定拥挤,利于箭矢攻击;明日兄长指挥弓箭手用箭矢攻击,对方若敢出营反击,遇亲率骑兵冲之,当可一战而胜。”


  “不错!如此最为稳妥。”王泰欣然赞叹。


  双方戒备森严,各自小心,无人有心偷袭攻击,当夜竟是异常平静。第二天一早,豫州军早早用罢食物,王泰开始组织弓箭手,张遇则率领一千精骑先行出了营垒,两人按照预定计划分头行事,准备向对面发动进攻。


  张遇出了营垒,率领精骑向淇河上游移动。黎阳军若是禁受不住豫州军的箭矢攻击出营垒厮杀,豫州军精骑就可沿河堤急冲对方侧翼,实是最佳之攻击角度。只是,战马刚刚一动,就被张遇勒住了。


  豫州军这边刚刚有所动作,黎阳军立刻做出了反应。一千余黎阳精骑跨着战马从码头越出营垒,在北边河堤一带集结,与北边的豫州精骑针锋相对。


  张遇楞住了。他不知道,衡水营已经连夜把淇河东岸的战马和辎重运到了西岸,若不是昨天战死不少骑兵,黎阳精骑数量还会更多。


  黎阳精骑出了营垒,黎阳步卒紧随其后,一队队鱼贯而出。经过一夜休整,又换上了新的兵刃,黎阳军军容一新,与昨日的狼狈不可同日而语。


  刀盾兵在前立盾握刀,长枪兵在后长枪斜架,弓箭手在中箭取弓上弦,作着迎战准备,三千黎阳军步卒背靠码头营垒列出阵势。另有两千余守在营垒后充当预备队。


  目睹对方这种阵势,一种不祥的感觉浮上心头,张遇霍然意识到——这里是对方下辖,援军、补给源源不断;豫州军是客军,深入对手纵深作战,如这般久拖不决,可谓十分危险。


  张遇预感的很准确,若不是粮草筹备艰难,邺城的两万援军早就到了淇河,虽然因为粮草问题拖延了三天,蒋干率领的两万援军此时也已抵近黎阳,再有一日就到东枋城了。


  “使君。你看该怎么打?”王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拧着双眉向张遇请示。双方力量对比毫无疑问是豫州军占优,但是那点优势不足以保证进攻有必胜的把握。


  “让我想一想——”


  张遇翻身下马,长刀柱地静静地思索。进入枋头以来的战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围城打援之策的失败、汲县守军的顽强、西枋城的夺取、堵在修武、获嘉城下的、一直没有捷报传来的司州。。。。。。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遇恍然发现,除了官渡浮桥和淇河渡口的战事强差人意,整个战局已经偏离了原定路线,可谓彻底糜烂了。


  “不能打了,对,不能再这样打了!”喃喃自语中,张遇不自觉地一握拳,用力重复了一句。


  “那。。。该怎么打?”王泰紧蹙双眉,疑虑重重。他也感觉战局非常凶险,昨日若能一举击溃黎阳军尚有可为,可惜的是,黎阳军败而未溃,如今还占据着渡口,有了这个立足点,邺城后续人马可以轻易进入枋头。


  张遇斟酌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军的目标是司州,不是枋头。枋头、河内是并州军的事,这里的战事该由他们善后;我军应尽快撤回河南攻取司州才是。”


  “撤回河南?”王泰大吃一惊,忧虑道:“我军若是就这么走了,并州军定然守不住枋头,最终还是要退进轵关。如此以来,此战有何意义?”


  “哼哼——并州地势虽然险要,奈何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北方有拓跋鲜卑、慕容鲜卑虎视眈眈,河东杂胡野蛮难训,原本就是一处死地。并州军的作用除了和石青对拼消耗,再无他用。兄长不会真的以为张遇会和并州军联手吧。”


  张遇冷笑连连,眼中厉光闪烁;王泰骇然变色,所谓唇亡齿寒,张遇若是不顾大局,豫州、并州必定会被石青一一击败,到时后悔晚矣。


  双唇一动,王泰正欲开口劝说,张遇抢先说道:“兄长勿须担忧,此事张遇心中有算,对豫州来说,出路不在北方,而是在南方。”


  王泰听得一头雾水。疑问道:“南方?可殷浩不是已经。。。。。。”


  “殷浩一无担当书生尔,值得什么。”


  听到殷浩这个名字,张遇脸上浮起几分厌恶,稍稍一顿,他才继续说道:“兄长,实不敢瞒,荆州已经答应接纳张遇,那可是一位能够担当的主儿,正主亲自发话,愿意出兵出粮资助豫州军抗衡邺城呢。”


  “荆州?”王泰双目倏地大睁,不敢置信地问道:“桓温桓征西?他敢接纳豫州?这可谓僭越!”


  张遇呵呵一笑,道:“桓征西早就有心插手北方事物,可惜大晋朝廷无论如何不答应,桓征西很是无奈,恰好赶上张遇派人过去联系,他一听立马应承下来。呵呵呵——他好算计,欲借豫州军之名,行荆州军北伐之实。这样也好,有荆州依靠,石青能奈我何!”


  嘘——


  王泰吐了口长气,神情明显放松许多,沉吟片刻,他带着些振奋说道:“我说乐弘怎么敢把樊城守军尽皆调到司州,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使君注意,桓征西果敢勇毅,不是殷浩那等迂腐之人能够相比的,对此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张遇理会得。”张遇颌首称是。


  四月二十八日这天,淇河西岸渡口格外平静,豫州军、黎阳军相隔里许小心戒备,严阵以待,然而直到太阳西沉,双方依旧没人发起进攻,天色黑下来之后,双方结束对峙,各自收兵回到营垒。


  子时初,豫州军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向西退走,来到西枋城后,分作两路,一路是张遇率领的一千精骑和三千步卒,这一路连夜赶赴汲县,收拢伤患后退往河南。一路是王泰统带四千五百豫州军,这一路将进驻西枋城,为并州军坚守两天。张遇白天已遣快马通知获嘉的张沈,尽快派并州军过来接收西枋城;两日后若无并州军前来接收,王泰将丢弃西枋城,直接带兵返回河南。
——

  七十章 夜袭旱寨

  “快!再快一点,跟上——”


  低声喝斥不停响起,一支轻装打扮的队伍从管城(今河南郑州)之北的邙山群峰丛中穿出,顺着黄河堤岸疾步向东。


  司州将军魏统骑乘战马位于队伍前首,不时地左顾右盼,辨认地形。“还有五十里,让兄弟们加把劲,两个时辰内赶到目的地,到地头再歇息。”


  这是四月二十八日的傍晚,淇水渡口对峙的两军正在收兵回营,魏统和他的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卒凌晨从荥阳出发,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刚刚进入管城地界。


  这支司州军的目的地是官渡浮桥。为防夜长梦多,走漏消息;张凡预定午夜时分突袭守桥豫州军,司州军若想分润功劳,必须子时前赶去和张凡的马队会合。


  这次夜袭若是成功,等于为下一步攻取豫州创造出必胜之局,其中蕴含的意义非同小可。是以,魏统一边不屑于诸葛攸的莽撞妄为,一边忍不住暗暗佩服。这一着虽有冒险之嫌,却实实在在是步妙棋,与成功后的战果相比,失败的风险实在算不得什么。


  心动之余,魏统软硬兼使,逼着张凡交出偷袭行动的督帅权。张凡拗不过,只得答应道:司州军若能够及时赶到,他和麾下马队便由司州将军指挥节制,若是不能,他将自行其事,不计成败,拼死一搏。


  为了能够参与此次行动,将主要功劳揽归司州军;魏统什么也顾不得了,拼命督促士卒向前赶。挑选出了的这支精锐士卒不负所望,披星戴月,路况不明的情况下,速度竟然没有放慢多少,亥初时分就出了管城进入中牟地界。官渡在黄河中牟河段偏东方向,距离他们还有二十余里。


  “司州将军么?”队伍刚刚进入中牟,路边树丛突然分开,几个黑糊糊的人影从中钻出来,其中一人低声向战马上的魏统询问。


  “不错!正是魏某。汝等是张凡的人?”魏统勒马发问。


  得到肯定答复,几个黑影立即涌到魏统*战马前,窸窸窣窣纷纷行礼,其中有人说道:“军司马命令属下等人在此等候,为司州将军引路,斥候前往官渡打探敌情去了,军司马担心惊动对手,没敢靠近官渡,和兄弟们在黑砦湖休息。”


  陆战营驻守官渡浮桥很长一段日子,张凡不仅清楚官渡大营内部防御,对附近地理亦十分熟悉。黑砦湖在官渡正南方向,距离官渡十四五里;官渡通向许昌的驰道从黑砦湖堤岸下经过,与直通西边司州、东边青兖的黄河大堤相比,南方应该是驻守官渡的豫州军最不在意的方向。


  子时初,魏统率部匆匆赶到黑砦湖,张凡等得原有些急,考虑到司州军一日夜赶出一百五十里路程,着实辛苦,于是按捺下急躁向魏统进言,请司州军将士就地休息一个时辰。魏统欣然接纳了对方的好意,传令司州军在湖堤上休憩。


  “末将原本担心豫州军进驻后会大幅改动官渡大营的防御,谁知对方没做多大变动。适才斥候回报,大营从外面看和以前相差无几。。。。。。”


  司州军中的军司马、军侯等部曲统带簇拥着魏统和张凡在厚实的草地上坐下,张凡开始向魏统和司州诸将介绍官渡大营的基本情形。


  “。。。。。。从官渡渡口上岸后,向东是直通青兖的金堤驰道,向西是通往荥阳、洛阳的驰道,向南就是黑砦湖下通往许昌的驰道。三条驰道在官渡交汇出一个三岔路口,官渡旱寨就紧邻着这个三岔路口而建,具体位置在渡口上岸的大道西侧;旱寨背后是黄河大堤,大堤另一侧,就是立在黄河里的衡水营水寨,旱寨、水寨以河堤为界,彼此互通,可相互照应。。。。。。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到渡口,必须从旱寨东部寨栅下经过,三岔口和下渡口的大道尽皆在旱寨攻击范围之内。可以说,不把旱寨控制在手,连浮桥都不可能踏上去,更别说控制渡口、控制浮桥了。”


  张凡口才不错,把浮桥附近的情形描绘的栩栩如生,使得没到过官渡的司州军诸将心中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当初石帅立此旱寨,主要是为了控制通往浮桥的道路,因此,旱寨东垒坚固厚实,垛口箭孔密布,主要用于攻击;旱寨西垒、南垒内外多竖鹿砦、壕沟宽阔,陷坑无数,主要用于防守;旱寨北边是大堤,堤上有两道寨栅相夹出一条通道,用于和水寨之间联系。这条通道在狭窄的河堤上,另有水寨遮护,原本不虞攻击。然而,衡水营离开后,豫州军没有水师,水寨闲置下来无人值守,如今这条通道就成了旱寨最大的破绽。。。。。。”


  说到这里,张凡稍顿了顿,随后注目魏统道:“敌众我寡,若想取得完胜,末将以为当遣一支人马先从河水中潜入水寨,再由水寨杀进旱寨,与寨外人马里应外合较为妥当。”


  魏统大喜,扬声赞道:“如此便万无一失。甚好!甚好!”


  张凡麾下有三百余陆战营士卒,陆战营士卒水性熟稔,乃是潜渡水寨实施偷袭的最佳人手。魏统又在司州军和屠军中选出一百多名会水的士卒,凑够五百人后,由张凡统带从水路突袭旱寨。


  丑时初,行事细节敲定下来。


  张凡为前锋,率五百士卒先行出发,这部前锋将从西北方向迂回,绕过旱寨进入黄河,从近岸浅滩潜入水寨。五十名士卒被留在黑砦湖照料骡马,其余人等在魏统的率领下沿驰道徒步北上,前往官渡大营东边营垒外埋伏,一俟张凡在寨内动手发难,这支主力人马即刻翻越垒墙从东面攻进去。旱寨西、南两个方向壕沟陷坑太多,即使熟知内情之人,在黑夜中也很难辨认清楚,魏统、张凡一致认为,这两个方向应该留给豫州军溃逃之用。


  丑末时分,张凡带着五百前锋沿着立在水中的木柱,悄然翻上凌空架在黄河水面之上的水寨码头。此时正是人类最为困倦之时,在水寨值守的一队豫州军睡意正酣,悄无声息中被割断喉管失去性命。


  张凡打了个手势,轻车熟路地带着先锋人马穿过水寨,来到水寨、旱寨之间的通道北端入口。


  被木柱架起的水寨地板高度与河堤相若,旱寨与河堤、水寨相比低了不少。这条通道因此分作两段,从河堤到水寨这一段是平直的,从河堤到旱寨则是一段平缓的坡道。张凡来到入口处才发现从平直转为缓坡的通道转换处有五名豫州军士卒正来回走动,巡视警戒。


  斥候探查时间短,探知范围有限,不可能将豫州军游动哨和钉子岗摸得一清二楚。望着十几步外的豫州军士卒张凡沉稳地低声吩咐。“连弩准备。”


  作为非正规步卒的陆战营和天骑营一般无二,配备有少量的连弩。此番行事,张凡带来十张以防万一。


  连弩扳擎早已绞尽,咔嗒咔嗒轻微的碰响中,一支支铁矢装进箭槽。十名连弩手准备停当,悄悄靠近张凡。


  通道笔直而又狭窄,即便夜间也是一目了然,想潜伏过去不可能不被发觉,而且只能容三四人并排通行。张凡抓过一张连弩,低声对身边两位连弩手吩咐道:“你,负责左边两人,你,负责中间一人,右边两人交给张某。听我数到三,一起动手——”


  两名连弩受点头表示明白,三人蹲在通道口拐角处,张凡低声轻呼“一、二、三——动手!”


  动手的口令一响,三人猛然蹿出,手端连弩,猎豹一般扑向通道中间的五名警戒敌军。


  响动引起了对手的注意,五名豫州军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


  “嘭!嘭!嘭!”


  剧烈的爆响中,三蓬劲疾的铁矢没有一支虚发,尽皆命中目标。“啊!啊——”两名豫州军发出临死前的惨呼。


  “杀!”张凡爆喝一声,率领五百前锋士卒顺通道扑向下面的旱寨,这时候已经勿须掩藏身迹。


  “啊——”


  东边跟着传来响动,魏统听到这边的声音,开始动手突袭了。


  “怎么回事,快去禀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起,一队巡逻游哨出现在通道旱寨口子处,试图阻止张凡等人闯入。


  “连弩!”张凡脚下不停,低喝一声,紧随其后的连弩手端起连弩,冲着旱寨入口扣动了扳擎。


  “嘭嘭嘭——”爆响中,那队游哨大半中矢。张凡和前锋士卒快速从通道入口穿过,行进之中每人顺手一刀给这队游哨每个士卒补了几十刀。


  说时迟霎时快,从张凡说“动手”到前锋士卒闯入旱寨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只是豫州军身负重任,十分警醒,就在这短短时间已经做出反应。


  “当当当——”急骤纷乱的金锣示警声忽地响起,旱寨中不时有人高喊:


  “快禀报周司马,有敌军夜袭——”


  “快起来——”


  “新义军来了!是新义军——”


  张凡对于对方的反应充耳不闻,前锋士卒一扑进旱寨,他用环刀向前方和左右点了三点,命令道:“分三路杀进去,见人就砍,能烧得就烧——”这座旱寨是新义军辛辛苦苦建起的,眼下却不得不烧,大火对睡梦初醒的敌军恐吓作用有时候甚至强过刀枪。


  “杀!”五百前锋以五十人的队为单位,杀气腾腾扑入旱寨,或者顺手拽一支火把四处燃放火头,或者隔着帐篷对里面乱捅乱搠。


  “杀——”


  旱寨东边的喊杀声跟着大了起来,听声音似乎突袭主力进入旱寨的越来越多。一刻钟不到,原本平静的旱寨就乱成了一锅粥,烽火四起,豫州军豕突狼奔,慌做一团,新义军呐喊声声,四处格杀。


  就在这时,沉闷的鼓声突然在旱寨深处擂响,鼓声中有数十人齐声呐喊道:“周司马有令!各营各部即刻到中军会合——”


  这个周司马临阵不乱,倒有几分胆气。


  张凡心中一闪念,环刀一挥,扬声道:“兄弟们。随张某杀进去,冲散敌军。”说着,当先向鼓声响起的地方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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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一章 人要有觉悟


  因为正逢战时,驻守旱寨的豫州军显然比之前的新义军工匠营更为警惕,在适合偷袭的东垒布下了严密的防御。1 38看書網(.)魏统部士卒刚开始翻越垒墙,五百名值守的豫州军士卒立刻反应过来,抄起兵刃予以阻截。这给偷袭行动带来了极大麻烦。


  就在这时,一两百前锋士卒突然从背后杀出,一个冲锋便将值守的豫州军冲得阵脚大乱,魏统部趁机越过垒墙,和前锋军联手夹击对手,值守的豫州军抵挡不住向后退却,新义军紧随其后,向旱寨深处掩杀过去。


  “咚咚咚——”连续不断的鼓声仿佛成了黑夜里的明灯,慌乱无主的豫州军士卒就像飞蛾,从四面八方汇集过去;新义军紧跟其后,从东、北两个方向掩杀,冲在最前,最为接近旱寨中军大帐的是张凡统带了一百多前锋士卒。


  中军大营就在眼前,两三千衣甲不整的豫州军士卒聚在大帐外惶惶地跳脚,十几个军侯都伯这等职司的小将大声呼喊,试图尽快恢复编制。


  “冲散他们——”张凡环刀一指,厉喝一声冲了上去,面对数目众多的敌军,百十名前锋士卒想也没想嘶喊着扑进去。


  “啊!敌军杀来了——”豫州军发出一声惊呼,哗啦一声,勉强凑在一起的队伍轰然散开。黑夜之中,没有人知道、没有人顾得清点来袭敌人到底有多少,能看到的是滴血钢刀和一张张狰狞可怖的面孔,能做到的就是不由自主地逃避即将临颈的刀枪。


  一百余前锋营士卒仿佛突入羊群之猛虎,将数千豫州军撵得鸡飞狗跳,唯恐避之不及,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豫州军中也不乏镇定之士。


  “住手!周某有话要说——”


  豫州军旱寨统带周方在几十名护卫的拥簇下迎向如狼似虎的张凡部。周方儒衫外披着轻甲,风姿飘逸,看起来很镇静,他一边阻止新义军,一边挥手安抚四下奔走的豫州军:“大家不要慌,周某自有主张。”


  周方一发话,张凡眼睛立时亮了。“兄弟们!对方主将出来了,这颗首级可值钱呢,诸位可敢与张某一起去取。”说罢,他不由分说,厉斥一声,扑向周方。


  周方万万没料到对方不仅没住手听自己说话,反倒变本加厉来得更加凶猛了。这种意外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住手。住手。。。。。。周某有话要说——”凶猛的敌人越来越近,他说话再不象适才那般镇静了。


  这厮也恁好笑,临阵搏杀之际竟然指望对方住手——张凡差点笑出生来。


  “杀!”厉喝一声,压住笑意,张凡搂头一刀砍向周方。


  “这。。。。。。”喃喃无语之间,周方被亲卫护持着踉跄后退,两个亲卫伸刀架住张凡,紧接着发出两声惨叫,两人俱被赶上来的先锋部士卒砍翻在地。


  “杀啊——”四周喊杀声大作,魏统的主力驱赶着溃败的豫州军杀过来了。中军大帐附近的豫州兵越发慌乱,呼喊着向比较安静的西、南方向蹿去,哪怕明知道那两个方向布满了陷坑、壕沟,这时候也没人再顾及了,只希翼冒险逃脱性命。


  张凡盯上了周方,率几十名先锋部士卒死死缠上。周方亲卫尽出,拼命抵挡,可在对方强大的气势下,抵挡变得异常艰难。


  目睹一个个亲卫倒在对方刀下,周方脸色煞白,嘴唇抖动了一阵,突然大声嘶喊道:“住手啊——周某愿意率部归降,汝等何必赶尽杀绝!”


  “归降?”


  张凡有点意外,犹豫了片刻辰光,他爆喝一声:“杀——”


  剁翻一名逼近的敌军之后,张凡伸刀一指周方厉喝道:“你这厮,归降就要有归降的样子,放下兵刃,抱头蹲下,会不会做?再这么大咧咧地喊住手,爷爷一刀剁了你,不受你的鸟降!”


  在悬瓠城和周勃一番深谈,周方知道叔叔有暗中结好石青为汝南周氏留条后路的意思,自此以后他便留了暗助新义军的心思。可是没过几天,荆州传来好消息,桓温愿意接纳张遇,并帮助豫州军对抗石青。这个消息让周方的心思再次产生动摇。荆州军一己之力灭亡成汉国,威名赫赫,非同小可;若是有桓温襄助,豫州就此有了和石青一搏之力。这样的话,汝南周氏实在没必要急着改换门庭。


  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周方跟随张遇北上,单领一部人马驻守官渡浮桥。他对张遇此次行事抱有极大期望,是以北上以来兢兢业业为豫州军打算。直到张凡动手突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思才发生了变化。作为官渡守将,浮桥对于豫州军的意义他比谁都清楚。敌军突然袭营,气势汹汹,旱寨看来多半不保。浮桥一丢,张遇被阻在黄河之北,和桓温联手之事便成灰灰。这一刻周方福至心灵,头脑从未有地清明。一面感叹石青的好运,一面着手准备投靠对手。


  鉴于以前得罪过石青,周方擂鼓聚众打算集结麾下人马一道归降,力争以几千士卒为资本挽回些不良影响。哪知道慌乱之中集结人马难上加难,再则张凡不明就里,拼命地捣乱,让他敲鼓聚众、率部归降的打算彻底落空,处心积虑堂堂正正的顺天归义之举就此作罢不说,此时如同贪生怕死之辈一般,被张凡勒令放下兵刃、蹲身抱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方脸颊哆嗦,身子颤抖,怒目瞪向张凡。张凡见状,双目一扬,胸腹扩张,眼看就要大声爆喝。周方忽然长叹一声,抱头蹲了下来,下蹲时还不忘喊道:“豫州的兄弟,住手——随周某一道归降新义军吧。”


  远处的豫州军没有听见周方的声音,还未做出反应,近处的亲卫不仅听到、还见到了主将抱头蹲身的姿势,主将已经如此,他们哪有必要再拼命,当下被蝎子蛰了般,甩手扔掉兵刃,抱头蹲了下来。


  “汝姓甚名谁,在豫州担任何职?”张凡踱到周方面前低头喝问。


  “某姓周名方,字行矩,忝为豫州牧麾下行军司马。。。”周方回了一句,被人居高临下地喝问让他感觉不自在,他身子动了动,一边抬身待起,一边道:“周方乃汝南。。。。。。”


  张凡却没继续停下去,转头对先锋部士卒说道:“大伙一起大声喊——周方已然归降,豫州军士卒还不速速归降,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先锋部士卒依令齐声高呼:“周方已然归降,豫州军士卒还不速速归降,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周方已然归降,豫州军士卒还不速速归降,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几十人一起高喊,声音能传遍整个旱寨。豫州军听到后,即刻有了反应,零星抵抗的,当即抛下兵刃归降,正在向西、南方向逃走躲避的,也跟着放慢了脚步,竟然可以归降,何必再冒险往陷坑里跑呢?

  看到豫州军士卒纷纷投降,张凡一咧嘴,哈哈大笑。这次的功劳当真不小!


  闪眼间,张凡瞥见周方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当下止住笑声,问道:“汝有何话要说?”


  周方整了整衣甲,矜持着说道:“适才将军问及周方姓氏,实不相瞒,乃汝南周氏子弟,汝南周氏乃数百年大家,渊源追溯可至。。。。。。”


  “住口!”


  张凡厉喝一声,打断了周方,战事尚未结束,不知还有多少善后之事需要忙碌,他哪有空闲和周方闲话汝南周氏渊源。恼怒地瞪了周方一眼,张凡恶狠狠道:“蹲下!降将就要有降将的本份。”


  周方被噎得差点昏厥过去,只是看到对方那双恶狠狠的眼睛,他还是保持着清醒,缓缓蹲了下去。张凡这才满意,转过身,脚步轻快地迎上走过来的魏统,老远便笑着招呼道:“魏将军,大喜大喜,官渡旱寨终于重归新义军掌握了。”


  魏统同样喜不自胜,哈哈笑道:“军司马机智果敢,临阵勇猛,实是一员将才,本将军定会上禀石帅,对军司马这等人才大力拔擢才是。”


  两人寒暄了一阵,魏统瞅了瞅天色,对张凡说道:“此战虽然拿下官渡,我等却不可大意,需尽快建立防御,谨防豫州军反扑。1 38看書網要亮了,张司马不如率麾下马军巡守浮桥,建立警戒。至于靡勒降兵,打扫战场、重筑防御这些差事交给司州军就是。”


  张凡听出魏统有将豫州降兵并入司州军的意思,他没有反对,只在心里暗自好笑:你魏统不是从青兖出来的,不知道石帅的手段,自以为可以随便处置降兵吗?哼哼,你为了兼并降兵不怕善后的繁杂,我乐得和麾下兄弟轻松片刻。


  “辛苦魏将军了,张凡恭命不如从命,这就带兄弟们巡守浮桥,布置游骑斥候去了。”张凡笑着向魏统拱手告辞。


  石青立旱寨防范的对象主要是豫州张遇,因此只在浮桥南端的官渡建立营寨,没在浮桥北端汲县方向立营。官渡浮桥重要无比,但是各方争夺的是能控制浮桥的旱寨,并不是浮桥本身。浮桥平日的值守只需一小队士卒能看护好中段的吊桥便可以了。


  豫州军也安排有一队士卒不分昼夜地看护吊桥,旱寨战事发生后,这队士卒见势不妙,早早放下吊桥,逃到汲县方向去了。


  在官渡四周安排下巡视游骑和斥候探马之后,张凡命令马军大部留在旱营休息,自己亲率一小队士卒来到浮桥中段。此时天已朦胧亮了,在豫州军士卒放下的吊桥上来回走了几趟,张凡吩咐道:“到北边去几个兄弟,把两边吊桥绞起来。让张遇留在枋头等死吧——”


  几个士卒依令去了北边,和南边一起绞动轱辘,将吊桥升到半空,浮桥一分为二,一个九丈余宽的缺口从中显露出来。


  北边的士卒把缆绳固定好,然后系上早已备好的绳索跳进黄河,在南边袍泽的拉扯下,回到浮桥南端。


  “好了。你们十个留下来盯着对面,一有动静,即刻回报旱寨。其他人随张某回营休息。”张凡打了个哈欠,转头返回旱营,连日长途跋涉,再加上凌晨一场鏖战,他确实十分疲累。


  张凡沿着浮桥走了一二十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啊——是豫州军!豫州军来了——”


  听到“豫州军”三个字,张凡猛一激灵,疲累不翼而飞。急转身向后看去,但见薄薄的河雾中,吊桥对面的浮桥上影影绰绰显出不少士卒的身影。张凡不用考虑就知道来得必定是豫州军。


  “奶奶的!来得真快——”张凡不满地咒骂了一声,扯过一个士卒吩咐道:“去!禀报司州将军,就说豫州军来了,让他加紧布置防御。”


  士卒应命而去,张凡招呼身后士卒道:“走!我等回去守护吊桥!”


  “军司马。是否多调些兄弟过来,凭我们四五十人只怕守不住吊桥。”一个士卒开口提醒了一句。


  “笨蛋!浮桥就这么窄,人来得再多只能在后面干看,哪有什么用?”


  张凡瞪了进言的士卒一眼,顺便点拨道:“对方若是没船,吊桥这儿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有我们在,任他前军万马也难越过。对方若是有船,我们撤回去在旱寨阻击,不让其登上堤岸就是。”


  “军司马真了不起,懂得的东西好多哦。”不懂旱寨存在意义的士卒恍然大悟,其中有两人讨好地举起盾牌,抢到前面护持着回到张凡吊桥缺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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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章 挺进豫州

  “禀使君,吊桥已被升起,有近五十敌军在对面防守,对面旱寨听不见喊杀声,战事似乎已经结束。。。。。。”


  部属回禀的声音空空洞洞,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如眼前的河雾一般飘渺得难以捉摸。张遇呆呆地望向对岸,眼光空乏得似乎没看见任何景物,又似乎看到新义军战旗在许昌城头、在悬瓠城头、在宛城、在叶县、在整个豫州到处飘扬。。。。。。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张遇苦思不得其解。


  为了抵挡鲜卑人,新义军人马尽皆北上,青、兖极度空虚,合两州之地征召不出五千青壮;司马勋联手杜洪、张琚进逼长安,麻秋不在,关中自身难保,不可能派兵出关;徐州周成实力最为雄厚,有一万人马,只是徐州军需要守卫淮河一线,不可能抽调主力北上,而且徐州地处偏远,没有十天半月不可能赶到官渡。


  河南五州和关中军情从脑海一一闪过,张遇最终确认,夺取官渡的只可能是关中军。他不清楚关中战事结果如何,不清楚关中军为何能够出关,他只知道,除关中军外,再无其他可能。


  此非战之罪,实乃天欲绝我张遇——


  张遇苦涩地笑起来,一时间心灰意冷,再没有半点强渡黄河的心思。


  关中军出关,官渡的周方部完了,进攻司州的乐弘部只怕下场更惨,凭枋头的七八千豫州兵还能单独抗击对手?关中军夺下官渡,升起浮桥,不是怕他这支残军,而是为了攻略豫州不受干扰。一旦抚平豫州,他们就会掉头北上,清剿他这支无根之草般的残军。


  张遇心头一阵“明悟”。自己失去的不仅是豫州,过不了多久还要搭上这条性命。“罢了,找个地方保命吧。”喃喃自语中,他纵马下了河堤。


  “使君!你说什么?攻还是不攻?”等候将领的部属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撵上来大声追问。


  “不攻了,我们到并州去。。。。。。”


  张遇洒脱地笑了笑,继而补充道:“派人快马赶往西枋城,通知王泰将军即刻撤离西枋城,向获嘉方向退却。张某在凤凰山南麓等他。”凤凰山既是今日新乡市凤泉区的凤凰山,是西枋城前往获嘉的必经之路。


  四月二十九日黄昏,张遇命令撤离的将令传到西枋城,正自坐立不安的王泰如释重负,传令豫州军士卒即刻准备撤离。


  原来王泰午后收到斥候探报,邺城援军到了!蒋干统带两万人马午时抵达东枋城,午后在衡水营的接应下渡过淇河与张温部会合。


  王泰了解蒋干,知道此人并非张温那样的庸手。对方既然来了,一定会做点什么。以王泰估计,对方夜间若是没有动作,明天一早定会出现在西枋城下;那时他将很难从大军之中安然突围。王泰想在蒋干到来之前撤离西枋城,可张遇给他的将令是坚守两日,等并州军前来接管。问题是,谁也不敢肯定并州军是否会前来接管!

  就在左右为难之时,撤离的将令到了,王泰怎肯等到蒋干兵临城下再走,当晚便率兵从出了西门,循路向西南方的凤凰山赶去。远离了西枋城,心弦渐渐松驰下来,王泰这才感觉到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向南回豫州,怎么像是往河内方向撤?”王泰喊来传令的信使追问。


  传令信使是张遇亲卫,见识颇广,明了豫州军眼下的处境。当下黯然答道:“官渡浮桥丢了,我们。。。回不了豫州了。”


  “什么?”王泰惊得差点从战马上摔下来。官渡浮桥丢了,不能回转豫州,这对张遇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桓温。。。。好不容易找到的靠山竟然无法依靠。唯一的希望就这么隔着黄河眼睁睁看着却不能成真!

  头痛之余,王泰蓦然生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感觉。张遇兄弟,这是命!你只有富贵之命,没有那种命啊!


  叹惜一阵,王泰无奈地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尽皆抛开。对于不能回归豫州,他并不是特别在意,豫州不能去,去并州也是一样,他不仅和张遇交好,和张氏其他人,诸如以前的张举,现在的并州刺史张平关系都很不错。


  四月三十日午时,张遇和王泰在凤凰山会合,唏嘘一番之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把豫州抛掷脑后,兵合一处赶赴获嘉。他们不知道,这时候,荆州刺史乐弘正在心里念叨他们二人,指望两人尽快回兵救援自己。


  四月二十七日早,乐弘攻破金墉城,张遇预定计划是,金墉城破以后,乐弘率兵继续西进新安,堵死关中军东出路径。只是没等乐弘收拾罢残局动身,当天午后,关中军先找上门来,诸葛攸统带八千人马兵临金墉城。


  关中军由三支人马组成,衣甲制式不一,颜色驳杂,旗号混乱不堪,一看就是一支杂兵。张遇曾经说过,一俟并州军进入枋头,豫州军便即回师河南;有此倚仗,乐弘并没把这支关中军放在心上。


  在金墉城休整了一夜,三十日上午,乐弘留一千五百人守城,自己亲率五千人杀出城,意欲和关中军对阵厮杀一场,以试探对方战力如何。诸葛攸不甘示弱,给毛受留下三千人守寨,自己亲率五千人马出寨迎战。


  说起来,关中军确实没有能让乐弘看得起眼的地方,关中军士卒和荆州军一样,都是临时征募的坞堡部落私兵或者青壮,没谁能更高一筹;关中军主帅诸葛攸思维敏捷,想法大胆,敢做妄为,同时心思不够细密,有眼高手低之嫌,这人可谓优缺点参半,临阵指挥能力并不比乐弘高明多少。


  关中军、荆州军数量相差无几,士卒来历、主帅能力彼此半斤八两。在这种情况下斗阵厮杀,结果往往是由运气决定的。结果证明,诸葛攸的运气更好一些。


  实际上,诸葛攸没有急于战败对手,他在等待,等待王朗后军到来,等待张凡夺取官渡浮桥的消息传来。因此他需要和乐弘保持僵持;出于这种心理,两军对阵之时,诸葛攸采取了守势,这个选择最终决定了胜利的归属。


  乐弘没有选择地发起了攻击,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攻击的一方很难建功,而且更为耗力。双方缠战一个多时辰后,荆州军后续无力,渐渐支撑不住,关中军稳如磐石,阵势没有半点涣散的模样。


  乐弘见状,知道无望取胜,随即在守城士卒的掩护下,退回金墉城。关中军趁势掩杀,占了不少便宜,直到靠近城头弓箭手的射程边缘,这才罢手收兵回营。


  经此一战,乐弘认识到己方攻击的实力不足,便老老实实躲在金墉城里不再出战;诸葛攸乐得如此,也不围城攻打,只在城北扎下大营,安安静静地与荆州军对峙。


  二十九日,有从官渡逃脱的豫州军士卒跑到荥阳,把旱寨失守的消息告诉给上官恩。上官恩大惊之下,将这一消息快马飞报乐弘并询问对策。


  三十日,安坐金墉城等待张遇前来会合的乐弘听说旱寨失守,官渡浮桥落入新义军手中,惊得连一刻都呆不住了,即刻整顿人马出城东行,准备先去会合荥阳的上官恩。


  与此同时,张凡的捷报也到了城北的关中军大营,诸葛攸闻报之后,一改先前耐心等待的姿态。探马斥候大量派出,紧紧盯住荆州军。乐弘率部刚出金墉城,诸葛攸便得到消息,关中军当下一分为二,诸葛攸亲率五千人马轻装疾行,追击荆州军;毛受率两三千人马押解辎重随后跟上。


  张遇被阻在黄河北岸,豫州空虚,有实力有影响的人马只剩乐弘这支,只要击溃这支荆州军,整个豫州连带荆州的樊城、新野等几个城池将尽归新义军下辖,而且,有豫州、荆州两个攻略目标,王朗就有理由征募河西胡人组建后军出关作战,对王猛底定关中的大计毫无影响。既然如此,诸葛攸怎会继续与乐弘客气,他只恨手中没有一支骑兵拦住荆州军并将其彻底剿灭。


  自离开金墉城后,乐弘就开始感受到关中军的不同,对手失去了往日的矜持,不要命地缠上来截住荆州军厮杀。若是没有得到旱寨失手的消息,乐弘不介意停下来和对手斗上一斗,可惜的是消息不仅传来了,而且再次得到证实——旱寨失守,周方和四千幸存守军归降了新义军。


  四千人马已经让乐弘心痛不已,周方投敌蕴含的意义更让他心惊胆颤。周方是汝南周氏子弟,周氏家主周勃掌握着悬瓠城,悬瓠城又是豫州最大的财货来源,周方投敌若是代表周氏,后果就太可怕了,豫州彻底陷入无钱无粮无主无兵丁士卒的困窘境地,只怕不等敌军来攻,人心先就散了。


  噩耗频传,乐弘哪还有心思与诸葛攸纠缠,拼着受些损伤他也要摆脱对手,以便尽快和上官恩会合商量对策。


  关中军、荆州军一追一逃,一前一后向东疾赶,其间不时头尾相接,引发出一阵阵小规模冲突。


  五月初二,乐弘抵达荥阳与上官恩会合,两部人马会合后数量接近九千,声势顿时大振。毛受没有赶上来,诸葛攸人马较少没敢过分逼近,只在一边牢牢监视。


  乐弘和上官恩见面后很快达成一致意见,既然州牧张遇联络不上,豫州、荆州北部诸城的安危只能指望桓温,豫州的变动应该尽快派人前去禀报桓温,没有得到答复前,他们应该先回许昌收拢豫州人心,固守以待时局变化。


  五月初三,乐弘、上官恩合并一处,先东去管城,然后顺驰道直下许昌。


  事关重大,诸葛攸不敢太过莽撞,率军缀上乐弘、上官恩的同时,他一边传令后边的毛受尽快跟上,一边传令官渡浮桥,命张凡即刻向魏统的司州军交割防务,率领关中马军南下许昌会合支援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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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收缩、放松;再收缩,再放松;再再收缩,再再放松。。。。。。


  控制尿意一样,明志一收一吸控制全身肌肉在绷紧和松弛之间来回转换,有意识的控制能让僵卧太久的四肢不至于麻木。时至正午,在肌肉有规律地的弹动中,他趴在草叶间透过望远镜向山坡下打量。


  坡下的山间公路难得见到过往车辆,七八栋民居稀稀疏疏地散在公路两侧,山民大多出门打工了,闲置下来的民居很少有人出进。他的目标——掩映在林木中荒废下来的罐头厂大院锈铁门依旧紧闭着,不见丝毫动静。


  镜头向东偏移,明志的视线从锈铁门挪到左侧罐头厂的两层小楼上。


  小楼底层被院墙挡住了,看不见具体情形。二楼有七个房间,六间后窗大开,透过窗子可以看见,里面空空洞洞没有居住的痕迹;只有最北首靠近楼梯的那一间窗子紧闭着,发黄的糊窗纸挡住了视线。。。。。。


  视线在糊窗纸上缓缓搜寻之时,明志心中生出一丝被人窥探的感觉,警惕方生,他趴在枯草丛中的身子便倏地一动,蛇一样向后急退,直到完全缩进土崖的凹陷部之后,这才抬头向四周的山顶搜寻。


  初秋时分的桐柏山完全被死寂所占据,阗静幽深,无声无息的没一丝生命气息。目光在山峦曲线、密林、草丛等可疑地带逡巡了一阵,明志却没发现异常。


  “江湖岁月催人老,越混越胆小。老啰——见不得半点风吹草动。”揶揄了一番,明志自嘲一笑,弯下腰,身子再度钻进枯草丛端起望远镜向下瞭望。


  距离明志所在三百米外的山顶上,一个满脸油光的汉子和一个面目阴鸷的年青人缩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满脸油光的汉子啧啧称奇:“奶奶的,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咋就这么精!老子只多盯一眼差点就被发觉了。”


  “单骑猎人的名号是容易闯出来的?”


  阴鸷青年面色不动地一哂,谨慎地劝告同伴:“单骑猎人出道五年,举报查实的案子平均每年有案值千万以上的一起,五百至一千万的八起,一百万至五百万元的二十六起;当然,百万以下的一起也无,只因为单骑猎人看不上几万块钱的赏金。李大哥!这战绩可全是拿命拼出来的,这小子扎手得很呢。哼哼——我们这铺活钱看着钱多却不那么容易拿啊。”


  “也是——奇怪了,单骑猎手怎么就专门盯上制假贩假这行了?听说这一行被他整得家破人亡的不下十来家,难怪这么多人花高价要买他的命。”满面油光的汉子心有戚戚,无话找话地咕哝了一句。


  “小弟多少知道一点原因,听说这小子原是个老实巴交的高中仔,五年前他爹妈被一辆冲关的贩烟卡车给撞死了,经此一事这小子不知怎的就发了狠,书也不念了,一门心思要找人报仇。找不到原主,就和制假贩假整个行当为了敌,最后闯出这个单骑猎人的名号。”


  说到这儿,阴鸷青年脸皮牵动,讥讽地笑道:“消息传出去以后,制假一行的几个大佬为了平息这个煞星的怒火,私下里打听当年是谁撞死他爹妈的,寻思把人交出去了事,可惜没能找到愿主。呵呵。。。。。。。这才有了我们兄弟这铺一百万的买卖。”


  “奶奶的,活到这份上,这小子死了也值。”油光汉子砸吧了两下嘴巴,下意思地向山坡下扫了一眼,旋即一蹦而起,低声嚷道:“兄弟。快!出来了,出来了。。。。。。”


  山坡下罐头厂锈迹斑斑的铁门打开,一辆后八轮厢式大卡车从里面驶出来,向左一转,上了通往武——郑公路的盘山路。


  厢式大卡车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向下行驶,经过一个三叉路口时,一辆黑色的宗申125摩托车从岔路里蹿出来,遥遥跟上大卡车,黑色宗申上路不久,一辆墨绿色越野敞篷吉普也从岔路里驶出,不疾不徐地跟在摩托车后面。


  三辆不同型号的车彼此间隔一两里在山路上行驶了二十来分钟,然后大卡车首先进入九里弯。九里弯是环绕笔杆山盘了三大圈的一段盘山路,尽头下去就是宽阔、平坦、直穿桐柏山的武——郑公路。


  绕过第一个大圈。明志掏出手机,按下直通桐柏市烟草稽查大队的快捷键。对于赏金猎人来说,举报时机的选择很重要。明志选择的时机刚刚好,五分钟后,前面的目标就会进入封闭的武——郑公路,从而成为瓮中之鳖;就算内线提前通风报信,也没时间逃脱了。


  “你好。这里是桐柏市烟草稽查大队,请问。。。。。。。”轻骑沿着弯道平稳转向,熟悉的接听声在耳机里回响,明志拿捏着嗓子正准备应答,就在这时,他心头一颤,一种极其强烈的危险感觉骤然袭上心头,一下子撷住了他的心房。


  这次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得让明志不敢有任何犹豫,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反应,眼光迅疾一扫,落到后视镜上,明亮的镜面中,一辆敞篷吉普飞速冲了过来,墨绿色的身影瞬间涨满了整个镜面。


  “该死!”明志恼怒地咒骂,双手一带,操纵轻骑斜转,向山道边缘靠过去。


  盘山公路弯道很急,为了开阔视野,轻骑在山道外线行驶,敞篷吉普时机拿捏的很准,逼上来的方位也非常巧妙,利刃般横向切过山道外弧,从内线斜向外逼上,试图用钢铁躯体将宗申摩托挤撞下山道;山道下则是陡直的高达百米的悬崖峭壁。


  敞篷吉普来得迅猛快捷,转眼间车头就将抵上轻骑喷气管,双方距离太近,轻骑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启动备用发动机加速了;不想被对方撞中的话,山道边缘是唯一的躲避方向。


  山道边缘铸有五十公分长宽的正方形隔离墩,隔离墩彼此相距约莫一米五。宗申摩托斜斜从两个隔离墩之间插进去,前轮即将冲出山道之际,明志猛地一踩刹车,改装的刹车此时体现出物有所值的价值,吱地一声响,轻骑前轮前半部分凌空悬在山道外稳稳停下。


  明志动作不停,双手顺势一扭,前轮向左一偏,轮胎边缘点在隔离墩上,自此,两米二长的宗申摩托车斜卡在两座隔离墩之间狭窄的空隙中,只车尾有八公分长的一小部分伸出隔离墩外。


  明志相信,对方驾驶技术再是精湛,高速行驶下也没把握把吉普和隔离墩的间距控制在十公分以内,只要对方在意自己的性命,就会与隔离墩拉开至少二十公分的距离。车尾探出八公分在安全距离内。


  呜——


  劲风猎猎作响,敞篷吉普倏然而至,车头与轻骑交错的那一刻,明志从后视镜里看得清清楚楚,结果和料想的一般无二,对方车头最外沿距离隔离墩至少有二十几公分。见到这番情景,他轻轻松了口气,只需一秒。。。。。。不!只需坚持半秒,整个敞篷吉普车身就会依照惯性越过轻骑,最危险的时刻算是过去了。


  需要坚持的是摩托车的平衡。刹车之后的轻骑没有多余支撑,只依靠前轮抵在隔离墩上的那一点力量维系着没向两边歪倒。若是歪倒的话,向外的结果是坠落山崖,向内则是被疾驰的敞篷吉普刮上,最终仍然会被弹下山崖。


  敛息屏气,明志身子一动不动,竭力维持轻骑的平衡。就在这时,他双目忽然大睁,震骇地瞪向后视镜。


  随着敞篷吉普的移动,吉普车斗部分从后视镜里显露出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站在车斗上的面目阴鸷的年青人。这人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棒球手,冷静而又精准地挥舞着钢管向明志后颈砸过来。这一棍计算周密、角度刁钻,让躲在狭窄角落里的明志动也是死,不动也是死,所有的生机退路竟是完全断绝了。


  “靠*你妈!想老子死,哪恁便宜!”


  对手的毒辣刺激得明志怒火蒸腾,他脑袋一热,再不顾及生死,大吼声中,双足用力一蹬,双手在车把上借力一按,身子腾空跃了起来。


  咣当——摩托车掉下山崖。


  砸向颈部的钢管因为明志的跃升袭到了腰间,就在钢管即将临身之际,明志右手闪电般向后一捞,铁钳般箍住对方手腕。咚地一声闷响,尽管抓住了对方手腕,他却无法阻止钢管前冲的势头,腰间被结结实实砸了一棍。


  这一棍砸得明志两眼发黑,腰骨似乎裂成了无数碎片,彻骨的痛疼让他更加愤怒。“一起死吧——”,嘶吼声中,明志右手用力一拽,面目阴鸷的年青人被拖出车斗,和他一起坠下山崖。。。。。。


  嗵!

  身子一震,如被万斤大锤敲了一记,只是还未来得及体验痛疼,明志就觉得身子一轻,飘飘然飞了起来,似乎成了风中的飞絮,沉浮,无根无蒂地四处飘荡。


  晕晕乎乎之中,明志感觉自己没死,只是不知置身何在;眼前一片黑暗,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更没有太阳,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想睁大眼睛仔细观察,这才惊觉自己感觉不到眼睛的存在,他试着动动手脚,同样也没感觉到手脚的存在;这种感觉让他非常困惑、非常惶恐。就在他惊骇不安之时,黑暗深处隐隐传来一丝丝缥缈的呼唤:“小志,醒醒,小志,快醒醒。。。。。。”


  呼唤是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只是其中透出的关切眷念却极其浓烈,浓烈得让明志忍不住有些向往。“谁在叫我?是妈妈吗?”想到妈妈,他精神一振,努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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