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家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9 19:22      字数:304496
  更新时间:2010-05-05

  五月十四。晨。


  石青告别周成,率骑兵大队踏上归程。七千余骑轻装快马,推进的十分迅速,午后便即抵达鲁郡,进入新义军辖区,当晚,队伍在驺城驻扎下来。


  鲁郡有二十七个难民安置点,另有五个归顺新义军的本地坞堡;总计约莫近四万人丁。第二日,各营骑兵在驺城附近继续操演,石青带着麻姑四处走访,用了两天时间,将二十七个安置点和五个坞堡一一走遍。


  五月十七。


  大队人马继续北上,过鲁县,渡泗水,黄昏之前赶到汶水之畔。牵着战马走在汶水浮桥之上,石青感慨连声。


  “麻姑。你知道吗?一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新义军从谯郡北上,来到泰山;渡过汶水的时候,大伙那个兴奋,就甭提了。。。”


  “小耗子人最小,声音倒是最大,调子真高啊,河对面的韩彭都能听见。。。唉,这小子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挺机灵的,那晚怎么没能脱身呢?”


  麻姑没有插口,兴致盎然地听石青絮叨。路上的尘土混合着汗水把她那张俏脸涂抹成了一张以黑白为主色调的花脸,她没有察觉到这点,努力地将笑容向身边人绽放;笑容和黑白线条拼凑在一起,看起来颇为怪异,若非那双宝石般的眸子不时闪现出浓浓的笑意,让人真的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石青看到后,莞尔一笑,停了下来,将左手腕处的衬里扯长了一些,伸过去在麻姑脸上轻轻地擦了一擦。


  麻姑下颌轻抬,微扬起脸,将眼睛眯了起来,十分惬意地享受着男人的温存。


  石青掸了掸她的发梢,薄薄的灰尘随着他的手指飞扬起来,石青带着些愧疚,柔声说道:“麻姑,辛苦你了。回到肥子以后,日后就在军帅府好生歇着,不要随我出征了。”


  “不辛苦的。”


  麻姑一笑,细密净白的牙齿露出一些,珠贝一般,点缀得一张俏脸顿时生动起来。“我喜欢,我愿意。”


  听到“我喜欢,我愿意。”这句话,石青感觉体内那颗硬邦邦的心几乎要全部融化了。


  “石帅!长史王先生专程迎接石帅来了。”


  雷弱儿的禀报打断了两人的温馨。石青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惊问道:“是景略兄?他怎么跑到这儿来迎接?”


  石青惊讶不已。汶水距离肥子还有五六十里,若真是专程迎接,距离未免太远了一点。嗯,许是王猛来蛇丘办事,正好遇上自己吧。


  待石青登上汶水北岸,一看岸边以王猛为首的迎候队伍,便知道自己猜错了,王猛还真是专程前来迎接的。


  王猛的迎候队伍并不大,不过十个人一辆车,除了伍兹和四名护卫之外,赫然还有四名年轻女子。


  四名女子显然是从邺城接回来的宫女,衣饰华丽,举止有度,凫凫婷婷侧立在大车之旁。那辆大车青布蒙顶,桐油刷壁,席塌铺厢,枕裘齐备,而且不是牛车,是由四皮毛色一般的黄骍马驾辕的马车,这样的马车已经不是一般意义的马车,按照古制,应该称之为驷黄。


  无论是驷黄还是宫女,若是是为了专程迎接石青,王猛断然不会带到蛇丘的。


  望着疾步迎上来的王猛,石青讶异地问道:“景略兄。你这是为何?”


  王猛郑重一礼,随后回道:“启禀石帅。军帅府以为,石帅率领新义军征战数月,大破枋头,抚平滠头,除段氏鲜卑,纳司州大部以及陈留郡、枋头数千里之地,实乃大捷,班师之际,青兖该当浓重迎接,是以。。。”


  王猛话未说完,便被石青插口打断,他不悦地说道:“景略兄该当知道,石某并不在意这些凡俗礼仪。青兖困僻经年,民众吃用尚且难以维持,军帅府为些虚礼铺张浪费,虚耗钱粮,石某怎能心安。”


  “石帅。此并非虚礼,而是必须之道。”


  王猛踏前两步,正容说道:“新义军来泰山为时不到一年,石帅在泰山更只待了半年,其中与收容的二十多万南下难民相处时间不过两三月光景。石帅若是不讲这些虚礼,只怕要不了多久,他人会忘了谁才是青兖的主人,难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帮助他们渡过的严冬。”


  “哦?难道有人暗中什么企图?”石青一震,眼光瞥向伍慈。


  伍慈凑上来,谄笑道:“石帅放心。伍慈日夜紧盯,青兖平安的紧呢。不过,凡事预着立,不预则废;青兖一时平安不代表一直平安无事。王长史认为,军帅府应该趁大胜之机,大张旗鼓地宣扬新义军战果,广谕青兖生民知道,谁才是青兖真正的主人,以杜绝小人侥幸之心,防患于未然。祖小姐和两位刘大人对此颇为赞同,是以。。。”


  石青心里一亮,恍然明白过来。此举虽然耗费一些财物,但是,对比自己威望树立后青兖人心更为凝结、日后麻烦减少这些好处,耗费些财物真的很值得。


  赞许地对王猛点点头,石青笑道:“于细微处见真知,景略兄实乃经世之大才。石青佩服。”


  王猛微微一笑,再度进言道:“石帅英雄无双,龙虎之姿,左右必有鸾凤相随,如此阴阳调合,方显威仪。王猛特地带来四位侍女服侍麻小姐和石帅,梳理更衣,以添仪容。”


  石青此时心情甚好,瞅瞅麻姑那张大花脸,呵呵笑道:“景略兄。由你安排就是了。石某无有不遵。”


  队伍在蛇丘停了下来。驻扎休息。


  石青好生洗了个澡,重新梳理了头发,才长出来的一点绒须被他用环刀刮得干干净净。麻姑在四个侍女的服侍下梳理打扮,挽髻带簪,恢复了女儿家颜色。


  石青还是首次见到精心打扮后的麻姑真容,但见花容月貌,眉不描而黛,腮不敷而艳;玉骨雪肤,飘飘兮若秋水凌波,皎皎兮如碧月流光。


  “真美。。。”石青不由看得呆住了。麻姑瞅见,抿嘴一笑,两颊升起淡淡的晕红,有着三分欣喜,有着三分害羞。。。


  第二天起床之后.石青换上崭新的衬里、皮甲,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雄武之中带上了三分英气。


  麻姑着了一件月白色为底的委地精锻长裙,长裙上绣着一朵朵鲜艳夺目的大红花,红花玉肤相映,耀得石青两眼发花。


  两人登上驷黄,石青挺直身躯,扶栏傲立,宛若狩巡四方的王者。麻姑错后半步,扶着石青左手俏生生地站立一侧。


  “驾——”雷弱儿亲自担任御者,吆喝声中,长鞭打了个响哨,驷黄平稳地向前驶去。


  车辚辚、马萧萧。烟尘腾空弥漫,旌旗招展如云。七千余铁骑肃杀严整,护着新义军军帅的车驾——驷黄,滚滚向北。


  “镇南将军得胜回师——”


  “新义军天下无敌——”


  “志愿兵是泰山守护神——”


  。。。。。。


  一队队骑兵高呼口号,在难民安置点中穿梭,在劳作的人群中穿梭,在广褒的青兖大地上穿梭。


  距离肥子三十里时,刘复、孟还真率军帅府民务部、政务部二三十官吏迎上前来,诸人一一和石青见过礼后,队伍再次前行。


  午时许,距离肥子二十里时,戴真、刘征带领孙鼎、诸葛裕等几百名乡老郡望箪食壶浆前来劳军。


  大军驻地驻扎,休息进食,石青走下驷黄,携麻姑和乡老郡望一一招呼叙话,一个时辰后,再次踏上归程。


  大军抵达肥子城南十里之时,祖凤、刘启率军帅府有职司官吏,以及数千肥子居民一起来迎,场面与前几次更为热闹,更为庄重。


  石青扶栏四望,但见两侧将士肃杀威严,兵戈如林闪耀着寒光;前面人头蜂涌,无数民众高声欢呼,对自己遥遥叩拜。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围绕着他石青在运转。这一刻,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年时间,我竟然走得这么远!竟然到了这一步!”穿越以来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快速掠过,他看到褚衰黯然留下了粮草辎重,他看到吕护授首之时的不甘,他看到蒲洪的愤怒和惊骇,看到姚苌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到姚襄永远如一的微笑,看到段龛的绝望。。。


  莫名地,一种强烈到极处的自信油然而生。


  我行的!我能够改变!我已经改变了许多。。。


  石青眼光缓缓扫视着欢呼的人群,这些人的命运已经被他改变。


  突然,石青目光一凝,落在一个挺直的倩影身上。一年时间,当初那个稚气的骄傲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骄傲,有的只是沉稳;也看不到稚气,有的只是磨砺之后的坚韧。


  只是,她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忧郁。。。石青心头蓦地一痛。


  “停车!”石青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下意识地挪动脚步,他想尽快下车,到那个小女孩身边,问她为什么如此忧郁。


  “石青。等等我。。。”麻姑甜甜脆脆的声音传入耳中。石青一怔,停下了步子;随即麻姑柔柔的小手抓紧了他的左手小臂。


  当麻姑淡淡的体香沁满他的口鼻之时。石青突然明白,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这么忧郁了。他心虚向小女孩望过去,只见那张美丽的脸庞神情如故,只是眸子里的忧郁似乎更加地浓了。


  景略兄啊景略兄!你想害死我——


  石青懊恼不已。他终于明白王猛大张旗鼓地迎接自己背后蕴含的用意了。趁这个机会,王猛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了青、兖士民一个错觉——麻姑是青兖两州真正的女主人。
——

  十一章 雏形

  更新时间:2010-05-06

  石青揉着发木的额头,高一掉低一脚向军帅府议事大堂走去;按说他的酒量已经足够大了,可还是没能在昨晚的庆功宴上架住几百位乡老郡望的轮番敬酒,依旧落得个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的结局。过了一夜,酒意竟然尚未消退,让他感觉这身体不全是自己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无法控制一般。


  为了迎接石青得胜归来,军帅府里里外外重新修缮了一番;白灰粉墙,屋脊兽瓦,议事大堂的梁柱门窗也刷了清漆,还画了许多花草虫鸟,花花绿绿的,颇为热闹。石青知道这是王猛的主意,尽管看不惯这种浮夸的奢华,他也只能作罢。


  王猛是想提高军帅府和军帅的威仪啊。


  此时是辰初时分,时辰还早,军帅府里除了巡视护卫的身影不时出现,没见多少掾属佐吏,只王猛除外,他抱了一大堆卷轴等候在议事堂前。


  瞧见石青,王猛趋前几步,他想行礼,奈何怀中的一大堆卷轴碍事,让他无法弯腰。尴尬地笑了笑,王猛略屈了屈身子,算是行礼。然后说道:“石帅。王猛会同军帅府诸位大人草拟了一些规制律令,请石帅核定。石帅若是以为妥当,日后可在青兖推行下去。”


  “辛苦景略兄了。景略兄不必拘礼。”


  石青过去取了七八管卷轴,替王猛分担了一些负担,随即踱进议事堂,来到上首,将卷轴放到矮几上坐定下来,王猛将怀中的卷轴放在矮几之上,随后侍立在侧。


  一二十管卷轴少了约束,骨碌碌在案几上散开;石青选了其中最粗的一束徐徐展开。。。


  洁白的宣纸之上,一行行工整质朴的钟繇章程体小隶登时扑入眼帘,令人赏心悦目。石青精神一振,凝神看去,只见右手眉头第一行写着“新义军军帅府吏士行能制”十一个字。


  第一行字体稍大,接下来分门别类介绍军帅府麾下职司掾属,字体稍微小了一些——


  军帅府左辅:军帅府辅政,佐理军帅调合青兖,教化生民,布政行令,参新义军军政事。。。


  军帅府右辅:军帅府辅政,佐理军帅调合青兖,教化生民,布政行令,参新义军军政事。。。


  看到左右辅政两个职位,石青心中一动,这定是为刘征、刘启准备的职位,以此看来,军帅府掾属人选,无论是无奈地妥协或是深明大义的揖让,大伙已经达成了初步共识。只是这个辅政之职,不知是谁的首创。略一思忖,他收拢心神,继续看下去——


  军帅府长史:军帅府掾属之长,总领军帅府事,参新义军军政事。。。


  军帅府主簿:军帅文书佐吏,参新义军军政事。。。


  军帅府功曹:军帅选署功劳佐吏,参新义军军政事。。。


  军帅府仓曹:军帅府仓禀佐吏,参新义军军政事。。。


  军帅府学部:。。。。。。


  。。。。。。。。


  “新义军军帅府吏士行能制”共有三十七条,规范的是新义军军帅府下辖的两辅、四幕僚、八职司部以及郡、县、村三级共计三十七种官吏的辖治责权。与此同时,也将三十七种官吏的直属结构描画了出来。这种结构也即是新义军的行政体系。


  这种行政体系的构建框架是这样的:军帅府和军帅为权利中枢。协理中枢运作的是军帅府长史、主簿、功曹、仓曹四幕僚掾属。军帅府中枢向外延伸出两条并行的权利主线,一条是两辅麾下的军帅府八职司部,一条是郡县村三级地方行政体系。


  两条权力主线原则上互不统属,实际上有很多交接点。


  军帅府八职司掾属,其中志愿兵部、监察部、吏部、工部、刑部等五部没在郡县设立分支掾属,另外之学部、农部、义务兵部三部因为需要会在地方安排掾属,这三部掾属既需服从职司部门的调遣,还需在地方官吏的监护下行使职权,同时受两方辖治,不能将任何一方摒除在外。


  同样的,郡县村主事不仅受幕僚机构中的功曹监督、考核,还受八职司部中的监察部、吏部监督,也要接受刑部的指导,并非单单对石青一人负责。


  这种围绕着一个核心,并行中相互交叉的权利结构虽然有些繁琐,却极好地体现了平衡之道。石青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对此了然于胸。这应该是集权于核心的权利兴致,相对与皇权旁落,地方各自为政,动辄割据自立的当世代来说,这种集权的做法无疑是一种进步。只不过,这种进步只能在青兖——至多包括徐州、司州等荒僻州郡实现,因为这里没有强力的世家豪门。若想在繁华的江南和幽冀推行,只会被碰的头破血流。


  一卷《新义军军帅府吏士行能制》用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完,矮几上还有一二十束卷轴。石青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一一展开后大略扫视了一下,只见卷轴眉头之上分别写着:奏定制、推贤选能制、士卒抚恤制、青兖风俗制、赡灾制。。。屯耕律、租赋律、刑罚律、内戒律。。。


  十九束卷轴分为制、律、令三纲十九目,详细条款不下几百条。几乎涵盖了青兖政治民生的方方面面。


  “好啊。景略兄大才,干的好极了!”石青只大略翻阅了一下条目,便高兴得忍不住连声赞叹。


  在此之前青兖施行的一直是军律军令,与动辄砍头示众、插耳游营的军律军令相比,这些律法不仅更适合普通民众,也更为细致翔实。石青完全可以预料,一旦将这些推行下去,青兖两州必将恢复成正常的人类社会,而不再是混乱仓促的难民集中营。


  这不就是真正有序而又健康的家园吗?


  王猛一揖,谦让道:“此乃军帅府参议司会同政务部、民务部等诸位大人共同拟定的,非王猛一人所为,王猛不敢贪功。”


  “石帅!李承这厢有礼了。”一个谦和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堂上两人的叙话,石青循声看去,只见原三义连环坞二坞主李承踏进议事堂,正堆着满脸的笑作揖行礼。


  李承是祖凤的长辈,石青不敢马虎,起身揖让道:“长睿公勿须多礼,请坐下叙话。”


  李承和王猛见过礼后坐了下来,寒暄了两句后,说道:“石帅!李承此来是为了一桩喜事。”


  王猛闻言,眉头顿时蹙紧了一些,石青还未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哦,不知是何喜事?烦请长睿公见告。”


  李承喜滋滋地说道:“石帅贵庚二十有二吧,确是到了成家的年龄。祖胤大哥家的凤儿早已及笄,也该谈婚论嫁了。说起来,去年石帅和凤儿订下亲事之时,你们就该成婚的,可惜当时战事连绵,新义军四处奔走,把这桩喜事也给耽搁下来了。祖胤大哥一直为此揪心呢。呵呵,现在好了,青兖安定下来了,石帅也回来了,趁此机会正好把这桩喜事办了不是。”


  石青没料到李承说得是这桩‘喜事’。闻听之后,不仅迟疑起来。说实话,到底是应该和麻姑成婚还是应该和祖凤成婚,对这个问题,他还没有半点主意。


  犹豫之中,石青听到一声轻咳,他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王猛一脸紧张地盯着他,缓慢而又坚决地轻轻摇头。


  不能答应么?娶谁不娶谁此乃私事,岂能由王景略替我选择。可这也太仓促了,我应该多想一想,再做决定。只是,我能拒绝吗。。。


  石青心念电闪。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为难之间,他余光一扫,透过窗棂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赫然正是祖凤。


  也许知道议事堂内发生的事,祖凤显得很不安,低着头在军帅府的小径上彷徨来去,一刻不敢稍停,似乎承受不住压力,祖凤瘦削的双肩微微向下塌陷,看起来十分地脆弱无助。


  我答应过要为她承担,答应娶她,给她幸福,为此不惜火并了三义军。如今怎能言而无信,怎能伤害她、折磨她。。。


  看到那个不堪重负的纤弱身影,石青心中一痛,不再有任何的犹豫,慨然说道:“好!烦请长睿公转告长义公。稍待几日,石某便请刘大人做媒,去祖家说合,然后筹备和凤儿的婚事。”


  作出决定的这一刻,石青体内热血沸腾,他似乎忘记了麻姑,也听不见王猛深沉的叹息,甚至于不知道笑容满面的李承何时告退的。他的眼前浮现的只有那个小女孩开心地笑容。


  “石帅。石帅!石帅——”


  不知过了多久,王猛的声音传到耳中,石青回过神来。


  和王猛忧虑的眼神一碰,石青带着歉意说道:“景略兄。对不住。”


  王猛苦恼地说道:“石帅。为人主者,当抛私情,循公义。施大德,少小惠。如石帅这般,实在是。。。”


  石青跟着苦笑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对亲人寡恩,怎会对天下生民有情?景略兄,石某若是依靠女人才能与屠军联手,与阴柔小人有何差别?不仅自己看不起自己,只怕麻姑也会看不起石某。。。”


  “说得对哦。。。”嬉笑声响起,麻姑带着两个侍女,捧着食盒进入议事堂。原来不知不觉中,天已过午;麻姑见石青没回内宅吃饭,便将饭菜送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再说什么呢?石青你说的倒有些气概哈。。。。。。”麻姑一边向案几上布菜,一边叽叽呱呱地询问。


  王猛瞧见不对,一揖道:“石帅。王猛先行告退。”


  “别。。。景略兄陪石某一道用饭吧。”石青招呼。


  “多谢石帅。只是王猛还有一点急事需要处理,就不打扰了。”王猛再次一揖,随即慌慌张张地退下。


  麻姑瞅瞅石青,再瞅瞅王猛急速遁去的背影,奇怪地问道:“怎么啦?莫非是麻姑不能与闻的军机大事?嗬——不说也罢。麻姑还不愿听呢。只是。。。石青,你不许算计我父亲,也不许算计屠军哦。要不然,哼——”
——

  十二章 出巡

  更新时间:2010-05-07

  石青想请刘征出面做媒去向祖胤提亲,可是迟迟未能得逞。


  五月底六月初,正值春耕夏收与秋收秋播之间的农闲时光,可是青兖大地上反而更加忙碌了,刘征四处奔走,召集民务部各地主事,组织民众筑造房屋,争取在冬季到来之前让每家难民都能有一栋小屋,让他们家人团聚,安心定居。


  肥子军帅府上下人等同样不轻松。两辅、四幕僚、八职司部,郡县村主事,新的行政体系,不是任命一帮人便即了事,新的掾属不仅需要主事、从事,还需要配置佐吏帮办。这种新秩序的构建绝非易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会把青兖每个角落都重新梳理一遍。刘启的政务部和参议司为此通宵达旦,忙的四脚朝天。


  石青的日程也被王猛按排的满满的。


  五月二十一。在一千七百名亲卫骑的护卫下,石青乘驷黄车驾出肥子向东进发,踏上了巡视青兖的行程。


  王猛建议依循前例,由麻姑陪伴巡视,被石青拒绝了。石青想让祖凤陪伴,最后顾及到祖凤还是待嫁之身,再则军帅府也需要人维持,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干脆一个都不带独自上了路。


  巡视第一站是兖州泰山郡,这里是新义军最初立足开发的地方,也是新义军核心所在。石青在泰山呆了三天,先后去了泰山县、奉告城、牟县、诸葛山庄、羊家楼、赢县,莱芜谷,最后经莱芜谷穿过鲁山,抵达第二站广固。


  广固是青兖最大最坚固的城池,八万多民众在城内和周边定居生息,使得广固看起来如幽冀一般,很有些生气和热闹。


  在广固待了两天,石青继续向东,抵到第三站东莱。东莱地广人稀,即便从泰山迁移了几万难民过来,一路之上仍然很难看到人烟。直到临近海边后,才有了点变化。


  东莱是巡视队伍向东的终点,返回之时,石青转道西北走北海郡,随后渡过黄河,抵达乐陵。乐陵是他最重要的一站。


  青兖两州有不少郡县的地域延伸到黄河北岸,如乐陵郡、平原郡、济北国一部分。。。这些郡县大多没有纳入新义军下辖。就地安顿南下难民已经足够军帅府忙乎的了,新义军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河北的辖区。


  唯独乐陵郡除外。


  乐陵郡是新义军势力探到河北的一根触手,意义非同寻常,无论是石青还是军帅府,对此一响比较重视;另外,乐陵郡还安置着以姚弋仲为首的两三万滠头人。无论是为了消除姚氏的影响,还是为了让权翼、薛瓒这等归入新义军的滠头将领安心,石青都必须亲自来一趟乐陵,深入了解一下滠头人的心思。


  六月初九。


  石青一行抵达乐陵城,驻防乐陵城的豪杰营校尉贾坚率子侄部众南迎十里。


  贾坚年已六旬,须发银霜一般遮盖了大半头脸,只那皱巴巴的脸上红光浮彩,看上去精神十分的好。远远觑见石青,他迈开大步,敦实的身子风火火地迎上来,老远便大笑着招呼:“石帅果然英雄啊。几个月不到,新义军竟然大败枋头蒲洪,尽诛段龛残部,哈哈哈。。。连姚弋仲都来投靠。真个了不得!”


  老头子这话并无恭维之意,完全发自于肺腑。他久历战阵,对于蒲洪、姚弋仲的厉害知之甚深,对他来说,那两人高高在上,乃是战神一般的人物,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在石青手上这两人会落得这等境况。


  “石某侥幸而已。”石青微笑着一扬手,驷黄停了下来。


  贾坚走近前,在车下行礼道:“贾坚拜见石帅。并恭喜石帅连番大捷。属下只恨当时未能追随石帅左右,冲阵杀敌!”


  “老将军请起。”石青欠身虚扶。待贾坚身子直起后,他伸手向搀,道:“老将军请上车,陪石某说说话。”


  贾坚甚是豪爽,抱拳躬身道:“遵命!”待雷弱儿搬来一个踏板靠上驷黄,他也不脱鞋,径直上车,在席塌上跪坐下来。


  驷黄一动,继续向乐陵城行去,石青倒了一碗清水,端给贾坚,问道:“老将军。滠头人对安置有什么不满吗?可有什么异动?”


  安置滠头人的时候,石青命令军帅府和贾坚暗中做了些手脚。乐陵湖泊众多,河流交叉,为滠头人选取的安置地,很多安置地只隔一道河流,或者一个湖东一个湖西,看似很近,但是在没有渡船和桥梁的情况下来往却极不方便。滠头人被这种方式隔离在联系松散的七八块区域上。


  “没!滠头人老实着呢。什么事都没。眼下滠头人实际主事的是姚若,他很愿意听新义军调遣。姚弋仲老病在床,很少出来走动。唉,说起来,他和属下年龄相差不多,身子骨可差远了。属下去看过他三次,只有一次他精神还行,与属下说了一阵子话。嗯,他想拜访石帅,请属下代为转告呢。。。”


  贾坚性格爽直,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石青含笑听着,不时颌首附和。说了一阵滠头人,贾坚口气一变,有些疑虑道:“石帅。鲜卑慕容快打过来了,石帅打算如何迎敌?”


  听到鲜卑慕容这个名字,石青眉头一皱,心底倏地涌起一股焦虑。鲜卑慕容越来越近了,新义军能够帮助冉闵挡住他们南下的脚步吗?


  三月中,鲜卑慕容全取幽州之后,为了巩固胜利成果,大军南下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以便在幽州各郡县安置城守官长,安抚幽州生民。三月底,燕王慕容俊命慕容霸为先锋,自己亲率大军南下冀州,攻伐盘踞在冀州北部鲁口(今河北饶阳附近)的邓恒、王午。


  鲜卑大军行至鲁口西北的清梁(今河北清苑西南)时,被逼的退无可退的征东将军邓恒命令麾下悍将鹿勃早率三千精兵夜袭鲜卑军大营。


  鲜卑大军先锋慕容霸从睡梦中醒来,遇险不乱,奋起反击;中军大将慕舆根稳住惊慌失措的慕容俊之后,率几百亲卫助慕容霸抗击鹿勃早;内史李洪保护慕容俊退到高地上,随即收拢散骑,展开反击。


  在慕容霸、慕舆根、李洪三人戮力冲杀下,鲜卑大军不仅避免了一场很可能发生的大溃败,最后还反败为胜,袭营敌军除鹿勃早一人逃脱外,其余尽皆被歼。


  需要说明的是,这场夜袭战虽然以鹿勃早败走为结束,但是,鹿勃早的三千精兵死的并非没有价值,战事之初,他们给鲜卑人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以至于鲜卑大军虽然反败为胜,依旧丧失了锐气;特别是慕容俊,南下以来首次遇上这等凶险的战事,让他颇为不安,加上春耕在即,鲜卑青壮尽皆南下,再不回撤,很可能会误了农时。于是他决定率军回撤,让邓恒、王午又多了一段喘息时间。


  当然,每一个关注北方之人都很清楚,鲜卑慕容的撤军是暂时的,一旦秋收过罢,天气转凉;鲜卑铁骑便会再度南下。


  乐陵郡与西北的鲁口相距不过三四百里,乐陵之北的渤海郡直接面对幽州的鲜卑大军。也就是说,一旦鲜卑人攻克鲁口或者占据渤海,乐陵便将直接面对鲜卑大军。


  为此,贾坚很忧虑。


  同时,贾坚还告诉石青一个消息。慕容氏的大军虽然退了,但是,他们对于南方的渗透活动反而更频繁了。这段时间,鲜卑人让幽州降人李产、封奕等,利用本地人脉关系,劝说冀州士人归顺,特别是他的家乡渤海郡,因为远离邺城,没有管束,更是鲜卑人渗透的重点。


  “渤海郡。。。近日可有人过来联系?”石青皱着眉头问道。


  杀胡令出,渤海郡随之大乱,后赵太守刘准挂印而去,率亲信郡守兵回到家乡浮阳(今河北沧州附近)据地自守,基本控制了渤海郡北部,只浮阳东边的柳县(今河北黄骅)被土豪封放占据;原乐陵城守逢约,在新义军占据乐陵后,回转家乡渤海郡治南皮,被一两万乡民推为督护控制了渤海郡南部;如此,一个渤海郡被三股地方势力占据。


  冉闵称帝后,刘准、逢约尽皆响应,表示愿意尊奉大魏朝廷。冉闵遂拔擢刘准为幽州刺史,拔擢逢约为渤海郡太守;因幽州被鲜卑人占据,冉闵诏令渤海郡北部暂为刘准下辖之地;南部则为逢约辖地。


  石青通过贾坚了解的渤海郡近况,逢约和贾坚不仅是乡党,还是好友,即便对新义军心怀不满,逢约依旧和贾坚保持着联系。


  “有。昨天晚上有逢约的人过来。”


  贾坚回答道:“封奕遣人给逢约去信道,燕王奕也载德,奉义讨乱,所征无敌;今已督蓟,南临赵、魏,远近之民,襁负归之。天命如此,不可与之争也。。。劝说逢约早日归降。逢约没有答应。封奕乃是柳县豪雄封放之兄,封奕若是劝降封放,浮阳、南皮腹背受敌,如此危矣。逢约担心,鲜卑人一旦南下,渤海便无法坚守。因此来信向属下讨要主意。属下也不知该怎样应对,石帅可否教我?”


  石青从贾坚话语中,感觉到了大魏朝廷的窘迫。渤海和邺城之间隔着石琨盘踞的冀州,因此,即便刘准、逢约愿意尊奉大魏为正溯,冉闵也无力救援渤海。新生的大魏朝廷,控制力甚至还未能将邺城周边完全囊括在内。


  尽管,这只是暂时的。


  石青不知道,就在他和贾坚说话之时,在邯郸城南,一场由双方十八万将士参与的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大魏卫将军王泰督率六万精锐禁军迎战襄国石琨和原司州刺史刘国的十二万联军。


  邯郸靳豚献城纳降,司州刘国不远千里赶来助战,这两件事鼓得石琨斗志昂扬,信心满怀。当知道大魏只有六万人马时,石琨决意与对手决战,以压倒性的力量将敌人碾成粉碎。


  出身悍民军的王泰毫不畏惧,率军迎战。


  双方在邯郸城南的原野上,展开了一场不用任何计谋,没有任何花巧,实打实的大战。


  大战历时半日,六万精锐禁军披坚执锐,配合无间,轻易击溃了由坞堡私兵、农庄青壮、世家护卫组成的十二万杂兵。石琨率先逃走,他连邯郸都没敢进,绕城而过,直逃襄国。


  刘国这段时间吃亏多了增长了不少经验,一见不对,立即率部退往繁阳,沿途收拢溃逃的襄国兵,待到达繁阳时,麾下人马不仅没有损折,数量反而略有增加。


  此战过后,邺城和襄国攻守移位,襄国再没有能力发起进攻,只能坐困愁城,等待大魏大军的到来。
——

  十三章 见到姚弋仲


  更新时间:2010-05-07

  清漳水、浊漳水从邺城南、北流过,到达魏郡时合而为一,统称漳水,漳水向东北流淌,穿过乐陵郡中部平原,与北边的马颊河并排而行,最终汇入大海。滠头人就安置在漳水与马颊河两水三岸之间。


  乐陵城位于漳水之南,作为滠头人的核心人物,姚弋仲一家老小也被安置在距离乐陵城不远的漳水南岸,以方便照顾。


  在乐陵城歇了一宿,第二天在贾坚的陪同下,石青逆漳水而上,前去拜会姚弋仲。他们这一行的向导,乃是挂着大魏武卫将军名号的姚若。


  姚若听说石青来到乐陵城后,连夜赶了过来。此时的姚若既没有武卫将军的傲气,也没有尽到一个向导应尽的本份。也许是因为不方便活动,他没有骑马,而是甩开大步绕着驷黄左右跑动,不住冲车上的石青讨好地谄笑,间或插上一句两句。


  石青和贾坚坐在车上,说说笑笑,聊些渤海、乐陵的风土人情,也聊邺城人士的趣味轶事,只始终没有邀请姚若上车叙话。


  行了一个多时辰后,漳水南岸渐渐多了些人烟,一座座帐篷,一辆辆大车随处可见。滠头人中无论是羌族、氐族,还是汉人、匈奴。。。大多祖籍陇山一带,几十年来,他们由陇山到长安,到河东,再到滠头。脚步一路向东,迁移已成了一种常态,以至于大车、帐篷成了不可或缺的家什,走哪带哪。


  “石帅!我父亲迎接石帅来了——”姚若斜指前方,叫喊一声。


  石青凝目望去,只见一辆撑了纱棚的牛车孤零零停在右手处的河堤高砊上,一个御者似乎承受不住日头的暴晒,无精打采地牵着驾驭的黄牛;车上还有一人,大热的天,那人盖了一张羊皮袄,斜靠着大车车厢,露出大半个身子。双方还有一段距离,石青看不清对方面貌,但他知道,车上那人必是姚弋仲无疑。


  “停车!”石青招呼雷弱儿停下驷黄,随后邀请贾坚道:“老将军。征西大将军英雄一世,我们不可失礼马虎,还是步行过去吧。”


  “好好——”贾坚无可无不可地应承着。


  姚若收起笑脸,对石青一揖道:“谢石帅成全!”


  石青不在意地摆摆手,轻步下了驷黄,带着贾坚、左敬亭以及姚若上了河堤,缓缓走过去。


  毒蝎曾经远远见过一次姚弋仲,在给石青的记忆里姚弋仲是个须发虬张,跃马横槊的雄武老将;如今离得近了,石青才发现,毒蝎的记忆未必靠得住。在眼前的姚弋仲身上,已很难发现雄武之气,与其说是武将,不如说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姚弋仲和贾坚一样,须发尽白;不同的是,他的这种白,不是贾坚如银一般的闪亮,而是如萧索的秋霜,带着黯淡的灰色。须发间露出的肌肤也是如此,松弛而又干燥。


  姚弋仲真的老了。


  石青心底一念头。扬声招呼道:“征西大将军安好。新义军石青前来看你了。。。”说着,他双手抱拳,微微躬了下腰,行得是私下场合用得半礼。


  姚弋仲闭眼依靠着车厢,似乎睡着了。石青问候罢,他那双耷拉着的眼皮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又感觉阳光刺眼,最终只挤出两道缝隙,露出些散乱的目光。


  散乱的目光从脚下开始打量,逐渐上移,挪到石青那刀砍斧劈一般的脸上之时,忽地一定,那双眯缝的眼猛然大睁,两团精光爆射而出。姚弋仲大声喝道:“好!又有一个杀将出世,这世间越发热闹了。姚某只恨不能与会矣!”


  在这一刻,姚弋仲仿佛换了一个人。双目神光乍现,须发张扬飘拂,牙关紧咬,脸上松弛的皮肉倏地鼓了起来。即便他躺在牛车上,依然让人感受到久经沙场之士的沛然杀气


  这才是姚弋仲的真面目吧。石青微微颌首,随即沉声问道:“又出一个杀将?征西大将军此言何意?”


  “嘿嘿——汝便是新义军军帅石青吧。见到汝,姚某想起了石勒、石虎、还有冉闵、蒲洪。汝等手持杀器,皆能肆无忌惮地杀戮。是以称为杀将。这等乱世正是汝等肆意纵横之天地。。。”姚弋仲说着说着,忽然向泄了气的皮球,精气神越来越少,越来越弱,以至于声音也变得微弱断续了。


  难怪刚才他那般精神,原来是鼓了半日力气。石青恍然之下,走近几步,听姚弋仲含糊地说道:“。。。可惜。。。啊。。。姚某再。。。无缘。。。与会。”


  “征西大将军错了。石青手中刀只杀该杀之人,只杀敌人,并非肆无忌惮。”


  石青对他的说法很不以为然。“如果杀戮亦有道,石青便是正义之杀戮。岂是石勒、石虎这等暴虐野蛮之徒可以比拟的?任他石勒、石虎再是雄横,石青亦耻与为伍。”


  姚弋仲闭目不语,他似乎在蓄积精神,过了好一阵,才睁开眼说道:“石帅。让他们都退下,姚某欲和汝单独说话。”


  石青挥手示意,待左敬亭、贾坚连带姚若和牛车御者尽皆退下河堤后,他迈步上了牛车,在姚弋仲对面跪坐下来,静默不语。他发现姚弋仲精神不济,每次开口说话,必须蓄积一段时间的精神方可。是以,他耐住性子,等待对方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姚弋仲依旧闭着眼睛,悠悠说道:“石帅!姚某本属晋人,晋室南渡,中原归赵;姚某受石氏厚恩,不得已归赵。今石氏气数已尽,某欲带子侄儿孙南下,重归晋属。请石帅成全。至于滠头旧部,当交由新义军统带。。。”


  南下投晋?石青惊愕不已,他没料到姚弋仲这么直白;坦言要用滠头人丁换取姚氏一门南下投晋的机会。眼下滠头所有人丁包括姚氏满门都在新义军掌控之中,还能当作筹码用来交换吗?


  石青暗自冷笑,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姚襄离去。这个人足够隐忍,又长得一副淳淳君子模样,真要让姚襄去了南方,肯定能将大晋上下人等忽悠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不定最后会成什么气候呢?


  等了许久没有回答,姚弋仲双眼慢慢张开,瞧见石青迟疑犹豫的神色,他似乎有些明白。情急之下,不知哪来的力气,他身子霍地一直,双手一捞,铁钳一般箍住石青双腕。


  “石青!汝敢不允么!”


  姚弋仲目瞠欲裂,厉声呵斥:“汝若不允,姚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厮在滠头人中威信不小,为了权翼、薛瓒这些人,还是先稳住他吧。嗯,这厮病成这般,也许时日不多了。忍一忍吧。


  石青拿定主意,皱眉说道:“征西大将军多虑了。石某并非不愿,而是因为另一件事犹豫。”


  “嗯?另一件事?”姚弋仲闻言,气势一泄,整个人立时瘫软*下去,他不肯甘休,竭力开口问道:“汝因何事犹豫?”


  “征西大将军若是有意投晋,自可率部一道南下,怎能将部众留在乐陵呢?如此会让他人怎生猜测?石青不愿背此不义之名。是以,新义军不会收留滠头人士,让他们随征西大将军一道南投吧。”


  石青缓缓解说,很是真诚。姚弋仲听后却有些傻眼。


  滠头还有两三万人丁,其中三停有两停是老弱妇孺。逢滠头破败之时,这些人不再是财富而是负担了。单单姚氏一门南下自然十分容易,若是带上近两万老弱妇孺南下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那可是一两千里的长途跋涉。而且,南下后的安置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因为,南方的大晋未必同乐陵的新义军一般,会给予滠头人一定的帮助。


  另外,滠头青壮有一半还在新义军中,那些经历过沙场的战士是滠头最宝贵的财富,绝不能轻易丢弃。可是,这些人在新义军控制之下,石青若是有意为难,暗中使个手段拖一拖,就能逼得滠头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姚弋仲豁然发现,对方真的大大方方地放行之时,自己反倒不容易走了。正在为难之际,石青一句问话让他认识到,也许南下不是仓促之间能够成行的。


  石青问道:“征西大将军可曾与大晋朝廷取得联络,若已取得联络,石某这就派人前往徐州关说,恳请徐州周刺史放行。”


  徐州——那是大魏的辖区。姚氏一门数百人可以偷偷溜过去,两三万人扶老携幼,怎能闯得过去?


  “烦劳石帅。。。若识得周刺史,还请关说一二。姚某静候佳音。”姚弋仲闭上眼睛,身子缓缓倒在席塌上,他似乎连依靠在车厢壁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

  十四章 好苗子


  更新时间:2010-05-08

  石青清晰地认识到,新义军连战连胜,并不能说明新义军是一支无敌雄师,甚至于新义军整体的战力比之悍民军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之前所以能够胜利,其中大半要归功于自己的先知先明。因此,石青认为,新义军没有独自坚守或者帮助逢约、刘准坚守渤海的能力。


  “新义军愿意竭尽所能地帮助渤海,但这并不意味着新义军愿意陷入不能自拔之泥坑。渤海郡无论是浮阳或是南皮,尽皆无关隘险阻可以倚仗,兼且远离青兖,补给困难,缺少支撑。在这种窘迫的情况下,新义军凭什么和数十万鲜卑大军对抗?”


  石青坦诚地告诉贾坚。


  “新义军抗击鲜卑人的防线会设在漳水、马颊河一线。以乐陵城、乐陵仓两地为堡垒,以青兖两州为支撑,据河阻击;如此才能以少击众,才能争取胜利,除此之外,再无他途。烦请老将军如实告知逢约,他若不愿降燕,可以安排亲眷子弟先行南下,新义军必会妥当照顾。当然,石某更欢迎他和刘准放弃渤海,率部南迁,大家抱成一团,共同阻击鲜卑人。至于渤海的家当根基。。。老将军不妨直言相告,鲜卑人在,一切都无从谈起,只有将鲜卑人赶走,那些坛坛罐罐才算是自己的。”


  明确了渤海应对方略,石青又叮嘱贾坚和义务兵都尉李历抓紧时间整训士卒,随时注意鲜卑人的动态,随后离开了乐陵。


  六月十三,石青巡视两州的仪仗队伍对过黄河,赶赴历城。驻守历城的义务兵督护,新义军戍卫将军司扬率部在黄河南岸相迎。


  兄弟重逢,石青显得异常振奋,远远就下了驷黄大步向前,扬声和司扬招呼。走得近了,石青豁然发现,司扬身后还跟了八九人,其中大半他竟然不认识。即便是认识的几人,也让他感觉到意外,因为他们不应该在此出现。


  其中认识的人只有王猛、祖凤、荀羡。


  军帅府忙的不亦乐乎,王猛、祖凤怎么有时间到历城来?心头刚刚冒出一丝疑虑,石青闪眼瞧见王猛、祖凤平和的笑容,便即释然。看样子没出什么坏事。


  觑见荀羡之时,石青心中一动,令则不是回南方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莫非这些人是他从南方带回来的?

  想到这里,石青精神一振,仔细打量那群陌生之人。


  陌生人一共六位。


  年龄最大的约莫四十左右,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六人锦衣华缎,气宇轩昂,修饰作派一看就是世家豪门子弟。六人中有三位年龄稍大,约莫三四十岁之间,内敛自抑,举止稳重,不怎么引人注意,另外三人,却各有特色,让石青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这三人最大的大约将近三十,这人也是世家子弟装饰打扮,长得却极为敦厚朴实,让人一见便生好感,与他的面貌相比,那身衣饰显得格外地华丽刺眼。


  第二人年约二十二三,脸上斑斑白白,扑了厚厚一层粉。石青眼尖,发现这人应该是患了白癜风之类的皮肤病,脸上一块白一块黄,鬼怪一般,因此他才扑了这么厚的粉。许是面貌残疾的原因,此人目光躲躲闪闪,时不时露出些自卑;不经意流露的自备和世家子弟的傲气混杂一处,让这样看起来时而峥嵘毕露,时而偃旗息鼓,好像微风吹拂的烛火一般,时暗时明,佪异常人。


  最后一人却是一个年方十四五、机灵活泼的少年。那少年一点都不老诚,一双小眼贼亮贼亮,骨碌碌地乱转,看到他石青一下子想到了小耗子。


  “蝎子!”呼喊声中,一双有力的胳膊箍住了石青。这是司扬独有的权利,孙俭战殁后,只有他才能和石青这般亲热。


  “子弘大哥!”石青还以更有力的搂抱。


  当身上的皮甲被勒得吱吱生响,筋骨嘎蹦嘎嘣地交错之时,两人哈哈大笑,同时松开手来。


  “石青哥哥——”


  “参见石帅。。。”


  祖凤、王猛、荀羡纷纷上来见礼。另外六人跟着上前,笑对石青,很有风度地等着招呼。


  石青向祖凤、王猛点头示意,随后对荀羡道:“令则辛苦了。这几位先生是令则从江东邀来得么?烦请令则为石青一一引见。”


  “石帅一猜就着。荀羡佩服。”荀羡奉承了石青一句,随即引着石青来到六人面前,指着年龄最长之人说道:“这是荀羡兄长。荀蕤(音rui)荀令远。。。”


  “见过石帅。”荀蕤微笑着对石青揖手。


  石青慌忙还礼道:“承蒙令远先生爱重,不畏艰险北上青兖,石青代新义军上下多谢了。”


  两人见礼罢,荀羡转而指向两个年龄相近的士子,介绍道:“石帅,这是郗愔郗放回、郗昙郗重熙贤昆仲。”


  这些都是史上留名之士啊。石青暗自感慨,当下和郗氏一一见礼。


  郗愔和石青见罢礼,冲身边的少年招招手道:“景兴。过来见过石帅。”又对石青笑道:“此乃犬子景兴,性喜顽劣,听说吾与其二叔北上青兖,便吵闹着要来北地见识一下,日后免不得会滋扰石帅,请石帅见谅。”


  “无妨。方回先生过谦了。石某只怕青兖苦寒,贵公子会受委屈。呵呵。。。”石青微笑着和郗愔寒暄两句,随即转移视线重新打量少年。


  听到父亲招唤,那少年老实了许多,低眉垂目,十分老诚的模样。只是当他走近以后,石青却觑见少年低垂的眼皮下有物不住滚动。当下暗笑,这少年当真不是个安份的主。


  “郗超郗景兴见过石帅。”少年像模像样地向石青行了一礼。


  石青一笑,正欲伸手相搀,脑袋一激灵,惊呼出声:“你叫郗超?!”


  少年抬起头,嘻嘻一笑,答道:“石帅说得是,吾乃郗超郗景兴。莫非石帅听说过?嘻嘻,郗超有幸,竟然已名传青兖矣。。。”


  石青没有回答,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少年,脑海里不住翻腾。


  郗超这个名字可比郗愔、郗昙有名的太多了。这人也许说不上有什么辉煌的成就,但是,在以后的历史中,这人绝对是左右大晋走向的主要推手之一。


  公元三七一年,桓温带兵还朝,废黜司马奕,拥立司马昱为帝,策划这次行动的始作俑者就是郗超。


  桓温废帝后,带兵返回荆州,替他留守健康、控制朝政的就是郗超。当时郗超不过是小小的中书侍郎,可无数历史上赫赫有名之人在他面前无不谦卑有加。例如谢安和王坦之相约拜会郗超,等他天黑,郗超还未接见,王坦之意欲告退,谢安劝道:不能为性命忍俄顷焉?


  郗超之所以能够如此,盖因于桓温的赏识和重用。为了回报这份知遇之恩,作为桓温的心腹幕僚,郗超也向桓温献出了全部的才华和忠诚。为了桓温,他甚至背叛了亲生父亲和整个郗氏家族。


  公元三六九年,大晋朝廷命令时任徐、兖两州刺史的郗愔联合桓温北伐,郗愔给桓温去了一封慷慨激昂、满怀壮烈的书信,邀请桓温与他联手北伐。信件先落到桓温心腹幕僚郗超手中,郗超撕碎信件,以郗愔的口气写了一封自谦信,言道老迈多病,不能出征,请桓温前来,统带徐、兖两州士卒北伐中原。这一封信,打破了大晋长久以来辛苦维持的东西平衡局面,桓温的势力因此向东延伸,直至建康城下。


  郗超因忠诚而断亲情,却并非无情之人。这人死时不过四十二岁,其父郗愔尚在。他担心老夫悲伤,临死前给弟子交代了一番。当他的死讯传到郗愔耳中时,郗愔果然悲伤不已。这时候郗超弟子带了一箱文书交给郗愔。郗愔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郗超如何帮助桓温谋夺大晋权利,为何要废黜司马奕、拥立司马昱。。。等等。郗愔对晋室忠心耿耿,一见之下,连声痛骂郗超,从此再不悲伤。


  这是一个很叛逆、很有才华、也很有意思的人,难得的是年纪轻轻,真的很适合塑造啊。。。。。。


  石青目光炯炯地盯着郗超,仿佛猛兽发现了可口的食物一般。


  可惜‘食物’并没有这份自觉,郗超毫不畏惧地盯着石青,嬉笑道:“看来是真的啦。嘻嘻,石帅这副模样必定是以前听说过郗超哦。”
——

  十五章 监察部采风司

  更新时间:2010-05-08

  “石帅。这是王羲之。羲之兄表字逸君。”荀羡含着笑,指着那个憨厚朴实的青年为石青介绍。


  “王羲之?!”石青双目忽地瞪圆,他还未从见到郗超时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全身便又是一震。这这这。。。老天爷,你有没有搞错。怎么不经意间,这些个牛人一个个都来到我身边了?

  事实上,石青绝不会为一个书圣的名号吃惊,这个时候,青兖需要的不是书圣。但是,王羲之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书法家;这人对于时局的认识,对大晋朝政的见解颇为精准,这种见解不是大晋名士那种浮夸的清谈,而是切合实际,务实经世。


  王羲之出生王氏,出于朝局平衡的需要,他不能在政治上有太大的进取,另外因为书法上的成就过大,以至于将其政治上才华完全给掩盖住了。


  青兖不需要书法家,但是需要王羲之这样有才华的人。同样的,王羲之在江东受到束缚,无法施展政治抱负,在青兖却可以大展拳脚。


  石青心花怒放,见王羲之整衣作礼,连忙跟着作礼,乐呵呵地说道:“日后能与羲之兄共事,石某三生有幸。呵呵。逸君兄若是有暇,还请不吝赐几幅墨宝。。。”


  “石帅消息很是灵通,江东人士听说的不少啊。”王羲之倒未表现出半点兴奋,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石青讨要墨宝的请求。随后道:“羲之北上之前,曾去过一趟司徒府,蔡公托羲之转问石帅好呢。”


  “蔡公?蔡道明老爷子?”石青脑海一闪,想起汶水岸边,那个直言问自己是枭雄还是英雄的睿智老人。只是任他再是睿智,又怎懂一两千年后的人的心思?英雄、枭雄岂能轻易定断?

  有了郗超、王羲之这等美玉在前,当荀羡介绍最后一人——谢石的时候,石青的心已经起不了多大的波澜了,尽管这人是谢安的六弟,是淝水大败苻坚的主要功臣,尽管这人对复兴国学做出了不少贡献,仍然激不起石青多大的兴奋了。他的热情已经在郗超和王羲之身上透支一空。


  回转历城的路上,荀羡又告诉了石青一个好消息。北上的六人并非孤身北上,而是带来了一百多位门生子弟打算充当管事书吏的。


  “令则!此次北上之士,俱是贤才良能;对新义军助益与上次褚国丈所荐不可同日而语。他日青兖再见繁盛,得益于你荀令则多矣。”


  赞许了一番后,石青慨然叹道:“江东素来人杰多有,只可惜风气颓废,制度僵化;致使才智之士难尽其才,有志之人难抒其志;即便是山河破碎,民众流离,英雄豪杰也只能袖手旁观,而不能挺身奋起。思之实在可悲!”


  “风气颓废?制度僵化?”受石青邀请,同车而行的王羲之咀嚼了一阵,反问道:“石帅以为风气何处颓废?制度又是何处僵化了?”


  驷黄上共有四人,石青不仅邀请了荀羡、王羲之还喊上了小郗超。其他的客人乘坐在另外几辆牛车上。


  王羲之问罢,未等石青回答,小郗超抢先道:“北地沧桑,社稷半倾;如此危局,江东当卧薪尝胆,励兵弘武,以待振作才是,然则江东之士在做什么?标新立异,怪诞不经,日日为一虚名,绞尽脑汁。哼,石帅说风气倾颓,那是给我等留了些面子;以郗超看来,这等不识大体之举,已不足以用倾颓形容。”


  郗超时年虚岁十六,身子还未完全长成;他挺着单薄的小身板,傲立车上,慷慨激昂,指点江山,做出一副老诚模样,看起来委实可笑。只是,车上的另外三人都没有笑。


  “英雄出在少年!”石青赞叹一声,问道:“景兴。汝可敢跟在石某身边,冲杀陷阵,杀敌荡寇!”


  “郗超有何不敢?斩首不过割韭耳!”郗超这句话露出了少年人的底蓄,逗得车上三人哈哈大笑。


  进了历城以后,天已向晚。石青大摆酒宴,以青兖主人的身份盛情款待王羲之一行。


  这一晚,石青抛下武人之身,和王羲之、荀蕤、郗愔等谈道谈佛,谈江东趣闻,谈北方轶事,五花八门,无所不谈。虽然在佛道的造诣上,他没有在座诸人研究的精深,但是他间或借用点后人的语句、玄言,也能产生不小的震摄力;不仅让江东诸人连声喝彩,便是司扬、祖凤、王猛等人也惊讶不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石青变得这么有学问。


  天到二更,宾主尽欢,江东诸人退下去安歇。


  王猛、祖凤褪下笑脸,一脸肃然地陪着石青来到一个干净的小轩坐下;司扬招呼雷弱儿安排警哔,不得闲杂人员乱闯,随后也跟了过来。


  “不就是审定各职司部人选吗?干嘛那么紧张?”石青笑呵呵地望着如临大敌的三位亲信。问了一声。


  王猛、祖凤没有开口,一起瞅向司扬,司扬没有直接回答石青的问题,反问道:“蝎子,江东来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石青感觉到有点异常,想了想,答道:“荀羡以前说过,他想回军中,小郗超我打算带在身边,这两人就不在军帅府任职了,另外五人才智都不错,依我看来,足以担纲一部之责,或者在地方担任一郡之主事。怎么?莫非有什么不妥?”


  “蝎子。是这样的。新义军达到泰山后,通过兼并流民、坞堡起家,先后收拢南下难民,与青、兖两州刺史部合并,收容滠头人、枋头人。短短一年,从几千人扩充到四五十万人,发展可谓迅速,只是一直未能彻底整合好方方面面,以至于显得有些松散。军帅府开府建衙,不就是因为此吗?”


  石青点点头,听司扬继续道:“王景略认为,这次大规模整合青兖民生政治,也是树立各职守部、各郡县主事个人威信的好时机。他担心,江东人若是位居要职,趁机夺得青兖人望,日后万一有什么意外,会有很多麻烦。你没来之前,他和我们提起这事,我和祖凤觉得他的顾虑很有道理。蝎子,你看。。。”


  王猛的顾虑确实有道理,经这一提醒,石青忽然意识到一点异常,那就是荀羡邀请来的这帮人太不寻常了。司扬、王猛不知道这些人在南方的地位声名,石青却是知道的。


  上次褚衰为帮新义军安置难民,也送了一些世家子弟北上;那是真正的世家子弟,除了荀羡,大多没有出仕。


  这一次不同,包括荀羡在内的六人,都是出过仕并且是官居要职的世家家族中坚人物。譬如荀蕤,便是大晋辅政司马昱的心腹,官拜建威将军。王羲之应该刚从江州刺史任上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右军将军、会稽内史。郗愔呢?在此之前,先后任过骠骑大将军何充和征北大将军褚衰帐下长史,还任过临海太守。


  这些人物论起身份、地位很多比荀羡还要高,他们岂会将北方的一个私军头目放在眼里,荀羡又是凭什么将他们邀请到北方来得?


  想到深处,石青瞿然一惊。难道荀羡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石青禁不住有点沮丧。这些人都是人才啊,若是能够为新义军所用,那可是青兖之福,若是不能用,那就太可惜了。。。。。。


  怔忡不定了一阵,石青忽然恼怒地说道:“这些人要用!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只是。。。需要有所保留。”


  “蝎子——”司扬不知道这几个人在石青心目中的分量,眉头一皱,试图劝说。


  王猛却问道:“石帅!如何保留?”王猛对石青知之甚深。他知道,一旦石青明白过来,就不会放任,一定会有所对策。


  “新义军需要成立特务部门,用于防范不测。”石青绝然说道。对他来说,做出这个决定非常艰难,特务向来是个不光彩的名词,特务机构历来容易被人诟病。但是,为了青兖和新义军的稳定,他别无选择,只能违背本能地善良意愿,设立特务机构。


  “特务机构?那是什么?”另外三人茫然不懂地一起发问。


  石青解释道:“就是负有特殊任务的职司部门。”


  “特殊任务是什么?”


  “暗中监视、查探可疑人员,四处观风,捉影,防患于未然。”


  石青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随后说道:“这个机构就叫‘采风司’,归入监察部下辖;它的职能除了我们几个,不要让局外人知道了。伍慈伍行云一肚子歪门邪道,用到堂堂正正的行政、对战不适合,用到这里倒适合,就让他来做这个采风司主事好了。”


  石青的说法获得三人赞同。伍慈的经天纬地之才也只适合干这个‘特殊任务’了。


  “为了保证青兖和新义军的稳定,还有两点需要调整。景略兄和凤儿记好了。。。”


  石青思索着说道:“此次出巡,我感觉很多地方的人烟太过分散。这样不好,既不利于军帅府管治,民众生活也很不方便,还增添了义务兵的防卫负担。青兖十几个郡国不过四五十万人丁,我觉得选取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之地,每郡建一两个、最多不超过三个居住区,以此为中心将民众集中起来,方才妥当。”


  “另一个是,徐州、司州、枋头虽然不是新义军直接下辖,但是那里的民生新义军不能不顾。军帅府应该早做准备,抽调人手,组成对外援助部。专门应对这种问题。嗯,这个部门可以设在长史处,勿须另立职司部门。秋播以后,必须组织一批人手,赶赴徐州、司州帮助周大哥、魏统大哥治理地方民生。”
——

  十六章 蛰伏

  更新时间:2010-05-09

  次日一早,石青离开历城,继续他未完的巡视行程。王猛、祖凤也告别司扬,带着荀羡、王羲之等人赶回肥子。


  四辆牛车载着七个文人慢悠悠地在泰山西部余脉、平阿一带的丘陵间穿行。王猛独乘一车,小郗超被石青带走了,江左剩下的六人分乘三辆牛车,祖凤披甲持刃,骑乘白夜,亲率一队卫士在四周护卫。


  王羲之和荀羡同乘一车。


  望着两侧莽莽苍苍,阗无人迹的荒原,王羲之喟然叹道:“北地风光,古朴苍凉,与纤细秀丽的南方截然不同。说来好笑,吾祖籍琅琊,算是青兖士人了,竟然未曾登临过泰山。思之实是憾事。令则,他日有暇,我等一道前去赏玩岱岳风光可好?”


  荀羡无声地笑了一笑,俄顷,他收拢笑容,正色道:“逸君兄可曾听说过雪地受杖一事?”


  ‘雪地受杖’指的是去年冬何惜等一帮世家子弟在肥子南门外受石青责打一事。这事在江东传的沸沸扬扬,王羲之自然听说过。他听说的版本起因是何惜等人打算去泰山游玩,不知为何触动了石青,借故将他们狠狠羞辱了一番。


  想到传言,王羲之疑惑地问道:“令则。吾观石青并非桀骜无礼之徒,怎会做此反常之举?难道去泰山游玩也算罪过么?”


  牛车轱辘哑哑作响,御者挥鞭吆喝,专注地驾驭着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坡道上行驶。


  荀羡瞥了御者一眼,随后挪了挪身子,凑近王羲之,附耳说道:“石帅最看不惯江左游玩赏谈的风气,尝言:江左士子,能用者百不余一,便是这个一,也不知被滚滚世风卷到哪个角落去了;青、兖百废待兴,军帅府看重的是经事实干之才,养不起虚言空谈之辈。。。小弟在北地半年,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逸君兄初来乍到,还请小心在意,千万不可自误。”


  王羲之吸了口凉气,讶异道:“石帅年纪轻轻,有此见识,有此手段,确实不凡啊。”


  荀羡悻悻道:“石帅手段本事都是有的,令则佩服有加,只是不识得大体,不知我大晋朝廷才是天下正溯,无心归降,思之着实令人可恼。”


  “若是不识大体,不知纲常;任他再是聪明也是枉然。”


  王羲之缓缓点头,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令则。青兖士民呢?北地民众呢?他们一定是心向朝廷的。对吧?”


  听到这个问题,荀羡有些尴尬,犹豫了一阵,说道:“逸君兄。朝廷南渡经年,北地士民新老更替,换了一两代人了。新生士民没有受过朝廷教化,难免。。。唉!逸君兄,实话告诉你吧,如今中原士民,只有走投无路了,才会想到江东躲祸;要不然就是蒲洪之流,需要竖旗造反,才会假借江东的名号。其他的,嗬——记得朝廷的不多了。”


  “什么!”王羲之惊异之下,声音不由得大了许多,慌得他掩住嘴巴,觑了眼御者,发现并无异常后,这才再次压低声音,问道:“北地若成如此局面,殷渊源此计还能成否?”


  “尽人事,安天命。”


  荀羡有些无奈,回思着说道:“石帅说过,若是把结果寄托在阴谋诡计之上,那说明离失败已经不远了;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等待老天爷的垂怜。”


  “是吗?”王羲之蹙紧了眉头,默默思索起来。


  这支队伍中途在黄河南岸的榆林歇了一宿,第二天再度启程,午后时分,回到了肥子。


  王羲之随着车队刚刚进入北门,就被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吸引住了。


  “。。。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比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王羲之细细咀嚼书中之意,若有所悟,他诧异地循着读书声看去,只见三四十位大小不一的少年郎跪坐在城墙根下的阴凉处,每人手捧一本书读的正自入神,一个衣裳褴褛的年青文士拿着一根木条在少年之中来回巡视,听到有人读错,便用木条在地上写写画画地讲解。


  看到少年郎们俭朴的衣着,王羲之大为讶异。什么时候,庶民百姓也能进学读书了?“令则。这些是新义军官吏家的子弟吗?”


  “不!他们不是官吏子弟,而是难民;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些人都会成为对新义军忠心耿耿的官吏。”


  荀羡眼神复杂地盯着那群少年郎,闷闷地说道:“据荀羡了解,新义军治学司办得这等简易学校至少有五十所,识字读书的进学蒙童不下一两千。”


  “啊——”


  王羲之被这个数字惊得呆住了。过了一阵,他又问道:“他们读得是什么书?吾听得甚为陌生。再个,青兖哪里来得多书籍供蒙童就读?”


  “他们读的是《孟书》。共有七卷。逸君兄不用着急去借,至迟明日便会有人送书与你。军帅府规定,青兖但凡识得字的,都必须会背诵《孟书》,但凡写得字的,都必须抄录两本《孟书》,以为治学司教授之用。除了《孟书》,青兖似乎没其他书可以读了。治学司为此想了个办法,自己凑起了一份千字表,以此教导蒙童进学。”


  荀羡解释的时候,显得很是萧索。王羲之听后,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个时代,书籍珍稀无比,家藏书籍的多寡是衡量门户高低的主要标准,读书因此成了上等士族的特权,新义军弄出一个千字表,教庶民百姓读书识字,等于间接剥脱了士族独享的读书特权和荣耀。


  “逸君兄、令则兄。。。”


  一声招呼打断了王羲之的遐想,王猛笑吟吟走过来说道:“两位一路辛苦,今日就到此为止,都回去安歇吧。明日辰正,还请准时赶往军帅府。军帅府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诸位英才分担了。”


  王羲之、荀羡应下后,王猛一揖手,告辞而去。


  江左诸人带着各自的门生管事,分别住在相距不远的四个宅子里;荀羡和王羲之、两郗、一谢一一告别,然后会合了兄长荀蕤回转住处。


  用过晚饭,荀羡、荀蕤兄弟二人褪下宽袍,袒胸露肚坐在庭院纳凉,荀羡将青兖风情人物一一向荀蕤详细介绍。两人正叙着入巷,院墙根在咕咚一声响,一个黑影跃了进来。


  荀蕤吃了一惊,刚想开口喊人,被荀羡拦住了。


  荀羡经历了好几次生死阵战,胆气颇豪,遭遇意外并不惊慌,盯着黑影沉声问道:“什么人?”


  “荀大人。是戴某——”黑影在身上扑打了一阵,随后从容走过来,对荀羡、荀蕤作揖行礼,道:“戴施戴行义见过二位大人。”


  “行义啊。。。勿须多礼。来——请坐。”


  荀羡松弛下来,将戴施介绍给荀蕤。


  荀蕤谦和道:“原来是向令则献计的义士。好,北地有汝等忠臣义士,实是我大晋之幸。”


  荀羡引着戴施坐下后,问道:“行义为何如此举动?羡已交代过门上管事,行义随时来随时可进。”


  “戴施并非担心被府上阻拦,实是为了遮人耳目,身处新义军腹心之地,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这话在理。行义此来,找荀羡可是有事?”


  “适才军帅府通知,各地流散民众需集中定居,以便于组织护卫;襄邑的几百乡亲也要迁往孙家坞;因此戴施需要赶回陈留,组织乡亲搬迁,这一去只怕秋后才能回来。”


  解释了几句,戴施略顿了顿,口气一变,肃然说道:“戴施离开之前,有几言相劝,还请两位大人留意。”


  “哦?是什么?行义请说——”


  戴施道:“戴某来到泰山后,这段时间一直在细心留意,戴某发现,新义军中能人确实不少,很难对付。北上的诸位大人若是不小心谨慎,很可能露出破绽,以至于功败垂成。”


  “是吗?”


  荀羡一笑,傲然道:“行义放心,新义军确是有几人不俗。不过,荀羡敢说,此次北上的诸位大人更非俗流。断断不至于误事的。”


  “戴某就怕诸位大人作如此想。大人还记得戴某在徐州冒昧求见的那一晚吗?被石帅撞到之时,大人解释说,因见戴某面生,故此过来相询。事实上,那晚夜色甚暗,无论如何,大人是看不清戴某面貌的,怎知‘面相甚生’。这句话原有一个老大的破绽,只因石帅信任,没有深思,才被大人糊弄过去。但是,这次许多大人北上,以石帅的精明,他便是不疑,也会留心的,日后若是再出什么破绽,只怕就。。。”


  荀羡、荀蕤面面相觑。荀羡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早露出过马脚。


  戴施叹了一声。忧虑地说道:“若论民生国政,诸位大人当仁不让,自是朝廷之栋梁,经世之良才。奈何此番北上,做得不是布政施仁,而是窃取人心民望,谋夺新义军之勾当。这等事不仅需胆大心细,反应敏锐,还得忍得、耐得,时机不到,不可妄动;时机一到,一击致命。。。。。。”


  两兄弟听得心服口服,暗自点头。戴施之言,深得作奸之精髓。


  荀羡已没了傲气,很诚恳地问道:“以行义之见,我等当如何做方为妥当?”


  “诸位大人所为之事,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故此,戴施请诸位大人暂时忘掉北上的使命。诚心为新义军做事,争取获得军帅府的信任,然后再说其他。”


  戴施说罢,起身一揖道:“戴某鲁莽狂妄,言语多有冒犯,请两位大人恕罪。”
——

  十七章 关中来得喜讯

  更新时间:2010-05-10

  邯郸大战的胜利,使得大魏朝廷的威望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峰,邺城之内,无论士民百姓,还是将帅士卒,无不欢欣鼓舞,俯首归心;邺城之外,近的如黎阳、石渎、繁阳、阴安的段勤、张贺度、刘国、靳豚,远的如襄国、冀州的石祗、石琨、张举,无不惊慌失措。


  冉闵挟大胜之威,调整战略,开始转守为攻。


  永和六年七月。


  大魏禁军向周边四处出击,意欲肃清张贺度、段勤等附在邺城腹心的毒瘤,为远征襄国做准备。


  石青巡视之行结束,回到肥子的时候,正好接到了冉闵的亲笔诏书。


  冉闵在诏书中叙述了邯郸大捷的经过,随后告诉石青,蒋干、张温、孙威诸将各率精兵在外征战,清剿张贺度等逆党,眼下战事进展顺利,胜利指日可待。待诸将班师之后,他将亲自带兵北上襄国,剿除后赵余孽。诏书最后说,大魏立国半年来战火不止,邺城仓靡耗殆尽,邺城周边受战事影响,春耕秋播尽皆搁荒;如今朝廷仓禀空乏,过冬都有问题。诏令石青在青、兖筹备粮食布帛,秋后解往邺城。


  “青兖现有多少余粮?”


  石青将诏书递给王猛,思索着道:“青兖布帛入不敷用,怎么办呢?我记得在枋头收缴了不少羊皮,这东西可以当作布帛御寒,嗯,给邺城解送一些吧。”


  王猛看完诏书,脸色阴沉的厉害;虽然他同意石青支持邺城抵抗鲜卑慕容的做法,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乐意让青兖大出血。粮食布帛这些东西,在战乱时代,可是比银钱还要贵重啊。


  叹了口气,王猛回道:“夏秋之间时日短暂,青兖大约节余出二十万石麦子,秋收到明春时日太长,秋收的粟米刚刚够用,不会有半点节余,为了应付意外,青兖至少需要备下十五万石存粮,石帅若想支援邺城,就解五万石去吧。至于羊皮褥子,可以解送两万张;青兖有炕有石炭,民众熬冬用不着羊皮褥子,留两万张是防着有战事,给新义军士卒用的。。。”


  停了一下,王猛辨解道:“大魏朝廷下辖的不仅有青、兖两州,就算司州困难,还有豫州、徐州呢。王猛以为,皇上也会给周刺史、张刺史下诏,让他们提供支持的。这两州若是再凑一些,足够邺城资用一段时日了。”


  “军帅府筹集两万张羊皮褥子,十万石粮。秋后就解往邺城。”


  石青拍板定案下来,伸手阻止王猛谏劝。“景略兄,秋后皇上征讨襄国之战极为重要,石青料定,鲜卑慕容会插上一手。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胜了,打击的不仅是襄国,更是鲜卑人的锐气,很可能就此阻住鲜卑铁骑南下的脚步。若是败了,可就。。。”


  历史上的这一战,冉闵围困襄国百十日,久攻不下。就在兵力疲惫之际,石琨、鲜卑人、滠头人同时来援,与城内的石祗里应外合,四面夹攻,冉闵因此大败,麾下十余万精锐士卒死伤略尽。


  石青以为,这一仗是一个转折点,刚刚对襄国获得战略优势的大魏朝廷因此元气大伤,再次落到下风,一蹶不振。即便冉闵最终战胜了襄国,也不是因为大魏朝庭实力强盛,而是因为襄国的内乱。


  石青处心积虑地想改变这一战的结果,他一直在为此努力。


  历史上的襄国之战,双方动用兵力合计二十六万。大魏一方有精兵十万;由襄国石祗、冀州石琨、鲜卑慕容,滠头人四方组成的联军步骑约莫十六万。十万大魏精兵对十六万联军原本可以一战,只是大魏身为客兵,连续攻城三四个月,早已疲惫不堪,精神不济。与之相反的是,对方乃是主场作战,有坚城可依,三路十余万援兵一起赶到,声势浩大。因为这些原因,大魏才最终战败。


  在石青的算计下,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滠头人再不可能组织两万八千步骑援助襄国了。石青相信,少了这一路援兵,襄国联军不仅数量大为减少,声势上也会逊色不少。如果青兖等河南诸州再为冉闵提供足够的支持,这一战的结果很可能会改变。为此,新义军绝不应该吝惜粮食布帛。


  “景略兄。请带石某给皇上写本回奏,就说,青兖会竭尽所能支持朝廷荡平襄国;两万张羊皮、十万石冬麦会在八月中旬解往邺城;乐陵仓的飞钩、车盾、强弩等攻城器械将于九月初解往邺城,以便皇上攻打襄国辎用。。。”


  说道这里,石青心中一闪,突然忆起一事。历史上冉闵讨伐襄国,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想安抚胡人,任命次子太原王冉胤为大单于,并拨一千降胡作为冉胤部众。光禄大夫韦瞍苦苦劝谏不果,反被冉闵杀了。


  毋庸讳言,这件事可谓冉闵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石青自然不希望心目中的英雄继续背负这个污点。他必须想法避免此事的发生。沉思半响,石青继续说道:“。。。景略兄请代石某向皇上进言:杀胡复汉,乃万千汉人之心声,乃千秋万世之功业;请皇上义旗高张,义无反顾,将此大业进行到底,万万不可犹豫,万万不可反复。。。”


  王猛摇了摇头,无奈地拿起笔,按照石青的意思润色奏本。。。


  这一日是永和六年七月初一。恰逢军帅府开府建衙最关键之时。


  依照方便民生,利于卫护的原则,青兖两州四十八万余人丁分别集中到二十三个居住区;加上豫州鲁郡,两州合计十五个郡国;其中人口最为密集的广固、泰山各有三个居住区,一般的郡国有两个集中定居区,至于陈留、北海这等荒僻之地,则只有一个居住区。


  为了因应这一变化,军帅府的郡县村三级地方体制也因此改为县村两级,郡国一级去除,一个居住区为一个县。秋收之后,二十三个直属军帅府,由县主事、治学主事、农部主事、义务兵都尉组成的县长府将会公开亮相,正式管理地方。


  因为没有秋收和民众迁移的制约,军帅府的改制进程比地方上更快一步。军帅府两辅、四幕僚、八职司部人选已经公开。


  两辅政毫无例外地由刘启、刘征担纲。


  四幕僚分别为:长史王猛、主簿王亮、功曹掾王羲之、仓曹掾郗愔。


  八职司部主事分别为:志愿兵主事戴真、义务兵主事祖胤、监察部主事祖凤、农部主事李承、工部主事诸葛裕、吏部主事陈然、刑部主事刘复、学部主事孟还真。


  需要说明的是,以上皆为文职,乃是青兖行政体系。新义军下辖的两大兵种志愿兵、义务兵的控制权依旧被石青紧紧抓在手中。乱世之中,刀枪才是最为直接最为有效的力量。


  七月上旬,青兖民众正忙着秋收秋播,军帅府内,石青与王猛、刘征、刘启连日会商,终将各部、各县人事一一敲定。


  这件心头大事一去,石青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当即蒙头大睡了一觉。


  第二天饷时,石青起床随便洗涮了一下,从麻姑端来的食盘里抓了一个窝盔,随后,悠悠达达地转到前面的议事堂。


  入门坐定下来。石青一边啃嚼着窝盔,一边沉思回想,他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件什么事。。。就在这时候,刘征、刘启以及王猛三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石帅!大喜啊——”王猛抖着一封信笺,一进门就大声报喜。两位老大人反倒是沉稳的很,任由颌下的长髯簌簌抖动,强忍着没有开口。


  “哦!”石青一见三人神态,便知此事不同寻常;他撩衣站起,肃手相请两位辅政坐下,然后问道:“景略兄!到底是何事?”


  王猛将信笺呈给石青,亢奋地说道:“石帅。麻帅来信,屠军已进入关中了。。。。”


  “啊——真的吗?”石青精神一振,接过信笺,仔细观看。


  六月二十五。麻秋亲率五千精兵,佯装借道回转冀州,进入散关,随即以征西大都督的名义接管散关;麻秋心腹部将王擢率三万屠军随后蜂拥而入,不几日便占据了关内秦州诸郡。


  七月初一,麻秋率两万五千屠军进兵关内雍州。


  征西大都督旗号所至,沿途郡县无不闻风而降。麻秋屠军恶名在外,一般官吏守军根本不敢与他作对;王朗走后,关中守军虽然以王朗中军司马杜洪为主,然则杜洪威信与麻秋相比实在天差地远,以至于关中郡县守军宁愿听从麻秋号令,也不愿听从顶头上司杜洪之令。


  七月初五,麻秋大军在长安遇阻。因为杜洪半年来的苦心经营,长安周边的潼关、华阴等地守将皆不附于麻秋。双方开始出现僵持。麻秋一边打造攻城器械,准备强攻长安,一边遣人顺河而下,向石青报讯,请新义军会同关外屠军佯攻弘农,以震摄关中守军,争取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事定矣!”石青抚掌大笑。


  对屠军和新义军来说,夺取关中唯一的困难就是入关,一旦打开关中门户,杜洪和他匆忙聚集的乌合之众绝对不是两军联手后的敌手。
——

  十八章 搁置争议

  更新时间:2010-05-11

  “恭喜石帅!新义军自此可于乱世立足矣——”刘启手锊长须,对新义军取得的成绩甚是满意。


  刘征笑吟吟地为刘启的话做了个注脚。“新义军携手徐、司二州,与关中犄角呼应;北依黄河,南巡江淮;南方大晋来犯,可向大魏求助;邺城若是咄咄逼人,可借大晋之力与之相抗。如此左右逢源,进退自如,从此无忧矣。”


  心中所想虽然和二位辅政大人不一样,值此兴头,石青也不好说破,附和着笑了一阵,他将值守亲卫何三娃唤进来,吩咐道:“传本帅将领。任命诸葛攸为西进督帅,官渡浮桥交由衡水营看守,陆战营即刻向西进发,会合司州屠军佯攻弘农。。。”


  陆战营和司州屠军合计八千人,正常情况下,这点人手根本奈何不了弘农。弘农前身是秦时的函谷关,地势险要无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真正的雄关险隘。


  石青无意正面攻打弘农,西进是为了配合麻秋,声援屠军;从心理上打击关内守军。所以,他没打算亲自带兵前往。诸葛攸有胆有谋,能够随机应变,正是西进的好人选。


  何三娃退下后,王猛一抖袍袖,来到石青面前,极为罕见地跪倒下来,俯首叩头。


  石青惊得一怔,当初为了保命,王猛俯首称臣甘为家奴,向石青行过一次叩拜礼,自此以后再没有如此浓重过。“景略兄!你这是何意?”


  “王猛有言在喉,不吐不快,请石帅恕罪!”王猛双手驻地,俯首恳声。


  石青诧异道:“景略兄有话但讲无妨。何须如此?”说着,伸手前去搀扶,谁知这一搀竟然没有搀起。


  王猛使力沉着身子,扬着脖子,亢声说道:“为青兖数十万百姓计,为新义军数万将士计,请石帅迎娶麻小姐为妻。”


  迎娶麻姑?石青心念一闪,终于想起自己遗忘了一件什么事。当初回肥子的时候,自己答应过李承,要请刘征为媒,迎娶祖凤,谁知这段时间忙得把这件事给耽搁了。


  “景略兄请起——”石青手中加了几分力,将王猛‘搀’了起来。


  王猛的用意石青很清楚,麻秋是否能夺得关中以前还在两可之间,因此王猛劝谏石青迎娶麻姑也在两可之间;如今麻秋眼看着就要夺下关中,麻姑的分量骤然大增,王猛自然也要全力劝谏石青。


  石青理解,却很难接受这种纯粹以利益决定情感的做法。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耗费精力,他想彻底斩断王猛这类人的想法。于是转对刘征,道:“刘大人。石青有个不情之请。石青对祖家女儿祖凤爱慕已久,有心迎娶。是以,恳请刘大人出面做媒,去祖家说合。”


  “石帅——”


  王猛痛声疾呼,身子一倒,又欲跪下。石青早有防备,一把薅住,托着王猛双肩,说什么也不让他跪下。


  瞧着两人纠缠的古怪模样,刘征忍不住嘿嘿一乐。旋即收拢笑容,肃然道:“石帅。王景略之言极有道理,为了青兖,为了新义军,老朽敦请石帅三思。。。”


  石青愕然一愣,没想到温淳君子般的刘征会委婉拒绝他的请求。


  王猛得到支持,更加来了精神,亢声呼道:“石帅!慎重啊——”


  茫然地瞅瞅两人,石青转向刘启,试探道:“刘大人,要不你帮石青去一趟祖家。。。”


  “石帅!青兖百废待兴,军帅府上下无不忙得焦头烂额,刘启哪有时间去祖家?石帅若是不急,过个一年半载,待刘启闲暇下来,再为石帅说和如何?”刘启锊着长须悠悠回道。


  石青听得一阵气闷,祖家早已搬到肥子,祖胤居处就在军帅府隔壁,不要半个时辰就能办妥的事,他刘启竟然说要等一年半载?这不是明摆着拒绝吗!

  更令石青懊恼的是,刘征、刘启拒绝为石青做媒这件事一定会被王猛有意传扬出去,如此以来,其他人只怕也不敢轻易为石青做媒了。


  “哼——”


  石青不满地哼了一声,气恼地说道:“罢了。这事到此为止,我不娶了成不成?一个都不娶了。”


  说罢,石青一拂袖,黑着脸出了议事堂;临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对王猛恶声恶气地说道:“王景略,今日之事乃军帅府最高机密,只能我等四人与闻;汝不可四处传扬。否则——”他也未说明否则如何,含糊地威胁了一番后,撇下三人,径直离去。


  军帅府原本很简陋,也没有内外宅第之分。王猛来到肥子后,指挥护卫在府后砌了一道围墙,圈了七八间房舍作为内宅,供石青和麻姑居住。王猛很细心,砌墙时,专取府后偏僻处一地之土,墙砌好后,小院一侧也挖出了一个大坑。王猛命人开沟引水,灌入土坑,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麻姑来后,四个服侍的宫女跟着入住后宅,麻姑闲暇无事,便领着四个宫女在池塘边栽花植草。旬月之间,小院内碧波池塘,绿柳繁花,倒也有了些景致。


  石青心中烦闷,回小院后没有进屋,而是蹙到池塘偏僻处,躲到一株大柳树的树荫里席地坐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不是气恼王猛,而是心痛祖凤。


  他觉得亏欠祖凤太多。


  祖凤不仅是他心爱的女子,还是他的战友。为了新义军,祖凤忘记了祖家小姐的身份,乐陵仓外冲敌陷阵,淇河之战深入敌后,禀丘城中面对数倍敌军临危不乱,军帅府里坐镇一方。。。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用她那稚嫩的肩膀为石青承担的太多太多了。。。


  令石青心痛的是,在很多人眼中,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却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与麻姑一比,分量轻的可以忽略不计。事实上,哪怕麻姑救过石青,在别人的心目中也没有多少分量,有分量的是——麻秋的女儿。


  “石青。你怎么啦?”


  石青思绪纷乱之时,一声问候响起,麻姑分花拂柳,凫凫婷婷地走了过来。她似乎感觉不对,一双黑眸骨碌碌在石青脸上打转,想探究些什么。


  “刚才去给你送饭,听他们说你回来了,嘻嘻,我就找来了。”麻姑说着,来到石青面前蹲下来,定定地望着石青,问道:“怎么啦?是哪出事啦?”


  “别担心。是好事。”石青怅然说道:“麻姑。你父亲率兵进了关中。”


  “哪。。。你干嘛还不高兴?”


  麻姑噘着嘴,怨艾道:“你还有别的心事?是不是?干嘛不告诉我?憋着不难受?”


  美人如花,轻嗔薄怨,销魂荡魄;此时石青却无心欣赏,他伸出手,轻轻将麻姑揽入怀中,歉疚地说道:“麻姑。刚才王景略和两位辅政劝我娶你为妻。。。”


  石青感觉怀中的身子一僵,旋即扭动起来。麻姑转过身,捏住他的下颌,嗔道:“好啊。石青——原来你不想娶我,所以烦恼是吧。哼。。。”


  石青没有回答,眉头蹙得更紧了。


  麻姑眼珠一转,突然嬉笑道:“好了好了,不娶就不娶呗,谁稀罕嫁给你啦。。。”说着,她伸出手抚在石青额头,来回揉*搓,似乎想把那一处的皱褶抚平,口中继续叽叽呱呱道:“这才多大的事,用得着这么烦恼吗?麻姑知道你的难处。娶麻姑吧,对不住祖凤妹子,娶祖凤妹子吧,又怕麻姑不愿意是吧。没事哈——麻姑不在意的,你娶祖凤妹子就是了。”


  石青闻言一震。“你——麻姑你。。。”


  麻姑莞尔一笑道:“麻姑是修道之人,和你在一起,是缘份。修道之人一切随缘,麻姑不强求什么,你呀——就不要替麻姑为难了。”


  “麻姑。你真好。”石青不由得紧紧揽住麻姑。


  “才知道啊——”麻姑在他怀中噗嗤一笑。


  “只是。。。”


  石青郁郁地说道:“即便麻姑不争,王景略他们还是会让我娶麻姑的。”


  “啊!为什么呢?”麻姑将石青的怀抱挣得松了些,随后扬起头不解地望着石青。


  “因为你父亲。”


  石青刚刚被麻姑抚平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麻姑可以不争,你父亲不可能不替麻姑争,王景略他们担心你父亲会不满。”


  “这可这么办?”麻姑撅起嘴,秀眉跟着皱了起来,她拿麻秋也没办法。


  “暂时先这样吧——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

  十九章 胜利的顶峰


  更新时间:2010-05-11

  “传令精骑!全速突进——”


  呜呜的号角响起,三千精骑放马狂驰,骤雨般密集的铁蹄声中,邺城北城外的原野上腾起漫天烟尘。


  “传令重骑!冲敌陷阵——”


  号角再度响起之后,大地开始震颤,闷雷般的轰鸣声中,五百重铠铁骑绕过城墙拐角,接跟着精骑的步伐向前冲刺。


  太阳当顶,阳光火辣辣地洒下来,洒在密林一般的长枪锋刃上,洒在铮亮簇新的甲叶上,随即四处反射,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缭乱。


  “杀——”


  正在冲刺的三千精骑厉声吆喝,冲到一处灰印前,忽然如水分波,左右分开,斜掠过去,前方露出一道漏斗装的空隙。


  “杀——”


  五百重铠铁骑适时赶到,长槊倾斜向下,钢铁重锤一般,砸向漏斗空隙之中。


  自此,整个骑兵冲击阵线行成。五百重铠居中,三千精骑分列左右。三千支长枪、五百杆马槊仿佛密密麻麻的梳齿,顺序向前梳理,将面前一切阻碍穿透切割成四处洞穿的筛子。


  “好!有此马镫在手,骑兵战力至少提高三成——”


  铜雀台上,冉闵右手擂鼓一般,一下一下擂击着垛口。看到城下骑兵演练到精彩之处,忍不住开口叫好。


  “新义军有此秘技却一直隐瞒不报,石青小儿不臣之心,由此可见一斑!”王泰瞅着城下全速奔驰的骑兵,极为恼怒,亢声道:“皇上。臣请令,愿率一支精兵,渡河南下荡平青兖新义军。”


  城下带蹬骑兵来自于收编的乞活军,据他们回报,石青早在去年便向李农敬献了马镫。知道这个消息后,不止王泰恼怒,冉闵也非常气恼——这就是石青石云重的忠诚?


  “不可莽撞——”


  未等冉闵回答,随驾的光禄大夫韦膄便抢先进言,道:“大魏当前之敌是襄国羯胡残余,是南下的鲜卑慕容。对于青、兖新义军以及徐州周成、司州魏统,当以安抚为上。”


  王泰张口欲辨,话未出口,便被一阵通通通的脚步声打断了,刘群顺着台阶疾步而上,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皇上。新义军有回奏了。。。”


  “嗯,是吗?”冉闵眉头一挑。“石云重怎么说。。。”


  陪驾的亲信文武听到新义军回奏,神情俱是一凝,一起望向刘群。


  刘群疾步过来,稍微喘息片刻,随后将一本奏书呈给冉闵,笑道:“皇上亲看,石云重还是很有心的。。。”


  冉闵接过奏书,徐徐展开,细细看了起来。。。。。。


  石青回奏有四个方面的内容:


  首先,石青恭贺冉闵邯郸大捷,并祝朝廷此次用兵能彻底廓清邺城周边羯胡残余。


  石青接着请求,为了配合朝廷用兵,为了防止段勤、张贺度之流向枋头流窜,请朝廷允许新义军渡河北上,在淇河一线设防。。。


  冉闵看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石青说的是实情。因为黎阳段勤的阻隔,即便新义军退到河南,邺城也无法对枋头行使管制权;这时候的枋头几乎成了不设防之地;张贺度、段勤等人被撵急了,真的可能会窜进枋头。更可虑的是,他们若因此同河内的蒲洪勾搭上,后患无穷。思忖了片刻,冉闵继续向下看。。。


  回奏的第三个问题是新义军解往邺城的粮食辎重数额。石青说了些青兖目前的困难,然后表示,无论如何,青兖都会倾尽全力支持邺城对襄国之战。同时,他提醒朝廷,对襄城作战,鲜卑人起初可能会坐山观虎斗,最后出来收拾残局,请冉闵早作提防。


  看到十万石麦子,两万张硝好的羊皮和若干的攻城器械。冉闵一阵感慨。这个数目远超他的预估,与新义军相比,拥有边墟之地悬瓠城的冉遇那三万石粮食,一万匹丝绢委实小气了一些。


  石云重啊石云重。。。你到底是再想什么?马镫战技隐秘不报,出手却又恁是大方?

  困惑之中,冉闵双目一凝,向下扫视。。。


  奏书最后,石青以非常慎重的口吻,连篇累牍地敦请冉闵,一定要高张杀胡复汉的大旗,万万不可反复。


  冉闵看罢,哑然一笑,挥着奏书,戏谑地对四周亲信说道:“哈哈——真是好笑。石云重竟然担心寡人会出现反复,不能一力坚持杀胡复汉之大业。”


  冉闵说这话时,完全没有意思到。原本历史上,大魏虽然有邯郸大捷,虽然攻破石渎、黎阳,斩杀靳豚。。。但是,这些胜利并未完全扭转邺城的战略劣势。邺城被襄国石祗、冀州石琨、滠头姚弋仲、枋头蒲洪以及幽州慕容氏这些胡人强敌死死压制着;以至于让他最终做出了试图安抚胡人的昏招。


  如今不一样。因为新义军的出现,枋头、滠头两股毗邻邺城的胡人势利被瓦解,冉闵的压力大为降低,他自然不会想安抚胡人,自然不会反复。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石青此举无异于杞人忧天。


  不仅冉闵认为可笑,韦膄也感觉石青的担忧很可笑。“镇南将军也算有心,只是恁是糊涂。一点也不明了皇上的心思。。。”


  郎闿、刘群一起大笑。“韦大人说得有理,镇南将军毕竟年青,难免糊涂。。。”


  这几人一唱一和,明着说石青年青糊涂,实是为石青开脱。王泰听得明白,眼光阴郁地一闪,道:“毒蝎年青糊涂便已闯下如此功业,若真个睿智沉稳下来,哪还了得。。。”


  此言一处,铜雀台上立马变得鸦雀无声。这种禁忌的话题任谁都不敢沾染,除了挟邯郸大胜之功,正受冉闵宠信的王泰。


  感受到气氛有异,冉闵无声地笑了,望着城下来回驰骋的铁骑,慨然说道:“寡人幼失双亲,以孤苦之身颠簸于乱世之中;十四时从军,十六时为将,十七建悍民军;二十八岁颁杀胡令,五胡六夷为之丧胆;二十九岁复汉家社稷,天下豪杰无不归心;千古英雄,几人如此!之所以有所成,实因上天欲假寡人之手重整河山,寡人承天受命,谁敢敌之!石青石云重他敢吗!凭新义军三两万士卒,四五十万人丁,他这个楞头小子也敢与寡人为敌?他若以为打败枋头蒲洪,杀了鲜卑段龛,就能与寡人对阵,那就是找死!”


  冉闵越说声音越是高亢,越是自信。一股强大的气势蓬勃而出,在铜雀台上弥漫涌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铜雀台上,文臣武将无不为这股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俯身下去,高呼万岁。


  “此事日后休得再提。石云重不是寡人的敌人,他没有成为对手的资格。”


  冉闵遥望北方,铿锵有力地说道:“寡人的敌人在北方,在襄国,在幽州。待寡人荡平羯胡,赶走慕容鲜卑,倒要看看,天下还有谁敢不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魏群臣再次高呼。


  邺城将士似乎尽皆感受到冉闵在铜雀台上的豪气。


  七月十八。左将军蒋干率部攻克石渎,张贺度带领残部,趁夜逃遁,沿着太行山东麓仓惶南下,意欲逃往枋头暂避一时。


  七月二十一。车骑将军张温率部攻克黎阳,段勤、段思兄弟率残部走西城,向枋头方向逃窜,张温紧追不舍。次日。南下的张贺度突然杀出,击退张温,救出段勤、段思。张贺度告诉段氏兄弟,东枋城以及淇河渡口均有新义军防守,枋头已无他们立足之地。


  听说新义军重回枋头。段氏兄弟二话没说,会同张贺度部转道向南,渡过卫水,到昌城歇脚。


  七月二十四。戍卫将军孙威率部攻克繁阳(今河南省内黄县一带)。被石祗任命为镇南将军的刘国伙同原邯郸守将靳豚,一道向南退去。退过卫水后,恰逢昌城的段勤、张贺度。


  张贺度、段勤、靳豚、刘国四人会合后,凑起了六万人马,声势旋即大振。四人竖起联军大旗,一边四处劫掠粮食辎重,一边操练士卒,意欲讨伐大魏。


  消息传到邺城,冉闵大怒,决定趁此机会,将这些后赵余孽一网打尽。


  八月初二。冉闵于邺城西苑誓师,亲率五万马步精兵出征南下,攻打盘踞在昌城的联军。


  张贺度等不敢迎战,顺着黄河北岸向东逃窜。行至东阿河段的苍亭津时,被大魏禁军追上。五万精锐禁军轻轻一击,六万乌合之众便即崩溃,联军四散而逃,大魏禁军趁势追击,斩杀两万八千余人,俘获两万余。


  靳豚逃至阴安(今河南清丰一带)时被追兵诛杀,张贺度、刘国在乱军中失踪;段勤家底殷实,有五千骑兵,瞧见不对,招呼上兄弟段思率五千骑兵逃到绎幕(今山东平原县一带)。


  苍亭一役,困扰邺城周边的四股较大势力就此瓦解,从此以后,大魏朝廷后顾无忧,可以专心对付北边的主要对手襄国石祗和冀州石琨以及北方的慕容鲜卑了。
——

  二十章 关中的意外


  更新时间:2010-05-12

  苍亭之战,大魏荡平后赵余孽,廓清四野,邺城周边为之震动,远近坞堡农庄,纷纷来使来书,表达尊奉大魏之意愿。


  冉闵大军班师途中,大股小股三三两两的散兵流寇闻风归附。算上这些新归附的人马和收降的俘虏,邺城中、外军兵达到二十余万,号称三十万。史书说“闵戎卒三十余万,旌旗、钲鼓绵亘百余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也。”便由此而来。


  冉闵率领大军一路缓行,遇城而驻,逢堡歇马,大力宣扬大魏之赫赫兵威。


  这般走走停停,三日的行程整整走了八日。回到邺城之时,中秋刚刚过罢,田间的作物收割完毕,时令已经到了农闲时节。新义军缴纳的粮食、羊皮也运到了邺城。


  押运车队的是新义军目前驻守东枋城的守将、中垒营校尉韩彭;韩彭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大魏朝廷扬威将军。


  新义军大败枋头时,冉闵不仅封石青为镇南将军,还提拔了一批新义军校尉为杂号将军,双方有了裂隙之后,在新义军内部,大伙把那一堆将军名号都给废了,依旧按照原来的职称相互称呼。只是,到了邺城后又当别论。


  “扬威将军韩彭参见皇上。”车队进了邺城仓后,韩彭被人引着来到皇宫,报名叩见冉闵。


  “原来是逊之啊。免礼——嗯,听说汝驻守东枋城,吓得张贺度、段勤不敢西顾。哈哈。。。强将手下无若兵,石云重干得好!汝也不差啊。。。”


  冉闵对韩彭有些印象,招呼韩彭上前,随意地和他聊了起来。


  韩彭有问必答,不问不答。直到临走之前,他才主动开口,躬身为礼道:“皇上。末将前来邺城之时,石帅请末将代为禀奏:枋头距离肥子太远,新义军无力长期在此驻守,请皇上派能员干吏前去接管。”


  冉闵沉吟片刻,随后道:“寡人即将对北方用兵,此乃攸关江山社稷之大事,朝廷上下无不为此奔忙,暂时无法派员前去接管;枋头吗。。。就由新义军再为朝廷驻守一段时日。”


  韩彭说了声“是”便告退而去。


  望着韩彭的背影,冉闵蹙着眉头吩咐郎闿、刘群。“逊之口风紧得很,他不主动开口,寡人也不便打听关中的战事。两位大人辛苦一趟,去和逊之聊聊,打听一下关中的事情。”


  石青和麻秋的关系冉闵是通过私下渠道了解到的,只要石青没把这个关系公开,冉闵就只好装作不知道,以至于他想向韩彭打听关中战事,也没法问出口。


  郎闿、刘群明白其中的关窍,得令之后,跟着韩彭的脚跟出了皇宫,进了西苑邺城仓,他俩撵上韩彭,把他请到一个僻静的空仓房里。


  “逊之。关中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会不知道吧。。。”郎闿和石青关系不错,也认得韩彭,当下毫不客气地单刀直入。“说来听听。”


  说实话,韩彭有些冤枉,他若知道冉闵想知道关中战事,一定会详细道出来,关中战事新义军有关人等都知道,既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忌讳。


  七月中旬,麻秋兵临长安城下,杜洪依城而守拒不投降。


  长安城方圆四十里,城墙高大坚固,麻秋只有两万五千屠军,围城只能围住一面,攻城只怕人马耗光也未必能攻上城头,一时间,对长安城竟是奈何不得。


  令麻秋高兴地是,屠军虽然受阻于长安城下,王擢的进展却异常顺利。


  七月上旬,麻秋麾下大将王擢、石宁率八千军兵,沿洛河北上渭北,高陵氐酋毛受,好畤土豪徐磋,黄白羌酋白犊一听征西大都督大军到来,无不闻风归附,献粮献兵;短短十日,王擢麾下聚齐两万多人马,

  王擢随即挥军南下,与杜洪亲信、冯翊守将张琚大战一场,张琚大败,率残部逃过渭水,躲进潼关。


  七月下旬,诸葛攸率军抵达弘农,弘农守将开门归降。自此,杜洪部两万人马被分割包围在长安和潼关两地。关中大部,置于屠军掌控之下。


  长安、潼关俱为险关,易守难攻,麻秋担心损折过大,没敢轻易强攻;此时恰逢夏粟成熟,麻秋命令王擢率五千人马监视潼关之敌,自带一万人马监视长安城内的杜洪,石宁率大部人马抢收夏粮,以断绝长安补给。


  七月底。杜洪向大晋乞降得到了答复,大晋梁州刺史司马勋率大军三万,突然从五丈原杀出,沿渭河南岸向长安推进,从背后给了麻秋狠狠一击。出其不意之下,正在抢收秋粮的屠军吃了一个大亏,损折了四五千人马。


  趁屠军慌乱之际,张琚弃守潼关,率部突围,冲进长安。杜洪与司马勋会合后,五万大军依托梁州(今陕西南部一带,治所汉中)牢牢控制住渭水以南的长安、周至、眉县一线。


  面对强敌,麻秋四下调集人马,包括诸葛攸陆战营在内,集结出一支六万骑步的大军,沿散关以东的渭水北岸布防,并以潼关为前突,对长安保持着攻击态势。


  自此,关中一分为二,十余万大军隔着渭水对峙。双方势均力敌,谁都不敢轻易发起攻击,谁也不敢马虎大意。


  听韩彭介绍罢关中战事,郎闿、刘群不禁皱起眉头,没想到关中局面这么复杂,大晋也搅了进来。


  “石云重有什么打算?新义军怎么没有进关援助征西大都督?”郎闿连声发问。


  韩彭带着点无奈,说道:“新义军也是有心无力。一两万人马,驻守枋头就用去了一半,还要防范。。。”


  迟疑了一下,韩彭叹道:“两位大人应该明白,豫州牧对青兖一直虎视眈眈,新义军不能不留点人手看家呀。”


  韩彭说新义军只有一两万人马,郎闿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觉得新义军无论如何也能抽调万余人支援关中,石青为什么没有呢?


  “石云重呢?这段时间,他在干什么?”郎闿不讲一点客气,直接发问。


  “石帅啊。。。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剿匪呢。”


  韩彭瞧两人似乎不懂,便仔细解释道:“黎阳的建义将军段勤,两位大人应该知道吧。苍亭之战后,段勤带着几千鲜卑和羯胡骑兵逃到平原国的绎幕躲了起来。平原国向南渡过黄河就是青兖腹地,向东是新义军下辖的乐陵。有他们这伙胡虏待在身边,石帅实在放心不下,就亲自率军征讨去了。”


  韩彭说得不错。石青确实不放心让段勤待在绎幕。


  段勤这伙人是由羯胡残余和鲜卑段氏部落的叛逆组成的。他们无家可归,如同四处流浪的孤狼,血腥残忍,为了生存,不惜一切;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有毁灭和杀戮;偏偏生命力还异常地旺盛。即便石祗、石琨身死族灭,即便冉闵战败、大魏朝廷塌,段勤依旧还活的好好的,甚至活得还更好一些——在平原国野王山立了国,称起了王。


  当然,之所以急于对段勤用兵,还有一个原因,石青要用实战代替操演,提升新义军骑兵战力。


  得到驻防枋头的许可后,不仅中垒营去了枋头,锋锐营、跳荡营、陷阵营、亲卫步兵营、轻骑营尽皆去了。


  其中亲卫步兵营会同天骑营、衡水营驻守官渡,防范豫州军;中垒营、跳荡营、轻骑营驻守东枋城;锋锐营、陷阵营顶替魏憬的两千骑兵驻防获嘉,魏憬的骑兵调到历城,装备马镫之后,参与扫荡平原国段勤之战。


  在此之前,石青一直密切注意着苍亭之战,得到段勤率五千骑向东北方向逃窜的消息后,他决定以骑对骑,此次作战不动用一个步卒。


  平原国位于河北,原是人烟比较稠密的地区。石虎死后,诸子争位,河北大乱,地方失去官府管制,被强迁到河北的编户纷纷归乡或南下投晋,形成一股股南下、西归的人潮。平原国地处黄河北岸,最易脱身不过。南下、西归之人也最多,甚至于一些县令、城守也加入到归乡大军之中。一二十万人丁的郡国因此十室九空,渐渐荒凉下来。绎幕同样如此,变成了一个不设防的城池,除了偶尔有些流民出没,平日里很少看到人影。


  八月初九,五千段勤部精骑逃进绎幕城,石青随即率七千七百名新义军骑兵从四面围了上来。
——

  二十一章 哪有恁多为什么


  更新时间:2010-05-12

  绎幕城有南北两道正门,东西方向开得是偏门,很小,很难容得大队人马进出。


  因为“传帮带”的缘故,魏憬的三千精骑被拆散。权翼部精骑扩充到三千六百骑,左敬亭的混编骑扩充到两千四百骑,石青中军有一千七百骑,其中魏憬率一千骑扈从,雷弱儿率七百骑贴身护卫。


  八月初九黄昏,权翼部精骑抵达绎幕之东,摆出阻止段勤东进乐陵的态势。左敬亭部游弋在绎幕城西,隔断了段勤回归黎阳之路;石青率中军拦在绎幕南门,似乎担心段勤南下黄河。


  新义军三面围城,只在绎幕北门留出一个缺口,似乎在督促段勤由此而走。


  鏖战奔逃连续数日,黎阳军上下疲惫不堪,实在没有精神再跑,并且,段勤并未把城外的新义军放在心上。


  枋头一战,新义军和黎阳关系暖味,至今没有撕破脸,尽管石青诛杀了段氏鲜卑满族,段勤还是不认为石青要与他为敌,他也不会为段龛报仇,因为他率亲信子弟从段氏部落叛逃南下,就是被段兰、段龛父子逼得。相比石青,段兰、段龛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另外,段勤对于亲信部众的战力很有信心,新义军人数略微占优,但是真打起来,鹿死谁手还未一定,何况,打不过的时候他不会跑吗?他不信新义军能拦下他的五千精骑。


  于是,段勤大咧咧地吩咐手下,不要理会城外人马,安心歇息就是,对方是骑兵,断然不会弃马为步,冒险攻城。


  果然不出段勤所料,新义军没有任何动静,这一夜,城内城外极其平静,彼此相安无事。次日一早,段勤觉得应该和石青打个招呼,问个究竟,毕竟新义军不是易于之辈,能不为敌当然更好。


  “思陪!汝靡勒部众,好生看管城池。待为兄会会石青去。”段勤吩咐罢兄弟段思陪,吆喝一声:“走!随某出城——”


  当先跃上战马,带着两百亲卫骑兵泼啦啦冲出绎幕南门。


  一行人刚出城门,立即被城外监视的新义军游骑兵发觉。


  “传讯——集结——”


  新义军游骑连声呼喝。呼喝声中,号角次第鸣响,绎幕南边的原野上燃起几道狼烟,一股股小队骑兵来回奔走,有几骑飞马向南传讯,另有百十骑集中聚拢,堵住段勤一行;仓促之间,这些游骑并不慌乱,井然有序,一转眼功夫便形成战斗序列。


  段勤暗自点了点头,扬鞭催马冲出一程,距离城门一两里时勒住马缰,大声喝道:“某乃大赵建义将军,欲与你家石帅说话,汝等速去禀报,不得有误。。。”


  段勤话音未落,募地,南方响起一阵更为雄浑,更为苍凉的号角,号角声拖曳着长长的尾音,由远而近,迅速靠拢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急骤的铁骑奔腾之声和愈扬愈高的烟尘。


  “石帅来了!石帅来了。。。”新义军游骑望着南边的烟尘,挥舞着长枪,雀跃呼喝。


  段勤双眼一咪,盯视过去,只见南方三四里外,一队骑兵风驰电擎一般疾驰而来。这队骑兵人数并不多,不过两百多骑,只因队形太过整齐,以至于两百多匹战马的铁蹄似乎同时抬起同时落下,声势看起来着实不小,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两百多骑如两百多只出闸之猛虎,威风凛凛,霸气无双。


  阴鸷之色一闪而过,段勤勒马回身,往后退去,直到距离城门百十步时,才勒马驻足,回身等待。


  两百多骑新义军恰恰赶上,距离段勤二十步时,为首的一位年轻骑士左手一带马缰,乌黑的战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骑士稳稳坐立,右手铁枪向天一举,身后大队骑兵一起勒马,杂乱的嘶鸣声中,急速奔驰的马队倏地停下,只有马蹄裹挟的烟尘毫无管束,依旧肆无忌惮地席卷向前,一瞬间就将段勤和他的两百护卫淹没其中。


  段勤眯起双眼,呸地一声,吐出口中的泥沙,正在恼火之际,他听到前方响起一个冷漠的喝问声:“汝就是黎阳段勤么?”


  段勤揉了揉眼睛,透过烟尘看去,发现对方为首的年轻骑士长枪遥指,想来问话的就是他了。听说石青石云重年纪甚是年轻,莫非就是他?


  段勤一闪念,不甘示弱地喝道:“不错!某正是黎阳段勤。来者可是石青石云重?”


  来人正是石青。


  瞅见段勤灰头土脸依旧强撑着架子的模样,石青心底好笑,脸上却不露分毫。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傲然道:“不错!某正是大魏镇南将军、新义军军帅石青。”


  听到大魏镇南将军这个称号,段勤一激灵,恍然想起,石青和他的新义军尊奉的可是大魏朝廷,与自己可算是对头了。他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戒心。


  心念一闪,段勤不悦地喝道:“石帅!段某与新义军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对付枋头蒲洪之时,甚至还有些烟火人情。如今石帅大军围我绎幕,意欲何为!莫非欺段某苍亭兵败,欲趁火打劫么!”


  段勤义愤填膺,慷慨陈辞,却没有激起半点波澜。石青眼皮一抬,淡然问道:“汝求见石某,就是想说这些?说完没有?”


  “求见。。。说完没有。。。”段勤被石青的口气堵得差点窒息,除了石虎,还有谁敢对自己这样说话!


  这一刻,段勤感觉全身火烧火燎的,一团邪火在肚子里蹿来蹿去,却无法发泄出来。吭哧吭哧了好一阵,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没有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段勤想死的心都有。堂堂建义将军、段氏鲜卑部落亲贵、四十好几的人了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面前,竟然像小辈一样老老实实地应承答话。


  更让段勤气愤难忍的是对方接下来的态度。听到回答后,对方不在意地挥挥手,驱赶什么讨厌的东西一样,轻飘飘地说道:“没有了。嗯,那就回城等死吧——”


  “。。。回城等死!”段勤双眸倏地一瞪,杀机迸射。听到这句话他的脑袋为之一清,所有的恼怒立即消失的干干净净。对方的立场表达得很清楚了,敌我已分,还有必要计较羞辱吗?


  “为什么?”


  段勤一手勒缰,一手提了长槊,准备转身回城的时候,他仍然问了一句,这一问并非他想知道答案,纯属于下意识的行为。


  “石某有点懒,给人讲讲道理还能勉强,却懒得给野兽畜牲再讲道理。”石青懒洋洋地回答,那副模样,真的像是一句话都懒得再说了。


  段勤眼前一黑,差点一头从战马上栽下去。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他一举长槊,厉声喝道:“不报今日此辱。段某誓不为人!”


  “不报此辱!誓不为人!”


  段勤亲卫颇会凑兴,冲着石青厉声呼喝。只是——包括段勤在内都没有选择冲上去报仇雪耻,他们选择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段勤一带马缰,当先奔回城内。


  “来人——传令!全军严加戒备,防止新义军偷袭攻城!”


  回到绎幕,段勤便忙不迭地下达命令。露面的虽然是新义军骑兵,但是段勤不敢保证对方没有步卒,甚至于,他隐隐觉得,对方的步卒也许正隐蔽在什么地方,随时会来偷袭攻城。


  “大哥!闹翻了?”段思陪听到风声,匆匆赶了过来。


  “嗯。新义军石青铁心要和我们干了。”


  段勤肯定地嗯了一声,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受辱的经过。见自己兄弟即将暴走,他阻止道:“思陪。仇恨需要用刀来报复,耻辱需要鲜血来洗刷。现在什么也不用说。先派几队斥候出去武力侦查,探明对方虚实后再说。”


  段思陪闻言,犹豫了一阵,问道:“大哥。探明虚实还来得及吗?我们从苍亭过来的仓促,随身带的粮食快光了,马料更是一点也无;对方一围城,战马立时就没吃的了。”


  段勤点点头,道:“思陪说的我明白。对方围而不攻,欺负的就是我军无粮,以此逼迫我军出城决战。思陪,适才我看了,对方骑兵颇为了得,而且数量不少,一旦决战,我担心兄弟们损伤太大。所以,我打算突围,向东走,去乐陵。。。”


  说到这里,段勤眼中尽是怨毒之色。“。。。石青敢辱我,我奈何不得他,只能拿他治下人丁的血来洗刷耻辱。哼——思陪。去吧,一定要打探清绎幕东面的虚实。”
——

  二十二章 狩猎(上)


  更新时间:2010-05-13

  秋天的夜空辽阔寂寥,格外地高远,仿佛欲离人间而去;青碧的夜色越发地幽深了,朦胧之间,直让人错以为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苍穹笼罩四野,大地远比天空更为黑暗。距离黎明还有一段辰光,远处卧伏的孤城、近处黑糊糊的密林,影影绰绰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事实上,与其说‘看见’,不如说是‘感觉’见。


  石青揉了揉发涩的眼,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竖立着黑雪长长的马鬃,安抚带了很长时间嚼子的战马,在他身后,默立着一千七百匹战马和一千七百名新义军骑兵。


  这是八月十二的凌晨。是新义军骑兵守候的第二个早晨,大网早已在绎幕城四周撒开,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猎物入网。


  依照石青的想法,新义军一旦表明敌意,段勤就应该毫不犹豫地率部突围,因为拖得久了,没有补给的杂胡骑还没饿死,战马就先饿死了。段勤突围之时,便是新义军狩猎、练兵之时。石青没料到,段勤这般沉得住气;八月初十、十一两天,他只是不断地派小股骑兵出城,四处出击试探新义军虚实,大队人马动也没动。


  石青事后琢磨,段勤也许是在荒芜的绎幕城内搜集到一些草料,所以多挨了一两天。但是他相信,城内的草料怎么也不可能让五千战马食用三天。这样的话,段勤必定会在今日突围,而黎明前的辰光,正是突围的最佳时机。


  “呜!呜!呜!”


  寂静的黎明突然响起了一阵短促的号角,吹得是报警的节奏。石青精神一振,侧耳一听,号角是从东边从来的。


  怎么是东边?

  石青禁不住有些错愕。新义军大军三面围城,敞开北方一面是为了逼段勤向北逃,绎幕之北三十里外是马颊河。马颊河与绎幕之间这片平原便是新义军预设的猎场。但是段勤一点也不配合,竟然选择向*围。


  由绎幕向东行不到百里,便是乐陵郡地界;为了防止段勤流窜到乐陵影响民生,石青特地将数量最多的权翼部布置在城东,并且这两天段勤应该侦知到这一情况,他为何不向北反而向对手最多的东方突围呢?难道他深知“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用兵之道?


  “呜——呜——呜——”


  石青沉思之间,东边号角声忽然一变,变得悠长浑厚。吹得是敌军主力来袭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石青顾不得多想,回身大喝道:“战马去嚼!骑士弃枚!上马——”


  石青一跃上了战马,长枪朝天一举,扬声令道:“魏憬。汝率一曲人马,于南门外游弋,捕杀漏网之鱼。其余各部——随本帅杀敌!”


  “杀敌——”


  短短的一瞬,绎幕城周四处都爆发出震天的喊杀。


  上万匹战马随之奔腾起来,铁蹄踏过,大地颤抖着发出沉闷的雷音,声音巨大的仿佛成了天地间的背景音乐,这乐声伴着心脏快速跃动,随热血一道沸腾,融入到每一个战士的毛发骨肉里,以至于让人忘了它的存在。


  “冲过去——”段思陪长槊斜端,厉声呼喝,率五百死士向东冲击,晦明的晨光映照下,前方模模糊糊现出无数新义军骑兵的身影。


  段勤决定出其不意向*围,搅乱新义军治下的乐陵郡,以报复石青的侮辱。东边偏门很窄,只能容两骑并排而行,为此,五千精骑拖出了一个三四里长的纵队,这么长的队伍全部出城差不多需要半个时辰。可是,他们隐秘的行动只进行了一刻钟,就被新义军发现了。为了让后续人马顺利出城,成建制集结;段思陪只有拼命了。


  “前军!方便铲冲击阵。搅散敌军——”


  望着冲杀过来的五百精骑,权翼随口下了一道命令。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平淡无波,仿佛置身所在,不是沙场,而是友人相聚的雅静轩阁。


  权翼部三千六百骑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中军一千二百骑,另四军每军六百骑。命令下达之后,六百骑前军越出本阵,一边放马小跑,一边调整队形。


  距离段思陪三百步时,六百骑组成了一个怪异的冲击阵形。这阵型前段像弧形的玄月,后面在弦月的凹陷部中心拖出一个厚厚的尾巴。石青认为,步兵的锋矢冲击阵用于骑兵未必妥当。骑兵马速太快,如果说锋矢冲击阵是钢刀的话,骑兵的锋矢冲击阵就是因为快而显得更为犀利的钢刀,高速带来的犀利不仅能给对手极大的杀伤,也还容易折断,伤到自己。是以,石青和权翼、雷弱儿、侗图等人合计出一种新的冲击阵。这种冲击阵阵形有些像和尚用得方便铲,故此命名为方便铲冲击阵。


  方便铲冲击阵甫一形成,六百前军精骑倏地加快马速,如同锋刃锐利的铲子,呼啸着向对手铲去。


  双方快速接近,马上就将发生碰撞,权翼却毫不在意,看都不看一眼,冷静地下令道:“命令——左军分六队散开,向西南方运动;右军分六队散开,向西北方运动;一俟敌军被前军冲散,立即予以围剿,不可放过一人。”


  有马镫的优势,有新的合乎时宜的阵形,有数量上的优势。。。前军若还不能冲散对手,可谓无能之极了。


  左右两军一千二百骑,分作十二个百人队,渔网一样,向两翼撒开。


  “后军戒备——准备正面阻击!”


  权翼话音刚落,前方蓦然爆发出震人胆魄的喊杀声,六百前军和五百胡骑终于相遇了,如同两个长满尖刺的庞大怪兽,轰然撞在一起。这是整体之间的角力,相撞的那一刻,个人武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想活下来,依靠的不仅是袍泽间密切的配合,还有运气。


  段思陪的运气无疑很好,身边扈从纷纷倒下,他却毫发误伤。


  “杀——”


  厉吼声中,手腕小幅度一带,长槊斜引,拨开一支长枪,段思陪顺势直击,疾驰过来的新义军骑士身子从战马上倏地弹起,飞到半空,惨呼声中,一蓬鲜血四处飞洒。


  这名骑士虽然被一槊击杀,他的战马依着惯性继续前冲,狠狠向段思陪撞来。段思陪一带马缰,胯下战马虎跳而起,生生向左挪了两尺,避开对手。


  段思陪喘息未定,眼前寒光一闪,映的眼睛发花,四五支长枪密密匝匝地攒刺过来。他心中一惊,大吼一声,一提马速,战马忽然加速,向对方阵中挤去,三支长枪顿时刺了个空,另外两支长枪被长槊左右拨打,扫了开去。


  躲过一劫之后,段思陪豁然发现他陷入了更大的困境,四面全是滚滚向前的新义军精骑,他就像是逆流中的礁石,不知道要经受多少轮枪刺的冲刷和洗礼。


  “杀——随我来!”


  段思陪扬槊高呼,希望麾下部众前来接应。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呼声没有唤来部众,反而唤来更多的长枪。新义军的长枪就像波浪般,一层层,一重重扑面而来;他竭力架开一轮,还未来得及喘息,另一轮接踵而至。招架到第三轮的时候,他肋下一痛,被刺了一枪。紧跟着第二枪、第三枪连续刺到身上。


  “来人——”段思陪惊恐地大叫。就在这时,一个新义军骑兵冲上来刺中了他,随后一挑,将他跳离马鞍。


  段思陪迷迷糊糊飞到半空,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见对手队形就像一把带刃的铲子,蛮横而又有力地从大地上铲过;所过之处,他的五百死士被分割成无数零散的小块无力地挣扎着,随时都会湮灭的样子。


  完了——


  段思陪哀叹一声,闭目待死。就在这时,他感觉背脊一痛,身子再度抛起。原来一名新义军骑士担心砸到自己,挺枪将正在下落的段思陪再度挑飞。


  段思陪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子又是一痛,这一次受创的是胸部,再度飞起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似乎是个漏气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却仍然感到异常地憋闷。


  一枪、一枪、再一枪。。。


  段思陪就像一个皮球,不断地被长枪挑起上抛,落下,再上抛。。。直到新义军骑士尽皆冲过,才砰地一声砸了下来。这时候的段思陪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筛子,体内的鲜血从筛子眼里漏光了。
——

  二十三章 狩猎(下)


  更新时间:2010-05-13

  东方的天际露出一丝亮白,晨曦刺破黑暗,绎幕城四周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绎幕城外南、西、北三个方向,七百新义军骑兵或五十骑一队,或百骑一队,次序散开,准备堵截漏网之鱼。


  绎幕城东南拐角和东北拐角,石青的一千五百骑亲卫骑与左敬亭的两千混编骑同时显露峥嵘,两支骑兵相对而行,如同捏合的两把巨钳,向城东聚拢会合。


  绎幕城东。


  距离东偏门三里的原野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杀场,杀场之上,段思陪的五百死士还剩百十骑。他们被分割成七八块,在十余倍对手的围剿下苦苦抵挡。


  战场再向东,权翼和一千八百名新义军精骑在两里外列阵。战场西边的绎幕城下,三千多骑黎阳*精骑集结完毕,另有一千余骑次第出城,不断汇入前方战阵。


  段勤的眼珠子都红了。他瞅遍沙场,也未能看到段思陪的身影。


  “石青——段某此生与汝不共戴天!”


  段勤嘶声咆哮,挥舞着长槊,疯狂地嚎叫道:“兄弟们!不管你们是‘国人’还是鲜卑人,还是匈奴、羌人——你们都是各部族最勇敢的好汉子。新义军死心踏地跟随冉闵,想你们死,想杀光各部族好汉,你们答应吗!”


  “呜嗬——呜嗬——”几千胡骑或是举枪或是举槊,大声吆喝。


  “谁想让我们死,我们就不让他好过——兄弟们。随段某杀进乐陵!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段勤长槊向东一指,爆喝一声:“杀——”


  “呜嗬——杀!”几千胡骑啸叫着,如漫过堤坝的水波向东方席卷倾泻。


  事实上,还有近千胡骑没有出城,但是段勤不敢再等下去了,否则,一旦两侧的新义军骑兵赶至合围,即便他能冲出去,身边也不会有多少人了。


  望着扑来的胡骑散兵线,权翼平静的表情难得地起了些许波澜。


  段勤这股胡骑不到四千,数量比自己麾下精骑多了两成,但是权翼有把握击败这股敌军,只是,石青要求的不仅仅是击败,而是全部绞杀,不得有漏网之鱼。这就有些麻烦了,毕竟,对手是机动能力极强的骑兵。


  权翼皱了皱眉,下令道:“吹号!命令前军、左军、右军撤回来,在本阵之后归建,布置第二道防线,堵截敌军。”


  号角吹响,剿杀段思陪残部的新义军骑兵偏转马头,从左右斜掠而回,绕到权翼本阵之后归建整顿。


  权翼再次下令。“传令后军散开,布置第一道防线,阻截敌军残部向东逃蹿。”


  胡骑越来越近,其前锋已经到达适才厮杀的战场。权翼长枪一扬。“吹号!中军出战。缠住敌军。”


  双方相距两里之时,新义军的号角吹响了,为了方便阻截缠战,一千二百骑没有组成密集队形,而是以十骑的小队为单位,铺出一条一里宽的散兵阵线,迎着漫过来的水波冲上去。


  双方都是散兵阵线,这种阵势相撞产生的冲击远不如密集阵那般激烈。只有几处泛起一些涟漪,溅飞几点泡沫,大部分地方呈现的是一种‘交融’,两股不同流向的骑兵潮‘交融’到一处,然后互相作用,互相反应。


  “杀——”


  厉啸声中,长枪马槊纷飞,鲜血残肢四溅。这是世界上最惨烈、最刺激、最壮观的反应。


  “快!快——”


  石青拼命地拍打着战马,不住催促亲卫骑,其实他知道,亲卫骑已经跑出了最快马速,再也无法加快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催促。段勤的意图很明显,他要在新义军合围前突出包围,因此会拼命向前冲,决不会和权翼部纠缠。单凭权翼的三千多骑想拦住段勤太过艰难了。


  “雷弱儿。汝率五百骑从正东方迂回包抄,阻截漏网之鱼。”


  “接令!亲卫骑,随我来——”雷弱儿吆喝一声,向东北奔驰的马队一分为二,其中一千骑继续向胡骑后背冲去,雷弱儿带五百骑折向正东,准备迂回到胡骑前方阻截布防。


  左敬亭的两千混编骑在段勤突围时也一分为二,一千骑沿城墙而下,剿杀络绎出城的胡骑;一千骑折向东南,从北方袭去胡骑后背。


  “冲——不要纠缠!”段勤挥槊连击,招呼部众向前突围。


  接触的越多,段勤越感觉新义军难缠,两天来,他自诩为骑战无双的麾下胡骑突击侦查时在新义军骑兵面前碰的头破血流,他便知道新义军骑兵不好对付;这一刻,对方一千二百骑迎战他的近四千骑时,他体会的更加深刻了。


  两军接战之初,段勤希望挟带着数量优势,先行重创这股对手,以为兄弟报仇。哪知只缠战片刻,他就发现结果与希望相差的太远。人数数量相差三倍的情况下,对方伤亡竟然和己方相差无几。而若想重创这股对手,他不仅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还要付出时间。


  段勤没有时间纠缠,他要带领大部突围。对手似乎知道他的意图,不顾死活地缠上来,紧紧黏住。以至于段勤脱离了和对手的接触后,发现身边只有两千骑左右。


  两千骑就两千骑吧,看到急速逼近的石青和左敬亭两部骑兵,段勤顾不得集结更多人马,率部仓惶向*围。


  权翼部六百骑后军旋即迎上来,双方甫一接触,又有四五百胡骑被缠住无法脱身。


  段勤毫不犹豫,撇下这股胡骑继续前突。没走多远,又被一千六百多骑新义军拦住了。这是刚刚整顿结束的权翼部前军、左军和右军,击杀四百多段思陪部胡骑,让他们付出了两百骑的代价。


  这个时候,野兽的直觉让段勤感受到了危险。


  闯过新义军两道阻截之后,段勤的想法开始发生改变。报仇雪辱的念头飞到了九霄云外,求存的本能充塞了他的胸间。眼前的事态很明显,即便他能冲过这一道阻截,能够躲过随之而来的追杀,身边也不可能留下多少胡骑。剩下的实力别说窜到乐陵烧杀抢掠,能够躲到那个山旮旯里不被其他人兼并火并就算不错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段勤拿定主意,扫了一眼逼近的新义军骑兵,他扬声叫道:“传令——全军分散突围,到厌次会合。”


  厌次(今山东陵县神头镇)在绎幕东北。一听说分散突围,然后到厌次会合,一千多胡骑哄地散开,有的向东,有的向北,有的径直向东北厌次方向冲去。这种行为属于人类的思维惯性,否则就是南辕北辙了。


  新义军骑兵立马做出反应,斜掠向西北方阻截围杀。


  段勤见状,招呼贴身护卫道:“走!我们向南迂回。”随即带了四五十胡骑折向南冲。


  胡骑崩散,新义军的注意力都盯在大队敌军身上,很少有人注意到段勤这一小股马队。奉令迂回到东边堵截的雷弱儿倒是发现了身后这股逃兵,但他急着参与对敌军大部作战,以便积累功绩,便没有在意,只派了一个百骑队追击。


  马蹄飞快,双方一追一逃,没多久就把战场远远抛开。段勤不断扬鞭催马,试图摆脱追兵,只可惜,结果令他很失望,他不仅摆不脱追兵,双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


  若在以往,一个百人骑敌军根本没放在段勤眼里,更不会让他狼狈逃窜。和新义军鏖战几阵之后,他发现新义军骑兵有些与众不同。大凡骑兵对战,伤亡中至少有一两成是因战马颠簸摔下后造成的,但是新义军很少有这种情况。更诡异的是,新义军骑兵脚上好像套着个什么东西,以至于作战时上身能站立起来。


  种种情况让段勤测不出对手深浅,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更加重了他的惶恐,这等马术岂是一般骑兵能够拥有的。以至于他竟然不敢回身接战,只是拼命地催马向前,可是无论战马再怎么跑,依然跑不过后面的新义军的战马。


  “你们十个,留下阻敌!”段勤无奈,只能吩咐护卫断后,他没指望护卫能够阻住敌人,只希望能争取一刻半刻时间。因为前面不远就是卫河,而他很幸运地在黎阳识得了水性。


  当第二批护卫堵截了片刻后,段勤和二三十亲卫胡骑终于赶到了卫河。冲上河堤,段勤一跃下了战马,一边匆匆褪着衣甲,一边吩咐道:“识得水性的,随某泅渡过河,不识水性,带上战马,快逃吧。”


  二三十护卫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时。河边芦苇丛中,喀喇一响,一艘渔舟荡了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魁伟渔夫昂立船首,扬声喝道:“这不是黎阳建义将军么。怎地如此狼狈。”


  段勤惊得身子一紧,瞪大了眼睛。这渔夫若是对手,无论如何,他都没法泅渡逃生了。呆愣了一阵,他依稀觉得对方有点面熟,仔细辨认了一阵,他倏地蹦了起来,惊奇地嚷道:“咦!是你——你怎么还活着?”
——

  二十四章 杀恩


  更新时间:2010-05-15

  渔夫长篙往河床上一扎,泊住渔船,眼皮向上一抬,盯着段勤问道:“建义将军打算先叙话再上船吗?”


  段勤霍然回头,瞅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新义军骑兵,转过脸时已是一脸的笑。“元才责备得是,段某应该先上船再叙话的。”


  元才是蒲雄的表字。这个渔夫自然就是枋头蒲洪之子蒲雄了。


  金堤突围之夜,蒲雄被石青一枪逼得跳下了黄河。别说蒲雄不识水性,就算识得水性,甲胄在身的他也难逃被汹涌河水吞没的结局。好在他还有些运气,在水中浑浑噩噩之即,竟然抓到了一根漂浮的原木。这根原木带着他顺流而下两三百里,直到苍亭津东边不远的商河泄洪口这才将他抛上了回水浅滩。一路之上,蒲雄被原木带着翻翻滚滚,吃尽了苦头,左腿也被岸边礁石撞的骨折。这种伤势,搁上浅滩后,按说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他再次幸运临身,被浅滩附近的一户人家给救了。


  竹篙一撑,渔船没有撑向对岸,而是逆流而上向西驶去。


  段勤诧异道:“元才。只要到了对岸就能摆脱追兵,何故逆流而上?”


  “是吗?”蒲雄不知可否地嘀咕了一声,继续撑着竹篙向上。


  “建义将军到对岸后欲往那里去?南下?三十里外就是黄河,黄河过去就是新义军腹心之地;东去乐陵郡?那也是新义军辖下。北归不可能,追兵正等着你们呢。如此只有向西渡商河了。蒲雄所行不正是向商河而去吗?”


  商河因人而名。


  汉成帝鸿嘉四年,黄河泛滥,奉命治理黄河的河堤都尉许商来到平原,掘口泄洪,这条泄洪道以后被称作商河。为了更好地分流黄河大水,许商规划泄洪道时,将商河分出好几个出口端,有的通到卫河,有的直接入海的。。。商河因此成为平原郡四通八达的水路中枢。以后的京杭运河河北端起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用了商河。


  这时候的商河河床很多时候呈现干涸之状,只有黄河水汛下来之后,河水灌入河道,商河才像是一条真正的河流。时值八月中秋,夏汛、秋汛的到来使得商河水势极为浩大,滔滔不绝地汇入卫河。


  “船上的渔夫听着,你船上所载,是新义军追击的逃敌。。。不可。。。”


  从河堤上尾随追来的新义军骑兵的呼喊隐隐约约随风传来。蒲雄听见,冷哼一声,长篙一撑向南拐去,渔船从东西走向的卫河河道驶进了南北向的商河。


  岸上的新义军骑兵傻了眼,就算是他们想追也不知道该怎么追了,站在河道三岔口遥望了一阵,只得怏怏而退。


  渔船在蒲雄的撑持下,逆着商河向南行驶,黄昏的时候,前方现出一群十余丈高的的土山。土山上半截青葱碧绿,下半截浸蚀斑黄,仿佛被水浸泡过一般。段勤知道前方不远便是黄河,土山上的痕迹正是黄河水冲刷之后留下的。


  “元才。你有什么打算?不会在此捕鱼终老吧。”追兵退去,段勤彻底放下心来,打叠起精神试探蒲雄。


  “哼!”蒲雄鼻翼扇动,冷笑一声。使力连撑了三篙,这才斜睨着段勤,讥笑道:“建义将军心志很大啊。不知汝以后有何打算?”


  段勤闻言一愕,霍然醒悟到自己的处境。自从幽州部落叛逃南下以来,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凄惨过。兄弟、族人死的死,散的散,身边除了二十多亲卫和二十多把刀,战马没一匹,粮食没一粒,可谓潦倒之极。


  想到这里,段勤不由得悲从中来,眼睛一酸,泪水差一点就滚落下来。他急忙头一低,遮掩住自己的心思。


  蒲雄没有注意段勤的神色。一边撑着长篙,一边沉声说道:“建义将军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蒲雄却明白。建义将军以为摆脱了追兵万事大吉,蒲雄却知道,我等距离摆脱困境还早着呢。。。”


  段勤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蒲雄,只听蒲雄继续说道:“。。。蒲某腿伤痊愈已有半个多月,何以仍在此流连?不是蒲某不想走,而是根本走不脱。蒲某打算回返氐人部落,可是怎么回呢?从水上走?官渡河段有新义军浮桥阻拦,肯定无法通过。从陆路经枋头向西去?那里是新义军前哨,防范严密,枋头认识蒲某的人也多,走枋头就是自投罗网。哼。。。新义军没有占据平原郡时,尚有蒲某一处安身之地。他们此番踏足平原郡,只怕就不会走了,此处再也留不得了;留不能留,走无路可走。这便是蒲某当前的处境,也是建义将军的处境。”


  蒲雄这番话,如一盆冷水浇到段勤头上。是的,一旦新义军把平原郡拓展为根基,他们这二三十人便无路可去。四面八方不是新义军就是邺城冉闵的势力范围。


  天色昏黄的时候,渔船在两座群山垭口泊下。段勤和亲卫上了岸,蒲雄将船只在草丛里藏起,然后引着段勤等人向山里走去。“走吧。先好生歇息一晚,有事待明日再说。”


  转过一个山坡,来到一个狭窄的山谷。山谷外沿渠沟交错,开辟了几块田畦,露出收割后的夏粟茬子。山谷叫身之处座落着四间茅屋,其中有三间一排像是正房,另有一间打横侧着。侧屋里透着火光,屋顶炊烟凫凫,有人正在烧饭。


  听见脚步声响,侧屋亮堂堂的檐门一闪,现出一个朴实壮妇的身形。壮妇眉眼粗大,长相很普通,看到段勤一行人,她惊得一愣,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光落到蒲雄身上,随即倏地一亮,嚅嗫道:“阿雄。怎地去了两天才回?哦,来客人啦。。。我这就去多煮些粥。”说着,慌慌张张进屋忙乎去了。


  从商河浅滩将蒲雄救回来的人家有父女两人,老父亲五六十岁,年老多病。女儿就是这个壮妇,唤作大丫。大丫男人征募从军,几年前死在战场上,大丫自此寡居,照料老父亲。蒲雄腿折,生活无法自理,照料他的担子就落到大丫身上。大丫日日为蒲雄擦洗服侍,端屎倒尿,做得尽是贴身隐私之事,时日长了,竟因此生情,和蒲雄搅到一块去了。


  蒲雄为了西归,伤势刚一好转便开始向大丫学着操舟划水;学会以后,时常独自驾舟出去,打探西归路径。冉闵破张贺度四方联军之苍亭之战,新义军渡黄河在绎幕包抄段勤等等他都在躲在河道里瞧得清清楚楚;因此才得以在卫水河畔及时现身救援段勤。


  其中的因由,段勤隐隐约约听蒲雄说过一些。随蒲雄进了正中的茅屋后,听见隔壁房间里的咳嗽声,他便知道是这户人家的老头。


  茅屋狭窄,容不下许多人。段勤亲卫在外席地坐了。蒲雄为段勤斟了一碗水,两人在正堂坐定叙话。


  段勤思虑了一阵道:“元才。段某因为冉闵和石青之故而走投无路,氐王(蒲洪)吃这两人之亏也是甚多,说起来,我和氐王可谓同仇敌忾。段某有意投奔氐王,不知氐王会不会记恨段某以前冒犯之处?”


  蒲雄喟然叹道:“建义将军怎会做此想?自来父子心意相通,父王若是怪罪建义将军,蒲某自不会有今日之举了。只是,唉——我等想回转枋头却是千难万难。”


  “这倒未必。”段勤插口道:“元才。段某知道有一条路径十有八九能走得通。段某想请元才回转野王后,在氐王面前,多多美言。”


  “咦!建义将军此言是否当真?”蒲雄得闻喜讯,惊得忽地站了起来,伸手篡住段勤,道:“建义将军放心,蒲雄若能回转定会竭力推荐将军,让父王不仅不记以往恩怨,还要重用建义将军才是。”


  “段某在此先多谢元才了。”


  段勤逊谢一声,然后思忖着说道:“元才。因为官渡浮桥的缘故,想回转野王,从水上走是不可能的。若是走河北经枋头,新义军戒备森严显然也不可能。如此,就只剩下一条路了——从河南走。从兖州和豫州、司州的夹缝中穿过去,到邙山后,再想法渡河。”


  因为河南是新义军腹心,是以蒲雄从来没想到从河南走,这时候听段勤一说,心里霍然一亮。豫州和兖州接壤的高平郡、梁国等乃是著名的荒僻之地,无论是新义军或者是豫州军都没有将触手延伸到这,从此向西确实非常安全。只是,想到高平郡必须先渡过黄河、横穿新义军下辖的兖州东郡,这段路程很有些凶险。


  听了蒲雄的顾虑,段勤不在意地回道:“元才放心。段某经常随先皇在河南狩猎,其中有一次到过猎场核心的巨野泽,知道巨野泽有一条叫做廖儿洼的水路直通东平湖,而东平湖通过大清河与黄河相接。。。”


  “竟有此事!”蒲雄身子一振,兴奋地叫道。“若是船能由此驶进巨野泽。呵呵,就可随意在高平郡登岸了。如此。。。”


  段勤凑兴致地接口道:“如此便可经高平、梁国、陈留而至荥阳邙山。再想法渡河回转野王。。。”


  “阿雄。请客人吃——”大丫端着一簸箕窝盔走进来,请蒲雄请客人吃饭,话说到一半,她似乎听明白段勤和蒲雄的谈话内容,顿时闭上了嘴。过了一阵,她目光转到蒲雄身上,怯怯地问:“阿雄。你要走了?”


  “嗯。”蒲雄嗯了一声,接过簸箕,道:“蒲某有仇未报,有志未抒,怎能安心躲在这里?时候一到,自然是要走的。”


  大丫闻言身子无声地一抖,一低头转身奔进了里面的房间。


  蒲雄动了一下,似乎想追进去解释,只动了一动他又止住了,继续和段勤商定行程,最后约定明晨乘船出发。当晚,蒲雄也未进房睡觉,而是和段勤等人在外露宿。


  第二天,天色蒙蒙之际。蒲雄被一阵压抑的缀泣声惊醒。常年养成的警觉让他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就已经抓起身边的菜刀,翻身站了起来。


  声音是从大丫睡的屋里传出来的,声音不仅有大丫的哭泣,还有男人的喘息和暗笑。蒲雄诧异地瞅了一眼四周,只见段勤的亲卫都醒了过来,一个个意味深长地侧耳倾听着屋里的动静,只是不见了段勤。


  这一瞬间,蒲雄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股无名火忽地从心里窜起来,他拎着菜刀就向茅屋冲去。


  刚到茅屋外面,人影一闪,段勤敞胸露腹,施施然走了出来,脖子下面鲜血淋漓,挂着一个首级。蒲雄一眼认出,那是大丫老父的人头。


  “建义将军!”蒲雄怒声大喝。“汝敢欺辱蒲某!”


  段勤一愕,旋即笑道:“元才。这两人听我们说过行程,想来你不会留下他们的。段某想,在元才动手之前,让兄弟们乐和一下,也免得浪费了。呵呵,兄弟们这几天过得实在憋气,也该让他们放松放松了。”


  蒲雄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昨晚不在屋里睡,就怕临走杀得时候会有羁绊。没想到段勤看破了他的心思,提前动手了。


  阴沉地扫了段勤一眼,蒲雄踏步进了里屋,只见大丫一丝不挂地被段勤的两个亲卫摁在地上,另有一个亲卫褪了半截襦衣趴在她身上使力冲撞。大丫的嘴被她的衣服捂着,以至只能发出呜呜的缀泣。


  蒲雄走进去的时候,大丫似乎有所感觉。哭泣声猛然止住,大丫扭过头向他看了过来。这一刻,大丫的眼泪没有了,悲伤没有了,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淡漠,那双眸子空空洞洞的,极深处飘着两点幽幽的火苗。


  蒲雄心里一悸,看见大丫的眼神,他突然感觉很害怕,很恐惧。


  “滚开!”极度的惶恐让蒲雄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冲上去,一脚踹开运动的亲卫,右手一扬,一刀砍在大丫脸上,一刀过罢又是一刀,连着几十刀,直至将大丫整张脸砍得血肉模糊,再辨不清五官。
——

  二十五章 不会再有滠头人


  更新时间:2010-05-16

  黎阳骑兵四散奔逃,给阻截带了了很大麻烦。有战马相助的骑兵溃逃起来,新义军很难全面兼顾。好在石青早有所料,预先将猎场设在卫河、马颊河之间数千里方圆的平原上。


  这一带地势极为简单,除了历年黄河泛滥留下的些许低浅洼地之外,尽是一览无余的广阔平原,黎阳逃兵连藏身之地都无处寻找。新义军需要做的,就是不停地追击猎杀。


  五千黎阳骑兵近半被阻杀在绎幕之东的战场上,段勤金蝉脱壳之后,剩下的两三千失去建制,散作一绺绺一股股。石青命令新义军以百骑为一队,每队间隔一两里,几十个小队在两河之间密密铺开,在绎幕与厌次一带展开追杀。


  追杀足足进行了三天。


  八月十六,当四千六百多颗首级摞到厌次城外时,石青宣布狩猎行动结束,各部归队,全军。按首级计算,漏网之鱼最多还有三百余,危害性不足为虑。包括段勤在内,石青也没再将他当作威胁了。失去了爪牙的野兽,任它怎么凶残,也不可能再搅起多大的风浪。


  不过,石青之所以急于收兵,还有另外一个因素。乐陵贾坚来报,慕容鲜卑南下了。忙完了春耕秋收,有了粮草辎重,慕容氏集结大军再次南下来了。


  邓恒的七八万精兵让慕容俊颇为头痛。


  说实话,慕容氏没将邓恒、王午当作对手,他们眼中的对手只有邺城的冉闵,以及襄国石祗、冀州石琨。没有击败正主之前,慕容氏担心损耗,因此不愿意和穷途陌路的邓、王对阵厮拼,由得他们在鲁口自生自灭。鲁口,弹丸之地,怎么能供养这么大一支军队呢?时日已久,没有了补给,阵脚自乱。


  有鉴于此,慕容氏此次南下,决意绕开幽冀中路的鲁口,从侧翼打开大军南下通道。


  八月初八。慕容俊在蓟城誓师,十几万大军滚滚南下,锋头直指幽冀东路的河间郡(今河间市)、章武郡(郡治在今河北大成)。


  渤海郡北依章武,西邻河间,鲜卑人一旦攻取河间、章武两郡,渤海郡就需要承受来自西、北两个方向的攻击,更加难以坚守。因此,渤海太守逢约一边向贾坚告急求救,一边将家眷亲属送往乐陵,请贾坚代为照顾。


  “快马通传。命令王亮、尹刺、薛瓒、姚益生、姚襄、姚益即刻赶往乐陵。”石青接到贾坚的传讯后,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鲜卑人要来了,马颊河、卫河以北因此变得很不安全,他要利用这个危机,彻底解决滠头的问题。


  命令中提到的几人,如今各有职务,其中王亮职务最显赫,担任军帅府主簿;薛瓒、尹刺、姚益生分别在锋锐营、跳荡营、中垒营担任军司马,各领一部滠头旧人;姚益转到义务兵中去了,任历城都尉,司扬就近镇制。至于姚襄,职位最低,现在禀丘担任治学司麾下的教授,教授学童读书认字。


  骑兵在厌次集结完毕,逶迤东行,向乐陵而去。


  石青命人唤来权翼,让他和自己并骑而行。“子良。鲜卑人正在南下;据可靠消息,鲜卑人兵分两路,一取章武,一取河间。我估计,取下两郡后,他们很可能会继续南下,攻击渤海郡、乐陵郡。。。”


  权翼一听,霍然变色。滠头人定居在两河左右,其中大半在卫河之北。一旦鲜卑人进攻推进迅速,扶老携幼的滠头人甚至来不及渡河就会被追上。他咽了口唾沫,竭力稳住心神,问道:“石帅。你打算怎么办?”他知道,石青唤他过来,绝不是无意义地闲聊。以他对石青的了解,对方应该拿定主意了才是。


  “迁移!只有迁移!”


  石青重重地给出答案。“不仅卫河之北不安全,乐陵郡、平原郡在河北的郡县都不会很安全。所以,滠头人这次迁移,干脆迁移到黄河南岸去,一劳永逸。”


  这个提议对于滠头人来说,无疑很好。但是权翼知道,石青这个举动背后必有深意。暗自思忖着,权翼下意识地问道:“石帅觉得应该将滠头人迁移到哪?”


  石青在马背上侧过身子,直直凝视着权翼,一直盯得权翼有些心虚了,他才沉声说道:“子良。石某仁至义尽,该做的已经做了不少。此后,新义军不会再收留帮助滠头人了。”


  权翼瞿然一惊,骇异地望向石青,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石青不还说要把滠头人迁移到河南去吗?


  太阳斜斜地挂在东方,直刺过来的阳光耀得石青半眯起眼,权翼清楚地瞅见,那双被耷拉的眼皮遮挡的眸子闪烁的是怎样犀利的光芒。权翼感觉心如擂鼓一般急剧地跳动着,紧张的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当初为了对抗枋头蒲洪,新义军和滠头军结为同盟。因为这个情分,新义军同意滠头人搬来,并为之划定了定居地。眼下,蒲洪已经退走,新义军和滠头军的盟约事实已经不存在,新义军有什么理由让滠头人搬迁到自己家里去,并给予照顾保护?”


  石青斜睨了一眼权翼一眼。“子良。石某说得可有道理?”


  权翼长出了一口气,彻底松弛下来,石青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以前石青遮遮掩掩的,眼下这是要公开兼并滠头了。兼并就兼并吧,反正滠头能用的人都在他麾下听用。


  定了定神,权翼道:“石帅说得有理,只是——如今都是新义军人,哪里还有滠头人?”


  石青嘴角绽出一丝微笑,反问道:“如今没有滠头人了?子良。你确信?”


  “权翼确信如此。”


  “只怕未必。”


  石青摇了摇头,悠悠说道:“石某不会勉强别人,一切凭自愿吧。这几天,王亮、尹刺、薛瓒、姚益生都会赶到乐陵。愿意成为新义军人的,石某会将他们的家人眷属接到河南就近安置,不愿意的,随他们去吧,无论是会滠头,还是继续留在乐陵,都和新义军不相干。”


  听到“就近安置”四个字时,权翼耳朵忽地竖了起来,旋即恍然大悟:石青不仅要兼并,还要趁机彻底拆散滠头人。明白之后,他一阵气馁,滠头人拆散的命运不可避免,不管是石青,还是其他军主,任何人都不会容许内部另有一个团体。另外,石青说,不愿成为新义军的,可以回转滠头或者留在乐陵,自此不与新义军相干,这话是真的吗?


  权翼偷偷打量石青一眼,只见石青笑面晏然,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征西大将军地位尊崇,只怕不愿受新义军下辖,看样子石帅应该会放行,他老人家愿意到哪就到哪去吧;如今世道太乱,权氏一门只能留在青兖,托庇于新义军羽翼之下,再也没法顾全其他了。


  事情的结果出乎权翼意料之外,几天后,姚弋仲竟然同意滠头和姚氏纳入新义军麾下。


  八月二十一。王亮、姚益生等相继赶到乐陵。石青将鲜卑人南下、新义军只护翼新义军人的事情一说,王亮、尹刺、薛瓒和权翼反应一样,纷纷表示愿意遵照石青指令,将家眷部属迁移到青兖腹地,从此成为新义军人。


  过了一天,石青带着姚益、姚益生、姚襄前去拜访姚弋仲,并告知事情始末。看到姚襄、姚益,姚益生后,姚弋仲的精神好了许多,考虑了一阵,姚弋仲答应解散滠头,姚氏归入新义军麾下。最后,他向石青提了一个要求,滠头汉人如权翼,王亮、尹刺、薛瓒等可以和姚氏分开,但是略阳羌人属于姚氏部落,请石青不要再拆分了。


  略阳羌族大大小小加起来,大概还有三四千人,其中青壮千余。石青同意了姚弋仲的要求,同时督请姚弋仲立姚益为世子,率部落迁移至陈留。


  姚弋仲同意了石青的建议,当场立姚益为世子。


  八月二十五。慕容氏大军踏入河间、章武之时。乐陵开始了新一轮搬迁。姚弋仲等羌人迁往兖州陈留,权翼家眷部属迁往鲁郡,王亮一门迁往肥子,依附薛瓒的太原人迁往青州北海,以尹刺为首的司州新安人迁往历城。


  权翼军务在身,随石青留在乐陵,没有随家人迁移南下。八月底,原摄头人从乐陵搬迁一空,权翼发现,石青所说的乐陵、平原两郡的搬迁并无动静,于是忍不住进言:“石帅。乐陵、平原为何还不搬迁,两郡几万人,若是行动晚了,等鲜卑人南下之时,仓促间很可能会出现混乱。”


  石青一笑,道:“子良。敌人来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迎上去打他。退——能退到哪里去?退到什么时候为止?”


  权翼有些困惑。“既然如此。哪。。。为何还要把滠头人迁移到河南去呢?”


  石青闻言,沉默了好一阵,随后说道:“子良。乱世之中,人们大多习惯托庇于强者。与新义军相比,鲜卑人无疑很强大。你说,鲜卑人当真来了,滠头人是帮着新义军抗击还是归顺鲜卑人呢?”


  权翼没有回答,答案显而易见,肯本不需要回答。


  石青呵呵一笑,道:“乐陵人和滠头人不一样,他们是新义军人;这里是他们正在重建的家园,有他们的亲人乡邻。为了保护家园和亲人,他们会与敌人战斗到底。我对他们很放心。。。子良。希望你早日成为这样的新义军人,真正的新义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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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章 接触上了

  更新时间:2010-05-16

  九月初一。


  马颊河、卫河之上架起了两座浮桥。从枋头移防过来的中垒营会合乐陵的豪杰营跨过浮桥,踏上支援渤海郡逢约、刘准的旅途。军帅府长史王猛从肥子赶来,和石青密议一夜后随军北上,担纲北上新义军步兵督帅。


  与段勤一战,新义军骑兵伤损近千,于此同时也缴获了三四千匹战马,这些战马不仅让石青麾下骑兵补充到八千二百骑,还为新义军义务兵组建了一个骑兵训练营。


  九月初三,司扬本部以及义务兵历城营赶到乐陵,会合乐陵仓的李历部在卫河南岸一线布置防御;将防御之责交给司扬后,石青和麾下八千二百名骑兵紧随步兵的步伐踏上了北上渤海郡的征途。


  鲜卑两路大军八月底进入河间、章武,兵锋所指之处几乎没有遇上真正意义上的抵抗。历史上,因为渤海贾坚在后提供支撑的缘故,河间、章武两郡的坞堡农庄给慕容氏造成了不少困扰,以至于鲜卑大军真正肃清两郡是在九月下旬招降贾坚之后的事了。


  此时有些区别,因为石青横插一手,贾坚没能回到渤海郡经营地方。逢约、刘准两股势力比较弱小,不能为两郡土豪提供足够的支持;是以。鲜卑两路大军一路畅通无阻,九月上旬便廓清河间、章武全境。


  九月初五。


  鲜卑大军回师蓟城。慕容评为章武太守,封裕为河间太守,率部留守两郡。临行前,慕容恪嘱咐二人,有机可趁之时可攻伐渤海郡,若无合适机会,勿须急于南下。对慕容氏来说,此次进兵取下章武、河间两郡已算功成,兵力再向前伸展,很容易受到侧翼鲁口、冀州的威胁,一旦如此,,应对起来将十分吃力。


  九月初七。封裕收到渤海郡柳县族兄封放的一封信。在信中,封放表示愿意归降慕容氏,并敦请封裕出兵攻打沧县、南皮,他将从柳县出兵予以配合。


  封氏是渤海郡望族。晋室南渡,天下无主,羯胡石氏和匈奴刘氏相互攻伐,中原因此大乱。北方民众为避战乱,纷纷迁移,或南下江淮,或北上出塞。渤海郡封氏在族长封释的引领下,大多北上出塞,融入慕容鲜卑部落之中。其中大燕国鼎鼎有名的封懏、封抽就是封释之子,封奕、封裕就是封释之孙。封放则是留守渤海郡的封氏子弟,与封奕、封裕乃是同辈族兄弟。


  接到封放的来信后,封裕有心给留守渤海郡的封氏子弟一个立功出头的机会,于是给慕容评去信,将详情告知,请慕容评兵出青县,于己配合呼应,拿下渤海。


  九月十三,鲜卑大军两路并举,慕容评率三万大军出青县南下沧县,封裕率两万大军出乐城(今河北献县附近),兵锋直指东部与渤海郡交界的清凉江。


  九月十五。


  沧县。


  鲜卑人四面围困,展开猛烈攻击。大魏幽州刺史刘准毫不示弱,指挥部众顽强抵抗,双方鏖战一日,各有损伤。


  清凉江西岸。


  封裕郁闷无比地望着对岸。整整一日,他的两万大军没有获得丝毫进展。不知从哪冒出来五千骑兵,将河间东百十里的清凉江东岸照顾的严严实实,没给他留下半点偷渡、抢渡的机会。


  看样子只能等待接应了。


  黄昏之时,封裕闷闷地回转营房,先给坐镇蓟城的慕容俊、慕容恪去了一封信,回报攻伐渤海的因由以及大军在清凉江的处境;随后又给沧县的慕容评去了一封信,请慕容评尽快南下,以便接应他这一部人马渡江。


  北上蓟城和沧县的信使离去之后,封裕唤来一个封氏子侄,命令他偷偷潜过清凉江,赶赴柳县,请封放出兵南皮,以分担他强渡清凉江的压力。


  接到封裕书信之时,慕容评已经探明渤海郡背后是新义军在提供支撑。他以极其严厉的口吻给封裕回了一封信,叮嘱他切切小心在意,万不可冒进,以免重蹈枋头军的覆辙。信末提醒道,要不了多久,清凉江便会封冻,到那时进军便会万无一失。


  新义军的名声和战绩早已传到北方鲜卑人耳中去了。不仅慕容评听说过,封裕也听说过,接到慕容评的回信后,封裕谨慎起来,不再急于过江。清凉江两岸渐趋平静下来。


  九月二十三。


  不知根底的封放集结出五千私兵,冒冒失失来到南皮,试图分担清凉江西岸封裕的压力,被新义军骑兵一阵冲杀,大败亏损,仓惶逃回柳县,闭门锁关,再不敢出门。


  此战过后,战局忽然平静下来。封裕大军没有渡过清凉江之前,慕容评不愿孤军深入,所以不再下力攻到沧县。


  伴随着双方一天天地僵持,天气越来越冷,也许是担心清凉江封冻,封裕大军渡江隔断己方退路,沧县守军终于决定突围了。


  九月二十八。凌晨。慕容评被一阵骚动惊醒了。


  “突围?沧县守军突围了?”听到这个消息,慕容评又惊又喜,抓起袍子,一边往身上披一边疾步迈出大帐。


  南方不远,黎明前的夜空红彤彤的。这种红不是旭日渲染出来的的,而是冲天的大火映照的。沧县——这个横亘在鲜卑大军面前十余日的堡垒,正经受着滔滔烈火的洗礼。


  “谁放的火?”慕容评下意思问了一句,随即便感觉问的多余。


  “是沧县守军。”亲卫依旧给出了回答。


  望着被大火映照的通红明亮的天空和原野,慕容评疑窦丛生。“突围之时,他们为什么要放火?不怕暴露吗?”


  这个问题显然有点难度,旁边的亲卫讷讷了一阵,答道:“也许。。。他们不想把沧县留给我们吧。。。”


  “有一点道理。但不全对。”慕容评肯定地点了点头,截然道:“他们大张旗鼓地撤退,也许是为了吸引我军追击,然后。。。哼。趁夜色伏击!”


  “将军英明!”


  亲卫的恭维更坚定了慕容评的想法。一瞬间,他便拿定主意,下令道:“传令全军。不得擅自追击。天明之后,我军以堂堂正正之师压上去。”


  沧县与南皮相距约有七十里。当日黄昏,幽州刺史刘准麾下三四千青壮兵丁及志愿兵中垒营、豪杰营在新义军骑兵的护卫下撤进南皮,与逢约部会合;石青率领骑兵在南皮与渤海郡交界处游弋,与南皮保持着呼应。


  没过多久,慕容评大军赶上来,旋即包围了南皮。第二天一早,封裕麾下的河间军渡过清凉江,与慕容评会合。晚些时候,柳县封放得到消息,再次集结出两千人马,赶到南皮声援慕容评。


  自此。南皮城外集结出五万鲜卑大军;城内是新义军与渤海群雄的联军,合计约有一万三千左右,此外,在城南三十里外,另有八千余骑新义军。


  盘算了一下实力对比,慕容评颇为挠头。


  单从数量上来说,鲜卑大军无疑占据着绝对的上风。但是,这个上风还没有大的不计较攻防损伤比例的程度。如果不计代价地强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玉石俱陨。更令人烦恼的是,新义军骑兵在后虎视眈眈,让鲜卑大军根本无法全力施展攻击。


  “裕愿率一万精骑南下,将新义军骑兵驱赶过马颊河,再不容他们北上。”封裕看出南皮战事的关键,于是向慕容评请令。


  慕容评沉思半响,摇了摇头。“不妥。。。”


  封裕再想说时,慕容评说道:“封太守。对手并不弱,且背依本土,随时会得到支援补充,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有。你真有把握一战而胜?”


  “封某。。。”封裕迟疑了。慕容评说得有道理,越往南去,己方越是被动,对方越是有利。想了一想,封裕问道:“以辅弼将军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请求援兵。”


  慕容评似乎有了主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既然已经与新义军接触上了,干脆就大打一场,将他们逐到马颊河以南,不让他们北上捣乱就是了。”
——

  二十七章 第一次较量


  更新时间:2010-05-17

  北风啸叫,枯草漫卷,南皮城外连天的营帐水波一样起起伏伏,各军军旗,各将认旗密密麻麻竖立在水波中猎猎作响;为清冷的冬日增添了无数肃杀。


  “呜——”


  “咚——咚——咚——”


  苍凉悠长的号角随着风声四处飘荡,沉闷的鼓声在中军行辕次第擂响。鲜卑大军营校尉以上级别的将官整装披甲,流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匆匆汇聚到辅弼将军慕容评的帐前。


  慕容评刚过而立之年,正值年富力强之时;缠裹着金丝绦的簇新甲胄披挂在身,衬得整个人英气勃勃,颇为好看。他一手拄槊,一手牵了马缰,傲立于大帐之前,对陆续赶来报名行礼的将官看也不看一眼。


  三通鼓罢。慕容评冲封裕点头示意。随即喝道:“封太守留下看护大营。其余诸将士!随某前去迎接辅国将军。”


  “诺!”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辅国将军这个名号的刺激,鲜卑诸将这声应诺格外地有力,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兴奋和期待。


  “走!”慕容评恼怒地大喝一声,一跃上马,率先向后营行去。


  辅国将军、辅弼将军同为三辅,品级一般无二;论起宗亲辈分,他这个辅弼将军更是辅国将军的叔父;但是,慕容评明白,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燕王府的臣僚里,辅国将军的分量比辅弼将军、辅义将军加起来还要重的多。


  想到这些,慕容评便有些妒忌。妒忌归妒忌,慕容评从来不敢打辅国将军的主意;他很清楚,自己不能也不配成为辅国将军的敌手;否则,便是不自量力,便是自寻死路。


  辅国将军慕容恪——鲜卑慕容氏不世出的英杰。慕容俊收到慕容评请求援兵的书信后,将他派到渤海郡来了。


  慕容评北行十里,迎到了慕容恪。


  慕容恪保留着惯常的简朴,陈旧的皮甲很熨贴地披在身上,俊秀被路上的风尘掩盖住了,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士卒。唯一能够引人注目的是他胯下的战马,那是一匹身高腿长,毛发光亮如缎的青骢马。任何一个骑士,挑选战马这个伙伴的时候,都不会有半点马虎,慕容恪似乎也不例外。


  “叔父。怎能劳动你的大驾?折杀慕容恪了。”


  发现肃立等待的慕容评一行之后,慕容恪离得老远就下了坐骑,疾步行了过来。来到近处,又向慕容评一揖道:“侄儿慕容恪见过叔父。”


  慕容评呵呵笑道:“玄恭。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上前一步,亲热地将慕容恪搀起来。


  慕容评麾下诸将见机,上前亢声喝道:“末将参见辅国将军!”


  慕容恪不动声色地挣开慕容评的搀扶,微笑着走上前,一一将诸将搀起,和声道:“诸位辛苦了。请起——”


  “辅国将军辛苦了。。。”诸位将官起身后,众星捧月一般围着慕容恪奉承。


  慕容评无奈地摇摇头,眼光一扫,发现慕容恪随身所带只有三千骑左右。忍不住有些疑惑:难道玄恭另有良谋破敌,勿须增添人马?


  双方人马会合转回南皮城外大营,当众将摒退,大帐只剩下慕容恪、封裕时,慕容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玄恭。你只带随身护卫前来,是否是有了破敌之策?”


  “没有。”慕容恪否定了慕容评的想法,望见南皮两位主将困惑的表情,他随意一笑,道:“慕容恪此来,不是为了攻取南皮,实是为退兵而来。”


  “退兵?!”慕容评和封裕齐声惊呼,莫名所以。


  “为何?”慕容评多问了一句。此次进兵渤海虽说遇到了一点麻烦,但是己方始终占据着绝对优势,一直保持着攻击态势,双方力量对比并未发生逆转啊。


  “因为这一战胜也无益,败则有损,毫无必要。。。”


  慕容恪一边说着,一边踱到帅位上坐定,两眼倏地向下一扫,冷然说道:“燕王回转蓟城前曾有交代,若非有机可趁,不要轻易进兵渤海。两位忘了吗?以至于行此儿戏之举。”


  短短一瞬间,那个谦和低调的慕容恪仿佛如错觉一般,再不复见;能见到的只有帅案后峥嵘毕露,威势如山,凌厉是剑的大燕国辅国将军。在这股威势的重压下,尊贵如慕容评这等鲜卑人中顶尖的人物也不由的心底一寒,封裕更是抵守不住,早早低下了头。


  “战阵攻杀,如人挥拳;拳力尽展之时,便是再大再结实的拳头,也不可能使出分毫力量。渤海郡就是我大燕军力伸展的极限。大军若再向南,侧翼就完全暴露在鲁口和冀州眼皮底下;稍有不慎,进关以来的形势立即会出现逆转。反观新义军在南皮的行动,有河南青兖腹心为支撑,有河北乐陵郡为依托,进退有余,攻守自如;力量虽小,后道却足。未战之前,已立于不败之地。二位看不出来么。。。”


  慕容恪一番话说得慕容评、封裕心惊肉跳,越发地惶恐不安了。


  慕容恪瞧见两人狼狈模样,暗叹一声,放缓了口气。“。。。得闻枋头蒲洪兵败之时,我大燕国便将新义军列为潜在的对手。此事两位亦知。强如邓恒、王午,尚未被大燕国列为对手,新义军却被看作对手,又岂是易于的?二位为何还是如此不慎?”


  “是属下心存侥幸,冒进了。请辅国将军责罚。”封裕趁慕容恪态度缓和之际,开口认罪。


  “什么罪不罪的,幸亏没有酿成大错。燕王说了,看在二位一心为国进取的心意上,这次免了。”


  慕容恪彻底放下燕王亲使的架子,淳淳道:“叔父和封太守原不是冒进之人,之所以如此,以慕容恪算来,应该是上了新义军的当。”


  燕王没有处罚怪罪,大帐里的气氛有松泛下来。慕容评砸吧了一下嘴巴,奇道:“上了新义军的当?不应该这样啊。。。”


  “听说是封太守的族兄督请封太守进兵渤海的。。。”慕容恪转向封裕,问道:“这个主意不知这是令族兄自己想的,或是其他人帮他出的?”


  听到这个问题,封裕的脸忽地涨红起来。他嗵地一下跪倒在地,伏地叩首道:“辅国将军恕罪。这个主意确实不是族兄所想,乃是麾下一个姓蒋的幕僚提议的,此人前段时间突然失踪,族兄还在为此纳闷。今得辅国将军点拨,封裕始知,此人出此主意只怕另有用意。”


  “这就对了。此事已经了结,封太守勿须在意。请起——”


  慕容恪下了帅案,扶起封裕,感叹道:“新义军不凡。能人不少啊——”


  慕容评找到机会,凑性地插口问道:“玄恭。新义军到底有何阴谋?你快快道出,免得憋得我难受。”


  “叔父知道大魏冉闵厉兵秣马,意欲攻打襄国之事吗?”慕容恪话音一转,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当然知道。”


  “新义军此举就是为了呼应冉闵。”


  “此言何解?”慕容评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慕容恪一笑,细细解说道:“大燕僻处塞外,受地域、人丁限制,即便修养生息数十年,与中原相比依旧显得很弱小,就拿此次南下来说,大燕倾国之力,也不过聚兵二十余万;积起三月辎用粮草;中原呢,仅仅幽冀两州,就有邓恒、王午十余万幽州军,石祗、石琨近二十万后赵残余;冉闵二十余万邺城禁军。其他坞堡壁垒私兵不下二三十万。这么多人马,若是合力与大燕为敌,大燕便是再多一倍人马,再多一倍粮草,也无法战胜。我大燕进关高树大晋义帜,曲意安抚收纳,便是为了不让中原人以为大燕是外人,不让他们抱团抵抗。”


  慕容评点点头,这些他是知道的。


  慕容恪继续道:“目前来看。我大燕国的策略颇为有效,中原各方没有为了抵抗大燕而联盟,仍然继续着以前的争执仇杀。即便如此,大燕若想把邓恒、王午、石祗、石琨、冉闵一个个强行扫平,最终也不知会耗费多少兵马钱粮,此举实为不智。最佳之策莫过于坐山观虎斗,争取渔翁之利。因此,春上我军全取幽州之后,随即回师蓟城;此举不仅是因为春耕秋收需要,更重要的是让冉闵和石祗、石琨互相消耗。。。”


  慕容评再次附和地点点头。


  “。。。想谋渔翁之利并非易事。取利之时机稍纵即逝,若不小心把握,不仅不能取利,反而容易使一方吞并另一方后趁机坐大,后患无穷。譬如眼下冉闵与石氏的形势。冉闵挟邯郸大胜、苍亭大胜的威势,进兵襄国,若没有其他因素介入,大魏很可能一举荡平石氏进而实力大涨,并因此挡住我军南下的步伐。是以,我大燕国绝不能让冉闵此举得逞。”


  说到这里,慕容恪用力握拳,狠狠挥了一下。经过一番梳理,慕容评隐隐猜到新义军意图为何了。慕容恪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新义军显然看到了这一点,为了冉闵心无旁骛地征讨襄国,为了阻止燕国介入,他们从渤海入手,试图从侧翼牵制我大燕。”


  慕容评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新义军能战胜枋头蒲洪,兼并滠头姚弋仲,这等眼光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说到这里,慕容恪脸色沉肃下来,思索着说道:“对手若仅仅是眼光犀利还且罢了,他们的手段同样不同凡响啊。先利用封放求功之心引叔父和封太守进攻,接着摆出顽强抵抗的态势,将封太守阻在清凉江一线;等天寒结冻之时,又故作无可奈何地退却,不知不觉地将战场移到自己的家门口——南皮。这番表演,堪称完美。叔父,封太守,二位可能以为自己掌握着攻击主动,事实不然,对手一直牵着二位再走。他们不仅拖住了五万大军,还给了二位一个胜利的希望,因此才会向蓟城求取援兵。我敢肯定,蓟城若有援兵到来,他们一定会将战场悄悄移到马颊河一线,竭力将战事陷入胶着,以此拖住我燕国主力。呵呵。。。如果不是因为襄国战事,实在无法抽出兵力,如果不是我对新义军一直怀有戒心,还当真发现不了对手的意图呢。”


  慕容评、封裕听到这里,又惊又佩。惊得是对手新义军如此狡诈,佩的自然是慕容恪心思细密,眼光犀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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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章 意外的邂逅


  更新时间:2010-05-20

  抱歉。有点急情要处理,没时间请假,让大家等着急了。啥话都不说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尽量多赶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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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恪来到南皮,调整了鲜卑军的渤海郡攻略,将伺机而动改为全线防御,以便为大燕国集中力量应对襄国战事创造良好氛围。


  慕容恪建议河间郡守军撤至清凉江西岸布防,防止新义军向西推进骚扰燕国大军南下粮道。章武郡守军撤至沧县、柳县,以两县为堡垒,青县中心行辕为两县提供支撑,阻击新义军;同时与侧翼的河间郡守军互为犄助,固守以往战国。


  慕容评、封裕二话不说,立时着手准备撤军事宜。


  十月十二。


  鲜卑大军凌晨时分收拾行装,东方发白之际,拔营启程撤离南皮。在南皮与沧县之间的江段,一座浮桥早已搭就完成;北归的鲜卑大军会在此分手,慕容评率领章武郡步卒北上,河间郡守军渡江西去。慕容恪率一万三千骑亲自断后,掩护步卒撤离。


  鲜卑大军突然退却,大大出乎王猛意料之外。


  王猛坐镇南皮,负责督帅各方联军防御鲜卑人的攻击。黎明时分,他站在城头之上,眼睁睁看着鲜卑人向北退却,却没有一点办法。鲜卑大军骑兵比例极高,差不多达到四成。五万多大军,其中骑兵不下两万余。面对这种强硬的对手,南皮的一万多联军步卒若是出城追击纯属找死。


  罢了!首次交手以平局收场。且待下回再说。。。王猛潇洒地挥挥衣袖,似乎在祝福离去的鲜卑人,随后遣人快马通知石青。


  石青躺在马颊河河滩草地上,正潜心思索如何疲惫敌军,一听鲜卑人撤了,立马跳了起来。鲜卑人走了?他们怎么能这么走了呢?


  “快!传令——全军即刻出发——追鲜卑人——不要管建制,所有人等,一个时辰后必须赶到南皮。。。”来不及细想,石青匆匆下了几道命令,一跃上了战马招呼身边的骑兵向北狂奔。


  主帅不要命地催促,各部将士不敢迟疑,八千多骑兵三个一伙五个一队,相互吆喝着跃上战马,一窝蜂地涌向北方。近四十里路程不要一个时辰就到了。卯正时分,八千余骑抵达南皮城下,接到休整归建,随时出击的命令。


  南皮城下,王猛拦住石青,劝谏道:“石帅。对手太强,我军蓄势坚守遇隙而进,尚有可为;若是硬拼,只怕难以侥幸,再则,敌军未败而走,只怕有诈,还是由他去吧。。。”


  “他*奶*奶*的!新义军动这么大干戈,一点收获都无,岂不是太便宜鲜卑人了!”


  石青恼怒之极,大半个时辰的奔波,让他冷静了不少,知道追上去未必能讨得好处;只是鲜卑人入侵就像一个恐怖的梦魇,一直重重压在心头;他劳心劳力许久,为的就是趁鲜卑人不防之际狠狠咬上一口,以消磨对手元气。哪知道最终结果竟是这样,想来想去他都难以甘心。


  喘了一阵粗气,石青琢磨道:“鲜卑人分两路而来,回撤时必定也分作两路;其中河间军需要西渡清凉江,两万人马渡江殊非易事;从南皮到青县有一百多里行程,章武郡三万大军一日之内也不可能赶到;这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本帅要追上去看看,见机行事,能咬一口一定要狠狠咬他们一口。。。。景略兄放心,石某会小心在意的;军分则势弱,对手分开后,对新义军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打不过,石某不会跑么?”


  “王猛预祝石帅马到攻城,在此恭候石帅佳音。”王猛一笑,放下心来。


  新义军骑兵在南皮城外休整归建,午时初再次向北追赶。


  考虑到对手有步卒拖累,以及渡河麻烦费时,石青没有尽展马力,只让战马碎步小跑,以积蓄马力,应付意外。


  这种速度让才学会骑术的郗超好过许多。他整了整歪斜的兜鍪,催马赶上石青,手中长枪歪歪斜斜地向后一指,讪笑道:“石帅。慕容氏以大晋为尊,燕国之军算是朝廷征讨之师。新义军穷追不放,莫不是与慕容氏与朝廷有刻骨之仇吗?”


  “大晋征讨之师?”石青侧过头盯着郗超,反问道:“燕国大军是大晋王师吗?”


  “可以说算是吧。难道不是吗?呵~”郗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了笑。


  “‘算是’和‘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请问景兴。大燕军若是朝廷王师,朝廷可曾有一人在其中任职,朝廷可能调动大燕军一兵一卒?大燕军出兵方略计划,朝廷可曾与闻?大燕出兵是奉朝廷诏令,还是擅自主张?”


  石青说得极为认真,丝毫没有将郗超当作小孩的意思。


  郗超不由得收起伪色,疏淡的青眉向上一扬,精瘦的额头立起几排抬头纹,崭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峥嵘。他虽然年少,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还是知道的。只是答案后的含义,却未曾很好地思量过。


  石青瞥了他一眼,长枪霍然向北一指,语音铿锵有力,扬声喝道:“鲜卑人不是王师,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一旦占据幽冀,有了立足之本,就会撕掉伪装,露出和刘汉匈奴,大赵羯胡一般无二的面目,他们必将成为大晋新的敌人。。。”


  郗超一震,瞪大了眼睛顺着蝎尾枪看去,只见北方七八里外人喊马嘶,清凉江两岸方圆数十里之地,黑压压的尽是敌军的身影;鲜卑人有的通过浮桥渡江而去,有的推着车辆逶迤北上,还有数不清的骑兵在前方森严布阵,拦住了新义军的去路。


  号角连天吹响,探马来回飞奔,如林的战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大战将临的紧迫气氛不知不觉摄住了郗超的心房,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嗥——”


  郗超不甘地发出稚嫩的嚎叫。这一刻,他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滚烫灼热的气息倏地流遍全身,蓬蓬勃勃狂烈无比的斗志从血液最隐*忽地迸发出来,直激得他如疯如癫,仰天狂吼。


  一直当作玩耍物件的长枪被篡得咯吱咯吱作响的时候,郗超终于明白,石青说得血性到底是什么了。这不是轻歌曼舞清谈高论之时能够感受到的,这不同于慷慨陈辞愤懑怨艾,这是直对死亡的不屈抗争,是男人、丈夫、汉子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尊严。


  虽千万人吾往矣!

  石青没有注意到郗超首次的血气苏醒。他一眨不眨地盯在前方,似乎忘记了胯下奔驰的战马,忘记了前方无数的敌军,忘记了身后的士兵。他的眼睛只有一个存在——青骢马上戴着恶来面具的战将。


  是他!一定是他!难怪鲜卑人撤退了,原来是他——慕容恪——来了。


  慕容恪戴着一副青铜恶来面具,恶来之相本就丑恶得可惊可怖,被肃杀的战场一衬更显得狰狞张扬,从初战破石虎时开始,这副面具就成了他战甲的一部分。


  战马不停,双方越来越近,五里、四里、三里。。。


  “铁甲卫——”慕容恪如火燎天缓缓举起,大燕铁骑不能站着不动任由对方冲击,就在长枪准备挥下的时候,慕容恪似乎感受到什么,他咦了一声,眼光搜寻着,落到战马黑雪和石青身上,随即猛然一凝,迸射出两道寒光。


  “毒蝎石青?”慕容恪高举的长枪霍然挥下,直直指向石青。长枪指出,三千重铠铁骑越出本阵,长槊斜指,战马缓慢而又义无反顾地迎向新义军。


  对付骑兵最好的手段无疑是骑兵。


  三千重铠铁骑缓缓加速,越来越快;钢铁兽群所过之处,大地也承受不住这股重压,震颤着发出隆隆的哀鸣。


  巨大的声势让石青惊醒过来,瞧见汹涌扑来的钢铁潮流他瞿然一惊,大喝一声:“分!”偏转马头率先向东方掠去。


  多日操练的没有白费,八千余骑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力量从中劈开,不等铁甲重骑冲击就已向左右斜掠而去。


  “咦——”恶来后的双目倏地扩张,慕容恪倒吸口凉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敌骑的战术动作。他知道,这种战术动作并非轻易可以完成的,更不用说象新义军这般迅疾并且没有任何伤亡和混乱。


  “传令——铁骑卫回阵。”慕容恪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他身上只有一点变化,那就是眼神;如果说,他之前的眼神是认真的,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慎重。


  新义军骑兵一部直接斜掠到东,距离鲜卑大军五里外停了下来,另一部绕了一个大圈,随后也会合到东部。


  似乎感受到主人冲天的杀气,黑雪扬蹄长嘶。石青精神一直集中在那张面具上,从来没有挪开过哪怕半刻,脑海里盘旋的念头全是如何能杀死对方。杀了他,鲜卑人等于折损一半,再难成气候。可惜的是,石青很清楚,他不仅杀不死对方,并且有这人在,这次北上占便宜的打算又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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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章 天网恢恢

  更新时间:2010-05-21

  跑——向前跑——


  无论前方是悬崖还是峭壁,是密林还是沟壑,蒲雄和段勤都无法顾及,呼哧呼哧——拼命地向前跑,两人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离开这里,跑的越远越好。


  对他们来说,浪荡渠西岸就是恐怖之极的鬼蜮。


  八月中旬,蒲雄、段勤蒲雄、段勤悄悄渡过黄河,经大清河、东平湖潜入巨野泽,一路之上提心吊胆,寻寻觅觅,终于将最危险的所在——新义军青、兖腹心被抛在身后,成功登陆梁郡,踏上西归的旅程。


  就在蒲雄、段勤轻松下来,带领部众穿过梁郡北部,来到浪荡渠、惠济河以及涡水这片三水交错、兖州、豫州、司州三州交界的三不管地面之时,噩梦降临了。。。他们遇上了在豫州边缘一带渗透、潜伏、进行实战操演的的新义军天骑营。


  第一次警告未果之后,新义军将这小队人马判定为敌军斥候,随即展开了围剿。


  蒲雄、段勤不知道对手是天骑营,他们唯一确定的是对手是新义军,不同一般的新义军。天骑营将士从草窠里、水洼里、树梢上、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不断冒出来,连弩爆射、长弓偷袭、长枪神出鬼没突然攒刺出来。


  蒲雄一行人就像暗夜中的明灯一样显目,像校场上的靶子一样无力,承受着四面八方的攻击,却没有任何与对手相博的机会。半天时间,段勤的二十多个亲卫死伤殆尽,其间却没听到半点兵刃相交的声音。


  这种诡异的战斗方式没给蒲雄、段勤留下半点施展武勇的机会,当最后一个亲卫倒下后,两人再顾不得丝毫脸面,慌慌如丧家之犬,迈开大步,沿着浪荡渠夺命狂奔。


  身形快速的挪动确实有效。头顶树梢上连弩的一蓬爆射,荆棘丛里探出的几支长枪因此失去准头,从他们身后堪堪擦过。但是,蒲雄、段勤很清楚,对手覆盖的范围只怕不下数十里方圆,躲得了一次两次,未必躲得过第三次、第四次。。。荒僻的浪荡渠地势复杂,荒草、密林、水洼、沟壑到处都是,天知道下一次袭击会从哪里冒出来。


  “哎呀——”惊呼声中,蒲雄一脚踩空,栽进一个被荒草遮盖的土坑里。


  段勤提着环刀戒备地向四周逡巡一圈,没发现动静之后,立时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歇了一阵这才催促道“元才。快走——”


  “建义将军。。。先走,蒲某。。。没了力气。”一跤跌倒,因恐惧而鼓起的一股气跟着泄了,蒲雄感觉四肢百骸如散了架般。躺下在土坑里,再也不想动弹一下,哪怕刀枪加身,也顾不得了。


  蒲雄是以后的靠山,段勤怎能撇下他独自逃生。伏低身形,透过荒草的间隙四处打量了一阵,段勤的目光落到浪荡渠对岸随即一亮,兴奋地说道:“元才。走,我们过河去,对面应该没有新义军的埋伏。”


  段勤的情绪未能感染蒲雄,他回答的有气无力。“建义将军。只要我们一露出身形只怕立时就会招来无数弓矢,怎么渡过得去?歇一会儿吧,否则可就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啦。”


  段勤低声安慰道:“元才放心。段某自有过河之法,定然不会显露身形,元才随某来就是了。”


  蒲雄疑惑不定地爬起来,跟在段勤身后悄悄蹿进河岸边的一丛芦苇里,只见段勤折了两根两尺多长的芦苇,抽去芯上的梢茅,得了两根中空的芦管,随后递过来一根。


  蒲雄若有所思地接过芦管,听段勤解说道:“元才还记得敌军从水中窜出来的时候吗。。。段某注意到,敌军口中都含有芦管,想来就是用此物在水中呼吸。我等亦可效仿,借助此物潜游过河,以摆脱敌军追踪。”


  蒲雄眼光一亮,完全明白过来了。


  两人含着芦管。从芦苇丛中下水,悄无声息地沉入浪荡渠,潜到对岸后,在水草密集的地方露出头来。


  对岸静悄悄的,依旧看不到半点动静,蒲雄和段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他们两个很清楚,在那片寂静中,不知隐藏着多少杀机。


  两人心有余悸地上了岸,向四周一看。立时又傻了眼。


  原来他们来到了陈留孙家坞附近。这里是军帅府在陈留划定的唯一的聚集点,居住的不仅有陈留原住民,襄邑戴施的乡人、姚弋仲部羌人也都搬迁到此。几万民众以原来的三个坞堡为中心,散居在方圆几十里的河滩上。此时正值农闲,当地民众在军帅府的统带下,建房垒屋,忙碌穿梭的身影随处可见。光天化日之下,两人想藏影匿形实非易事。


  “哎!你们两个——哪一队的,怎地不干活计?”远远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吆喝,有人发现了他们,只是将两人当作闲散偷懒的农户了。


  蒲雄、段勤顾不得去看谁人叫嚷,宛若受惊的兔子,拨腿就跑。身后的叫嚷声更大了:“哎——跑什么?站住!黑牛,你带人撵上去看看是咋回事?”


  蒲雄、段勤跑得更快了。两人慌不择路,一会趟过溪流,一会越过田壑,直惹得当地人一阵阵惊叫。当有人注意到两人手中有刀的时候,当当当的报警锣声敲响了,正在忙碌的村民丢下活计,拎着菜刀、镢头四面八方地围了上来。。。


  “元才。和他们拼了——”


  段勤踉跄一步停住身形。此时他就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野狼,两眼闪烁着疯狂的幽光。“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再跑下去,不用他人砍杀,累也累死了。”


  “好!和他们拼了——”蒲雄沉声吐气,望着渐渐追近的村民,篡紧了环刀。


  “蒲雄蒲元才?”就在两人绝然之际,一个试探的问候声传了过来。蒲雄没想到在此会有人认出自己,瞿然一惊,循声看去,只见百十步外,房舍掩护之下,一个身材高长的男子正悄悄向他们招手。


  “姚襄姚景国!”看清男子的面容后,蒲雄一震,脱口喊出对方的名字。半年前相互厮杀的仇敌在此相遇,只怕再无侥幸了。


  段勤听到姚襄的名字耳朵一下支楞起来,脑中忽地闪过姚氏与新义军之间的传闻,再一看姚襄偷偷招手的动作,他再不犹豫,一把扯住蒲雄,道:“走!进庄子。”两人一路之上尽量避着村庄,只怕一进去就会陷入绝地,此时却是顾不得了。


  不等两人走近,姚襄先转过身,疾步向村庄深处行去;走到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冲两人招招手。这时候连蒲雄也明白过来,知道姚襄是有意相助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如此,但是人在绝境之中,哪怕捞住根稻草也是好的。


  姚襄尽拣荒僻处走,后面两人紧紧跟随,东拐西转了一阵,来到一堵豁了半截的院墙前,姚襄再次回身招手,随即闪身跨进豁口。蒲雄、段勤一喜,连忙跟过去,进到一个简陋的小院落里。


  院落里有四位护卫模样的汉子,见到蒲雄、段勤后恍若未见,蒲雄松了口气,眼光一闪,只见姚襄站在中堂前伸手相请道:“元才兄。事情未了,请暂且忍耐一时,先进来躲躲吧。”


  “多谢景国兄援手,大恩不言谢。”蒲雄稳住心神,拱手作礼,答谢了一番才和段勤进了屋内。随后,在姚襄的引领下进到左厢房中。


  左厢房没有开窗,大白天里房内依旧阴沉晦暗。蒲雄快速打量了一眼,只见靠里处放着一具胡床,床上帐幔半垂,透过帷幕间隙,模糊之中感觉床上躺着一人。


  “元才兄。还请忍辱负重,到床下暂避一时。”姚襄沉静地一束手,指了指胡床。


  蒲雄侧耳听听外面吵吵嚷嚷的搜索声,拿捏了片刻,这才故作无奈道:“也罢!只好如此了。”为了活命,其实他早已不再顾及身份,只是不好意思在姚襄面前显得太过心急。


  “景国。汝意欲何为?”


  蒲雄向胡床走去的时候,听到床上传出一声苍老的问话。跟着他听见姚襄回道:“父亲。请安心修养。有些事情儿子自会担当,勿须父亲操劳挂念。”


  “父亲!”蒲雄脚下猛地一滞,姚襄的父亲不就是征西大将军姚弋仲吗!难道床上之人就是。。。他凝神细细向床上看去,只见帐幔内混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隐约只见一些隆起和低微而又急促的喘息。


  “老了。无论是征西大将军或是父王,他们都老了。。。”蒲雄暗叹一声,跟在段勤身后,爬进了床下。待在床下黑暗之中,姚襄父子间的对话依旧传入耳中。


  “景国。汝不是石青的对手,为了族人,不要再折腾了。。。”


  “石青那粗莽无礼之徒,有何能耐能与孩儿相比?不试一试,怎知终究心中不服。”


  “景国。汝学了不少晋人知识,却不知汉人之根髓啊。汉人——那是天生高贵之人,无论智勇信义,都不是吾等夷人所能比拟的。这几十年汉人的朝廷大晋无所作为,似乎衰落了,但是汝万万不可小觑了他们,即便衰落,他们的文化依然存在,他们的血勇依然存在,这一切只是没被唤醒而已。一旦唤醒,五胡六夷联合起来,也不堪他们的一击啊。咳咳。。。”


  姚弋仲似乎承受不住辛苦,多说了几句就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床下的蒲雄却听得暗暗心惊,丝毫没有觉得咳嗽声的刺耳。“征西大将军大智若愚啊,父亲似乎还没能有此感悟。。。”


  “汉人是汉人,大晋朝廷是大晋朝廷,石青是石青。孩儿绝不会看轻汉人,但不会因此看重大晋朝廷,更不会因此任由石青鱼肉。父亲!”


  “汝怎地还是不懂?景国。大晋朝廷因为受到束缚太多,因此毫无作为;汝可以不在意。但是。。。咳咳。。。石青不一样,他不受任何束缚,既有汉人之勇,兼有汉人之智,这种人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汝父依然俯首,汝还不肯俯首么?”


  “不!绝不——”


  “咳咳——好吧,吾不愿阻汝之志,只是吾有一言,汝必得依从。”


  “孩儿愿领父亲教诲。”


  “汝意欲如何,须带吾死后方可施行。吾不忍看汝等自寻死路。。。。”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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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章 疏而不漏


  更新时间:2010-05-21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心底一声声的呐喊刺得脑袋嗡嗡作响,不可抑制的杀机在体内汹涌翻滚。石青心无旁骛地盯着那个面具,除了杀死对方再没有其他念头。


  忽然,那个面具动了,从鲜卑军中越出,缓缓靠近过来,似乎有出阵搭话的意思。石青眼中厉光一闪,机会来临之际,他整个人立时清醒过来。


  “雷弱儿!权翼!左敬亭!随我来——”石青不自觉地驱马迎上去,临行前喊上了身手最为高超的三员大将。对方有二十骑重铠甲士护卫,但是,石青相信,只要有机会靠近,他们四人完全可以格杀包括慕容恪在内的二十一名敌骑。


  五里、四里、三里、两里、一里。。。。。。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慕容恪距离本阵已有两里,石青赶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候,慕容恪停了下来,长枪一指,扬声问道:“石青?”


  石青稳住心神,看似随意地驱马靠近,口中漫不经心地应道:“正是石某。汝可是慕容恪?”


  “大胆!狂妄——”


  “小贼!找死!”


  。。。。。。


  连声呵斥从慕容恪护卫口中呼出,他们怎能容许石青如此无礼地冒犯慕容恪这个尊贵的名字。


  还有两百步。。。。。。


  石青整个心弦都已绷紧,他轻轻抖着马缰缓缓上前,淡淡笑道:“慕容皝给自己第四个儿子起名慕容恪不就是让人叫的么?难不成这名字只能写在牌位上?”


  这话更是无礼,不仅辱及慕容恪。连带慕容皝也给扫了进去。慕容恪护卫俱是大怒,长槊高扬,眼睛望着慕容恪,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去厮杀。


  石青见状大喜,暗自希翼慕容恪也如此般忍受不住侮辱,冲上来厮杀雪辱。


  “三位不要露出声色,待会若是动手,其他人可以不管,只想法助石某诛杀慕容恪,毕此功于一役。”


  石青没有回头,轻声将命令送到身后,他眯着眼,人畜无害地笑视慕容恪,只见对方长枪缓缓举起,然后竖在空中一动不动,却没有向下挥击的意思。


  搞什么鬼?


  石青目光一闪,估计双方大约相距一百步。这点差距,己方轻骑足以在两里内追平对方重骑,但是不一定有时间格杀对手,另外,一旦厮杀起来,对方本阵立马会有接应。慕容恪只须退回一里就算安全了。


  这个距离突袭难以有效,至少在五十步内发动才会有希望。


  石青刚刚算定,却见对方本阵越出三五百重铠甲士,向慕容恪靠了过来。敢情慕容恪举枪不是准备与石青厮杀,而是招唤重铠亲卫。


  这厮也太过谨慎了吧!石青的心思彻底凉了下来。这时候不要说突袭对手,反而要提防对手突袭才是。


  “三位回本阵去吧,小心戒备,谨防对手重铠铁骑。石某单独会会慕容恪。”石青无奈地打发走雷弱儿、权翼、左敬亭,他可不愿让对方钻了空子,趁新义军没有大将坐镇的时候突然袭击。


  慕容恪目光在雷弱儿三骑背影上一扫,暗自冷笑。石青平白无故地侮辱让他意识到对手可能是有意激怒,己方重铠甲士增援而来之时,对方三人撇下石青先行离去,说明他们不是石青的护卫,而是军中悍将。这些能说明什么。“石青。汝果然意欲对某不利!哼。。。”


  石青抛去绮念,距离五六十步外勒住战马,大声笑道:“慕容恪。石某只是好奇,想瞧瞧那张鬼脸下隐藏的是什么?为何见不得人罢了,汝怎地生出这许多龌龊心思。”


  “你!”


  慕容恪钢牙紧咬,任他再是沉稳,也禁不住石青连番挑衅。徐徐吐了口气,慕容恪扬声说道:“石青。实不相瞒,慕容恪天生双面,与人相交便有君子之相,与敌相遇则如恶鬼临凡催其胆魄。此乃天赐神佑。汝焉敢逆天而为,与我大燕为敌!”


  “天赐神佑!哈哈——慕容恪,大言不惭!汝看仔细了,汝头顶之天罩我华夏大地数千年,天地之神护佑我华夏生民无数载。鲜卑慕容犯我华夏,天地神灵只会降怒汝等,岂会福佑与你!”


  石青长枪前指,怒声狂喝,黑雪跟着凑兴,扬蹄嘶鸣;一人一马威风凛凛,傲立数百重铠铁骑阵前,将十几匹初上战阵的鲜卑战马惊得哀鸣着后退。


  “你你你。。。好好好。。。”


  慕容恪气得嘴巴也不利落了,说了半天依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越发地让人羞恼,他索性一使力扯下面具,露出涨得通红的俊秀脸庞,并指指着石青喝道:“石青石云重!好利的口舌。但愿新义军与汝口舌一般犀利,否则,天地虽大,只怕也无汝存生之地。”


  石青双眉一扬,嗤笑道:“新义军是否犀利,枋头蒲洪知道,鲜卑段龛知道,汝么。。。哈哈哈——应该早就知道,所以才未战就走,闻风而逃。算汝识趣,否则,蒲洪、段龛前车之辙就在眼前!”


  慕容恪原本被石青激得火冒三丈,听到段龛、蒲洪的名字后脑袋猛地一清。原来石青这厮是在激将,他不甘心我大燕军就此退走,三番四次挑衅,是想让某留在渤海与他纠缠。哼哼哼。。。某岂能让这等伎俩得逞!

  想明白之后,慕容恪哈哈一笑,心平气和地戴上恶来面具,从容说道:“石青。汝好生瞧仔细了,慕容恪身后不过章武一郡骑兵,新义军即便精锐尽出也奈何不得,又怎能挡我大燕倾国之军?大燕退军北返,乃是方略调整之需,并非因为新义军。实话说罢,新义军在某眼中,不过是只惹人憎厌的蚊虫,距离成为对手还远着呢。呵呵。。。当然,慕容恪不会与蚊虫一般见识,临行之前,有一言相告。汝年华正茂,荣华富贵的日子还长,应善自珍惜,休要做螳臂当车之蠢事,该当顺天识命,早日自缚来降才是。”


  慕容恪快意地还击了一通,不等石青反击,他一勒马向后回转,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回本阵去了。


  慕容恪说得没错,新义军精锐尽出也没能力进攻章武一郡,甚至于拿眼前的一万多骑兵都没有丝毫办法。如果对方没有三千重铠铁骑,如果以骑射为主的轻骑营参战,石青拼了损耗,也会想办法歼灭这股骑兵,可是,世间的事没有如果。。。与巨无霸一样的慕容氏开战,新义军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地利坚守,进而消耗对方,等待机会击溃对方。只是慕容恪拒战的态度如此坚决,渤海郡战火无论如何是烧不起来了。


  石青是真的没辙了,他怏怏地回到本阵,眼睁睁看着河间郡敌军退到西岸,然后拆去浮桥;眼睁睁看着章武郡敌军步卒渐去渐远,直至没有了踪影;眼睁睁看着慕容恪骑兵本阵开拔,一队队形成整齐的序列北上。。。


  “他*奶*奶*的!太憋气了——回南皮去!”


  石青恼怒地啐了一口,不甘心地盯着鲜卑人的重铠铁骑吼道:“慕容恪!你等着,总有一天,石某也要弄出一支重骑,下次见面时,你给石某小心一些。。。”


  大军回到南皮的时候,天已晚了。大部骑兵在城外驻扎安歇,石青带了一小队骑兵进入城内,他要见见刘准、逢约,商量渤海郡下一步的动向。


  一行人来到城门口之时,王猛、刘准、逢约、贾坚等人一起迎了出来。


  石青跃下马先和刘准、逢约见过礼,陪二人寒暄两句后,他正准备和贾坚、王猛打招呼,王猛身后嗖地一下蹿出一人,扑地跪倒在他面前,扯着公鸭嗓子叩首嚷道:“采风司伍慈拜见石帅——哎呀。。。石帅。好久不见,想死伍慈了。。。”


  石青不用报名,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伍慈。听到“想死伍慈。。。”这句话,他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疙瘩。忍不住一脚踹过去,笑骂道:“滚起来。你伍行云什么时候才有个正经模样。。。”


  伍慈顺势起身,拍拍衣襟,摇头晃脑地说道:“伍慈因想念石帅,这才在石帅面前没正经,在其他人面前,伍慈可是一本正经的。。。”


  “怎么地一本正经?”石青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只笑了两声,他忽然想到伍慈的差事,当下心头一沉,喝问道:“伍行云。汝此来南皮,莫非是因青兖有变么?”


  伍慈任职的采风司正在筹建当中,当前的主要任务也是唯一人物就是监视江左来人。


  石青对江左来人的心思极为复杂,他希翼江左来人能够与新义军同心竭力,将青兖经营成汉人的一片乐土,同时他又很清楚,那种可能极其渺茫,江左来人的来意绝不会单纯。为了青兖的稳定,他希望采风司监察得力,提前发现江左的图谋,同时又怕采风司真的发现了什么新义军不能容忍之事,以至于不得不与江左撕破脸。


  话问出口,石青紧张地盯着伍慈,只见伍慈形容正常,不像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只听伍慈回道:“石帅。青兖原本可能会出事的,不过,呵呵。。。眼下已消饵于无形。”


  石青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伍慈谄笑道:“启禀石帅。姚弋仲死了。。。”


  “姚弋仲死了?”石青一怔,随即释然下来,姚弋仲年老多病,看那精神,随时都有死的可能,倒也并不为怪。听伍慈继续道:“。。。姚弋仲刚刚火化,姚襄就纠集了一伙羌人试图反叛,他联络上蒲雄、段勤,意欲里应外合,夺取官渡浮桥。。。”


  “蒲雄!他不是死了吗?段勤怎么搅和进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石青一阵迷糊。
——

  三十一章 需要等级吗

  更新时间:2010-05-22

  两个敌探失踪的莫名其妙,让陈留国的义务兵提高了警觉,孙家坞变得戒备森严,以至于蒲雄、段勤好长一段时间只能躲在姚弋仲休养的住所,没法继续西行。


  九月中旬,姚弋仲去世,临死前他把部落酋长之位传给世子姚益,把身边护卫交给了姚襄,并遗命姚襄为部落护军,专事攻伐之军事。


  姚弋仲的遗命没有引起姚益的反感,却让姚若极为不满;姚益是个憨直武人,管不来部落事物,担任酋长之后,部落大权肯定会落在姚若手上。可这道遗命却将部落中最大、最实在的权利——军权划给了姚襄,这不是割姚若的心头肉么?姚氏部落被石青七拆八拆,零落的只剩千余青壮,这个时候,姚弋仲那两百久经杀阵的亲卫就成了部落最重要的力量。谁掌握了这支力量,谁才是部落真正的主人。


  姚若不甘心。他希望借助新义军的力量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石青对姚襄没有好感,姚若知道这点,他希望石青仍像以前,将姚襄招到肥子充当学校教授,如此,姚襄手中的权利自然就得交出。因此,姚若悄悄给‘好友’军帅府采风司伍慈送了份礼,请他帮忙周旋。


  没多久,伍慈从肥子赶到陈留。他是为了在当地招募采风司眼线,以便监视陈留国主事荀蕤一事而来,顺便为姚襄带来一张征调令,收礼的同时为军帅府学部招募一员教授这等一举两得之事,伍慈自然不会迟疑。


  姚襄接到征调令后慌了神。新义军军帅府不是大晋朝廷,没有守孝去职的规矩,教授也不是入仕的职位,仅仅是个普通职务,夺情都没法夺。去泰山当教授意味着什么姚襄很清楚。一旦到了泰山,就意味着虎入樊笼,龙卧浅滩,再难出头了。


  情急之下,姚襄无法沉稳下去,他找到蒲雄、段勤,将新义军主力北上渤海郡迎战鲜卑人、屠军和陆战营西进关中支援麻秋,天骑营戒备豫州方向,司州、枋头守备空虚等等消息一一相告。


  三人密议一夜,最终拿定一个计划:蒲雄、段勤赶回河内,率一支劲旅顺河而下,羌人将派遣一小队人马予以接应,两方水路夹攻,突袭衡水营水寨,最不济也要毁去官渡浮桥,隔断黄河南北两岸交通,以便氐人主力会合张平的并州军趁机夺回枋头。与此同时,姚襄率羌人在陈留起事,裹挟孙家坞青壮人丁,与蒲雄部会合,沿河而上,向西攻伐司州。羌人占据司州之后,将与对岸的氐人相扶相助,共抗新义军。


  这个计划不仅诱人,而且有很大的可行性,三人很是心动。蒲雄以为,这里面只有一个难点,就是姚襄兄长、现任羌酋姚益是否支持?

  姚襄截然道;襄之大兄虽然憨直,却也明白石青正处心积虑蚕食我滠头部众,若任其继续下去,姚氏部落必定不复存在。他会支持姚襄的。


  姚襄先以这番说辞打消了蒲雄的顾虑,然后去向姚益进言。事实上他对姚益如何决定并没有把握。只是他摸准了姚益的性子,知道对方尚且顾念兄弟情分,于是带了把环刀找到姚益,请姚益在杀死兄弟讨好石青和率部起事占据司州自立之间做出选择。


  一番表演之后,兄弟两人抱头痛哭,姚益答应姚襄所请,率部起事。两人不知道,这一切都被一直留心姚襄动静的姚若偷偷看在眼里。


  姚若得知事情根由后,一边暗骂姚益愚蠢,新义军这么强的势力不知道依附,却鬼迷心窍地去投穷途末路的蒲洪;一边悄悄找到伍慈,将姚襄意欲起兵叛乱之事相告,中间替姚益说了不少好话,说自己是受大哥所托前来密告,大哥假意答允姚襄,是为了稳住他们,以免狗急跳墙。


  陈留之行,伍慈未能查到正主荀蕤丝毫异动,正自苦恼,没想到误中副车,竟然查获到姚襄反叛之事,喜得他当即将姚若夸了又夸。


  随后,伍慈以军帅府监察部的名义,调集浪荡渠西岸的天骑营、孙家坞义务兵,趁夜突袭羌人聚集区,在姚若的配合下,将姚襄卫队清剿一净,并顺势擒拿了姚襄、段勤、蒲雄三人。


  石青就渤海郡未来情势发展和刘准、逢约商讨半夜,随后与王猛一道听伍慈回禀陈留姚襄之变,待伍慈将其中的因由全部道出之后,东方天际朦朦胧胧,已是黎明时分了。石青没有一点倦意,反而越发亢奋了。


  “青兖必须凝结为一团,绝不容许有离散的杂质存在!”石青重重擂了一拳,截然道:“有些事情到了着手进行的时候了。”


  王猛、伍慈同时打起了精神,两人熟知石青性情,知道石青一旦这么说,必定会有不小的动作。


  石青深深吸了口气,低沉地说道:“石某一直有个梦想,希望在残破的故土之上重新建设一片乐土,一个汉人的家园。以前的家园计划便因此而来。只是。。。真正美好的家园不是孩子能够进学,男人和女人成家,寡鳏不再孤苦就能代表的,真正美好的家园应该是让生活其中的人快乐而又自信,有荣誉!有尊严!能上进!新义军必将青兖建设成这样的家园!”


  王猛双目灿然一亮,重新审视起石青。


  这个主公,才智武勇无一不有,可谓难得一见的英雄豪杰,原已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但是,在这一刻,听到对方铿锵有力,坚定决绝的话语,他才知道,这个主公心胸之大之阔,远远出乎他的预料。这些话语对他来说,是那么地新鲜,以至于让他有重为蒙童的感觉。


  伍慈没有王猛理解的那么透彻,他挠挠头皮,困惑地说道:“石帅。你说应该怎么做,伍慈照做就是了。”


  “怎么做?!”


  石青下意思地反问一声,语音金石一般,隐隐透着森冷的寒意。俄顷,他对伍慈说道:“这确是采风司的职责。这段时间,本帅需要采风司在青兖散布风声,将‘汉族是天下最高贵、最文明、最骄傲、最伟大的民族’这个主旨散布出去,不惜采用任何手段,要让青兖每一个人听到并接受这个事实。”


  “是。”伍慈眉开眼笑,应承道:“石帅放心,采风司不惜余力,定然完成石帅嘱托。”


  王猛心头却是掠过一阵阴云,新义军和青兖并不单纯是由汉人组成的,五胡六夷特别是羌人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石青此举会不会激化内部争端呢?他偷偷向上打量一眼,却见石青杀气凛然,便知道石青有意借姚襄事件要彻底整顿青兖胡人了。


  思虑了一阵,王猛斟酌道:“石帅。大敌当前,此举只怕。。。”


  “景略兄顾虑的石某清楚,景略兄放心,石某为的是凝聚青兖人心,不是自毁根本。”石青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石勒当政之时,有国人赵人之分;石某有心效仿,在青兖人区分汉人、胡人;其中汉人代表尊贵、骄傲,胡人代表野蛮、无礼。。。”


  王猛心神一紧,若是这般区分,青兖即使不乱,新义军中的胡人只怕再不会诚心效力了。


  石青似乎知道王猛的疑虑,话音一转,继续道“。。。当然,胡人并非一味低贱,只要能通过一定的标准考核,胡人可以抬籍为汉人,用汉名,着汉服,转胡为汉。”


  王猛心中一亮。他知道,即使大晋南渡,中原以胡人为主,但是胡人还是下意识地自以为卑贱,依旧崇尚汉人以及汉人的文化,这也是偏安江左的大晋一直被认为天下正溯的最主要原因。按照石青的办法,给胡人一个进身抬籍的机会,青兖胡人为了能成为尊贵的汉人,必定会为新义军拼死效力。


  伍慈天赋有限,跟着石青的思路转了两转便即迷糊了,瞪大了眼睛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石青瞥了他一眼,转对王猛道:“景略兄,行事的思路石某已经指出,具体的方略需要长史处拿出,在此之前,如何造势,如何防范,也是长史处之责。”


  王猛起身应诺。


  石青又吩咐伍慈道:“伍行云。散布风声一事,采风司当与长史处密切配合,拿不准的,汝多向王景略请教,切莫擅自作主,误了石某大事。”


  伍慈应了一声,随后问道:“石帅。姚襄一伙人应该怎生处置?”


  姚襄、段勤、蒲雄三人身份不低,伍慈抓获之后,不敢擅自作主。石青倒没有对这三人太在意;无论他们的后人怎么吹嘘三人的英武不凡,在石青眼中,这三人就是历史浪潮中掀起的一团泥沙,稍现即逝,对历史进程没有产生过任何波动。


  “杀了段勤,枭首示众。”


  石青淡然间决定了段勤的生死,想了一阵,又道:“命令刑部弄一个囚牢出来。对了,听说巨野泽内有一处荒岛,让人去探一探,找到以后就在岛上建一座囚牢吧,作奸犯科之人,日后都关到岛上去。囚牢没有建好之前,为了防止蒲雄、姚襄逃脱,先把他俩双腿打断,然后。。。这两人都识得字,让他们在军帅府抄书吧。一本书一碗粟,没完成任务,就不要让他们浪费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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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章 好苗子要培养

  更新时间:2010-05-23

  探马回报,慕容评的章武军退到沧县便停了下来,分出一支偏师赶赴柳县,开始在沧县、柳县布置防御;封裕的河间军也开始在清凉江西岸布置防御。至此,鲜卑人的意图暴露无遗,他们不愿放弃到手的战果,意欲固守沧县、柳县、清凉江一线。


  鲜卑人锱铢必较,石青对此没有任何办法,新义军负担不起攻击损耗,缺乏进攻的能力。


  “撤吧。让沧县民众撤到马颊河南岸过冬——明年春上我们联手北上,抢割田地里的庄稼,只要慕容评敢出城,石某定叫他有来无回。”石青看着大魏幽州刺史刘准歉意地说。


  刘准年约五十,既无勇力也无才情,资质可谓普通之极;之所以能成为石赵的渤海太守、大魏的幽州刺史,只因为他是世家子弟。他是刘隗的侄子。


  刘隗是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最初在江左任丞相司直,乃晋元帝司马睿最为心腹之人,王敦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叛乱,清的这个君侧就是刘隗。王敦攻入建康,刘隗带着一门老小辗转北上投了石勒,被石勒拜为太子太傅,自此在北方定居下来。


  因为刘隗的缘故,彭城刘氏在邺城也是响当当的世家望族。,刘准才得以平庸之才,先后被任命为后赵渤海太守,大魏幽州刺史;历史上,鲜卑人来后,他顺势投了鲜卑,在大燕渤海太守封放手下作了一个左司马,所作所为说得上是颇能见风使舵,顺时应命。


  石青之所以有些歉意,是因为刘准没什么主见,他接纳了新义军对敌方略,这才同意暂时放弃沧县以引诱鲜卑人南下,哪知道鲜卑人把鱼饵吃了,再也不肯吐出来,以至于刘准以堂堂刺史之尊,沦为没有立锥之地的流民了。


  “唉。。。只有如此了。”刘准不甘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滠头人迁移到河南,马颊河、卫河左近空出不少房屋,还有些耕好的熟田,可以安置一两万人。”


  石青探询地望向逢约,以商量的口吻说道:“为防万一,要不。。。把南皮的民众一道迁过去?南皮作为前线堡垒,驻守几千守军就可。”


  相比之下,凭豪勇仗义成为一方土豪的逢约更为爽快,直接应承道:“迁吧!鲜卑人太狡诈,下次再来,只怕就是一场苦战。乡邻同党迁到南边,大战之时,我等也少些累赘。”


  迁移南下之事就此确定下来。新义军中垒营协助逢约留守南皮,逢约身为地主,担纲主帅之责,韩彭为客将,参与军机。除了留守的五千士卒,其余人等,无论军民,全部撤离。


  十月二十四,追随刘准的沧县生民和南皮左近民众收拾行囊;两万多人扶老携幼,推车挑担踏上了南迁乐陵的路途。


  天气始终阴沉沉的,似乎有下雪的征兆。


  新义军骑兵下了坐骑,战马帮助渤海民众驮运,骑兵帮着推车挑担,贾坚的两千豪杰营士卒也上来帮忙,有的赶牲口家畜,有的抱着小孩背着包裹。有这万余军汉的帮忙,原本拖拖拉拉的队伍迅速了许多,不到四个时辰就赶完了三四十里的行程。申正时分,赶在雪花落下之前,两万多人通过浮桥渡过马颊河,来到以前滠头人定居的两河平原。


  十日前,驻守此地的新义军义务兵接到命令。石青命令当地驻军提前拾掇房屋,打造火炕,运送石炭,以方便迁移来的民众尽快入住安身。


  渤海郡民众抵达两河平原之时,一切早已准备就绪。晚上,今冬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两万多民众已经围坐在火炕上兴奋地唠起了家常。有了房屋有了火炕,冬天迁移的隐忧再不复存在了。


  “大晋在南方设置侨郡,以安置南下难民。石青有意效仿之,将两河平原设为渤海郡民众暂居地。刘大人以幽州刺史的身份管理此地民生,石青之举不知是否妥当?”石青笑吟吟地望向刘准。


  两河之间北风啸叫,鹅毛大雪纠结一处,一团团,一坨坨从高空砸下来。室内灯火明亮,温暖如春。石青、刘准、贾坚、权翼、雷弱儿、魏憬等人不分上下尊卑,团团围坐在大炕上。炕下的石炭燃烧的正劲,热烘烘的暖气逼得众人褪去裘衣,只着了一件单衣,贾坚和魏憬更是不拘,扯开衣襟,敞露出半拉子胸腹。


  这次迁移,新义军前后的表现不仅让渤海民众感激涕零,也让刘准大为折服。如今寄人篱下尚能保住刺史的荣衔,这让他除了感激,对新义军对石青再无二话。“有劳镇南将军费心了。能托庇新义军之下,实乃渤海生民之福。刘某至今而后,愿以镇南将军之命是从。”


  “刘刺史客气了。”


  石青笑了一笑,思忖着说道:“治理青兖一年多,新义军军帅府在安顿民生方面颇有所得;刘刺史若是允可,军帅府打算派遣几名干吏前来,安顿民生,治学行律,在两河平原推广青、兖统一规制。。。”


  刘准顿了一顿,欣然道:“如此甚好。刘某求之不得。”


  永和六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一下起来就不止不休。在马颊河南岸呆了一天之后,石青不得不冒雪动身了。新义军骑兵平日所带马料非常有限,一般都是依靠草场自然补给。严冬的到来使得战马的草料断了源头,他们只能返回乐陵仓或者禀丘,青兖只有这两地有草料储备。


  新义军骑兵赶到乐陵仓,在此休整了三天,而大雪依旧没有止住的势头,黄河也因这场大雪而提前封冻了。


  听到黄河封冻的消息,石青坐不住了。黄河封冻意味着河内的蒲洪可以随时随地向司州发动攻击,陆战营和屠军进入关内以后,司州的防卫可谓空虚之极。若是没有黄河天险阻隔,几乎不堪蒲洪一击。


  鉴于段勤、张贺度、刘国等威胁尽皆诛除,枋头与邺城之间一片坦途,再无驻军必要,石青传令祖胤,命令军帅府义务兵部尽快在枋头组建义务兵,以维护当地治安。传令驻守东枋城的丁析、侗图,命令天骑营立即赶赴获嘉,从侧翼给河内施加压力,让蒲洪不敢觊觎河南。命令跳荡营移防金墉城,监视对岸蒲洪。


  与此同时,石青传令诸葛羽,命令驻守官渡的亲卫步兵营分成两部,一部由荀羡统带赶往洛口驻防,呼应金墉城的跳荡营,一部由诸葛羽统带驻防荥阳。传令禀丘,命令张巧儿率义务兵工匠营移防官渡,接替亲卫步兵营的防务。金堤一战,孙俭临时组建的工匠青壮队伍死伤大半,幸存者中有很大一部分从此成了军汉,石青以这批人为骨干,在工匠中组建了这个工匠营。平日做工操演,危急之时可当战士使用。


  命令一个个传达下去,石青稍稍安心了些。


  考虑到鲜卑人再次南下渤海郡会在襄城和邺城分出胜负之后,石青命令贾坚豪杰营、司扬部、李历部以及历城义务兵尽皆回防驻地,命令权翼部骑兵在马颊河防线与南皮之间机动,以备万一。


  十一月初二。


  五千多骑逶迤南行,石青一行踏上了归途。


  大雪停了有两日了,渤海、乐陵两郡军政一一部署妥当,石青打算在肥子呆几天,把军帅府积压公事处置清爽,便即赶赴司州,以防范河对岸的蒲洪,顺便探查关中战况。


  断断续续下了七八日的大雪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衣,积雪足有半尺多厚,遇到沟洼,战马一踏下去,小腿立时淹没其中。骑士们心痛坐骑,尽皆下马步行,时不时的还会帮战马一把,只有郗超有些例外。


  也许是很少见到如此大雪,也许是学会骑术的新鲜尚未消散,郗超很是兴奋,不住地催马在雪原上来回奔跑。静寂空旷的原野上,只有他的清斥声在不断回响。新义军骑兵似乎理解少年郎的心性,对这种愚蠢行为给予了很大的宽容,无论是石青还是魏憬、雷弱儿,都没有开口指责。


  过了黄河之后,人烟渐渐多了起来,不时能看到房舍连绵的村庄。


  “石帅——他们在看什么?”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郗超纵马赶到石青身边,右手遥指东方,那里有十数人手拿棍子,在雪地上点点戳戳,比画着什么。


  “景兴。这苍茫大地可曾让你心生豪情?可曾有驰骋四方,快意杀敌之男儿气魄?”石青笑吟吟地打趣郗超。眼前少年红润的脸庞,让他颇为欣喜。郗超是个人才,可是在江东风气熏陶下,这个人才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嗜好丹散的恶习,以至于早早夭折。石青希望,来到青兖之后,郗超能够有一条新的健康的人生轨迹。


  郗超眉头一扬,眸子里清光闪烁,他紧紧绷着嘴却没有回答石青的问话。


  石青一笑,望着远处的人迹,说道:“那些人是当地管事,他们应该在丈量土地。嗯,夏收结束以后,军帅府将会在青、兖划分土地;青兖生民每家每户都可以分到私有地产。日后按田地纳赋,再不像如今这般,一切所得归公了。”


  “啊!?”郗超惊叹一声,有些惋惜地说道:“军帅府这般做,损失可不小啊。”


  “军帅府不会受损的。”


  石青招招手,将郗超唤到近前,借机启蒙灌输。“财富是民众双手创造出来的,军帅府只要能让民众积极创造,青兖的财富就会越来越多,哪怕大部分掌握在民众手中,军帅府的财力依然会有大量增加。若是不能让民众积极创造,军帅府即便将民间收刮一空,也不可能积聚多少钱财。这就像源头之与江河。源头越是充足,江河越是浩大;源头若是枯竭,江河只能断流。”


  郗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除了划分土地,军帅府还有其他措施让民众积极创造吗?”


  “当然有。军帅府的存在是为了在青兖开拓出一个汉人的家园。如何开拓这个家园是个长久细密而又艰巨的事业。划分土地只是其中极其细微的一点。”


  说到家园计划,石青不知不觉地有些亢奋。“幼儿能学,贤而能进,劳有所得,老有所养,女人有其家,男人有其业,战是为了尊严荣耀,生活会开心自信。。。。。。哈哈!景兴,瞧着吧,在青兖,这些都会一步步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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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章 标语和童谣


  更新时间:2010-05-24

  叙叙说说之间,一行人距离肥子越来越近,跟着一座座农庄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视野里。石青叙说罢新义军关于家园的规划,郗超变得沉静下来,他牵着战马,低着头默默地跟在石青身后,再不见半点少年人的飞扬跳脱。直到经过一个农庄边缘时,一阵朗朗的童谣吟唱声才将他从沉思中拉回来。


  我们体内流淌着炎黄的血脉


  尊贵而又骄傲

  我们有几千年的历史


  自古便是天下的主人


  我们的文化悠久而又灿烂

  教化过无数蛮夷胡狄


  即便被外人侵占了家园

  我们也从来没有屈服过

  从来都没有人能把我们灭绝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战胜我们

  因为我们是


  勇敢智慧的汉人


  。。。。。。。。。。


  歌谣被进学的学子们反复吟唱,童谣歌词浅显直白,学子们的声音稚嫩清脆,以至于这吟唱既没有一咏三叹的优美声调,也缺乏荡气回肠的冲天气势,听起来委实一般。


  郗超开始并没在意,只是默默地在嘴中咀嚼,当咀嚼到“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战胜我们因为我们是勇敢智慧的汉人”之时,他脚底一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从心底翻腾出来,直向上冲去,冲到双眸之中,却化作无数的酸楚。


  郗超感觉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模糊之中,他仿佛看到南下的江北仕子们谈起胡骑时苍白震惊的脸,他仿佛看到俊杰豪雄自暴自弃、沉醉丹散的颓废,他仿佛看到名士高人谈玄供佛、欲从苍天鬼神中寻找因由的虔诚,他还看到新义军猎杀段勤胡骑时的英姿,看到他们面对鲜卑重骑时的从容,看到沧县、南皮民众无怨无悔地颠簸南迁。。。。。。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战胜我们!对,从来没有人!。。。。。。


  像是憋闷到极点后的爆发,一声声怒吼在心底回荡,强烈的呐喊震得郗超目眩神晕,使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童谣吟唱起来:


  。。。。。。


  尊贵而又骄傲

  我们有几千年的历史


  自古便是天下的主人


  我们的文化悠久而又灿烂

  教化过无数蛮夷胡狄


  。。。。。。。


  相比学子的稚嫩,郗超的吟唱带上了许多的刚烈,在啸叫的北风之中,显得格外地肃杀苍劲。


  受这吟唱的感染。新义军骑兵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有人跟着吟唱起来,开始只是几人,随后是几十人、几百人。。。慢慢地吟唱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是高亢有力。到最后,几千人齐声吟唱,吟唱声仿如春雷轰鸣,隆隆从高空碾过,让呼啸而过的寒风也显得单薄而又无力。


  石青不知觉地随着歌谣的节奏缓缓地点头,他回过身,热切地凝视着郗超,凝视着放喉高歌的新义军将士。倏地,他眼光一闪,向雷弱儿盯视过去。置身于几千袍泽之中,雷弱儿却像置身于空旷的荒漠,一脸的寂寥,一脸的落寞。


  石青若有所思地打量一阵,随后移转目光,随着新义军吟唱的音调轻轻哼唱起来。


  郗超一遍遍地吟唱,嗓子嘶哑的再发不出声音,脸上紧绷绷地有什么东西干透了,他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翕动。直到他的目光落到农庄黑糊糊的墙上,注意力被墙上石炭涂抹的黑色大字吸引住了,这才闭上嘴。


  “美丽的家园需要刀盾守护新义军是青兖的刀和盾”


  “用汗水浇灌用鲜血守护”


  “汉人我们共同的名字共同的骄傲”


  郗超凝目看了一阵,看清了近处的三条,其他房舍墙壁上还有,只是太远看不清楚。他眨了眨发涩的双眼,看向石青,问道:“石帅。那是。。。”


  “那是标语。最简单最直白最能震撼人心的标语。”石青瞥了眼来自自己的‘创意’,饶有意味地笑了笑,抬头瞅了瞅天色,他冲沉寂下来的新义军骑兵扬声喊道:“新义军!前进——”


  因为吟唱耽搁了不少辰光,前进的新义军骑兵直到晚间才抵达肥子。这让闻讯出城迎接的王猛、伍慈很吃了一些苦头,在寒冷的旷野中多呆了大半个时辰。


  “景略兄、伍行云。你们干得太好了!”一见面,石青就大声称赞,这让腿脚冻得麻木了的王猛、伍慈俱俱一暖,恢复了许多生气。


  通过各种渠道在民间宣扬身为汉人的骄傲,不仅是为青兖新的户籍制度制造舆论,还是关乎民族意识启蒙的关键举措。石青以为,当人们有了团体归属感并为这个团体感到自豪的时候,就算是民族意识萌芽了。


  与王猛适度的矜持不同,但凡有拍马的机会,伍慈断然不会放过的,听到石青夸赞,他立时颠颠地靠上来马屁。“石帅谬赞,伍慈愧不敢当,但又进取,皆是石帅英明指导之故。。。”


  这马屁倒也并非虚言,诸如童谣、标语等许多创意,都是出自石青。伍慈只是把三分事实夸成了十二分而已。


  石青对他知之甚深,无奈地摇摇头,问道:“行云。侗图的意思弄清么?”


  谈起正事,伍慈脸色立即一端,恭敬地回禀道:“回禀石帅,轻骑校尉心意很诚,他不识得字,没法来信,于是口述之后,请跳荡营王校尉代为执笔,给军帅府写了一份恳请状。”


  青兖新的户籍制度将会确定汉人乃中原之主的尊荣,其他各族是托庇其下、受其教化的客属。作为主人应享的尊荣,汉人在进学、晋身、受抚等诸多方面有优先权;与此相反,客属异族没有优先权,还会在取用姓名等方面受到限制。


  新的户籍制度就是一个森严的等级制度。


  当然,异族并非没有晋身机会。新的户籍制度中规定,军帅府欢迎异族有心进取之士加入汉族,这便是抬籍。抬籍的途径有两条,两条途径大同小异,都有不小的难度。


  其中一条是异族武人走的途径,以累积军功为晋身之阶,军功累积到一定的标准时,武人可以申请加入汉族,然后会获得三年的假籍期,假籍期间的异族享有和汉族同等的尊荣,在此期间,假籍人必须受教化,必须研熟《礼记》并通过军帅府的考核。假籍期满,未能通过《礼记》考核的,取消假籍身份,打回原形。


  另外一条要文人走的途径,相对要容易许多。但凡异族人士,只要熟知《礼记》便可申请抬籍,通过《礼记》考核后就可获得三年假籍期,三年假籍期,军帅府会让此人担任一定的职务,在职其间,只要没有作奸犯科违反律令之事并能完成职责的,就可真正抬籍。


  为了因应异族抬籍,异族子弟进学启蒙的课程将和汉族子弟区分开来,不是《孟书》而是《礼记》。


  石青不怕青兖异族不满,但也不愿生出太多是非,为了平稳地将新的户籍制度推行下去,他需要异族有人站出来带头响应,侗图当仁不让地成了表率人选。


  侗图是石青的老部下,跟着石青步步高升,如今已是新义军中坚人物。兼且侗图是丁零族人,丁零族本来就是一个有很多杂胡组成的松散族群,归属感并不强烈。因此,石青让伍慈暗中去信暗示侗图,侗图立时附和,愿意抛弃丁零族身份,抬籍为汉。


  石青向伍慈询问的因由便是如此。得到肯定答复后,石青满意地一笑,凑近伍慈,轻轻说道:“行云找个机会试探下雷弱儿。他若有诚心,可以效仿侗图之例处理。”


  伍慈极快地瞟了雷弱儿一眼,低声笑道:“石帅放心,交给伍慈就是了,属下管保让他服服帖帖。。。”
——

  三十四章 五斗米互助社

  更新时间:2010-05-24

  夜幕深沉,石青回到了军帅府,当他一脚踏进正门之时,灯光一暗,麻姑从亲卫值守小屋旁的黑影里闪了出来。


  “石青。你回来了——”麻姑披着一领貂裘,俏生生地走进碧纱灯笼的光晕之中,素洁娇艳的脸蛋红扑扑的,眉眼嬉笑成一双半月,其中有七分欢喜还有三分的羞涩。


  佳人倚门而盼的感觉让石青十分踏实。他嗯了一声,左手伸出去挽麻姑。道:“麻姑。我回来了。”


  麻姑温顺地伸出右手,石青一握之下,只觉入手一片冰凉,他不由的手下一紧,将冰凉的小手拢在掌心里温暖,口中忍不住埋怨道:“在家等着不是一样?内院、外院左右不过几步路,干嘛非要在外候着?等久了吧,看把你冻得。”


  “嗯~~人家喜欢嘛。”麻姑‘不甘示弱’,娇语轻笑间,将另一只小手伸过来,挤进石青左掌心里,嗔道:“都怪你啦——给我暖暖。”


  石青手掌虽大,却包不严两只小手。他只好将蝎尾枪夹在左肋下,腾出右手,双手合拢,将麻姑双手拢在其中。随后他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你看你多大了?还不知道顾惜自己。”


  麻姑无声地笑了,笑面如花一般灿烂。


  石青和麻姑携手回到后宅,侍女端上饭菜,两人用过之后准备歇息之时,内院响起了叩门声,王猛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石帅。属下王猛打扰了。”


  听到王猛的声音,石青颇为惊讶。王猛心思灵透细密,若非急事断然不会在这个时辰到访,何况刚才见面时,王猛神色也不像有事的模样。


  “麻姑。你先歇下吧,不用等我。”石青交代一声便匆匆出了房,来到院外一看,只见王猛好整无暇地静立在雪地上,不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看到石青,王猛迎上来先是一揖,然后环手示意道:“漏夜踏雪,正当其时也,石帅可有雅兴一游?”


  石青忍不住莞尔,道:“石某一粗鄙武人,雅兴那是半点也无。景略兄若是不嫌唐突风雅,石某舍命陪君子就是了。”


  两人哈哈一笑,沿着府内小径随意地散步。


  军帅府后宅少有人来,连日落下的积雪因此得以保持原貌。青碧的夜空之下,洁白的冰雪散发着晶莹的幽光,分外地妖娆。


  四周静谧无声,两人踩踏积雪发出的咯吱声,听起来格外地响。石青没有说话,他在等待,夜半时分,王猛骤然而至,绝不会是为了赏雪。


  王猛也不说话,似乎真的沉浸在雪景之中,东张西望了一阵,抬步越过小径,迈进左侧没人踩踏过得积雪当中。


  积雪很厚,深陷脚踝。王猛一脚踩下,咦了一声,使力踢出;细碎的雪末随之四散飞扬,平整的雪地因此露出了些许破损。王猛犹自不甘,哈哈大笑着双脚连环踢出,只踢了几脚,大好雪景顿时被他糟蹋殆尽。


  石青摇摇头,打趣道:“景略兄是来赏雪的抑或是来煞风景?”


  王猛拍了拍衣襟上的雪末,哈哈大笑道:“石帅。猛既不是来赏雪也不是来煞风景,猛想知道的是,石帅是否允许王猛糟蹋军帅府的景致?”


  石青眼光一闪,轻笑道:“景略兄明知故问。景略兄若是有兴,别说一时之雪景,便是糟蹋了整个军帅府的景致,又算得了什么。”


  “石帅对属下浓情厚意,王猛折服。”


  王猛漫步过来,肃然一揖。石青呵呵一笑,正准备说几句应景的话答对,王猛话音一变,继续说道:“只是。。。王猛窃以为。石帅对部属单以怀柔并非上佳,伴之以刚、伴之以威,才是英主之姿。”


  “英主?”石青心里打了个突,谨慎地盯着王猛,含糊道:“军有军规约束,民有律令规范,景略兄指得是?”


  “除却军规、律令之禁,青兖人士是否就可百无忌惮?”王猛问道。


  石青沉吟道:“这个。。。律令草创,难免会有疏漏。军帅府若是发现不妥之处,当及早补充,此亦是景略兄份内之责呀。”


  “既是长史份内之责。王猛不恭,欲敦请石帅颁令,取缔五斗米教。”


  王猛斩钉截铁地说道:“青兖只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石帅。青兖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军帅府的号令。”


  “五斗米教?”石青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孙鼎。。。”


  “眼下孙鼎倒未有异常。”似乎知道石青心中所想,王猛直接给出了答复,随后话音一转,肃然道:“眼下没有不一定以后没有。青兖是新义军的青兖,绝不能容许其他势力存在。否则,一旦事起,必定为患。”


  石青惊疑道:“有这么严重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王猛肯定地说道:“石帅,且听王猛为石帅一一剖析。。。”


  五斗米教自来就不是单纯的宗教,更像政教合一的组织。汉末至东西晋再到南北朝,伴随着世道越来越乱,这个组织跟着走向鼎盛。之所以如此,盖因五斗米教施行的‘联络互保,乡党互救’的措施对于战乱中的孤苦民众很有吸引力。


  新义军在泰山立足之时,因为安置难民一事繁琐艰巨,石青希望得到各方助力,再则他对五斗米乱世之中‘救助孤苦’的作风很有好感,便同意孙鼎在青、兖一带传教。当时青兖忙着恢复生产,对难民集中管治;这很不利于传教,孙鼎的收获因此并不大。也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随着青兖情况的好转,军帅府家园计划逐步落实,集中管制被松散的家庭组合代替,特别实在二十三个集聚点建成之后,孙鼎的传教事业开始有了起色。从秋收过后,短短两个多月,他在奉告、泰山、牟县等六个集聚点设了六个治,发展出四五千教徒。


  此时各种教义风行大江南北,五斗米教更是随处可见,世人习以为常,兼且五斗米教未有作奸犯科之事,不受律法约束,因此军帅府诸职司部也就没有在意。


  王猛和其他人不同,在他眼里,青兖没有其他势力牵制,洁净的仿佛一张白纸。正是纵情挥洒之所在,他绝不容许有新的势力崛起。因为来青兖的时间比较短,他开始并不知道孙鼎,前段时间五斗米教声势大了,这才偶然听人说及。一听之下,王猛立即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危险,随即命人到泰山一带暗中调查,摸清根底之后,便即来寻石青。


  “石帅。五斗米教在青兖蔓延扩张,却非归属军帅府下辖,如同人身之痈,平日无害,一旦应景,便即要人性命,实在留不得。”王猛再三恳求。他很清楚石青的性子,对胡人非同一般的狠辣相对应的,石青对汉人,特别是底层民众,也是非同一般的怜惜爱护。五斗米教教众大多恰恰是底层民众。他担心石青狠不下心,是以趁夜来此,意欲深谈苦谏。


  “民智未开,这是我汉人百姓最大的悲哀啊。”石青答非所问,不住地长吁短叹。


  王猛不解何意,正欲追问。石青先行开口问道:“以景略兄之见,五斗米教、太平道甚或当年东莱王弥的妖道,为何能吸引那么多教众呢?”


  “民众大多愚昧,不会辨识真伪,容易受妖言蛊惑。。。”说到这里,王猛一悟,明白石青为何感叹民智未开了。


  石青点点头,道:“只要民智未开,民众就免不了被愚弄、被蛊惑的命运,即便今日取缔了五斗米,明日后日还有六斗米、七斗米。。。除之不尽,铲之不完。故此,欲得大治,首要便是开启民智,军帅府单列学部,既是为此。只是,此事非易,任重而道远,请景略兄与石某共勉。”


  石青言语淳淳,王猛颇为感动。感动归感动,他却不会对五斗米教放手。“石帅。开启民智任重而道远,非一日之功。而五斗米教这颗痈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了,再也不可放任。。事情有缓有急,请石帅果断处置。”


  “嗯。五斗米教确是需要解决。”石青爽快的出乎王猛意料之外。“石某有了点模糊的念头,今晚好好斟酌一番,明日我等再商议此事。景略兄以为如何?”


  “一切但凭石帅作主,猛无有不遵。”王猛连声叫好,随即欣然告辞。


  永和六年十一月初六。


  青兖五斗米教进行了一次重大改革。五斗米教改为“五斗米互助社”,归入军帅府下辖。原总祭酒孙鼎转到军帅府任职,互助社主事由诸葛尚担任。原六治祭酒有四人转入军帅府职司部,另两人的职务更改为互助社地方主事。


  五斗米互助社抛弃了各种神神道道的教义,只保留了互助帮扶这一条,社员之间,一家有难,十家百家援手;百家千家有难,军帅府无偿提供帮助。为此,军帅府将在蛇丘、广固、禀丘三地建三义仓,转门储存社员平日捐献的麦粟,军帅府则为每仓提供一万石保底麦粟,以防灾害,以备万一。


  在军帅府的引导下,改组后的五斗米互助社发展迅速,没多久,不仅青兖二十三个聚集点,甚至连两河平原的渤海民众暂居地都设立了地方互助社。唯一遗憾的是,这时候的民众很是清贫,并无麦粟捐献,以至于互助社只能依靠军帅府的资助支撑。


  “社会福利只有为最需要的民众提供帮助,这才是真正的社会福利。”听说军帅府为互助社贴补了不少麦粟,远在司州的石青淡淡一笑,毫不在意。
——

  三十五章 对决序幕拉开

  更新时间:2010-05-25

  邺城。


  一大早,郎闿就进了皇城。门禁刚开,皇城内少有人走动,他乐得没人应酬,当下低着头七拐八绕了一阵,来到西偏殿的尚书台。


  尚书台正式办公衙门其实在城外官署区。冉闵嫌尚书台距离皇宫太远,有事来回跑动很不方便,便将西偏殿的禁卫值守房腾出来,当作尚书台宫内值守处,冉闵平时在西偏殿处理朝政,如此,有什么事招唤,倒是极为方便了。


  抬脚迈进尚书台的时候,郎闿一眼瞥见正在整理公文案牍的刘群,他会心一笑,招呼道:“郎闿就知道公度兄肯定到了。”


  刘群继续整理着案牍,只双眼抬起,向殿中方向示意,悄声道:“皇上每日辰时必到,尚书台焉敢怠慢?”


  “今上如此勤政,我大魏中兴在即啊。”郎闿感叹一声,向刘群一拱手,道:“公度兄,告辞。郎闿这要进去觐见皇上了。”


  刘群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特进为何而来?”


  郎闿步子一顿,叹息道:“陇右辛谧死了。”


  辛谧死了?刘群一怔。


  辛谧原是大晋散骑侍,晋室南渡,他未能走脱,和家人留在了北方,先后经历了匈奴刘氏和羯胡石氏两朝,刘氏、石氏征辟入仕,尽被他婉拒,石虎恼怒之下,将其家编为编户,从长安迁到黎阳屯耕。


  苍亭之捷,段勤及周边威胁尽数诛除。黎阳等邺城之南、黄河之北土地尽皆归入大魏下辖。冉闵趁机整顿朝纲,刷新政治,颁布进贤令、劝学令,广招贤士,抚慰地方坞堡壁主;一时间邺城内外焕然一新,颇有复兴气象。


  听闻辛谧有高士之名,冉闵备下厚礼请其入仕,欲征辟为太常。谁知辛谧不就,并回信道:”物极则反,致至则危,君王功已成矣,宜因兹大捷,归身晋朝,必有由、夷之廉,乔、松之寿也。”以此劝说冉闵归晋。


  辛谧此举弄得大魏朝上下很不舒服。邺城诸公拼却身家性命,杀胡灭赵,恢复中原汉人衣冠,历经千辛万苦才打造出眼下这等旺盛局面,凭什么拱手让给无所事事的大晋?

  不舒服归不舒服,冉闵以及朝廷诸公并没有责怪辛谧的意思,不肯为大魏尽力的汉人不止辛谧一人,相比张举、赵庶等一心依附胡人之流,辛谧忠义之心反而难能可贵。这事因此不了了之,再没人过问。


  令刘群没想到的是,辛谧竟然死了。


  “辛谧死了?怎么回事?”刘群正欲追问,尚书台外传来冉闵浑厚的声音。室内旋即一暗,冉闵魁伟的身子出现在尚书台门口。


  “参见陛下。”郎闿、刘群上前行礼。


  “免礼。”冉闵一摆手,大步而入,径直来到尚书令徐机的位置上坐下。


  郎闿、刘群左右侍立,郎闿道:“启禀皇上。听说,辛谧乃是绝食而亡。”


  “什么?为什么?”冉闵虎目一抬,眉头间锁满困惑。


  郎闿迟疑着说道:“嗯,辛谧曾皇上进言。。。此事未果,听说,他担心祸及家人,是以。。。”


  “嗨!这个老头,真是迂腐。”听罢解释,冉闵无奈地叹了口气,思忖半响,截然说道:“辛谧不亏忠义之名,如此人物,朝廷当大力褒扬。公度,尚书台要将辛谧之忠义诏告天下,以为世人楷模。”


  “是。”刘群欣然答应。


  冉闵话题一转,向刘群问道:“公度。司农、将作大匠、邺城仓曹几处是否清点完毕,可资十万大军多少时日征战?”


  “皇上决心攻伐襄国了!”刘群、郎闿闻言一振。


  冉闵双眉一扬,慨然道:“是时候了!寡人欲亲征襄国,扫平羯胡余孽之后,挥军北上,将鲜卑慕容赶出幽冀,然后西击并州,进兵关中,一统中原。”


  整顿朝纲的同时,大魏朝廷一直忙着征集粮草,赶造器械,为进攻襄国做最后的准备。


  十一月后,天气开始好转,晴好的冬阳将前段时间的落雪融化一尽,北方大地重新变得干燥结实,邺城的储备越来越是充足,足以供应十万大军征战半年。


  鉴于此,冉闵决定出兵北上,攻克襄国。


  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冉闵预感到,攻克襄国将是一场损耗严重、费时日久的苦战,为了后路的安稳,他把嫡系人马悍民军留在邺城,由大将军董闰统带,辅助太子冉智临朝监政;邺城戍卫军全部北上,以经受沙场磨练;蒋干接替孙威,率本部人马以及编练不久的五千马镫铁骑戍守邺城;朝政则由尚书右仆射刘群会同特进郎闿等人共同处置。


  十一月初八。大魏禁军在邺城西苑誓师东征。


  卫将军王泰及三万宿卫军为先锋,遇敌破敌,遇水搭桥;冉闵率孙威、苏彦、张艾等六万将士为中军,光禄大夫韦瞍、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尚书坐仆射刘琦、中书令卢偡、道士法饶等人随行参赞军机;太原王冉胤为后军都督,率车骑将军胡睦及两万士卒,从邯郸将粮秣辎重转运至襄国。


  冉闵一声令下,前、中、后三军十一万人马杀气腾腾开赴襄国,旌旗如云飞,刀枪似密林,大军绵延不绝,首尾相距近百里,当前锋王泰部跨过封冻的滏阳河,即将抵达襄国城下之时,后军最后的一辆辎重车刚刚跋涉出华林苑范围。


  襄国是石勒发家之地,是石虎钦定的大赵五都之一,还是大赵四大仓之襄城仓所在之地。经过石勒、石虎两代数十年经营,城池高大坚固,四周人烟稠密,物产丰足充沛。这些对于眼下的石祗朝廷来说,十分地重要。


  张举、石琨相继败于邺城,石祗朝廷损失严重,襄国的人口、产出,再次为石祗提供了足够的补充。邺城厉兵秣马,准备北上,襄国也在招拢人手,囤积辎用。当王泰兵临城下之时,襄国城内已经征募到六万守军,囤积出三四个月的粮草辎用。


  即便如此,得到冉闵率十余万大军御驾亲征,大败石琨的卫将军王泰为前部先锋的消息时,襄国内外依旧慌作一团。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气势汹汹的南征连续溃败,大多数襄国人不再有直面邺城大军的勇气。


  “诸卿。王泰气势汹汹,兵临城下,这可如何是好?”襄国朝廷的主子石祗没有半点身居高位的觉悟,屁股不断地扭动,不安地左顾右盼。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三公六卿眼观鼻,鼻观心,宝相庄严,静默不语。无论是冉闵还是王泰,战功之显赫都足以让他们侧目。


  “诸卿——难道要寡人亲自上阵。。。”石祗可怜兮兮的说着,恳请的目光在殿下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过了一阵,这番举动终于有了作用,骠骑将军王朗、中军将军刘显忍耐不住,同时站了出来。


  王朗多年军旅,用兵熟稔,石虎重其才,视之为心腹视为爱将。他知道襄国连战连败,士气低迷,当务之急以提振军心为要。当下对石祗道:“皇上。王泰长途跋涉,军力正疲,王朗以为,若能遣一万精骑,出城冲阵,必能挫损对方锐气,壮我军之声威。”


  石祗听到一万精骑,随即沉吟不语。


  襄国连遭败绩,军中精锐损耗大半,城内虽有六万人马,经过战阵的劲卒还不到两万,这一万精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石祗当作*一样宝贝,怎舍得轻易派出城作战?


  刘显是刘部匈奴人,原任襄城仓督。石祗立国之后,因为刘显的胡人身份以及平衡张举、赵庶等汉人世家的需要,石祗超次拔擢,将刘显提拔为掌管襄国主力部队的中军将军。


  刘显貌相凶恶,实则心思细密,见王朗的进言没有得到响应,眨巴了一阵眼睛,他已知其中原委,当下道:“皇上无忧。襄国城池高大,粮草充足,我军依地利坚守,邺城逆贼胆敢来攻,管教有来无回。坚守一段时日之后,敌军必定疲惫懈怠,到时寻隙击之,必可功成。”


  石祗闻言大悦,道:“甚善!将军言之有理。寡人有意任命将军为戍卫都督,防卫襄国,不知将军可愿担此重任?”


  “得蒙皇上看重,刘显万死不辞。”刘显亢声称诺。
——

  三十六章 连番意外

  更新时间:2010-05-26

  邺城出兵襄国的消息传到肥子,石青即刻抛下手头一切事物,率混编亲卫骑急赴司州。


  在石青的认知里,蒲洪这人有着极其疯狂的一面。没有邺城这层顾忌之后,他很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发动进攻以夺回失地。攻击方向也许在枋头,也许在司州,甚至可能同时攻击两路。两者相比,司州防卫要比枋头薄弱许多,因此,石青将自己的目的地定在司州。另外,他还想实地探查一番河内虚实,如果有机可趁,他希望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后患。


  出乎意料地是,石青赶到金墉城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蒲洪的死讯。


  “蒲洪死了?会不会有诈?”石青兴奋地瞧着魏统。蒲氏一系最出色的人物当属蒲洪、蒲雄父子二人。蒲雄被打成残废,眼下在青、兖当抄书匠,不可能脱离新义军监管,若是蒲洪也死了,氐人蒲氏再无人才,日后可就很难为患了。


  “此事确凿无疑。”


  一声肯定的回答自外传进来,随即王龛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见到石青,他大步迈进来,正要行礼,被石青先行拦住了。“跳荡校尉辛苦了,勿须拘礼。来,先喝口水歇歇,再说说是怎么回事。”


  前日跳荡营斥候回报:蒲洪病死,河内全郡举丧;王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直接关系到新义军河内方略,为了稳妥,他将跳荡营交给施单统带,知会魏统一声,便即亲自潜往对岸探查真伪,直到确认无疑后,这才赶回来。


  “氐人可能会放弃河内,退往上党。”王龛抹了一下嘴,开口道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石青惊咦一声,这么说,蒲洪确实死了,蒲健不敢单独对抗新义军,试图托庇并州张平麾下?心念电闪而过,,他不确定地问道:“可以肯定吗?”


  王龛点点头。“应该不会错,氐人和并州军同时出动,将野王一带民众,驱赶着正向轵关方向迁移。末将亲眼看到迁移的民众就有三四万人之多。氐人必定是没有信心坚守河内,打算依托轵关守卫上党郡了。”


  “这着棋下的不错啊。”石青赞了一句。


  河内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是中原的中枢,连同东西南北,大河上下;同样,这样的位置也易于受到四面八方的攻击。令人尴尬的是,河内地势多为低矮的丘陵或坡地,没有险关隘口可以倚仗,可谓是易攻难守之地。是以,没有相当的实力和自信,一般势力根本不敢在此立足。


  蒲健就是如此,他显然没有老蒲洪的自信,这才会退往上党。河内与上党之间,有轵关隔挡。轵关是太行南麓有名的险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氐人只需在此部署一支人马,便不用再担心新义军的威胁,同时可以随时出关侵略河内,威胁新义军。


  这一着以退为进,当真不错。由不得石青不赞。


  王龛、魏统还未明白过来,两人只以为蒲健懦弱,心生鄙夷之时,暗自为己方的威名而高兴。魏统试探道:“石帅。新义军是否应该即刻进入河内?不定能截留一些民众呢。”


  石青摇了摇头。“晚了!上党、河内相距太近,不需三日,蒲健就能将河内民众全部迁入轵关。眼下河内只怕已是一片白地,新义军没必要急着进去。嗯。待石某亲自过去看看再说。”


  在金墉城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石青和亲卫混编骑从孟津渡口出发,越过封冻的河床,抵达黄河对面的河阳县(今河南省孟州市)。


  上岸以后,王龛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作为防御河南的前突重地,河阳县仿佛成了荒漠死地。放眼望去,即不见炊烟,亦不见牛羊牲畜,几处房屋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原野之上,间或能看到一些平整的田地,看样子似乎播过种子。


  “石帅——”


  充当前哨的左敬亭飞奔过来,离得老远就在战马上摇臂吆喝:“房屋都还完好,只是东西搬光了,河阳城也是一样。”


  “走——四处转转。”石青嗯了一声,沿着黄河向东而去。


  两天时间,亲卫混编骑从河阳县到温县,又到怀县、野王。。。将河内踏了个遍,除了遇上闻讯从获嘉赶来的丁析,再没遇到一个人影。


  “石帅。这些兔崽子跑的够慌,房屋、田地都没来得及糟蹋。呵呵,赶明迁人过来的时候倒是省事。”黄昏时分,队伍在沁水县休息的时候,左敬亭围着石青嘻嘻哈哈地凑趣。


  石青斜睨一眼,取笑道:“老左。你还需要长进啊。你以为氐人当真来不及糟蹋房屋田地?你若如此想,只怕一吃人家的饵就会挂个满嘴豁。”


  “饵?咋会呢,兔崽子们有这胆量。。。”左敬亭一瞪眼,很不服气。


  石青不知可否地一笑,抬眼四顾望着空阔的原野,感慨道:“老左。姑且不论河内是不是对手有意布下的饵,只是这河内对新义军真的有用?你知道吗,两百年前,南阳郡有五十多万人丁,汝南郡有近五十万人丁。两郡任何一郡养活的人丁都和青兖目前人丁相差无几。青兖两州之地,千里沃土,原本可以养活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生民,如今就这几十万人丁稀稀拉拉洒在二十多个聚集点,既不便于管治,亦不利于交流,本就是个弊端,哪还有多余人丁向河内迁移?”


  左敬亭挠挠头,嘿嘿笑道:“石帅懂得真多。老左倒没想过这些。只是觉得氐人这些兔崽子守都不敢守,哪有那么大胆子布饵。”


  石青点点头,道:“没有得到证实之前,我等所说都是猜测。猜测吗,不妨全面一点。氐人也许是有意以此为饵;也许是估算到新义军不会占据河内,到时他们可以过来夏收;也许是走的匆忙,来不及糟蹋庄稼。。。他们怎么想谁也说不清。最简单的应对方法就是,不要跟着对方的思路转,立足自身优劣,该干嘛干嘛,能干嘛干嘛。”


  “问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石帅心思果然清明之极。”雷弱儿在旁听得心痒难挠,忍不住插话进来。


  不知是因为避嫌还是旧恩未了,一旦遇到氐人蒲氏的话题,雷弱儿向来是三缄其口,沉默不语。如这般插话进来,可谓是前所未有。石青微笑着转过头,鼓励道:“雷弱儿也算不凡之士,以你之见,河内是否是蒲健有意布下的饵?”


  雷弱儿没有迟疑,答道:“无论是不是蒲健有意布下的饵,石帅都勿须在意。蒲健守成维持尚可,历艰任险却难,遇到石帅和新义军,他即便有心布饵,也无力收网。”


  雷弱儿直言蒲健是非,石青听在耳中,心里早已乐不可支。忍不住欣然说道:“雷弱儿。听说你正在申请抬籍。嗯,不错,好生努力吧。”


  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老气横秋地对三十许的成年汉子说教,原本是件很诡异的事。左敬亭、雷弱儿却未感觉到有什么好笑,左敬亭更是羡慕地瞟了雷弱儿一眼,石青的夸赞无疑是份荣耀。也许,青兖之人早已忘记了石青的实际年龄。


  “是。”雷弱儿躬身回答,过了片刻,他似乎借机表明心迹,双手一拱正容道:“过去种种如过眼云烟消散无踪,雷弱儿自此愿追随石帅左右,永不离弃。”


  “好!有心人天不负。无论是石某还是新义军,或者我大汉民族,都会敞开怀抱,欢迎各方英杰之士。汝不负我,我必不负汝。”


  石青语气郑重,不知不觉用上了上下奏对的口吻。待到说罢,方才醒悟过来,不禁一笑,道:“罢了。这些话还是留着到假籍仪式上说吧。。。”


  三人正说之间,两骑快马自南方飞驰而来,不一会儿,两名骑士被亲卫骑引了过来。


  “参见石帅。小将跳荡营黄五斤(梁根生),奉校尉之命前来禀报关中新战况。”两名骑士认识石青,一见之下,立即上来行礼参见。


  关中新战况!

  听到这个石青心弦一紧,立即绷了起来。


  七月底,麻秋与司马勋、杜洪在关中对峙,双方你来我往,时不时会有一场攻杀,其间各有胜负;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多月,双方态势未能发生根本改变,依旧如前一般僵持着;这种死水无波的局面让石青都感觉有些麻木了。


  石青对此却无可奈何。


  关中、青兖相距千里,人生地不熟的,新义军无法发挥作用施加影响。关中敌对双方动辄就是七八万人马,即便新义军抽调万余人马入关增援麻秋,也不能彻底改变力量对比。何况新义军既要防范蒲洪、张遇,还要应对入侵渤海的鲜卑人,根本抽调不出万余人马。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石青并非急于让麻秋占据关中,在他的意识里,只要关中不被蒲洪、杜洪之流占据,只要能够打开关中门户便已足够。麻秋夺下潼关,弘农、新安归降之后,石青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是以,他并不特别在意关中僵持何时结束。


  尽管如此,一听到关中新战况石青还是打起了精神,毕竟关中太过重要,牵扯的干系实在太大。“说!究竟怎么回事?”


  胖胖的黄五斤踏前一步,躬身禀道:“回石帅。大晋梁州刺史司马勋退回汉中了。。。”


  十月底,不仅黄河下游落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渭水两岸同样如此,连着七八天的大雪将秦岭封得严严实实,彻底阻挡了汉中至关中的道路。与汉中失去联系之后,司马勋慌了神;他不仅为后勤辎重无法保障慌神,更为汉中的安危着慌。


  永和三年,桓温灭成汉国,为大晋收复巴蜀,此后大晋在巴蜀的统治一直不得人心,巴蜀土人与成汉国旧部相互勾连,不断起事,到永和六年还没有停息的模样。司马勋驻守的汉中更是巴蜀人起事最为频繁的所在。交通一旦阻隔,司马勋想得就不再是攻略关中,而是如何保住梁州了。


  鉴于此,天气刚一晴好,山路勉强可以通行之后,司马勋再顾不得其他,和杜洪打了声招呼,随即率军退回汉中。


  司马勋退兵之后,杜洪势单力孤,正在苦闷之际,他的嫡亲弟弟杜郁从背后给了他一击。麻秋初入关中之时,杜郁曾劝杜洪归降,杜洪没有接纳。司马勋退走,杜郁眼瞧着杜洪大势已去,便暗中联络麻秋,请屠军攻打长安,他自愿为内应。


  十一月初十。麻秋兵发长安,杜郁开门纳降,屠军杀进城中。杜洪伙同张琚、张先,率万余残部退往周至、眉县。一边向司马勋求救,一边凭险固守。自此,关中彻底易主,落入麻秋掌控之中。


  蒲洪死、蒲健放弃河内、司马勋回师、杜郁归顺、关中易主。。。。。。意外之事连番袭来,着实令石青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太扯了吧?管他呢,无论扯不扯,这总归是好事啊。


  目光在四周扫过,雷弱儿、左敬亭、黄五斤、梁根生。。。一张张兴奋的笑脸仿佛一个个灿烂的太阳,照的石青心头明亮亮、暖融融。


  “来人!去弄些水来。今晚以水代酒,大伙好好乐上一乐。”说到这里,石青蓦地大吼一声。“他*奶*奶*的!明日咱们进关中,参观千年古都去——”
——

  三十七章 魏关前的疑惑

  更新时间:2010-05-27

  氐人退入上党之后,新义军也未进入河内。石青命令获嘉、金墉城两地守军多派斥候,严密监视轵关,小心氐人出太行偷袭,随即将河内和氐人抛到脑后,置之不理。


  新义军上下大多与石青一样,能够记挂氐人和河内的实在不多。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关中的胜利吸引去了。


  麻秋和屠军事实上并非新义军下辖,但是,新义军人无不将他们视作自己人。麻姑和石青是麻秋唯一的亲人,他不把自己的人马交给石青,还能交给谁?如此算来,新义军直辖或间接控制的土地已有七个州之多,这是一份令任何人想一想都会垂涎三尺的巨大基业,单论疆域,据有北方中原六成有余。至于七州人口合计只抵一个幽州或一个冀州这个事实被人们高兴地遗忘了。


  大晋永和六年,十一月十七。


  “石帅。一路顺风——”


  “恭祝石帅马到功成,我等在此静候佳音。。。”


  金墉城外,喜气洋洋,魏统、王龛率数十位司州文武官吏恭送石青西进入关。


  石青哈哈一笑,拱手抱拳道:“承蒙诸位吉言,大家请回吧,石某走啦——”大笑声中,他一抖马缰,黑雪迈开四蹄,向西行去。


  “出发——”


  左敬亭、雷弱儿同时下令。


  亲卫骑拥簇着石青贴身卫护,亲卫混编骑分两列纵队在左右戒备,几十名斥候飞奔散开,打探四周情形;战马踢踏声中,三千多骑沿着驰道碎步向前。


  洛阳入关中,最便捷的就是走新安、弘农至潼关、华阴这条路径。石青自然也不例外。有雷弱儿老马识途,有宽阔的驰道指引,一行人轻骑快进,不消三个时辰便越过新安,进入弘农地界。


  新安郡、弘农郡归属司州下辖,原司州刺史刘国移驻阳城后,因距离过远,无力多加管束,两郡仿佛成了无主之地。扼守关中门户的函谷关在弘农郡界内,杜洪从王朗手中接管关中防务后,有心自立,便派了一支人马驻守弘农。这支人马后来降了屠军,弘农由此落入麻秋掌控之中。至于新安郡,无论是屠军还是现任的司州刺史魏统,都无心管治,眼下依旧是无主之地。


  弘农郡此时有两道函谷关,其一便是普通意义上、自秦时就已扬名天下的函谷关;另一道指得是魏武帝曹操为转运军粮,在原函谷关东十里处筑的一座新关,新关亦在崤山函谷之中,因此也被称作函谷关,俗称魏关。


  天进未时,三千余骑拖出长长的纵队,由函谷入口赶至魏关之下。


  魏关宽不过十丈,高却又四五丈,恰如一个方正的巨石卡在陡峭的两山之间,将函谷古道封闭的滴水不露。


  魏关之上空空荡荡,只有几根旗子在山风中呼啦啦地摆动,却见不到守城士卒的身影。


  “前日不是派人先行进关,告知石帅入关的消息了吗?屠军这些兔崽子怎敢如此怠慢?哼!若是老左手下,必叫他们知道厉害。。。”左敬亭咕哝了一阵,随即自高奋勇道:“石帅稍带。老左这就叫关去。”


  “去吧。”石青扬手打发走左敬亭,转对雷弱儿道:“让兄弟们下马歇歇,马上继续向前赶,今晚争取赶到潼关。”


  雷弱儿应了一声去了。左敬亭的大嗓门随即在前面响起来:“哎——关上的人呢,死哪去了,石帅来了,汝等还不快快开——”


  石青一皱眉头,暗自后悔,实在不该让左敬亭这个粗野家伙去叫关。


  “老左——”石青叫了一声,想让左敬亭说话好听一些。叫声刚刚出口,魏关之上忽地响起一阵急骤的金锣声。


  当当当——清脆的鸣响声中,原本空荡荡的关头垛口之间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守军。与守军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张张上了弦的长弓和一支支闪亮的羽箭——数百名弓箭手长弓半张对准了关下。


  叫的正欢的左敬亭猛地打了个激灵,嘴巴立马闭上,危险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试图脱出羽箭的射程。


  看到这一幕,石青不由得目瞪口呆。这是。。。难不成关中再出变局,弘农守军降后再叛?注意到踉跄后退的左敬亭之时,石青又是一惊,连同自己在内,新义军骑士有不少都在对方射程之内!

  “雷弱儿。命令兄弟们后退!”石青没敢回头,提着蝎尾枪戒备地望着关上的弓箭手,随时准备拨打雕翎。函谷古道是两边夹死的羊肠小道,骑兵在其中向前进固然不易,匆忙后退更是艰难。


  左敬亭退过来之后,学着石青的模样,持了长刀准备拨打羽箭,随后诧异道:“石帅。这。。。”


  “你老左说话太过鲁莽,看,得罪人了是不。”关上的羽箭迟迟没有射下,石青绷紧的心稍稍放松一些,借机调侃左敬亭。


  左敬亭一瞪眼,对石青的话信以为真,于是更加的恼怒了。“这些兔崽子。脾气倒大!”


  石青没有理会左敬亭,抬眼在关上守军之中仔细搜寻,募地,他双眼一咪,盯在一个白肤金发的高个将领身上。那是一个典型的中亚人,他被十数个小校围着站在城楼前,看模样应该是守军主将了。


  “石帅!兄弟们退下去了。”雷弱儿绰着长槊赶上前,护在石青身边。


  石青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提长枪,道:“走——我们上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三人各提兵刃,距离关下二十余步时停了下来,石青长枪向上一指,喝道:“大魏镇南将军、新义军军帅石青在此!城上主将,出来答话。”


  中亚人越众而出,来到垛口趴下,冲着石青喝道:“某乃大赵征西大都督麻帅麾下征西将军石宁。没听说什么大魏镇南将军、新义军军帅。今日汝率军前来,意欲何为?”


  原来是石宁这个羯胡。他称麻秋为大赵征西大都督又是怎么回事?


  石青皱起眉头,正自琢磨之际,一旁的左敬亭早已忍耐不住,冲关上嚷道:“好胆!竟敢如此无礼!汝既是麻帅麾下,不知我家石帅乃是麻帅姑爷么?”


  听到“姑爷”这个称呼,石青心头一动,由着左敬亭应付,他闪眼向石宁瞧去。


  石宁似乎对姑爷这个身份拿不准了,犹豫了一阵,对关下喝道:“麻帅姑爷是自己人,石某自然会礼遇有加,只是那什么大魏镇南将军再也休提,我等原都是大赵臣子,怎能作逆贼冉闵的部属?”


  石青听到这里,心头蓦地一沉,这话如果是石宁的意思那就算不得什么,他也懒得理会,可若是麻秋授意的,可就麻烦了。令石青心烦的是,从关头上奇怪的反应来看,石宁十之八九是受指使的。


  麻秋想干什么?向襄国靠拢么?


  石青吐了口浊气,扬声喝道:“石将军。石某前日听说岳丈大人率屠军底定关中,于是前来恭贺。请石将军给予方便,开城让石某入关西行。”


  石宁不宜察觉地一笑,放缓了口气,对石青一拱手说道:“原来是麻帅爱婿来了,石宁先前不知,多有失礼之处,请姑爷勿怪。”


  石青回了一礼,随意地说道:“好说。好说。石将军勿须客气。”


  “开城——”石宁喊了一声,随后声音提高了三分,亢声道:“恭请姑爷入关。”


  魏关关门吱呀呀打开,城头上的守军收起弓箭,举着各色旗子呼喇喇跑到关下,在城门左右分列开来,石宁带头,领着几百守军齐声喝道:“恭迎姑爷入关——”


  左敬亭一仰头,得意道:“老左不信这些兔崽子敢不老实。”


  石青苦笑着摇摇头。“老左、雷弱儿。招呼兄弟们,咱们走——”


  听到命令,左敬亭这才老实下来,应了一声后和雷弱儿前去招呼队伍。石青缓步而行,向关门走去,石宁早早迎上前,谄笑道:“姑爷。请——”


  石青点点头,正欲进去,身后突然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石帅。。。。王猛。。。来了。。。”


  王猛!


  石青愕然回首,只见王猛歪歪倒倒地骑着一匹战马急急赶来。他从来没想到王猛会有这般狼狈模样:

  进贤冠歪斜一旁,束发带许是松了,长发一半在进贤冠里,另一半前一绺、后一绺地披散开,两眼通红、满头满脸的汗水和灰尘合在一起,将本来面目遮盖的差不多了。。。


  这是那个举止从容有度的王猛王景略吗?石青讷讷了一阵,待王猛近前,终于问出口:“景略兄。你这是。。。”


  “参见石。。。”王猛在马上拱手作礼,刚说出三个字,身子一晃,从马上栽了下来。


  石青眼疾手快,一见不对,立即抢上前,双手伸出,堪堪接住王猛,随后扶着他下了坐骑。


  王猛呼呼出了一阵长气,站稳身子,再次行礼道:“参见石帅。王猛听说麻帅底定关中,便从肥子赶往金墉城,知道石帅入关西行,特地前来陪驾的。”


  什么?石青闻言大吃一惊。


  难怪王猛如此狼狈。肥子接到关中消息,最快也得到前天,肥子到魏关至少有一千三四百里,一般好骑手也许两三天才能赶到,王猛一介文士怎么可能两天时间赶到!只怕真正是日夜兼程了。


  “景略兄!你——”石青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辛苦你了。”
——

  三十八章 变味的欢迎


  更新时间:2010-05-27

  队伍没有片刻停留,穿过魏关继续西行。


  石青让人用皮索、布帛做了个简易的大布兜,布兜一端压在黑雪的马鞍之下,一端固定在雷弱儿的马鞍下。他和雷弱儿并驾而行,大布兜像个担架样悬在两人之间,王猛躺在大布兜上很不老实,时不时翘起头和石青说话。


  王猛为了追赶石青,连续两日不眠不休,日夜兼程,赶到之后,自然希望将心中所想尽快告知石青。石青担心王猛受累过度,做这个布兜担架,是为了让他休息复原,并不是让他回事的。


  “景略兄。该当如何,石某自知。请宽心休憩吧。”石青再一次阻止王猛开口,他很清楚对方的来意,麻秋底定关中,据三州之地,拥十余万人马,这股势力对新义军意义不凡;麻姑身价因此越发高涨。王猛必定为此而来。


  “石帅。非常人行非常事,非常事需非常人。当断则断啊。。。。。。”王猛躺在担架上,不甘地絮絮叨叨。


  “景略兄。到潼关之后再说可好?趁还有段时间,景略兄好生休息一会儿吧。”石青哭笑不得,连连告饶。


  函谷故道长约三十里,魏关位于东端,秦时函谷关位于故道中段。两地相距不远,大约将近十里。石青正和王猛扯着嘴皮官司,前方古道豁然开朗,原本逼仄的函谷现出一大片开阔的谷地。谷地上一座雄关巍峨耸立。


  这道雄关与魏关不同,乃是一座依四周地势建筑的宏大城池。城池正面长近两里,城楼、角楼一应齐全。抵靠山壁的南部,同样筑有绵延的城墙拱卫;北边直临黄河之渊。因此没有修筑城墙,狂涛拍岸的轰隆鸣响隐隐传来,让人惊魂动魄。


  这里便是世人传颂千载的函谷关。


  石青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函谷关的景致,他的注意力被关外的一队胡骑吸引住了。


  这是一队标准的胡骑,千余骑士没有制式铠甲和兵刃,没有严整的队形,稀稀拉拉举起的几面旗子与其说是旌旗,不如说是旗杆,旗杆顶端花里胡哨地悬挂着用来表明身份的貂尾、野鸡毛等等物件,是未经教化的蛮夷作态。


  石青一行刚刚露出身形,那队胡骑动了。千余骑吆喝催马,气势汹汹地迎上来。


  “枪骑随我来——弓骑戒备。”


  左敬亭扬声下令,一千二百精骑如龙出水,从谷道纵出,向散乱的胡骑直插过去。一千二百名弓骑沿着山壁左右散开,早早地摘下骑弓,抽出了雕翎。


  枪林森严齐整,箭镞闪耀寒光。一眨眼功夫,亲卫混编骑就作好了攻击准备,迫人的杀气将冲来的胡骑紧紧笼罩住。


  胡骑懵了。


  队伍越发地散乱了。有的偏马回转,有的驻足不前,还有的依照惯性向前冲,只是没有了汹汹的气势。


  “干嘛!干嘛!住手——我等是来迎接姑爷的。”一个满头小辫的壮汉从胡骑中冲出,试图阻止新义军精骑发动冲击,这人吼叫着,使力挥舞着长槊,因为使力过大的缘故,他那满头小辫随着长槊一道起舞,在半空摇来晃去,煞是好看。


  那汉子约莫三四十岁,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这胡子没得到很好的打理,纠结缠绕着将脸部掩盖大半,只露出一双小眼、一个平塌塌的大鼻子和铁锈色的额头。看起来十分丑陋。


  石青打量了一眼,随后下了黑雪,跨上王猛的战马。听对方嚷道:“姑爷呢?让姑爷前来说话。”他暗自一笑,轻呼一声‘驾——’打马向前。


  “石某在此。阁下何人?为何堵住石某去路?”两支骑兵此时都已停下,双方相距二三十步,石青驱马来到中间地带,不动声色地望着小辫汉子发问。


  小辫汉子驱马上前,歪着头绕着石青打量。


  对方这般无礼,令石青颇为厌恶,他一皱眉,正准备说点什么,小辫汉子小眼一瞪,喝问道:“汝就是麻帅姑爷?”


  石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再次问道:“汝是何人?”


  “某乃高陵氐族酋长毛受!”小辫汉子下颌抬起,头仰起老高,趾高气扬地喝道:“麻帅威名远播,地位尊崇。汝有何本事,以至于入赘帅府?”


  氐酋毛受。。。入赘帅府。。。听到这些词语,石青感觉头像针扎般难受。


  关中不像青兖那般单纯,这里的形势十分复杂,心向大晋的世家郡望结寨自保,是关中腹心之地真正的掌控者,氐、羌、匈奴、吐谷浑(鲜卑慕容分出来的旁支)等数十胡狄盘踞在关中四周,人数多少不一,却都是桀骜难训之辈。


  “嘿!小子。瞧你模样尚不及毛某英武,到底有何能耐入赘帅府?”


  石青的沉思被毛受的喝声打断。瞧了瞧‘英武’的毛受,他叹息着摇摇头。诚恳地说道:“毛酋长。有些问题与你而言太过高深,解释了你也不会懂,另外,石某还要赶路,没时间进行启蒙,你慢慢悟去吧。嗯,多谢你来迎接,石某这就告辞了。”


  说罢,石青长枪一举,新义军骑兵催动战马,跟了上来。


  “哎!等等——”


  毛受急了,长槊一横,大喝道:“想走?姑爷不让毛某心服,哪有这般容易走的!毛某也不为难姑爷,只消姑爷接某三十槊,便可入城过关。”


  “接你三十槊?”听了对方的提议,一股邪火蓦地在心底蹿起来,遇到石宁后的疑惑,王猛提议的烦恼,对关中局势的忧虑交织在一处,让石青几乎有暴走的冲动。冷冷地瞥了毛受一眼,他压抑着情绪说道:“毛酋长英武不凡,石某已知,他日有暇再领教毛酋长高招吧,今日暂且作罢。”


  “哈哈哈——”


  毛受仰天大笑,得意地冲身后胡骑嚷道:“孩儿们,怎么样。毛某早料到会是如此。麻帅英雄了得,这挑姑爷的眼光吗,嘿嘿。。。”


  “哟和——哟和——哟和。。。。。。”氐人胡骑振臂吆喝,仿佛大胜了一场。


  “兔崽子恁是猖狂!”


  “石帅!属下请令会会毛受。”


  左敬亭、雷弱儿一左一右抢上来请令。


  见到雷弱儿,石青一怔,转身瞧去,只见王猛已经下了‘担架’,正面色凝重地望过来。两人目光一对,王猛冲石青缓缓地摇了摇头,石青回以点头。


  回过身来,石青拦住左敬亭、毛受,随后冲毛受一笑,道:“毛酋长知道姚弋仲吗?知道蒲洪吗?知道段龛、段勤吗?姚弋仲生前托庇在石某手下,蒲洪生前被石某逼得退缩野王,不敢东顾,段龛、段勤曾跪在石某面前乞命;呵呵,石某如何,关东无人不知,世间英雄多有耳闻,岂是汝一介荒僻野人可以测度的。实话说罢,汝不配石某出手!”


  毛受笑容猛然僵住,两只小眼凶巴巴地瞪了过来。石青却从对方凶恶的眼神中清晰地发现了一丝狡诈。


  装得倒像!冷笑声中,石青蓦地大喝道:“新义军!前进——”随即,他转对毛受,淡漠地说道:“毛酋长。请让路吧。”


  与魏关石宁先冷后暖的待遇不一样,函谷关守军至始至终对新义军都冷冰冰的,所谓的欢迎,纯属笑话。毛受让开后,石青和亲卫骑进入关内,入眼所见,四周尽是冰冷漠然的目光。落到身上如针扎一般。好在函谷关受地势所限,东西城门相距只有百步,呼吸之间便已通过。


  “石帅。麻帅之意是。。。”经过函谷关前的阵仗,王猛再也无法安稳地躺在担架上了,勉力骑乘上战马,和石青并驾同行,忧虑地说道:“入赘?这是麻帅放出来的风声还是手下人理解错了?”


  “人是随际遇和地位变化的动物。这句话能用在很多人身上。”石青烦闷地吐了口气。麻秋。你想干什么?难道试图兼并新义军?

  石青很清楚,麻秋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只要有可能,这个家伙什么事都敢做出来。果真如此的话,新义军寄予厚望的关中的助力很可能是一场泡影。


  想到种种可能,石青越发烦闷了,心头就像即将入夜的天空一般,灰暗迷茫。


  雷弱儿匆匆赶了过来,禀道:“石帅!探马来报,潼关守将王擢出城十里,迎接石帅。”


  “王擢?又来人迎接了?”石青苦笑着冲王猛摇摇头。稍倾,振作精神道:“传令,全军加快脚程。天黑透之前,赶到潼关城内休息。”
——

  三十九章 潼关露出的端倪


  更新时间:2010-05-28

  相比魏关、函谷关的剑拔弩张,潼关的欢迎要柔和的多,欢迎的队伍由十一个武人和一个面色红润、修饰得体的中年文士组成,十二个人都下了战马,在道左静候。其中有四个士卒提了灯笼,四盏红通通的烛火给欢迎仪式增添了不少暖色。


  王擢年近四十,长着典型的屠军相貌。紧绷瘦削的脸上写着职业军人的冷峻,屠军的刻薄、残暴从他那凶厉的眼神,不住跃动的眉骨间显露无遗。


  瞧见石青一行越来越近,他对身边的文士道:“赵先生,我们多迎几步吧。姑爷的心情只怕不会很好。”


  赵先生姓赵名俱,乃是天水郡望赵氏当家人。天水郡直属秦州,归征西大都督麻秋下辖,麻秋好名,屠军驻守秦、凉五年间,他与天水赵氏等世家郡望来往颇为紧密;此次甫一夺下关中,他便招来不少秦、凉名士前来帮忙打理政务。


  王擢话中之意,赵俱听得明白,心领神会地一笑,他一拂袖,附和道:“王刺史说得有理,我等且去迎迎吧。”王刺史即是王擢,他的刺史任命还未正式宣布,不过,麻秋身边的人都知道,麻秋有意任命王擢为秦州刺史。


  “请——”王擢眉骨剧烈地跃动了三下,肃手相请。‘王刺史’这个称呼无疑让他很惬意。


  四个士卒举着灯笼在前带路,王擢、赵俱并肩迎上新义军马队。马队前首,一个年轻剽悍的将领把手中长枪向天一举,队伍缓缓停了下来。王擢、赵俱在心里对照介绍时的形容,估摸这位年轻将领就是姑爷了。两人相视一笑,迈步上前,一个行军礼,一个作揖,同声说道:“麻帅麾下王擢(天水赵俱)恭候姑爷多时了。”


  年轻将领正是石青。潼关稍显正常的欢迎仪式让他心情好了许多,王擢、赵俱迎上来的时候,他便飞身下了战马,待两人说罢,即刻还礼道:“劳烦王将军、赵先生久候。深情厚谊,石青铭感在心。”


  赵俱微微一笑,道:“王刺史已在城内摆下酒宴,为姑爷洗尘接风。姑爷勿须客套,请——”


  “姑爷请——”王擢哈哈大笑。


  石青一抱拳,道:“有僭了。”翻身上了战马。


  随行军士牵来战马,王擢、赵俱骑乘战马左右簇拥着石青,队伍随即动了起来,三千多骑隆隆驰向潼关。


  潼关所在原为冲关,冲关是渭水、黄河交汇处南岸的一道简易关卡。魏武曹操为经略关中,在此筑城设关,这便是潼关了。


  抵达潼关之时,天已黑透。石青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巨大轮廓耸立在前方,却不能仔细领略其中的雄伟险峻。


  入城之后,石青喊上王猛陪同,在雷弱儿和十名亲卫的护卫下来到城守府。新义军大部则被王擢安排在城内小校场驻扎休憩。


  石青跟着王擢进了城守府,转了几转,来到一座雅静的轩室前。轩室内灯火通明,嘤咛侬语不绝。六位年少俏婢正在三张矮几上布置酒具菜肴。


  目光在三张矮几上一扫,石青疑惑地看向王擢,只是还不等他发问,一个打扮得文不文武不武的幕僚走过来,招呼王猛、雷弱儿道:“诸位。姑爷和王将军、赵先生在此饮宴,我等不要扰了大人们的清兴。大家随我来,咱们另寻去处闹上一闹。”


  王猛、雷弱儿没有回答,一起看向石青。石青挥挥手。“嗯。去吧,大伙辛苦一日,到了王刺史这,需放松下来,好生闹一闹。”


  雷弱儿应了一声,王猛迟疑了一下。石青又道:“不妨事。景略兄但请宽心饮用。”说罢,石青向王擢、赵俱一让,径直入内。


  进入轩内,三人分宾主落座。两个俏婢跪坐在石青左右,一个斟酒,一个夹菜,殷勤备至,石青从俏婢手中接过酒盏,向主位看去,等着王擢发布祝酒词,这时候却听赵俱一声长笑,朗声说道:“姑爷好气魄好胆识。也唯有石帅这等人物方配得上麻帅千金,方承继得关中这份基业。”


  石青剑眉一掀,缓缓转向对面,凝视赵俱,淡淡问道:“赵先生这话似有深意。石某愚钝,还请指教。”


  赵俱举杯团团一让,道:“石帅。王刺史。且让我等先饮下这杯同心酒,日后一力辅佐麻帅,将关中经营成万世基业。”


  “哈哈哈——赵先生说得好。”王擢大笑,端起酒盏灌入喉中。


  石青将酒盏端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当另外两人投来关注的目光时,他这才一饮而尽,随后默默地注视着赵俱,等待对方下文。


  美酒下肚似乎带来了什么反应,赵俱双目熠熠生光,他冲石青微微一笑,温声问道:“石帅可知天下大势?”


  听到这个问话,石青差点笑出声来。和两千年后见到人模人样的就喊‘经理老板’一样,乱世之中,但凡肚子里有点文墨的,开口闭口谈的都是‘天下大势’。‘经理老板’‘天下大势’也恁普通了一些。


  “请赵先生指教。”石青说罢,捂嘴咳嗽了两声,随后涨红着脸道:“抱歉,石某体弱,不胜酒力、刺激。”


  赵俱很是大度,并未计较石青的失态,他锊了锊长须,怡然道:“关中之地,历来是王霸之基;所谓得关中者得天下,自古不虚。。。方今乱世,石赵倾颓,冉魏不振,麻帅底定关中,实乃天意所佑。呵呵。。。”


  说到这里,赵俱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石青附和笑了两声,再问道:“然后呢?”


  “然后嘛。。。”赵俱眉飞色舞道:“一俟麻帅稳定关中,便可挥师东进,与河南新义军联手,或从河东、上党北上并州,据有三晋;或从枋头、乐陵攻略幽冀,廓清中原。”


  “麻帅好大的雄心啊!”石青一拍案几,扬声赞叹;他似乎意犹未尽,一把抓过婢女手中的酒壶,仰脖咕咚咕咚向下直灌。


  赵俱展颜一笑。


  “麻帅英雄一世,雄心自非寻常人可比。不过。。。”看着石青,赵俱意味深长地说道:“麻帅不仅是为自己,还有心为子孙后代打下一片基业,这才。。。”


  “是么?”石青一扬眉,兴致勃勃地问。


  “当然。”


  赵俱截然回答,又道:“说到麻帅后人,除了姑爷和小姐,还能有谁呢?姑爷应当珍惜啊。”


  石青轻轻颌首,笑道:“石青鲁钝。赵先生高人名士,烦请指点一二,石某该当如何是好?”


  赵俱哈哈一笑,摇头晃脑道:“姑爷谬赞了。哈哈,以赵俱之见,姑爷不妨入赘麻家,以半子之身,承继麻帅不世基业。此亦为千古佳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青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不可抑止,笑得肆无忌惮,笑得赵俱、王擢莫名所以,面面相觑,疑云频生。


  过了许久,石青强行忍住笑声,将酒盏团团一举,道:“乍闻喜讯,难以自制,石某放肆了。请王刺史、赵先生原谅石某无礼。来!我等三人共饮此杯,借此祝岳丈大人心想事成,宏图大开,也祝二位骥附牛尾,一展鲲鹏之志。”


  赵俱、王擢僵滞的脸色旋即眉开眼笑。


  王擢端起酒盏,慨然道:“姑爷喜怒随心,真乃性情中人。王擢佩服。”旋即一饮而尽。


  赵俱呵呵一笑,伸袖隔住酒盏,斯斯文文地饮下,随后将酒盏一放,目注石青道:“姑爷。适才赵俱所言之事,姑爷以为。。。”


  石青大咧咧地一挥手。道:“此事石某已有主张。赵先生勿须多说,待石某见到岳丈,自有分数。”


  赵俱眼中亮光一闪,兴奋道:“那是那是,姑爷英雄了得,自然晓得其中轻重,赵俱如此饶舌,倒是落了下乘。呵呵。。。”


  “能够识得王刺史和赵先生,石某幸甚,但愿以酒入情,与二位畅怀痛饮。至于其他闲话,再也休提,免得扰了酒兴。”


  石青将酒盏往矮几上重重一墩,抓过酒壶,扬声喝道:“来来来,二位,今夜我等一醉方休。”


  接风宴喝到二更时分,喝得赵俱瘫软成一团才告结束。


  王擢有了八分酒意,他拉住石青,强要石青留宿城守府并笑纳两名婢女。


  石青戏谑道:“王刺史。汝欲陷害小弟么?若是惹得岳丈不快,小弟只得推在王刺史身上了。”事实上,这时代的岳丈并不小气,王擢就算送石青十个八个婢女,麻秋也不会为此生气,只是石青首次以姑爷的身份前来关中,若在潼关过于荒唐,风传出去却不是那么好听,考虑到这些,王擢遂不再坚持。


  告别王擢,石青与王猛、雷弱儿来到潼关小校场时已是二更时分。石青却是酒意全无,和王猛蹲在一起叙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天快拂晓,这才和衣躺下,迷迷糊糊睡过去。


  潼关之去长安,不过三百里。对于轻装的新义军骑兵来说,这一天的行程将会很轻松。是以,无论是雷弱儿还是左敬亭,都没有急着催促石青,由着他多睡一会。只是事与愿违,辰正时分,石青还是被一阵惊嚷声吵醒了。


  “哎呀。。。这是咋得啦!”


  “快报告石帅——”


  “完了。战马完了。。。”


  惊慌的声音纷纷嚷嚷,石青听出大多是新义军将士发出的。他晃了晃发木的脑袋,走出营房,循着声音来到小校场马厩——新义军的战马就寄放在马厩里。


  马厩里里外外站满了新义军骑士,大多围着马厩指指点点,外围有人看到石青,行礼道:“参见石帅。”石青嗯了一声,问道:“怎么回事?”


  听到石青的声音,吵嚷声渐渐熄了下来。左敬亭满脸阴沉地分开士卒,从里面走出来禀报道:“石帅。战马都倒下了。”


  石青早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从左敬亭口中得到证实后,他心底一沉,匆匆走进马厩。


  昨日还是雄姿勃发的战马此时都无精打采地躺在马厩里,地上、战马皮毛上,食槽壁上。。。到处都是黄黄绿绿、稀稀拉拉的排泄物。


  集体中毒!


  出于医生的本能,石青脑海里立即冒出这个词语。他疾走两步,靠近食槽,仔细瞧去,只见石槽中铺了些尚未吃尽的干草。


  “哪来的草料?”石青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去扒草料。草料不耐饿,用草料喂马,需要量会很大,不便于挟带。是以,新义军骑兵短途出行,一般携带的是黑豆而不是干草。


  “昨晚潼关守军问我们需不需要补给些干草和豆子,末将以为能省则省,就同意了。。。”左敬亭担心地在后回说原委。


  石青没有吭声,眼睛盯着食槽动也不动。


  草料扒开后,食槽底部露出些许残留的黑豆。石青注意的不是黑豆,而是黑豆中夹杂的‘黄豆’——这东西有些像黄豆,只是比黄豆略大一些,形状也不像黄豆那种规则的椭圆,而是呈扁状的椭圆。


  作为医生,石青认识这个东西。这是巴豆。


  左敬亭他们显然不认识这个东西,即便认识,天黑之际,又怎能及时发现?石青盯着食槽,眼光却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脑中翻来覆去地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的活与死,哪一个对麻秋更有利?

  “石帅。这。。。”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猛忧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石青回过身来,对王猛泰然一笑,道:“没事。战马吃坏肚子了。”随即声音一抬,招呼左敬亭道:“老左。你带兄弟们出城,四下里看看,找些车前草回来,越多越好,战马吃了车前草,不需两天就没事了。”


  车前草生殖能力极强,海拔两千五百米一下地区随处可见。石青不虞找不到车前草。车前草长达九个月的生长期,让它成为很多穷苦人家的救命野菜,当时之人大多认识。寒冬腊月虽然是车前草的干枯期,可干枯的车前草恰恰是治疗腹泻最佳良药。这让石青放心不少。


  左敬亭认识车前草,吃过车前草,只是不知道车前草还有治疗战马腹泻的妙用。石青一发话,他立即应下,带了几百名士卒匆匆出城去了。


  王猛依旧忧心忡忡,蹙眉道:“石帅。我等是否还有必要去长安?”


  “去!怎么不去!”


  石青没有半点迟疑,截然道:“亲卫骑留在潼关休整。待会石某向王刺史借两匹战马,只景略兄和我去长安。嗯——景略兄敢否?”


  王猛苦笑道:“王猛有何不敢?只石帅身系千金之重,还当谨慎才是。”


  石青洒然一笑,道:“景略兄放心。石某已经想透,你我此去必定安若泰山。大不了,临机变通一二就是。”
——

  四十章 翁婿重逢


  更新时间:2010-05-29

  石青找到王擢,言道战马误食毒草,无法骑乘,新义军大部将留在潼关休整,请王擢代为照应。并告借两匹战马,以便他先行赶往长安,拜偈岳丈。


  王擢大吃一惊,连连告罪,随后调集五十匹战马,供石青和护卫骑乘。


  石青拒绝了王擢的好意,只要了两匹战马,施施然和王猛出了潼关,并辔西向。走不多远,赵俱带了二十名骑士赶上来,请求与石青结伴回转长安。


  石青自无不允之理,二十三骑随即放开马力,直奔长安。


  王猛初始尚有一些顾虑,走到华山脚下之时,王猛再次暗示石青,他知道华山有樵夫小道直通崤函,翻越崤函二山,便可回转司州,请石青以自身安全为重。


  石青一笑,没有理会。那样做等同与麻秋撕破脸,关中从此再难为新义军所用。


  王猛自此死心,索性学石青一般,抛下顾虑,和赵俱一来一往地攀谈起来。


  一行人紧一程慢一程,午后抵达骊山,赵俱提议小憩片刻,石青连声赞好。当下众人在山脚下歇马进食,一个时辰之后,这才再度启程。


  未时末,将近长安之际,一道十余丈宽的碧水横在面前,拦住去路。赵俱遥遥一指,笑道:“姑爷。到灞上了。过了灞桥,便算到了长安。”


  石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碧水之上,一座小桥横贯东西。想来那就是被后世文人传唱千古的灞桥了。


  灞桥桥面、桥栏俱是木质结构,桥墩却是六根粗大的石柱。有结实的石柱为墩,即便桥面被毁,重建也会非常容易,只需铺上木板就可。六根石墩相距很近,石墩间跨度不大,比起以后的石拱桥,这种搭桥技术显得很粗造,很落后;尽管如此,石青依然啧啧称奇,在这个时代,他还是首次见到这种耐久性的石墩桥。


  石青正自兴致盎然之际,灞水对面忽然响起轰隆隆的铁蹄奔腾之声,紧接着烟尘卷起,旌旗招展,一大队精骑从对岸露出身形。石青闪眼看向赵俱,赵俱似乎早有所料,从从容容地一肃手,道:“姑爷。请——”


  石青微一颌首,轻喝一声“驾——”,打马上了灞桥。


  对岸精骑来得很快,石青还未跨过灞桥,对方也已赶到。数千精骑大多勒马止住冲势,唯有十数骑依旧向前,直到石青面前,这才猛地勒住战马,为首骑士抱拳拱手,亢声叫道:“姑爷。麻帅麾下串子奉命前来迎接,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姑爷恕罪。”


  石青定睛看去,只见来将精瘦凶悍,正是在官渡浮桥有过一面之缘的串子。他笑了笑,一抱拳道:“勿须多礼。辛苦串子大叔了。”他这声大叔是顺着麻姑的关系而来的。


  串子紧绷的脸皮抽动了几下,似乎代表笑意。旋即,他冲四周扬声喝道:“小兔崽子们。都来见过姑爷。姑爷可是关东赫赫有名的豪杰。”


  “见过姑爷!姑爷威武——见过姑爷!姑爷威武——见过姑爷!姑爷威武——”灞水西岸,数千骑士挥舞着长枪,振臂高呼。声浪一浪未息一浪又起,起起伏伏,经久不绝。


  石青傲立灞桥之上,抬眼四顾,待欢呼响了四五轮后,他瞅准空子,一挺蝎尾枪,振臂高喝:“好!兄弟们都是好汉子!石某今日得以认识各位兄弟,三生有幸!”


  王猛瞧着这一幕,身子一热,他终于明白石青为何不顾凶险也要来长安了。麻秋——麻姑——石青这是无法割裂的关系,不管怎么闹,新义军和屠军都是自己人,相互扶持相互支撑的自己人。


  屠军精骑忘记了赵俱,忘记了王猛,前呼后拥着石青向西进发。


  灞水距离长安只有十二里,这点距离,对于战马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石青刚刚放马赶出一程,不经意地一抬头,便见一道南北绵延十余里的高大城墙横亘在前。


  城墙墙体高约四长,城根下还有丈余高的墙基,为了给攻城制造麻烦,城墙基呈四十度的斜坡缓缓向前延展,一直探到宽阔的护城河沿。正对石青的这面城墙,其上隐约有五个城楼,其中边沿的是两个角楼,中间的三个是城门楼,其下各有一道城门。


  石青在路上听王猛说过长安,知道长安共有十二道城门,东西南北四面城墙各有三道。此时面对自己的东城墙从北向南依次是宣平门、清明门、灞城门。灞城门因灞桥而名,当是自己进城之门。


  “姑爷!这边走——”石青沉思之间,紧随左右的串子提醒了一声,引着石青拐上了向北去的岔道。


  石青好奇地瞥了串子一眼。串子随即解释道:“姑爷这等豪杰进长安,当由中门而入方能显得威势。嗯,麻帅正在清明门翘首一盼呢。”


  石青呵呵一笑,没有再问。


  顺城向北,走出两三里,来到中间的城楼之下。远远地,石青便见城楼上旌旗如林,华盖如云,其上密密麻麻不知站了多少将领士卒名士贵人。


  城楼下又是另一番景象。清明门有三道门户,其中两道侧门,一道正门。此时护城河两岸、侧门内外,人声鼎沸,无数乡老耆宿摩肩接踵,挤作一团。两列衣甲簇新的卫士荷枪持戟分列左右,挡住人群,隔出一道宽阔的巷道。空荡荡的巷道上只停放了一辆彩饰鲜亮的驷车,驷车之上有一粗布衣裳的壮年御者,还有一宽袍大袖的威严乘客。


  见到石青,御者咧嘴憨厚一笑,算是招呼;车上的乘客锊一锊长须,威严减去了三分,却多了两分矜持。石青不用细瞧,便已认出驷车御者乃是窝盔,乘客自然是岳丈麻秋了。


  关中千年积蓄,即便累经战火肆掠,残存的元气也非困僻的青兖可堪比拟的。目光在城上城下的人流中扫过,想到青兖人烟最集中的广固、禀丘、肥子的寒苦,石青暗叹一声,一跃下了战马,快步走向驷车。


  “石青拜见麻帅。恭贺麻帅大展雄风,底定关中。自此抚慰生民,施仁布德,尽抒胸中宏愿。”石青恭恭敬敬地以后辈之礼参见麻秋。


  “嗯。免礼。”麻秋满意地一锊长须,温声道:“云重。你很好,你来的很好。上车吧,陪吾一道进城。”


  “姑爷。请——”


  窝盔麻利地搬来垫椅,伸手扶着石青上了驷车。待石青跪坐下来之后,窝盔驾着驷车调转头,随后扬鞭吆喝一声:“麻帅!姑爷进城啰——”


  两侧将士、乡老耆宿顿时炸喊起来:“麻帅!姑爷进城啰——”


  城楼上旋即响起呜呜的号角声和沉闷的擂鼓声。霎时间,城上城下,城内城外喧闹起来。


  石青小心地错开半步,跪坐在麻秋身后,听到四周的喧闹,他唯有暗暗苦笑。麻秋对人刻薄,屠军下层普通士卒都未对其归心,遑论长安父老了。他能弄出这个阵仗,也不知道暗地下施加了多少威胁和压力。


  麻秋却不知道石青的心思,他似乎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显得十分振奋,长啸一声站起来,左手抓住扶手,右手横空一划,亢声说道:“云重。大丈夫生当如此!受得万人憎恨亦受得万人揖拜!”


  石青附和道:“麻帅当世英雄,豪迈勇烈。石青钦服,自此愿追随左右,附骥千里,心愿足矣。”


  车马磷磷,甲衣铿锵,驷车在万千大军的护卫下,由清明门正门进入长安。


  石青的附和,似乎让麻秋兴致越发高了,他搓叹一阵,似怨实喜地责怪道:“嗯~~云重乃当世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焉能妄自菲薄。。。”


  说到这里,声音一顿,麻秋缓缓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石青:“云重不会是效仿吾枋头隐忍待机之举吧。”


  “麻帅此言大谬。”


  石青振衣而起,与麻秋并肩而立,诚挚地说道:“石青父母早逝,自幼孤苦零落;得遇麻姑,相濡以沫,彼此已成至亲,麻帅是麻姑之父,也是石青之父,麻姑是麻帅之女,石青等同于麻帅之子,因为麻姑,石青与麻帅早已成了世间最亲近之人。岂是蒲洪能够相比的?”


  “哈哈哈——说得好!”


  麻秋抚须大赞。“云重心思清明之极。除了麻姑与汝,吾再无子侄,爱护垂怜尚嫌不够,怎会轻易伤害?前番遣人试探,原本想知云重是否有自己人的念头。嗯,汝不错,没有自外。既然来了,自此与吾便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是一定的,可谁是当家人呢?石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前方。


  前方飞檐曲廊,碧瓦红墙,却是一片宫殿群,作为后赵五都之一的长安,石虎命人在汉未央宫遗址上大兴土木,重新修筑了一个大型行宫。这个行宫如今成了麻秋的大都督府。
——

  四十一章 还是称帝的好

  更新时间:2010-05-30

  大晋永和六年十一月十八。晚。


  长安行宫大摆宴席,欢迎关中之主、征西大都督麻秋的姑爷石青。关中士人无不捧场,地方豪杰徐磋、白犊。。。高门郡望赵俱、贾玄硕。。。屠军将领刘宁、串子。。。客军将领诸葛攸、崔宦。。。关中降将杜郁、孔秉。。。数百名各方豪杰高士与会,欢迎石青入关。


  盛情之下,石青推脱不过,索性放开酒量,来往应酬,间或带着王猛、诸葛攸等主动向麻秋和诸位来宾敬酒以贺。这顿接风宴直喝到三更时分,宾主尽欢,方才散去。


  酒宴过后,麻秋意犹未尽,安排石青在行宫歇宿,以方便叙话。石青打发走诸葛攸、崔宦,只招呼王猛随行。


  四个宫女掌着纱灯在前带路,窝盔和一队亲卫侍卫遥遥跟随。麻秋、石青并肩缓步,随意地说着话,王猛落后一步,此时他的步履异常从容,先前的忧虑不翼而飞。


  伴随着石青进入长安,麻秋两天来的试探也告结束。王猛前后一一对照,心中明镜似的,麻秋的意图已是一览无余。


  麻秋是在与石青争权,争青兖与关中联盟体的主导权。


  关中与青兖是天然的、很难分拆开的联盟。两地如同两颗彼此独立的珠子,被麻姑这条线穿成一串。因为麻姑的关系,双方虽然各自独立,却不可能完全抛开对方行事。如此一来,一根线上的两只蚂蚱,就需要确定名分,分清主从关系了。


  论辈分,论声望,论地位,论资历,麻秋都在石青之上。按说青兖、关中两地应该以他为尊才是。


  令麻秋尴尬的是,与新义军联手以来,夜袭西枋城的是新义军,将他从蒲洪掌控中解脱出来的也是新义军,把他送回秦凉并建议屠军趁机夺取关中的还是新义军。。。从听说石青开始,麻秋都是在这个名字的主导下、帮助下一步步向前,直至夺取关中。


  这种以新义军和石青为主导、屠军和麻秋追随其后的事实让麻秋十分不甘,特别是在夺取关中、屠军势力大增之后;他迫切希望改变现状,确立以自己为主导的新双方关系。


  麻秋之所以如此想,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他认为自己只有麻姑一个女儿,自己创下的基业必将留给麻姑和石青。石青的日子还长,日后可以得到一切,当前就应该让一让,以他为尊才是。


  想归想,麻秋却无法预料结果。因为他不是很了解石青。一听说石青即将入关,他认为这是了解和试探对方的好机会,随即着手弄出来一连串的事。


  麻秋不知道石青与冉闵之间生出裂隙,他感觉石青对大魏颇为忠心;是以,他第一步试探的就是石青在大魏和岳丈之间的可能选择,于是有了魏关之上石宁的一番言语。让他高兴的是,石青没有坚持大魏镇南将军和新义军军帅的身份,以姑爷的身份入了关。


  麻秋希望石青主动谦让,他不想把事情做绝。一来石青对他有恩,而且新义军很不错,是一大助力;二来因为独生爱女的关系,关中没法完全撇开青兖。所以,他要试试石青的脾性,对方若是识大体,能忍耐,他便进一步提出要求;对方若一怒之下回返青兖,他自会想法和好。大不了以后屠军和新义军保持距离,自己关上门在关中称王称霸,老了再把基业送给女儿女婿就是了。鉴于此,便有了第二步试探,函谷关前氐酋毛受的无礼挑衅。


  所幸石青颇识大体,没有一怒回返青兖。麻秋对石青主动谦让的期待因此增添了不少信心。


  爱屋及乌,父母对子女往往如此。因为女儿的缘故,麻秋真心把石青当作家人子侄,但他不知道石青是否同样如此,也将他视作家人。


  第三步试探可谓父亲式的狡黠。


  新义军亲卫骑战马腹泻之时,麻秋比石青更为紧张,他迫切地想知道,石青是否敢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进长安。如果敢来,说明石青把自己当家人般信任。若是不敢来,麻秋将会非常失望、非常伤心,因为石青对他这个准岳丈有戒心。这不是一家人应有的表现。


  石青没有令麻秋失望,带了一个无拳无勇的文士,坦然来到长安。


  得报之后麻秋欣喜若狂,他认为摸清了石青的性情,可以争取对方的谦让了,于是组织了一个盛大的欢迎姑爷仪式。见面之后,他很自然地在石青面前摆出了尊者的架子;同时借机展示关中兵威和远超青、兖的厚实积蓄,以此诱惑石青:这些尊荣以后会是你的,只要你眼下能谦让几分。


  麻秋为此下了很大心思,一番试探虚虚实实,利诱威逼无所不用,他请赵俱出面,给石青描绘了一个称王的诱人前景,提出入赘之议,却是漫天要价,以便石青就地还钱。


  石青无疑配合的很好,至始至终都顺着麻秋的心意行事。让麻秋志得意满的同时,也让王猛佩服的五体投地。


  石帅心思当真清明,早将双方关系看得通透,早就摸准了麻帅的心思,这番以退为进,着实妙不可言。麻帅啊。你和石帅动心思,可是自讨苦吃哦。


  王猛摇头晃脑地跟在两人身后,想到得意处,瞥了眼麻秋拿捏的身架,忍不住暗自偷笑。


  事实上,王猛高看石青了。进长安之前,石青并没有吃透麻秋的心思。之所以不顾一切地来到长安,主要是因为石青舍不得放弃关中的助力。


  于石青而言,当前首要之事莫过于抵抗鲜卑人的入侵;这无疑十分地艰巨、艰难,其间的困难,在石青心目中不下于后世的八年抗战。为此他可以不计较冉遇三番四次的暗算,竭力稳住豫州;又怎会轻易与麻秋翻脸?怎会不敢进长安?

  另外,即便没有麻姑的关系,即便不顾惜新义军的恩义,石青认为,麻秋也没理由对自己拔刀相向;无论是杀或是软禁自己,关中尚未稳定的麻秋都无力接管青、兖两州以及新义军;麻秋不蠢,怎会做这种没有益处、害处无穷之事?

  理顺这些之后,石青才敢冒险到长安来。结果证明,他来对了。


  王猛亦步亦趋,跟着麻秋、石青迈过一道门户,来到一个大庭院。庭院四周很是空旷,只中央突兀地耸立着一座精美绝伦的四方殿。


  “云重。趁眼下无事,你和麻姑的婚事该办得了。”


  进了院子后,麻秋提到了婚事,王猛一听,耳朵顿时支楞起来,凝神细听石青的答复。


  “岳丈大人。眼下并非无事啊,新义军即将有大动作呢。”趁着酒意,石青提前将岳丈喊出口,喊得顺畅流利,亲热亲近。


  “大动作?”麻秋脚下一顿,诧异地看着石青。稍倾,以命令的口吻问道:“到底是何事?”


  石青没有即刻回答,转头看了看四周。


  窝盔带着亲卫正自散开,在庭院四周布桩护卫;四名宫女推开殿门,将纱灯悬挂在殿门挂钩之上,随后碎步进殿,点香燃烛忙活起来。


  石青回头道:“景略兄。石某欲与岳丈畅论天下形势,少不得你这个智囊参赞补遗。一起进来吧。”


  王猛心底窃笑,脸上却是一片肃然,躬身称是。


  石青转对麻秋,道:“此事说来话长,请岳丈安生坐定,听小婿细细回禀。”


  “嗯,好。我等进去叙话。”麻秋很满意石青用的是‘回禀’字眼,带两人进殿分主次坐定,等宫女奉上茶水,挥手将她们打发下去之后,他的目光立时盯在石青身上。


  石青看起来十分清醒,没有一点酒意。他平静地迎着麻秋的目光问道:“岳丈打算称王?”


  “呵呵。。。不错。”麻秋惬意一笑,称王的主意一半出于他自己的念想,一半是为了吸引石青,世间有谁不愿成王或者王位继承者呢?


  不出麻秋所料,听到肯定的答复后,石青的眼睛立时亮了。激动地问道:“恭喜岳丈。岳丈可曾准备齐备?有用得着小婿之处吗?”


  麻秋哈哈大笑。“云重真乃佳婿。哈哈哈——实不相瞒,吾虽有心称王,却知此事不易,只和赵俱、王擢私下议了议,没有公示于众。云重及时到来,正可帮吾参详一二。”


  说到这里,麻秋笑容一收,肃然道:“以云重之见,吾当称王抑或是称帝?”感受到石青的热衷和支持,麻秋的自信再度膨胀,目光瞄上了帝位。


  “称帝?!”石青惊呼一声,双目灼然生光,艳羡之色毕露无遗。吸气搓叹了一阵,石青思忖着说道:“若能直接称帝自然最好不过,只是。。。”


  麻秋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石青。这个女婿很是不凡,大名鼎鼎、冠绝一时的蒲洪、姚弋仲,一个被他击败,一个投到他手下,他说的话必有道理。


  石青目光回转,和麻秋眼神一对,忧心忡忡地说道:“称帝太遭人妒。只怕今日称帝,明日便会受到四面夹攻,大晋司马勋、西凉张重华、大魏朝廷、甚至襄国石祗都不会坐视不顾啊。。。”


  石青的话语击中了麻秋的软肋。


  屠军以前不是天下最精锐的雄师,现今由掳掠青壮凑起来的更不是。论战力不仅不如悍民军,甚至不如西凉军和大晋军,之所以能夺得关中,有关中无主的原因,有先发制人的优势,有屠军以往的凶名倚仗,还有大雪的帮助。。。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以及运气,这才取得了胜利。


  即便如此,这个胜利胜得也并非十分彻底,屠军依旧没能剿平杜洪、张琚。有这两人在周至、眉县,关中等于敞开了一扇门户;明春之后,司马勋可以随时入关,那时鹿死谁手,还未一定。最令麻秋担心的还是西凉谢艾,他若率军东渡黄河,麻秋甚至没信心保住秦、凉二州。


  “唉——不错。称帝太遭人妒,只能称王了。”麻秋黯然叹气。他倒是明白人,一说就懂。


  石青暗暗得意,身在历史迷局中的人都有对未知的烦恼,他却没有。他知道,那些所谓的威胁根本不会出现。


  这时候,大晋内部为防止桓温坐大,打死也不同意北伐;谢艾在西凉遭妒,自身难保;杜洪、张琚即将内讧,不久会自行消亡;襄国石祗和他的朝廷都没几天寿命了;就算是冉闵,也正疲于应付襄国和鲜卑人而无暇西顾。麻秋若在关中称帝,倒真能坐几年安稳龙椅。


  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石青是不会告诉麻秋的。他不仅不愿意麻秋称帝,还不愿意麻秋称王。对他来说,任何让冉闵分心旁顾之事,能避免一定避免。


  听到麻秋的叹息,石青一笑,道:“岳丈大人勿须沮丧。称帝虽然艰难,却并非不可为之事。以小婿之见,与其投身他人,乞求封王,不如直接称帝的好。”


  “啊!”麻秋被石青左一下右一下弄糊涂了,只能鼓愣起双眼听石青解释。


  石青淳淳道:“岳丈若是称王,需向邺城或者襄国或者建康求封。三者中向襄国求封最为容易,必定一求就准,只是襄国正被大魏攻打,岳丈的求封文书也许尚未抵达,石祗就已灰飞,这样的王位未免太过玩笑,岳丈一世英雄,岂能受此诰封?”


  麻秋颌首赞许。


  “如此就只能向建康和邺城求封了。邺城冉闵曾经封过一个人为王,那就是齐王李农;前车之辙未远,岳丈敢向邺城求封吗?石青以为岳丈宁可向建康求封也不会向邺城低头。”


  麻秋点点头,他确实没准备向大魏求封。原因不仅有李农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他不服冉闵这个后辈。


  “大晋乃天下正溯,向建康求封理所当然。只是岳丈得到大晋诰封之后,准备如何对待杜洪和张琚呢?攻打?他们依然降晋,攻打等于造反叛逆;不攻?任由他们待在周至、眉县,关中的安全如何得保?可以说,岳丈若是向大晋求封,等于自缚手脚,再难有作为。”


  麻秋连声叹气。石青所言,他都有想过,一直为此发愁,此际被钩起心事,越发地烦恼了。


  “岳丈英雄了得,称个王却有这许多麻烦。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大干一番,称帝得了。”石青一拍矮几,语音激昂,掷地有声。


  麻秋一震,殷勤地注视着石青。“可是。。。云重。这个。。。”一时间,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石青口气一变,对麻秋说道:“只是。。。称帝之事干系重大,既需谨慎,还需择时待机。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小婿之见,岳丈当稳固根本,壮大实力,先打出一片大大的天下来再说。”


  “打出一片天下!”麻秋倒吸口凉气,忍不住问道:“云重。吾当如何才能打出一片天下?”


  石青微微一笑,指着王猛道:“岳丈,这是新义军军帅府长史王猛王景略先生。景略先生乃不世出之奇才。小婿过去所得,全赖景略先生代为谋划参赞。我等不妨听听景略先生如何说。”


  “哦?是吗?”麻秋好名,平时极为看重名士,听石青介绍罢,立即改颜相向。冲王猛缓缓点头示意,谦和地说道:“原来是王景略先生,麻某愚钝,请先生不吝赐教。”
——

  四十二章 皆大欢喜的结局

  更新时间:2010-05-30

  “麻帅英雄豪迈,心志高远,王猛膺服已久,承蒙不弃,垂询咨问,猛必殚思竭虑,以效微薄。”


  王猛离座而起,向麻秋遥遥一揖,待麻秋微笑示意后,他直起身子,话音一转,反问道:“麻帅有意逐鹿天下,王猛请问,麻帅以为天下是何物?”


  麻秋哂笑道:“天下么,自然是这天这地这天地之间的人丁财富了。”


  “非也。”


  王猛缓缓摇头,洒然道:“天下在人心中,人心所向即为得天下,人心所逆即为亡天下。匈奴刘氏之所以得天下,是因大晋诸王乱政,世人恶之;石勒之所以得天下,是因匈奴刘氏不能救民,反在大晋诸王乱政之上变本加厉。石赵之所以倾颓,是因石虎暴虐无道,只知压榨,不与民休息耳。”


  “好!景略先生果真高士耳!”麻秋抚掌大赞,赞叹发自肺腑。这番玄意深刻的高谈从王猛口中道出,让他真的刮目相看了。


  王猛不骄不躁,口中咬金断玉,又道:“麻帅若欲称帝,必先夺天下,若欲夺天下,必先明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如此对症下药,从容布置,大事可成矣。”


  麻秋被挠到痒处,心痒难耐,急切问道:“以先生之见,当前大势为何?民心为何?如何图之?”


  王猛分丝剖缕,回道:“当今山河倾颓,重陷混沌,天下四分五裂,各地民心未为一同。如江东之地,醉生梦死苟且之辈在所多有,以至于大晋坐失良机,一无所成。如幽冀之地,编户受羯胡挞伐之苦久矣,民愤极大,冉闵高举杀胡之令,因此得以成事。关中又有不同,这里久经战火,民心倦怠,当予以休息安养。麻帅若欲逐鹿天下,必先巩固根本,以关中民心为己心,以关中民愿为己愿。则关中士民尽为己用,何愁大事不成。”


  “善!大善!闻君之言,茅舍顿开啊。”麻秋连声赞叹,盯在王猛身上的双眼闪闪发光,仿佛看到珍宝一般。


  石青暗自颌首,王猛这番言辞无论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或者只是特地条件下的结论,他倒没有在意,他在意的是,饮酒时暗中交代出题目,这才多长时间,王猛就作出这篇似真似假,亦玄亦奥的文章,并一举折服麻秋,当真机智不凡。


  王猛顿了一顿,随即朗声道:“石帅曾言,缓称王,广积粮。王猛窃以为此言用于关中,再为合适不过。麻帅若欲大图,必先隐忍。结睦四邻,与民休息,多施仁政,行以律令,用时三年两载,打造出一个富庶祥和的关中,当麻帅英名传于四海之时,勿须出兵攻略,四方豪杰慕名而投也未可知。上兵伐谋,不过如此而已。”


  “好!好啊——”麻秋心神振奋,推案而起,在大殿中急促地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停在石青面前,带着些许求恳道:“云重。吾初入关中,事艰任重,亟需高人名士运筹谋划。是以,有意将景略先生留在身边随时咨问。云重可否割爱?”


  把王猛留在关中?

  石青心头一跳,偷偷觑了眼王猛,只见王猛缓缓点头。


  麻秋私欲膨胀,意欲在关中称王。石青一万个不愿,只是恪于形势,不好公然阻止;于是以退为进,鼓动麻秋称帝,并以事关重大为由,拖延下来,暂时稳住关中。石青初步打算,接下来将以辅助麻秋经略关中为借口,让新义军人士渗透进来,进而架空麻秋。


  这个计划很有操作性。


  麻秋不是草包,却也没有出类拔萃之才;经略关中能用的只有万余心腹屠军。这些武人冲阵厮杀还成,经略地方,布政治民却是一窍不通。这就为新义军人士入关提供了机会。


  另外,关中局势很复杂。


  有心向大晋的坞堡壁主,有后赵遗留的将佐官吏,有散居周边的各族胡狄,还有以主人自居的屠军。麻秋以万余心腹屠军为核心,裹挟青壮为己用,随后招降纳叛,声势越来越大,滚雪球一般将各方势力捏合到了一处,最终组成了眼前这个看是庞大,实则松散之极的关中新势力。


  关中新势力内部结构的粘合力,既不如高举杀胡复汉大旗从而聚集四方英杰的冉闵政权,也不如乱世之中抱团求存的枋头势力、滠头势力,甚至不如乞活而聚的乞活军。石青可以肯定,一旦麻秋遇到挫折,哪怕经受一点点失败,关中新势力就会立即倒塌,崩溃得连一点渣都不会剩下。


  这种松散的势力为新义军暗中架构运作提供了非常好的机遇。石青相信,一年多的苦心经营,有了希望,有了尊严,有了自信,有了家园的新义军人对青兖的忠诚毋庸置疑,只要将他们像种子一样洒在关中,他们必定会生长发芽,为新义军撑起一片新的天空。


  为了经营关中,石青不惜从人手匮乏的青兖抽调几百名能员干吏,但他没想过把王猛留在关中。百废待兴的青兖,太需要王猛这等人居中帷幄了。


  可是,麻秋竟想把王猛留在关中。而王猛竟也首肯了。


  王猛首肯之意石青明白,王猛一直认为,关中比青兖更重要,新义军应该将战略重心向关中倾斜。而且,王猛留在关中,必定会受到麻秋重用,这对入关的新义军种子发芽生长太有利了。


  石青沉吟不语,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云重。。。”麻秋饱含深情地低呼一声,恳求之色越发浓厚了。


  不答应只怕不行,答应倒也未必是坏事,不如以此为借口,将关中和青兖密切联系起来。。。暗自盘算了一阵,石青对麻秋道:“岳丈有令,小婿怎敢不遵。王景略日后留在岳丈身边参赞就是了。不仅如此,小婿还打算派一些能员干吏进关,以辅佐岳丈经营关中。”


  得到允诺,麻秋正自高兴,听到石青后面话语,他立时惊诧起来。“哦?青兖还能派出人手?”


  青兖帮忙经营关中,此举无疑于雪中送碳。但麻秋清楚青兖是怎生的穷僻,怎可能有大量的治政人手?麻秋没有怀疑石青的动机。事实上,即使石青摆明在关中培植势力,他也会予以支持。只因为石青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石青平静地回道:“岳丈。关中新附,人心未定。为稳定计,小婿有意将安排一些青兖人士进关,再安排一些关中人士到青兖。。。”


  “妙!此计大秒!关中无忧矣。哈哈。。。”


  敢情麻秋也知关中隐忧,一听石青之计,立即明了其中妙处。当下他哈哈大笑着转回主位坐下,抚须赞道:“难怪云重年龄轻轻便有此成就,奇思妙计,当真是层出不穷。以吾看,云重之才不在西凉谢艾之下。”


  “岳丈谬赞了。”


  石青一笑,继续道:“岳丈麾下只怕有十数万人马吧。只是这人马虽多,却良莠不齐,其中夹杂着太多的农夫青壮,如此既影响战力,还影响耕作,未必是好事。小婿恳请岳丈循枋头整编之例,重整屠军。此诚为长治久安之道。”


  “嗯。。。这个。。。杜洪、张琚未曾清除,司马勋虎视眈眈,不可不防啊。”说到裁撤人马,麻秋犹豫了。他这种武人,手下没人就心里发慌。毕竟精兵不是说练就能练出来的,毕竟人多势众胆气壮,毕竟裹挟农兵青壮简单易行成本低廉。


  石青沉思着说道:“岳丈顾虑的有理,整编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不可一蹴而就,宜缓行徐图。这样如何。。。新义军陆战营、教导营继续留在关中,小婿再把中垒营也调来,岳丈麾下多此五千新义军,便可先行裁撤一两万农兵。日后是否继续裁撤,单看关中是否稳固。”


  有五千精锐新义军可用,麻秋这才答允下来。“好。若是如此,屠军倒是可以立时裁撤两万青壮,以便明春屯耕。”


  话说到这里,天已大亮。


  一宿未眠,殿中三人精神依旧亢奋,毫无睡意。双方对于这一夜的成果都非常满意。麻秋得到了至亲的拥戴,有望日后称帝,生活从此有了奔头。石青稳住了麻秋,关中将与青兖越走越近,从而有望为抵抗鲜卑人提供助力。


  “云重。是否困了,困了就去睡一会。。。”麻秋锊着长须,笑咪咪地望着石青,满脸的慈爱,末了突兀地问道:“云重需要女人侍寝吗?这宫中女子甚多,云重若有需要,万勿客套。”


  石青:“。。。。。。”
——

  四十三章 杨群应聘记


  更新时间:2010-05-31

  时值严冬,正是寒风肆掠之时,打在人的脸上,仿佛刀子割裂一般的痛疼。杨群对此一无所觉,甩开大步领着一二十衣裳褴褛的草莽兄弟泼风般扑向长安武库。姑爷三天的选拨期马上就要结束,错过这次不知等到何时才能再有机遇。


  是的。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对华阴杨氏这等破败世家而言尤其如此。


  杨群听说姑爷会在长安待三天,选拨赴青兖任职的关中士人期限最多也就是三天。


  杨群还听说,因青兖距离关中路途遥远,穷僻荒凉,愿意去的关中士人不多,特别是高门大户子弟,更不愿离开家门,远赴异地受罪。姑爷无奈地将选拔目标放在庶族子弟和略通文墨的军士身上了。


  这消息对杨群充满了诱惑。


  此时跟随姑爷左右,预示着什么——相交于未起之时,结识于飘零之中!杨群相信,关中有这种想法的庶族子弟一定不少,这些人甚至早就就姑爷身边打转,相比之下,他来得有些晚了。不过,他不是特别担心,因为他有这一般人没有的身份名望——关中杨氏子弟。


  杨群一行匆匆过了石渠阁,只要再转过一道街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武库。这时候,从石渠阁里转出一群锦衣富态之人,其中一个三十许的肥胖文士见到杨群,小眼一亮,扬声招呼道:“这不是关中第一家的杨氏子弟么?这等匆忙,莫非是赶着去大都督府商讨军机?”肥胖文士话中讥讽之意甚是浓厚,与他随行的大多都听出其中意味,一起哄笑起来。


  杨群闻声停了下来,随行同伴相继回身怒目而向,只因对方衣饰华贵,一见就不是普通人,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杨群犹豫着转过身,冲肥胖文士一笑,道:“原来是天水赵诲兄。杨群并非是去大都督府和麻帅商讨机要,而是去武库请见姑爷石帅。赵兄若是无事,杨群告辞了。”说罢,招呼一帮草莽兄弟扬长而去。


  肥胖文士姓赵名诲,乃是赵俱的嫡亲三弟。麻秋夺下关中,天水赵氏紧随其后也进了长安,原有分一杯羹的意味,由此与长安原有的世家豪门产生了不少冲突。倚仗祖上的威名,关中杨氏声名依然响亮,实质已经没落。这样的目标,正是天水赵氏打击的最佳选择。是以,赵诲一见杨群,立时张口挑衅。


  杨群不亢不卑,让赵诲一拳如打在空处,空荡荡的很是难受。瞅着杨群的背影,他恼怒地叫道:“关中杨氏,原来不过如此,为求一晋身之阶,宁愿远行至青兖荒僻之地受罪。哈哈,好厉害。。。”


  杨群身子一滞,迟疑片刻,随即不再理会赵诲,迈开步伐继续前行。


  “哈哈哈——”


  眼见对方‘落荒而逃’,赵诲得意得眉开眼笑。正笑之间,一个声音冷冷地插进来。“三弟。这几天我们太大意了,差点误了大事,幸好还开得及。。。”


  一听声音,赵诲就知道说话的是二哥赵韶。对这个二哥,赵诲是又敬又亲,两人志趣相投,脾性相近,感情好的远超家中他人。赵诲从没有对赵的话产生过怀疑,当下一怔,问道:“二哥说得是。。。”


  “姑爷!我们只顾盯着麻帅,忘记姑爷啦。”


  赵韶有些懊恼,一扯赵诲衣袖道:“这可不是长久之计。走,我们找大哥去。”


  赵诲踉踉跄跄之际,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跟着麻帅能跟几年?只有紧跟姑爷才能保证赵氏久远。二哥见识果然深远啦。。。。。。


  摆脱赵诲纠缠之后,杨群转过石渠阁街口,拐上了武库街。长安武库有两百多步长,占了半拉子街面。纵深倒是不深,只有五十步左右。


  杨群一迈进武库大门,一阵嘈杂的声浪迎面扑来,点卯声、训斥声、整顿队列声不一而足;他打起精神,仔细瞧去,但见七八座仓禀相夹的空地上,东一堆西一簇挤满了各色人士,数十名小校官吏模样的正在分派着什么;其中最多的是着甲士卒,粗略一估,足有两三千人。


  瞧到这番兴旺景致,杨群心中一凛。姑爷石帅看来并不缺乏人手,自己只怕有些一厢情愿了。失落之余,杨群发现左手不远的空地上放了一张案几。案几前,四五名落魄文士顺序排队,似乎在报名登记。案几之后,一个年轻剽悍的小将手抓狼毫如握刀枪,正伏案砍杀。


  既来之则安之。杨群沉下心来,招呼一声,“走。排队登记去。”带着草莽兄弟走了过去。


  杨群一行的加入,让稀稀拉拉的队列壮大了不少,伏案书写的小将立即注意到了,他裂开嘴,露出洁白细密的牙齿冲杨群等人无声地一笑。随后俯下身继续手头上的活。


  “姓名。。。籍贯。。。识字与否。。。在何处担任过何职。。。擅长何种技艺。。。希望到青兖从事何职。。。很好,青兖欢迎你。请去甲(乙丙丁。。。)字仓找张(王李赵。。。)大人编组,若有什么未了之事,还请预先告知,新义军会竭力给予帮助解决。”


  年轻小将一边登记,一边对登记人一遍遍重复着这些话语,杨群正感到新奇间,面前一空,原来前面的人都已登记完毕,轮到他了。


  “杨群。华阴杨氏。。。”随着小将的发问,杨群一项项地报着履历。


  “杨群。华阴杨氏!”小将若有所思地念叨一句,随后抬起头打量杨群。


  华阴杨氏还未被寻常人忘记啊!嗯,以后更不会被人忘记。心念电闪而过,杨群挺了挺腰身,慨然道:“不错。某乃华阴杨群。”


  年轻小将在杨群破破烂烂的夹衣上一扫,灿然笑道:“华阴杨氏,四世太尉。嗯,很不错!希望汝在青兖戮力奋起,如先祖杨震公、杨彪公一般,建不世之功业,传千秋之美名。”


  年轻小将似乎对华阴杨氏颇为推崇,言语中充满了赞誉之意;可是这话落在杨群耳中却有些难受。


  杨群从对方盛赞杨氏先人的话语中,似乎嗅到了对当前杨氏落魄的暗讽意味;特别是在对方笑着打量之时,那身破烂的夹衣让他羞恼的几乎无地自容。眼光一扫,落在案几登记纸张上,看到一个个除了工整之外再无一是处的黑字,杨群蓦然怒了:赵诲好歹出自天水右族,笑话杨某尚情有可原,这等文墨不精出身低俗的粗野武夫,也敢笑话杨某!是可忍孰不可忍!


  胸中一团火炸来炸去,灼得杨群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这种奇怪的反应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年轻小将诧异地问道:“杨先生这是。。。”


  望着对方无辜的目光,杨群猛一泄气,自己这是怎么啦?竟然和一个粗鄙武人计较。呼呼吐了两口浊气,杨群不等对方发问,傲然道:“杨氏子弟岂有不识字之理?至于担任何职吗。。。杨某被乡民推为桃林塞坞主已有六年。擅长吗。。。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君子六艺,无一不晓。。。嗯,汝为何还不登记!”


  杨群连珠价地将对方要问的问题一股脑答出,对方笑眯眯地听着,却未登记。听见责问,年轻小将微笑道:“杨先生勿须急躁,容某一项项核准。嗯,杨先生在桃林塞任坞主?这个桃林塞是函谷关西边的桃林塞吗?”


  “不错。正是此地。”


  年轻小将目光一闪,兴致勃勃地问道:“桃林塞有多少人?有愿意跟随杨先生去青兖的吗?”


  听到这两个问题,杨群脸皮倏地热了起来。桃林塞只不过聚集了几十户山民,说是坞堡实在是夸大了。


  “嗯。。。桃林塞不大,不满一千人丁;愿意出山闯荡的,都跟杨某来了。”杨群指着身后的草莽兄弟含糊地说着。事实上,他并没有撒谎,两百多人丁确实是未满一千。


  “哦!原来这都是跟随杨先生的,好。不错。杨先生一来便即建功,日后定会。。。。。。”年轻小将老气横秋地夸赞起来。这种口吻让杨群极度不舒服,偏偏他还无法反驳。就在郁闷之际,对方作对似地问道:“杨先生说,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君子六艺,无一不晓。这个。。。是真的吗?”


  杨群脸色一黑。沉声道:“汝若不信,尽管出下题目。。。哼!不知汝是否能出题目。”


  “出题?”年轻小将沉吟片刻,道:“题目自然是要出的,只是这题目并非动动嘴皮,写写画画就能完成的。”


  杨群抬起下颌,傲然道:“无妨。只要汝能想出题目,杨某必定完成。”


  “一言为定。”年轻小将点头颌首,随意地说道:“青兖军帅府将会给杨先生一个郡,有什么文韬武略,杨先生直管尽情施展,究竟如何,我等拭目以待。”


  “一个郡?!”杨群目光忽地一直,不敢置信地盯着对方。他不认为治理一郡之地有多难,也不认为郡守职位高不可攀。他不敢相信的是,对方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许诺郡守职位,这人是。。。


  “姑爷——”


  “姑爷。。。”


  几声亲切的呼唤回答了杨群的疑问。呼唤声中,赵韶、赵诲和七八名锦衣士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下子围住了年轻小将,一边行礼作揖,一边纷纷攘攘道:“姑爷。。。我等要追随姑爷去青兖,请姑爷收留啊。。。。。。”


  果然不错,他就是姑爷石青!没想到他会亲自在此。。。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莫名地爆发怒火,杨群忍不住伸出衣袖擦了擦额头。
——

  四十四章 杨群的青兖印象


  更新时间:2010-06-01

  石青不敢在长安待得过久。他告诉麻秋,青兖即将展开一次较大的军事行动,新义军要乘襄国之战僵持不下、双方筋疲力尽之时,突出奇兵,从中渔利。这句话里虚实皆有,实多虚少。属实的是,新义军确实会出兵北上,参与襄国之战。虚得是,新义军的目标是救援襄国的鲜卑人,而不是冉闵。


  “岳丈只管安心坐镇关中,上阵厮杀、开疆拓土交给小婿就是了。回转青兖之后,小婿便将整顿人马,北上襄国见机行事。”


  长安行宫外的广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有不少的围观民众,更多的是为姑爷送行的关中各色人士。姑爷石青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地对麻秋拜了三拜,随后开口阻止他出城相送。


  “岳丈。劳顿你老来回相送,小婿心中不安,这就请回吧;俟襄国之战事了。小婿便带麻姑前来长安完婚,到时再向岳丈请安。”


  麻秋没有坚持,抚髯微笑道:“好。好——云重善自珍重,吾在长安静候佳音。”


  石青无声地一点头,再次一拜,随即翻身跃上战马,一带马缰,喝道:“出发!”打马向城东行去。


  石青身后的队伍立时动了起来。


  王猛、诸葛攸、串子、赵俱等送行人员抢先拥簇到石青左右,两三千随行人员紧紧跟上。随行人员中有杨群、赵韶、赵诲这等远赴青兖的关中士人一两百名,还有两千多名衣甲全备的屠军士卒。这些士卒原是被裹挟在屠军里的枋头人,新义军整编枋头屠军之时,他们因战力上佳,被留在军中。此次石青以家人团聚的理由,将他们从麻秋手中要了出来,意欲让他们驻守枋头,以减少新义军的负担。


  队伍浩浩荡荡,由灞城门而出,一直行到灞桥西端,石青这才停了下来,立马桥头,向赵俱、贾玄硕、串子以及王猛、诸葛攸拱手告别道:“多谢诸位高贤相送。此情此心,石某永铭五内。”


  石青和送行人等寒暄之时,随行队伍没有止步,踏上灞桥继续东行。这支队伍在武库临时编了组,文武混杂一道编成三纵;其中两纵各有一千人,另一纵只有七百多人。纵有纵队长,三个纵队长向石青负责,纵队长以下又有分队长、小队长。


  杨群被石青任命为其中一纵的纵队长。这让他很高兴,由此看来,投奔姑爷无疑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高兴之余,杨群多少还有些遗憾的。


  遗憾之一是,赵韶竟然和他并列,也被石青任命为纵队长;赵韶这种没有半点品行,见风使舵,曲意奉承之辈怎能和他相提并论?


  遗憾之二是,石青许诺的郡守之职并非立时可以到手的。按石青的说法,关中人士到青、兖之后,首先需要半个月的考察期,了解青、兖实际,分清青、兖与关中的不同,然后还有至少一个月,最多三个月的假职期,假职期后,才能正式任职。


  杨群明白,最多三个月的假职期不是说期限到了就可顺利转成正职,而是期限到了未能考察过关的,会连假职都抹得一干二净,废黜不用或降职考察。


  这种前途莫测的挑战,让杨群不安之中,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自己远超济内,以此脱颖而出,向世人展现华阴杨氏的风采。


  队伍多是步卒,行动缓慢。不停歇地走了一日,堪堪走出百里。石青似乎有些急躁,晚上在少华山下赤水河岸宿营之时,他唤来杨群、赵韶和另一个纵队长王飏。开门见山地说道:“三位先生。这般行军实在太慢,青、兖有诸多事物亟需处理,石某不敢再耽搁下去,意欲先行一步。是以,石某有意由王先生负责统领全队东行,诸位以为如何?”


  杨群、赵韶悻悻地互视一眼,一起附和道:“王先生德才兼备,有他领队,最为合适不过。杨(赵)某谨遵石帅之令。”


  当夜,石青单枪匹马,独自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王飏、杨群、赵韶三人带领大队继续东行,天将黑时,抵达潼关。石青将亲卫骑留在潼关,以接应王飏。亲卫队长雷弱儿告诉三位纵队长,石帅凌晨到得潼关,会合混编骑后立马走了,眼下只怕进了金墉城。


  王飏、杨群、赵韶闻言,搓叹不已,赵诲紧随其后大声赞叹,言道姑爷勤勉兢业,日后必定前途无量,鸿福无边。


  两千多步卒在亲卫骑的引领下,逶迤东行,用了五天时间,才从潼关抵到金墉城,至此真正进入新义军下辖。


  杨群是个有心人,石青既然说有一个假职考察期,一进入司州他就开始留意起来。刚开始的时候,眼中所见与印象中的相差无几,广褒的河南大地荒凉萧条,人烟稀少,到处都是废墟残桓。直到官渡他才刚到一些异常。


  与枋头屠军分手之时,望着横架大河南北的浮桥,杨群诧异万分。这需要多大的决心,需要花费多少心思才能搭建出这样一座浮桥啊!这是穷蔽的河南做得吗?从高高耸立的吊桥和冻在冰层里的一根根木桩上,他似乎看到了一种坚决的意志。


  自此以后的路途上,杨群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异常。


  这里是荒僻之地,他却没看到凄惶、无助的身影;这里战火肆掠之地,他却没看到恐惧、害怕的眼神。入眼所见,他看到的是衣甲不齐,刀枪简陋,只双眼闪耀着果敢自信的士卒,他看到的是,衣裳褴褛,面黄肌瘦,却忙忙碌碌干劲十足的民众。


  对,就是这一点!忙忙碌碌干劲十足——这与杨群的印象迥异不同。


  古时农耕社会,讲究的是有张有驰顺应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一年两闲。即便提及文景之治、光武中兴这等繁华盛世,也不过是怡然从容,悠闲山水的光景。如青兖这般,冬闲时节依旧忙碌的景象确实罕见。


  男子们成队成伍或狩猎伐木,或建筑制作;女子们成群成伙或沤麻编织,或采摘晾晒;孩童们单纯的多,聚集在一处进学识字。。。


  一路看下来,杨群深刻地认识到,青兖的忙碌与印象里农户春耕秋收时的忙碌大为不同,青兖的忙碌是有序有组织的,他看到的每一队每一伙男女,都有领队在指挥分派活计。


  “他们干嘛这么忙碌?不是农闲吗?”杨群找到雷弱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雷弱儿展颜一笑,道:“为什么?嗬,用石帅的话说就是:为活着,为活得快乐,为活得快乐、自信、荣誉而戮力奋斗。”


  “啊~~”杨群嘴巴张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这些概念对他来说太过新鲜。他熟悉的概念是用礼仪教化生民,是建功立业福荫子孙,是英雄逐鹿豪杰景从。。。。。。


  “石帅到底如何?怎会有如此念想?”十几日同行,双方有了些交情,杨群试探着向雷弱儿打听石青底细。


  “石帅嘛。。。”这一问似乎勾起了雷弱儿的心事,神色复杂地沉思片刻,雷弱儿悠然叹道:“泰山千仞,不足以形容其高;东海万里,不足以形容其远。”


  “怎么可能!?”杨群忍不住惊诧,半张的嘴巴彻底张圆了。细细回想与石青接触的一切细节,他实在看不出那个一笑就露出洁白细齿的年轻小将有什么出众之处。


  雷弱儿似乎抛下了一些什么,对杨群洒然一笑。道:“石帅之智慧志向并非他人随便一眼就能看穿的;只有在他身边久了,听他说得多了,见他做的多了,然后细心揣摩,才能略有所得。呵呵。。。杨兄不明倒也正常。”


  揶揄的笑声中,雷弱儿毫不客气地暗示杨群不过是普通寻常人。杨群只顾沉浸在震惊之中,却没有听出来。


  队伍在禀丘歇宿之时,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厚厚的积雪将道路遮掩的一丝不露。正值三九严冬,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的冷,第二日清早,王飏在赵韶、赵诲的撺掇下,喊上杨群,一同来找雷弱儿商量,看是否休息两天,等天气晴好了,再赶赴肥子。


  “时间很紧啊。青兖正在抽调去关中的人手,这些人一走,诸位若是不能及时接手,青兖运转很可能会停滞下来,石帅曾经交代过,能早到一日就早到一日,也就从容一日;诸位还是辛苦一下吧。”


  雷弱儿委婉地拒绝了王飏的建议,似乎担心冷了对方的面子,顿了一顿,他又道:“另外,雷某有件急事,万万耽搁不得,务必要在后日赶到肥子,诸位就算是给雷某一个面子,辛苦一下吧。”


  杨群对青兖有了一定的了解,早料到会有此结果。听雷弱儿这般说,便站出来圆场道:“雷兄放心,再怎么辛苦,我们也不能耽搁了雷兄的事。”


  “谢谢诸位抬爱。”雷弱儿拱手谢过,随即话音一转,兴冲冲地说道:“后日军帅府将在肥子举行重大活动。诸位正好来得及赶去观礼。若是耽搁了,日后定会后悔莫及。”


  “哦?举行什么重大活动?”王飏兴致勃勃地问。


  “假籍宣誓仪式。”雷弱儿简单地回答。这个回答让所有的人更叫迷惑了。


  “假籍宣誓仪式?这是什么?”


  “嗬。。。假籍是什么?只听说假职,怎么还有假籍?”


  。。。。。。。。。。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冲着雷弱儿发问。


  雷弱儿眼神复杂地在面前几人身上扫过,随后平静地回道:“这个仪式会让诸位,会让所有汉人感到骄傲的。诸位看了就知道了。”停了片刻,他一掀眉,抬高了声调,道:“当然,雷某日后也会和诸位一般,感受到骄傲。”


  “走吧。。。走吧!”王飏、赵韶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再无二话,招呼了同伴,冒着风雪再次启程。


  大晋永和六年,冬十二月,初九。杨群、王飏、赵韶共计一百八十七名关中士子来到肥子。


  冬日天黑的早,刚刚申正时分,天地间便灰蒙蒙的,有了些昏黄。暮色之中,军帅府辅政刘征和志愿兵主事戴真亲出肥子北门,迎接关中王飏、杨群一行。


  雷弱儿见状,不及为双方介绍,先自上前拉着两位老人,急切地说道:“这冷的天,怎地劳动两位老大人出来?军帅府没有其他人了?”


  当初雷弱儿无奈归降,被石青带在身边,行动没有半点自由。枋头羌人被带到青兖之后,安置之事由刘征一手操办,虽说被打散了,好在没有什么饥冻等不忍之事发生,安置的十分妥帖。雷弱儿因此对刘征心怀感激,每次见到都十分亲热。


  刘征呵呵笑道:“雷将军料到不差,此时军帅府倒真是没人,前些日子,石帅去了徐州彭城,刚巧今日赶回。呵呵,大伙一早就到南门迎接石帅去了,只我们两个老头子留在军帅府当值。接到将军通传,只好勉为其难地出来一趟了,怎么着也不能寒了关中客人的心是不?”


  “老大人此言差矣。。。”赵韶不知何时靠上来,正好听见刘征最后一句话,当即接口道:“。。。关中青兖本为一体,我等追随姑爷来此,又怎会是客人呢?”


  说着,赵韶从从容容一揖,道:“天水赵氏子弟赵韶见过两位老大人。”他这番举动,无论言语或是举止,都十分的出彩,乐得刘征、戴真眉开眼笑。


  刘征上前扶起,道:“好!好。。。名门子弟,果然不凡,老夫谬矣。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杨群心中暗恼。赵氏兄弟真彩实章不多,偏生善曲意奉承,能见缝插针。一般人真就被他们这些吃定了。只不知石帅会不会受他们这一套蛊惑?

  这一刻,杨群急迫地希望石青真如雷弱儿所说那般,见微知著深不可测才好。


  这一行人实在不少,天色将晚,来不及一一介绍见礼。雷弱儿引了三个领队和刘征、戴真见过礼,便请大伙入城再叙。


  肥子这等县级土城和长安相比宛若天壤之别,杨群进城后,一边打量四周景致,一边奇怪石青为何不将军帅府设在禀丘、广固等大城,正寻思间,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大群人在百十步外露出身形,说说笑笑着迎面走来。


  “可巧!石帅也到了。我们等一等,和石帅一起进帅府吧。。。”


  原来到军帅府了。听前面的刘征说罢,杨群恍然,仔细打量左手的一座院落,只见这院落比肥子其他房舍不过是大了一些,高了一些,多刷了些白灰而已。这等粗糙的院落,不要说和长安行宫、刺史府相比,甚至和长安一般世家高门的宅第也相差颇远。


  确实俭朴了一些。石帅和两位老大人的衣饰也是如此,青兖穷困,军帅府上下不得不俭朴维持。这点吾需谨记。


  杨群思量之间,石青一行已到近前。石青一套皮甲裹身,依旧是那副模样,稳沉的脚步时不时带出点年轻人的跳脱。


  “王先生、杨先生、赵先生,诸位一路辛苦了。请——”不等众人上前叙礼,石青先扬了扬手,招呼道:“进来说话。外面冷着呢。”


  杨群随着众人依次进入军帅府。军帅府虽然简陋,庭院却也不小,两百多号人进来后并不拥挤。


  “传令厨房,今晚军帅府加餐,为关中诸位先生接风。”


  石青看起来兴致很高,沿着花径向正堂走去,一边扬声吩咐。“何三娃呢?正堂坐不下,安排大伙坐到偏厅、议事厅去。嗯,住的地方腾出来没有?雷弱儿。先生们人生地不熟的,每位安排一个亲卫专门照料吧。。。。。。”


  听着这些话语,杨群心头一暖,这个上司看来比较好处,很仁厚呢。大概不少关中人士都有这种想法,杨群感觉耳中尽是叽叽喳喳兴奋地议论声。


  军帅府内外沐浴在温情和煦之时,蓦地,两道凄厉的惨叫将这美好的氛围破坏殆尽。


  “石帅。你可回来了,想死蒲雄了。呜呜呜——”


  “石帅。求求你。。。。襄要申请假籍啊——”


  声音来自军帅府左侧一间独立的小屋。小屋房门被紧紧闭合着,一点烛火透过一道窄窄的纱窗映照出来,烛火飘摇一闪一闪和凄惨的嗥叫配在一处,直让人心里发毛。


  叫声响起,从容迈步的石青立时停了下来,怒声喝道:“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真会拣时候哭丧。好啊,你想扫石某的兴致,石某就扫你的脸面。来人——将他们两个拖出来,让大伙见识见识。。。。。。”


  石青话音未落,守候在小屋外的亲卫哐当一声推开房门,不一会儿,两人服侍一个,拖出两个瘦脱得只剩骨架的男人。


  两个男人被亲卫扯了手臂,胸口以上部位因此得以离地少许,其余大半个身子都匍匐在雪地之上,下肢更是软塌塌的,显然已经废了。两人形容极其邋遢,以至于看不出年龄,蓬乱的须发间露出死鱼一般的双眼。


  两人目光和庭院众人一触,恍若没有看见一般,只是低声哼哼着:


  “石帅。我要申请假籍啊。。。。。。”“”


  “石帅。。。蒲雄今日完成了两天的任务。。。呵呵,蒲雄为了石帅,情愿不眠不休啊。。。”


  听到两人的疯魔般的低哼浅唱,众人仿如坠入鬼蜮,只感觉四周阴风阵阵,冷彻刺骨。


  “老实了?想申请假籍?早干吗去了!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这世上就没有后悔药。”就在众人头昏目眩之际,石青开口了,话语如刀,狠狠地向两人掷去。原本愁云惨淡的鬼蜮被这刀子一顿砍杀,顿时变成了肃冷清净的世界。两个低声哼唱的人齐齐住口,只是两眼闪光,可怜巴巴地仰视着石青。


  石青一指两人,对庭院众人说道:“诸位可知这二位是谁?他们的名字也许还是有人听说过的。他们一个是氐王蒲洪之子蒲雄,一个是征西大将军姚弋仲之子姚襄。”


  “啊!!!”


  石青话音未落,庭院里已经响起一片嘘声。


  也许关中有很多人不知道蒲雄和姚襄。但没有人会不知道蒲洪、姚弋仲。几十年来,这两个名字在石赵辖界太响亮了。冉闵和他们相比,算是异军突起的新星。麻秋和他们一比,最多算是后起之秀。他们的儿子此时竟然像狗一样匍匐在石青脚下。


  不知不觉中,关中众人看向石青的眼色变了。这人可不仅是麻帅的姑爷,他还是掌控青兖的新义军军帅啊。


  “这两人不自量力,竟然与石某为敌。哼——现在知道后悔了,可惜晚了!”


  这一刻,军帅府院内,异常静谧,只有石青的声音在回荡。这声音似乎比凛冽的北风更加冰寒,浸入每一个人的肺腑。
——

  四十五章 宣誓与族旗


  更新时间:2010-06-02

  军帅府初步决定假籍申请批复为一年两次,上半年、下半年各一次,考核通过后,六月初十、十二月初十这两个日子,军帅府会召集所有假籍人,集中在特定地点举行宣誓仪式。之所以选择在初十这天,缘于石青的独断。他认为初十的‘十’字,蕴含有忏悔的意味。


  大晋永和六年。十二月初十。寅末时分。


  天还没亮,积雪反射的光映的纱窗白生生一片,澄澈光明。


  麻姑挣开眼睛,打量了一眼纱窗,随即身子缓缓挪动,以不易察觉的轻柔从石青怀里挣出来。


  撩起一角被子,着了肚兜亵衣的白嫩身子顿时裸露在寒气中,麻姑打了个寒颤,胸前两团没有束缚的秀气鸽峰跟着颤动了两下。瞅瞅酣睡依旧的石青,她吐了吐舌头,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即将身边衣物拢在手中,小心翼翼地下了炕,趿拉儿着绣鞋偷儿一般蹑手蹑脚地向外屋走去。


  “女贼。。。哪儿里去?”这时候,石青轻松的打趣声响了起来,语音清晰,没一点迷糊的样子,敢情他早醒了,将麻姑的小动作尽都瞧在眼里。


  抱着衣物的裸露身子回转过来,麻姑跺脚笑嗔:“人家怕吵醒你,才到外面穿衣。哼,枉费人家一片好心。”


  石青撑着身子半坐而起,笑道:“今儿举行第一次假籍宣誓仪式,我哪里睡的着。好了,快上炕穿吧,外面冷着呢。”


  麻姑撅着嘴转回来,将衣物往炕上重重一丢,向炕上偎去。她的动作幅度稍有点大,松散的肚兜被扯动着,时不时露出点春色,殷红蓓蕾欲隐欲现,反而更加诱人。


  石青咽了口吐沫,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揽住麻姑纤腰。柔声低呼:“麻姑。。。”


  “嗯~~”麻姑低应一声,身子蓦地僵硬住了中刚抓起来的衣物轻轻滑落到炕上。她垂下头,只露出左侧通红通红几乎透明的耳垂。


  石青有些情动,大手情不自禁地向上移去。。。右手捂上秀气的鸽峰之际,麻姑身子一颤,随即她扬起小手,拍地一声在乌龙爪上重重敲了一记。


  “坏蛋。我要走了,不和你玩了。”麻姑嬉笑着挣脱石青,麻利地穿起衣物。


  麻姑要到禀丘去。


  石青在外东跑西跑,麻姑耐不住寂寞,便在军帅府讨了一个义仓巡检的差事。平日在几个义仓之间来回巡视,检点仓储账目等琐碎事物。连着几天的大雪把匆匆搭就的禀丘义仓压垮了,消息传过来,她这个巡检自然要去看看。


  这些事情石青不仅知道,而且非常支持,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女人如同性*奴一般,待在内宅老死不出家门一步。支持归支持,待情*欲上涌之时被拒绝,他还是有点不乐意。“这么急干嘛?也不迟这一刻半刻的。”


  麻姑闻言,蒲扇着大眼定定瞅了一阵石青,随后伸出纤纤食指在石青额头摁了一摁,嫣然笑道:“傻瓜。人家是想早去早回晚上撵回来的。难得你回来,人家不能丢下你在禀丘过夜是不?”


  “今晚赶回来?那么急!”石青一瞪眼睛,摇头道:“太辛苦了。还是明天再赶回来吧。”禀丘距离肥子大约两三百里,路上雪下的厚,即便骑马,一天之内跑个来回也是非常吃力的事,何况麻姑还要办事?


  “不啦。人家乐意。不过起早抹黑罢了。。。”麻姑笑着,一溜下了炕。凑到石青面前,道:“乖啦。晚上回来陪你哦——”随即嬉嘻一笑,闪身出了寝房。


  石青拿她也没多的办法,无奈地摇摇头,偎在炕上琢磨着今日的假籍宣誓仪式。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开始有了响动,他这才起身,洗漱之后,从侍女布上来的早点中拿了一块窝盔,一边啃着一边向前院踱去。


  刚刚辰初时分,前院人迹寥寥。除了值守亲卫的身影不时闪现,各部主事掾属都还没来。石青踏上议事堂的台阶,还未等进堂,身后遥遥响起两声招呼:“姑爷早。。。赵韶(诲)见过姑爷。”


  石青转身看去,只见赵韶、赵诲哥俩各自捧着一个木匣刚刚跨入军帅府大门,正满脸堆笑地冲自己招呼。


  这哥俩也恁心急了。石青站定身子,饶有意味地望着赵氏兄弟微笑。


  赵氏兄弟是史上有记载的奸佞之臣,原本历史上,他俩帮着苻生将苻健遗下的顾命大臣收拾大半。


  石青倒不在乎这些。他认为后世人有个‘为尊者讳’的毛病,惯于把君主犯得过错通通推给臣子。因此这世上才出了数不清的‘奸佞之臣’。另外,石青认为,奸佞之臣自有出众之处,不说别的,单论揣摩人心这方面,史上奸臣只怕个个称得上是心理学方面真正的权威。赵氏兄弟允文允武,机灵善变,只要用得好,就是一大助力。


  青兖很缺人才,以至于石青连蒲雄、姚襄这等敌人都没舍得杀,希望多榨一点油水,他又怎么会在意赵氏兄弟奸佞不奸佞呢?

  赵氏兄弟气喘吁吁,小跑过来,重新给石青见礼。“见过姑爷。青兖事物繁重,姑爷日夜操劳,赵韶(诲)钦服。只恳求姑爷爱惜身子,以图长久之计。。。。。”


  两人絮絮叨叨吐出一大串谀词,石青却从两人毫无波动、顺畅流利的语调中听出,这两兄弟一点没有气喘,敢情刚才都是装出来的。


  这两人片刻之间便做出这许多套路,着实难得。石青暗自一笑。温声应酬道:“两位赵先生怎地这么早?这段时间赶路辛苦,怎地不多休息一会?哦,青兖困僻,和长安天差地远,不知两位是否休息的好?”


  得石青宽慰,两兄弟眉开眼笑,喜得骨头都轻了几两。赵韶道:“多谢姑爷挂念。我等休息的很好。呵呵。。。那个火炕真是一个好东西,比生四五个碳盆还要暖和,难得的是一点熏烟多无。”


  赵诲接口道:“姑爷。我等是来拜见姑娘的。说来惭愧,天水赵氏和麻帅相交五六年,却还未见过姑娘。这次来到肥子,说什么不能错过。天水边陲之地,也没什么拿得出的土产,呵呵。。。只好去蜀中寻了些姑娘家喜欢的细巧玩意,敬献给姑娘。”


  “麻姑?哦,她一早出门去禀丘了,这时辰只怕走出三五十里了。可是有点不巧。”


  石青笑哈哈地解释,随后老是不客气将礼物收了下来。“二位有心了,我代麻姑多谢了。回来以后,我会告诉她的。”


  青兖穷啊,相识这么久,石青没给麻姑,也没给祖凤送过什么金银饰品,有时暗自静思,他颇为难为情。既然有人愿意送上门来,哪还有什么客气的?


  赵韶、赵诲却是喜不自胜。走麻姑的路子不就是为了接近石青?送礼能直接送到石青手中岂不是更妙?

  两人献上礼盒,围着石青大拍了一通,直到军帅府主簿王亮和功曹王羲之来找石青议事,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筹备假籍宣誓仪式原是长史会同功曹经办的,王猛被麻秋留在关中,军帅府长史一职就此空缺,主簿王亮暂时兼任了这一职司。


  若能才能,青兖不是没有能够胜任长史之职的人选,诸如权翼、雷弱儿、陈然、刘征、荀羡等无一不可。只是这些人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让石青觉得不是合适人选。以至于回到肥子十几天了,长史一职仍然空缺。


  这种现状让石青很苦恼。


  青兖两州以肥子为中心,以二十三个定居点为基础,向司州、徐州辐射的构架已经基本搭就;长史就是连接这个构架和石青之间最重要的枢纽。没有了这个枢纽,石青处处感觉不便,不时需要亲自操刀上阵,处理各种琐碎。这可不是掌握方向的首领应该做的。


  石青和王亮、王羲之进了议事堂,三人没有坐下,直接站在大堂中心说话谈事。


  王羲之道:“这次假籍,共有氐、羌、丁零、匈奴四族一百五十二人申请。其中大多数是以军功申请,有一百二十八人,考核通过二十八人,刚好是个零头。文途申请的有二十四人,通过的只有两个。假籍的外族胡人,似乎很难掌握《礼记》。这样下去,热衷假籍申请的可能会减少。”


  “愈难愈好!”


  石青对王羲之的忧虑不以为意。“难,方显得珍贵,难,方能彰显出我汉人高贵的尊严。假籍最大的目的是让我汉人为自己的族籍骄傲,而不是迁就胡人,他们是否热衷算的什么。想要尊荣的,需如雷弱儿、侗图那般,拿命去拼,拿汗水去换。不愿意戮力的,是自弃于我汉族的宽容,对这些人,日后勿须客气。”


  王羲之沉默不言,接触有一段时间了,他开始习惯石青怪异的思想和奇异的行为。对方的所作所为,看上去貌似有些道理,却与他的认知有些偏差有些出入。有几次他尝试着去诱导、去教化,试图将对方引到天地大道上来,没料到对方毫不含糊,振振有词,反过来试图将他引上歧路。


  几次激辩之后,王羲之死心了。两人的争辩,完全是鸡同鸭讲,格格不入。辨到最后,还是他屈服让步。因为对方是上司,命令一下,他要么服从,要么就得回转江东。无功而返他做不得,于是只能选择屈服。


  王羲之说罢,王亮开始介绍仪式的具体步骤:“时间定在子时初,通过考核的三十人都已到了。宣誓地点定在肥子南门城楼上,以方便民众观礼。。。。。。”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各种细节一一敲定。眼见时辰越来越近,石青道:“差不多了。辛苦两位了,石某先过去和大家打打招呼。”


  王亮、王羲之应声告退,各自下去准备。


  石青喊上何三娃,在四名亲卫的相伴下出了军帅府,他没骑马,提了蝎尾枪,一路和行人打着招呼,慢慢向肥子南门逛去。


  这是首次宣誓仪式,军帅府为此邀请来附近不少头面人物观礼,兼且宣传的力度不小,肥子居民大多知道今日南门有热闹可瞧,有赶上没事的,早早就趋过来占地。


  石青到南门下时,城内城外已经聚集了四五千人。城楼两端的城墙上,或蹲或坐,被不少人抢先占据了。


  大冷的天,北风吼吼地啸叫,看热闹的人仿佛对此没有感觉,一个个涨红了脸,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学堂也放了假,撒欢的童子将南门一带践踏的泥泞不堪,只是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些。


  石青的带来让热闹的人群更加亢奋了,问候声,行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微笑着,时不时地冲四周频频点头示意,脚下不停,在人堆里穿来穿去,一会儿和历城来宾闲话,一会儿和关中士子聊天,再不就是和面熟的居民叙旧。


  正热闹间,不知谁高声喊道:“来了!来了——”


  喧嚣的人群猛地一静,人们或伸头或踮脚,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随即,嗡地一响,更大的声浪炸开。。。。。。


  正在这时,城内深处传来清脆的金锣声。


  “当——当——当——”


  三声鸣响过后,有人亢声喝道:“肃静——”哄闹的南门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屏住气,大气也不敢吐一口,成年男女不由分说抓住身边的童子,捂住他们的嘴巴。一时间,人头拥挤的城门内外,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静谧之中,远方传来整齐有力地踏步声,脚步踏在积雪上,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压迫人的节奏,以至于拥挤的人流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道缝隙。一支小小的队伍从缝隙中渐渐露了出来。


  两名身着重铠,威缝凛凛的军汉双臂微曲撑着两面血红大旗走在队伍前列。


  大旗其中一面用黑线绣了一个斗大的‘汉’字,血红狂野,黑字凝重,两者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厚重古朴。


  另一面绣了一个五爪挥舞的金龙,金龙头上尾下,似乎正从血红色的深渊中腾飞而出,其状也狰狞,其势也磅礴。


  重铠、铁汉、血旗、墨字、金龙


  两个人两面旗仿佛千军万马,势不可当。


  人们仰着头,望着这旗望着这字,呼吸声越来越大,捂着孩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


  大旗之后,跟着走出四名士卒,前面两人挺胸按刀,后面两人怀抱长枪,昂首直立。这四人原也威武不凡,只是人们刚刚被血旗所震撼,看到他们,反倒没觉得什么。


  四名士卒之后两两一排过来三十人,这三十人面貌各异,老少皆有,连胡子都不一样的,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个个都着了一套簇新的儒士袍服。


  “假籍!假籍——”安静了许久的人群终于再度响起,一个犹带童稚的声音吆喝道:“就是他们,一百多人申请,就他们通过了。好厉——”


  少年还未说完,再次被人捂上了嘴。他的话语却在人群中引出无数赞叹的啧啧声。雷弱儿、侗图走在假籍人队列前首,听到四周低低的赞叹,两人依旧肃然目视前方,只将胸口向上抬了抬。


  小小的队伍踏着石阶上到城楼。两个旗手发现垛口边的石青后,擎着血旗走过来左右分立,四个军士跟着分别站在旗手两侧。三十个假籍人来到石青面前,分两排站定,正欲开口行礼,被石青无声地拦住了。


  石青默默地抬起头,仰望着身边的旗子,仔细地欣赏着上面的字体和花纹。过了好一会,他转过身,俯视着城下的民众,扬声说道:“各位同胞!各位兄弟姐妹!数千年来,我们有汉人这个共同的名字,今天。我们不仅有共同的名字,还将有一面共同的旗子——”


  说到这里,石青伸手一指血红大旗,亢声说道:“这面旗子不是石青的旗子,不是新义军的旗子,不是青兖两州的旗子,它是我们所有汉人——江东大晋汉人、江北大魏汉人——天下所有汉人共同的旗子!这是我们的族旗!”


  “忠诚这面旗子!服从这面旗子!在旗子下聚集,受旗子指引,我们必将如龙腾渊,一飞万里。。。。。。”


  冬日的风更大了,可再大的风也压不住石青的吼声;这吼声随着呼啸的风,一会儿直冲云霄,一会儿行走在广袤的原野,如春雷一般在人们心头隆隆滚过。


  “我宣誓。。。。。。我为成为汉人一员而自豪。。。。。。我将永远忠诚于这个优秀的高贵的族群。。。。。。我愿用生命捍卫我的族群。。。。。。我愿用所有的才智报答我的族群。。。。。。”


  “我宣誓。。。。。。我为成为汉人一员而自豪。。。。。。我将永远忠诚于这个优秀的高贵的族群。。。。。。我愿用生命捍卫我的族群。。。。。。我愿用所有的才智报答我的族群。。。。。。”


  三十名假籍人面南背北,右臂屈起,贴在胸前,右手紧握,扣住心口。跟着领读的石青,一句句大声宣誓。
——

  四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0-06-04

  宣誓之后,仪式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为假籍人取名——汉人的姓名。


  侗图和雷弱儿这两个名字是连读的音节,之前他们只有名没有姓。宣誓之后,石青将侗图改为姓童,名图,将雷弱儿改为姓雷,名诺。


  姚若、姚益生等姚氏兄弟用得原本是汉姓,因此不再更改,依旧沿袭原来的称呼。


  整个仪式全部完成,已到子时末了。不管如何亢奋激动,饭还是要吃的。意犹未尽的观礼民众在肚子的催促下,纷纷散去。三十名假籍人排成队列,开往军帅府。军帅府特地准备了一顿喜宴,以资庆贺。


  喜宴之上,石青突然宣布了一项任命,任命雷诺为军帅府长史。这个任命石青曾经斟酌了许久,可谓深思熟虑的结果。


  宣誓之后,雷诺虽然还处于假籍期,但严格地说,他已经算是汉人了,如此就应唯才是举,大胆任用;军帅府长史空缺,雷诺之才足以胜任这一职务。若不提拔,不仅不公而且可惜。另外,为了假籍制度的顺利推广,石青需要竖一个样板,给桀骜难驯或者三心二意的胡人一点诱惑。从这点考虑,大力拔擢雷诺无疑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果然不出石青所料,这个任命一出,喜宴上的气氛顿时欢腾了许多。雷诺不用说了,看过来的眼神灼热得令石青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另外二十九个假籍人似乎比雷诺更兴奋,因为他们从中切实感受到了希望,原有的一点患得患失之心不翼而飞。


  因为心中有事牵挂,连着好几天石青都没能睡好。喝了些酒后,他感到困意上涌,便辞别众人,离席而去,打算回后宅睡一会儿。


  挥手打发走何三娃,石青一个人向后宅走去。转过偏厅拐角,眼前一花,前面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这个身影,石青一下子呆住了,那是祖凤,是这段时间他似有意似无意一直回避着的祖凤。


  祖凤没有发现身后的石青,她抱着一摞文卷,从主簿室踽踽走向监察处。那一摞文卷似乎很沉,以至于祖凤有些不甚重负,单薄地双肩塌陷下去,越发显得瘦削。只是她的腰身依旧挺得笔直,如凤尾枪一般。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石青心头一沉,望着祖凤瘦削挺直的背影,仿佛看到那倔犟坚强的背影下隐藏的伤心和脆弱。


  蓦地,那个瘦削的身影顿住了,似乎感应到什么,祖凤缓缓转过身,星眸闪烁着幽光,静静地望着石青。


  “凤儿。。。”石青疾步过去,来到祖凤面前歉疚地低声呼唤。


  祖凤俏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双眸宁静地望着石青回应道:“石青哥哥。”


  “凤儿。我。。。”对方反应的越是平静,石青越是感到愧疚,迟疑了一阵,他讷讷道:“凤儿。对不住。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着说着,似乎感受到自己话语的苍白无力,石青脸上一热,有些惭愧,这时他蓦地恼怒起来,断然说道:“凤儿放心。石青绝不会负你,给我时间,我定会想出办法,定不会委屈了凤儿。。。。。。”


  祖凤静静地瞅着石青,无声地笑了。笑容仿佛雪后阳坡上绽开的新嫩雏菊,淡雅之中带着些许的寂寞,些许的倔强。


  “石青哥哥。你不用解释,有些事情我懂。。。”


  祖凤声音轻柔,款款细语,反过来安慰石青。稍倾,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绝然说道:“一年多来,凤儿学会了很多,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改变的,我需要学会承受,即使不甘不愿,也必须承受。”


  祖凤越是坚强,石青越发的难受。她若是像普通女子那般伤心哀怨,甚或大骂一通,石青反而会好受一些。望着祖凤稚嫩而又挺直的双肩,石青心痛如绞,忍不住喝道:“凤儿。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伤心,绝不会让你失望。”


  石青焦灼恳切的话语仿佛导火索一般,一下点燃了亿万颗星辰,祖凤双眸猛然一亮,只是没多久,祖凤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华光黯淡,很快归于沉寂。她一手抱了文卷,一手锊了锊鬓边散乱的青丝,娴静地对石青说:“石青哥哥。凤儿想出去带兵,不想待在军帅府了。”


  “怎么啦?”阴霾突然袭上心头,难道是麻秋姑爷的身份确认后,军帅府有人给祖凤难堪?或者干脆是麻姑。。。。。。。


  石青不敢想下去了。


  “凤儿不喜欢在监察部做事,每日里听得看得都是肮脏之事,恶心死了。不如带兵冲阵来得干净直接。”


  祖凤不满意地嘟着小嘴,石青心头却蓦地一松,点头附和道:“凤儿说得是。监察部确实不是女孩子呆得地方。此前我曾有意调魏憬到军帅府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职位安排,这下倒可一举两得。”


  “魏憬?是不是有点。。。”祖凤蹙起秀眉,对这个任命有些困惑。


  “为了安抚魏统大哥,只能如此了。否则,怎好将五千精骑收归新义军麾下?”石青无奈地摊了摊手。


  “石青哥哥的意思是凤儿不回轻骑营,要去接管魏憬的精骑?”祖凤若有所悟。


  “凤儿回骑兵那是一定的,不过不是去轻骑营,也不是去精骑营,原来的轻骑营、精骑营即将成为历史。凤儿有所不知,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我和权翼、童图一致认为,弓骑兵与枪骑兵混编比较好,混编之后,两种骑兵相互配合,无论远近攻击或者是阻敌骚扰都比单一骑兵发挥的效用更大。。。。。。”


  提到军务,石青立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着说道:“因此。从明天开始,新义军所有骑兵将会打散重新编组。一万两百骑一分为五,其中亲卫骑六百,另外九千六百骑分成四个营,每营两千四百骑,由一千二弓骑兵和一千二枪骑兵混编而成;营号就为轻骑混编甲(乙、丙、丁)营。四营校尉就由凤儿你和权翼、童图、李崇四人担任。”


  “啊——”


  祖凤掩住小嘴惊呼一声,新义军发展的太快了,她脱离军中不过半年,原本由一两千天骑营骑士撑起的新义军骑兵竟然达到万余,而且即将整合完毕。呆滞了片刻,祖凤想到一个问题,接着问道:“左敬亭呢?他怎么。。。”


  “老左稳重勇猛,原也不差,只是反应稍微慢了一些,不适合统带骑兵。”


  石青详细解说道:“这人武艺也高,步战尤其了得,担任步兵将校更合适。正好关中屠军有两千多人回到枋头,我打算以这些人为基础,从亲卫营抽几百名骨干,组建一个枋头营,让左敬亭到枋头营任校尉,专事枋头武备防卫,如此,锋锐营、陷阵营就可抽身而出。”


  听到这里,祖凤慢慢理出了一些头绪,她诧异地问道:“石青哥哥。新义军不停地整编扩充,是不是再为战事做准备?”


  “不错。明春——新义军将会投入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石青转头仰望北方,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阴霾厚重的云层,在千里之外的襄国上空俯视,在连天的营帐中逡巡,他似乎看见数十万人缠在一处、拼命地呐喊厮杀。。。。。。


  襄国城东。


  冉闵下意识地向天空瞥了一眼,随即自失一笑,天上怎么可能会有人窥视?

  笑容未展即收,冉闵再次锁紧双眉,目光落到三里外襄国高耸如故的城头之上。


  因为大雪的缘故,大魏军连着三天没再发起攻城战了。这场大雪将大魏军二十六天的辛苦付出毁之殆尽。三天时间,足够襄国将破损的城门、垛口修补一新。两万余士卒战殁换来的一点进展因此退回到原地。


  “皇上,不能再这样打了,大魏新立未久,国力薄弱,禁受不起这等消耗啊。”


  身后尚书令徐机的话语让冉闵的眉头锁得更加地紧了。不能这样打了?哪应该怎样打?

  北上整整一个月了,大魏军不是没有取得战果,王泰、孙威东行北上,先后取了苑乡、渚阳等周边之地,只是无论如何也啃不下襄国。


  襄国难啃的原因冉闵也知道一些。年前杀胡令出,幽冀五胡六夷人心惶惶,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襄国,祈求石祗的保护。此番大魏军北上,南和、渚阳、苑乡等紧跟石祗的世家豪族担心受到报复,提前逃进了襄国。这两路人的到来,使得原本就很繁盛的襄国更加热闹,早就人满为患,根本不愁没有守城青壮;同时,这两路人与大魏朝廷仇恨深种,中间绝无缓和的余地,他们因此做好了死战的准备,致使大魏攻打襄国之战变得异常艰难棘手。


  “皇上。围城吧!城内这么多人,有多少粮食也架不了多久。没有夏收的补充,饿也饿死他们。”张艾再次提议围城。


  事实上,攻城受阻之后,不少人都进言提议围城。冉闵当时没有同意。之所以如此,固然有他开始低估襄城实力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则是他希望能够速战速决。


  襄国石祗并非是孤立的,东北边有冀州的石琨为援,北边的赵郡(今河北赵县一带)、常山郡(今河北正定一带)等郡国尽皆尊奉石祗朝廷。石祗朝廷的势力范围不比邺城差半点,大魏军深入对手腹心之地,久拖下去绝非好事。另外,冉闵最担心的还是鲜卑慕容,数万大燕军在五百里外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挥军南下。


  襄国之战拖不得啊。。。。。。


  事到如今,拖不得也要拖了,否则,军力一旦损耗严重,一切都无从说起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袭上心头,冉闵一带战马,转身回营。


  “传谕邯郸,诏令后军即刻移驻滏阳河,胡睦部北上补充襄国战损。传谕邺城,诏令刘群在邺城周边尽快征集二十万石粮草,运往襄国。”


  连续向尚书左仆射刘琦下了两道皇谕之后,冉闵蓦然回首,盯着襄国城头狠声道:“围城!此番襄国不灭,寡人誓不南归!”


  皇上终于决定围城了。相随的大魏文武官吏暗暗松了一口气,无论是步行的还是骑乘的,脚下顿时都轻快了许多。


  大魏中军大营扎在襄国城东六里外。


  石祗的势力主要在襄国的东北方和北方一带,孙威取渚阳、大魏主力驻扎城东,目的都是为了隔断石祗与东北石琨的联系,并威胁襄国正北方向的赵郡、常山等地。


  冉闵回到大帐,立即擂鼓聚将,商议围城事宜。


  围困襄国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兵书有云,十则围之。大魏军与襄国守军比例只有二比一,若是算上仆佣青壮,双方人数相差无几。这种情况下,若是分兵四面围困襄国,很容易被对方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此外围城还有一个难处,那就是襄国太大了。


  襄国本是历史名城。商周之际邢国在此设国建都,春秋战国时期,赵成侯在此高筑檀台,以会诸侯。这个时候的襄国四面城墙只有十三里长,只是一个普通城池。


  到了后赵时期,石勒先是在此称王,后来在此称帝并定都襄国,在他的精心打理下,襄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石勒将原来的襄国改为内城,也就是宫城;沿内城四周新筑起一座大城,称为建平大城。


  这个建平大城建筑的非常离谱。它有东、西、南、北四门,每一门却有三重城门,每一重城门又有两个瓮城。因为这个缘故,建平大城也被称之为牛头城。建平大城有两道护城河卫护,每道护城河都有五六丈宽。建平大城的城墙高达五丈,是天下最高的城墙之一。建平大城四面城墙合计长有三十多里,与洛阳、长安这等千年古都相差无几。不到十万人想用铁桶合围这等策略,在这些城池面前根本行不通。


  既然不能完全合围,那就只能重点阻截了。


  “西边不用管。那时以山地沼泽居多,人丁耕地不多,不能为城内提供多少助力。南边通往邯郸,乃我大魏下辖,也不用理会,有后军巡守滏阳河足矣。”


  右手食中两指缓缓在舆图上划过,在襄国之东、之北来回移动,冉闵道:“东、北是阻截重点。应该在这两地布下重兵,堵住城门,不许一辆车马由此进城,阻止襄国派军出城就粮。”


  “皇上英明。”诸将附和颂赞。


  冉闵哼了一声,继续道:“中军移驻东北渚阳,居中呼应城东、城北两路,以防有变。西边也不能太过放任,北路人马当遣一支精骑,随时巡防。东路人马要与滏阳河的后军密切联系,互相呼应。”


  “是!”诸将轰然称诺。


  围城方略定下来之后,分遣人马便即简单许多。


  冉闵命令冉胤和胡睦的两万后军驻防城南滏阳河对岸,依河而守,防止对方绕道南方,获取辎重补给。


  命令王泰率宿卫军驻守城北,在北门三里外挖壕筑垒,阻死襄国北方出路。


  作为伐赵先锋,王泰的三万宿卫军在前段时间受到的损耗很大,如今不足两万人,驻守城北面临的压力却着实不小,鉴于此,冉闵从中军抽调五千精骑,由尚书左仆射刘琦统带,归入王泰麾下,平时巡防襄国西部,城北若有战事,便即支援宿卫军。


  冉闵命令孙威率两万五千戍卫军驻守城东,依旧是在东门外三里处挖壕建垒,阻挡襄国东部出路。


  冉闵率中军在东北方襄国和渚阳之间驻扎,居中呼应各方,兼且阻击冀州石琨可能遣来的援军。


  大晋永和六年十二月初十。新义军在肥子举行假籍仪式的那一天,冉闵调整了襄国之战的策略,变强攻为围困。两天后,大魏军各部人马纷纷开拔,转往预定地点驻扎。近九万人马分成四个点,依次为南、东、东北、北,彼此间隔距离依次为三十里、二十里、十五里。呈半圆的形态堵住了襄国三面去路。


  中军移师渚阳方向之时,冉闵有感于兵力的困窘,随即传令邺城,调遣两万士卒北上以补充战损。


  十二月十四。当冉闵的中军在襄城与渚阳之间扎下大营之后,其他三个方向纷纷传来消息,各方按照指令已抵达目标位置,挖壕筑垒进展顺利,襄国守军未敢出城攻击骚扰。


  听完三方信使回报,冉闵又一一分别交待了一番,这才将他们打发走。没一会儿,张艾进来通传,左仆射刘琦派遣信使前来向皇上禀报军情。


  听到这个消息,冉闵有些愕然。刘琦和五千精骑虽不属于宿卫军系统,却也暂归王泰麾下,王泰已遣来信使回禀军情,刘琦怎么另外遣人前来呢?

  “怎么回事?来人说过什么没?”冉闵有些不悦,他打算让张艾问问,对方若没有重要军情回禀,就直接打发走了事,并以此警诫刘琦。


  张艾回道:“皇上。刘仆射派人来说,今日他率部巡防城西,与一股羯胡相遇打了一仗,抓获俘虏千余,缴获商货二十余车。此外,另有机密之事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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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章 舍身自污不可得


  更新时间:2010-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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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琦首次巡防襄国西部,便即遇上了一支栗特人商队。


  栗特人是分布在葱岭一带的中亚人,属于羯人的近亲,大多在丝绸之路上行商为生,来到中原后往往以“国人”自居;后来的昭武九姓,就是出自栗特人。


  刘琦遇上的栗特人商队首领叫做栗特康。


  栗特康常年在中原、西域走动,在两地之间积攒下大量人脉,以至于邺城换了主人,他也舍不得放弃这条商路,只稍稍做了些调整,将商路的东方终点由邺城改成襄国。


  栗特康上次离开襄国之时,正值石祗意气勃发,厉兵秣马,准备攻打邺城。他哪知道不到一年时光,形势斗转逆下,石祗不仅没有光复后赵,反而连战连败,以至于襄国都被大魏军围困了。


  栗特人行商万里,一路之上不知会遇到多少意外,只有武装护卫,没有胆识毫量那是万万不成的。栗特康也是如此。襄国被大军包围,货物难以送进城内,这确实让他烦恼,却不能让他恐惧。躲在太行山谷里观望了几日,探出大魏军力分布之后,他毅然决定从西门偷偷入城。襄国被围,商贸断绝,这个时候进城,货物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栗特康盘算的挺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魏突然改变了襄国之战的方略,他的商队抵达城西之时,刘琦麾下精骑正好开始首次的巡防。双方相遇,结果可想而知,斩杀了几十名商队武装护卫之后,栗特康一行连带二三十车商货通通成了刘琦的战利品。


  准确地说,战利品只是二三十车货物和千余个羯胡人头,那些胳膊腿之类的尽是累赘。当刘琦准备抛弃累赘,收割战利品的时候,阅历丰富的栗特康提前瞧出端倪,情急之下,他想出一计,言道可以帮大魏军夺取襄国,将功赎罪。


  刘琦知道攻打襄国的难度,也知道围城之战历时长久,很容易变生不测。是以听栗特康说能帮助拿下襄国,顿时来了兴趣。


  栗特康的计策说来简单,不外乎里应外合而已。栗特康在刘琦面前竭力解说,将他在襄国拥有的人脉大大吹嘘了一番,言道只要允他入城,定会说服城中守将暗中降服大魏,里应外合夺取襄国。未成事前,他愿将商货下属留在大魏军中作为抵押。


  栗特康之策干系实在不小,而且事关隐秘。刘琦不敢擅自作主,径直绕过王泰直接向冉闵密报。


  信使禀完前后始末,冉闵倏然动容,被这个消息深深打动了。


  栗特商人以及他们关系人脉的深厚,冉闵早有所闻。襄国城内,大部分都是与栗特人亲近的五胡六夷;栗特康若是愿意出力,真的很有可能策反几员守将,与大魏里应外合拿下襄国。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对于困顿襄国城下的大魏军来说,也是极其珍贵的。


  当然,冉闵绝非他人轻易能够糊弄的。“把栗特康一行全部押送过来,寡人欲亲自审问。”


  想了想,冉闵又对信使叮咛道:“让刘琦务必小心谨慎。其一不可让那个栗特康跑了;其二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栗特康的出现,为襄国之战带来了一线曙光,冉闵异常振奋。为防走漏风声,他密令张艾,连夜在苏彦营地辟一秘密小营,以便看押栗特康。


  过了一天,栗特康一行被悄悄带进密营。冉闵和他长谈良久,最后答允让他立功赎罪,联络襄国守军与大魏军里应外合。


  冉闵郑重承诺,一旦功成,大魏不仅会归还栗特康商队所有的商货人员,还会另外给予赏赐,甚至可以为栗特康加封一个名义上的官职。只是在最后,冉闵希望栗特康留在身边参赞军机,请他另外指派心腹人员进城联络。


  无论栗特康是否愿意,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次日晚上,一个跟随栗特康很久的心腹家人离开密营,打着栗特康的名号,喊关进了襄国。


  这人进城待了四天,然后灰溜溜地出来了。他告诉冉闵和栗特康,他进城后联络了十几名胡人守将,只是这些人尽皆被杀胡令吓住了,宁死也不愿投降。


  这个结果既在冉闵意料之中,又让他失望之极;侥幸难以如愿,他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栗特康瞧见,眼珠一转,慌忙进言道:“皇上。城内守将担忧者,不过杀胡令耳。事急从权,皇上若能稍加变通,何忧襄国不破。”


  栗特康久在中原厮混,一番话说的得体贴切。冉闵神色缓和下来,问道:“以卿之意,寡人该如何从权,又当如何变通?”


  栗特康道:“皇上不妨找个由头,拔擢一些胡人且大力宣扬之,以此安抚城内守将之心。”


  冉闵沉默不语,打发走栗特康后,一个人陷入沉思。


  冉闵是个孤儿,在这个家门概念远远高于国家概念的时代,算得上是举目无亲,人单势孤。但是上天没有完全抛弃这个孤儿,赐予他聪颖的心智和雄健的体魄,让他有机会有能力脱颖而出,一步一步向上迈进。。。


  遗憾的是,越往上走,对根基的要求就越高,先天的种种不足,让冉闵每踏上一步,脚下塌陷的危险就增大一分。从悍民军、武兴侯、武兴公、武德王。。。一步步走来,他没有感受到无限风光,感受到的只有刀枪剑林和血雨腥风。


  先天不足唯有依靠后天努力加以弥补,根基不稳就需塑造新的根基。


  石虎晚年,后赵朝纲越发地混乱,冉闵预感到大赵气数已尽。羯胡压迫下汉人遭受的苦难冉闵感同身受,这让他清晰地认识到,汉人民众的愤怒一旦爆发,必将成为席卷天下的惊涛骇浪,不仅能将后赵朝廷冲得一点渣都不剩,还会将任何试图阻止的力量湮灭无踪。他若想有所作为,必须顺应这股力量,引导这股力量,将这股力量化为自己新的根基。


  在这种认知之下,杀胡令最终诞生了。


  如冉闵事先所料,杀胡令给他带来了无数敌人,同时为他带来无数赤胆忠心的追随者。敌人再多亦不足恃,追随者却弥足珍贵,这是他新的根基,是他傲视天下的资本。


  冉闵很为自己的决断自豪。


  可就在这个时候,栗特康建议他大张旗鼓地安抚胡人。


  说实话,为了攻破襄国,暂时安抚一下胡人并非大不了的事。这是权宜之计,襄国一旦拿下,后事如何又当别论,冉闵并不以为此举会动摇根基,也不认为部属会因此离散。唯一可虑的是,此举等于自打耳光,会令他太难堪,还会为他日后的声名抹上不少阴影。


  是应该顾虑声名、对栗特康之计弃之不用?还是应该暂且忍耐、尽快拿下襄国以减少士卒损折?


  这个选择让大魏皇帝很是为难。若是以前,他不会犹豫,会直接采用栗特康之计;眼下不同了;他是皇帝,不能不顾及皇家尊严。


  独自考虑了一夜,多年形成的隐忍习惯终究占据了上风。冉闵决定,听从栗特康之计,大张旗鼓地安抚胡人,以为暗中招降内应创造条件。心意一定,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不用一刻钟,冉闵就拟定了下一步的计划。


  冉闵决定十二月二十五于滏阳河畔举行公开仪式,大张旗鼓地为太原王冉胤上大单于的封号。之所以选择滏阳河,是因为襄国是个东西较长,南北相对较窄的长方形城池,在滏阳河举行仪式,便于城内有更多人看见。为了让胡人守军感受到诚意,为了让立大单于之举显得更真实,栗特康一行胡人将会拨到大单于冉胤麾下,在仪式上频频亮相。


  招降纳叛需要隐秘,封号之举又令人难堪。冉闵无法公开栗特康的计策,更没心情就封号这件难堪之事与群臣商议。他只含糊地传令各部,务必于封号之日赶往滏阳河助兴,随后命令苏彦留守中军,唤上张艾,裹挟了栗特康商队赶到滏阳河后军驻地,筹备封号仪式。


  十二月二十四,距离封号仪式还有一天时间,光禄大夫韦膄在儿子韦伯阳的陪护下赶到滏阳河后军驻地。


  韦膄原来随冉闵的中军驻扎在城东,中军移往渚阳方向后,他留了下来,在孙威军中参赞军机。得到冉闵意欲加封冉胤为大单于的消息后,老头子坐不住了。他要阻止这种自毁根基的行为。


  考虑到人单势孤,进言未必会被采纳,韦膄四下联系,邀请尚书令徐机、左仆射刘琦、卫将军王泰、卫戍将军孙威、从事中郎常炜、中书监卢偡等一同进谏。令老头子失望的是,这些人要么猜出一些端倪不敢乱说,要么习惯性地服从冉闵的指令,都不愿意和他一同进谏。老头子没办法,只好唤上儿子,独自前来进谏。


  “皇上。”韦膄跪伏于地,叩首连连。嘶声说道:“胡、羯皆我之仇敌,今来归附,苟存性命耳;万一有变,悔之何及!请诛屏降胡,废封号之举,以防微杜渐。”


  侍立一旁的栗特康骇然变色。


  冉闵眉头不由得高高隆起,闪眼间,但见韦膄须发全白,干瘦的身子趴伏于地,却连叩首的力气都没了。他叹了口气,道:“老大人勿须多言,寡人自有分寸,请退下去休息吧。”


  “皇上。以往羯胡是如何对待汉人的?猪狗不如。。。皇上不是不知,三思啊——皇上若是不答应,老臣宁愿跪死阶下。”说到动情处,老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嗷了起来。


  瞟了眼栗特康,冉闵的脸色黑了下来。冷喝道:“张艾。老大人辛苦了,汝等将老大人扶下去歇息。”


  张艾答应一声,带了几个禁卫侍从上来,不由分说架起韦膄和韦伯阳就走,将两人带到一个禁卫小账安顿下来之后,张艾担心老头子再去骚扰,于是留下几名侍从殷勤‘照看’老大人。


  韦伯阳很少见过这种阵仗,当下有些着慌,问道:“父亲。这可怎生是好?眼下欲见皇上一面而不可得,又怎能进言谏劝呢?”


  韦膄偷偷瞄了一眼帐外,压低声音道:“侍从监管甚严,今日没办法向皇上进谏了。如此,你我父子只能施以骄兵之计,装作无意再行进谏的模样,待明日侍从放松监管后,你我父子二人且去大闹封号仪式,绝不能让皇上行此错着。”


  “父亲好计谋。”韦伯阳抚掌赞叹。


  韦膄嘿嘿一笑,道:“伯阳胆管放手而为,不定明日就是你我父子留名青史之时。”


  不说韦膄父子暗自谋划留名青史之壮举,却说冉闵强行赶走韦膄之后,对栗特康歉意道:“卿家毋庸担心,韦大人老而愈犟,颇为顽固,寡人断不会受他蛊惑。”


  栗特康神色如常,谦卑地向冉闵行礼道:“皇上胸有四海之量,必将一统天下。”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颇为‘知心’。正在这时,张艾进来禀报,特进郎闿押解粮草随两万援军一道抵达滏阳河。


  “快传!”听到郎闿到来,冉闵精神一振,这是他真正的心腹,是可以叙话解愁之士。被韦膄误解之后,他正需要向人倾诉,一解心中烦闷。


  郎闿一到滏阳河就听说冉闵即将为冉胤举行封号仪式。他不清楚前后因由,因此颇为奇怪;奇怪归奇怪,他却并不慌张,以他的理解,冉闵此举必有深意。


  郎闿一进冉闵大帐,就看到了侍立在一侧的栗特康。他虽然年青,却比韦膄沉稳的多,当下只做未见,不动神色地向冉闵行罢礼,随后侍立到另一侧,一言不发。


  冉闵暗自点头,又和栗特康寒暄两句,这才将他打发走。


  一俟栗特康离开,郎闿站出来重新向冉闵见礼,问道:“皇上。太原王加大单于号是为了?”


  “唉!形势所逼,不得不为,只是此举实在令寡人难堪之极。。。”冉闵憋了一肚子的烦闷,话未出口先来了一串叹息,招呼郎闿到自己身边安身坐下,将栗特康来由始末一一相告。


  “。。。。。。我的特进大人。你说,这世间有谁愿意无端践诺?有谁愿意被指摘为反复无常?又有哪个君主不在乎声名?可寡人能选择吗?为了声名,为了清誉,寡人就能忍心让无数士卒倒在襄国城下?不!寡人做不到!寡人宁可自伤脸面,也要多保住几个士卒。。。。。。”


  冉闵越说越是激动,说着说着,他突然振衣而起,戟指上空,慨然说道:“与天下一统的大业相比,与驱逐胡狄恢复华夏衣裳相比,寡人的声名清誉算得了什么!”


  郎闿定定地仰视冉闵,心潮起伏翻滚。


  这世间只有君王一怒,血流成河;哪有为了士卒性命而自伤颜面的君主?只有他,只有这个从孤苦中一路走来,只有这个饱尝民众艰辛,只有这个对敌无情对下仁爱的大魏皇帝能做这等事情。


  冉闵可以为了大局,不顾声名,臣子却不能视之为理所当然,臣子自来将卫护君主视为第一要务。郎闿沉思了一阵,迟疑道:“皇上。此计若是能够成功,皇上因大局而自辱,微臣除了钦服再无他话。只是,此计是否行得通呢?若是不成,皇上之举岂不是。。。。。。”


  冉闵脸色一暗。郎闿点中了他内心最为担忧之事。此计若成,襄国攻破后,他自然可以采取措施,以证明封号之举乃是权宜之计,如此民众归心,根基仍固。若是此计不成,封号仪式可谓愚蠢之至了,他再也没办法证明此举是权宜之计,这个污点恐将终身难除。


  “皇上。谨慎啦。。。。。。”郎闿瞧出冉闵心中为难,劝谏道:“以微臣之见,封号之事还是作罢的好。”


  “不!哪怕有一线机会,寡人也要试试。”冉闵一挥右臂,断然回答。


  和郎闿一番叙谈,冉闵不仅坚定了心志,情绪也随之舒缓下来,此时他才意识到一个奇怪之处,于是问道:“押解粮草自有仓督征调人手,何需郎大人亲至?莫非郎大人此来另有要事?”


  提到差事,郎闿顿时来了兴致。兴冲冲地说道:“微臣此来是为皇上报喜来着。。。”


  “哦!何喜只有?”冉闵眼睛一亮,再度坐下,身子前倾,向郎闿偎近了一些。


  “皇上大喜!大魏大喜!石云重密报朝廷,关中大事定矣。”郎闿跪坐席塌之上,连连冲冉闵作揖。


  “什么!”


  冉闵双眉一展,惊呼声中,刚刚坐定的身子腾地站了起来,在大帐内快速踱了起来。踱了两三个来回,他在帐中站住身形,盯着郎闿喝问:“郎大人。快说。详细点,将石云重原话说与寡人知道。”


  “十月。司马勋退回汉中,杜洪独木难支,麻秋顺势进击,一举拿下长安。。。。。。”


  郎闿娓娓将关中局势道了出来,随后道:“。。。。。。石云重进关中之后,发现麻秋有称王之心,遂使计稳住了他。石云重请皇上放心,一俟襄国战后,他会想办法让关中成为抵挡慕容鲜卑的助力,绝不让麻秋给皇上添乱。。。。。。”


  听到这里,冉闵露出几分笑容,插口道:“麻秋若是愿意尊奉我大魏朝廷,就是封他一个雍州王又算的什么。寡人岂是吝惜之君。”


  “另外。。。”郎闿又道:“石云重说,明春之际,襄城若是仍未攻破,新义军主力将会北上,前来为皇上助战。”


  “哦?!”冉闵惊诧一声,这个消息比关中大定更让他吃惊。石青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到他身边来!


  惊诧之余,冉闵瞅了一眼郎闿,只见郎闿双目低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暗自叹息一声,冉闵道:“石云重真乃大魏社稷之柱梁。淇河施妙计,巧收滠头羌人;白马渡以弱胜强,大败枋头氐人;陈留击段龛、绎幕诛段勤,如风卷残云;未雨绸缪,西送麻秋定关中;忠肝义胆,北上渤海抗慕容。。。。。”


  数着数着,冉闵越来越是心惊,这才多长时间,石青率新义军就做下如此功业!这甚至不能用功高震主来形容了,这只能说是奇迹!

  “郎闿!”冉闵心中突然一阵发慌,疾步走到郎闿面前,急不可待地问:“郎闿。你说,石云重会不会真是应兆之人?”


  冉闵目光灼灼地盯着郎闿,不给郎闿半点回避的机会。


  郎闿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道:“皇上。微臣只知皇上才是应兆之人,皇上应谶言灭赵建魏,天下人皆知。至于石云重是否应兆。。。微臣没听说有新的谶言流传,皇上难道听说过?若是没有,他石云重应得又是什么兆?”


  郎闿鼓足勇气替石青说了一点好话。他很清楚,这是尽人事,听天命;石青与冉闵之间隔阂已成,不是几句好话能够消融的。对冉闵来说,石青已成心头大忌,石青越是出色,越是会令邺城忌惮。


  唉。石云重。你干吗那么出色呢?瞧瞧你干的事,干一件成一件,瞧瞧你说的话,说一句,准一句。哪个君主受得了这样的臣子?

  回想起石青的所作所为,郎闿钦服之余,却又暗自叹息。叹息之中,他脑中电光一闪,突然记起石青以前说过的一件事来。当下不由得脱口说道:“皇上。不可!”


  冉闵也正沉浸在对石青的追想之中,乍然听到郎闿没头没尾冒出一句“不可”,不仅愕然道:“郎大人。何事不可?”


  “封号之事不可!”


  郎闿急急解释道:“皇上是否还记得,苍亭之役过后,新义军曾向朝廷缴了一批粮秣?随粮秣一起抵达邺城的还有石云重向朝廷上的奏本,奏本最末,石云重一再言及,皇上定要高张杀胡复汉大旗,万万不可出现反复。”


  经郎闿一提醒,冉闵顿时记起此事,他点了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当时寡人还曾笑过,言道此事绝无可能,寡人怎会自取其辱。。。。。。”说到这里,冉闵说不下去了。


  石青提醒冉闵的事情不多,但都是大事,一一得到验证的大事。张举、赵庶逃亡、鲜卑人南下、滠头人军于混轿剑指枋头、杀胡复汉不能反复。


  不错,太原王封号之举只是权宜之计,不能算是真正的反复。可是。。。。。。自己认为决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石青的预料再次得到了验证!

  冉闵骇异地看向郎闿,却见郎闿正骇异地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彼此看到了对方心中的震撼。


  “巧合。。。。。。”


  过了许久,冉闵喃喃自语,随即声音一抬,道:“寡人岂能因石云重随意一语而废大军方略?封号之举势在必行!”


  “皇上!万万不可啊。”不像冉闵那样对石青有抵触情绪,郎闿以为石青每言必中,定有他人不明白的道理。不明白归不明白,该信服时还是要信服。他相信石青的判断。只是,他不能以这个理由说服冉闵。他只能以利害来打动冉闵。


  “皇上。石云重与徐州周成、司州魏统、关中麻秋相勾连,早已今非昔比,不可不慎重待之,皇上宜多加安抚,不宜让其心生间隙啊。”


  冉闵越加地烦躁了。怒道:“安抚?寡人不是一直在安抚吗?寡人何曾找过他石云重的不是?封号之举只是权宜之计,他石云重是明白人,事后岂有不知之理?”


  郎闿轻声道:“皇上用心良苦。微臣知之。可万一此计不成呢?皇上如何向天下人解释?如何向石云重解释?”


  冉闵忽然一震。此计不成,自污难洗,该如何向石青和天下人解释呢?郎闿说得不错,石青和新义军今非昔比,一旦对自己失望怨愤,河南、关中再不复为大魏所有。这个后果太严重了,严重的不能出半点差错,不能冒半点风险。与这个后果相比,安抚胡人之计显得微不足道。


  “罢了。封号之举就此作罢。”冉闵挥挥手,许久没有的轻松感蓦地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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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章 围困下的襄国

  更新时间:2010-06-05

  韦膄、韦伯阳父子二人酝酿了一夜的激昂最终没了用武之地。第二天,原定的太原王加封号之事作罢。


  冉闵召集众将,把封号原因一一道了出来,随后明诏宣布,大魏军依照原定方略,困死襄国。城内守军无论胡汉,若是识得时务,早日弃暗投明,或可免于一死;但若顽抗到底,必杀无赦。栗特康商队暂在军中充作杂役,若在襄国之战中立下功勋,或可将功赎罪,予以放还,若不为大魏军尽心效力,战后再行清算其为虎作伥之罪。


  诏令中没有说明为何不再使用封号之计,个中原因一笔带过。因为此事关系到皇上颜面,文官武将不好追问,个个都假装糊涂,诺诺称是。


  栗特康商队人员得到了充分利用,强壮的分到四个营地充作苦役;老弱不堪的,分在襄国东、南、西三门外骂阵宣讲,督促城内守军尽早投降。白净的肤色,卷曲的毛发让栗特人的宣讲显得格外有效,襄国守军士气大丧,紧闭城门,旌旗半掩,不敢有半点异动。


  尽管如此,被分在滏阳河大营的栗特康还是很不甘心;若是不能多立功勋,襄国战后商队与他的命运可想而知。他希望寻找些机会,改变目前的窘境。


  过了几日,恰逢正旦,新的一年到来了。这是大晋永和七年的正月初一,也是大魏青龙二年的正月初一;这一天,冉闵在一队禁卫的卫护下,从北到南,绕着襄国转了一圈,看望围城的各营将士。


  栗特康瞅准机会,冒险冲上去拦住冉闵的仪仗,请求冉闵许他遣人进城想办法策反守军。


  抱着成固可喜,败也无妨的心思,冉闵准了栗特康的请求,并将他从苦役队中调出,带在身边以为安抚。栗特康随即招来一名唤作栗特哈的心腹,命其潜入襄国城内,策反守军将领,以保商队安危。


  栗特哈打着栗特康的名号,喊开关门,顺利地进了襄国。为了商队的安危,栗特哈对策反一事不敢有半点懈怠。有上次策反胡人守将的失败教训,栗特哈有意把这次的目标放在汉人守将身上;唯一令他忧虑的是,他熟悉的汉人守将不多,可供选择有可能策反的更少。进城之后,栗特哈边走边想,最后决定先从戍卫都督刘显的心腹大将曹伏驹入手。


  向行人打听了曹伏驹的住处,栗特哈去了一趟集市,在萧条的集市上转了半日,挨到午后,这才置办了一份礼物,寻路向曹伏驹宅第所在的闾里行去。


  栗特哈提着礼物拐进闾里不久,前方一阵马蹄声响,二三十位衣甲鲜亮的骑士从左手巷道里转了出来;巷道不是很宽,这一行骑士一来,立时将巷道塞得满满的。栗特哈见状,提前闪到路旁回避到。


  等待骑士通过之时,栗特哈随意地向骑士队伍打量,当目光落到其中一人身上时,栗特哈眼神一亮,惊喜地叫道:“王骠骑!骠骑大将军怎地在此?”


  王骠骑自然是后赵骠骑大将军王朗了。


  王朗、栗特康都是邺城当年的‘名人’,名人和名人自然相熟,连带栗特哈这个名人奴仆跟着也认识了王朗。栗特人商队上次来中原之时,听说王朗驻守关中,因此,栗特哈此时在这里见到王朗才会感觉意外。


  当然,栗特哈不仅有意外,还有惊喜。若是能策反王朗,襄国即刻可下,栗特人商队的功劳可就大了。


  王朗顺着声音端详了好一阵,恍然记起喊话之人是某个国人商队的核心成员。当下颌首招呼道:“兵荒马乱,汝等还在行商?当真是要财不要命。”


  栗特哈得到招呼,立时趋步上来,打拱作揖道:“骠骑大将军果然英明。我家商队正如大将军所料,已身陷囫囵,危在旦夕;栗特哈冒昧恳请大将军慈悲援手,此恩此徳,栗特人终身难忘。。。”


  王朗心中一阵腻味,襄国被围,人心惶惶,自己生死还在两可之间,哪有余力救援这些行商?偏生这些行商不识好歹,给他两句好言语,他就打蛇随根上,求这求那,也不看看当下是何情形!

  “原来汝是大贾栗特康商队人士。”多年修成的谦抑脾性让王朗压下恼怒,委婉拒绝道:“换作他日,贵商队有难,王朗义不容辞。眼下却是不行。襄国被。。。。。。”


  栗特哈再次一揖道:“骠骑大将军且慢,栗特哈另有机密相告,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朗闻言,沉思片刻,终究下了战马,随栗特哈来到路边。


  栗特哈凑上来,附耳说道:“骠骑大将军。城外大魏军已决意长久围困,此番不拿下襄国誓不罢兵。大将军不为家人子弟留条退路么?”


  王朗目光一寒,凛然注视着栗特哈。


  栗特哈说的情势,王朗岂有不知之理?这段时间,大魏军固垒塞门,长久围城的意图已暴露无疑。这也是襄国人心惶惶的原因所在。


  襄国不怕对方强行攻城,甚至希望对方攻打得越猛烈越好;对方攻城,等于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襄国守军可以仪仗地势损耗疲惫对手,待时机成熟后,再大举反攻,寻机破敌。这是襄国的信心所站。


  但是,对方改变方略,不再强行攻城,而是打算长久围困。


  襄国城内聚集了太多的逃难人丁,这些人多少都有些来路,只能安抚,不能为难。襄国被围补给断绝,勿须多久,这些人就能将襄国所有的储备消耗一空。一旦到无粮可食的地步,不用大魏攻打,襄国必将自内而溃。


  襄国城内有点眼光的都看到了这一点,都在为此忧虑。王朗也不例外。


  片刻之间王朗心中已转了无数念头,栗特哈却不知道这些,他只以为自己的言语吸引了王朗的注意,带着些许得意,道:“不瞒大将军,我家商队在赴襄国途中被大魏军截获了。截获之初,我等都以为这是件坏事,眼下看来,却又未必。大将军试想,若是没有大魏军的截获,我等进城后坐以待毙,岂非更为不堪。”


  “嗯。有道理。”听栗特哈提到大魏军,王朗附和着哼了一声,暗自打起了精神。


  栗特哈以为王朗心动,随即作出为难的神色,试探道:“商队被掳,那大魏军一时倒也没怎么为难。只是令我等进城,联系有心归降之士,以此换取自由之身。唉,栗特哈没法可想,只好进城来虚应故事。大将军若是有什么想法,栗特康愿意居中效劳。”


  说罢,栗特哈无奈地一摊手,双眼骨碌碌地乱转,不住打量王朗的反应。


  栗特哈奸猾的模样让王朗甚是厌恶,他有心将对方以奸细的名义拿下,转念一想,又即作罢。襄国摇摇欲坠,都不知道是否能活到明日,管恁多闲事干嘛?

  “栗特哈。汝适才之言,王某只当未闻,汝好自为之,不要再遇到王某。”王朗一颌首,丢下傻呆呆的栗特哈,上了坐骑,打马离去。


  王朗原打算上城头查看大魏军是否有新的动向,被栗特哈一扰,也没了巡视的兴致,和亲卫来到一个三岔街口后,他向左一偏,向太尉张举的宅第行去。


  正值元日正旦,襄国城内却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太尉府也不例外,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却难听闻一点笑声,一个个步履匆忙,脸沉如水,写满了忧国忧民的愁思。从豫州返回不久的江屠将王朗请进太尉府,引着他专向僻静处走,来到一个清净的小院。


  小院内草地花圃,小桥流水,颇有几分野趣,只中心有一小亭,张举负手立于亭中,仰望着亭外的天空,正独自出神。


  “大将军自己过去和太尉叙话,江屠在此侍候——”江屠在拱门旁停了下来,束手相请。


  王朗点点头,放慢了脚步,轻轻踱了过去。他没有说话,默立在亭外,顺着张举的目光仰望上空。冬季和其他季节不同,云彩似乎被寒冷的朔风揉碎了,高空之上,迷蒙苍茫,混混沌沌,说不清那是云是雾还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过了一阵,张举的声音响了起来。“清誉(王朗字)。看出什么吗?”


  王朗收回视线,迅速向亭中扫了一眼,但见张举面色从容,并无半点愁容,不由得心神一定,恭敬一揖道:“王朗见过太尉。”随后,踏步进了小亭,摇摇头道:“王朗愚钝,没看出什么。”


  “我也没看出什么。”


  张举莞尔一笑,饶有兴趣地说道:“春有天雷滚滚,夏有电闪霹雳,秋有风轻云淡,在这三季变天之际,上苍总会给我们一些喻示,或是乌云翻滚,或是飞沙走石。唯有冬日,即使下一刻会有大雪冰雹落下,上天还是这般颜色。”


  “太尉说得是。”王朗附和。


  张举意犹未尽道:“奇怪的是,其他三季,无论风雨有多大,一旦过去,天会变得更蓝,草木更为青翠;唯有冬日不同,冰雪来得无声无息,过后留下的却是冰寒和死寂,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王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附和这种玄奥的话题,讷讷一阵,他转移话题,问道:“太尉。襄国战事太尉怎么看?”


  “襄国战事就像这冬日的天空,我能闻到死亡的气息,感受到刺骨的冰寒,其他的。。。呵呵。看不透哦。”


  张举自嘲一笑,道:“汝阴王(石琨)在冀州募集了六七万人马,他若敢来救援,或许尚可一搏。可惜啊。。。。。。”说着他连连摇头,甚是失望。


  王朗对此不以为然,他是军中宿将,知道两军对阵,决定胜负的不仅仅是士卒数目;汝阴王石琨不来救援尚算明智,若真的如张举所愿,那就是来襄国送死,愚蠢之至。


  “既然如此。那。。。太尉作何打算?”王朗鼓足勇气,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张举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清誉。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当初你从麻秋手中逃出来,为何不直接回关中自在逍遥,反要历经千辛跑到襄国来?”


  王朗脸一热,讷讷道:“先皇不再,朝廷也。。。嗯,王朗心中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就想到襄国来寻太尉,有太尉指点,王朗什么都不怕了。”


  张举点点头。问道:“清誉。你可知我为何要来襄国?”


  “王朗知道,太尉一直对冉闵不喜,是以。。。。。。”


  “非也。我对冉闵不喜,大可离开邺城,或去并州、或去豫州,甚或可以去关中找你,却并非只有襄国一条路可走。”


  张举神神秘秘地凑近王朗,低声道:“清誉。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到襄国来,是为了帮老蒲洪争夺天下。我有意让襄国石祗和冉闵拼个两败俱伤,让老蒲洪坐收渔翁之利。”


  “啊——”王朗身子猛地往后一仰,骇然地望着张举。


  “唉!人算不如天算。老蒲洪英雄一世,哪知道临老了竟然招架不住一个毛头小子,更可笑的是,他两腿一蹬,说死就死了,只将个烂摊子甩给我张氏。”张举忿忿不平,哀声叹气。


  初始王朗还未从震骇中清醒过来,他脑袋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太尉为什么要帮蒲洪。。。听张举连声埋怨蒲洪死得太早,他猛然一悟,原来太尉是看中蒲洪年老、蒲健平庸这一点啊。想透这些,他的脑袋顿时灵光多了,从适才张举异常的言行里,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彷徨。


  太尉若是也没了主意,我以后该怎么办呢?王朗真的有些发慌了。“太尉。这。。。老蒲洪死了,襄国被围,这。。。”


  “无妨。清誉勿须担忧,襄国是否会被攻破,老蒲洪是败是胜,都与我等无关。”意思到自己的异常给王朗带来了恐慌,张举神色一正,恢复了北方第一豪门的气势。“只要张某还在一日,清誉就可安心过上一日。”


  “谢太尉福荫。”王朗肃然一揖,随后试探着问道:“太尉打算。。。。。。”


  “像慕容俊求援,把鲜卑人拖进襄国战事。”张举截然说道。


  “鲜卑人?他们会来救援?”王朗有些疑惑。“大燕尊奉大晋朝廷,与我后赵一直是宿敌啊?”


  “此一时,彼一时。”


  张举眼中精光闪烁,胸有成竹道:“鲜卑慕容南下之心久矣,之所以停留幽州不前,打得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一俟冉闵与襄国斗得筋疲力尽之时,他们就会出来收拾残局。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等他们成了气候,岂有蒲家那帮人的立足之地?哼!张某定将他们早早拖进局中来。”


  王朗精神一振。“太尉可有计较?”


  “张某正在布饵。一旦香饵布下,由不得慕容俊不来。”张举嘿嘿连声,盯着王朗的目光却殊无笑意。“清誉直管听某吩咐就是。”


  “诺!”王朗亢声应诺,这一刻他心中再也没有了惶恐和不安。


  大晋永和七年正月初八。


  元日节刚刚未过罢,张举、赵庶等一帮老臣上书石祗,请石祗去皇帝号,换取他国同情,从而向他国请求援兵,以解襄国之围。石祗见奏暗自恼怒,却不敢对这帮老臣如何,只能置之不理。


  张举、赵庶锲而不舍,每日一奏,连着上了三份劝退表。


  附和张举、赵庶的官吏初始只是汉人世家,没多久,禁受不住大魏军恐吓的胡人单于酋长跟着附和起来。此时石祗不能再装糊涂,只得召开朝议,没想到朝议一开,张春、王朗等军中过半武将即刻站出来响应张举、赵庶之议,石祗退位已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了。


  正月十六。石祗下诏宣布去皇帝号,自称赵王。历史上,石祗去皇帝号是二月份的事,因为石青的出现,历史进程有了些改动,以至于石祗提前半个月放弃皇帝称号。


  石祗就任赵王后,办得第一件事就是派遣张举出使大燕国。你张举不是说去皇帝号可以请来援兵吗?哪你就去试试吧,请不来咱们再算这笔帐。


  “大王直管安心。微臣此去,必定请来救兵。只是。。。”


  张举一笑,说道:“大王需得给燕王写一份书信,言明若是大燕国愿意出兵,大王愿意奉上传国玉玺,并尊大燕慕容氏为兄,日后两国世代和好,永为兄弟之邦。”


  “传国玉玺?寡人哪里有传国玉玺奉上?”石祗不明所以。


  张举在怀中一掏,拿出一个木制印章,印章上刻有“受命于天”四个古朴篆字。他在石祗面前一晃,道:“大王直管写书就是了,微臣等着用印呢。”


  石祗依言写了,用上小鉴。


  张举将木质印章在书信上一按,收起书信,又道:“大王还需给冉闵写一封乞降书,言道愿意献上传国玉玺以乞降,只求保全身家性命。”


  “嗯。。。”石祗低哼一声,一闪念,已明白了张举的用意,当下再无二话,又给冉闵写了一封谦恭的乞降书,盖上小鉴。


  张举在乞降书上盖上木质印章,随后将木质印章交给石祗,道:“大王静候佳音,勿须多久,微臣便即带大军回转。”说罢,从容出宫。


  回到宅第,张举一边命江屠收拾行装,一边请人招来王朗,密密叮嘱道:“清誉。此番北上,请来援兵之后,张某打算直接去并州二弟那里,不再回转襄国了。只是张某家眷还在襄国,思之令人不安。。。。。。”


  “太尉放心。有王朗在,必定护得贵眷属平安。”王朗慨然承诺。


  “有清誉照顾,张某就放心了。”张举点点头,思虑着说道:“襄国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清誉切切小心在意,一有机会,立即带人离开。或去并州找我二弟,或去豫州,芝华(张焕)和他兄长都在许昌。”


  王朗点头称是。


  正月二十五晚。张举在江屠和一百名骑士的护卫下,从西门离开襄国,绕道西北,沿着太行山东麓北上,避开围城的大魏军后,转道东北,前往清梁。
——

  四十九章 再见佛图空


  更新时间:2010-06-06

  若是将幽州南下冀州的路线粗略地分做东、中、西三路的话,清梁就是中路上的枢纽。清梁份属河间郡,乃冀州最靠北的县份之一,位于幽、冀两州交界处中心。幽、冀之间的来往交通大多经由此地。


  半年多前,燕王慕容俊兵发鲁口,在清梁受到邓恒麾下猛将鹿勃早的突袭,险些功亏一篑。此战过后,慕容俊回返蓟城,命令大燕军先锋悦绾率三万精骑在此驻扎,以为大燕军南下的前突部。


  公正地说,大燕军若是南下,从中路清梁攻伐冀州并非一个很好的选择。


  清梁东南是幽州邓恒七八万大军盘踞的鲁口(今河北饶阳),西南是襄国石祗治下的中山国(今河北定州市一带),正南面对着冀州方向的石琨。若由此南下,大燕军势必像楔子一般,直插冀州腹心;这个楔子钉的愈深,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也就愈大。


  与这种冒险的中路突进相比,无论是从东路的渤海郡或是从西路的中山国南下都要来得安稳、容易许多。大燕军却一反常态,在东、西两路收缩固守,只将机动兵力集中到了清梁。


  个中原因张举曾和不少人探讨过,很多人认为,这是大燕国对襄国表示友好的姿态。以此证明,大燕军马无意南下,只打算清剿清梁东南方向——鲁口的邓恒。


  张举不会如此天真。


  大燕军确实摆明了不愿南下的势态,但是,他们这般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清剿鲁口邓恒,而是为了让襄国没有后顾之忧地和冉闵拼杀,以便收拾残局时更为便利一些。一旦认识到这一点,张举便有意将大燕军尽早拖入襄国之战的漩涡。他不愿意让大燕国来做最后的渔翁。


  经常山郡向东,张举先往冀州走了一趟,与汝阴王石琨深谈一番后,这才折转北上。


  大晋永和七年二月初二。张举来到清梁。


  距离清梁城尚有数十里,鲜卑游骑的身影便开始在四周出没;张举指令江屠前去接触,报出大赵特使和南和张氏的身份,并请见大燕军前锋御难将军悦绾。游骑这才离去。等来到清梁城外,看到一个年青精明的白胡将领率队候在城下。张举知道,那应该就是悦绾。


  悦绾大约二十七八岁,作为非慕容氏鲜卑人,在这个年龄能率军独当一面,可谓深得慕容俊、慕容恪看重了,其才情勇智自然不差。


  见到张举,悦绾在战马上一揖手,不卑不亢地招呼道:“大燕国悦绾见过张太尉,太尉远来辛苦,请入城歇马叙话——”


  “承蒙盛情,不胜感激。打扰了”张举在战马上揖手还礼,从容入城。


  清梁是个县城,平时也就一两万人,三万鲜卑精骑一来,连人带马将这个小城塞得鼓鼓囊囊,鲜卑人、扶余人、高句丽人、塞外汉人。。。一伙伙一队队来来去去,拥挤之中又有几分热闹气象。


  张举穿梭其中,看着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越来越恼怒,主人的觉悟越来越强烈:这些‘外人’真把中原当作自己的家了!哼——


  “太尉!请——”


  悦绾打断了张举的思绪,原来他们已到了清梁县衙——悦绾临时的中军驻地。张举强自压下心头忿怒,翻身下马,进了县衙,在悦绾的引领下来到一个大堂坐定。


  “悦将军。张某此行乃奉我主赵王之命,意欲北上拜见燕王,并有要事相商,不知燕王是在蓟城或是龙城?”张举就座以后,开门见山地敞开话题。


  “赵王?”悦绾有些不解。


  “我主已去皇帝尊号。是以。。。。。。”


  悦绾不宜察觉地笑了一下,道:“不瞒张太尉说,燕王刻下既不在龙城,也不在蓟城,就在清梁。”


  “什么——”张举霍然站起,正旦日才过去多久,慕容俊怎么就会在清梁,难道他没有回龙城祭祀?


  悦绾似乎知道张举的疑惑,饶有意味地笑着说出了答案:“元日在龙城祭祀罢历代先王,燕王便即冒着风雪启程南下,昨日刚刚到得清梁。张太尉与燕王可谓有缘啊。”


  有缘?慕容俊,原来你也知道着急,匆忙南下只怕是担心错过渔翁之利,白白便宜了冉闵吧。


  张举暗自冷笑,对诱使鲜卑大军南下已经胸有成竹。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佛号。“弥勒佛。张太尉何以来得如此之迟?”


  堂前猛地一暗,两个人影随之出现在门前。来得两人背对着光,面容显得模糊不清,然而,不需要细细辨认,张举已从声音听出其中一人是谁。


  “佛图空!”


  张举惊呼一声,双眼一咪盯住那个高大肥胖的身躯厉声质问:“汝怎会在此!”


  邺城铜像浇铸失败之后,佛图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任何踪影。张举以为他逃回了西域或者是被哪一股流民盗匪给害了,并一直暗暗可惜,没想到此时竟在这里出现。


  眼前一亮,佛图空和同伴进入大堂,日光再次涌进来,驱散了阴影,洒在佛图空笑容可掬的肥脸之上,张举心头一暗,感觉堂上的阴暗一瞬间都移到了自己体内。


  “哈哈哈。弥勒佛。贫僧原本就该在此,亦一直在此。。。”


  佛图空一揖手,大笑道:“我佛有万千化身,张太尉以往乃是受幻象所惑了。”


  原本就该在此!一直在此!

  听到这里,张举心中一片雪亮。自己和老蒲洪看错了,佛图空早就倒向了慕容鲜卑。两人试图利用佛图空在信徒中的影响,以对抗冉闵;佛图空反过来利用他们祸乱中原,为鲜卑慕容南下铺平道路。


  想明白这些,张举霍然一凛,大冷的天,他却感到身上毛炸炸的,瞬间冒出了一层透汗。鲜卑慕容眼光之长远,布局之早,当真可惊可怖。石虎死后,中原乱成一团,无论是冉闵、自己,或是蒲洪、姚弋仲、石祗,都是这团乱局中的棋子,身不由己,懵懵懂懂,难以清晰地认清大势。鲜卑慕容和大晋得以置身于棋局之外,却是洞若观火。只是大晋朝廷昏庸无能,既无落子之力,也无布局之智。如此一来,只能便宜了鲜卑慕容,天下只有这一家能够下好这盘大棋。


  “张太尉。来,贫僧为你介绍——”佛图空不知道转眼间张举已经转了无数念头,他收起嬉笑,肃手指着身边之人庄重地道:“这是燕王四弟,大燕辅国将军慕容玄恭。”


  慕容恪!!!

  张举又是一震。


  在大赵,慕容恪的名头远比慕容俊响亮得多,大赵朝廷自石虎以下,很少有人没吃过慕容恪的苦头。棘城之战、密云之战,慕容恪不仅将扬名天下的石虎、蒲洪、麻秋等凶神杀得狼狈逃窜,并以此威名奠定了大燕国的根基,大赵自此不敢对北方再动刀兵。其后他灭宇文鲜卑,平扶余、扫高句丽,败新罗。。。每一次胜绩传来,大赵朝廷就要震动一次,以至于石虎不得不改变方略,对大燕国专攻为守,在幽州屯积下重兵,时刻防范慕容氏南下。


  对这一切,张举知之甚清,对慕容恪之名可谓如雷贯耳。可当慕容恪真正站在他面前时,他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直到佛图空开口引见。。。。。。


  很清秀的年青人,年青得让张举有些妒忌;清秀得有了两分柔美,极易让人产生腼腆的感觉;合着安静沉默的姿态,整个人就像幽谷中的兰草;遗世独立,深沉内敛,不带一点浮华,没有一丝惊艳,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张太尉。”慕容恪笑了笑。


  张举悚然清醒,意识到失礼之后,他恼怒地收回目光,将南和张氏家主的架子端了出来,淡然一揖道:“原来汝就是大燕辅国将军,幸会幸会。”话音未落,张举就感到悦绾的目光刀子一样刺在自己背上。


  慕容恪却未在意,还了一揖,随即一伸手道:“太尉一路辛苦,请坐下说话。”


  明知自己有求于人,处在下风,但南和张氏的声名却不容张举谦卑,遇到佛图空时的挫败感刺激的他越发在意身份了,以至于对慕容恪的谦和半点也不领情。


  “吾受我主重托,辛苦一些倒也无妨。”张举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口气一变,直言道:“我主命吾前来拜见燕王,有要事相商,不知燕王。。。。。。”


  悦绾看向张举的目光越来越不善,佛图空哈哈大笑,打趣道:“多日不见,张太尉风采依旧还是这般犀利。哈哈。。。。。。”


  慕容恪径直在首位坐下,似乎没有听出张举话中蔑视之意,和声道:“张太尉稍安勿躁,国事繁重,王兄一力担之,难得闲暇。是以命慕容恪前来见见太尉,一探究竟。张太尉有何要事,可先说与慕容恪知道,若是慕容恪不能作主,自会回禀王兄,请王兄决断。”


  话说到这里,张举也不再废话,掏出石祗分别写给燕王和冉闵的书信,放在案上,直接道:“张举奉我主赵王之命前来,却是开门揖盗,敦请大燕军南下的。。。。。。”


  悦绾过来取了书信,呈给慕容恪。慕容恪看后,又转给佛图空;两人看罢,相视一笑,慕容恪道:“大燕、大赵既为兄弟之邦,襄国有难,大燕自是义不容辞。张太尉此行不虚乎。”


  张举暗自冷笑一阵,再看不下鲜卑人得意的笑脸,霍然起身,道:“既然如此,张某这就回转襄国,向我主禀报佳音。告辞了——”


  张举转身之际,突听身后响起一声佛号。


  “弥勒佛——”


  佛图空大笑道:“太尉既来之则安之,还要到哪里去。。。。。。”


  张举心中一寒,接着听见慕容恪柔声说道:“太尉不是要见慕容恪王兄吗?且请在此少留一段时日,待王兄闲暇下来,即便召见。”


  张举缓缓转身,眼光在慕容恪、佛图空、悦绾三人身上扫过。过了良久,他嘿然一笑道:“既然诸位如此殷情留客,张某再却就是不恭了。也罢,张某就暂留几日,等候燕王召见。”
——

  五十章 中原第一世家的尊严


  更新时间:2010-06-07

  张举前脚离开襄国,有关于石祗退位、大赵与大燕结为兄弟之邦、鲜卑大军即将南下救援的消息就在襄国传的沸沸扬扬。之所以如此,原因无他,石祗有意散播这些消息,以此激励守城将士斗志,稳定军心抵抗大魏。


  这些消息作用不下,至少把栗特哈的策反工作送上了末路。原本有意暗中降魏的曹伏驹、李卦、王宁等将领犹豫了,开始委婉推却或者干脆闭门不见。


  无奈之下,栗特哈潜出襄国,将城内诸多变化告于冉闵。


  冉闵随后请来大司马从事中郎广宁(今河北张家口与宣化之间的宁远堡)人常炜,诏命常炜出使大燕,以阻止鲜卑人南下救援襄国。冉闵叮嘱道:“寡人需要时间,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襄国必破,到时大局一定,何惧鲜卑人南下!常大人此次北上,首重之事便是推延对方南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能够答应的直管应承下来。”


  常炜心领神会,带了四名护卫随即赶往清梁(今河北清苑县东南)。襄国以北是石祗朝廷的势力范围,和张举大摇大摆地出使不同,常炜一行只能扮作平民,徒步北上。一路躲躲藏藏,艰苦跋涉,二月初九,常炜抵达清梁。


  此时的清梁与张举来时截然不同,侦骑四处,戒备森严,一道道军令流水般从赵氏庄园发出,下达到城内各营驻军,一队队士卒匆忙来去,紧张的调动中带着大战来临前的肃杀。


  赵氏庄园是燕王慕容俊临时驻驾所在。


  初九这天,慕容俊正在与慕容恪、悦绾、河间太守封裕等商讨出兵事宜,侦寻游骑来报,大魏使节常炜抵达清梁,求见御难将军悦绾。


  悦绾目注慕容俊,等待示下;慕容俊却看向慕容恪。


  慕容恪沉思道:“多半是缓兵之计,王兄不妨将计就计。”


  “呵呵。。。不错,整合吾意。”慕容俊展颜欢笑,对悦绾道:“大兵南下在即,汝安心军务,休要理会这些琐事。”


  悦绾应诺罢,慕容俊转对封裕道:“此事交给封太守了,由汝去应付这个常炜,不妨找个由头和他多谈几天。”


  封裕躬身称是,正欲出去。又被慕容俊叫住:“封太守且慢。。。诸位可有人知道这个常炜是何来历?才智如何?”


  慕容俊记室参军赵瞻回道:“启禀燕王。常炜乃幽州广宁人氏,瞻之乡人也。瞻多听人言,赞其心思敏捷,辩才无双,实乃不可多得之俊彦。”


  慕容俊似乎有了些兴趣,展眉说道:“哦,是吗?”


  觑了眼慕容俊的神色,封裕适时凑兴道:“莫非燕王又动了爱才之心?前几日南和张氏自投罗网,今日又有广宁常炜不请自到。此乃天遂燕王之愿耳。”


  “哈哈哈。。。南和张氏?和常炜可是大大的不同。。。。。。”慕容俊惬意大笑,道:“终石氏一朝,南和张氏地位尊崇,名望超群,号称北地第一世家。本王给的恩宠再多,怎能比得上石氏?又岂会令他们真心满意?既然终究不能令其如意钦服,他们的作用就只有一个了。哈哈哈。。。”


  “燕王英明。”封裕闻言眉开眼笑。他听的很明白,慕容俊聊聊数语,已隐隐定下了对中原士人的任用基调。


  常炜、张举两人将会有截然不同的遭遇。常炜是‘千金马骨’,慕容俊对这等人会大力提拨、恩宠,以彰显胸怀气量,安抚民心;张举是‘必杀之鸡’,以此展现慕容氏的威严,震骇中原世家大族。


  另外,慕容俊通过这番话,含蓄地告诉辽西旧属,未来中原的主人将是他们,而不是归降的中原士人,哪怕名望如南和张氏也一样不行。


  封裕心中大定,对慕容俊恭敬一揖。道:“封裕告退,这就去好生安抚常炜。”


  封裕走后,堂内话题再次转到出兵南下之上。记室参军赵瞻道:“去西路联系的人手适才已经回转,言道中山、常山两地太守已接到襄国诏令。我军若是从西路南下,两地将予以放行并竭力供应补给。”


  “昨日中路的石琨遣人前来联络,今日西路又已畅通,大军可下矣。”慕容恪目注慕容俊,请示道:“王兄以为何时出兵为宜?”


  慕容俊道:“天气日暖,万事具备,正是用兵之时。三日之后,悦绾即可率清梁驻军从中路南下,会合冀州石琨,大战旗鼓地驰援襄国,以鼓舞大赵军士气,吸引冉闵注意。至于西路。。。这是奇兵,且由玄恭随机应变吧,寡人不应随意置掾。”


  慕容恪、悦绾一一躬身,齐声应诺。“末将谨遵王命!”


  慕容俊摆手示意,笑道:“两位大将军且去准备吧,有汝等在此,寡人甚是放心,明日便回蓟城静候佳音。”


  慕容恪、悦绾逊谢一番,随后告辞而去。


  慕容俊转对赵瞻,调笑道:“那个张太尉近日可有异动?嗯,左右无事,待寡人去瞧瞧中原第一世家子弟的风采。”说着,缓步出了大堂。


  赵瞻伸手示意侍卫随护,亦步亦趋跟在慕容俊身后回道:“张举这几天倒也安稳,可谓处变不惊的了。”


  “是吗?”


  慕容俊呵呵一笑,道:“他不是处变不惊,而是有所倚仗啊。呵呵,他不像他父张宾,他没受过流离颠簸之苦,没体会到刀兵之凶险。他不知道,他的倚仗如当年南逃江淮的世家豪门一样,脆弱如纸。”


  张举、江屠一干人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院落。江屠等护卫的刀兵尚在,只战马被鲜卑人以代为照料的名义带走了。


  慕容俊过来以后,和张举闲聊了一阵中原的风土人情,聊到入巷之际,慕容俊赞道:“小王僻处边塞,孤陋寡闻,今日与君一谈,始知中原人物风流。张太尉来得何其迟也。好在时日尚多,日后小王定当多向张太尉请益。”


  时日尚多?


  张举怔忡不定地问道:“燕王之意是。。。。。。”


  “小王打算明日返回蓟城,有意邀请张太尉往北地一游。。。”


  慕容俊不经意地说道:“。。。张太尉勿须担忧赵王,小王已经遣人前往襄国说与赵王知道。并敦请赵王送交传国玉玺,一俟传国玉玺交接清白,张太尉即可回转襄国。”


  交接传国玉玺!?

  听到这话,张举心头募地一沉。慕容俊话中的意思是把他张举当作交换传国玉玺的人质了,可是哪里真有传国玉玺交换呢?


  张举头脑嗡嗡作响,迷迷糊糊之中,他都不知道是怎么送走慕容俊的。直到天黑下来,江屠过来敦请用饭,他才从失魂落魄中惊醒过来。随后,张举忧心忡忡地对江屠说道:“江屠。吾此番北上有些冒失,只怕性命堪忧。”


  江屠一惊,道:“啊,是大燕国要害太尉?太尉无忧,属下拼死也要保着大人杀出去。”


  “单凭我们绝无可能杀出去。硬拼徒然送死耳。”张举沉重地摇了摇头。


  江屠急了。劝道:“太尉,这可如何是好?若不然我们暂且降了大燕。。。”


  “降?”


  听到这个字眼,张举眉头拧到了一块,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挣扎。过来许久,他涩声道:“江屠。你不明白,慕容氏与南和张氏势难倾心交结,就算是降,日后也会生变,降只能作为权宜之计。此计他人可以行使,吾却是不能。南和张氏乃北地第一世家,若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岂不是贻笑天下?张氏子孙后人恐将永负此污名,这让吾——情何以堪!”


  说着说着,张举似乎拿定了主意,眼中再也见不到痛苦迟疑,有的只是绝断。“为了张氏清名,死有何妨!张举死后,还有二弟,还有遇儿、焕儿,只要他们继续张氏的荣光,光大张氏一门。吾虽死无憾!”


  江屠不知不觉已跪倒于地,肃然道:“此生得以进入张氏,江屠再无遗憾。只请太尉成全,容江屠追随左右,以成义名。”言罢,匍匐叩首。


  “好江屠,真义士也!”张举欣然赞叹,旋即话音一转道:“汝勿须如此。吾虽有性命之忧,却也未定必死,此事还有可为之处。”


  江屠精神一振,喜道:“太尉庙算无双,既说有可为之处,必定能成。但有用着江屠的,直管吩咐。江屠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以吾推算,鲜卑人此番南下,只怕是有心将襄国和冉闵一网打尽,一举拿下整个幽冀。此举若是得逞,鲜卑人再无顾忌,那时就是吾毙命之时。是以,吾绝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


  张举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思路。“。。。江屠,你连夜潜出清梁,赶回襄国,先暗中向冉闵示警,提请他注意鲜卑大军南下之事;然后密告石祗、刘显,让他们小心在意,断断不可放鲜卑人进入襄国,否则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是。江屠必定遵照太尉吩咐,将消息传给冉闵和襄国。”江屠连连称是,随后问道:“太尉是否还有交代?若是没有,江屠这就动身。”


  张举默然一阵,随后苦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世间的事情非人力可以决定。如果此次鲜卑人终究还是得逞,你便到并州、豫州走一趟。告诉二弟和遇儿、焕儿他们,大晋乃天下正溯,人心归向,兼且无力插足北方,南和张氏若想保全刻下的声名地位,投晋是最好的选择。”


  “是。”


  江屠告退下来,立即收拾了行囊,换上夜行衣物,准备潜逃事宜。


  清梁是鲜卑大军内部核心,戒备其实并不很严,唯一对出逃构成障碍的,是为了监视张举而散在住所四周的巡哨、钉子岗。张举若欲潜逃想瞒过他们,势必难于上天;这些对江屠来说,却没有太大难度。


  二更时分,江屠瞅准空子,躲过钉子岗的监视,迅速翻过住所院墙,遁入到黑影之中,随后借着夜色掩护,用飞钩从西南城墙拐角处出了城。


  为了躲过天亮后从城里出来的游骑兵,一出清梁,江屠估摸了一下大概方向,随后迈开大步,急速南下,等到天明时,已经走出了三十来里,出了清梁游骑兵探查区域。


  心忧张举嘱托,江屠不敢耽搁,一路之上日夜兼程,两日间行了大半路程,第三日清晨,他已穿过博陵郡(今河北安国一带),深入到冀州地界。


  连日急赶,江屠感到有些困倦,瞧见右手有道林子,他便疾步趋了进去,打算歇息一两个时辰然后再继续行程。


  时值初春,树木的叶芽发得不是很大,刚刚升起的太阳透过稀疏的枝叶间隙斜射进来,将林子内部映的很是轩亮。江屠进了林子,逡巡一圈,看中了一蓬荆棘后的干草地,他正准备转过去躺下休息,心头突然一凛,感觉到一点异常。


  这道林子太安静了。一大清早的,却不闻半点虫鸣鸟叫。在春天的早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旦有了警觉,有多年刺杀经验的江屠立即心生感应,危险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他似乎看到,草木之后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紧地盯视着自己,刀枪箭弩散发的杀机就像若有若无的雾霭在四周飘荡。


  江屠篡紧了短枪,身子紧绷,一动也不敢动。他只怕动作会让对方产生误会,以至于引来攻击。


  时间仿佛停滞下来,江屠口干舌燥,竭力忍耐。就在这时,斜对着江屠的一道荆棘呼啦一下分开,两个身着皮袄的长条汉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两人都是平民打扮,两手空空,没带任何兵刃,微笑着冲江屠招呼;江屠移目过去,眼光和对方一碰,心底猛地一寒:这不是平民,这是历经生死的杀场悍将;即使是笑得时候,眼中也透着一些死亡的冰冷气息。


  他们是什么人?汝阴王(石琨)麾下士卒绝不会让我这般狼狈;悍民军?不可能探查这么远;难道是鲜卑人的斥候。。。。。。


  江屠心念急转,脸上不露声色,平静地望着显身的汉子。


  其中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青人向江屠点了点头,笑呵呵地问道:“老哥。看你像是从北边过来的,咱向你打听个事好吧。”


  不是鲜卑人!

  听到这句问话,江屠心中一定。不仅是因为年青人打听北边的事,还因为江屠听出,对方说话时带有并州河东一带的口音。


  “兄弟请问,若是知道,江某定会如实相告。”江屠放松了一些,口气带着亲热,他不希望和对方翻脸,他能感觉到,这林子里至少藏有好几十人,若都如眼前两人这般不好惹,一旦和对方翻脸,他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道林子。


  “咱兄弟俩一直在苑乡一带讨生活;原本过的好好的,可大魏军突然跑到襄国和皇上(石祗)开战,一打就是几个月,这日子没法过了,咱兄弟俩商量着就像换个地方。。。”


  年青人絮絮叨叨地解释,江屠人老成精,对方越是如此,他越是怀疑对方的来头和目的。


  “。。。听人说,关外的大燕军占了幽州,没怎么找百姓麻烦,倒是一个好安生处。咱们兄弟有意过去,老哥说是不是这样?”


  有了张举北上的遭遇,江屠怎会说鲜卑人的好话,当下答道:“兄弟,对不住。老哥我从博陵过来,幽州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鲜卑人不是好想与的,对当地人动辄就是喊杀喊打。”


  “老哥从博陵过来的?博陵还没被鲜卑人占领么?老哥没发现鲜卑大军?”年青人眼睛一亮,急切地追问。


  江屠心中雪亮,对方果然是来打探鲜卑人军情的。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怕多半是鲜卑人的敌手。为了不让鲜卑人占太多便宜,太尉愿意主动向冉闵示警。我该当把鲜卑人的军情说给这些人知道才是。


  主意拿定,江屠回道:“我离开之时,博陵还没有鲜卑人,不过我听说,鲜卑人正在南下,打着救援襄国的旗号,想把大魏和大赵一起通吃。这时候不定他们已经进了博陵呢。”


  “进了博陵!老哥这话是真的?”年青人骇然变色。


  江屠犹豫道:“具体如何我亦不能确定,只听人说,清梁的大燕军已整顿完备,随时可以南下。左右不过这几天的事。”


  年青人和伙伴相视一眼,随后对江屠一拱手道:“多谢老哥相告。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机会相见,再报今日之情。”道别的话说罢,两人却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对方这是让自己走路了,江屠哪还有不明白的,拱了拱手,说了声“好说。”小心地离开了林子。


  江屠甫一离开,林子里草木哗啦声响,四五十个经过伪装的汉子簇拥到年青人周围,有人问道:“队正。这人说得真的假的?鲜卑人怎么来这么快。石帅不是估计过,鲜卑人要到三月才后下来吗?”


  年青人一瞪眼,道:“石帅那是估计,他若是拿得准,还用的着咱们天骑营北上。”


  “那怎么般?”一直和年青人待一起的汉子问了一句。


  年青人想了想道:“这消息八成是真的。这样——你带四个兄弟先赶回滠头,飞骑传讯肥子,通报石帅知道。我带弟兄们北上,确定之后再回报详情。”


  “只好如此。。。。兄弟们!走——”


  呼喝声中,五十个便装打扮的汉子分作两路,一路向东赶往滠头,一路沿着江屠过来的足迹,向北而去。


  他们是新义军天骑营的一队士卒,奉石青之命,先行北上前来监视清梁的鲜卑人。
——

  五十一章 襄国之战(一)


  更新时间:2010-06-08

  二月初十。慕容俊、慕容恪相继离开清梁.慕容俊带张举、常炜北上回转蓟城。慕容恪一行则向西而去。


  二月十二。江屠告知天骑营斥候,鲜卑大军随时会南下;与此同时,悦绾率三万鲜卑精骑启程南下,大张旗鼓地赶往冀州。


  二月十三。得到鲜卑援军已经南下而且都是骑兵的消息,石琨在冀州聚集六万步卒,先行出发,西行增援襄国。当晚,江屠将鲜卑人军情辗转送到大魏军中,冉闵得报后,一边加派斥候前往冀州方向探查,一边连夜传令襄国周边另外三营主将,第二日午时前赶赴中军行辕商讨军情。


  二月十四。午时正。大魏皇帝行辕。


  “探马急报。石琨六万大军昨日启程西来,此时距离渚阳只有一百余里,明日黄昏前就会和我渚阳守军发生接触。大燕御难将军悦绾率三万精骑已过博陵,今晚会赶至冀州城,预计明日黄昏可能撵上石琨,抵达渚阳。”


  行辕帅帐,冉闵双手据案,一脸凝重地通报军情。


  “三万精骑?鲜卑人也太过狂妄,三万人就想救援襄国?”车骑将军胡睦跳出来嚷道:“慕容氏这是送死!”


  帐内凝重的气氛经胡睦一搅和,顿时轻松下来。有几员将领跟着跳出来,大呼道:

  “石琨算什么?在我大魏军面前,六万人几等于无。”


  “鲜卑人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三万人就敢南下!俺们岂是大赵军可比的!”


  “灭了这股大燕军,给鲜卑人一点厉害瞧瞧。。。”


  众将群情激昂,冉闵听在耳中,忽然一悟。是的,如今的大魏军岂是大赵军可以比拟的!


  华林苑之战、邯郸之战、苍亭之战,大魏军将士顽强拼杀以少胜多,已将后赵末期离散之军的阴影抛下,成为天下至强之军。有这等强军在手,还需要担心鲜卑人吗?

  鲜卑人确实有棘城大胜、密云大胜。但那两次大胜来自于计,并非来自于力。他们只是运气好,遇上的对手太过无能,并非本身勇悍无敌。。。。。。


  冉闵凝重的面容渐渐化开,露出些许笑意:可笑,自己受石云重影响至深,时刻将鲜卑人的威胁放在心头,以至于把名不传经传的悦绾当作慕容恪一般慎重。


  冉闵的微笑鼓舞了将士的斗志。大帐内的气氛更加热烈。车骑将军胡睦才从领兵省尚书这个文职转到武职上来,建功之心最重,抢先道:“皇上,北上以来,两万后军儿郎不是滞留邯郸,就是在滏阳河隔岸相望,出征数月寸功未立,如今渴求功业之心若久旱盼甘霖。求皇上成全,准许后军出战石琨,建功立业。”


  冉闵还未作答,胡睦这番话已经刺激到一人。


  戍卫将军孙威跳出来请命道:“皇上。戍卫军一直卫戍都城,华林苑之战、邯郸之战、苍亭之战尽皆错过,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征,襄国石祗却龟缩不出,把儿郎们都憋闷坏了。末将请令,率戍卫军儿郎前往渚阳截住敌军,不斩下石琨、悦绾首级誓不罢兵。”


  胡睦、孙威一带头,其他将领自然不会落后,王泰、刘琦、苏彦等人俱俱上前请命。


  如此士气,何愁不胜!

  冉闵欣然地向下看去,心中原有的一丝隐忧不翼而飞。目光落在孙威、胡睦焦灼的脸上,早先有意让王泰迎敌的打算动摇了。同是心腹大将,王泰立了不少功勋,眼前的两位却还是寸功未立。


  心念电闪间,冉闵在几上摊开舆图,开口招呼道:“诸位近前来看。。。。。。”诸将围到矮几之前,只见冉闵手指点在滏阳河上。。。。。


  滏阳河流经襄国城南之后改变东西流向,转向东北而去,经南和县进入渚阳地界,与沣河、溜垒河、渚水等另外八条河流交织成一片水网地带。冉闵手指随着滏阳河向东北移去,指着渚阳位置,道:“渚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虽有九水,石琨从冀州往襄国,却可避过其他八水,只有滏阳河任他如何都不可能避过去。是以,沿滏阳河布防是为截击敌军最佳之所在。”


  诸将观察着舆图,不少人附和道:“不错。若论地势,再没有比滏阳河更好的了。”


  “但是,这一仗我们不能这么打!”


  冉闵口音一转,说道:“滏阳河没有险关要隘,河谷平坦,随处可渡。若欲阻止对方过河,我军防御宽度将达三十多里,要动用五六万兵力。敌军此来是为给襄国解围,一旦我军调集大队人马赶赴渚阳,对方目的便即达到,那时即便隔河与我对峙,也算胜了。”


  “不错。”王泰、张艾频频点头。


  “是以,这一仗的目的不是阻击襄国援军,而是速战速决,击溃他们、歼击他们,让他们不敢在侧翼骚扰为害。”


  冉闵向四周一扫,见诸将心领神会,遂继续剖析道:“石琨、大燕军兵马合计九万,人多势众,令人头痛的是其中还有三万骑兵。对方若是会合一处,步骑相配,此战必定十分凶险。以寡人之意,若想稳操胜券,定不能让对方合二为一。”


  冉闵这句话里透露出大魏军的尴尬,那就是骑兵数量太少。邺城杂七杂八合计二十余万大军,骑兵还不到三万,占全军比例刚过一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邺城原有骑兵大多流失,以至于冉闵只接手了一小半。流失的有:王朗入关中带去的两万精骑,石青截留了魏统部五千精骑,驻守另外三大仓的一两万禁军精骑。


  史料上记载:冉闵率十余万骑攻襄国。这种说法不是不对,只是不够准确。


  如同描述鲜卑慕容二十余万骑南下一样,这里的‘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而是骑马机动的步兵。在马镫还未普及的时代,骑兵是高技术兵种,不经过严格训练,等闲之人很难成为合格的骑兵。所以,此时就有了这种“骑步兵”,由战马载运步兵到战场,然后步兵下马作战。


  史学家不是万能的,对于军事方面更未必精通,因此在描述这些的时候往往含糊其词。


  “皇上。你说怎么打,俺们就怎么打。只要让后军上去打头阵就成。”刚当了几天武将,胡睦就开始模仿武人,言辞间有意无意地带着点粗鲁。


  冉闵点点头,指着舆图,思酌道:“依对方脚程来算,明日午后,石琨可能会先到滏阳河东,若是没有阻碍,申时末,冀州军能够渡到河西,这时候鲜卑人极可能撵到河东。寡人意欲分遣两支人马,在河东、河西同时展开攻击。河西一路主攻,要彻底击溃冀州军。河东一路以守为攻,于河岸结阵防御,不给鲜卑精骑渡河援救石琨的机会;石琨溃败之后,河西路即刻渡河,联手河东路,夹攻鲜卑人。。。。。。”


  冉闵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诸将,低喝道:“可有人愿为寡人分忧!”


  “末将愿往!”


  “胡睦愿往!”


  “孙威愿往!”


  诸将七嘴八舌,躬身请令。


  冉闵缓缓点头,目光环视四周,陡然喝道“好!有汝等为寡人分忧,何愁襄国不平,羯胡余孽不灭。诸位退后,听寡人诏命。”


  诸将从矮几旁散开,挺胸直腰,按序就位。


  冉闵喝道:“苏彦听令!汝率本部五千人马,即刻出发,前往城南接管后军防卫。”


  “诺!”苏彦应诺受命。


  “张艾听令。汝率本部五千人马即刻出发,前往襄国城东,接管戍卫军防务。”


  “诺!”张艾应诺接令,跟在苏彦身后出了大帐。


  冉闵随后道:“孙威听令。汝率两万五千戍卫军连夜整顿行装,赶赴渚阳城布置防御,一俟石琨的冀州军渡过滏阳河,即刻出城攻击,务必击溃敌军。”


  话到最末,冉闵目注孙威,喝道:“戍卫军只有两万五千人,汝可有把握击溃六万冀州军?若是不能,汝当早说,寡人另遣他人就是,万万不可强撑以至于误了寡人大事。”


  孙威经此一激,亢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把石琨首级献给皇上,便以末将首级充数。”


  冉闵满意地一笑。“寡人只需汝击败冀州军即可,石琨首级倒是小事。汝切切小心在意,一俟击溃冀州军,即刻率部渡过河西,夹击鲜卑人。”


  孙威凛然称是。


  冉闵继续道:“胡睦听令。汝率两万后军,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出发,沿滏阳河东岸北上,在黄丘(渚阳黄丘。网上有不少人认为,黄丘之战发生地在饶阳黄丘,我以为决不可能会在那里。)埋伏下来,随时注意渚阳之东滏阳河河段动静。一俟冀州军渡过滏阳河,即刻赶至河岸结阵,一则防备鲜卑精骑渡河;二则断去冀州军退路,乱其军心。”


  “皇上尽管放心,末将必定叫鲜卑人来得去不得。”


  胡睦心愿得遂,喜笑颜开,笑呵呵地上去接令。看胡睦满不在乎的模样,冉闵有些担心,想了想又命道:“刘琦听令。”


  左仆射刘琦越众而出,躬身回道:“微臣在!”


  “城西巡防暂且作罢。”


  冉闵命道:“汝率五千精骑明日赶到渚阳城南,于十里之外游弋,一俟滏阳河战事开始,汝即刻赶去居中策应。戍卫军危急,救援戍卫军;后军危急,救援后军。”


  “微臣遵命!”


  刘琦接令而去。冉闵转视帐内诸将,喝道:“诸位!汝等各安值守,小心在意,提防襄国城内守军趁机出城偷袭。下去吧——”


  “诺——”
——

  五十二章 襄国之战(二)


  更新时间:2010-06-09

  永和七年二月十五。


  戍卫军三更造饭,四更出发,赶往东北的渚阳。


  渚阳是个坞堡式的土城,距离西南的襄国四十多里,距离东边的滏阳河十余里,大魏军占领渚阳之后,在此留下了几百士卒,以监视滏阳河东部岸、冀州城方向动静。


  实事求是地说,戍卫军战力水平在大魏军中只能勉强算是中等。冉闵立国以来,大战小战无数,戍卫军却一直未有机会参与,以至于很久没有经历实战检验了。攻打襄国之初,戍卫军曾有过几千战损,冉胤封号仪式作废时,邺城来的新军补充进来,戍卫军又恢复成满编,只是,补充的几千新兵,又将戍卫军原本不高的战力又拉下去不少。


  孙威对此没有感觉,他自有倚仗之处。他的倚仗就是悍民军。当初受冉闵嘱托,孙威进入戍卫军系统,并非单身赴任,随他一道的,还有三千悍民军。一年多来,三千悍民军有一半渗入到军官阶层,成为戍卫军的骨干;还有一半被孙威留在身边,当作最致命的尖刀使用。有这个保证,孙威相信,两万五千戍卫军必定可以轻易击溃新募的六万冀州军。


  戍卫军一路急行,午时前抵达目的地。进入土城之后,孙威接管了防务,传令斥候打探冀州军行止,一边命人布置城防,以备万一。


  午时正。斥候来报,冀州军到了滏阳河东岸,鲜卑人还未见到踪影,估计至少落后冀州军五六十里。


  孙威传令戍卫军偃旗息鼓,不要让对手探查到异常,一边整顿人马,准备出战,一边多遣斥候,密切观察冀州军的反应。


  渚阳是标准的平原地带,一马平川,无遮无挡,视野之内,一览无余,除了一些林地能埋下少量伏兵,绝大部分地方都无法藏匿身形。是以,冀州军来到滏阳河只稍稍停顿,便立即着手探查水情,准备渡河。


  春汛未来,正值天寒水瘦。宽达四五十丈(古丈。相当于现今的两米)的滏阳河最深处不及人颈,冀州军完全可以泅渡过河。


  石琨没有下达泅渡过河的命令。也许是吃亏多了,人变得谨慎了,也许是考虑到辎重、弓弦、甲衣等物不能沾水,探查一番后,石琨采用了很谨慎的做法,命令冀州军士卒伐木架桥渡河。


  六万士卒一起动手,一个多时辰就在滏阳河上架起了一道浮桥。申时不到,六万冀州军排成长长的队列,踏上浮桥向滏阳河而去。


  渚阳城内早已准备就绪,一俟浮桥搭建完成,孙威便带着戍卫军冲出东城门,急急向滏阳河谷赶去。


  戍卫军只走出两三里,便被冀州军发现了。此时六万冀州军还未渡过一半。


  “全军加快脚步,继续渡河!”石琨对此早有所料。近十万大军从西而来,不可能瞒过大魏军的探查,冉闵不可能毫无作为,让这么一支大军轻易出现在背后。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没有据河而守,而是摆出对阵攻战的架势。石琨庆幸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心。好在对方距离尚远,他还来得及准备迎战。


  石琨迅速赶到对岸,从渡河士卒中,抽调出一万五千编制较为完整的冀州军,在河畔三里外结阵迎敌,掩护主力渡河集结。


  对手来的很快,一刻钟左右便到了一两百步外。石琨只得指挥冀州军匆匆布出一个宽近两里、纵深约三十余步的松散防御横阵。这种横阵有两个很大的弱点;一是弓箭手分得太散,很难形成覆盖攻击;二是纵深太浅,容易被对手捅穿,然后分割成彼此无法联系的片段。


  戍卫军的前冲势头止住了。孙威手执双刀,盯着冀州军草草集结的阵形嘿嘿冷笑:新兵就是新兵,自己一方赶出四里的时间,对方却不能布出纵深防御的密集阵,只能完成一个单薄的横阵。


  “传令!刀盾手在某左手位置集结!弓箭手在某右手位置集结!中军马队在某身后集结!长枪手聚拢归建,以待后命。。。。。。”孙威快速整顿部众,他不打算全军结阵,不打算给对手太多时间。


  召集骑士的号角率先响起,聚将的鼓点缓缓敲了起来。“刀盾手——集结!弓箭手——集结!中军马队。。。。。。”小旗招展,戍卫军亲卫快马奔驰,在外沿来回喝令。两万多乱潮一样的戍卫军倚着各种指令迅速就位。


  五千刀盾手和五千弓箭手很快集结完毕;刀盾手集结成正面稍窄,纵深稍深的长方形纵队;弓箭手与之相反,集结的是一个正面稍宽,纵深较浅的长方形横队。


  孙威环刀向前一指,扬声令道:“刀盾手!戒备向前,给孙某搅乱敌阵——”


  舒缓的鼓点骤然变得沉闷有力,带着固定的节奏。五千刀盾手踏着鼓点,向前移动。前排士卒竖起六尺高的大方盾,后方的士卒圆盾斜举,遮蔽了上方的天空。五千人如同一个顶着龟壳的方形怪物,依照鼓点的指令向前蠕动。


  “弓箭手准备!射——”冀州军有人发令。


  几千支羽箭从冀州军中呼啸而出,掠过长空,向着戍卫军刀盾手倾泻。


  羽箭的打击效果并不好,因为冀州军弓箭手散的比较开,羽箭的覆盖面也比较大,以至于单位面积上显得很稀疏。其中有千余支羽箭准确地落到了行进的盾阵上,大多被盾牌挡住,只有百十支穿过盾牌间隙,落到戍卫军身上。


  十几名戍卫军被射中要害倒了下来,其他中矢者拔下挂在甲衣上的箭矢继续前行;冀州军的一轮箭矢攻击只在龟壳阵中荡出了一点涟漪。


  “射——”


  “射——”


  。。。。。。。。。。


  戍卫军的龟壳阵行进的不快,一百步的距离足够冀州军射出七八轮箭矢。当双方抵近到二十步内时,箭矢没有了攻击角度,弓箭手纷纷后退。冀州军将佐随即高喊:“起盾!架枪!迎敌——”拖长的声调之中,戍卫军刀盾手迈开大步攻了上来。


  诸兵种中,刀盾手的攻击并非最为犀利,它的特长是攻守兼备。这种特长使这一兵种成为冲阵的最佳选择。


  “杀——”盾牌直推横扫,砸开密密麻麻的枪林,戍卫军挥舞着环刀挤进冀州军中,两军开始短兵相接。


  一万五千冀州军散在两里方圆,五千戍卫军却合拢在一起,两军交战之处,戍卫军反而在局部占据了数量优势。至于战力。。。。。。


  孙威不会为此担心。


  “长枪手准备——”孙威随口下令,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冀州军纵深薄弱,几乎一捅就穿,他需要等待的是那个缺口继续扩大,大到能彻底隔断对手,大到能让己方弓箭手、长枪手自由通行。


  正看之间,孙威眉头突然皱到一处。也许意识到前方战阵的危险,石琨调集了五六千人赶往缺口处赴援。孙威一眼就看出这支援军与其他敌军不同。


  也许是前段时间损耗的眼中,新募的冀州军衣甲旗号很是驳杂,甚至有三四成没有皮甲护身;这一支人马不同,衣甲整齐,旗号鲜明;并且在快速行进中,保持着比较整齐的队列,这绝非新兵能够做到的,当是石琨的亲卫或者嫡系老兵。


  让亲卫营上?

  孙威很快否决了这个主意。最犀利的钢刀当用在最需要的时刻。


  “传令!刀盾手停止前突,向两翼攻击,冲乱敌军弓箭手阵列。命令!长枪手攻击前进。命令!弓箭手随后跟进,准备攻击河谷敌军——”


  孙威连续下了三道命令。冀州军全军堪堪渡过滏阳河,其中有一半还乱哄哄地散在浮桥西侧,没来得及归建结阵。他希望趁对手立足未稳之际,施加压力,让对手慌乱惊惧起来。


  刀盾手一分为二,向左右两翼席卷,他们的攻击很顺利,面对数倍敌军,总能保持局部数量优势,压迫着敌军向后退却自相践踏。


  长枪兵的攻势却不那么顺利,当他们填补到刀盾手腾出的空隙间时,冀州军的援军也到了。孙威预料的很对,这是石琨最精锐的人马,个个都是多年老兵,眼光异常毒辣。他们没有强行攻击戍卫军,也没准备救援两翼友军,而是稳守阵线,挡住长枪兵的攻击,为石琨集结河谷人马争取时间。与此同时,石琨再次集结出五千人马赶来支援。


  “传令弓箭手。配合攻击,阻断敌援军——”孙威有点急了,不顾双方缠战箭矢可能造成误伤这一事实,喝令弓箭手向对面抛射,阻断攻击。


  弓箭手的攻击给冀州军造成不小的伤亡,却无法粉碎对方的斗志;第一支援军加入到和长枪兵作战的战团不久,第二支、第三支援军相继赶到。石琨似乎打算放弃和戍卫军刀盾手争斗,集中精力对付戍卫军长枪兵。


  这样打会打成乱仗,即便能够取胜,损折也会太大。孙威着急地盯着战场,苦苦寻思着突破口。突然之间,他眼睛一亮,看着滏阳河对岸,兴奋地叫道:“命令!中军前移,亲卫营准备突击,马队准备追剿敌军。”


  滏阳河对岸,人喊马嘶。车骑将军胡睦率两万大军赶到了。


  胡睦大军埋伏在上游十几里外的黄丘。冀州军开始渡河,斥候随即回拢归队。胡睦大军紧随其后沿着河谷北上,申时初赶到冀州军搭建的浮桥位置。这时候,冀州军刚刚渡河不久。


  胡睦大军的出现给了冀州军当头一棒。前有阻截,后路被断,冀州军似乎陷进了绝地。


  石琨竭力压下心头恐慌,安抚冀州军诸将。“诸位请看——对岸敌军并不可惧,只要烧毁浮桥,遣出三五千人守卫河谷,对方就无可奈何。而对面敌军尚不及我军半数,我军背水一战,诸将奋勇争先,难道还不能击败他们?”


  “兄弟们!和大魏军拼了——”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冀州军很快调整了部署,三千冀州军守住浮桥,随时准备放火。其他的则一蜂窝般扑向戍卫军长枪兵。不分阵势,不要编制,意欲用数量优势压垮对手。


  遇到这种情况,孙威反而稳沉下来。他将亲卫营全部调上去稳定阵线,手中只留下一千骑兵,以备最后用来追剿敌军。对手的这种状况明显是临死前的疯狂,这种疯狂能够持续多久?只要自己坚持过这一阵,胜利必将属于戍卫军。


  就在双方乱斗之际,渚阳南方烟尘滚滚,刘琦率五千精骑赶至滏阳河畔。急骤的马蹄声像死神的呐喊重重敲击在冀州军心房之上,冀州军将士魂飞魄散,直欲崩溃。。。。。。


  完了!


  石琨面色苍白,心灰如死,无助之中,他茫然地回首东方,那里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突然间,他双目一亮,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整个人立时来了精神,扬声嘶喊道:“哈哈哈——援军来了!诸将无忧!大燕骑兵就在我们身后。哈哈哈!杀啊——”


  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如狂潮一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鲜卑精骑到了。
——

  五十三章 襄国之战(三)


  更新时间:2010-06-10

  十余年来,大燕国从来没有停止过征战的脚步,疆域不断拓展的同时,一直由鲜卑各族部落、北地汉人、扶余人、高句丽人组成的精锐大燕军也已成形。悦绾麾下的三万人马便是其中之一。


  三万精骑疾速奔跑,队伍错落有致,没有半点散乱。整齐的马蹄声如惊雷乍地,密密地、急急地压迫过来,听到这声音,冀州军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振奋地大呼,拼死挡住戍卫军的冲击。


  河东岸的胡睦心脏紧缩,初次担纲方面督帅的他紧张的忘了呼吸,直到憋闷的受不了时,他才在呛咳中惊醒过来,匆忙下令:“快——立盾结阵!弓箭手准备——射!”慌张之下,对手还在两百步外,胡睦就急不可耐地下大了射箭的口令。


  “扑扑扑。。。。。。”五千支羽箭落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没有伤到鲜卑人,却把几匹战马吓得嘶鸣起来。


  “具装骑遮蔽冲锋——”悦绾马不停蹄,挺枪大喝。


  鲜卑精骑没有减速,三千具装骑扬鞭催马,骑乘着罩了皮甲护具的战马冲到阵形前列,充当掩护主力的盾牌。


  “扑扑扑。。。。。。”


  鲜卑精骑攻击阵形刚刚调整完毕就进入到弓箭射程之内,大魏军第二轮箭雨适时赶到,倾泻在具装骑中。坚实的防护起到了作用;几千支箭矢只让几十名具装骑颓然倒下,在局部引起了一些骚乱,滚滚洪流依旧向前急冲。


  “射——射——”胡睦声嘶力喊,他脑袋里热乎乎乱糟糟的,眼里除了越来越近的铁骑,已容不下任何其他存在。


  具装骑转眼间冲到,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两千多骑连人带马狠狠砸向大魏军。。。。。


  不需要指挥,不需要命令,完全出于平时操演练就的本能,大魏军阵形前列的盾牌手、长枪手即刻动了,盾死命往前抵,枪死命往前戳。。。。。。


  轰——


  就像土堤与巨浪的碰撞,双方相遇溅起来的不是水沫,而是四散的刀枪、腾飞的肢体。


  撞击过后,巨浪出现了片刻的停滞,土堤轰然垮倒了一层。停滞只是短短一瞬,不容思考,不容喘息,第二浪再次袭来,持续向土堤深处狠狠撞击,再次冲垮一片土堤。


  第三浪、第四浪。。。。。。一浪接一浪,连绵不休,每一浪过罢,土堤都会垮倒一层。待鲜卑主力冲上来的时候,由五千大魏军士卒组成的第一个密集枪阵已被具装骑冲得七零八落。


  “啊——”


  一阵阵惨呼终于将胡睦唤醒。望着弧形包抄上来的鲜卑精骑,他急忙作出应变。“弓箭手。阵心集结,阻断射击——二叠阵竖盾架枪——”


  胡睦初经战阵,临阵应变有些迟缓,好在他多少懂些兵事,为了应对骑兵冲击,事先在浮桥前布下了一个密集的三叠阵。三个五千人方阵层层叠叠,伸展出三四百步,这种厚度的防御纵深绝非轻易可以冲溃的。


  第一个方阵的奔溃并非没有收获,千余鲜卑具装骑陪着大魏军士卒一起倒了下来,更重要的是,鲜卑精骑的速度被迟缓下来了。


  “射——”退缩到叠阵中的弓箭手重新张开了弦,箭雨倾泻而出,大魏军开始反击,速度迟缓,没有具装骑遮蔽的鲜卑精骑开始出现较大的伤亡。


  “冲上去——抵近攻击!”悦绾振臂高呼,面对箭矢的打击,只有抵近攻击才能尽量减少伤亡。


  鲜卑精骑忽地围了上去,原本的弧形阵线成了半圆形,不仅将第二叠阵包抄进去,甚至开始攻击第三叠阵前部。在三万骑的包围下,一万五大魏军就像随时岌岌可危的孤岛。


  “杀!”


  三叠阵后的浮桥上突然响起震天喊杀,刘琦率五千精骑赶了过来。


  鲜卑铁骑杀到之后,防守浮桥的冀州军打消了烧毁浮桥的主意,留着浮桥以便鲜卑精骑尽快渡河救援。他们只注意浮桥另一端的动向,不防刘琦从后面杀到,被五千精骑一冲,顿时溃散。


  “杀——”胡睦扬声大喝,指挥士卒拼死抵住对手的冲击,刘琦的到来为他增添了不少信心。


  “随我来——”刘琦长枪指向第三叠左翼鲜卑骑,率部绕过己方密集阵,冲杀过去。那里约有两三千敌骑。


  鲜卑精骑见状,抛下大魏军步卒,拨马迎上刘琦。


  双方都是骑兵,速度极快,转眼间两军相遇。


  “杀。。。”刘琦催马挺枪,冲了上去,呼喝声刚刚出口,他眼睛一咪忽地瞪大,转而惊呼道:“马镫骑兵!”


  邺城也许有许多人还不知道马镫骑兵的厉害,但绝不包括刘琦。作为尚书台左仆射,日日陪伴在冉闵身边,刘琦怎会不知邺城正在加紧演练新骑兵——马镫骑兵呢?他又怎会不知马镫骑兵的厉害?

  在冲击步兵方阵之时,马镫骑兵的优势也许不能完全彰显,但在与无镫骑兵的冲撞中,马镫骑兵将会把稳定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刘琦的五千精骑就是五镫骑兵。


  惊呼出口,刘琦已然有些心虚。对方数量占优不可怕,对方凶悍顽强,大魏骑兵同样不差;可若对方是马镫骑兵,这场仗便有输无赢。


  刘琦惊骇之间,两军已经相遇,战马纵横驰骋,长枪来回攒刺,一支长枪电闪刺来,再容不得他有丝毫犹豫。


  “杀——”刘琦吐气发声,伸手一挑,架开来枪。随即身子一个趔趄,差点从战马上栽下来。对方长枪挟带的冲击力实在不小。


  刘琦脸色一变,匆匆扫向四周,只见身边部众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向下栽落;对手也有人栽下战马,只是对手大多是因为身子受创这才栽倒,己方将士竟然大多是承受不住对方长枪带来的冲击力。


  这仗没法打了!


  望着四周无数敌骑,刘琦说不出的心虚害怕。想也未想,他下意识地拨转了马头,一声不吭催马奔逃。


  刘琦的溃逃就像一根导火索,将大魏军的奔溃点燃了。先是大魏精骑,他们出于本能,跟在刘琦身后向河西逃去,然后是苦苦抵挡鲜卑精骑的大魏步卒,援军跑了,他们已经没有了胜利的希望,胡睦瞧见不对,率先逃走,第二叠、第三叠密集方阵随即奔溃,残存的大魏军掉头向浮桥逃窜。


  “杀——”鲜卑人的喊杀声越发地响亮了,如催命的魔咒紧紧跟在大魏军身后。


  浮桥太窄,只能容纳六人并排行走,几千精骑、一万多步卒一拥而上挤在一处,你踩着我,我扯着你,堆在桥东,竟是谁也无法向前。


  鲜卑精骑赶上来,长枪伸缩,向着人堆不停地攒刺,一两万大魏军一心逃跑,再无斗志,没一人回身抵抗,只是拼命地向前挤,希翼落在后面的袍泽替自己挡住长枪。


  鲜卑人一通乱刺,捅死数千人,许是死的人多了,密密的人堆出现了松动,随即好几千人哗地散开,仓惶向对岸逃去。一路之上,你撞我、我撞你,不时有人被挤下滏阳河,这些人有很多最终反成了幸运儿,借助河水的掩护逃出生天。


  孙威一直留意着河东战况,看出胡睦的恶劣处境之后,他放弃了扩大战果的企图,打算动用亲卫马队尽快击溃冀州军,然后救援胡睦。没想到命令还未下达,对岸突然就奔溃了。望着争先恐后逃过来的友军,望着紧追不舍的鲜卑精骑,他知道这一仗败了。凭他手中的戍卫军只能勉强击败冀州军,绝对不可能同时抵挡住鲜卑人。


  “亲卫马队断后!戍卫军撤回渚阳城——”


  命令出口之际,孙威脑中忽地一暗,不祥的感觉升上心头。来得及吗?距离渚阳城七八里,步卒能够摆脱骑兵的追击?一千亲卫马队挡得住七八万敌军?尽人事,听天命吧。。。。。。


  石琨马上将孙威的担忧转变成现实。


  “缠上!不可放跑敌军——”石琨振声高喊,战局的逆转让他从地狱一下升上了天堂。


  杀——


  原本不成阵形的冀州军反守为攻,从四面八方缠上来,死死黏住戍卫军。一千亲卫马队冲上来,只遮挡了很小一部分攻击面。


  “走——”孙威高喊一声,顾不得收拢全军,带着两三千脱身的戍卫军向渚阳撤退。河东的溃兵已经退过来了,鲜卑精骑则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渡过滏阳河后,鲜卑精骑似乎打定全歼对手的打算,从四面包抄过来,将刘琦精骑残余、胡睦残余、戍卫军残余包裹在一处。大魏军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鲜卑精骑合围前,赶到渚阳城,依城坚守。只是,他们的打算很快落空了。悦绾率领一队精骑沿途不杀不战,径直*插向西方,赶在孙威之前抵达城下,随即回转马身,严阵以待。


  “车骑将军!戍卫将军!不怨刘琦无能,实在是对手太厉害,抵挡不住啊,他们是马镫骑兵。。。。。。”刘琦因恐惧而逃,现今又开始担心冉闵追究他这个逃兵祸首的罪责,于是围在胡睦、孙威身边,苦苦解释哀求:“还望两位回转之后帮着美言。若能逃过此劫,大恩大德,刘琦不敢或忘。。。。。。”


  “刘仆射。别想那么多了,眼下还能逃得出去?”胡睦指着前方的悦绾精骑,凄惨一笑:“大伙准备拼命吧,拼死一个是一个。”


  “他*奶*奶*地!大伙一起往南杀,杀到渚水,不定就能有一条活路。”孙威露出悍民军挣扎搏命的本色,亢声叫道:“想活命的,随我突围!杀出去——”
——

  五十四章 襄国之战(四)


  更新时间:2010-06-15

  事实上,鲜卑人的马镫骑确实比一般骑兵高上一筹两筹,但远不是刘琦想象的那么可怕。


  据东北出土的文物考证,马镫的出现可能是鲜卑人在征服扶余、高句丽的征途上,由汉代的单边脚扣、发展到双边脚扣,进而到木质马镫、包铁马镫。随着鲜卑人南下,马镫由北而南地留传进中原,由东至西,通过西域流传到西方,并日趋成熟。这应该是诸多马镫起缘中比较可信的一种说法。


  需要说明的是,鲜卑人马镫骑兵的出现是一种蒙昧原始兼带着偶然性的自然进程。如同一个人的成长,只有许久不见的旁观者才能感受到前后巨大的变化,身在其中并不会有很真切的感受。鲜卑人对马镫的认识就是如此。他们没有真切感受到马镫的划时代意义,一切都是凭着感觉自然发展。随着马镫骑术的成熟,鲜卑骑兵越来越是犀利,但是,这种犀利来自于时间的积累,来自于熟中生巧,并非来自于有意识的系统操练。


  石青、李农、冉闵。。。和鲜卑人不一样,久经战马颠簸之苦的他们,一旦得到发展成熟的马镫,一旦获得那种前所未有的稳定性;内心的震撼绝对不是身处其中的鲜卑人能够比拟的。新义军骑兵或是邺城骑兵有意识地摸索新战法以求发挥马镫优势,这种操演,比鲜卑骑兵更专业、更系统。


  刘琦败阵的原因在于不了解敌情,以至于用无镫骑兵冲撞马镫骑兵,这等作为无异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结果除了失败再不可能有其他的了。


  与刘琦相比,孙威突围时的遭遇明显好了许多。上万溃兵纠结成一团向南奔突,其中大半是步卒,遇上鲜卑骑兵,他们不像刘琦的精骑那般没有还手之力。一个鲜卑骑兵最多能刺死或撞飞一两人,剩下的步卒依靠灵活的步伐,躲过正面的战马,从侧翼给予对方以杀伤。


  四面包抄的鲜卑骑兵阵线十分薄弱,与裹成厚厚的密密的大魏溃兵相比,南线的鲜卑骑兵就像试图拦截滚动的巨石的一条细细绳索,随时都有一分为二的危险。


  “传令!放逃兵过去,随后掩杀!”悦绾及时调整了应对方略。


  号角声中,鲜卑骑兵闪开了一条通道,大魏溃兵欢呼大叫,沿着通道向南狂奔。慌乱之中,他们无暇多想,丝毫不知死神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杀——”悦绾长枪前指,万余鲜卑骑兵呼啸尾随上大魏溃兵,开始了新一轮屠杀。


  屠杀来自于背后,溃逃之际,突围时以命搏命的厮杀看不见了,士卒只能跟着前方的将领拼命狂奔,没有人会转身厮杀。大魏军士卒多是步卒,凭两条腿不可能摆脱骑兵。大燕骑兵从容跟在他们身后,长枪毫无顾忌地收割生命。


  跟随在孙威、胡睦、刘琦身后的士卒越来越少,鲜卑人长枪啸叫的风声就在他们耳畔呼呼回响,眼看着不幸即将到来之时,他们的机会来了——天黑了。


  按照鲜卑人追杀的速度,大魏溃兵没一个人能有机会逃到渚水,但是老天给了一条生路。这晚的夜空,无星无月,黑云弥漫,一黑下来,便是伸手不见五指。遇到这种天气,悦绾只能无奈地吹号收兵。


  大魏幸存士卒还有三五百人,孙威张望了一下,除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却无法分辨是谁。“走吧!回去向皇上请罪!”他吆喝了一嗓子,凭着感觉在黑夜里踽踽南下。


  将近三更之时,孙威回到中军大营。


  此时的中军大营灯火通明,四下里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的士卒。不用多想,孙威也知道,中军应该接到了大败的消息,在连夜调整部署。


  垂头丧气地跨进行辕,孙威正思酌着怎么向冉闵请罪之时,人影一闪,刘琦、胡睦从黑影里窜出来,一左一右围上他,殷勤说道:“戍卫将军。大伙一起去见皇上吧。”


  大败由河东战场开始,两位河东主将担心军法处置,是以拉上孙威,希翼法不责众,网开一面。孙威苦笑着点点头,和两人一起来到冉闵的大帐。


  大帐里亮如白昼,冉闵没有休息,聚精会神地趴在矮几上看着舆图。三人进来叩拜、请罪,他似乎没看见,任由三人直挺挺跪着,只蹙紧了眉盯着面前的舆图描画思索。


  渚阳大败,襄国形势就此逆转,大魏军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十一万大军眼下只有六万余,与九万敌援军和襄国城内五六万大军相比,数量处于绝对劣势;不单如此,大魏军乃是客军,既没地势可依,也无便利的补给,一旦拖下去,首先支撑不住的将是大魏军。


  唯今之计,只有撤军一途。可是在对方几万骑兵的追击下,大魏军能够撤回邺城吗?答案显而易见。若想安然撤退,大魏军必得先打一场硬仗,击退或者挫败敌援军锋芒,让其不敢追击才是。


  冉闵盯着舆图,一握拳,重重锤在渚水和滏阳河之间的平原上。


  渚水和滏阳河都是从西向东、在襄国附近转向东北流淌,两河的区别在于一个在襄国北转向、一个在襄国南转向。两条河流就像两道并行的转折线,线与线相夹的平原就是渚阳到襄国的主要途径,平原狭窄,最宽出不过二十里,最窄处仅七八里。在此决战,敌援军即便不愿也难以避开。


  “皇上!鲜卑人都是马镫骑兵,非我军能敌啊。。。”


  思路被一阵凄惨的哀声打断,冉闵这才注意到在下手跪着的三员心腹大将。大败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就下定了诛斩三人,以儆效尤的打算,可当三人跪在面前,惶恐请罪的时候,他心地蓦然一软。毕竟是多年的心腹啊,怎能说杀就杀。。。。。。


  迟疑之间,冉闵问道:“刘琦。汝刚才所言是实?鲜卑人全是马镫骑兵!”


  “微臣愿以满门上下性命担保,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欺瞒皇上。”好不容易有了辩解的机会,刘琦俯首顿身,连声表白。旋即一指胡睦、孙威道:“戍卫将军、车骑将军亲身经历鲜卑马镫骑兵的威猛犀利,可为微臣作证。”


  冉闵眼光移过去,瞧见胡睦、孙威两人颓废地点点头,他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作为沙场宿将,他心里很清楚,决定战场胜负的大多是士气人心,并非是人员的数量或者兵甲的犀利。鲜卑人有马镫骑兵如同新义军有马镫骑兵一样,并不是很严重的事,可若大魏军将士因此以为对手不可战胜,这才真正地严重了。


  “住口!”冉闵蛮横地阻止了刘琦接下来的解说。“汝等临危而避,难堪重用,致使渚阳大败,五万将士生还者不及千人。如今不思悔改,还欲用狡词诡辩,乱我军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冉闵雷霆大怒,三人顿时吓得呆了,匍匐的身子簌簌发抖,只等着听“斩首”二字。就在这时,冉闵话音一转,喝道:“汝等给寡人滚到后军去,好生思过反省,休要胡言乱寡人军心。”


  冉闵说得很不客气,三人听在耳中却如闻纶音,知道性命算是保住了,在大帐中瘫了一阵,这才辞别冉闵,连夜赶往滏阳河南岸的后军大营。


  三人出帐之时,正好遇上卫将军王泰和射声校尉张艾进账。原来冉闵得到渚阳战败的消息之后,即刻传令王泰、张艾两人,连夜移营,将城东、城北的人马拉倒中军会合。两人奉诏刚刚赶到。


  “让各营士卒随便找地方睡上两个时辰。”冉闵从沉思中抬起头,带着些疲惫吩咐道:“安顿好以后赶快过来,五更时分,寡人召集众将议事,逢此危急时刻,正需汝等鼎立相助。”


  王泰、张艾答应一声,随后并肩出帐。张艾急着安排士卒休整,出帐后对王泰一拱手,便即去了。王泰没有急着回驻地,唤过身边亲卫问了一阵,打听出刘琦三人的去向后,找了一名亲卫回宿卫军传令,自己则带了亲卫出辕门向南追去。


  王泰没用多久就追上了刘琦、孙威、胡睦。刘琦曾经作为副手,和他驻守襄国城北有一段日子,因此他没有客气,直接问道:“刘仆射。渚阳一战究竟是如何败的?”


  刘琦懊恼道:“还不是因为鲜卑人,十几年没和鲜卑人交手了,没想到鲜卑人越发厉害,骑兵竟然是清一色的马镫骑兵。这仗还怎么打?”


  此言一出,孙威、王泰双双变色。


  孙威是因为刘琦口无遮挡,冉闵一再交代,不可胡言乱了军心,刘琦依旧不知道收敛。不满归不满,孙威却没敢说什么。王泰乃鼎鼎有名的悍民军双壁,位阶一直在他之上,他即便不满也不敢当王泰的面反对,何况此时他是待罪之身,更不敢得罪王泰。


  王泰变色是因为大燕国的马镫骑兵。


  大燕军一直是大赵军的梦魇,悍民军之所以扬名天下,是因为棘城一战只有悍民军没在大燕军手中吃亏,但是,没有吃亏并不等于悍民军占到了便宜,棘城之战,悍民军在大赵军整体败退之时得以从容退走,顶多算和大燕军打了个平手。


  王泰变色是忧虑这次对阵鲜卑人与棘城之战不同,此时的大魏军主力不是悍民军,而是战力有待整合的一般禁军;大燕军则更上一层楼,竟然装备上了马镫骑兵。双方一退一进,形势显得格外严峻。


  “三位慢走。王某不送了。”王泰辞别刘琦三人,急匆匆赶往中军大帐。他要向冉闵力谏,筑垒固守,并调邺城人马北上赴援。


  王泰踏进中军大帐的时候,帐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中书监卢偡、尚书徐机、道士法饶、射声校尉张艾等人围在帅案的舆图前,听冉闵慨然讲解道:“汝等且看。。。这里是渚水和滏阳河最狭窄处,两河相距不过九里,其中还有一两里的草滩沼泽,刨去这些,真正能交战的,只有七里宽,这种狭窄地带正好可以限制对方骑兵。而且,此地距离我中军大营不过十五里,辎重粮草随时可以得到补给,利于我军结阵久战,只要挡住对方前几轮冲击,拖个一日半日,胜利就是我们的。是以,寡人欲亲率主力屯于此,与敌一决胜负。。。”


  拖得下去吗?王泰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旋即被他否定了。马镫骑兵太厉害,鲜卑人不会给大魏军拖下去的机会。


  “皇上!此计不妥。。。”


  王泰分开众人,上前进谏道:“今襄国未下,外救云集,我若出战,必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固垒以挫其锐,徐观其衅而击之,且陛下亲临敌阵,如失万全,则大事去矣。”


  王泰所言,从战术上来说,也许更为稳妥。冉闵曾经有个这种想法,不过最终还是被他摒弃了。这种做法看似稳妥,在对手不犯错的情况下,极可能让大魏军陷入重围。一支客军若是陷入重围,行事艰难被动不说,更可能对士气造成难以想象的打击,这种打击甚至能摧毁全军的斗志。与其后果艰险难测,不如逞险一击,胜了便即全面扭转当前恶劣的局势,败了仍旧回归艰险的局面而已。


  如果这是其他人的建议,冉闵会不加犹豫给予否决,王泰却不一样。不仅是照顾自己左膀右臂的面子,更重要的是王泰乃多年宿将,所言自然有些道理,不能不加以考虑。


  冉闵沉吟之间,道士法饶站了出来。


  法饶原在南方修道,听闻北方大变,冉闵颁布杀胡令后,他不甘寂寞,北上邺城,意欲帮助冉闵匡扶汉人社稷。法饶运气很好,他赶上冉闵铸像失败正对佛图空愤恨不已、连带对佛教心生间隙之时来到邺城,因此一见之下,立即得到冉闵礼遇,随时带在身边参赞。


  可惜的是,法饶虽有心为大魏出力,奈何胸中锦绣实在有限,来北方年余,迟迟没有任何善举良谋贡献,以至于渐渐被他人小觑非议。这让法饶很是着急。


  适才冉闵讲诉对敌方略的时候,法饶颇以为然,待到王泰出言阻止,冉闵有些踌躇的时候,法饶认为自己进言的机会来了。当下站出来反驳道:“陛下围襄国经年,未有尺寸之功;今敌至,又避而不击,将何以使将士乎。且太白入昂,当杀胡王,百战百可,不可失也!”


  冉闵闻言,再不迟疑,扬声喝道:“吾意决矣,敢沮众者斩!”


  永和七年。二月十六。辰时正。


  冉闵留五千人守卫滏阳河南的后军辎重营,留五千人守卫襄国东北方的中军大营。亲率五万马步在滏阳河西岸布阵,准备迎战石琨、悦绾的联军。


  与此同时,冀州军、大燕军伤患留在渚阳城,悦绾、石琨率七万五千余主力出城,沿着滏阳河西岸南下,天近午时的时候,他们遇上了大魏军的战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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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1:实在很抱歉,前几天身体不舒服,以至于耽搁了更新,也没有上网说明一下实在很对不起天天追看的书友。请大家原谅。


  ps2:书评区有书友说,本书被和谐之光照耀到了,纯属玩笑。本书很健康,很有爱,应该不会被和谐之光关注的。大家尽管放心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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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五章 襄国之战(五)


  更新时间:2010-06-16

  滏阳河大营主要的职责是接应囤积邺城运来的粮秣,兼带堵断襄国南面交通;冉闵没要求后军直接参与对襄国作战,只要求后军防守好滏阳河大营就行。鉴于此,后军在滏阳河上搭起了一座浮桥连接南北交通。浮桥南端直通滏阳河大营,北端派驻了一曲人马警戒防御,若见势不对,即刻焚烧浮桥,以保护南岸的粮秣。


  孙威三人急赶慢赶,天色大明时才通过浮桥来到滏阳河大营。


  滏阳河大营由太原王冉胤坐旄。太原王尚不满十岁,所谓的坐旄只是个姿态,一应事物都由后军统带苏彦打理。苏彦出自悍民军,与孙威私交很不错,和刘琦、胡睦一道拜见过冉胤之后,孙威便打算到苏彦那帮忙。


  “刘仆射、胡车骑。二位是在太原王身边照应,还是和孙某一道去苏彦军中?”孙威是个直性子武人,他认为若想将功赎罪,就应该在军中厮杀拼命,浑不知胡睦、刘琦对此不以为然。上阵厮杀这种赎罪方式哪有跟在太原王身边来得快?


  胡睦迟疑了片刻,不知道怎么回答,顺手将问题推给刘琦,问道:“刘仆射以为呢?”


  “这个。。。”


  刘琦为难地看看太原王,正想找个借口拒绝。帐外突然进来一人,对冉胤叩拜道:“太原王。听说石琨和鲜卑大军前来救援襄国,朝廷分兵抵挡,人手十分紧张。危难时刻,正是义士尽忠之时。栗特康不才,愿将商队旧部组成劲旅,为朝廷上阵厮杀,略尽绵薄。请太原王恩准。”


  栗特人拆散之后分在各处营地充当杂役。渚阳战败,各营大魏军俱向中军大营汇集,却将杂役全部遣到了滏阳河大营,栗特人得以重新聚首,栗特康因此有了这个建议。


  请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决断,本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只是三个败军之将各有心事,谁也没注意到其中的异常。冉胤更不会知道,他迷迷糊糊的甚至没有听懂,只噘着嘴拿眼去看胡睦。胡睦曾经作过一段时日的后军主将,两人比较熟悉,因此他只好向胡睦求助。


  胡睦还没有发话,刘琦先站了出来,抚掌称善道:“甚好。甚好。栗特康真乃忠义之士。以刘琦之见,不如将栗特人商队组成太原王卫队,由车骑将军统带,需用之时,太原王可亲自指挥卫队冲锋陷阵。。。。。。”


  胡睦从领兵省尚书这个文职转为车骑将军,还没来得及痛快淋漓地驰骋沙场,两万人马便损折得一干二净,正自愁苦之际,听到刘琦的建议,当下心中一亮:栗特人商队虽然只有千余人,但怎么也强过当光杆将军啊。


  “太原王。栗特康精白忠心,应当体恤鼓励,不可多加挫磨。”胡睦对冉胤点点头,附和道:“刘仆射说得有理,以胡睦之见,可以把栗特人装备成太原王卫队,战事多变,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嗯。好吧,这事就交给车骑将军了。”冉胤竭力学着老成的模样,点头允准。


  孙威见状,知道胡睦、刘琦会留在太原王身边,当下辞别冉胤等人,出帐去找苏彦。


  这个时候,东边的太阳刚刚升到一竿子高。冉闵命令王泰率五千宿卫军留守中军,亲率五万大军离开大营,向东北进发。悦绾、石琨的联军因为攻打渚阳耗费了一阵时间,昨夜休整太晚以至于还未整军离开。


  这个时候,襄国西北的太行山东麓和襄国东面的安乐国广宗县(今河北威县),各有一支大军正在向襄国急速推进。


  太行山西麓的大军由三万马镫骑兵和六万匹战马组成,没有一辆辎重车,没有一名步卒。骑兵每人双马,一骑用于战斗,一骑用于驮负战马和骑士五日的粮秣辎用。六万匹战马分成三个纵队,每纵队八骑一排,三个纵队拖出近十里长的队列。


  这是一支看起来比悦绾的精骑更威猛更雄壮的骑兵。


  游骑兵成群结队,在队列前后左右纵横驰骋,四处侦缉,隔断大军行踪。左翼纵队长枪如林,密密竖起,连驮马上都挂着两支备用长枪,不用说这是一万精骑。右翼纵队枪林比左翼明显稀疏许多,战马和驮马上看得更多的是羽箭,一个个箭囊斜挂左右,长长的步兵弓没有上弦,挂在驮马上;小巧的马弓放在鞍前伸手可及之处,弓弦紧绷,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这是一万弓骑兵。


  兴许四散侦缉的游骑兵属于中军队列,因此,与两翼相比,中军的队列稍微短了一些。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中军的威严,可以说,这支骑兵之所以比悦绾的精骑更威武,就是因为中军的存在。刨去两千游骑兵不算,这支八千骑的中军还有三千重铠铁甲骑、三千具装皮铠骑和两千兵甲簇新的仪仗轻骑。


  重铠铁甲骑虽然没有着装,但是那丈八长的粗大马槊闪耀的冷冽寒芒便已将它的霸道宣泄的淋漓尽致。具装皮铠骑的马铠绑缚在驮马之上,他们也未着装,只是那绷紧的面容,淡漠的眼神,让这三千冲阵死士显得和两翼骑兵截然不同,似乎他们才是真正的战士。同重铠铁甲起和具装皮铠骑相比,仪仗轻骑又是另一番神采。一千杆长枪笔直树立,没有一点歪斜。两百面各色旗帜组成的云团随风翻滚,荡出浩大的气势,两百重铠铁甲士披挂整齐,打磨光滑的甲面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号手、鼓手、传令兵、前后拥簇。这是由两千名年轻人组成的队伍。两千名年轻人神采飞扬,一个个目光灼灼,狂热地注视着队伍中心的两面大旗,两面大旗其中一面写的是“辅国将军”,另一面则是“慕容”。大旗之前,一个年青将领身子挺直,放马缓行,正是大燕国辅国将军慕容恪。


  慕容恪和悦绾同时出发,悦绾从清梁直下,到冀州后向西转进。慕容恪则是先向西进,由中山郡抵近太行东麓,随后转道常山郡、赵郡南下。有大赵朝廷的关照,慕容恪一路之上畅通无阻,不仅没有任何麻烦,所过郡国还提供了无数辎用便利。


  “报——”


  一声拖长了音调的通传响起,两名游骑兵带着四名通传信使赶过来。“启禀辅国将军。昨日午后,御难将军与冀州军在渚阳东面的滏阳河受到五万敌军阻击。双方战至晚上,敌军尽覆。我大燕军损折近四千骑,冀州军损折一万有余。”


  “五万敌军尽覆!好——御难将军不负所望。”慕容恪又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想到首战战果会如此辉煌,五万敌军损折引起的力量对比让他以后行事更有把握了。“汝等且将此战详细始末告于吾知。”


  “遵命。禀辅国将军。。。。。。”通传信使打马跟在慕容恪身后,将渚阳一战前后详细一一道出。


  慕容恪听罢,没有说话,低着头默默算计。过了好一阵,他才对通传信使道:“汝等回去转告御难将军,若再遇敌军阻击,让他注意保存实力。经此一役,冀州军士气大增,应该能够抵挡一阵的。。。。。。”


  通传信使答应着离去,慕容恪转对游骑兵问道:“距离渚口还有多远?”渚口是渚水从太行山出来的溪口,那是一道很窄的溪流,只有山洪发作时,水量才会打起来。渚口距离襄国约莫有四十里。


  游骑兵回道:“回禀辅国将军,前方十余里便是渚口,过渚口向东,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襄国。”


  “一个多时辰?去的太早了。。。”


  慕容恪眼光闪了闪,随即连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到渚口就地歇息休整,积蓄马力。传令游骑兵,立即前往襄国打探大魏军、大赵军虚实,若有动静,立时报到渚口。传令北平太守孙兴,代某出使大赵,督促襄国守军出城迎战,督促石祗迎我大军进城驻扎休整。。。。。。”


  与从西北赶往襄国的慕容恪的从容不同,从东面广宗县赶往襄国的大军却急惶惶如跳脚一般。


  这也是一支全骑兵队伍,一人一骑,大约有万余骑,万余骑快马加鞭,不要队形,不要仪仗,只拼命向前赶,以至于整个队伍不像是行军,更像是在溃逃。饶是如此,队伍前首的石青还在连声呼喊:“快!快!快——”


  按照历史记载,鲜卑人应该在三月南下,襄国之战也将在那时见分晓。依据这个时间,石青制订了北上计划,打算到二月底率新义军主力北上,到襄国助冉闵一臂之力,以彻底改变襄国之战的结局。以他想来,对方少了滠头姚弋仲这路人马,大魏却多了几万新义军,此消彼长,战局逆转并非难事。


  石青没想到的是,鲜卑人竟然提前南下了。这种意外的变数,让他忐忑不安,以至于担心襄国之战会出现更多变数。为稳妥起见,二月十四,得到鲜卑人南下的探报之后,石青立即集结了新义军骑兵,连夜从肥子出发赶往襄国,命令主力步卒携带粮秣辎重随后北上。


  因为渡黄河、卫河、马颊河耽搁了不少时间,第一天石青只赶出两百多里路,二月十五,在清渊县(今河北临西县)境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石青便率部踏上行程,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四五十里,进入了广宗县地界。


  “快!快走!传令全军,申时之前,各营必须赶到南和,在南和休息整编。。。”意外地变数让石青心中发慌,历史有了太多的改变,他再不能向应对大晋北伐、枋头蒲洪、滠头姚弋仲那样得心应手地应对襄国之战,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拼命了,拼命向前跑,拼命帮冉闵抵抗大赵和鲜卑人的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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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六章 襄国之战(六)


  更新时间:2010-06-16

  大晋永和七年二月十六的襄国就像一个巨大的、动荡的漩涡。


  这个漩涡由几十万忙碌奔走的大军组成,置身其中的士卒仿佛水滴,一个两个三个并不显眼,可当成千上万乃至上十万运动的水滴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股股潮流,这些潮流互相碰撞,互相冲击便形成了动荡的,颠覆一切的漩涡。


  漩涡之中,太行山东麓的慕容恪三万骑兵是一股潮流,广宗县的新义军骑兵是股潮流,布阵迎战的大魏军主力也是股潮流,由渚阳城南下的石琨、悦绾联军还是股潮流,忙碌布置防御的大魏中军大营、滏阳河大营、以及暗自调动人马的襄国城又各是一股潮流。


  七股潮流或向外扩张或向内收敛,或向前奔突一泻千里,或其上平静其下暗流涌动;其中漩涡最边缘的当属在广宗拼命赶路的新义军,而漩涡的中心无疑就是襄国城池了。


  与四周人喊马嘶的喧闹不同,漩涡的中心——襄国城内很是安静,安静的有些异常。援军来了,而且打了个大胜仗,围城的大魏军退了下去,城北、城东的交通已经恢复通畅,赵郡的通传信使已经入了城。。。。。。


  一大早,就有无数的好消息涌进了襄国,可是襄国上下没有人为此欢呼。之所以如此,原因就是江屠带回的张举口信。张举通过江屠之口,严厉警告襄国朝廷:鲜卑慕容此次南下救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实质是为了夺取襄国。


  前两天大魏军围困襄国之际,也许没人顾得上张举的警告,眼下不同,援军渚阳大捷,大魏军势力大损,对于襄国的威胁渐渐消饵,与此相对的是,鲜卑人的威胁越发显现,特别是赵郡太守李卦通报慕容恪三万大军已通过赵郡南下、临近襄国之时。


  凭襄国守军和渚阳援军,大赵已经能够抵挡元气大损的大魏军,慕容恪的三万铁骑依然南下,他们是为何而来?


  襄国皇宫。石祗高坐御案,目光焦急地在下手群臣中逡巡。“诸位爱卿。慕容恪来了,他肯定会讨要传国玉玺,还会进襄国驻扎,这。。。可如何是好?”


  大燕军不远千里前来救援,不让其进城驻扎实在没有任何情理,若让其进城,一旦讨要传国玉玺无果,大燕军以此为借口,一怒之下攻取襄国,这个后果实在可怕,不是大赵能够承担的。


  石祗左右为难,群臣也是左右为难,大赵朝廷暗弱,大燕国强盛。这时候谁说大燕的坏话,应景之时,不定就是灭门的祸害呢。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想,至少对张举心怀戚戚的王朗就不怕得罪大燕国,踏前一步,王朗肃然道:“皇上。大赵和大燕结为兄弟之邦乃是权宜之计,眼下襄国之围已解,大魏威胁尽去,朝廷当及时调整方略,注意应对真正的威胁。”


  终于有人肯出面了,石祗精神一振,和声问道:“依骠骑大将军之意,谁是真正的威胁?寡人又该怎生应对才能完全?”


  “眼下朝廷最大的威胁是鲜卑人!是大燕国!”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王朗的声音在回响,大赵朝廷上至石祗下至侍卫都睁大了眼,静静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朗,却没一个人出声附和。王朗道出了殿上人心底的话,殿上众人暗自希望王朗扛起对抗鲜卑人的重任,只要不把他们牵扯进去就行。石祗双眼放光,欣慰地注视着王朗,目光中满是殷切的鼓励。


  王朗似乎没有感受到这些,顾自说道:“为今之计,只需牢记一条,那就是万万不可放鲜卑人入城。无论大王如何托辞,必须将鲜卑人挡在城外。”


  “托辞么。。。”石祗点点头,旋即忧虑道:“只怕此举会让鲜卑人生气,慕容恪若是和冉闵一般,围了襄国怎生是好?”


  “鲜卑人围的住襄国吗?他们怎么能和大魏军相提并论?”


  王朗一晒,解释道:“大魏军有邯郸、邺城作为依托,可以源源不断地得到补给,这才能围困襄国数月。大燕军有这些吗?六万大燕军深入我腹心之地,路上的补给还是我大赵郡县提供的,一旦朝廷断去补给,大燕军回转已然不易,还凭什么围困襄国?”


  “骠骑大将军只怕一厢情愿了,大燕军虽然没带粮草辎重,却可以通过缴获大魏军储备得到一两个月的补给。距离夏粮成熟不及两月,大燕军坚持到那时,又可征得新粮补充;襄国确实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住了。”襄国城防都督刘显有些异议,站出来反驳王朗。


  “这就需要刘将军为朝廷效力了。”王朗一笑道:“大魏军储备主要集中在滏阳河后军大营。刘将军可以率一支奇兵出城攻之,若是能攻下来,一把火烧了最好;即便不能攻下,也会让大魏军提高警觉,烧断浮桥。如此以来,鲜卑人只能望河兴叹。至于东北方向的大魏军中军大营,也有些粮草,但至多能保证鲜卑人半月辎用。鲜卑人只有六万骑兵,半个月能攻下襄国吗?”


  刘显点点头,抽身退下。石祗兴奋地说道:“骠骑大将军实乃国之庭柱,此言大善。寡人担心的是,鲜卑人对襄国无可奈何,一怒之下也许会寻城外的汝阴王出气。骠骑大将军可有良谋?”


  王朗无奈地回道:“此事只怕在所难免。一旦和鲜卑人闹僵,总会有些损失。大王若是担心,可立即遣人出城密告,请汝阴王注意保存实力,小心鲜卑人突然翻脸。另外,大王还需通令赵郡、中山郡、常山郡、博陵郡等地,请各郡国太守小心防护,不要被鲜卑人瞅着空子,偷袭了城池。”


  石祗频频点头,随即依王朗之意分派亲信侍卫从北门出城,秘密通传四方,小心防范鲜卑人。又命刘显抽调精锐人马,出南城突袭滏阳河魏军大营,争取赶在鲜卑人动手之前将粮草辎重烧个精光。


  一一调派停当之后,石祗随意地扫了一眼殿下,但见朝廷诸君如泥胎木偶一般,个个神色肃穆,超然物外,无一人有心过问朝事,他心中忍不住一灰,无奈地说道:“鲜卑人之事便如此说,诸爱卿若无异议,这便退了。”


  “大王英明——”大殿上轰然称诺,文武百官施礼告退。


  随人流出了大殿,王朗发现同朝诸君一见自己便远远躲开,唯恐避之不及。他是明白事理之人,知道同僚与自己保持距离是为了免受牵连。大赵岌岌可危,谁能保证襄国不被鲜卑人攻下呢?一旦襄国被攻下,主张防备鲜卑人的自己必定会被推出来,以供鲜卑人泄愤。


  冷笑之中,王朗放慢脚步落下身形,远远离开了同僚。就在他一步三晃,悠悠出宫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喊“骠骑大将军——”石氏宗亲安乐王石柄从宫里撵了上来。


  “安乐王有何指教?”王朗停下来,回身笑吟吟地问。


  “大燕辅国将军慕容恪遣北平太守孙兴出使襄国。。。”


  石柄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道:“孙兴刚刚见过大王,提了三件事;一是请城内守军立即出城,配合渚阳援军夹攻魏军;二是大燕军远涉辛苦,请朝廷腾出营房,安顿犒赏;三是请皇上将许诺的传国玉玺交给他。大王暂且稳住了孙兴,命小王前来向骠骑大将军讨个主意。”


  王朗不假思索道:“请安乐王转告大王,对付鲜卑人不外乎一个拖字。孙兴提得三件事,大王不妨这样回答他。第一,襄国守军连续接战数月,人疲马困,只能勉强凑出万余人马攻打魏军滏阳河大营,至于魏军中军大营,请大燕军代为攻打。第二,战火燃起,百姓流离,襄国城内因此收留了无数乱民,眼下人满为患,不能为大燕军腾出休整之地,请大燕军在城外驻扎,朝廷会派遣使者前去犒劳。第三,可把张太尉做得传国玉玺交给孙兴,告诉孙兴,大赵的传国玉玺便是这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听到最后,石柄嘿嘿一乐,笑道:“按骠骑大将军这般做法,鲜卑人非要气疯不可。”


  王朗呵呵一笑,道:“大赵、大燕本是宿敌。因冉闵之故一时苟合而已,兄弟之邦岂能当真?”


  “确实如此。大燕国占我幽州,打的“兴仁义之师,解中国倒悬”之旗号,针对的就是我大赵,若非冉闵之故,两国万万难以苟合。小王这就告知大王,请大王对鲜卑人勿须顾忌。”石柄冲王朗一拱手,转身又进了宫内去了。


  王朗随即出宫,亲卫牵着战马迎上来,他骑上后没有向自家方向去,而是打马赶往太尉府邸。


  太尉府邸极为冷清。张举北上不返,冉遇破门而出,张焕去了豫州。。。太尉府外宅暂由门客江屠勉强维持,内宅则由张举如夫人韩氏支撑。诺达的张氏竟然没有一个嫡系男人支撑门面,想不冷清都不可能。


  王朗在太尉府外刚刚下马,江屠便迎了出来,一边将王朗向府里让,一边急切地问道:“将军。大王意思如何?”


  “哼!他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一说一个准?先皇的后人一个不如一个,上天已经弃了大赵。”阴郁地嘀咕了一阵,王朗带着三分愁苦道:“该做的王朗已经做了,只是不知道此举是否能够保住太尉?”


  江屠比王朗乐观的多,闻言振奋道:“太尉说了,只要鲜卑人拿不下襄国,只要有用得着张氏的地方,太尉便能安如泰山。”


  “尽人事听天命吧。”王朗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声,话题一转,问道:“东西都收拾好没?”


  江屠答道:“都收拾好了。一旦说走,立时就可以走了。”


  “那就好。”王朗点点头道:“襄国局势三五日内便会见分晓,冉闵败局已定,鲜卑人应该也呆不住。鲜卑人一退,我们即刻动身赶往豫州找两位公子去。”


  “大公子若能和并州刺史大人摒弃前嫌,联手与共该有多好。唉!一家人干嘛要闹生分。。。。。。”江屠遗憾地叹了口气。


  王朗没有接口,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快午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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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七章 襄国之战(七)


  更新时间:2010-06-17

  快午时的时候,慕容恪收到四方游骑探报,襄国周边情势已尽在胸中,大燕军随即分三路离开渚口。南路绕过襄国,直扑滏阳河魏军后营;北路沿渚水直下,目标是襄国东北方向的大魏中军大营;慕容恪亲率中路,赶赴襄国,打算进城会见石祗。


  这个时候,襄国的刘显也在忙碌地抽调精锐人马,准备出南城攻击滏阳河。滏阳河魏军后营同样忙忙碌碌,苏彦会同孙威,一边在浮桥堆放油脂松柴,一边沿河堤筑垒布防,王泰镇守的中军大营同样如此,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环绕着襄国酝酿涌动,翻滚不休。无知无觉的石青和新义军一行尚在南和东面五六十里外狂奔。


  就在这个时候,南下的石琨、悦绾联军发现了严阵以待的大魏军。


  事实上,早在出发之前,联军斥候就探到了魏军主力北上迎战的消息。但是,石琨、悦绾还是来了。有昨日大胜的底气,有鲜卑铁骑随同卫护,石琨有恃无恐地南下意欲为襄国解围;至于悦绾,更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距离魏军三里,联军停下了脚步。鲜卑骑兵在前方散开,掩护身后的冀州军步卒整顿集结。悦绾和石琨赶到队首,一起向对面的魏军眺望过去。


  五万魏军布出的是一个跨度较宽,纵深较浅的不规则四边形战阵,战阵横向跨度约为三里,纵深不到两百步,显而易见,魏军这是铁了心要拦住联军决战了。


  四边形战阵由九个相互独立的小阵组成,小阵之间或前后,或左右留有小小的间隔。这其中又有六个步兵战阵,三个骑兵战阵。每个步兵战阵由六千左右的士卒组成,每个骑兵战阵则将近有五千骑。


  悦绾眯眼看了一阵,慢慢皱起了眉头。


  魏军的战阵大异寻常,六个步卒战阵分为两叠,前后各三,这算是正常的阵势。诡异的是,魏军的三个骑兵阵列没有按照惯例哦布置在两翼或者阵后作为预备队,而是如一个横放的“工”字,插在六个步卒战阵之间。


  步卒中军左右两翼的两队骑兵阵列还能勉强理解为:魏军骑兵没有信心和鲜卑骑兵独立对阵,所以和步卒混合,配合作战。可阵形中心的那一队骑兵放置的就太过莫名其妙了。这队骑兵的存在,让魏军阵心凸出了一大块,以至于整个阵形的观瞻全部破坏了,看上去没有森严之感,反倒有些凌乱。另外,这队骑兵待在阵心,将一个步卒小阵挤到阵后,像是无所事事的预备队样。可世上哪有被骑兵隔挡住去路的步卒预备队?


  冉闵是经久沙场的宿将,怎会布下莫名其妙的战阵?悦绾盯着对方战阵中心高高耸立的大旄旗,困惑地摇了摇头。随即他眼光一转,落到魏军阵前简易的拒马上。


  拒马是由临时砍伐的树木制成的,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魏军阵前,也许是太过匆忙的缘故,拒马阵纵深只有十余步。


  莫非魏军真的被我鲜卑铁骑吓住了?阵战之时用上拒马,难道是打算坚守?若是如此,倒也正和悦某心意。心念电转之间,悦绾扬鞭向前一支,笑对石琨道:“汝阴王。昨日一战,魏军胆气已丧,他们摆出拒马就是怕我大燕铁骑的冲击啊。哈哈哈。。。”


  “那是,那是,御难将军说得不错,哈哈,冉闵果然已经丧胆。”石琨附和着笑了起来。


  “汝阴王。若想大燕铁骑冲垮对方,冀州军必须先行攻上去毁了拒马阵。”悦绾笑容一收,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石琨。“不知冀州军可堪一用!”


  石琨谦恭一笑,慨然道:“御难将军放心,毁去拒马交给小王啦。不过。。。”顿了一顿,他又道:“敌阵中有不少骑兵,小王担心,冀州军毁了拒马阵后,难以安然退下;若是被敌骑衔尾追来,只怕反乱了自家阵脚。是以,还需大燕铁骑照应一二。”


  这厮也不是太笨。悦绾暗自一笑,指着魏军战阵道:“汝阴王请看,魏军骑兵被夹在步卒阵中,向前冲突尚可,却不便向两翼斜向攻击。冀州军拆毁拒马,可从两翼着手,逐步向中央推进。待推进到敌骑攻击范围内时,大燕铁骑便会上前接应。”


  石琨欣然应允。当下命令刚集结完备的一万步卒分作两路,从两翼向魏军阵前推进。


  昨日的胜利让冀州军有了面对魏军的胆气,两路人马气势汹汹地扑上去,直到进入魏军弓箭射程后,这才举起盾牌,小心地向拒马阵靠去。


  面对越来越近的冀州军,魏军出奇地没有进行箭矢打击,而是遣人出战。


  魏军左右两翼的步兵阵开始脱落,各有两千士卒离开本阵,以什为单位,化作两百个小队进入拒马阵中。


  拒马由原木钉制,一般有半人高,丈许长。连片码放,便形成了阻碍敌军行动的拒马阵。所谓毁去拒马阵,其实就是将拒马拖开或者集中堆放,留出大军进攻的通道。对于冀州军来说,没有后续进攻的力量,集中堆放显然行不通,因为他们退下去后,魏军会用对方的拒马重新布阵。所以,他们若想破阵,只有将拒马拖开一途。


  在对手的攻击范围内,拖开拒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有合理的分工,前面的士卒必须负责抵挡冲杀,后面的士卒才能拖走拒马。否则,前面的士卒拖着拒马返回,定能将自己一方的军阵冲散。


  这些常识军中士卒都明白,勿须将校交代,冀州军前锋一冲进拒马阵,便迎着阵中的魏军杀过去。他们需要攻入拒马阵中深处,为后面的士卒腾出空间。


  “杀——”


  魏军士卒不甘示弱,舞着刀枪迎了上来,转眼间双方短兵相接,纠缠到一处。因为拒马的限制和隔挡,双方一进入阵中,同时失去了阵形,甫一接触,便成了混战局面。


  拒马阵中的战斗只进行了片刻,悦绾就看出冀州军凶多吉少。魏军事先做好了混战的准备,以什为单位进入拒马阵,十个士卒人不多,正好可以在拒马之间联手作战,既保持了编制,还不乏灵活。


  冀州军显然没有半点准备,急慌慌冲进去,被拒马一分割,编制完全乱了。有的地方是三五人一伙,承受着成建制的对手攻击,有的地方几百人挤成一团,腾挪都艰难,更不用说挥刀作战了,只能硬生生承受四周对手的劈砍戳刺。


  还有一点必须说明,在这种复杂的条件下作战,最为考验士卒的单兵素质。大赵禁军出身的魏军将士比紧急征募来的冀州军强的不是一筹两筹,双方一交手,战局便成了一边倒。


  冉闵布下拒马阵不仅是为了阻碍我大燕铁骑,还有剿杀冀州军的用意,难怪魏军不放一箭任由冀州军靠近呢。悦绾冷笑着,再次审视起对方古怪的战阵。


  “快!鸣金——”石琨连声叫嚷。他虽然看不出拒马阵的玄奥,却能看到冀州军正在被屠杀。


  金锣敲响,冲阵的冀州军如获大赦,转身就跑,只是出去的一万人,逃回来的只有八千余,短短一刻已损折了近两千。


  出战的魏军没有追赶,有的留在阵中,慢条慢理地调整着冲散的拒马;有的扶着伤患的袍泽从容回阵;当他们回到本阵后,整个大魏军阵倏地爆出一阵欢呼,迎接胜利者的归来。


  听到对面的欢呼声,悦绾心头一阵烦恶。他转身盯住石琨,咄咄逼人地说道:“汝阴王!冉闵正在通过这样的小胜鼓舞魏军的斗志。冀州军呢?难道忘了昨天的胜利,再次变得一蹶不振吗?”


  “这个。。。”石琨哑然无语,冀州军不是魏军的对手,上去就是送死。可是这个理由他说不出口。


  悦绾杀气腾腾地说道:“士卒是用来上沙场厮拼的,不是用来爱惜抚恤的。汝阴王,请调派冀州军上前冲阵,悦某亲自在后督战,敢有后退者,杀无赦!”


  石琨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辩说,匆匆调来一万五千名步卒,分作三路,向魏军拒马阵发起冲击。


  魏军如前一般应对,三个步卒战阵上各自剥落出两千士卒,以什为单位,进入拒马阵迎战冀州军。


  悦绾说到做到,率三千亲卫骑兵跟着冀州军的脚跟来到魏军阵前一里处督阵。


  鲜卑人的长枪在后指着,冲阵的冀州军、特别是后面负责拖开拒马的士卒没有了退路只能拼命向前冲。为了完成任务,后面的士卒什么都顾不及了,前面的袍泽拿捏着架势准备迎战,却被他们义无反顾地推着冲上前,踉跄着倒在魏军的刀枪之上。


  牺牲不是没有收获,冀州军这次冲阵的效果比第一次好了许多,在巨大的人潮冲击下,魏军便战便退,渐渐让出了拒马阵。


  后面的冀州军士卒欢呼一声,拖起拒马掉头就跑,没有他们推攘之后,前锋汹涌的冲击力旋即消失无踪,魏军随即再度杀了上来。


  魏军阵前,双方围绕着拒马阵你来我往,纠缠不休。当冀州军三停去了一停之后,魏军拒马终于被全部拖走。


  接下来就是鲜卑人的事了。心疼之余,石琨暗暗松了口气。就在这时,魏军中军吹响了号角。号角声中,两支魏军骑兵冲出本阵兜头向后撤的冀州军杀去。


  拒马的清除替骑兵扫清了冲击障碍,步卒战阵的剥落为骑兵腾出了更宽的冲击角度。两千魏军骑兵分作两路,跟在冀州军身后轻松地剿杀。残存的冀州军哭喊着向前狂奔,没有人敢回身迎战。


  “大胆!视我大燕铁骑如无物否!”


  悦绾见状大怒,率三千亲卫骑杀了上来。大魏骑兵却不给他交战的机会,不等鲜卑骑兵靠近,便即拨马回走。


  悦绾不敢追击,他这三千亲卫骑并非具装骑兵,若是追得近了,进入对方弓箭手射程之内,必定会吃大亏。


  悦绾掩护冀州军刚刚退回,石琨便即迎上来,殷切说道:“多谢御难将军接应小王部众。冀州军虽然损折近万,好在终于拆除了敌军拒马,大燕铁骑至此可纵横驰骋,击溃敌军了。”


  悦绾转头望了望还在集结的冀州军,问道“冀州军全部赶上来了?”不等石琨回答,他又抬头望着天色说道:“天已过午,兄弟们行了半日,应该累了。先就地休整,进食饮水,半个时辰后,大燕军与冀州军步骑混合,联手攻击魏军。”


  石琨神色一僵,稍倾,无奈地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

  五十八章 襄国之战(八)


  更新时间:2010-06-17

  距离襄国二十里的时候,慕容恪遇上了悻悻而归的孙兴。


  “辅国将军。我们被石祗小儿耍了。”孙兴从马囊中掏出木制传国玉玺,递给慕容恪,愤然道:“石祗小儿戒心强着呢。。。。。。”


  “哦!”


  慕容恪接过‘传国玉玺’时没动声色,听到这话却忍不住惊咦一声,停止把玩,急问道:“怎么说?难道石祗不让我军进城驻扎?”


  “不错。石祗推三阻四,找了千般理由只不让我军进城。”孙兴郁郁地点点头。


  “想不到这厮竟然有如此决断!”


  慕容恪不甘地倒吸口气,大燕军不辞辛苦千里赴援,这份人情恩义当真不小,除非枭雄人物,一般人怎能罔顾这点转眼就翻脸不认?可石祗也算枭雄人物?

  惊奇之间,慕容恪蹙眉问道:“这么说,襄国守军也将龟缩城内,不会出城夹攻魏军了?”


  “不——”


  孙兴肃然摇头道:“石祗说襄国人手不足,请辅国将军率部攻打魏军中军大营,襄国守军将会抽调人马攻打滏阳河魏军后营。”


  “什么!?”惊呼声中,俊面之上倏地涌上一层绯红,慕容恪再也无法保持惯常的从容了。“不好——南路军只怕去得晚了。”


  只短短一瞬,慕容恪便从惊慌中反应过来,镇静地下令道:“来人。即刻传令南路军,命令他们火速赶往滏阳河,不惜一切代价将魏军后营控制在手,若是不及。。。能混进襄国最好,若混不进去,但见到襄国守军,立时发起攻击。”


  “传令全军,转道东北与北路军会合,联手攻击魏军中军大营。”


  听到后一个命令,孙兴有些不解,问道:“辅国将军。我军为何不杀向襄国向石祗问罪,反而继续攻打魏军?这不是在帮赵国吗?”


  慕容恪冷然道:“石氏崩溃乃大势所趋,无论计赚或硬取,都已是大燕囊中之物。何必与他们计较?反观冉闵,以杀胡令凝聚人心,以恢复汉家衣裳为己任,取才用士,内修政治,外剿石氏,百战百胜,崛起不可谓不速,其势不可谓不大。实乃大燕真正劲敌,不可不慎。吾岂能因石祗之故而纵容猛虎归山?”


  “辅国将军胸中所藏,吾辈不及矣。”孙兴闻言,膺服不已。


  慕容恪所料不差,大燕南路军确实来不及控制魏军滏阳河后营了,就在他与孙兴说话之时,刘显已亲率一万马步精锐杀向滏阳河浮桥。


  “杀——”


  旌旗招摇,杀声震天,襄国守军气势汹汹地扑向滏阳河浮桥。在他们眼中,往昔无敌的魏军已不再可怕,渚阳大捷、六万鲜卑铁骑、六万冀州军为他们增添了无数胆气。


  “呸!”


  望着由远及近的敌军,孙威狠狠啐了一口。“奶*奶*的!啥时候轮到这群缩头乌龟猖狂了。”


  “来人!去把对岸的兄弟唤回来,然后烧掉浮桥。”苏彦按耐下迎战的冲动,选择了更为稳妥的作法。“传令全军,沿岸布防,防止敌军强渡滏阳河!”


  咚咚咚——


  战鼓擂响,魏军往来奔跑,成部成曲地集结起来,进入预定阵地。对岸的一屯守军收拾行囊,点燃火把,打算一路烧着退回来。


  正在这时,一声暴戾的吼声从营内响起来:“谁敢烧桥!”


  吼声中,栗特康和千余栗特人舞着刀枪从营内冲出来,冉胤、刘琦、胡睦以及上午才从中军赶过来的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中书监卢偡等俱被栗特人用刀架着挟持在队伍正中。


  “苏将军!孙将军!救我——”冉胤眼泪汪汪,无助地望向苏彦、孙威,声音童稚未灭。


  苏彦、孙威骇然变色,魏军后营倏地一下静止下来,所有的士卒都停下动作,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这么多朝中重臣竟然和太原王一道被人擒拿!这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


  栗特康桀桀狂笑:“汝等快快弃械归顺。否则,某家就要大开杀戒了。”大笑声中,栗特康右手环刀伸出,猛地刺进石璞腹中。


  “啊——”石璞惨呼倒地。


  栗特康狂喝:“汝等还不从么!”


  惨呼声、狂喝声打破了滏阳河南岸的宁静,叮当一响,有名魏军不由自主地丢下了环刀,随后丁丁当当响声不绝,无数魏军丢下了刀枪。


  栗特康眼睛一亮,喝道:“栗特哈!带人上去为某护住浮桥,迎接王师到来!”


  栗特哈毫不迟疑,招呼一声率两百栗特人冲上浮桥,冲对岸魏军喝道:“太原王有令!不许点火!”


  守桥魏军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听到命令后稍一迟疑,栗特哈已经带人冲了过去,夺下火把投入水中,跟着扑灭了火头。


  自打栗特人现身之时,孙威脑中就成了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石璞中刀死去、呆呆地看着士卒丢下了刀枪、呆呆地看着栗特人控制了浮桥,他却没有也不能有任何反应。不说刘琦、胡睦、卢偡、徐机诸大臣落入对方掌控,单单一个太原王就能让他失去还手之力,那是他、苏彦还有所有魏军的少主。


  “杀!”


  喊杀声蓦然大了起来,刘显率五千襄国精骑赶到,浮桥北头的魏军士卒有些不知所措,还没等决定是否抵抗,一轮长枪忽地刺来,几十名魏军跌落桥下,清澈的河水顿时红起了好一大片。


  马蹄阵阵,浮桥摇摆,襄国精骑在栗特哈的引领下迅疾冲了过来。


  “皇上!太原王被擒!后营丢失!皆因末将无能!苏彦此生无颜再见皇上——”


  一阵撕心裂肺的悲沧呼喊将孙威惊醒过来,他不由自主地循声看去,只见苏彦仰天悲嚎,伤心万分。孙威心中戚然,却不知如何开口劝说,呆滞之间,却见苏彦右手向上一探,食指、中指倏地插进自己眼中,用力一捞,抠出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苏彦——”孙威身子一震,如被雷轰,除了厉声嘶喊,竟是动也动不得一下。


  苏彦沧然大笑:“皇上啊,苏彦愚笨,不知如何赎罪,对不起啦,哈哈哈——”笑声未落,他双手一翻,长枪倒转,扑地一声插进胸口。


  血箭如虹,喷出三四丈远,苏忘一动不动,身子昂然直立,仿若未死。


  “苏彦!”孙威心痛如绞,肝肠寸断,惨呼声中,淤积的忧伤终于勃发出来,鲜血一口一口地向外狂喷。


  “杀!”襄国精骑终于冲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向放弃抵抗的魏军举起了长枪,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快!步卒放火,烧尽魏军粮草;骑兵追杀残敌。限半个时辰内撤兵回城,万万不要被鲜卑人揪住空子。。。。。。”


  在刘显的指挥下,襄国精骑四散分开,追杀残余魏军;栗特人和襄国步卒举起火把,冲进后营,到处放火。


  大火迅速蔓延起来,熊熊烈焰灼得人肌肤发烫。原本心存死志的孙威被火焰一灼,霍然想起一事:后营储备的粮草辎重被毁,朝廷主力大军以后吃什么用什么?必须把这里的情况尽早禀报皇上,以便皇上及早应变。否则,结果可就。。。。。。


  有了目标,孙威精神一振,扬起双刀大呼道:“兄弟们!快跑吧,把这里的情况禀报皇上去——”话音未落,他再不迟疑,绰起双刀向东狂奔。


  告诉皇上!告诉皇上!告诉皇上。。。。。。


  有了这个信念的支撑,孙威浑然一变,身子里似乎有什么在燃烧,无穷无尽的力量从骨子里蓬勃而出,遇到襄国守军阻挡,无论是步卒还是骑兵,无论是一两人还是数十人,他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挥刀硬闯。


  一路厮杀,一路劈砍,孙威一口气冲出大营,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他撒开双脚顺着滏阳河堤岸向东奔去。


  不停不歇,不吃不喝,双腿机械地向前迈动,孙威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跑,将后营沦陷之事禀报皇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了多远。后营和襄国守军早被抛的无影无踪,太阳不上不下地挂在西天中腰,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现出两名骑兵的身影,孙威发现,对方的衣甲并非魏军制式。


  “杀——”孙威嘶哑地吼了一声,依着惯性冲了上去。骑士先是一惊,随即不甘示弱,挺枪迎战。


  两名骑士不仅配合默契,而且战技不凡,两人欺孙威刀短,空出一段环刀挨不到、长枪能碰到的攻击距离,一左一右包抄上来。


  双方距离不过一二十步,对冲之下,转眼即到,就在双刀和两支长枪扬起之时,骑士中突然有人咦了一声,随即惊叫道:“戍卫将军!怎么是你——快住手!”后面的一句话却是对方在阻止同伴。


  孙威听到“戍卫将军”便知有异,当下停住身形,嘶哑着嗓子喝问:“汝是何人?怎会识得孙某?”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骑士跃下战马,对孙威恭敬行礼,道:“新义军田季见过戍卫将军。田季曾在石帅帐前侍候过一段时间,是以识得。。。。。。”


  “新义军!你们可来了——”未等田季说完,孙威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似乎有了希望,似乎有了依靠,孙威心中一热,眼前模糊一片。“石青呢?快,带我去见他。。。。。。”
——

  五十九章 襄国之战(九)


  更新时间:2010-06-18

  “鸣金!”悦绾不动声色地说。


  金锣声响,五千大燕骑兵很快退了下来,一万冀州军跟着仓惶后退,魏军依然如故,坚守着本阵,没有趁机追杀。


  悦绾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大魏军阵,隐隐有些头痛。这次试探性进攻让他明白了两点。


  第一点是,魏军的目标是大燕骑兵,他们显然看不上冀州军,以至于对冀州军的攻击只是草草应付并将所有的攻击集中到大燕骑兵身上。刚才的试探攻击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一万步卒和五千骑兵分别从三路攻击,对方竟然将所有的箭矢倾泻到骑兵这一路。


  想到上万支箭矢呈伞面向大燕骑兵其中倾泻,悦绾禁不住不寒而栗。除去骑兵不算,对方前阵只有一万八千人,射出一轮箭矢竟然有上万支雕翎,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前面三个步兵阵除去六千刀盾手和长枪兵,后面全是弓箭手。一万多弓箭手在冀州军进攻时引而不发,专等大燕骑兵冲阵时才出手,这是猎杀大燕骑兵的陷阱啊。


  第二点是,魏军并没有因为昨日的失败而沮丧害怕,他们依然有信心战胜冀州和燕国的联军,所以才会离开营垒来此拦截野战;与昨日不同,此次魏军谨慎了许多,他们稳守本阵,竭力争取每一分优势,很有耐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蚕食着联军,他们也许打算待联军锐气消磨殆尽,再发动致命的一击。


  这一击会在什么时候发起?

  悦绾抬头望了望半垂的日头,心底旋即给出了答案:天黑以后!魏军打算夜战!


  这世间没有哪支军队喜欢变幻莫测,难以掌控的夜战,可在鲜卑人强大的骑兵优势面前,夜战无疑是魏军最好的选择。夜战将会彻底消除大燕骑兵的优势,并且预作准备的一方,夜战之时定然比没有准备的更容易获胜。


  辅国将军那边情形不知如何?似乎尚未得手,看样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天黑下来,不免麻烦。厉芒自一闪而过,悦绾沉声喝问左右:“汝阴王呢?怎么不见?”


  一个亲卫近前禀道:“将军。汝阴王去冀州军本阵了。嗯,刚才有兄弟发现,似乎从襄国过来的有人。。。。。。”


  “嗯?他们怎么过来的?”悦绾微蹙双眉。由于魏军封住了道路,悦绾和慕容恪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大半天,他正为此着急,没料到襄国竟然和石琨联系上了。


  亲卫答道:“听说是撑筏子从渚水溜过来的。”


  两人正说之间,石琨再度赶了过来。悦绾细细打量,感觉石琨有些怔忡不定,不由起了疑心,当下问道:“汝阴王心事重重,莫非出了什么事?”


  “这个。。。”石琨不自然地讷讷了一阵,这才说道:“小王感觉这一仗难打,只怕。。。。。。”


  “是吗。”


  悦绾目光一闪,随即笑了起来:“汝阴王放心。此战必胜!适才悦某已经试探出魏军虚实,正欲一举破敌呢。”


  “哦。”石琨稍稍振作了一些,问道:“御难将军以为魏军是何虚实?打算如何一举破敌?”


  “汝阴王且看。”


  悦绾马鞭前指,信心满怀地说道:“魏军始终不敢与我大燕铁骑正面交锋,所以才会将骑兵藏在步卒阵中,另外又在前方阵中布下了万余弓箭手,意图用箭矢阻击我大燕骑兵冲击,这种布局初始确实能给我军造成较大损伤,但却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近战能力薄弱;一旦我大燕铁骑攻入阵中,魏军弓箭手在无用武之地,只有迎颈就戮。”


  石琨点点头,跟着质疑道:“话说如此,只是如何能攻进魏军阵中呢?”


  “无他!唯将士用命,死战而已。”


  悦绾平静地给出了答案。稍倾,他一指魏军,再度说道:“魏军战阵还有一个致命的破绽,那就是骑兵所在的方位。魏军骑兵分为三队藏于步卒阵中,得到步卒卫护的同时,又将六个步卒战阵隔离成彼此不相联的四块。左、右两翼各有两个步卒战阵尚可相互依托,最致命的是中军前端,那里的步卒战阵受左、右以及阵后的骑兵阻碍,已成为一座孤岛。我大燕铁骑若不计代价攻入这座孤岛,汝阴王,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石琨凝视对面仔细打量,过了一阵,忽然悟道:“大燕铁骑若攻入阵中,魏军步卒抵挡不住,将会向骑兵战阵溃散。魏军骑兵战马未曾发力,无法承受大燕铁骑的冲击力,只能随步卒一道向周围溃散。如此一来,魏军左右两翼以及后军的步卒战阵将被自己的骑兵冲散。。。。。。妙啊!御难将军这一着好比中心开花,又是驱虎吞狼,只要将对方中军前阵炸开,对方必定全线崩溃。这般算来,拼些损耗倒是极其值得了。”


  悦绾矜持一笑,道:“此战由大燕铁骑担纲主攻,冀州军向两翼运动,准备包抄追杀敌步卒溃兵。不知汝阴王意下如何?”


  石琨欣然点头。“如此就烦劳大燕铁骑冲阵破敌。”


  “那就开始吧——准备总攻!”对石琨稍一示意,悦绾亢声大喝:“具装骑安在!准备冲锋——”


  战鼓响起,号角长鸣。冀州军、大燕铁骑尽皆动了起来。方圆七八里的战团人喊马嘶,六七万人往来奔突,蠕动不休。


  大燕五千弓骑兵距离魏军四里处布下防御阵势,以防不测;一万精骑分两列纵队布于弓骑之前,作为最后的突击力量,一俟对方战阵散乱,他们将发起最后的致命攻击;悦绾和五千亲卫骑兵更在精骑之前,作为第二梯队,他们将紧随具装骑的步伐,插进魏军阵心,以搅乱敌阵;攻击的前锋则是充当盾牌的两千五百名具装骑,昨日一战,具装骑损失了近五百骑,悦绾为此心疼不已,若非形势所迫,他断然不会让具装骑轻易出手。


  四个阵列,近两万五千骑大燕骑兵准备就绪,可率先出阵的不是他们,而是石琨的冀州军。冀州军这两日损失惨重,从出发时的六万人锐减至此时的四万余。石琨留下万余步卒会同大燕弓骑在后压阵,将其余人马分作三支,一支为预备队,枕戈待战;另两支各有一万人,分左右两翼,赶在大燕铁骑前面向大魏军包抄过去。


  两支冀州军走的是条‘八’字路线,‘八’字开阔口对准的是魏军战阵;进兵路线将联军的意图昭显无遗,这显然是打算包围魏军以发起总攻了。魏军对此恍若未见,真个阵势动也不动,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偶尔有风吹过,魏军战旗呼喇喇响,仿佛高山之上的松涛林岚。


  战鼓声忽然密集起来,两万冀州军渐渐接近魏军弓箭射程。悦绾瞋目大喝:“具装骑——攻击!”


  长号呜呜鸣响,两千五百名具装骑奔腾而出,目标直指大魏阵心。蹄声阵阵,尘土飞扬,甫一出阵就将冀州军的气势压了下去。


  具装骑去的很快,转眼赶上冀州军进入魏军射程之内。和悦绾预料的完全一致,魏军的目标是大燕铁骑。率先进入射程的冀州军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而具装骑刚一进入,便即受到来自左、中、右三方的扇形箭矢打击。


  弓箭手就能阻挡我大燕铁骑的步伐么!


  望着暴风骤雨般倾泻的箭矢,望着不断有人落马依旧义无反顾冲锋的具装骑队,悦绾血脉贲张,亢声大喝:“亲卫骑!随悦某冲阵破敌——”说罢,长枪一摆,悦绾率先向魏军战阵冲去,五千亲卫骑厉声大喝,跟着具装骑的步伐向前冲锋。


  劲风扑面而来,带着四溅飞腾的烟雾扑入口鼻,悦绾不得不将双眼眯缝成一条直线,只是从直线缝隙透出的光从来不曾黯淡过,从来不曾闪烁过,一动不动、坚定地盯着前方。


  一轮、两轮、三轮!

  魏军第三轮箭矢结束,悦绾心头一松。骑兵冲阵之际,一般的弓箭手只能有三轮攻击机会,魏军也不例外,悦绾清楚地发现,具装骑冲击锋头距离敌阵只有二十步了。这个距离,对方很难再发射一轮箭矢。


  值得的!值得的。。。。。。


  悦绾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凭感觉驾驭战马向前冲锋。


  三轮箭矢使五百余具装骑彻底倒下,悦绾认为很值得,因为他已经发现,未等具装骑临近,魏军中军步卒战阵似乎就出现了散乱。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这种散乱不是很彻底——一直严阵以待的魏军中军战阵出现了波动,魏军战阵中线像是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魏军步卒向两边推去,使得横向并排一百人,纵深六十人一列的长方形战阵一分为二,成为两个更为密集的小阵,两个小阵之间空出了一条通衢大道。


  忽然,悦绾双目猛然扩张,顾不得迎面而来的尘土,只死死盯视着魏军阵中出现的通衢大道——通衢大道上金光耀眼,寒芒闪烁,一列重铠铁骑现出身形,呼啸而上迎击越来越近的大燕具装骑兵。


  心惊只是一瞬,当悦绾发现对方重铠铁骑只有百十之后,旋即放下心来。重铠铁骑确实犀利难挡,但任他再是厉害,百十骑岂能挡住两千具装骑的冲锋!

  不仅悦绾如此想,大燕具装骑也如此想。没有任何胆怯犹豫,具装骑锋头迎着重铠铁骑冲了上去。


  两千具装骑用得是纵队冲击模式,前尖后粗,宛若一柄带锥得大锤;与之相比,魏军百十名重铠铁骑就像一枚等着被敲打的绣花针,出奇的是绣花针没有半点纤弱的觉悟,他们在一位猛士的引领下狠狠向大锤撞过去。


  “杀!!!”


  针锋相对的双方毫无意外地碰撞到一起,巨大的喊杀声骤然炸响,一里外的悦绾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只是他却顾不得这些,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啊——怎么可能!”


  忽然,悦绾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盯着对方为首之人惊呼高叫:“冉闵?!那就是冉闵?那一定是冉闵!”


  冉闵——他可是大魏皇帝,论起身份比燕王慕容俊、赵王石祗更为高贵,可他竟然亲自冲锋陷阵,而且是在如此险恶的局势下。这一刻,悦绾震憾无比,他的视野中,只有那个一手执连钩戟,一手执双刃矛的威猛身影。


  悦绾猜的不错,魏军重铠铁骑为首之人正是冉闵,与其他重铠甲士不一样,冉闵的坐骑朱龙战马没有披甲,因此更为敏捷、更为迅速、更早一步与具装骑发生接触。


  五名具装骑联袂而来,三骑在左,一骑在右,另一骑连人带马从正面向冉闵撞来。


  “杀——”


  冉闵厉声高呼。双刃矛闪电般刺了三次,挑开左边三骑的长枪,与此同时,右手连钩戟风车般抡起,逆时针方向旋转半周,首先砸在右手敌骑腰际。。。。。。


  长戟是穿透性武器,月牙刃并非适合劈砍,可在冉闵手中,连钩戟却如神兵利刃,无坚不摧,挨到对手腰际,对方身子立时从中断为两截,上半截凌空飞起三五尺,下半截随着战马继续前冲。这不是利刃劈砍所致,而是如铁锤断石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开的。


  一击砸到右手对手,连钩戟气势依旧,没有任何的停顿,迅疾砸到当面冲来的具装骑上。这一击却非平扫,而是带着些许角度,从上至下斜砸下来。具装骑士举枪抵挡,枪断;具装骑士闪身,试图避过头部要害;连钩戟罔顾,挨上对手左肩,对手肩部坍陷,连钩戟继续向下,对手从左肩开始分裂,上半身一分为二,连钩戟余势未消,砸到马鞍上,有皮铠护身的战马哀鸣一声,翻身跌倒。


  朱龙战马前蹄一扬,腾空跃起,躲过前方的障碍。冉闵人在半空,连钩戟一圈,将一名接近的具装骑士头颅砸得连渣都见不到,只剩下光秃秃的脖子。双刃矛一挑,一名具装骑士飞起,砸到一个倒霉的袍泽身上。


  这一切都在一眨眼的功夫内完成。双方还没有发生大面积接触,冉闵单人匹马就把大燕具装骑的冲击锋头砸得粉碎。而这仅仅是开始,随着魏军铁铠重骑的加入,大燕具装骑的噩梦才真正到来。


  绣花针与大铁锥全面碰撞的那一刻,铁锥毫不迟疑地粉碎折断,绣花针却气势如虹,一往无前。所过之处,似乎爆发出无形的冲击波,不仅将当面的具装骑粉碎摧折,甚至连没有接触到的具装骑都受到波及。


  也许是受冉闵的影响,这队重铠铁骑的兵刃不是马槊,而是大戟。使用大戟的风格也与冉闵相通,不是刺削,而是大开大阖地扫砸。一百骑重铠甲士在冉闵的引领下,在两千大燕精锐具装骑中卷起了一股原始的血腥的金属风暴。


  “嘭!嘭!嘭。。。。。。”


  大魏步卒战阵前不断地传出短促急骤的闷响,没有大呼小叫的喊声;大戟过处,一个个头颅轰然爆裂,一具具身体倏然肢解,生命特征消失之快,让具装骑士来不及呼痛。


  战马依旧在向前冲,战马上的悦绾却已经呆滞了。他不相信眼前所见是真实的,也许这只是一场恶梦;或者他是相信,鲜卑勇士中的勇士、大燕精锐中的精锐具装骑士能够力挽狂澜,凭着数量优势最终战胜对手。


  可惜的是,结果让悦绾很失望。


  作为盾牌使用的大燕具装骑无异尽是敢死之士,对他们来说。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们不怕死。可是,当往日的袍泽成了无头骑士、或者化为一堆肉泥、或者分成上下两截、或者一分为二从中剖开的时候,他们恐惧了。


  这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这是卑微之人对血腥地狱、对修罗屠场天然的恐惧。他们不怕死,他们只怕这种死法。


  “杀!”


  悦绾扬声嘶吼,爆出有史以来最凶猛的喊杀声,他要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但是,他来晚了一点点。当五千亲卫骑兵赶上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具装骑兵的溃逃。


  “杀回去!胆敢后退着斩——”悦绾声嘶力竭。可他的声音在大魏重铠铁骑的喊杀声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以至于被溃逃的具装骑士直接忽略过去了。


  “杀——”大魏重骑驱赶牛羊一般赶着大燕具装骑兵冲了过来。


  面对疯狂奔来的具装骑士,悦绾想起了石琨赞美时说得一个词语“驱虎吞狼”,随即他心中一片透亮:败了,这一仗败了。魏军战阵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配合重铠铁骑的突击,魏军骑兵藏在阵心,不是为了寻求步卒的掩护,而是为了更快更容易发动追击。。。。。。


  悦绾哀叹一声,拨马而回。他仿佛看见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溃逃的具装骑兵冲散亲卫骑兵,两支骑兵冲散联军本阵,衔尾追来的魏军骑兵趁势追杀,联军全面崩溃。。。。。。


  悦绾痛苦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命运的裁决,等待魏军追击的号角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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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先传一大章,争取晚上再赶一章,不过估计会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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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章 襄国之战(十)


  更新时间:2010-06-19

  该来的厄运一直没来,追击的号角迟迟不响,这让在绝望和恐惧之中等待的悦绾备受煎熬,紧绷的心弦再没半点张力,极度的紧张让心房收缩到极处。悦绾怀疑,也许不等追击号角响起,他就会因为忍耐不住而爆炸。。。。。。


  就在这时,悦绾身后传来刺耳的鸣金声。


  “魏军收兵了?”悦绾不敢相信,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摇摇头,再次用心倾听,金锣刺耳的敲击声清清楚楚从身后传过来。


  “魏军收兵了!”悦绾一阵眩晕,他被从未有过的大幸福大喜悦紧紧包围住了,激动得心跳气喘浑身酸软天旋地转,感觉极不真实。


  “魏军收兵了?!他们怎么可能收兵呢!”悦绾艰难地趴在战马上,吃力地带住马缰,随后缓缓回头看去。


  魏军确实收兵了!

  悦绾看得很清楚,魏军重铠铁骑恋恋不舍地带住战马,不甘地一步三回头,其中包括冉闵。可惜的是,战阵之上,军令大于一切,即便身为皇帝,冉闵也必须听金鼓指令行事。


  魏军为什么收兵?难道是辅国将军。。。。。。想到这个可能,悦绾精神蓦地一振:一定是了!一定是辅国将军那边成了!


  悦绾猜的不是很准确,慕容恪只夺下了大魏中军大营,其他的要么没得手,要么就由襄国守军代为办理了,不过,对魏军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冉闵不知道这些。应该追击的号角没有吹响,反而鸣金守兵,他比悦绾更纳闷。怒气冲冲回到本阵,还未下马,冉闵便质问代为指挥的右卫将军王基:“怎么回事!为何鸣金!”


  “这个。。。”


  王基还未回答,。


  冉闵霍然发现军中气氛有异,张艾等将校脸现哀戚神色肃穆,迥异寻常。他一皱眉,拿眼四下一扫,霍然发现地上瘫倒着三个狼藉不堪的血人,三人极为伤心,身子一抖一抖地正自无声抽泣。冉闵仔细打量,却因三人面容被血迹遮挡,他一时竟认不出来。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冉闵转向张艾。张艾是他身边亲近的人,说出来的话更为可靠,兼且嘴辞要比王基清晰的多。


  听到冉闵问话,张艾一反平日的敏捷,呆呆滞滞地回道:“皇上。。。今日午时,大燕辅国将军慕容恪率两万骑兵突袭中军大营,卫将军(王泰)抵挡不住,向南突围而去,司徒老韦大人意欲会合皇上,与子伯阳率亲卫向北突围,突围途中韦老大人战殁。。。”


  说到这里,张艾指着三个血人,道:“。。。五十多人突围北上现今只剩三人,留守中军的将士几乎拼光了。”


  “皇上——”血人中有一人悲拗大喊,转向冉闵哭诉道:“父亲死的好惨啊——鲜卑铁骑从他身上踏过。。。什么都没了!伯阳不孝,愧生于世啊——”


  冉闵这才认出说话之人是韦膄之子韦伯阳,既然是韦伯阳带来的消息,那就不可能有诈。中军大营失守的消息得到证实后,冉闵心头一暗,难怪诸将神情如此沉重,中军大营失守的后果比昨日渚阳大败更加严重。


  拦截敌方联军的战场距离中军大营只有十五里,因为方便补给的原因,魏军主力为了轻装急进,士卒只随身带了一日干粮便即北上。中军大营失守,补给由此中断,不能想出办法,几万士卒明日就会饿肚子。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好巴奴!竟敢辜负寡人所托!”王泰出身自巴蜀过来的流民,冉闵气的急了,也不给他留颜面,直呼巴奴,破口大骂。难怪他恼火,依据常理,有营垒依托,有五千精锐士卒可用,至少可以抵挡三万敌军好几天的攻击,没想到有赫赫声名的悍民双壁王泰连半日都没坚持住。


  “皇上,这不能全怪卫将军。。。”踌躇不决的张艾再次开口,沉痛说道:“听说中军大营之所以失守,是因为滏阳河后营被襄国守军攻破,太原王。。。被掳走的消息传到中军,军心因此涣散,卫将军守不下去了。。。。。。”


  “什么!”


  冉闵如闻惊天霹雳,脸刷地一下白了。这里面有一小部分因为爱子被掳,更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滏阳河后营的丢失。王泰丢失中军大营让魏军陷入极被动的境地,可是只要滏阳河后营在,冉闵就还有一条退路。滏阳河大营若是丢了,魏军主力可算是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中军大营丢失后,魏军主力前方是悦绾、石琨的好几万联军,后方则是襄国、慕容恪的大军,左右分别有渚水和滏阳河隔挡,在敌军的监视下,强渡两水等于送死;原本就处在绝境之中,若有滏阳河后营可以立足,魏军还能鼓起勇气突出重围;可若没有滏阳河后营立足,魏军突出重围后又能如何,逃回邺城?两百里漫漫长途,没吃没喝的魏军能逃回几人?


  局面从所未有地恶劣,这似乎已超出了冉闵能够承受的极限。在张艾悲戚地叙说着滏阳河后营丢失经过的时候,他一直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势,动也未动。


  魏军士卒早已感觉到异常,间或有人左顾右盼,向真心眺望;随着阵心凝重气氛的延续,魏军士卒窃窃私语,开始出现骚动。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阵后飞驰过来,未到阵中,战马上的斥候就已连声高叫:“报——皇上,大事不好,有两万大燕骑兵自南杀向我军。。。。。。”


  斥候声音未落,魏军战阵就是一片大哗,鲜卑人从后杀来,这说明了什么。。。。。。


  冉闵瞿然惊醒,环顾四周,更是心惊。他正欲出言安抚士卒,突听对面敌方联军爆出震天的喝彩。


  “辅国将军抄了魏军后路,兄弟们杀啊——”


  “魏军完了——”


  “活捉冉闵,封万户侯——”


  “不要让冉闵跑了。。。。。。。”


  感知到局势发生变化的悦绾收拢好士卒,重新部署攻击,率联军再度杀了上来。


  “敌骑来了——”大魏军中突然有人指着后方高声嘶喊。


  似乎在与当面的联军相呼应,南方的天空上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鲜卑骑兵还没显现身影,仅凭带起的烟尘就让魏军魂飞神消。这种实实在在的迹象远比斥候的通报更加震撼军心。面对强敌一直屹立如山的大魏军阵终于出现了动摇。


  安抚士卒的语言尚未出口就被冉闵咽下肚中,望着嚣张狂叫越来越近的敌军,这一刻,他有些茫然无措了:打——这是一场无胜之战;突围——接下来的很可能是全军溃散。


  “皇上——”王基、张艾同时大喊,两人忧形于色,都为眼前的局势着急,但是两人进献的主张又有些不同。


  王基道:“皇上。深陷绝地,军心难用,不如撤退吧。”


  张艾道:“请皇上带骑兵退回邺城。末将率步卒留下断后。”


  王基的主张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跑,相反,张艾的主意倒有两分可取之处,步卒行动迟缓,终究难以在对手的追击下强渡滏阳河,逃回邺城,不如拼死一战;骑兵机动性强,只要应对得当,不定就能逃回邺城。


  能够丢下步卒逃亡吗?那可是三万多袍泽兄弟啊——


  冉闵没有回答,艰难地扭动着颈项,向四周一一环顾。这里面有悍民军的老兄弟提拨后安置到其他军中,有响应杀胡令云集邺城的四方好汉,还有因仰慕自己而归顺的原大赵禁军。。。。。。把这些忠实的追随者丢下,回转邺城之后,我冉闵有何脸面去见他们的父老乡党。


  “杀!不要跑了冉闵——”


  大燕铁骑会同冀州军越来越近,一张张杀气腾腾的面目清晰可辨。南方的烟尘亦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其中依稀露出无数奔腾跃动的黑点。


  大魏军阵越发躁动不安了。


  冉闵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闪,整个人变得又沉静又坚定,用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他开始有条不紊发布诏令:“右卫将军王基听令,命汝担任马步大都督兼骑兵都督,趁敌军没有合围之前,带领全军沿滏阳河突围南下。射声校尉张艾听令,命汝担任步兵都督,带领步卒跟随右卫将军突围。汝二人立即以令行事,组织士卒突围,要把他们安然带回邺城。。。。。。”


  “皇上!你呢——”张艾听出不对,情急之下,开口打断了冉闵。


  冉闵平静地回道:“寡人将率五千禁卫骑兵为汝等断后。”


  “万万不可!皇上身负社稷之重,千万不能以身犯险,若有万一,我等万死难赎其罪。”张艾不顾礼仪,大声反对。不等张艾说完,韦伯阳等忽地跪倒,伏地哀求:“此举不可,皇上不能以身犯险——”


  冉闵展眉一笑,傲然道:“寡人十四岁从军,至今已十五年矣,历经阵战无数,可曾有人能伤得寡人半分。为何如此,不仅是寡人武艺精熟,还因寡人之命有上天佑护。区区鲜卑,又能耐我何!诸将请起,快快分头行事,莫要误了军机。。。。。。”


  想到冉闵的战绩和武勇,诸将心神一定,这才站起来受命,唯有张艾道:“时间紧迫,。张艾不敢多谏,只请皇上留下末将,无论是上天入地或是赴汤蹈火,张艾定要追随皇上左右,不离不弃。”


  冉闵大笑道:“好!有此勇士,寡人何惧鲜卑!汝带麾下三千悍民军步卒随寡人的禁卫精骑一道阻敌吧。”


  “杀——”悦绾一马当先,率先杀到,冀州军、大燕铁骑倾巢而出,紧随而至。魏军没有做出抵抗的意图,就在悦绾赶到之时,前方魏军战阵哗然散开,不论是骑兵或是步卒,转身就跑。


  悦绾暗自惊喜,只要对方放弃抵抗,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无论他们跑的再快,也不可能跑过大燕骑兵的追杀。


  就在这时,大魏军中忽地爆出震天的吼声:“杀——”


  龙旗飘扬,大旄劲舞,魏军战阵中心的骑兵阵动了,五千铁骑逆着退兵潮流迎面杀来,紧紧跟随在铁骑身后的,是在后阵充作预备队的三千悍民军步卒。


  追杀与断后,突围与阻截,血腥的战斗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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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一章 襄国之战(十一)


  更新时间:2010-06-20

  “杀敌!”朱龙奔腾,戟矛飞舞,冉闵扬声长啸,径直奔向悦绾。


  “杀敌——”重铠铁骑大戟狂扫,紧随其后。


  “杀敌——”五千禁卫精骑不甘落后,挺枪拍马怒声狂吼。


  “杀敌——”三千悍民军舞刀执盾,毫不畏惧地向鲜卑铁骑冲去。张艾见状急得大叫,步卒与骑兵对撞,勇气可嘉,损伤却重。


  “随某来——杀敌!”大喝声中,张艾身子一折,冲向右翼的冀州军步卒。悍民军士卒无奈地跟着调整冲击方向,随他一道冲向冀州军。


  在噩耗不断,战事失利的困境中,唯有冉闵,也只能是冉闵才能以个人的极大威信激起魏军的士气,承担起断后的重任。


  魏军的反击大大出乎悦绾的意料,望着气势汹汹杀来的冉闵,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杀神一样的身姿,心底咯噔一下,悦绾放慢了坐骑,任亲卫骑兵超前上去抵挡。


  四名亲卫骑超过悦绾迎上去。冉闵连钩戟扫,三支长枪断裂;双刃矛急刺,另一名敌军咽喉洞穿,翻身落马。三名失去兵刃的亲卫骑正欲摘取备用枪支,三四杆大戟倏地袭来,不分人、马,一通扫砸,顷刻间,三人或作肉泥。


  朱龙不停,冉闵盯上悦绾,奋力杀来。


  悦绾魂飞魄散。以前他曾听说过冉闵勇武之名,当时他认为冉闵之勇大概与慕容霸等同,是以并不特别顾忌;直到适才一战,他才明白自己错了,冉闵勇武远远不是慕容霸所能比拟的,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战将所能比拟的。


  若一定要找一个差堪比拟之人,悦绾以为,唯有楚汉争霸之时的楚霸王。冉闵置身战阵,那种傲视天下,睥睨一切的霸气,只有楚霸王和冉闵身上有,其他人——包括汉末吕奉先都不可能有!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猛将向悦绾杀来,悦绾怎会不惊慌,怎会不害怕。只是,尽管非常惊慌害怕,悦绾却没有转身逃跑。他很清楚,若是转身逃走,其他士卒一定会跟着逃走,这场追击战就算彻底失败了。


  “杀!活捉冉闵!”悦绾举枪振臂,大声高呼,喊出了一个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口号,他只需要用这个口号表达对冉闵的蔑视并以此激励士卒奋勇向前,当然,他是不会向前的。


  “杀!活捉冉闵——”鲜卑骑兵主力相继杀到,他们越过悦绾,密密麻麻地围上了冉闵。


  “找死!”略带遗憾地瞥了眼七八步外的悦绾,冉闵暴吼一声,将满腔怒火全部发泄到鲜卑骑兵身上。


  连钩戟起处,三名鲜卑骑兵飞上半空,双刃矛电闪,两名鲜卑骑兵扑地栽倒。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什么一步一名,一步一杀,在连钩戟和双刃矛下都是菜,朱龙腾跃之间,冉闵已连杀五人。


  “杀!活捉冉闵!别让冉闵跑了——”悦绾惊恐地睁大着眼睛,口中不由自主地连声喊叫。他不敢与冉闵对阵,唯一能做的就是激励士气,打击敌军。


  悦绾的作用没有白费,在胜利预期的激励下,五六万鲜卑骑兵、冀州军不顾死活,死死缠了上来。在冉闵的带领下,八千魏军马步将士虽然搏命拼杀,却一直不能冲退对手。


  联军就像席卷一切的狂涛巨浪,单薄的魏军最多只能筑起一道堤坝暂时挡住对手,却不能将对手击退;在狂涛巨浪的持续冲刷下,这道堤坝越来越单薄,越来越危险。特别是三千悍民军步卒,他们面对数量是己方十余倍的冀州军,在没有任何倚仗的情况下,缠战不久就变得岌岌可危了。张艾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战事发展到现在,已是综合实力硬碰硬地交锋,并非凭借勇气和无畏就能逆转。


  就在张艾心急如焚之际,一声大喝传来:“张艾。领着兄弟们撤下去,寡人断后掩护——”冉闵率领一二十大戟士和两三千禁卫精骑杀过来会合。


  张艾瞥见冉闵身后人马数目,不由瞿然一惊,骑兵损折如此之大,怎能能挡住数万敌军?

  “快带兄弟们走!不要误了军机——”冉闵焦灼地催促,随即连钩戟一挥,喝道:“大魏男儿!可有人敢随寡人再冲一阵!”


  “愿随皇上冲阵——”


  “冲阵!冲阵!冲阵——”


  大魏骑兵奋声呐喊,张艾听得血脉贲张,他一舞环刀,正欲追随冉闵,一个悍民军老卒拉住他,手指南方说道:“校尉大人。敌军从后面上来了,皇上担心悍民军被合围,是以让我们先走。。。”


  张艾展目看去,只见南方翻翻滚滚腾起三股烟尘,靠得最近的是向滏阳河运动意图从东南撤走的己方主力。另外两团是西南方向的敌军一分为二形成的,其中一团敌军径直向东,试图截住主力退路;另外一团继续北上,意欲配合联军前后包抄己方断后人马。


  “走!快撤——”望着飞速抵近的敌军,张艾知道自己莽撞了,再耽搁下去,悍民军步卒肯定会成为冉闵的累赘。


  在冉闵的遮挡下,张艾带悍民军脱离接触,随即迈开大步向东南方向撤离。冀州军穷追不舍,绕过大魏骑兵的阻截,紧跟着追下来。这时候,冉闵身边只还有两千骑,大戟重铠骑只剩八骑,并且个个汗透衣甲,疲惫不堪。


  “撤!”冉闵喝了一声,却不先走,一戟一矛舞得密不透风,护在队伍最后。


  “杀!不要走了冉闵!活捉冉闵——”魏军断后人马的撤退让联军越发嚣张,狂呼大喊着追上来紧紧缠住。


  悦绾彻底放下心来,这一仗胜败已成定局,对联军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胜果的大小。“追!”他精神一振,驾驭已经驻足了许久的战马,向前奔去。


  “将军——”悦绾刚刚追出几步,一个亲卫追上来,低声禀报道:“将军,石琨跑了。他带着充作预备队的一万冀州军向渚阳去了,看样子是打算渡过浮桥逃回冀州。”


  “石琨跑了?难道他听说了什么。。。”想到撑筏从渚水过来的襄国人,悦绾一个愣怔,停了下来。


  “将军。是否应分出一支骑兵追赶石琨?”亲卫问道。


  “分兵?”


  悦绾稍一沉想,眼前忽地浮现出冉闵威猛无铸的冲杀雄姿。“不!石琨不足为虑,勿须理会。冉闵却非同小可,此次无论如何不能放他走脱,否则,以后再不可能杀死此人!”


  石琨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冲杀在前的两三万冀州军毫不知情,浑浑噩噩地跟着鲜卑铁骑继续追杀。在数万敌军的追击下,撤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冉闵如何骁勇,大魏骑士还是在急速减少,并且退走速度越来越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大燕骑兵还是冀州步卒,一直没有真正阻挡住魏军前进的步伐。


  双方翻翻滚滚,厮杀着向东南方移东,未等走出两三里,西南方人喊马嘶,一支精锐骑兵忽然杀出,兜头拦住魏军的去路。


  这支骑兵人不过万,战马却有近两万。骑士有的配枪,有的拈羽张弓,有的铁甲耀眼,兵种竟是十分的齐全。


  在这支雄师之中,一个头带鬼面,身子笔直的骑士如鹤立鸡群,格外引人注目,事实上,除了狰狞的鬼面,他并没有其他出奇的地方,但是,大燕骑士无论是是骁勇还是魁伟,似乎都压不住他的风采,只能当作绿叶陪衬。之所以如此,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是大燕国的军神——辅国将军慕容恪。


  “传令。重铠铁骑冲锋,将敌军给某撞散——”慕容恪平静地下令。尽管魏军骑兵看上去骁勇强悍,他仍然迅速地觑见其中的弱点——对方没有重装甲兵,攻击强度不够。


  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三千大燕重铠铁骑向最后的千余名魏军发起了突击。慕容恪安详地打量着魏军,却见原本在队伍末尾断后的冉闵飞快地冲到本阵前方,挺戟迎战重铠甲兵。


  果然是员猛将!不过,也就是员猛将而已。。。。。。


  慕容恪思忖之间,一行快马飞奔过来,当先一人在战马上拱手作揖道:“末将悦绾参见辅国将军。”


  “御难将军果然不负王兄所托,干得不错!”慕容恪转过头冲悦绾颌首示意,鬼面后的目光温淳绵和,笑意殷然。


  悦绾心中一暖,谦辞道:“多谢辅国将军赞誉。”


  顿了一顿,悦绾又兴致勃勃地问道:“辅国将军既然有暇来此,想来襄国已料理妥当了?”


  慕容恪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御难将军。石琨呢?”


  “石琨似乎得到什么消息,带了一万冀州军突然跑了。末将以为,眼前重中之重乃是冉闵和魏军,是以没顾得理会。。。。。。”


  “石琨跑了?!”慕容恪惊呼一声,惊讶中带着深深的失望。襄国石祗对大燕的戒心非同寻常,慕容恪对计取襄国已不抱希望,是以有心从石琨着手,侧面瓦解赵国结构,没想到石琨竟然跑了。


  “呸!这就是大燕最威武的铁甲士?将大燕勇士的脸面都丢尽了!”


  随侍在一侧的北平太守孙兴的咒骂引起了慕容恪的注意,他循着孙兴的目光看去,忍不住皱起了双眉。


  三千重铠铁骑对阵不到一千魏军精骑,战事竟是出人意料地艰难,不仅落到下风,而且有些畏缩退避的迹象。特别在与冉闵对阵之时,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重铠铁骑彻底吃瘪,像是砧板上的铁块,被铁锤一样的大戟反复敲打。


  慕容恪清楚地看见,冉闵大戟所到之处,无论多厚的铠甲都会凹陷下去,铁甲士如被雷击,颤抖着栽倒。与大戟相互辉映的,还有冉闵左手的长矛,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这杆两端带刃的长矛会有如此光彩,会有如此大的杀伤力。它的每一次刺杀,都能避过对手的面甲,准确刺进铁甲士的眼眶。


  在纷乱的战场之上,在一手挥舞大戟之时,怎么才能做到这等精准的刺杀!这是人所能的吗!

  又一名铁甲士捂着眼睛惨呼倒下之时,慕容恪心脏一缩,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


  当然,仅凭冉闵一人,任他再是武勇也不可能抵挡住三千铁甲士。铁甲士之所以畏缩躲避的,还因为几百名大魏骑兵凶悍无畏。


  冉闵的大戟士亲卫已所剩无几,剩余的大魏骑兵俱是轻骑,凭借手中的长枪原本对铁甲士构不成多少威胁;但是,不知是谁带头开始的,大魏骑兵纷纷采用了与敌皆亡的战法。


  魏军放弃徒劳无益的进攻,用长枪拨开长槊,靠近铁甲士,然后迅速地跃离战马,用身体去撞,用双手搂抱撕扯,想进一切办法将对手带离战马。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无论意图是否能得逞,跃离战马的魏军已必死无疑。但是他们毫不畏惧,前赴后继,抵近铁甲士依靠身体肉搏。也许临死一搏能够激发出人类最大的潜力,他们的成功率非常高,不断地有铁甲士被拖下战马,随后倒毙在无数马蹄践踏之下。


  选拨铁甲士首要依据是力大魁梧,以便负起重铠冲锋,凶悍敢死并非首选,事实上,重铠甲士因为防护周全,战时伤亡很小,所以对敢死的要求远不如充当盾牌的具装皮铠骑士。因此,遇到魏军这种玉石俱焚的战法,大燕重铠甲士有些承受不住了。


  凝目看了一阵,慕容恪忽然对悦绾说道:“御难将军做得非常好。赵国名存实亡,不足为惧,石琨就由他去吧,大燕当前大敌是冉闵和魏军,只要能重创魏军,此番南下已是不虚;若能擒杀冉闵,更是意外之喜。。。。。。”


  顿了一顿,慕容恪又道:“御难将军。汝率本部人马会同冀州军继续南下,追击魏军主力,给予其最大杀伤,冉闵交由慕容恪应付就是。”


  悦绾慨然应诺,随即告别慕容恪,调集联军绕过战场,向东南追去。


  悦绾离开后,慕容恪对孙兴道:“铁甲士并非胆怯怕死之辈,他们不愧为大燕勇士;只是,当有些人、有些事超出人的想象之时,他们免不了会惊慌失措;世人大抵如此,与是否勇敢是否凶悍无关。”


  “辅国将军说的是,孙某受教了。”孙兴歉意地一揖手。“孙某日后再不会轻易妄言。”


  慕容恪点点头,随即猛然提声喝道:“孙太守。命你立时组织人手,调集五千匹驮马,蒙上面挡,卸下负重,某有大用。”


  孙兴慨然应诺,离去之时,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辅国将军打算。。。”


  “世人有思想有感情所以会害怕会恐惧,畜牲没有这些,是以有时候比世人更加无畏。”慕容恪头也没回,他的目光已经被战场牢牢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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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二章 英雄之殇(三合一章 节 求票)


  更新时间:2010-06-22

  战场上厮杀更为惨烈了。


  伤亡一向很小的铁甲士损折三四百,超过一成,大魏骑兵同样凄惨,冉闵身边剩余不到五百骑。


  也许欺对方人数不多,也许铁甲士不愿辜负慕容恪的信任,尽管有些慌乱有些胆怯,他们还是强自支撑着向魏军发动一次又一次突击。不过,无论他们如何冲击,始终冲不垮冉闵的防御,此时的冉闵就像一座移动的高山,缓慢但却坚定,带着无可匹敌、不能阻挡的气势向东南方向突进。


  事实上冉闵并不像表面那般从容不迫。连着几个时辰的鏖战,特别是与大燕铁甲士的对冲,让他耗尽了体力,兼且一直没机会饮水吃食,冉闵早已又累又饿疲累不堪,连钩戟、双刃矛之所以继续有力威猛,全赖多年战阵磨练出来的韧性以及生死关头爆发出的生命潜能。


  在冉闵眼中,部下是越大越少,敌人却不见减少。两千多大燕铁甲士循环往复,发起一轮接一轮地冲击,另有六七千敌军轻骑在一侧监视,这样下去何时是个了局。


  砸到一名铁甲士之后,冉闵焦灼地四下打量。随即,他眼睛一亮,目光落到南方百步外的一片水草地上。


  那片水草地不大,南北窄只有七八十步,东西宽足有两三里,东边断断续续一直延伸到两里外的滏阳河。水草地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小小的水泊,水泊应该是山洪爆发时,滏阳河水溢到低洼处行成的,魏军主力突围时,很可能打此经过,水草地一带被践踏成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深深的脚印和溅起的污泥。


  “随我来!”冉闵调整方向,带领几百名部属向水草地方向突击。他从脚印和污泥判断出,水草地地质很松软,即便轻骑都难行动自如,更不可能承担起铁甲士的重量。天将黄昏,如果能在水草地一带坚持半个时辰,天黑下来借助滏阳河水突围就会容易许多。


  冉闵料得不错,水草地确实承担不起铁甲士的负重。


  铁甲士冲击往往是完成一轮后,调转马头兜个圈子,赶到冉闵前方六七十步外,再跑动战马进入又一轮冲击;冉闵只向水草地突进了二十多步,对手就需要兜到水草地里去了,可当几名铁甲士进去试探了一番,随后无奈地离开了。他们试探出,重铠铁骑一旦进入,战马将会陷入泥泞尺许,这还怎么跑得起来?


  没有冲击距离,铁甲士威力大减,压力猛然一轻,冉闵厉声叱喝,带着部属轻易杀进水草地。铁甲士围着水草地外打转却不敢进来,这时候,大燕军中吹出了号角,铁甲士随着号角声退了下去。


  水草地质地确实柔软,即便轻骑身处其中也不方便,战马的蹄印也有半尺深。带着几百部属来到水草地核心,冉闵翻身下马,令道:“下马!将战马围起来,人躲在里面防备箭矢。等对方冲上来再出来应战。”


  魏军骑士默默下了战马,一边按照冉闵的吩咐圈马布阵,一边进食饮水,一个骑士发现冉闵没带水囊和干粮袋,连忙将自己的献上去。


  冉闵仰脖灌了几大口水,将水囊还给骑士,拎起干粮袋从里面抓出一把炒麦,直通通地塞进嘴里,紧跟着又抓了一把塞进去,最后又是一把。


  几大口水,三把炒麦下肚,冉闵从容了一些,左手抓了一把炒麦随后将干粮袋还给骑士,右手从马兜里捧出黑豆,炒麦喂自己,黑豆喂朱龙,冉闵一边慢慢咀嚼,一边转头四顾。


  近万燕军铁骑在四周围的风雨不透,站在低洼的水草地中,除了燕军的枪林旌旗和阴暗的天空,冉闵什么都看不到。让他心安的是,燕军没有下马,弓骑兵也未有靠近的意图,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发起攻击。


  鲜卑人允许我等拖到天黑?

  冉闵思忖之间,大燕军中突然响起呜呜的号角,草地西面监视的燕军随即向两边闪开,严严实实的合围露出一道异常开阔的口子,距离冉闵百十步的口子外,好几千遮蔽了双眼的马匹排出五个整整齐齐的长方形阵势。大半马匹上没有骑士,少量的马匹上有,冉闵细细打量,看出每隔四匹马就有一位骑士,马上骑士双手各握两根缰绳,似乎除了胯下坐骑,还控制着另外四匹马。


  他们想干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冉闵脑海,对方已经随着号角声发动了。第一排骑士大声呵斥,每人控制着五匹战马向水草地冲来,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几十排战马相继动了起来。每排约有三十名骑士,一百五十匹战马,他们组成了一个百十步宽的冲击面,能将整个水草地带囊括在内。


  铁蹄奔腾,马群汹涌,数千匹蒙面战马急冲过来。


  冉闵大惊失色,对手这一着和己方对付铁甲士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己方靠自己的躯体冲撞,对方用的是不知道畏惧,体格和力量更大的战马。。。。。。


  “快!上马跑——”冉闵亢声大呼,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跃上朱龙。双方距离太近,对方占了先行跑动的优势,转眼就会赶上来。


  身处敌军包围之中,魏军骑士大多都很警醒,一见不对,立即飞身上马,背对对方冲击方向向东逃跑;但有近百名魏军骑士太过疲累,只顾揪着间隙休息因而反应慢了一些,他们刚刚起身,数千蒙面驮马已然冲到。。。。。。


  冉闵心底一暗。若是面对几千敌军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解围,面对几千疯狂的战马他却无可奈何。稍一迟疑,他旋即扬鞭催马,向东而去。可还是有点迟了,朱龙战马刚刚发力,五匹蒙面敌骑就追了上来。


  冉闵不慌不忙,听声辨距,待敌骑喷鼻气息在脑后响起之时,他倏地回身,连钩戟借势一抡,砸中最近的敌骑头颅。


  敌骑连哀鸣都未及发出,脑浆四溅,扑地翻倒,与它一队的另外四匹战马似乎受到羁绊,跟着向下摔倒,控制战马的骑士倏地被甩了出去,在半空中兜了一圈,砸向冉闵。


  冉闵恍若未见,稍一带马,朱龙斜刺蹿出,敌军骑士擦着冉闵左肩跌落水泊,溅得泥泞四处飞散。


  冉闵猛地一磕马腹,朱龙飞快蹿出,正欲脱离敌骑接触之际,忽然间头顶一暗,三四匹战马腾空飞了过来,其中一匹端端正正地向他砸了过来。


  原来这是五匹敌骑倒地引起连锁反应,后面的战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骑士也未能及时作出反应,以至于相继有十匹战马被绊倒,其中几匹受惯性佐使,凌空飞了起来。


  飞来的战马其势甚急,巨大的身子笼罩了好大一片空间,冉闵躲无可躲,眼见就要被砸中,逢此危急之时,方显英雄本色。任朱龙向前奔跑,任空中战马向下坠落,直到临近头顶,冉闵这才爆喝一声“吼!”


  喝声中,连钩戟、双刃矛电闪而出,举火燎天一般,叉住下坠的战马,就在这时,冉闵大喝一声:“去——”双臂一抖,连钩戟、双刃矛顺势将战马带到右侧。


  “噗——”战马砸下,水花四溅。


  与水泊相同,在这一刻,慕容恪如受重击,心中翻起滔天波澜:这不是人能做到的!冉闵不是人!有此人在,大燕国休想入主中原。


  “来人。快快传令,全军合围攻击,不可放走冉闵——”鬼面后的眸子开始露出惊慌,慕容恪急急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没有冉闵的引领,三千铁甲没能冲开的魏军骑士却被几千战马彻底冲散。匆忙逃走之际,魏军不仅没保持队形,甚至零零散散地分别向东、南、北三个方向逃蹿。只是,未等他们脱离水草地,慕容恪的总攻令就到了,无数燕军骑兵从四面八方围上来肆意剿杀。


  冉闵摆脱战马群,向东南奔出一两百步,收拢了百十骑魏军。这时大燕重铠铁骑从南边逼了过来,为了防止冉闵逃脱,慕容恪一直把铁甲士部署在东南方向。


  “走!去河堤附近看看。”冉闵不想与铁甲士纠缠,偏马向东边的滏阳河奔去。


  古时交战,临河之地往往是绝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选择走水路逃生。之所以如此主要是衣甲的缘故,古时衣甲多由金属或皮革制成,这些物事一旦如水便会变得沉重无比,一般人无法负甲泅渡,下水即等于自杀。至于褪甲下水,一则逃跑之际没有充裕的时间,二则甲衣褪下后,易于被追兵乱箭射死,并不是个好主意。


  冉闵向河堤方向突围也是迫不得已。


  河堤方向也有燕军阻截,不是铁甲士,是两千大燕精骑。


  “鼠辈焉敢欺我!”冉闵丝毫未将对手放在眼里,一磕马腹,朱龙腾跃而起,跃进燕军阵中。连钩戟风车狂扫,双刃矛闪电急刺,双方甫一接触,七八名燕军倒毙惨死,朱龙前端空出大片空隙。


  “跟上来!”冉闵厉声疾呼,跃马冲阵,所到之处,如怒剑斩波,挡者披靡;大燕精骑不是跌翻,就是远远甩出,为朱龙腾出一条血肉跑道。与铁甲士相比,两千精骑差得太远,他们的行动与其称为阻截,不如说是骚扰更合适。


  “快!从弓骑兵中挑选二十名神射,靠上去,射杀冉闵战马。传令铁甲士,向东南迂回,阻截冉闵去路。”一次次震撼之后,慕容恪早已失去了往昔的从容,急惶惶地调集人马四处阻截。


  就在慕容恪下令的当口,冉闵带着三四十名部众从大燕精骑阵中杀了出来。自断后以来,他还是首次冲出重围。脱身樊笼的喜悦涌上心头,冉闵轻轻嘘气,展目四望,寻找彻底脱身的路径。当目光移到东南方,他脸色忽地一变,刚刚露出的一点轻松转眼间被呆滞所代替。


  东南里许处,有四五千冀州军正围着一小股人马厮杀,被围人马举着黑色的悍民军军旗。看到军旗,再不用多想,冉闵知道被围的定是张艾部悍民军,他们显然没来得及撤走。不止张艾部没能撤走,王基率领的魏军主力也未能撤走;由张艾部位置所在,沿滏阳河堤向东南延伸,一直到十余里外的天际边缘,诺达一片原野,到处都是战团,近十万人马分散开来,厮杀奔走,呐喊不休。


  匆匆扫了一眼,冉闵估计,敌军至少有六七万之众,而且多是精锐骑兵,魏军只有万余,不仅数量处于劣势,而且没有斗志,随着对方的剿杀越来越少,还有一些放弃了抵抗,向对手乞降求命。


  看到这一幕,冉闵眼前一黑,心神震颤,犹如万刀穿心,痛切无比。


  此番围困襄国,大魏分两次共调遣十三万人马北上,这十三万人马是邺城总兵力的七成,是冉闵耗尽心神、费尽千辛万苦建立的武装,是新生的大魏朝廷的根基。付出是如此巨大,失去得却如此轻易,短短两天时间,十三万人马就化做云烟消散无踪。


  这让他的心如何不痛!这让他怎能甘心!


  没有这支武装,大魏朝廷拿什么驱除羯胡,抵抗鲜卑;没有这支武装,他用什么抚平四海,一统天下。没有这支武装,刚刚现出兴盛景光的大魏朝廷如何延续下去。。。。。。


  愤懑、不甘、懊悔、伤心。。。。。。各种情绪在冉闵心中翻来滚去,最终化作不可抑止的怒火从大戟和长矛上蓬勃而出。


  “杀!”冉闵目瞠欲裂,俊面扭曲,疯狂地冲向冀州军,部属兄弟已经失去太多,再也不能失去了,他誓死也要前去解救。


  朱龙身上腾起淡淡的红色雾气,红雾氤氤氲氲将冉闵笼罩其中,冉闵、朱龙人马合一,直如杀神一般,里许之地转瞬赶到。


  “死去吧——”喝声如炸雷,冉闵单人匹马闯入阵中,连钩戟如极速旋转的风车,双刃矛如漫天星斗洒落,一挥一收之间,十几名冀州军士卒仆地栽倒,前方露出一个扇形空隙。朱龙腾跃,戟矛再起,扇形空隙仿佛活了一般,随着战马的铁蹄向前推进,所到之处,搅起无尽的血雨腥风。


  什么叫滚汤泼雪,这就是!什么叫摧枯拉朽,这就是!


  冀州军士卒何曾见过这等勇武,何曾受过这等惨烈。未等冉闵和悍民军会合,他们就支撑不住了,呼啦一声,向四周溃逃。


  “皇上!末将无能。。。”张艾带着两三百残兵迎上冉闵。


  冉闵开口截断张艾,沉声喝道:“还能不能战!能战就随寡人一路收拢人马。”


  “能战!”几百悍民军将疲惫的身子一振,齐声应答。


  “走!”冉闵拨马前冲,顺口问道:“怎么回事?为何没能冲出去?”


  张艾迈开大步,跟在朱龙左侧,答道:“有一支敌军从滏阳河后营北上,正好截住我军主力,王基将军无心恋战,率部冲下滏阳河意图泅渡,没想到这一带水势极深,先下水的两万兄弟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敌军射死,王将军也。。。。。。。”


  “王基小儿!误我大事——”明白其中因由,冉闵气的破口大骂。近四万人的主力,如果不是王基自蹈死路,怎可能轻易被敌军歼灭。只是王基已死,他空有满腔怨恨,却无处发作。暗自恼怒了一阵,冉闵叹道:“若我悍民双璧在此,或有石云重在身边,但不会有此惨事!”


  冉闵不知道,他念叨的石云重就在七八里外,只不过和他还隔着一个滏阳河。


  申初时分,新义军骑兵赶到南和,一边休息一边归编。没多久,斥候田季带孙威来南和见石青,一听说渚阳大败、滏阳河后营被劫,石青立时慌了神。他为改变襄国战事筹谋已久,没想到结果依旧,沮丧之外,他更是恐惧,他怕历史进程终究无法改变,他怕中原大地终将沦入鲜卑人手中以至于继续黑暗几百年。


  惊慌之下,石青急令未来得及休整的新义军继续行程,酉初黄昏时分赶到滏阳河东岸,这时候,王基和两万魏军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河水,滏阳河水位也因大量尸首的淤塞而涨起半尺多高。这个时候冉闵正好为张艾等人解了围。


  望着滏阳河和对面厮杀的大军,石青彻底懵了,襄国之战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大魏全军覆没,元气大伤,以后再也镇不住四方豪杰,自此背叛离心者如过江之鲫,大魏朝廷只能依靠冉闵的武勇勉强支撑。


  孙威痛不欲生,几次想杀过河救援残存的袍泽兄弟都被石青拦住。对岸是己方绝地,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对方手中,杀过去除了送死,没有第二条路,连逃都无路可逃。


  望着对岸发呆的时候,孙威和石青‘看见’了冉闵。准确地说,是感觉到的。双方相距有六七里,无法看清面目,但一见到那个威风凛凛纵横来去的魁伟身影,孙威、石青立即认定,那必定是冉闵。


  那确实是冉闵,他和张艾等人又被慕容恪围住了,事实上,冉闵一直没能脱离慕容恪的视线。为了擒杀冉闵,慕容恪调集了数万精兵,迂回包抄,布下的阻击阵线一层套一层,总有四五道之多。


  “皇上!兄弟!是皇上——这次不许拦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我也要去救援皇上。”孙威担心石青阻拦,先行警告,随后褪下衣物,只着了一件亵裤,绰起双刀就想往河滩冲。


  “孙大哥!等等,要去大伙一起去——”


  石青的回答让孙威喜出望外,他顿下脚步,回身催促道:“兄弟!要去尽快,皇上等着咱们救援呢。。。。。。”


  石青点头示意,随即沉声喝道:“新义军听令!褪去衣甲,携带兵刃,准备——”


  “且慢!”权翼忽然站出来,打断石青,肃然说道:“此举万万不可,请石帅三思。”


  石青一扬眉,坚定地说道:“我意已决,勿须多言!本帅即便拼了性命,也要过河救援皇上。”眼光四周一扫,石青发现侗图、李承诸将嘴唇蠕动,似乎想开口劝谏。当下恼怒地说道:“愿过河救援者随本帅前去,不愿者留。此次本帅不以军令勉强!”


  “石帅。权翼并非贪生怕死,只是过河除了增加伤亡,并无益处,实为不智。”权翼上前抓住黑雪缰绳,寸步不让道:“石帅若定要过河,权翼愿以身相代,请石帅留此坐镇指挥!”


  “你——”


  权翼如此强项,他反倒没有了办法,盯视权翼半响,石青淳淳劝道:“子良。皇上身负重任,一身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恢复中原大业。与之相比,石青生死算得了什么。。。。。。”


  “石青哥哥,在祖凤眼中,你的安危不比皇上轻上半分。。。”


  祖凤不知从哪赶了过来,一来就接过石青的话头。“。。。不仅祖凤如此看,新义军将士也是如此,青兖数十万百姓同样如此。石青哥哥只挂念皇上安危,可曾想过青兖百姓,可曾想过追随你的新义军,可曾想过当初的承诺,你承诺要为三义连环坞担当,要为青兖民众担当。这些你都不管了?石青哥哥若是不管,那就过河去吧,只是过河之前,请先杀了祖凤。青兖刚刚有点兴旺的样子,祖凤不忍亲眼看着它离散。”


  祖凤说罢,跨步上前,拦在黑雪之前。


  石青似乎心有所动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变幻,阴晴不定,陷入沉思之中。


  孙威阴沉着脸,默然望向石青,等他拿定主意。


  新义军诸将阻拦不休,言语无礼,让孙威非常恼火,但他没办法发作。新义军是石青独力带出来的私军,没受冉闵和大魏半点恩泽,他们眼中只有石青没有冉闵也算正常。


  另外,孙威知道石青和冉闵之间有裂隙,他私下认为,石青对大魏朝廷忠心耿耿,鞠躬甚伟,冉闵却有些对不住石青。有了这种心理,他就不好意思勉强石青过河救援。


  孙威不知道,祖凤劝说之际,石青就已打定主意不再过河救援。无论是为了新义军和青兖,还是为了改变历史轨迹,石青认为,他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冉闵身上,否则,自己就太不负责了。


  想明白之后,石青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孙大哥,我不能过河。”


  听到这个回答,孙威说不出地失望,沮丧之下,他连开口的精神都没,对石青一拱手,转身向河滩走去。


  “孙大哥!”


  石青抢上来再度拦住他,恳声说道:“孙大哥。按理小弟不该拦你,以全大哥忠义之名;只是襄国战后,朝廷将日益艰难,正需大哥这等英杰同心戮力,力挽狂澜。大哥有为之身,不思担当,却轻易蹈死,实非朝廷之福。小弟恳请大哥三思。”


  孙威原本抱了必死之心,听石青这么一说,却又犹豫起来;石青说的有理,襄国战后,朝廷必将日益艰难,自己赴死明志是否合适呢?


  心念刚出现一丝动摇,立时被否决了,孙威坚定地说道:“兄弟,孙某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独自作战,自己袖手旁观,大哥愚昧,也知此非人臣之道。”


  “孙大哥!你看——”石青忽然一指西北方,急促地说道:“皇上不需要救援,皇上是在救援朝廷将士啊,若非如此,皇上不定已经突围了。。。”


  孙威睁大眼睛细细一瞧,果真如石青所说——


  冉闵在敌阵中来回厮杀,遇阵破阵,遇敌杀敌,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的去路。敌军为了拦住冉闵,盾阵、枪阵各种手段无所不用,甚至派出百十弓箭手抵近射箭,但也未能伤他分毫。只是冉闵迟迟不肯脱身离去,他常常刚杀出战阵,随即又返身杀回,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为了接应陷入阵中的魏军士卒。


  “孙大哥。你若过去,不仅起不到半点作用,反会成为皇上的累赘。”望着冉闵雄武的身姿,石青满是感慨。从古至今,能有几人在近十万大军中杀进杀出,犹如闲庭信步。霸王再世,果真是名不虚传。


  “唉!那些兄弟是怎么回事!将皇上拖累得恁也狠了。”孙威一跺脚,连声埋怨,却不再说渡河求援一事。


  不仅孙威为此着急,张艾同样焦急无比。当冉闵又一次返身杀回来接应之时,张艾忽然扬声叫道:“兄弟们!皇上不肯弃我们而去,我们能够拖累皇上吗!是汉子的,便如张艾这般,不要再拖累皇上!”


  张艾说罢,环刀回转,随即猛地一插,刺入自己心口。


  “不能再拖累皇上!”几十悍民军士卒见状,亢声高呼,放弃抵抗,合身一跃,扑到敌军枪刃之上。


  “不要——你们这帮蠢驴!”冉闵瞋目怒骂,飞快地杀进来试图阻止。


  被冉闵收拢的数百魏军齐声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声中,这些人有的横刀自刎,有的放弃抵抗,任刀枪加身,还有凶悍的扑上去抱住敌军同归于尽。


  一转眼功夫,七八百魏军尽皆自尽,无一活口。


  “啊——”冉闵仰天大叫,声音悲愤苍凉,如雷音一般在苍穹滚滚而过。


  燕军被这声音威势所摄,竟然没敢趁机进攻。


  “杀!”叫声刚歇,冉闵嘶喊着向燕军密集处冲去,他要用杀戮来化解胸中的伤悲。


  连钩戟、双刃矛泼风般使开,遇刀刀碎,遇枪枪折,遇人人亡,遇马马翻。。。冉闵此时便如修罗临凡,死神出世,肆意地收割着燕军的生命,连续斩杀百十敌,心中悲愤稍减,他才勒马回身向阵外杀去。


  “天不佑我大燕,只要此人在一日,中原无望矣。。。。。。”慕容恪形容惨淡,喃喃低语,他已没有心情部署人马阻截。再周密的部署也会被这人捅穿,除了白白耗费士卒性命,再无益处。看着冉闵脱离战阵,从容向东南而去,恐惧、妒恨。。。各种复杂的滋味充塞了他胸间。


  就在这时,冉闵胯下战马突然一个趔趄,紧跟着轰然倒下,冉闵及时地用大戟支地,飞身跃起,以免被战马压住。


  看到这一幕,慕容恪双目一亮,哈哈大笑道:“天佑我大燕啊——天佑我大燕——”


  不仅慕容恪发现了冉闵的异状,其他燕军也发现了这一点。杀神没有战马,实力必将大打折扣,饱受欺压的燕军欢呼一声,蜂拥而上。


  慕容恪见状大惊,燕军大多是骑兵,若被冉闵借机夺去战马,他慕容家可就辜负了上天的恩赐。


  “快!鸣金——不许任何人私自攻击,违令者斩!”慕容恪慌张下令,无论如何先强行招回燕军。


  战马累死倒毙,冉闵也是一惊,瞅见燕军攻上来,他反倒一喜,正准备杀敌夺马之际,燕军又退了下去。无奈之下,他只好迈开大步,向滏阳河冲去。没有战马,他的处境变得非常危险,非常时刻,只好冒死泅渡滏阳河了。


  燕军稍退又上,在慕容恪统一部署下,三万燕军铁骑分作三支,远远避开冉闵,从东、北、南三方迂回包抄,赶到冉闵前方。一到预定位置,燕军铁骑大部立时跃下战马,竖盾布阵,另有一部分骑士带上所有战马,远远离开,却是担心战马被冉闵所夺。


  七千燕军在河堤上倚仗地势竖盾戒备,南北两方又各有七千燕军持盾向中心包夹。慕容恪亲率一万‘骑兵步卒’抵着盾从冉闵身后靠上来。燕军持的是架枪布阵用的大方盾,几千具大方盾排成四面严严实实的木墙,缓缓向中心挤压。他们的目标是中心之人——冉闵!

  冉闵对南、北、西三方的盾墙看也未看,分别掂了掂连钩戟和双刃矛,最后他将双刃矛随手一丢,拖着连钩戟向东边的盾墙走去。


  连钩戟和双刃矛都是长大的马战兵刃,并不适合步战,同时施展两样兵刃更加不行,相比之下,双刃矛稍短,步战时更容易施展,可考虑破开对方大盾之时,连钩戟显然更合适,冉闵最终丢弃了双刃矛。


  三十年沧桑兮——


  狄夷祸乱何时休——


  少年当立志兮——


  驱除胡虏换衣裳——


  冉闵拖着大戟,亢声高歌,一曲终了罢,堪堪到得堤下。他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放声大笑:“哈哈——老天。狄夷禽兽横行汝看得多了,可曾见过中土英雄之豪勇!且睁开眼见识一番吧——”


  话音未落,冉闵低吼一声,挥戟杀伤堤坝。


  四五方大盾挡在面前,冉闵一戟扫去,方盾炸散,长枪迸溅,燕军士卒跌翻出去,顺着堤坝滚下。只是对方盾阵密密麻麻,不知道布下了多少道。


  冉闵毫不气馁,踏上一步,挥戟再扫,第二层盾牌随即倾倒。


  “杀!”冉闵迈步上了堤坝斜坡,长戟连挑,三面盾牌飞上半空。


  “死去吧——”连钩戟顺势斜掠,将两名意图补阵的燕军腰椎击断。


  冉闵再踏一步,已进入对方阵中,盾阵从三面夹来,冉闵抡圆了大戟,身周木屑纷飞,十几面大盾化为飞屑,失去方盾掩护,几十名燕军出现了片刻慌乱,盾阵露出一丝缝隙。


  冉闵瞅准空子,大喝一声,纵身一跃向阵中扑去,人在空中,大戟早已借势高举,向前方狠狠劈去。。。


  惨呼声、爆裂声一起响起,这一戟破去两层方盾,连带两名持盾士卒的脑袋也被他拍的粉碎。


  冉闵一喜,身子落下,脚尖刚刚挨到地面,便即发力,抢步上前。。。。。。


  就在这时,冉闵突然感觉脚下一空,随即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跌出,仓皇之下,连钩戟跟着脱手飞出。原来他落脚之处正好是堤坝的边沿,这种土质堤坝并非十分牢固,被他使力一蹬,顿时塌垮下去,不防之下,他重重地摔了一跤。


  身子下落之际,冉闵心头一暗,知道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果不其然,他刚摔倒地面上,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便感觉背部陡然一沉,不知有多少燕军士卒压了上来。


  “擒住冉闵了——擒住冉闵了——”


  听到燕军士卒的欢呼,冉闵心灰若死。他着实没有料到,纵横沙场十几年,竟有立足未稳之时,并因此被擒。


  “啊——皇上!皇上。。。。。。”黯然之际,冉闵突然听到熟悉的悲号之声。


  孙威!


  在燕军欢呼声中,冉闵觉得孙威的声音似乎特别亲切。他侧耳细听,听出声音是从河对岸传来的。


  这小子倒是机灵,总算躲过这一劫。


  冉闵露出一丝苦笑。


  “皇上!石青来晚了——”石青的声音在对岸响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极度压抑的悲伤,但却没想孙威那样哭出声。


  石青!?

  这个名字此时就像一道闪电,从脑际倏地划过。冉闵心中一亮,似乎明白了好多事。


  “石云重!”冉闵竭力将脖子抬高一点,嘶声叫道:“石云重!你怪寡人吗?”


  “不——石青不会!永远不会——”对岸传来石青压抑不住的颤音。


  “石云重。寡人明白了——寡人乃天命所归——你也是——你会在寡人之后应谶——哈哈哈——寡人以前错怪你了——你不会在寡人生前背叛——”


  “皇上——”石青终于忍耐不住,哀声大哭。


  “石云重——寡人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杀胡复汉以后交给你去做——对寡人的孩子好点——让他们有个善终——”


  “皇上——放心——”


  “孙威——汝代寡人向邺城传遗诏——邺城交给石云重了——汝等日后好生跟着石云重杀胡复汉——”


  “皇上——”


  三人隔河呼喊,燕军也没有理会。几十名燕军叠罗汉一般压住冉闵,另有几十名燕军手执利刃,从人肉间隙抵住冉闵周身。


  慕容恪摘下鬼面,皱着眉头走上堤坝。他眯着眼向对岸瞭望,暮色苍茫中,对岸影影绰绰立着不少骑兵,却看不清人的面目。


  “石青石云重?青兖的新义军军帅?”


  慕容恪转回身,注目冉闵,平静地说道:“冉闵。你的眼光不错。那小子有几分能耐。不过,大燕乃天命所归,他再是厉害,还能强过汝不成?左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顿了一顿,慕容恪又道:“冉闵,汝应顺时识命,劝邺城诸君归降大燕才是,不动刀戈,实乃中土民众之福。”


  冉闵闻言噗地一笑,讥刺道:“慕容氏假仁假义那一套,只骗得三岁稚童,焉敢在寡人面前卖弄。慕容恪,汝既有心劝邺城降燕,可敢让寡人站起说话?”


  慕容恪稍稍一僵,旋即微笑道:“慕容恪确实不敢。汝这等人实乃奇数,本不该在世间出现,慕容恪不敢懈怠。”


  冉闵哈哈大笑,道:“慕容恪不过如此,寡人先前倒是高看汝了。”


  慕容恪无声一笑,也不分辨,平静地吩咐道:“来人。将冉闵双腿打断,嗯,两条手臂也需要打断。小心点,不要出了纰漏。”


  “哈哈——好!好一个慕容恪!果然是滴水不露,算无遗策!”听了慕容恪的命令,冉闵毫不在意,犹自大声取笑。


  四五个燕军士卒依令上前,将冉闵双腿扯出,一一打折。冉闵面露微笑,至始至终,也未皱一下眉头。


  至此,燕军士卒整体都松了口气,叠罗汉的士卒从冉闵身上翻下,留下八名士卒左右按住冉闵双臂,手执利刃的燕军依旧小心戒备不敢稍离。


  两个士卒各拿着粗大的根棒上来,一左一右对准了冉闵的臂膀。冉闵侧过头来,冲慕容恪笑道:“胡狗!汝还能辱寡人么?”


  慕容恪眼光一闪,随即叫道:“小心!不要让他——”


  慕容恪话刚出口,冉闵朗声笑道:“胡狗!晚了!哈哈哈——”大笑声中,他猛地一甩头,脖子侧移半尺,从抵在肩头的环刀利刃上擦过。


  噗——


  一汪碧血冲天而起,如长虹贯日般掠过苍穹,一路飞洒,一路润泽,融入广褒而又深邃的大地之中。


  “快!看看死没有,有没有救。。。。。。”慕容恪正自吩咐士卒,话未说完,头顶上呼喇喇扯下一道霹雳,紧接着雷声滚滚从天界深处直奔过来,在他耳边连绵炸响。惊得他一下闭上了嘴巴,脸色煞白地盯着风云突变的天空。


  一转眼的功夫,天空已经黑透了。密密的,。厚厚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云层低垂下来,仿佛天塌了般,压迫的人心发慌。一道道霹雳,一声声春雷,在天空中肆意纵横,爆发出震人胆魄的吼叫。


  这一刻,在这片美丽而又沧桑的土地上,有无数人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惊恐地仰望苍天,他们真切地了感受到——上苍的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