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军帅府长史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9 19:22      字数:341414
  更新时间:2010-03-16

  泣声止住了。


  姚若目瞪口呆,懵懂地瞪着石青,弄不清这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难道姚三哥认为小弟会去告密?”石青诧异莫名,不解道:“我们可是兄弟啊!”


  石青的反应让姚若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来一半,可还依旧悬在半空。他知道,石青和李闵走的很近,石青会为他背弃李闵?


  石青亲热地解释道:“姚三哥不用怀疑,武德王意欲结好征西大将军(姚弋仲虚领职衔),待之以诚,故此早有心令二位兄长归回滠头,不会强留二位兄长。”


  对石青这番话,姚若半信半疑,不过,他的心总算落下大半。迟疑片刻,姚若试探道:“依毒蝎兄弟所说,我和大哥可以随意离开邺城了?”


  “最多再过五天,二位兄长便可自由进出邺城。”石青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处治罢石氏,朝政平静下来之后,武德王会亲自召见二位兄长,可能另有口谕需要带给征西大将军。到那时,二位兄长就可返回滠头与家人团聚。小弟在此提前恭贺了。”


  石青说着,喜滋滋地抱拳对姚若做了一揖。


  姚若没有半点喜气,听了石青一番话后,神色阴晴不定地变幻来去,不知在想什么。


  石青眯眼瞥了一眼,随即淳淳劝道:“小弟已将其中缘由道明,请二位兄长切勿再行莽撞之事,否则,城防军辨认不明,伤到了两位兄长。悔之晚矣。”


  姚若身子一跳,惊醒过来,随即一把抓住石青,恳求道:“毒蝎兄弟,请帮忙禀报一声。我想即刻求见武德王,得到口谕后,离开邺城,回转滠头。”


  “干吗这么急?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何妨?”石青直直审视着姚若,等他解释。


  姚若嚅嗫了一阵,道:“嗯,是这样,我和大哥离家日久。。。对,就是因为这,一想到回家,归心是箭,一刻都等不得。。。”


  “哈哈哈——”姚若说罢,石青仰天大笑。笑了一阵,他面色突地一寒,冷声说道:“姚三哥急于离去,不是因为想家吧。以石青看来,原因是征西大蒋军意欲攻打邺城,发兵在即;二位兄长担心消息传来,武德王会对二位兄长不利。是么?”


  姚若脸刷地一下白了,身子一软,委顿在地,直等卫兵进来,捆绑受死。他很明白,石青消息的来源肯定是武德王府,武德王府知道了这些,还会放过自己和兄长!?

  “姚三哥无忧,事情未必如你所想的那般。”石青声音再次变得温和起来。“武德王和石青以为,征西大将军挥兵南下,未必是冲着邺城来得。”


  姚若被揉来捏去,一会儿惊喜莫名,一会儿如坠冰寒,飘飘然已不知身在何处,听了石青这番言语,身子死鱼般弹了两下,恢复了一丝生气。


  “征西大将军乃知兵之人,若真有意对邺城用兵,会与附近的石琨、张举合兵一处才是,哪会在邺城大捷之后,士气正旺之时,孤军前来找死。。。”


  石青说到这里,姚若心中一动,果然觉得蹊跷。他很清楚,滠头满打满算只能集起六万兵马,其中大半还是青壮。这点人马,长途跋涉来到坚城之下,不可能取胜;父亲怎么会出这种笨着?当下,竖起耳朵听石青分析。


  “。。。羌人世居略阳,迫于石虎淫威,这才迁居中原。石赵灭亡,失了管束,以武德王想来,征西大将军许是动了西归之念。羌人西归,枋头是必经之路,枋头在氐人蒲洪控制之下,他亦是略阳人,对关中觊觎已久,绝不会允许羌人先行入关。征西大将军若欲西归,必定要拿下枋头,打开西进之路。只是蒲洪兵强马壮,有地利可依,并非易于之地。所以,征西大将军很可能打着伐邺的旗号南下,然后出其不意,突袭枋头。。。”


  对啊!姚若一拍大腿,霍地站了起来,精气神又回来了。石青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说,与姚若而言,重要的是,只要武德王如此认为,就不会为难他们兄弟,性命因此可以保全。


  姚若欣喜之即,石青锦上添花,随后又给了他一份大礼。


  “。。。石赵强迁羌人入内地,属于*,武德王有心取缔,是以,征西大将军西归,武德王不仅不会阻拦,还会相助。即便是与枋头蒲洪为敌,也再所不惜。武德王之所以将两位兄长暂时留在邺城,就是为了以后便于联络征西大将军。”


  石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姚若,调侃道:“如此这般,姚三哥可否能安心在邺城多待几日?”


  “属下甘愿听从虎贲将军吩咐。”姚若已被石青揉捏的服服帖贴,哪敢再以兄长自居,‘属下’‘虎贲将军’叫的诚恳自然,发自肺腑。


  石青轻笑一声,道:“姚三哥勿须客气,你我兄弟日后还长着呢。呵呵,不知姚大哥哪里不舒服?小弟略懂医道,愿效绵薄。”


  姚若黑脸蓦地一红,吭哧吭哧说不出话。


  石青瞧见异处,心中一闪,忽然省悟过来,大笑道:“原来姚大哥是心上有恙,姚大哥为人实诚,只怕见到我时会露出破绽。是以不敢前来。哈哈。。。好吧,小弟就不去探视了,免得姚大哥脸上挂不住。”


  姚若讪讪一笑,随后告辞而去。


  石青喊来韩彭、丁析、王龛、诸葛羽,密令新义军暗中戒备,盯紧姚氏兄弟及其部曲,绝不能让他们逃脱。


  姚氏兄弟倒是识相,这一夜没敢有任何动作。


  天明之后,石青轻松下来,随即喊上左敬亭,前往武德王府,打算向李闵禀报羌人之事。


  来到王府一问,武德王不在王府,正在宫中召集文武大臣议大事——立国之大事。


  这一天是永和六年。闰一月初二。


  司徒申钟等大臣联名上书,请李闵进皇帝位。


  李闵推辞,敦请李农进皇帝位;李农不肯,反和群臣一起敦请李闵即位。


  李闵再次逊谢道:“吾属故晋(指西晋)人也。今晋室犹存,请与诸君分割州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请晋天子还都洛阳,何如?”


  领兵省尚书胡睦再次进言道:“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在位,晋室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几番逊谢,礼数已足。


  于是,李闵道:“胡尚书之言,可谓识机知名矣。”遂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新皇即位,万象更新;礼仪规格需重新审定,敕书文告宣谕天下,赦免谕令需送至各地军屯,宫禁之内更有诸般事物,繁杂琐碎,李闵为此忙得不可开交。石青候了一天,也未能见到,无奈之下,他恹恹回转西苑营地。


  回到大帐,麻姑点亮烛火,送上晚饭,石青随意接过,一边沉思,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干粮用完之后,他让左敬亭去请王猛过来叙话,随后对麻姑一笑,挥手示意她回避,。


  前段时间,王猛曾跪拜过石青,要奉其为主公;只是,石青没有当真。他信不过王猛,一直没把王猛视作真正的心腹,参与军机。对此,王猛不以为意,依旧如前,每日里在军营读书、散步,或者和看守他的亲卫聊天说笑,显得很超然。


  没多久,脚步踢踏声响,王猛不紧不慢地进了大帐,对石青一揖,道:“王猛见过石帅。”


  “来!景略兄请这里坐。”石青招呼王猛在帅案一侧坐下,两人距离很近,看起来很亲热。


  “石青请景略兄前来,只因为景略兄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石青斟了一盏茶,递给王猛,随后将石氏被诛尽,李闵称帝,建大魏国等等一一道了出来。


  王猛静静地听着,手中茶水动也未动。待石青讲完,他径直说道:“难!”


  “哦?为什么?”石青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王猛。


  “有些早了。天下未曾归心,过早称帝易于引人妒恨,不忿之辈会因此纠合起来,联手对抗。天下难平了。。。”


  石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猛唏嘘了一阵,蹙眉道:“当今皇上有些做法让人难以捉摸。大捷之前,过于优柔,放走张举、赵庶是最大失着。大捷之后,又过于急躁;石帅可试目以待,称帝之日,便是天下侧目之时。偏生当今皇上只拥有一座孤城。青、兖、徐、豫道路隔绝不说,四州穷蔽困顿,短时间难以提供太大助力。就是广宗乞活军屯,因临近襄国、冀州,也是自身难保,难以提供助力。”


  “景略兄看得透彻!”石青赞了一句,忽然说道:“石青有意请景略兄就任新义军军帅府长史一职,不知景略兄是否愿意屈就?”


  王猛蓦然一震,心神猛然颤动起来。石青这句话中透出的意味让他又惊又喜。


  长史这个职衔不是随便可以任命的。按照魏晋以来的官制,只有开府建衙的大员才能任命长史,石青只是一个虎贲将军,上面还有卫、镇、征几道品级,距离开府建衙有相当大的差距。此时,他任命王猛为长史,便是违制。在这个品级制度森严的时代,违制意味着有自立之心,这是谋逆。


  王猛不怕这些,石青若有心自立,谋逆,他反会因此高兴,因为只有这样才有他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石青有乱世自立的资本。


  以前王猛担心石青没有野心,或者说野心失之偏颇,眼中只有胡汉之争,没有王霸之业。常常为此惆怅满怀。此际蓦然得闻喜讯,心愿得尝,当真是悲喜交集,难以自制。


  心神激荡之下,王猛顾不得失态,俯身叩首,凄苦悲泣:“王猛山野村夫,愚钝蠢笨,承蒙石帅不弃,委以重任,此生唯有鞠躬尽瘁,以报知遇之恩。”
——

  十一章 祸福由天

  更新时间:2010-03-17

  王猛的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就被石青一席话给浇灭了。石青告诉王猛,一万二千新义军主力,即将参与进氐、羌之间的争战。


  “石帅!此举万万不可。前路艰难,新义军必须爱惜羽毛,怎可轻易涉险、自断手足。”王猛很快进入了角色,初次与闻军机,便竭尽辅弼之责,声嘶力竭地苦苦谏劝,阻止新义军参与蒲洪、姚弋仲之间的争战。


  “此举除却损耗新义军之外,毫无益处。非智者所为。以猛之见,新义军当置身乱世之外,休养生息庶民,精耕细作青、兖。待河北各方疲惫势穷,趁机挥师北上,一举拿下赵魏之地。以此为根基,进可西向攻取徐、豫、司、并四州,窥视关中;退,深植河南,扼守河北,徐图缓取,大事可成矣。”


  王猛的心思石青清清楚楚,但并不认同,想了想,他说道:“景略兄。一个人、一支军队、一个团体、一个民族来说,重要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一个东西可能比智慧更重要,那就是进取精神。南方大晋就是很好的例证,文采风流人物不多吗?休养生息不够吗?上天赐予的机会不多吗?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做成了什么?没有!数十年来,他们除了苟且偷生、苟延残喘,什么都没做成!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丢失了进取的精神。他们的智慧没有了精神的支撑就毫无意义,就绝不会有所作为。新义军必须进取,必须在逆境中奋进;石青相信,新义军只会越打越强,不会越打越弱。”


  “还有一点,石青始终没有忘记。那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我们,谁不接受这一点,新义军就会和他拼杀到底,拼消耗,拼生育。新义军身后是千百万汉家儿郎,他们和我们耗得起吗?哪一个强盗种族有百万人丁?”


  王猛有些迷糊,石青所言,有时一针见血,直透本质,深合他心,有时顽固僵化,缺乏灵活,令他不以为然;总之,石青的认知和他有许多不同。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雄主!比臣下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王猛黯然叹了口气。


  “景略兄。新义军出兵势在必行,此事勿须再议,我等还是集中精力,商议出一个具体应对方略才是。”石青殷切地注视着王猛,这等大才,若肯真心为新义军所用,自己日后必定轻松多了。


  “但有所命,王猛不敢懈怠。”王猛俯首应诺,他很好奇,想知道石青是否是真正的雄主,想知道新义军是否越战越强。


  接下来几日,王猛和石青形影不离,一有空闲,两人便探讨应对方略。很快,分歧再次出现。石青知道,氐人、羌人的这一战,羌人必败,所以,指定方略时,往往以羌人战败为前提,制定应对之策。王猛对此不以为然。


  “姚弋仲骁勇善战,五万羌人由他率领凝聚一团,突袭枋头,犹如出其不意的钢刀,犀利迅猛。枋头呢?那是军屯区,除了有些避寒居住的坞堡壁垒,没有坚城,没有关隘;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分散在河南荥阳、河内温县以及枋头三地,如同松散开的拳头,猝不及防之下;怎能挡姚弋仲雷霆一击。”


  王猛话语淳淳,分析精辟。石青知道他说得在理,但是,世事无常,往往不能以理推断,事实上,羌人确实输了,虽然石青不知道羌人输的原因。


  就在两人争论之时,滠头姚弋仲下达了召集令,聚兵五万,打起为大赵复仇,讨伐谋逆奸贼李闵的旗号,于大晋永和六年闰一月初五誓师南下。


  大军行进缓慢,五百里路程,行了将近一旬;闰一月十三午后,滠头大军抵达邺城之东五十里外的混轿,驻军扎营。时年七十一岁的姚弋仲年老体迈,禁不住长途跋涉,当晚病倒下来,卧床不起,一干军务自此交由第五子姚襄打理。


  姚襄接管军务后,心忧父亲病情,听说驻节东林寺的大和尚佛图空乃一代高僧佛图澄嫡系师弟,便动了心思。当下唤来参军马何罗,让他去请佛图空前来,为姚弋仲祈福。


  马何罗是冀州远近闻名之高士;姚弋仲率部屯耕滠头,他依附姚氏,很得宠幸。张豺与他相熟,当政时招其前往邺城效力,马何罗遂背叛了姚弋仲,投靠张豺。张豺事败,他逃出邺城,惶惶之余再回姚弋仲门下;姚弋仲不以为仵,依旧任命他为参军。从此以后,他对姚弋仲感恩戴德,拼死效命。


  听姚襄说想请佛图空来为姚弋仲祈福,马何罗当即请缨,誓言旦旦,一定要将佛图空请到混轿。


  马何罗的运气很不好,当他来到东林寺,请见佛图空后,佛图空告诉他,这两天忙着为新皇铸金像,没时间去混轿。


  马何罗当即懵了。“铸金像?铸什么金像?”


  佛图空笑着解释道:“新皇登基之前,曾秘密问卜苍天,是否为天命所归;随后得一卦象,言道:金像成,天命归。所以,新皇请贫僧为其铸金像。”


  末了,佛图空又交代一句:“哦,此乃机密,请马参军勿忘外道。”


  机密?真的机密,你这秃驴会轻易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马何罗暗自腻味,脸上却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继续乞求佛图空百忙之中,抽空去混轿一趟,为征西大将军祈福。


  佛图空被纠缠过甚,推脱之际,禁不住奇怪地问道:“征西大将军讨伐邺城,为何不挥军城下,反而停驻混轿不前?若到城下,贫僧免去来回跋涉,必有闲暇,前往祈福。”


  马何罗一心想完成姚襄的交代,迟疑了一阵,道:“大和尚超然世外,俗尘之事说与知道也是无妨。实不相瞒,征西大将军进兵邺城是假,袭取枋头打开西归通路是真;大军不敢逼近邺城,是担心引发李闵反应,出兵攻打,那样一来,滠头大军将被枋头、邺城夹击,有败无胜。是以,大军只能远远驻停,不敢靠近。”


  羌人可恶!姚弋仲该死!不与李闵为敌,反倒想夺路西逃,攻取枋头!不行,枋头蒲洪尚有大用,贫僧不能让其折损过度。。。佛图空暗自咒骂几声,拿定主意,当下道:“既然如此,明日贫僧多赶一段工期,晚上再去混轿,为征西大将军祈福。如此可好?”


  马何罗欣然允诺。


  当天夜里,佛图空遣人前往枋头,将羌人意欲偷袭之事告于蒲洪。第二日,在邺城加紧铸造金像,匆匆就绪后,带了随身比丘、高僧出城前往混轿,路过东林寺时,唤来四名原住僧人,命他们次日去邺城为金像开光。


  四名僧人遵照佛图空指示,次日来到皇宫金像铸造所在,打开模具,取出冷凝的金像。


  金像高三尺,重五百斤,依照李闵面目轮廓铸就。取出之时,金光灿烂,宝象庄严,引得李闵、张艾、韦瞍等一干参与机密之人不由自主地贴上去,眼睛发亮。


  须臾,金像上响起了一声轻微的炸裂声,表层绽开了一道细纹;随后,炸响声不断,金像上裂纹越来越多,如同蛛网蔓延开来,不一会,就将整个金像束缚住了;随后,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金像四分五裂,碎成无数金锭跌落尘埃。


  金锭断裂处,露出一道道白色的物事,石青若是在场,当能认出,那是铅锡之类的金属。


  金像碎裂的那一刻,李闵双目如赤,爆喝一声,拔刀斩杀了四名僧人,随后亲自带兵杀到东林寺。


  东林寺人去寺空,阗无人迹。正殿香案之上,显目地放了一张素笺,素笺之上,一行墨黑大字张牙舞爪、狰狞凶怖地扑入众人眼帘:继赵李并非闵


  瞧见大字,李闵目瞠欲裂,冲上前去,不停地挥舞着连钩戟,连续劈刺了数百下,直将香案素笺斩成粉末,随后点了把火,将东林寺彻底烧了,这才带兵回城。


  这些事情的发生,石青都不知道,他一直在营中安抚惶恐不安的姚氏兄弟。


  “两位兄长无忧。你们看,征西大将军驻扎混轿,哪有半点进兵邺城之意?当今皇上明白,因此绝不会难为二位兄长。但请稍安勿躁,等待几日,征西大将军率军南下之时,便是二位兄长离开邺城之日。呵呵,说来,小弟想为二位兄长在征西大将军面前挣一件功劳,不知二位兄长愿不愿意?”


  “毒蝎兄弟!兄弟之间客气什么,是啥功劳?你快快道来,大哥听你的。”姚益憨直,计划潜逃被识破后,心中有愧;自此以后,见到石青便矮了一头,但凡石青有何建议,一概听从。


  “小弟前几次曾告诉过姚三哥,征西大将军有意西归,皇上不仅不会阻拦,还会相助。为此,皇上有意命小弟领一支军,南下暗助征西大将军。二位大哥试想,征西大将军与蒲洪争战正酣之际,我等领兵突然杀出,壮己士气,催敌胆魄。呵呵,这算不算是一件大功。”


  石青说到兴奋处,呵呵连声。


  “好啊!竟有这好事!太好了。”


  姚益一拍巴掌,大声附和。姚若谨慎一些,他勉强笑了两声,怯怯地试探道:“毒蝎兄弟。不知当今会调派多少兵马相助?”


  “哦?这个。。。姚三哥知道,皇上意欲扫荡邺城周边,正是用兵之时,不可能派遣大军。以小弟估计,包括两位兄长的人马在内,最多不过七八千人。”


  提到援兵数目,石青似乎有点歉疚。“呵呵。。。不好意思,人数少了一点,也许起不了很大的作用。但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啊,还往二位兄长转告征西大将军。”


  “多谢皇上。多谢毒蝎兄弟。”姚若嬉笑嫣然,神色明显放松许多。七八千人也许没多大用,但却比几万居心不明的大军摄在身后让人安心多了。


  “石帅!周渠帅遣人来请石帅过府饮宴。”


  三人攀谈之际,左敬亭领了一个乞活军装扮的士卒过来禀报。


  “周大哥!他干吗请人饮宴?”石青踱过去问道。


  那个乞活军士卒答道:“我家渠帅已被皇上任命为徐州刺史,行将赴任,故此请石帅等好友相聚一番。”


  “哦。原来如此!”石青很为周成高兴,兴致勃勃道。“汝稍带片刻,本帅去寻一件礼物,以此恭贺周大哥升迁。”


  说罢,石青回到大营,匆匆找到王猛,请教该送什么礼物合适。


  王猛听他说了缘由,蹙眉道:“石帅。皇上对李总帅动了杀心。”


  “啊。。。”尽管早知这是不可避免之事,石青仍然忍不住惊问道:“何以见得?”


  “调周渠帅去徐州任刺史,明是升迁,实为去除李总帅身边爪牙啊。”王猛悠悠说着。“哎,李总帅、周渠帅依旧懵然,却不知道此是祸不是福。哪有可喜可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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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章 离开邺城

  更新时间:2010-03-17

  大晋永和六年闰一月。十七。周成率一万从乞活军转为在编禁军的士卒,出邺城赶赴徐州就任。


  周成原是乞活军渠帅,渠帅和坞堡寨主一样,属于地方豪雄,他声望、才干俱佳,久在邺城,跟随李农,参与朝政多矣,可是一直没有正式官身,如今终于得成正果,一步登天,成为一方大员,确实可喜可贺。


  浊漳水浮桥北端,再次热闹起来,饯行的队伍不比冉遇那一次差多少。


  李农收复徐州后,留魏统和五千精骑暂时驻守,紧接着,邺城变乱不断,没有人顾得理会边陲之地徐州,魏统就此不明不白地一直待在那儿。李闵称帝,清理朝政之时,发现其中的荒唐之处。五千精骑是机动的进攻力量,怎么能用于守城?于是,拔擢周成为徐州刺史,带一万步卒戍守边陲。


  周成和饯行诸人一一话别,拖到午时,才告结束。踏上浮桥,命令队伍开拔,随后他一打马,正欲离开,又被一个声音叫住了。“周大哥!稍等!”周成回身看去,只见石青骑着战马冲了过来。


  石青愁容不展,紧锁的眉峰中尽是倦怠,只一双眼睛黑幽幽的,依然焕发着光彩。“周大哥!”石青靠过来,手掌伸出紧握住周成双手,语声中带了些颤音。


  周成从对方手掌的力度感受到浓浓厚意,一笑道:“毒蝎兄弟。徐州与泰山临近,以后,我们兄弟相见多着呢,干嘛效那小儿女之态。”


  “小弟有一言相告。请周大哥务必记在心上。”石青手再次紧了紧,郑重地说道:“徐州、泰山相邻相依,小弟和大哥不分彼此。日后若是有什么事,请周大哥一定要记得有我这个兄弟,一定要和我商量。”


  “嗯?会有什么事?”石青的凝重引起了周成的重视,他认真审视着对方,满是疑问。


  “小弟只是随便说说,提醒周大哥一声罢了。”石青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小弟是怕分隔日久,周大哥忘记了小弟。”


  “兄弟怎会如此想。”周成佯怒,捶了石青一拳,一带马缰,洒脱地说道:“走了。你我兄弟他日再聚。”随即打马赶上大队。


  石青望着他的背影越去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这才打马回转。


  回到西苑大营,刚进营门,荀羡迎上来作揖见礼,道:“荀羡见过石帅!”


  “令则。你怎么来了?跟通联小队一起的么?”石青从黑雪身上一跃而下,上前把住荀羡手臂,向帅帐走去。


  “不来能成吗?渊源兄逼着荀羡北上来找石帅讨个准信。”


  荀羡故意作着一副苦恼的样子,说了两句,他觑了四周一眼,随即话音压低,变得格外凝重。“朝廷决心一下,形势步步紧逼,石帅必须立刻作出抉择。”


  “哦?形势紧逼?抉择?”石青轻轻瞟了一眼荀羡,大步跨进帐中,吩咐左敬亭道:“请景略兄过来,其他人回避。”


  荀羡带来了大晋朝廷最近的动向、


  大晋朝廷听闻中原大乱,再次动了北伐心思。诏旨:

  扬州刺史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


  以蒲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


  蒲洪世子蒲健为假节、右将军、见河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殷渊源心志高洁,才华无双,非褚衰庸碌之辈可比。此番率军北伐,渊源誓言,不复故土,绝不南归。朝廷上下之决心,可见一斑。石帅,荀羡此来,是敦请石帅顺应时势,率新义军倒戈南向,以成就累世清名。”


  荀羡话语淳淳,目光殷殷,期待着石青应允。


  “好大的决心!”


  石青讥屑不已,一拍案,厉声质问荀羡:“殷渊源誓死北伐,请问他会带多少兵北上?”


  荀羡被石青剧烈的反应惊得一跳,咽了口唾液后,回道:“殷渊源总能集起三四万兵力吧。。。”


  “三四万?这就是所谓的誓言北伐!”


  石青瞪着荀羡,愤怒地叱喝道:“他殷渊源狗屁不知,石某不屑于替他启蒙。荀羡荀令则,你没在北方呆过?不知道北方士兵战力如何?三四万南方士兵能当得多少北方士兵?这是送死,你知道吗?”


  王猛第一次见到石青发这么大的火,更佩服石青的狂傲。殷浩殷渊源,天下第一名士,落到石青嘴里,竟是个不屑于启蒙的狗屁。


  荀羡被石青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段时间他大多呆在建康,妻儿老小一大家子温馨祥和,让他忘了北方的凶险。听石青提起,他才感到不妥。三四万南方兵丁未必斗得过一万北方精锐,北方精锐至少有上十万,三四万南方兵丁北伐,可不真是送死么?

  忽然,荀羡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蒲洪,立刻开口辩解道:“石帅勿急。殷渊源所部只是中军,前锋军还有氐王蒲洪的七八万人马。双方合计十一二万,想来也是够的。新义军若是再投。。。。。”


  “投个屁!”


  石青暴跳起来,指点着荀羡怒骂:“一群蠢猪。四肢不勤、五识不明,只会做他*奶*奶*的春秋大梦。蒲洪是什么,那是狼!野狼!他殷渊源站在蒲洪面前就像三岁小孩,凭什么驯服这头野狼,指望野狼大发善心吗?”


  荀羡脸一下涨红起来,嘴巴张了张,想辩解一番,终于怯于石青的威严,没敢再说。


  石青发泄了一通,一屁股坐到帅椅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王猛没想到石青如此意气,不过这样正好,便于他摸清石青真正的心思。他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心底暗笑,嘴巴紧紧闭上。


  大帐内沉静下来,只有石青大口大口地喘气声。


  过了一会儿,石青带着几分疲倦,说道:“令则。对不住,刚才石某说话过重了。只是,你真的令我很失望,算是在北方白呆了几个月。人世间很残酷很凶险,虎豹豺狼遍地;若想活下去,若想活的好,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怎么能指望野兽慈悲呢?八王之乱,永嘉之乱,大晋还没吃够胡人的苦头?这才过去几年,怎么就将这些教训忘记了?仍然把北伐中原、收复故土的希望寄托到胡人身上?你不用解释。。。”


  石青瞧见荀羡意欲解释,略带些不耐地阻止了他。


  “。。。石某知道,大晋朝廷上下都在打如意算盘,想把蒲洪当枪使,损耗氐人实力,然后再收复他。嗨!任他阴谋阳谋奇妙无穷,没有实力支撑,一切都是枉然。再锋利的刀子,拿在三岁孩童手中,也是无用。”


  王猛注意到石青已恢复了平静,估计再难打探出什么,便瞅准时机插口问道:“石帅打算如何回复?”


  石青思索了一阵,告诉荀羡:“令则。你转告殷渊源。石某不希图官职爵位,只要他殷渊源能打到黄河南岸,石青便作一马前卒又有何妨。他若是打不到,就别想让新义军抛弃青、兖,流亡江淮。”


  荀羡没再谏劝,闷声应了。随后又把军帅府带给石青的消息一一回禀。“五千义务兵和志愿兵各营已经在禀丘集结完毕。请示,下一步该当如何?”


  “下一步?”石青冲王猛神秘一笑。“当然是准备作战。”


  石青没告诉荀羡,新义军将会与谁作战。


  当天晚上,李闵漏夜宣石青进宫。


  “云重料得不错!羌人已于黄昏时分拔营,连夜南下,看来是去偷袭枋头了。姚弋仲因病回返滠头修养,大军统帅换成了姚襄。”


  李闵将刚刚探查的情报告诉了石青,随后道:“新义军缺什么?云重尽管开口,只要邺城有的,寡人不会吝惜。”


  “谢陛下浓恩。新义军暂时不缺兵甲辎重,他日若有需要,再奏请陛下。”石青很清楚,邺城仓库房大半空了,邺城的苦日子即将来到,他实在不忍心再从中分润。


  “嗯。也好。”


  李闵颇为满意地恩了一声,想了想道:“新义军还是单薄了一些,与羌、氐两族周旋只怕有些艰难。这样吧,魏统部不久就会回防,寡人明日诏令,命他直接率部去禀丘,协助云重,新义军与羌、氐两族周旋期间,魏统部暂归云重节制。如此可好?”


  “陛下思虑周详,末将佩服。”


  石青跪下叩首道:“末将率军悄悄南下,不便公开辞别陛下;今夜一会,就当辞别,请陛下保重!”
——

  十三章 南下东枋城


  更新时间:2010-03-18

  星月无光,夜空中片片阴云倏忽来去;邺城太子行宫之西,一支大军悄无生息地渡过浊漳水,默默地向南进发。


  这是永和六年,闰一月十八日的夜晚。


  考虑到邺城南门外浮桥左近可能布有羌人的哨探;石青率麾下新义军、嚁日军、武卫军计五千人,轻装简从,从西门出城,转了一个大圈,绕到太子行宫西侧,于黄昏时渡过浊漳水,悄然南下。


  石青比姚襄晚出发将近一天,双方前后相距六十里。这个距离接近大军的侦查覆盖范围,石青不敢再行缩短,率部缓缓缀后,只加紧打探前方动向。


  姚襄一夜急行军,清晨时分,赶到安阳亭附近,随即偃旗息鼓,稍事休整。午后,大军再次开拔,向南急行。


  深夜抵到黎阳北部,姚襄没有停歇,挥军转向西南,又赶了几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才在东枋城东边三十里外的一处丘陵丛中隐匿起来。


  枋头是太行山余脉延伸部,地貌多是低矮的丘陵。丘陵之中,湖河交错,构成了一片纺锤状的水网地带,这个纺锤的中心轴是淇河。


  淇河东西两岸各筑有一座壁垒,淇河之东的为东枋城,淇河之西的为西枋城。其中,东枋城如同枋头的东部门户,扼守淇河渡口,西枋城是枋头氐人集聚中心,也是蒲洪老营所在。


  接到探报,石青命令大队停止前进,在黎阳西北二十里处就地休整。


  石青喊来左敬亭吩咐道:“敬亭!派人联系轻骑营、陷阵营和义务兵,命令他们黄昏之前赶来会合。”


  早在离开邺城之前,石青已经派人传令禀丘,命令轻骑营、陷阵营和五千义务兵渡过黄河,在黎阳南部潜伏待命;天骑营、陆战营、衡水营在白马渡口集结待命。


  左敬亭刚刚离开,一声吆喝远远传过来:“毒蝎兄弟。队伍怎么停下来了,干嘛不去和我父会合?”


  姚益快马加鞭,带着姚若呼喇喇一阵风赶上来,人还未到,大嗓门先到了。一出邺城,姚氏兄弟再次变得意气风发,在石青面前,很有些‘兄长’的架子。


  石青眼光一闪,随即迎上姚氏兄弟,诧异地说道:“哦?姚大哥,小弟没对你说过吗?征西大将军因病返回滠头,目前带军统帅是姚襄姚五哥?嗯,小弟忙晕头了,这么大的事竟然给忘了。”


  “什么!?五弟!”石青只字未提扎营的原因,可姚益、姚若却顾不得再去追问;一听说姚弋仲因病已返回滠头,族中大军由姚襄统带,两人惊呼一声,当即黑下脸,闷声不言。


  石青心中一动,笑道:“姚五哥有五万大军,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不少,去早了不定会惹人厌烦。以小弟想,我们不如慢慢走,若是姚五哥大展雄风,一战功成,我们乐得清闲;万一姚五哥遇到阻碍,战事出现不利,我们再冲上去帮一把。呵呵。这功劳可就大了。两位兄长,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毒蝎兄弟思虑周详,为兄佩服。”这次姚益没有吭声,是姚若抢先应答的。


  大军没有扎营,五千将士成团成伙,随意地聚在原野上进食、饮水、睡觉。垄间的冬小麦长的有一寸多高了,干枯的草地下,一簇簇新绿刚刚冒头,湖泊的冰层早已消融,露出一汪汪青碧净澈的春水。


  石青盘膝坐在一块平整的干土上,一边咀嚼着干粮,一边听王猛说话。


  “。。。姚襄今夜必定会突袭东枋城,夺取渡口。站稳脚跟后,挥兵西进。”王猛倾斜的身子用力一挺,异常肯定地判断。


  石青点头赞同。


  “。。。战事之初,蒲洪猝不及防,必定吃亏,姚襄会占据一段时间的上风;蒲洪反应过来以后,会利用地利以及人数优势,展开反击,双方会形成一段时间的僵持,然后,才是决定胜负的时候。”


  王猛分丝剥茧细细分析了一番,最后劝谏道:“石帅。双方混战之时,不是新义军参战时机,我们应该退避得更远一些才是。”


  王猛分析的有道理,不过,石青很清楚,这场战事的进程、结果和王猛推算完全不一样。想了一想,他婉转地否定了王猛。“景略兄,战争总是充满了意外,不是常理可以理解的,我们应该做好预防万一的准备。”


  “可是。。。”


  王猛正欲争辩之时,一个颤巍巍的呼喊远远传了过来。“石青哥哥。。。”


  喊声略微有些沙哑,可是,听在耳中,这份沙哑不仅没有影响声音的美质,反而让声音变得更为缠绵,浓浓的思念,无尽的相思,尽在其中。


  “石青哥哥?这是谁?”王猛愣怔之间,只见石青一下跳了起来,飞身跃上黑雪。大叫一声:“凤儿!”打马向东边狂奔。


  “凤儿?女人?”王猛凝神向东边望去,只见一支马步混合的队伍逶迤而来,一骑白马冲在最前,将大队伍远远甩下,迎上石青奔去。“石青哥哥”的喊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在王猛饶有兴趣的目光审视下,石青与祖凤迅速接近,两马交错之时,石青伸臂一搂,一把将祖凤从白夜上搂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凤儿。。。”石青附在祖凤耳边轻声呼喊。


  “石青哥哥。。。”祖凤趴在石青怀抱里低低回应。


  几个月的离别,几个月的相思,在声声轻呼中荡漾氤氲,将两颗心紧紧包在一处。两人似乎忘记了其他的存在,忘我地相互拥抱相互依偎,很久,很久,都没有分开。


  “石青。这就是祖凤妹妹吧?”一个清丽的、带着一丝调笑的声音蓦然响起,粉碎了两人世界。麻姑一身得体戎装,俏立在三步外,一双黑眸骨碌碌直在祖凤身上打转。


  祖凤瞿然一惊,从石青怀中抬起头,警惕地瞪着麻姑,直愣愣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麻姑啊。祖凤妹妹直接叫我姐姐就行。”麻姑笑面晏然,很大度的样子。


  “哼!姐姐?”祖凤不易察觉地低哼一声,带着三分黯然望向石青,嗔怪道:“石青哥哥。这。。。”


  “嗯。。。麻姑是我在邺城认识的。。。”


  石青咽了口唾液,讷讷着想着怎么解释,不经意间一转头,却看到万牛子、侗图、崔宦、燕九等一帮人聚在一处,不时向这边瞟上一眼,正嘿嘿偷笑。当下大冏,忙哄祖凤道:“这事说来话长,有时间再和你细说,眼下军务要紧,顾不得这些。呵呵。。。你们两个先聊。”


  说着,石青一跃下了黑雪,慌慌张张跑了。


  新义军大部到来后,石青麾下聚集起一支一万二千人的大军。姚氏兄弟张口结舌之际,对石青刮目相看。再次恭顺了许多。


  黄昏之际,大军开拔,一边盯着姚襄的动静,一边缓缓向南靠近。


  亥时正中,斥候回报,姚襄于戌时初展开行动。滠头大军分成前、中、后三军;前军是一万精骑,分左右两队斜插东枋城两翼,似乎打算遮蔽东枋城四周。中军三万五千人,一万轻骑,两万五步卒,攻击目标直指东枋城;后军只有五千人,全是步卒,押解粮草辎重,正向东枋城缓缓行去。


  “戌时?大军轻装急行,一个半时辰差不多可以行三十里。”


  王猛掐着指头,计算了一阵,道:“如果不出意外,这时候,姚襄应该正在攻击东枋城,他的前锋军应该拿下了淇河渡口。”


  “嗯,可能吧。”石青沉思半响,突然喊过左敬亭,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火速前进,赶往东枋城。派人前往白马渡口,命令诸葛攸督率衡水、陆战、天骑三营乘船赶往淇水入黄河口,就地待命。”


  “石帅不可!此时,新义军距离东枋城不到五十里,大军急行,必会被人查知。还是距离远一些为好。”


  王猛骇然变色,他原本就不同意新义军火中取栗,来搅这趟浑水,只是犟不过石青,于是,他打定主意,劝石青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参战;没想到刚刚开始,石青就要亮明旗号,参与进去了。这算隔岸关火?是渔翁之利?

  “景略兄放心。石某心中自有成算。”石青微笑着,摆手阻止王猛继续谏劝。


  一路急行,丑时末,新义军距离东枋城不到二十里。斥候再次回报:姚襄大军于子时初发起突袭,一个时辰后,拿下了东枋城和淇水渡口。随后留下后军驻守西枋城和渡口,前军、中军连夜过河,杀奔西枋城。


  “打赢了?这么容易就拿下啦?”石青闻报后愕然一愣。


  历史上对于这一战并没有详细的描述,石青不知道战事具体过程。不过,以他猜想,枋头必定有所防备,才能很好地应对羌人的突袭。既然有所防备,怎么可能被羌人如此攻下。莫非其中有诈?

  “怎么办?”王猛沮丧地问。


  “继续前进,向东枋城靠过去。请姚大哥、姚三哥过来,让他们派人去和东枋城内的羌人守将取得联系,避免误会。”石青考虑了一下,再次强调道:“传令!全军务必于辰时赶到淇河渡口,不得延误。”
——

  十四章 隔岸观火

  更新时间:2010-03-19

  东枋城位于淇河渡口东五里处,长约一里半,宽仅一里,面积很小,与其说城不如说是农庄更恰当。姚益兄弟派了一队羌族老兵,让他们先行一步,赶往东枋城联络城中守将。新义军大部则继续南下。


  这队人离开了大半个时辰,就急匆匆跑了回来,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新义军斥候。


  斥候回报:“寅末时分,东枋城和淇河渡口出事了。东枋城内传出很大的喊杀声,城外更有大队人马围攻,估计人数将近一万;与此同时,淇河上游冲下来十余条船只,上面满载干草,点燃后烧塌了渡口木桥。”


  姚襄大军丑时初渡过淇河,寅末时应该刚赶到西枋城,不知是否发动突袭。对方明显有了防备,姚襄的突袭还会奏效吗?如果不能奏效,就唯有强攻一途。可是在后路被断,粮草辎重被劫的情况下,姚襄还能展开强攻?羌族大军会不会因心慌而溃散?

  “这是陷阱!”


  听了斥候探报,王猛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双眼大睁,骇异地盯着石青,事实证明,石青的坚持虽然不合常理,但无疑是正确的。


  东方刚刚露出一抹白线,此时,离太阳升起还早的很,天地间灰蒙蒙仿佛下了一道薄雾一般模糊不清。新义军从北而来,距离正南的东枋城还有八里左右,距离西南方向的渡口大约有十里。


  王猛深深吸了口气,清清凉凉的新鲜空气在胸腹间团团一转,让他脑袋清醒了许多。“石帅!我们。。。”王猛盯着沉思不语的石青正欲开口进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几道仓惶的身影从从薄雾中冲出来,他瞥了一眼,赶紧将嘴巴闭上。


  “毒蝎兄弟!快出兵!”


  “石帅。。。虎贲将军。。。请派兵救救我族将士!”


  姚益、姚若同时慌张地对石青大呼小叫。姚益口吻依旧如前,姚若却换了称呼,又是石帅,又是虎贲将军连声请求。


  “只怕来不及了。上万敌军,里应外合,很容易就夺回东枋城。等我们赶过去,唉——”石青忧虑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局势变化的这么快,新义军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姚襄的几万大军就被隔断到淇河西边。两军一东一西,怎么救援?等新义军打垮河东敌军,再架设好浮桥,姚襄大军没被饿死,也会溃散的差不多了。


  “兄弟。你快想办法!我带军先杀过去,也许来得及。。。”姚益再是憨直,他也明白,这支大军若是被歼,对滠头羌人来说,将会意味着什么。匆匆交代石青一声,他转身就跑,意欲招呼两千羌人部属杀向东枋城。


  姚若望望石青,又望望姚益,一咬牙,突然跪下来,通通通给石青扣了三个响头,哭嚎道:“请石帅一定想办法救救我们。。。”随后,飞快地爬起来,跟在姚益身后跑了。


  难道这一仗的结局也不难更改吗?若是羌人如史上记载的一般,折去三万多人,哪还凭什么和蒲洪斗?不行!必须想办法保住羌人大部。。。


  石青双眉紧锁,脑中各种念头电闪而过。


  “石帅!”王猛平和镇静的声音传入耳中,石青瞿然一醒,我怎么把他忘了,应对这种局面应该是王猛的拿手好戏才是。他急转目光看过去,王猛果然是四平八稳,毫无惊慌之色。


  “莫非景略兄有以教我?”石青心中一喜,竭力控制着情绪,殷殷问道。


  “天意如此,石帅便是不愿隔岸观火也不可得。”王猛微微一笑。


  “哦?景略兄此言何解?”


  “石帅请看。”王猛蹲到地上,捡了根细枝往草地上一横,道:“这是淇河。。。”随后,在树枝两旁各放了一块石头。“。。。这是东枋城,这是西枋城。。。因为淇河隔挡,战局就此分成东、西两处。”


  石青看得入神,跟着缓缓蹲下。


  王猛在代表东枋城的石头周围画了一个圆圈,说道:“淇河之东战场,敌军有氐人万余人马,我方有包括姚益、姚若在内的七千羌人,还有一万二千多新义军,合计近两万。可以说,在河东战场上,我方占据绝对优势,石帅可以驱使姚益率羌人和氐人对拼,最后,由新义军出来收拾残局。。。”


  石青一拨就亮,王猛刚刚解说罢东部战局,石青马上明白西部战局的关键在哪了。当下心中一松,望着侃侃而谈的王猛嘿嘿笑了起来。


  石青知道王猛没亲手杀过人,但是,看他推算分析,开口闭口间,毫不在意地决定着上万人的生死。这种人心肠之硬,一点不比百战老兵差分毫。


  王猛不知道石青的心思,他依旧在推演战局,对于大多数将帅来说,这种推演还有理顺思路的作用。


  “。。。西部战场,姚襄有四万五千大军,蒲洪集结的人数暂且不明,不过,就算蒲洪集结出十万大军,只要姚襄敢战、能战,蒲洪就难一口吞下这么大一支军队。姚襄什么时候才敢战。才能战?希望!只要给他一线希望,他就会像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会拼命地撑下去;再给他一些吃用的粮草。他必定会誓死一搏。呵呵呵。。。”


  说着说着,王猛不知是不是因为首次运筹帷幄,便参与这么大的阵仗,兴奋地笑了起来。


  “呵呵。。。”石青跟着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景略兄说得这个希望,应该是东边战场的胜利。哦,不!应该是东边战场有可能取得胜利,有可能为他姚襄提供一条后退之路。”


  “哈哈哈。。。”王猛再也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他竭力克制着兴奋,说道:“淇河口上的新义军衡水营来得太及时了,有他们在,淇河并不算真正隔断,至少可以给姚襄送些粮秣,保证他能支撑下去。”


  “当务之急,不是击败东枋城的敌军,而是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姚襄,让他支撑下去。对吗?”石青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和王猛一唱一和。


  “石帅英明!”王猛起身,诚恳地作了一揖。


  “景略兄高明!”石青伸手搀扶住王猛。


  “哈哈哈——”两人同声大笑,轻松的笑声中不闻一丝大战来临之时的紧张,反而有股浓浓的‘奸邪’味道在其中酝酿发酵。


  “左敬亭。传本帅将令。”


  笑声方歇,石青立刻招了左敬亭,吩咐道:“派人飞马传报诸葛攸,命令衡水营、陆战营、天骑营务必于午时前赶至淇河渡口附近,天骑营、陆战营在对岸建立防御营垒,接应姚襄部羌人,抗击蒲洪;衡水营游弋淇河,为姚襄部转运辎重。”


  “派人飞马传报姚益,命令他立刻组织人手,泅渡到淇水对面通知姚襄,就说两万援军正在围攻东枋城;一俟剿尽敌军,便即在渡口架设浮桥,接应羌人,请他务必坚持一日。并请姚襄不用担心粮草辎重,援军会用船只给他运送辎用。”


  “传令侗图,轻骑营立刻赶赴淇河渡口,若有敌军,驱杀干净,保证渡口为新义军所用。”


  石青说罢,左敬亭应诺一声,自去安排通信亲卫四处传令。


  王猛一笑,道:“石帅,命令下达后,新义军可以放慢步伐,缓缓前往,不用着急。”


  “不!我们要尽快赶到渡口,要让对面的羌人看到希望。”石青玩味一笑,一跃上了战马,大声呼喝道:“新义军火速前进,目标——淇河渡口。”


  喊声中,石青对王猛一抱拳。“景略兄随大队缓步慢性就是,本帅随前锋先去渡口,以便早一步探明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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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章 接战

  更新时间:2010-03-19

  铁蹄踢踏的声音打碎了凌晨的寂静,轻骑营矫健迅疾的身姿划破薄雾,消失在西南方重重丘陵之后。一骑白马落在最后,在拐进丘陵的那一刻,马上骑士倏然回首瞥了石青一眼。


  晨霭未散,双方相距百十步,原本面目都难看清;可在白马骑士回首的那一刻,石青仿佛看到了对方轻蹙的峨眉,似嗔似羞似恼的俏面,这一霎那,他仿佛置身于乱世、沙场之外,魂销魄动,情难自已。


  新义军步卒前锋锋锐营的士卒不知道他们主帅的心事,一个个面容沉穆,迈着坚定的步伐在丘陵间默默穿行。


  由于淇河河谷的隔断,淇河东部地区和一般大山余脉地貌有些不同。这里的丘陵坡谷极其平缓,最高者也只比平原高出十数丈;这种地形对于大军行进几乎构不成障碍。新义军行进的极为迅速。


  当晨霭散尽,天色大亮的时候,石青和锋锐营率先出了丘陵地带,来到淇河河谷平坦的东部平原。他们所在的位置略偏向东南行,两里外就是东枋城,略偏向西南行,四里外就是淇河渡口。三地之间构成一个三点不对称,距离近到彼此可见的三角。


  石青向西南眺望,那里是自北向南奔腾着扑向黄河怀抱的淇河,淇河宽约两三百步,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道焦黑灰白的痕迹显得格外醒目,那是木桥烧塌后的废墟残迹。


  淇河西岸,阗无人迹,静悄悄的,见不到任何大战的迹象。东岸,人喊马嘶,轻骑营大部拥簇在一起,下马休整,几支骑兵小队正四散游弋,探查附近情形。氐人烧毁木桥后,显然把攻击目标放在东枋城的辎重上,轻骑营在渡口未遇到敌军。


  石青目光转向东南,那里有一座黑压压的堡寨,料想必是东枋城。此际,城内浓烟四起,杀声震天,站在两里外依旧清晰可闻。


  看到这一幕,石青有些诧异。


  以石青想来,对方以有心算无心,用成倍的兵力,里应外合,应该能很快拿下东枋城。姚益、姚若救援之时,就已经有些迟了。没想到,直到此刻,城内依旧在厮杀,姚益、姚若显然带兵杀进去了。


  羌人的攻击失去了突然性,作为客军,实力对比明显不如氐人;若是能够保全,还是尽量保全的好。


  石青思酌片刻,唤来左敬亭:“传令!轻骑营堵住东枋城门户,若是见敌军出逃,立即予以追击格杀。”


  “传令!锋锐营随本帅亲卫营转道东枋城,救援羌人,围剿敌军。”


  “传令!义务兵崔宦营、李圭营、燕九营、张炜营、戴洛营由崔宦负责督率,随锋锐营一道,进东枋城救援羌人。”


  “传令。韩彭督率中垒营、跳荡营及义务兵禀丘营、济南营继续赶赴渡口,安营扎寨,建筑营垒。”


  石青想让新义军义务兵见见血,所以救援羌人之时,没有动用战力更高的中垒营和跳荡营,而是用了五营三千义务兵。


  东枋城内的战事属于巷战。巷战惨烈之时,丝毫不下于阵战,和阵战有些不同的是,阵战之上,新兵一旦攻坚受挫,因血腥杀戮而产生恐惧时,会发生连锁反应,容易引起大面积的溃散,甚至兵败。巷战不同,与阵战一般的惨烈,一般的血腥,可是,由于各自为战,房屋建筑的隔挡,就算有一股两股新兵因恐惧而溃散,也不容易引发连锁反应。


  惨烈的巷战,正是磨练新兵的最佳战场。


  东枋城战事的惨烈与石青想象的相差无几。


  这个时代,民族意识并未在人类思想中觉醒,可是,一旦种族与种族之间发生战争,一种蒙昧的兽性本能会驱使各族士兵与对手拼死搏杀;这是公平的竞争,任何一方都没有退路,只能不停地向前;胜了,便是主子,享有名声财富;败了,沦为奴仆,至此一无所有。


  当然,对手若是刘渊、石勒、石虎这等不可战胜、不可抗拒、有摧毁一切的力量的强人又另当别论,在这种强人面前,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和求生本能会复苏,并且成为主导意识。在这种意识下,任他凶悍无比、桀骜难训,也得乖乖地俯首称臣。


  蒲洪显然算不上那等强人,他不能让羌人因恐惧而臣服。于是,一万氐人和七千羌人互不服气,在东枋城里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杀。


  好几处壕沟被填平,寨墙处处可见坍塌的迹象,寨门被撞的粉碎。。。装点这些攻守景象的,是折断的兵刃、扑倒的尸体,散乱的肢体内脏,以及一滩滩刺目的乌黑紫红血迹。


  东枋城有东西两道寨门,石青率锋锐营从西边的寨门杀入。


  甫一进入,一蓬箭雨便倾泻过来,氐人有所防备,一两千弓手从屋顶、门窗、街垒之后冒出来,弓矢劲张,从三个方向瞄准寨门入口泼洒羽箭。


  “扑扑扑——”羽箭如急雨,沉闷而又急促地敲打着盾牌。敲打声中,不时响起几声惨哼,那是箭矢从盾牌间隙穿过,命中了锋锐营士卒。


  “偃月阵!”冲在队伍前首的石青拨打着雕翎,一边向后急退,一边大声下令。左敬亭等亲卫冲上来,举盾掩护石青和战马黑雪后撤。


  呈锋矢状冲击形态的锋锐营前部阵形一变,一排大木盾环形排列,伸展开来,护住队伍的正面和两翼,随后调整攻击步伐,缓缓向寨中压去。


  石青退到盾后,向东枋城内部扫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个以居住为主的寨子,街道狭窄,不利于大军展开。于是吩咐左敬亭:“通知后部。命令戴洛营协同锋锐营作战;命令崔宦率两营义务兵从南边寨墙破损处进寨,沿路攻击,收拢羌人;命令燕九率两营义务兵,从北边进入,沿路攻杀,收拢羌人。各部到东枋城中心后会合。”


  新义军竖着盾牌小心翼翼进入寨内,来到环寨大道上,分成三股,石青率亲卫营,径直向前,往寨子深处杀去;丁析率锋锐营沿寨墙之下大道向左清剿;燕九率麾下义务兵沿寨墙下大道,向右冲杀。


  寨内空间过于逼仄,不适合马战,石青将黑雪赶到城外,随后提了蝎尾枪,大步向前。“杀!”他一脚踹倒一扇薄薄的木门,挺枪杀进一间民居,蝎尾枪飞舞间,在房间内埋伏的五个氐人被他杀死三个,还有两个被贴身紧跟着的左敬亭解决了。


  双方开始正面接触,弓箭丧失了作用。对手抛下弓矢,拿起刀枪,倚仗着两旁房屋和街道正中的街垒掩护,和发起进攻的新义军一间房屋一个庭院地争夺缠战。


  “冲上去!”诸葛羽瘦削的身子跳上街垒,环刀在面前使力划出一个圆圈,两三支劈刺来得刀枪歪斜出去,只是他的力气小了一些,一支长枪虽然歪斜了一些,枪刃却未完全偏离,只将分心之刺变成了肋下之刺。


  诸葛羽眼明身快,眼看格挡不及,身子使力一扭,尽量让开一些。


  嗤——


  撕裂之声响起,诸葛羽只觉得肋下一凉;长枪穿透衬里,紧贴着皮肉擦过去。感受到冰凉的锋刃摩挲着柔嫩的肌肤,诸葛羽心中一慌,从街垒上跌了下去。


  “杀啊!”


  “快救军司马。。。”


  一帮亲卫呼啸冲上,有几个上前护住诸葛羽,还有几个冲上去一阵乱剁,将那名罪魁祸首剁成一堆肉泥。


  一炷香功夫,亲卫营斩杀近百名敌军,向寨内突进百十步。


  石青发现,对手士卒的战力很一般,虽然说不上太弱,但是绝对称不上强大,与邺城禁军相比有明显的差距。


  事实上,这一点很好理解。


  氐人武装是一支‘外军’,一直被石虎当作募兵使用,战力本来就不如职业军人——禁军。这样的‘外军’,蒲洪手下原有近四万。这段时间,他以这些募兵为基础,阻挡交通,四处劫掠,短短三四个月,实力飞速膨胀,手下人马接近十万。


  需要说明的是,蒲洪军马人数膨胀的厉害,兵员素质却没有相应跟上,新扩充的人马,说起来只能当青壮使用,连一般募兵的素质都没有,更别说和禁军比。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东枋城的羌人才会在被算计的情况下,在人数出于劣势之时,仍然坚持了一阵,直到姚益、姚若率兵赶来救援。
——

  十六章 南安雷弱儿


  更新时间:2010-03-20

  东枋城内到处都是厮杀后的痕迹,倒塌的房屋,点燃的火头,标识着刚刚的战斗是何等的激烈。从深夜子时算起,三四个时辰内,东枋城几经易手,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争夺战,至今战斗仍在继续着。


  石青清楚地听见,东枋城东部,正爆出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喊杀声。那里应该是氐人、羌人争战的核心。相比那里,东枋城其他地方格外平静,想来已被氐人清剿干净。新义军进入后,西寨门附近虽然有了一些喊杀,喊杀声却因新义军的分散而显得零碎。


  “向东!杀——”石青认准了目标,指挥着亲卫营向前突击。只是,越往东去,遇到的阻力越大。


  很快,亲卫营遇到了第三道街垒,也遇到了对手顽强的抵抗。街垒是用民居中搜出的家什物事推叠出来的,胡椅、胡床、柜台、木箱摞起一道四五尺高的木墙;木墙将道路堵得密不透风。两百多敌军裹成一团,抵住木墙,长枪从缝隙穿出,将木墙装点成枝桠横生的荆棘丛林。


  “谁敢回退!全家同诛!”


  一个赤膀大汉双手拄刀,站在荆棘墙后厉声呵斥,十个同样形容的壮汉杀气腾腾分列左右,十一对大眼向前鼓瞪,瞪得不是新义军,而是自己一方的士卒,手中战刀颤动着,似乎随时会向退缩之人颈项砍去。这是对方的督战队。


  “杀!”诸葛羽率领三五十亲卫举着盾牌,呼喊着向荆棘丛狠狠撞去。


  钢铁与钢铁相互交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木盾与木墙实打实地碰撞,爆出沉闷的雷音。双方接触的那一刻,喊杀声嘎然而止,换成了凄厉的惨号。长枪透过盾牌、木墙,环刀飞舞向前,双方最前排的士卒大半中招,你的抢刺中我的身,我的刀砍下你的头,双方队形齐刷刷都被削去一层,木墙两侧倒伏的尸体、四散的残骸成了最应景的装饰物。


  十一名新义军战死,其中有八人倒下,还有三人被穿透的长枪支撑住了,双目尽是死气,身子却屹立不倒。诸葛羽也未能完全身免,他大腿中了一枪,被捅出一个窟窿;右臂连甲带肉被削去老大一块。


  对方也不好受,十几个士卒扑在木墙上一动不动,估计再不可能动弹了。


  “填上去!”光膀大汉大声下令,对方阵中蠕动片刻,十几个士卒踏前几步,将长枪从木墙缝隙探出,身子则紧紧抵住倒下的袍泽尸身。稀疏了一些的荆棘转瞬被填补上,再次对新义军露出狰狞面目。


  木墙之后对手的顽强,石青视若未见,他的目光穿过木墙,直直地盯着东边七八十步外,从飞檐屋角露出的间隙隐约可以看到,那是一片开阔地,也许是东枋城的麦场,也许是城内中心广场;此时,在那片开阔地上,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人马正自酣战厮杀。城中最激烈的喊杀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难怪新义军最初遇到的抵抗不是很强烈,原来对方意欲集中兵力解决羌人残余。对手是个懂兵之人。


  石青心中升起一丝明悟,对手眼光老辣,目标盯上了羌人的粮草辎重;因为这是双方胜败的关键,只要夺下羌人的粮草辎重,淇河西岸的姚襄再无可胜之机。所以,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新义军救援之前拿下羌人。


  “拆房梁!”诸葛羽受伤退下,左敬亭亲自担负起亲卫营的指挥之责,他的实战经验比诸葛羽强多了,一见对手难缠,便命令士卒从倒塌的房屋里刨出房梁。


  “给我砸!”


  左敬亭呼喝声中,几十名亲卫抬了两根粗*长的房梁向木墙跑去,距离三五步时,一起喊声号子,随后手一扬,两根木梁腾空而起,狠狠撞向木墙。


  “嘭——嘭——”


  房梁木墙撞响声中,荆棘丛一阵歪斜倾倒,出现许多裂隙。左敬亭大呼:“随我来!”率先冲到木墙一处缝隙前,大刀插进缝隙,使力一挑,将缝隙挑开一道口子;没有丝毫犹豫,他大刀一舞,护住身子,整个人合身一扑,挤进口子中。


  那道口子被左敬亭猛力一挤,成了一道一人宽窄的通道。随后跟进的新义军水泄般拥入,通道哗地一下崩散开来,越来越多的新义军涌进去,和对手搅到一处,相互拼命砍杀。


  先保住粮草辎重,再说其他。石青斟酌一番,在先保粮草辎重还是先让东枋城内羌、氐互斗消耗之间选择了前者。


  拿定主意之后,石青绰枪穿过木墙,一路挑拨刺戳,径直杀向对方督战队。


  四五个赤膀大汉冲上来阻拦,石青刺翻两个,拨倒两个,最后的那个刚刚临近,见四个同伴转眼间都扑到下去了,顿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找死!”石青舌绽春雷,冲他爆吼一声,这人身子一软,当即栽倒下去,也不知是装死还是真的吓晕了。


  “杀!”对方头目甚是凶悍,明知石青武艺高强,依然怒吼着,率领余下的督战队员冲了上来。


  “你奶*奶*的!”左敬亭浑身是血,从石青身后冲出来,挥舞着鬼头大刀迎头扑上,搂头就砍。


  “当当当——”左敬亭连砍九刀,对方举刀横架,连接九刀。


  对方力量比左敬亭小了一些,每接一刀,手会向下缩回三寸。接到第八刀时,他的环刀刀背碰触到头皮;左敬亭第九刀迅疾砍出,不等对手做出反应,已将对手环刀砍进对手头骨之内。


  “随我杀过去!”左敬亭九刀挥出之时,石青已解决了剩下的对手,一挺长枪向氐羌混战之处杀去。


  来到近处,石青认出,混战之地应该是东枋城的麦场。麦场很大很宽阔,中间无数车辆环绕连接,组成两三道环形屏障;姚益、姚若和两三千羌人倚仗屏障,拼命抵抗。屏障四周,六七千氐人呐喊着向里冲杀,其中有几个方向的氐人已冲破外层屏障,在屏障之间的环道上和羌人纠缠一处,展开惨烈的搏杀。


  这个麦场也许是东枋城的中心,四面八方,有无数街巷道口向麦场汇聚过来。亲卫营突进的道路口只是其中之一。石青冲到口子的时候,其他口子还没有见到新义军的影子,估计都被氐人拼死挡到了外围。


  粗*粗扫了一眼,石青看清局势后,下令道:“吹号!命令各部尽快杀过来集结。”亲卫营只剩两百余人,这点人手填进几千上万人的大战显然无济于事。


  石青止住冲击步伐,扬声大呼道:“枋头领军之人听着,汝等被新义军三万大军重重包围,出路已断。速速就缚可留性命。否则,哼哼!新义军有情,钢刀无情。。。”


  “速速就缚!”


  “钢刀无情!”


  亲卫营士卒齐声大吼,左敬亭知道,石青这番话的用意是鼓舞羌人,震骇氐人,是以吼得特别起劲。


  号角长鸣,吼声震天。屏障之内的羌人爆出一阵欢呼,奋力冲杀。正在进攻的氐人出现了一些轻微的骚乱。


  “找死!”


  氐人中有人扬声怒喝。“各部继续攻杀,不得中了敌人奸计。南安的好汉子们,随某去击杀了这伙狂妄之徒。”


  喝声中,从氐人冲杀队列中分出四五百人,泼风般杀向石青。为首之人是个年近三十的长身汉子,枣面短髯,长槊怒马,乃是一员威风凛凛的骑将。骑将身后跟随的士卒,大多三十左右,一个个身子敦实,目光淡然,一看就是久经阵战的老兵,其中更有三四十名骑马用槊猛士。


  “立盾结阵!固守待援!”石青不敢大意,抄了一面大盾,在阵首中央立定。


  “南安雷弱儿在此。鼠辈受死!”骑将瞠目大喝,挥槊冲了上来。


  难怪!原来是南安雷弱儿!此人倒有几分本事。


  心中一闪念,石青更不示弱,扬声怒喝:“南安雷弱儿,汝不过蒲洪之走狗鹰犬,也敢妄称英雄。新义军石青在此,汝还不速速上来领死!”


  “啊——”雷弱儿厉声长啸,马头稍稍一偏,径直冲向石青。“鼠辈——受死!”厉喝声中,人马合一,长槊闪电般急刺过来。


  “嗷!”石青不敢站着硬受这一槊,咆哮怒吼,盾牌一扬,反冲前几步,迎着马槊抵上去。


  “砰——”


  盾、槊相击,炸响声中,大木盾四分五裂。石青身子一晃,连退三步。他以后退和木盾的破碎为代价换取雷弱儿战马冲击力的衰竭。


  “咦?”雷弱儿惊咦一声,似乎因对方没被撞飞而感到意外。


  “杀!”


  石青身子未稳,长枪倏地弹起,无迹可循、毫无征兆,就如毒辣、犀利的蝎尾针一般,抖起两点寒星,径奔雷弱儿战马双眼。


  “好小子!”雷弱儿恼怒地大骂一声,一带马缰,战马人立而起,躲过蝎尾枪,雷弱儿手中不停,长槊呜地一声,凶猛地劈下来。


  这一槊没有马力可借,石青自是不怕,他有心试试雷弱儿的力气,于是大喝一声“来得好!”双臂一挺,举枪横架。


  “当——”


  枪槊相交,石青双膀微微发麻。看不出这厮有如此大的力气。石青暗自惊奇,手中不停,一带一挑,拨开长槊,挺枪直进。


  石青不知,雷弱儿心中更为吃惊。雷弱儿对自己向来自负,此际又是据高临下,占足了优势,谁知一槊击出,却感到槊下之人,稳如磐石,没有一点动摇的迹象。这种结果,对于雷弱儿来说,已经算是输了。


  可惜,这不是较技,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不到最后不能罢手。


  雷弱儿大喝一声,打起精神,挥槊挡住蝎尾枪。
——

  十七章 来了

  更新时间:2010-03-20

  “杀——”


  麦场四周的喊杀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石青和雷弱儿酣战之即,丁析和锋锐营、戴洛和义务兵预备营、崔宦、燕九各部纷纷从街巷中冒出来,向亲卫营集中靠拢。


  雷弱儿骇然变色。对手来了几千援军,若是在自己大军背后发动攻击,自己将腹背受敌。“走!”大喝一声,雷弱儿挥槊格开蝎尾枪,掉头就走,他意欲脱离亲卫营,回大队调整部署,准备迎敌。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石青冷笑,急摄两步追上去,不管前面是人还是战马,蝎尾枪径直捅刺过去。


  雷弱儿暗暗叫苦,他和石青斗了一二十合,知道对手厉害难缠,不敢大意,只得调转身子再战。


  “左敬亭!吹号!全军冲击。”雷弱儿被缠住,对方没有主将指挥调度,石青看到便宜,一边打斗,一边下令。


  全线攻击的号角吹响,新义军没来得及整理阵形,扯成一条散兵线包抄上去。这种攻击力度也许弱了一些,但是胜在快捷,没给对手留下反应时间。


  雷弱儿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自己再不回到军中坐镇指挥,自己的大军被对手从后一击,铁定溃散。


  “来人!来人。。。给我拦住他。”雷弱儿连声呼喝,指挥亲随不要命地堵上来,截住石青,他瞅中时机,打马飞跑,一边跑一边大声下令。“命令全军停止攻击!向我集结靠拢。”


  羌人被氐人打得太苦,兼且有屏障挡住追击道路,氐人说撤就撤,羌人毫无半点阻拦之力。雷弱儿匆匆将大部集结到麦场东部,抱团结阵,防止新义军冲击。


  石青见状,再次下令,命令新义军停止冲锋。在羌人屏障外集结。对于他来说,这一仗打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值得了。雷弱儿和他的部属还需留下,他是新义军固守东枋城的借口,也是消磨姚益及其羌人的利器。还有一点是,对方有六千多人马,并不是那么好啃的。


  “毒蝎兄弟。你可来了。快快。。。”姚益一身血水,一头汗水,翻过屏障,急慌慌跑过来,连声叫道:“快让新义军攻上去,杀了这些氐人。替我族儿郎报仇。。。”


  石青心中咯噔一响:这个。。。难道我对姚益太好,他真将我当成穿一条裤裆的兄弟?要不怎么会这般熟络?

  姚若带着一个精瘦阴鸷的中年汉子随后赶过来,替石青解了围。姚若扯了扯姚益,随后拉着陪同汉子一起,单膝跪倒,凄凄惨惨地向石青行礼道:“多谢石帅救援,若非新义军,今日我等兄弟性命难保。”


  石青心中一阵腻味,和姚若这厮打交道,远不如和姚益打交道来得痛快。他克制着厌恶,抢步上前搀扶,诧异道:“姚三哥这是为何,你我兄弟,情同手足,怎能如此客套?”


  “多谢石帅看重,多谢石帅这段时间的佑护。姚若铭感五内,日后就是为石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姚若将三分憨厚的脸绽成了一朵桃花,答谢不止,随后起身将身边之人介绍给石青。“石帅,这是我族南下大军后军督护、姚若本家族兄姚益生。”


  “原来是姚督护。。。”石青微微颌首,两眼眯着,装着不经意地打量,只见对方精瘦的三角脸尽是凶厉之气,已对眸子精光四射,看起来既精明又凶悍。


  姚益生表现的比姚益、姚若强上许多,行止之间,带着不卑不亢,待姚若介绍罢,对石青再次躬身道礼,道:“多谢石帅救援。只是。。。这善后之事,该当如何,还请石帅作主。但有吩咐,益生惟命是从。”


  石青扫了眼四周,但见雷弱儿正在整顿队伍,紧张地戒备着。雷弱儿摸不清新义军虚实,眼前对手实力已经不下于他,若还有援兵,双方可就攻守易事了。新义军在丁析的统带下,背靠屏障,结阵以待,羌族士卒大约有近三千,显得最为散乱,有的在屏障内哭嚎着,寻找父兄的尸骸,有的累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的翻过屏障,在新义军阵后聚拢,一脸阴狠地盯着对面的氐人。


  “姚三哥,可曾派人通知姚襄大哥,让他率军坚守?”石青突然向姚若发问。


  姚若弯了弯腰,恭敬地回道:“派了!一早就派了。接到石帅的命令,我们还没进寨,当时就派了一队善水的兄弟泅渡过去报信。”


  石青点点头,转对姚益生道:“姚督护,昨夜是怎么回事?姚襄大哥具体行军部署又是如何?你能具体说说么?”


  羌人大军攻占东枋城出乎意料的顺利,突袭之下,两千多青壮庄丁不敢抵抗,一哄而逃。姚襄急着抢渡淇河,当时没在意,留下姚益生和辎重后军驻守,自率四万五千大军连夜急进,计划黎明前突袭西枋城,天明后再兵分三路,夺去延津、官渡,掳掠枋头屯耕民。


  留守的姚益生将辎重粮草收拢到麦场,布置防御后,准备清理寨子的时候,城外突然冒出七八千敌兵,随后城内又有两三千伏兵杀出,夺下东寨门,引对方大军杀入。羌人猝不及防,吃了大亏,甫一接战,便折损上千。姚益生见识不对,集结了两千多残兵,以辎重车辆为屏障坚守。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兼且士气旺盛,即使有屏障相依,也难以抵挡。就在岌岌可危之时,姚益、姚若带兵杀到。


  姚氏兄弟带的两千兵乃是正牌子禁军,作战凶悍,进攻防守皆有法度,有他们加入,羌人形势好转许多。雷弱儿亲自上阵,也未能完全攻进屏障。


  姚益生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石青,木桥被烧后,他们与姚襄失去了联系,姚襄大军是何情形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只告诉石青,姚襄大军除了士卒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替换兵刃之外,再没有半点多余辎重,为了尽快赶到西枋城,他们甚至没携带一顶帐篷,没推一辆车辆。


  “这么说来,这些辎重。。。”石青指着环绕成几道圆环的车辆,极其慎重地说道:“这些辎重关系到滠头大军的存亡。辎重若是不保,即便姚襄大哥安然撤回河东,滠头大军也会被饿死途中。”


  姚益、姚若闻言,满上哭丧了脸。姚益生沉郁地点点头,狠声道:“若是如此,回转途中,只能见啥吃啥了。”


  石青双眼厉光一闪,旋即垂下眼帘,遮住杀机。姚益生的话说得很明白,一旦到那个地步,只能沿途掳人为食了。


  压下心中怒火,石青道:“既然如此,以小弟看来,当务之急,就是两件。一是要保住辎重,二是接应姚襄大哥东渡。不知几位兄长有何主意,若是有,小弟愿意率新义军效劳。”


  姚益挠挠头皮,苦恼地一言不发;姚若和姚益生互视一眼,面露苦笑。姚益生对石青行礼道:“我等唯石帅之命是从,恳请石帅想法保全姚氏族人。”


  “这个。。。”石青刚刚露出迟疑之色,姚益便嚷道:“毒蝎兄弟,大哥听你的就是,你快说,应该如何应对?”


  石青一咬牙,蹙眉道:“恭命不如从命;承蒙几位兄长抬爱,命小弟做主,小弟就放肆一回了。”


  沉吟一刻,石青截然道:“这样吧,两件事我们同时着手,东枋城这儿,新义军一部留下,与三位兄长协防粮草辎重,对抗氐人。另一部赶去渡口,准备接应姚襄大哥。三位哥哥以为如何?”


  姚若、姚益生面面相觑,没敢说什么。姚益却不管不顾地嚷道:“兄弟!干嘛不集中人手,先解决眼前氐人再说。”


  姚若目光一闪,这次没有阻拦姚益。


  石青叹了口气,解释道:“不瞒三位兄长,小弟在寨外布有轻骑,只要对方逃出东枋城,就是死路一条。有此一着,何乐而不为,用得着和对手互攻,消耗部众吗?”


  说到这里,石青语气一变,截然道:“三位哥哥既然命小弟做主,还当相信才是。若是不信,小弟让贤好。。。”


  “毒蝎兄弟休要发恼,哥哥依你就是。”姚益涨红着脸向石青赔小心,另外两位跟着附和。


  “既然如此,小弟推荐王猛王景略先生过来主持东枋城事宜,小弟自率新义军一部赶赴渡口,准备接应姚襄大哥。三位兄长以为如何?”石青很客气地问。


  “都依石帅(兄弟)的。”姚氏三兄弟连声答应。


  随即石青喊来丁析,正准备交待一番,左敬亭急急上前禀报道:“石帅。斥候探报,来了,都来了。。。”


  “什么都来了?”石青小心审视着左敬亭的脸色。


  “衡水营赶来了,滠头大军也往这边退过来了。。。”


  “这么快就退回来了!”石青一凛,匆匆交代几句,带着左敬亭就向寨外冲去。
——

  十八章 滠头人士

  更新时间:2010-03-21

  淇河渡口,王猛独立在一处高地上,翘首西望,石青没有说话,沉默着上了高地,和他并肩而立,随之向西眺望。


  衡水营来了。


  淇河下游一两里外,十三艘海船劲帆鼓张,迎风破浪而来。其中十二艘径直驶向西岸渡口,准备卸载陆战营和天骑营的将士,其中一艘脱离大队,向东岸靠过来,临时督率诸葛攸、天骑营校尉孙霸、衡水营校尉苏忘三人并肩立于船首;向新义军中军行注目礼。


  羌人和氐人也来了。


  渡口之西四五里外,缓缓起伏的丘陵间冒出无数黑糊糊的人影,这些人分作两方阵营,铺盖了数十里方圆的空间。


  站在东岸,可以很容易分辨出,靠东的一方是仓促慌乱的滠头羌人大军,大约有三四万人马。这是一帮丧家之犬,旌旗低垂,鼓号不闻,羌人一边发起无力地抵抗,一边向渡口退却,看起来随时都有溃散的迹象。


  西边斗志旺盛,奋勇前冲的肯定是枋头氐人大军。石青粗略估计,枋头氐人大概有五六万人,人马数量并不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双方士卒气势、斗志却大相径庭,冲杀队形更是天壤之别。


  五六万氐人分成左、中、右三部,遮盖出一条七八里宽的攻击线。中军全是步卒,三四万步卒列出一条两里长的松散冲击线,缓慢、沉重、有力,以不可阻挡之势向羌人压迫过去。


  氐人左、右两部各有万余轻骑组成。也许认定敌手无路可逃,也许是想从心理上摧毁对手,氐人轻骑没有直接冲击羌人中军核心,而是擦着羌人两翼边缘斜刺冲击。像削水果皮一样,将羌人边缘削去一层。


  氐人轻骑每千人组成一个冲击队列,弧线冲击敌军两翼,一旦完成冲击,随即调转马头,回归奔阵,等待下一轮冲击。氐人一个个千人骑轮替冲击,如圆环回旋,连绵不断;龙卷风一般盘旋在羌人两翼。其杀伤力尚属次要,这等恐吓效果却非等闲。


  羌人也有骑兵,还有近两万骑兵,可是,因为恐慌的缘故,这些骑兵忙着和大队后退,已失去骑兵犀利的冲击力和机动,面对呼啸而来的敌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一点点蚕食。


  看着氐人轻骑呼啸来去的身影,石青暗吸口凉气。


  原本他以为新义军有了些实力,可以在风云变幻中啸傲天下,眼下看来,实在差得太远。不说其他,单说氐人、羌人,一旦他们与新义军为敌,单凭两万轻骑,便足以将青、兖两州践踏成无人之地。尽管这时候骑兵还不完善,还不是步兵的噩梦,但是那种巨大冲击力和灵活的机动性能,仍不是一般步卒可以应付的。


  心惊之余,石青不由的对羌人骑兵的表现愤然起来。没有攻击的退缩,怎么能达到彼此消耗的目的,这样下去,结局只能是羌人消耗殆尽,氐人还无损分毫!

  想到这里,石青勃然大怒,扬声对靠近过来的海船喊道:“诸葛攸!你们不用过来。立刻派人通知姚襄。他若想保全滠头大军,就给我反击,击退氐人。否则,新义军没有时间建立营垒,没办法安排退路,只能先撤了。”


  “遵命!”


  “见过石帅!”


  “见过石帅!”


  诸葛攸躬身应命,孙霸、苏忘跟着在船首行礼。听到石青说了声“去吧”,海船缓缓掉头,向西岸驶去。


  “姚襄麾下大概还有三万八千人,其中马步各半,战力不弱。氐人大约有六万余,三停中骑兵只占一停,另两停是步卒,其中又有一半青壮;单论实力,氐人优势不是很明显。氐人若是没有后续援军,姚襄拼死抵挡,至少可以抵挡三五天。”


  王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除非他想死,否则,只能在对岸拼命了。”石青冷笑。


  “石帅的意思是。。。”王猛若有所思地望着石青。


  石青目中厉光一闪。杀气腾腾地说道:“石某没准备轻易放姚襄再返滠头,他若在对面拼命,衡水营会为他提供粮草辎重,他若想率部泅渡过河。哼!石某会让他知道,新义军是支什么样的队伍。”


  王猛身子一寒,凛然问道:“那。。。东枋城的羌人?”


  石青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交给景略兄处置。东枋城的氐人、羌人。。。一切事宜,皆由景略兄作主。稍后景略兄带两千义务兵进城,城内丁析等四千名新义军将士,也归景略兄调度指挥,有六千人在,想来足够应付了。”


  王猛心头一颤,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体内流淌开来,灼的他身子滚烫发热。这是信任,也是重用;甫一开始,石青对他的信重就超过了多年的部属崔宦、张炜、丁析;甚至超过了韩彭。


  王猛吸气沉声,肃然道:“王猛遵命。”


  “本帅感觉对姚氏兄弟太过优柔,以至于他们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景略兄此去,但请放手而为,以军令糜勒压制,勿须客气。”石青一直密切注视着淇河西岸,对王猛的反应自然见不到,随口说着,不经意地挥了挥手,打发了王猛。


  淇河西岸,诸葛攸的坐船已经靠上码头;一队亲卫一跃下舷,登上渡口,向着滠头大军冲去。这应该是诸葛攸派去传达石青意思的信使。


  滠头大军依旧在不住后退,最近的距离渡口不足三里。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羌、氐大军,渡口与战场之间的两三里间隙,只是一道细微的空白线条,黑压压的大军稍稍动得快一点,就能将这道缝隙填满渲染。


  “韩彭!王龛!命令中垒营、跳荡营沿河布防,无论羌、氐,但凡渡河而来,一律缴械。若敢抵抗,格杀无论。”石青狠狠地吐了口粗气。他绝不会容忍羌人残余逃回滠头,和石祗、张举、慕容鲜卑勾结起来,与邺城为敌。


  比石青更为忧心的是滠头大军统帅姚襄。


  这位广受族人爱戴,贤名传于中原的青年才俊没想到自己初经战事,便遭此大败。滠头精锐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日后怎么向父亲交待;经此大败,族人会怎么看待自己,还会有人拥戴自己为世子吗?

  更要命的是,自己大兄,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姚益关键时刻赶来了,而且带来了一支援军。这支援军可能是羌人唯一的退路,可能有许多族人因此得以生还;这些人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拥立大兄登上世子之位呢?


  比身外乱纷纷的败退战场更为混乱的是姚襄纷乱的心思;对于战局,他无能为力,因此他的心思都用在日后的影响上去了。


  “景国(姚襄表字)兄!新义军有人过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披甲青年阴沉着脸趋来禀报。


  姚襄从沉思中回过神,他没注意到年青人的脸色,一听说是新义军的人,惊喜之下,忙不跌地叫请。“啊?是子良啊,你说什么,新义军的人!快请。。。”年青人姓权名翼,字子良。祖籍略阳,受石虎征召,其父祖家人跟随姚弋仲部羌人一同内迁,居于滠头,十几年来,和姚氏互依互靠,关系纠结盘绕,密不可分。


  新义军来人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而是十个亲卫士卒,姚襄见到对方打扮后略微一愣,有些失望。不过,他很沉得住气,脸色不变,笑如春风。和蔼道:“听闻贵军前来救援,襄不甚感激,请。。。”


  “将军。你有什么客气话,留待以后与我家石帅说去。”


  新义军中一个年青小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姚襄。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家石帅说了。滠头大军若想安然撤回河东,必须立刻反击,立住阵脚,容新义军建立防御营垒,然后徐图后计。若是再这样退下去。哼哼,新义军不管了,这就撤兵。”


  “大胆!”姚襄身后冲出一个身高体健的楞头小伙,挥舞着马鞭,呲牙咧嘴地扑上去,意欲教训出言无状的新义军士卒。


  “景茂。不得无礼。。。”姚襄慌忙叫喊。


  权翼上前保住楞头小伙,连声劝阻道:“景茂,对方虽然无状,所言却是在理。我军再如这般退下去,只能被氐人驱赶进淇河活活淹死。新义军即便有心相救也不可得。”


  楞头小伙是姚弋仲二十四子——姚苌姚景茂。姚苌此时尚未满二十岁,一身好身手在姚弋仲四十二子中,已是数一数二,更见果敢勇决,深得姚弋仲和姚襄喜欢。他也不负姚襄,在诸位兄弟中,与姚襄走的最为亲近。


  “哼!欺人太甚。”姚襄发话,姚苌不敢不停,他怒骂一声,往自己腿上狠狠抽了一鞭。马鞭过处,殷红的血迹映透衬里。他咧咧嘴,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子良。还能发起反击吗?”相比新义军的无礼无状,姚襄更关心是这个问题。


  权翼沉声道:“事到如今,不管是否能发起反击,都得拼一把试试。”


  “五哥!交给小弟了。小弟愿率五千骑,击退敌军。”姚苌马鞭打了个响哨,跃跃欲试。
——

  十九章 稳住

  更新时间:2010-03-22

  天空阴郁,正午之时仍不见一点阳光,灰白的云层厚厚推叠,铺盖了整个苍穹。淇河西岸,缓缓向东蔓延的黑色人潮距离渡口两里时停了下来。


  呜——


  号角长鸣,金鼓擂响。败退的羌人队伍中,飙出两列骑兵。


  两列骑兵左右分开,一奔氐人左翼,一奔氐人右翼。其中一列为首之人乃是姚苌;他似乎有发泄不完的精力,身子在战马上来回扭动,手中长槊虚空挥舞,口中呼喝大喊,如一头初生牛犊。


  另一列为首之人乃是权翼;与姚苌相比,他显得安静沉稳,长枪尾部挟在肋下,一手斜持长枪中部,他的身子很放松,随着战马一起一伏,沉默地率军扑向氐人。


  两人身后的骑士不多,大约各有千骑。在溃散的队伍中,集结几千上万的大建制队伍确实不易,至少姚襄没有这种本事。


  羌、氐两军一直保持着轻度接触,姚苌、权翼刚刚突出本阵,便于对手相遇。


  “杀——”


  人未到,声已到。姚苌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声,长槊左右横扫,当先冲进氐骑之中。


  “杀!”


  权翼直到和对方骑兵相距只有一个马身之时,才爆出一声短促的喊杀。怒吼声中,长枪倏地弹起,抖出一团星光,向对方倾泻过去。


  两千羌人骑兵是从本阵中发起冲击的,一是因为冲击距离短,二是因为担心践踏到自己人,不敢放开马速,因此,他们的冲击力度远远不如氐人轻骑。双方快速接近,人与人,马与马瞬间相遇,一撞之下,羌人骑兵纷纷落马,冲击前锋散乱成一团。氐人虽然也有些损伤,却依然保持着冲击锋头,如钢刀一般继续向羌人中部切割过去。


  “缠上敌人!誓死血战!”权翼身边没有一个羌人骑兵,连命令都无人传达,他只能竭力大喊,寄望一二十步外的部众能够听见;孤身陷在氐人轻骑队列中他却毫不畏惧,逆着敌骑冲击潮流奋力厮杀,希翼能迟缓对方的冲击速度。


  “杀——”姚苌和权翼处境相仿,他却忘了指挥部众,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嘶吼,忘我地厮杀。他的吼声无形中让羌骑安心许多,一个个杀上来和氐人轻骑拼命缠战。


  氐人轻骑的攻击势头暂时停滞下来,更多的氐人轻骑涌了上来。。。


  羌人本阵,姚襄用刀在身后泥土中画了一道直线,他站在线条之西,振臂大呼:“二十四弟和权参军不退,姚襄誓死不会跨过此线!”声音慷慨激昂,壮烈之处犹甚姚苌、权翼。


  “誓死不退!”姚襄亲卫大声呼喝。


  “薛参军。汝可敢率死士堵截敌军!”姚襄脸色涨红,大声喝问。


  天水薛瓒越众而出,慨然道:“除非瓒死,否则定不让氐人前进半步。”


  姚襄大喜,赞道:“好!果然真勇士。汝率襄之亲卫死士五百,挡住敌军半刻即是大功!”


  薛瓒身才修长,看起来原有几分文士之姿,接到姚襄将令后,他猛然一扯,褪下皮甲,挎下皮袄,露出白生生的肌肤。随后一手拎了一把环刀,大喝道:“儿郎们。随某杀敌去!”率五百亲卫迎着氐人步卒大队杀过去。


  姚襄接着命令道:“王长史。立刻派人传达姚某将令,各部步卒不得后退,就地整顿,就地迎战。”姚弋仲长史、太原人王亮应命而去。


  “尹司马。立即前往两翼,收拢骑兵,一俟集结千骑,立即杀上去接应景茂和子良。”行军司马、天水人尹赤大声应诺。


  “马参军。先就近收拢三五千步卒,立即杀上去,接应薛参军。”一直揣揣不安的马何罗嗯了一声,慌忙招呼人手,紧随薛瓒五百死士,抵挡氐人中军步卒。


  为了稳住脚步,羌人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姚苌、权翼带上去的骑兵损折殆尽,第二批上去接应的损折大半,直到第三批、第四批冲上去,才勉强抵住氐骑的冲击,有来有往地厮杀起来。薛瓒带的五百死士刚一上去,就被几万氐人吞没;马何罗的五千人上去,一炷香的功夫,便成了失去建制的千余残兵。


  好在七八千人命填补进去,为滠头大军赢来了喘息之机。两万多羌人集结起来,草草立了一个阵势。


  七八千人命的丢失,姚襄心痛的眼珠子红了,精瘦的两颊皮肉一抖一颤。唯一让他安慰的是,几员大将只折损了一个马何罗,其他人都还在酣战厮杀。阵势刚成,姚襄便命人鸣金,催促各部回撤。


  金锣鸣响中,姚苌、权翼、薛瓒率领残部从两翼向阵后绕去。氐人穷追不舍,轻骑向两翼追击,步卒从中央向羌人杀来。


  姚襄适时下令:“射!”


  准备就绪的几千弓箭手张弓搭箭,向氐人泼洒了一阵箭雨。一两百氐人应弦而到。


  “射——自由散射,给我射死他们——”姚襄咬牙切齿地大声呼喝,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羌人弓箭手不再统一遵从号令,射出一支随即再次引弓发射。箭雨变得稀疏,杀伤力小了许多,但是箭矢发射速度却快了许多。


  又有三两百氐人倒下后,氐人中军响起锣声,氐人撤了回去。交战以来,双方第一次脱离接触。


  氐人中军阵中,老蒲洪红脸变成了黑脸,乌云密布,极其阴沉可怕。


  “父王!”


  蒲雄飞马奔来,没顾得看清蒲洪的脸色,他便急匆匆地说道:“有些不妙。淇河两岸出现了一些打着新义军旗号的人马。河西有两三千人,正在渡口建筑营垒;河东有两千余人,沿河扎寨。河中也有十三条大船来回游弋,向这边运用辎重。这些人只怕是羌人的援军。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孩儿有些担心东枋城。。。”


  “滚!一群废物!”


  老蒲洪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厉声呵斥道:“平日但见汝等个个自诩英雄。今日稍有意外,便打成这般模样。亏得你们有脸出现在老夫面前。”


  蒲雄脸腾地一下红了,翻身扑下战马,跪倒叩首连声道:“儿臣无能。请父王责罚。。。”


  一旁的蒲健、蒲箐等蒲氏子弟连忙跟着扑下战马,哀声告罪,请求蒲洪休要动怒保重身体为要。


  “姚弋仲差堪对手,若是亲来,某当亲自迎战。姚襄小儿,也配老夫出手乎!某当品茗斟酒,坐观汝等破敌。”


  蒲洪喘了一口粗气,对一帮儿子厉声喝道:“今日汝等部众倍于敌,以主凌客,再若不胜,便是老夫不说,汝等焉有颜面存活于世!汝等当好自为之。去吧!”


  世子蒲健随即招集蒲雄、蒲箐、王堕、鱼遵、梁椤等枋头头面人物。


  一番商议后,蒲健命梁椤率一万五千步卒结阵压上,与羌人正面阵战,吸引羌人注意力;命苻雄引六千骑猛攻羌人左翼骑兵,命蒲箐引六千骑佯攻击羌人右翼骑兵;命鱼遵领三千人,绕过羌人本阵,袭扰渡口新义军,务必让新义军停止建筑营垒。


  蒲健自率五千骑为后应,待苻雄将对手耗得力疲之际,挥军杀上,击溃对手左翼骑兵,将溃兵驱赶向氐人中军,造成混乱,随后全军一起掩杀。


  老蒲洪训斥一通后,也不过问儿子们准备如何应对如何调兵遣将,只是命人在干爽处铺上毡子,毡子上摆上几囊美酒,毡子旁架起篝火,宰羊烧烤,随后请来军师将军麻秋,两人品茗斟酒,当真一旁坐观起来。


  与蒲洪同样轻松的还有石青。眼见羌人立柱阵脚,石青心怀大畅,若是有酒,恨不得浮它几大白。


  只有这样的阵战,才能达到他的羌、氐对耗目的。像适才的追击战,就算几万羌人被杀光,也未必能损耗多少氐人,稍有不对,氐人多抓些俘虏,实力反会增长也说不定。


  该安抚一下姚襄,让他宽心迎战才是。


  石青想着,叫过左敬亭,吩咐了几句。


  左敬亭听了一阵,随即飞跑到渡口,让河上船只传话诸葛攸,石帅有令,派人前去安抚姚襄和羌人,切切小心在意,不得无礼,不得开罪。
——

  二十章 全面开战(上)

  更新时间:2010-03-22

  诸葛攸不明白石青为何要让新义军掺和进羌、氐之间的争斗,不过,他了解石青,知道石青不是什么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搅和进来,其中必有深意。


  接到命令后,诸葛攸想了想,随后带了一队亲卫,亲自赶往滠头军中去见姚襄。诸葛攸见到姚襄时,当即吃了一惊——这到底是羌人还是汉人!

  姚襄鬓发眉角修饰得严整干净,见不到半点战场烟火气息;圆润温和的脸庞上,络腮胡子经过精心修剪,只上唇留下秀气的两撇,以至于下巴、两颊一带的肌肤被毛根映得有些发青;带毛衬里的儒士袍上套着的皮甲,袢带围系的一丝不苟,不紧不松,看起来十分得体。


  姚襄浑身上下干净俐落,严谨精致,见不到半点战败后的仓促和慌乱;见到诸葛攸,未等诸葛攸招呼行礼,姚襄温温润润的目光先投了过来,里面尽是嘉许鼓励之意。


  “厉害!江左顶尖的世家公子也未必有这等风范气质。”诸葛攸暗自赞叹,随即打起小心,疾走两步,上前一揖道:“琅琊诸葛攸见过少帅。”


  “琅琊诸葛世家!”


  姚襄带着三分夸张惊呼一声,趋步上前还礼,谦逊道:“姚襄无知。竟不知睿远系出名门世家,真是怠慢了,罪过罪过。。。”


  说着,亲热地把住诸葛攸手臂,感叹一番后道:“襄表字景国。痴长三十春秋矣。睿远若是不弃,呼我一声景国就是。”


  诸葛攸明知对方出于客套,心中仍然忍不住有些轻飘飘的。克制着笑了一笑。诸葛攸说道:“诸葛攸奉石帅之命,督率新义军将士在渡口挖壕筑垒,立营安栅,再需一个时辰便可完成。请景国兄率部再坚守一段时间,然后便可撤进营垒坚守。石帅正在清剿东枋城羌人,抢夺辎重粮草,一旦东枋城事毕,便会组织人手,搭建浮桥,掩护滠头大军撤往河东。”


  “堵击氐人之责,襄不敢辞。此次若侥幸保住部分族人,全赖新义军倾囊襄助之功。。。”


  姚襄只字不提羌人该当如何撤退,新义军该当如何救援等要求建议,只不住口地表达感激之情,语气诚恳,情真意切,听得诸葛攸暗自生愧。


  “石帅真乃少年豪杰。”姚襄赞了一阵,话音一转,问到了石青:“不知石帅可有家室?妻室几位?和襄之大兄、三兄如何结交的。。。”


  诸葛攸有些警惕,歉意地一笑,避重就轻道:“实是抱歉。诸葛攸和石帅有一阵没见了,石帅如何与景国兄两位兄长结交,如何来到枋头,诸葛攸半点不知,只是奉命从泰山赶过来。”


  “泰山?是新义军军屯之地么?”姚襄不以为意,微笑着继续发问。


  “嗯。。。”


  诸葛攸沉吟间,薛瓒匆匆奔来,禀道:“少帅。氐人攻上来了。”


  姚襄顾不得和诸葛攸说话,翘首向西望去,只见一两万氐人高举盾牌,列成三个方阵,缓缓地压过来。


  姚襄瞿然一惊,氐人意欲对阵拼杀!这是决战!是双方军力的全面较量;力大者赢,力弱者亡,难以取巧,难以退避。


  “景国兄,诸葛攸不打扰贵军迎敌了,先行告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诸葛攸开口告辞。临走时提醒姚襄道:“双方一旦全面缠战,只怕很难退下来了。景国兄提前备下一支轻骑死士,关键是誓死一搏,也许能成。”


  “睿远说得是。”姚襄百忙之中,不忘赞诸葛攸一声,随后命尹赤从两翼骑兵中抽调三千骑以为预备。


  诸葛羽回到渡口,登上一艘靠岸的海船,居高临下地向西瞧去。只见氐、羌双方已经全面交手。


  人马收拢之后,双方鏖战的空间大为缩小,整个战场宽约两里,厚约两三百步。中部是三四万步卒,两翼为双方骑兵。


  羌人、氐人同为募兵,衣甲兵刃多是自备,没有统一的制式,双方大都出自于陇山左右,肤色、衣饰也相差不大,一旦搅和到一处,立刻混成斑驳纷杂的一锅粥,若非有攻击方向可供判断,诸葛攸几乎分辨不出哪是羌人哪是氐人。


  氐人三个步卒方阵正面突击羌人中军,双方甫一接触,便是全面混战。一万五千氐人步卒对阵一万二千左右羌人步卒。


  羌人步卒人数略少,率领轻骑守护两翼的权翼、姚苌有些担心,不约而同地挥军斜刺杀出,试图将对方步卒拦腰截断。羌人轻骑刚刚发动,从氐人两翼杀出两支骑兵,迎头截住,双方骑兵随即在步卒外围来回冲突厮杀。


  诸葛攸眼光一闪,恍然发现,氐人本阵中还有两万余将士列阵蓄势,以为预备,其中有一万四五的步卒,六七千轻骑。他转而看向羌人本阵,姚襄身前大概有五百步卒卫士,身后还是三千左右的轻骑,预备队人数和对手相差甚远。


  除非将河东人马全部拉过来,尚能一搏,否则指望姚襄,是不可能战胜氐人的。石帅老军务了,应该明了河西的战况,为何不派援军过来呢?


  诸葛攸皱眉苦思,想了一阵,没有结果,他转头向河东看了一眼。河东新义军营寨已经扎下,此时正沿河挖壕筑垒,摆出一副据河而守的架势。


  不会吧!石帅对这场战事这么悲观,准备退守河东?

  想到这里,诸葛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思索间,他不经意地向四周看去,随即目光一凝,死死地盯着北方。


  北方四五里外,一支三千人左右的步卒队伍沿河而下,急匆匆奔向渡口。


  氐人!来夺渡口,断羌人归路?

  脑袋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诸葛攸就摇头否决了。渡口和羌人本阵间距离短,转眼即至,对方派三千人不可能夺下渡口。那么,只可能是来骚扰,以阻止新义军建造营垒。对方恁过小心,是担心天黑前不能正面击溃羌人,让羌人逃进营垒据守啊。


  诸葛攸轻笑一声,下船登岸,去寻孙霸商量。


  鱼遵率三千氐人一路紧赶,不消半个时辰便绕过羌人本阵,来到渡口附近。眼见距离渡口不过两三百步了,渡口上的新义军似乎毫无察觉,挖壕的挖壕,筑墙的筑墙,运土的运土,正忙忙碌碌地建筑营垒。


  对方怎么可能没有觉察?莫非其中有诈?鱼遵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挥手止住队伍。随后眯着眼仔细观察渡口。


  营垒堑壕是南北走向,和鱼遵瞭望的角度相合,从他所站的方位看过去,壕内一目了然,空荡荡的不见伏兵;壕沟东边,土垒东一堆西一堆,筑起半人多高,这种高度藏不住人;渡口上有两艘大船靠岸停泊,也不可能藏有太多人马。


  犹豫了一阵,鱼遵猛一咬牙,喝道:“全军突击,杀过去!”


  三千氐人呼喝一声,冲向渡口。因筑造营垒的缘故,渡口一带被新义军挖的、堆得一片狼藉,这种地形没办法保持成建制地冲锋,所以,氐人甫一冲锋,就没打算保持队形,以五十人一队为单位,一团一伙地涌向渡口。


  新义军好像真的刚刚发现氐人,听到呼喝声,壕沟外的将士愣了一下,随后拔腿就向筑了一半的营垒里跑,因为惶恐,他们连搭在壕沟上的临时桥板都来不及抽走,匆匆翻过土墙,慌乱地寻找兵刃。


  鱼遵见状大喜,这种对手实在不足为惧,当即指挥全军分作三股,从三道桥板上杀进。
——

  二十二章 全面开战(下)

  更新时间:2010-03-23

  东枋城内的新义军和羌人合计约八千五百余。


  王猛将志愿兵、义务兵、羌人混编一处,分成四部,每部两千余人。一部由丁析统带,麾下包括姚益生部羌人;一部由姚益统带,麾下包括戴洛营、李圭营义务兵;一部由崔宦统带,麾下包括姚若部羌人;一部由燕九统带,麾下包括张炜营等义务兵。四部分两个波次循环轮替,两部主攻,两部一旁协防休息。


  王猛难道想吞并羌人?看到姚若、姚益生归入丁析、崔宦麾下,石青心底冒出这个念头,随后又觉得不像,毕竟王猛还任命姚益担纲一部统带,不全像借机裹挟模样。


  疑虑之间,石青目光移动到新义军对面的氐人阵上。


  氐人大约有六千三百余。与新义军相比,人数差距并不大,也许是因为探知城外有敌骑围阻,他们不明军情动向,心中有了些惶恐,因此,在气势上弱了许多,摆出一副坚守的架势。


  雷弱儿将氐人分成左右两部;两部一大一小,一厚一薄,很不对称,看起来十分怪异。


  左边一部有两千余人,摆放在麦场上,背倚麦场东部边缘民房建筑,专心防守正面和左翼。右边一部四千余人摆放在麦场北边的大道上,正面对着新义军,背后通往东枋城东寨门,雷弱儿似乎作了见势不对,从东寨门突围的准备。


  “杀——”


  喊杀声大起,石青看见丁析、崔宦率领两部新义军率先攻上去,丁析冲击氐人右阵,崔宦冲击氐人左阵。


  氐人右阵人数比丁析麾下多出一倍,只是由于道路狭窄,不利于展开大队,四千多氐人结得是厚厚的纵阵,正面很窄,人数不多。丁析得到王猛严令,不得向敌阵中突击。是以,只在外围缠战。


  石青瞧了一阵,便不再替丁析担心。站在寨墙之上,下面的战况一目了然,石青轻易分辨出新义军、羌人以及氐人三者攻击方式的差异。


  战场上的羌人大多是姚益、姚若带来的禁军,他们攻击方式传统,动作熟练,总是下意识地靠在一处,共同进退,无形间就形成了威力不小的集群冲击。


  让石青稍感缺憾的是,禁军的集群冲击过于粗糙,其间刀盾手与长枪手的配合不是很到位。与禁军相比,新义军在这方面做得更好。


  无论是志愿兵还是义务兵,都是以什为单位组合,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居中,弓箭手在后,构成一个小小的阵形;一个个小阵相互堆叠,一级一级构成越来越大的阵形;这种结构的好处在于,即使大阵散了,小阵依然存在,依然能发挥出团体冲击的优势。


  在这种紧凑的作战团体面前,雷弱儿的骁勇被死死限制住了。疯狂挥舞的长槊,总是被几面大盾合力挡住,大盾后不时刺出的长枪让他手忙脚乱,长枪后的弓箭手不分人马,直往前射,雷弱儿的亲兵只顾得拨打箭矢去了。


  与羌人和新义军相比,刚成军不久的氐人有明显的差距。他们原地不动,还能勉强保持住阵形,只要有人移动,阵形马上就会松散,出现破绽。


  一轮试探攻击过罢,王猛就看出对方的弱点;随后命令三部同时上阵,其中两部在前猛攻,一部在后游弋,瞅准敌方阵线露出空子,第三部即刻顺势掩杀。


  看到这里,石青很满意地笑了。首次指挥作战,王猛开始显得比较生疏,各种反应指令稍显僵硬呆滞;随着战事的发展,他渐渐熟练起来,命令下达的越来越及时,越来越准确;尤其让石青认为难得的是,他的全盘掌控能力极强,攻守之间,极有法度;即便初始生涩之时,也是如此。


  这是个难得的全才啊!进庙堂可治政安民;演兵略能运筹帷幄;临战阵还能排兵布阵。石青感叹中,甚至生出些嫉妒。


  雷弱儿是沙场宿将,并非易与之辈;见势不妙,立刻变阵。


  氐人左翼小阵向右翼大阵聚拢,几千人挤挤攘攘成一大团,将麦场旁的大道塞得满满的,以此减小受敌面,从而腾出接战人手,在阵后布下一千多名弓箭手,向阵前抛射阻击。


  氐人收缩之时,王猛立刻做出了反应;预备队架梯上墙,迅速占据了大道两旁的制高点。氐人的弓箭刚刚射出一轮,更多的箭雨就从屋顶上倾泻下来,泼洒向氐人战阵。


  氐人密密麻麻,积攒在一处,躲无处躲,闪无处闪,只能硬着头皮承受。对于密集到这般程度的打击对象,新义军弓箭手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将手上箭矢送下去,必定有所命中。


  妙啊!石青一掌拍在寨墙上,大声喝彩。此时他才明白,之前王猛发出的所有指令,都是为了这一刻;都是为了逼迫对手集中到一处,然后再予以致命一击。


  “撤!快撤——”


  雷弱儿顾不得是否会引起溃散,率领氐人快速后退,意欲躲到对手射程之外。。。


  石青正看的入神,韩彭遣人前来禀报道:“石帅!西岸羌人抵挡不住,溃散下来了。”


  “到底还是溃散了。”石青念叨一声,抬脚下了寨墙,相比西岸,东枋城的战事显得无足轻重。那里才是他挂念所在。


  石青对于羌人的溃散有所预料。绝处求生之际,血肉之躯能鼓一时之勇,但不能鼓一日之勇;从昨夜开始,羌人不停攻战,饥饿劳累,体能已到极限,该到趴下的时候了。


  羌人的溃退很突然,就像蓄满水的脆弱大坝,说崩溃就崩溃,没有任何预兆。


  溃散是从中军步卒开始的。


  作为技能兵种的骑兵不是随便一个青壮就能担任的,所以,羌人骑兵更像职业士兵,也更坚韧,更能熬。步卒则不然,其中良莠不齐,有很多初次上阵的青壮;当饥饿恐惧达到顶点的时候,这些青壮再也忍受不住,开始逃跑,一人跑,十人跟,战场上的连锁反应开始发生作用,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步卒中军都溃散了;快得姚襄来不及督战,来不及反应。


  溃散的太过突然,突然到蒲健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当时蒲健正亲率五千轻骑夹击羌人姚苌部,试图将姚苌部击散、驱赶着冲击羌人中军。谁知不用姚苌部冲击,羌人中军便已溃散了。


  哗——


  山崩地裂一般,上万人汇成的逃亡潮浪轰然卷向渡口。氐人中军统带梁椤想也没想,出于本能地挥军在后追杀,一两万氐人就像潮头后的洪流,跟着席卷下来。


  正在观战的诸葛攸吓得脸都白了。若是让几万人这么冲过来,不仅刚立好的营垒会被踏平,两千多新义军士卒也会被踏为肉泥。


  “吹号!快!陆战营、天骑营岸边集结,准备撤退。”诸葛攸连声下令。让他稍稍心安的是,无论是陆战营还是天骑营,个个士卒都熟识水性。至于羌人的死活,已经不是他诸葛攸能操心的了。


  以诸葛攸想,能侥幸躲过追杀,泅渡到淇河东岸的羌人不会超过三千。这一仗,羌人彻底败了,算得上是全军覆灭。


  不仅诸葛攸这么想,姚襄也这样想。想到这里的时候,姚襄整个人虚脱下来,身体空荡荡的,再没有力气奔逃。


  “景国!快!命令后备轻骑阻敌,再晚就来不及了。。。”急切的呼喊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传到姚襄耳中。


  “再晚就来不及了。。。难道还来得及?后备轻骑。。。我的轻骑!”想到后备轻骑,姚襄猛然一振,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权翼急切地大呼小叫着,率领千余轻骑从右翼死命赶来。


  蒲健定下右翼佯攻、突破左翼的的策略,使得权翼部比其它两方轻松许多,以至于没有彻底溃散,危急时刻,他率领千余轻骑赶过来,阻挡氐人步卒,以掩护中军后撤。


  “羌族儿郎!随我杀敌!”姚襄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忽地爆发出来,长啸一声,亲率三千轻骑,迎着溃退潮流杀向氐人追兵。
——

  二十三章 双方的水师


  更新时间:2010-03-24

  “此人当真了得!不知是谁?”望着在河西往来冲杀的权翼,石青赞誉之语脱口而出。


  石青眼中的权翼,没有魁伟的体魄,没有横眉怒目的凶猛,没有排山倒海的气势;他看重的是权翼那份出奇的冷静;判断精准、反应明锐、从不迷失自己。这份冷静在千军万马中显得尤其难得,尤其珍贵。


  石青来到河岸附近的时候,大溃散已经结束了。


  姚襄、姚苌。。。将近一万五千羌人退进了渡河营垒,正依据营垒布置防御。营垒之外,权翼率领一支轻骑在阻拦氐人。姚襄三千后备轻骑也归权翼指挥,四千骑打到如今,最多还有两千骑。


  权翼指挥两千轻骑,来回驰骋,急速冲杀,始终盯着氐人步卒大军。他很清楚,己方大军退进营垒之后,敌军骑兵没了用武之地,这一刻,对于防御没有部署完毕的营垒来说,敌军步卒才是真正的威胁。他一定要挡住敌军步卒大队。


  权翼的选择很明智,无意间也给自己留了一条生路;氐人轻骑眼睁睁看着权翼在步卒中冲杀却无可奈何;他们不可能冲进己方步卒大军中追杀,如果那样作,受到践踏伤害的大多会是自己人。不过,权翼也不好受,氐人步卒太多了,即使占了马力的优势,他身后骑兵的数目仍然在快速下降。


  当、当、当。。。


  营垒里敲起金锣,防御草草初成,姚襄立刻通知权翼退兵


  “突围——”


  权翼挺枪西指,他没往东方的营垒撤退,也不顺淇河北上或南下,而是出其不意地西进,一头扎进对方步卒大军核心,在氐人惊怔之间,率千余羌骑,快速穿过,随后一偏马头,斜刺向北逃遁。


  “不错!不错!哈哈哈——”


  看到权翼向西北逃遁,石青哈哈大笑,笑声过罢,他恍然发觉手中潮乎乎的,不知觉间他也为那位羌人将领捏了一把汗。自失地摇摇头,石青迎着过来的韩彭问道:“逊之可曾看清,姚襄还有多少人马?”


  “估计在万二、万六之间。”


  韩彭爽快地回了一声,随后偷笑着说道:“适才诸葛睿远急得差点率部泅渡淇河。这会安下心来,请示河西三营当如何应对。是否参予防御?”


  石青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了:“告诉诸葛攸。河西三营不用直接参战,安心为姚襄提供军用辎重就是了。”随即他目光一凝,直直盯视着河西,急促地吩咐道:“逊之,河东两营不用急着扎营,去东枋城先将滠头大军的辎重运过来,保证河西作战之用。”


  韩彭感觉有异,答应声中,扭头望向河西,只见氐人步卒在权翼逃遁后,一刻也没耽误,旋即涌向渡口营垒,摆出一副全力围攻的架势。


  这些羌人不知有几人能再回河东?望着密密麻麻的氐人和困缩在营垒后的羌人,韩彭怜惜地摇了摇头,眼光不经意一瞥,他突然惊咦一声,手指北方道:“石帅。你看。。。”


  石青顺着韩彭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淇河上游不知何时冒出了几十个黑点,那是一群大小不一的船只。


  昨夜火船焚毁木桥的那一幕在脑中一闪而过,石青截然说道:“来的应该是氐人水师,他们必定是想隔断淇河,彻底堵住羌人归路。嗯,逊之。通知诸葛攸、苏忘,让河西三营出战对方水师。”


  石青称呼对方为‘水师’实在是过于抬举。


  自古以来,北方无水师已成惯例。这一点是由地理和生活习俗决定的,无关乎其他。包括衡水营在内,北方所谓的水师都不过是一帮会水的步卒,撑起了几艘船而已。


  鱼遵指挥的氐人水师也是如此。急于立功赎罪的鱼遵拼凑起四五十条渡船、渔船;百十位渔夫、水手;以及七八百熟知水性的步卒,组成了这支水师,随后顺流直下,杀气腾腾地扑向渡口。


  诸葛攸迎战的队列是衡水营六百将士、天骑营一百诸葛连弩弓手。以及十三艘大货船。


  大货船是海船。与内陆船只不同,为了保持平稳,海船一般都是平底。这种平底船进入江河湖汊后,平稳依旧,只是速度比起尖底船慢了许多,灵活性也不如尖底船。


  对于一上这些,诸葛攸心知肚明,但他毫不在意,有比对手高出一丈的船舷、有近战利器诸葛连弩在手。只要对方敢于靠近,连弩手可以居高临下给予致命打击,对手却奈何不得新义军分毫。


  诸葛攸万万没想到,对手刚刚吃过诸葛连弩大亏,怎么会没有防备?

  十三艘大船,四十多艘小船迅速靠近。。。氐人事前显然经过了精确的分工,每三艘小船为一组,从三个方向围一艘大船;另有七八条小船作为机动,四处游弋,随时准备填补空档。


  “射!”


  尽管有些意外,诸葛攸依然不惧,果断地下令连弩手射击。命令刚刚下达,他立知不对。随着他的命令动作的,不仅有天骑营连弩手,还有小船上的对手。天骑营士卒亮出诸葛连弩,架在船舷上,向下斜指着扣动扳挚;小船上一阵喧哗,氐人士卒从船板上拿起七八面大木盾,迅疾地撑了起来。每面木盾五尺见方,遮护两人绰绰有余,七八面大木盾合起来将一艘小船遮盖的差不多了。


  “扑扑扑——”


  暴风骤雨般的急响,沉闷而又短促。诸葛攸听在耳中,心却猛然一沉。他没有听到皮囊破裂的爆炸声,没有听到尖锐的穿透声;这只能说明,连弩对敌人没有造成伤害。


  就在诸葛攸懊恼之际,大海船下传出一阵“通通通——”的敲击声。不用再去察看,熟知水战的诸葛攸便已知道,这是对手在凿船,这也是小船对付大船惯用的招数。


  令诸葛攸感到无奈的是,他突然发现,诸葛连弩无功后,他对这种招数竟然没有办法。衡水营向来被当作水上运输兵种使用,这些海船也当作货船被使用,没有人将这些船当作战船,船上没有准备燃烧瓶,没有准备滚木擂石,没有其他攻击手段。


  呜——


  一道悠长的号角声吸引了诸葛攸的主意,号角是另一艘大船上的苏忘吹响的。


  “衡水营听令!接弦作战!”浑厚的嗓音在淇河之上远远飘荡开来,传到每一艘大海船上。声音刚落,苏忘手绰环刀,一跃而下,跳上氐人小船。


  “杀!”苏忘钢刀挥舞,如猛虎下山,在氐人小船上横冲直撞。


  “杀!”


  大吼声中,六百衡水营士卒下饺子般随之跳下氐人小船,与对手接弦厮杀起来。


  “惭愧!枉我自诩临机多变,关键时刻,竟然不如苏忘这厮。”诸葛攸暗叫一声,随即大喝道:“天骑营连弩手,弃连弩,拿刀枪,接弦作战。杀啊——”话音未落,诸葛攸啸叫一声,绰刀扑向氐人小船。


  诸葛攸跳的有些过急,没有选准落脚点,落下时正好落在狭窄的船帮上,他当即立脚不足,一头栽进淇河中。冰冷的春水倏地袭遍全身,可他却不知道寒冷似的,俊秀的脸涨得通红通红。今日连番出丑露短,羞得他火烧火燎的,哪还顾得寒冷。


  小船上一个氐人瞧见便宜,持了把长枪兜头向诸葛攸刺来。诸葛攸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嘶声大吼“滚开!”,右手使力一扬,环刀脱手而出,穿透对方皮甲,正正扎在心口之上。氐人翻身落水,诸葛攸一手抢过他的长枪,一手抓住船舷,大喝一声,挺身跃上小船。


  六百衡水营士卒、一百天骑营连弩手全部跳上氐人小船,与对方接弦近战;十三艘大船失去控制,在淇河水面上滴溜溜打转,随风四处飘荡。


  石青皱了皱眉头,苦笑道:“这两个家伙,太过鲁莽,怎么不知道留几个人掌控船只?”


  韩彭摇了摇头,好笑道:“苏校尉、诸葛校尉都是好汉,豪杰性子重,还需要军纪糜勒一段时间才能脱去本性。”


  石青点点头表示赞同。韩彭话外有音:诸葛攸、苏忘两人率性而为,豪爽侠义,颇招人喜,却算不得真正优秀的士兵。


  “时间太紧了。以后有机会再规范军纪律令。”石青喟然叹了一声,转看向河西战场。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氐人急于在天黑前拿下营垒,攻击一轮更比一轮猛烈;羌人退无可退,若想活下去,只能拼命抵抗。河西战场到了最惨烈的时候;隔着一里长的弧形土垒,隔着八尺宽的浅浅壕沟,几万人纠结成一团,奋力搏杀。


  “兄长。弟兄们太累了,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姚苌满身是血,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姚襄面前,闪眼瞥见孙霸,他声音一抬,怒气冲冲地对孙霸吼道:“新义军呢?怎么不过来救援!”


  姚襄没有斥责姚苌无礼,他疑惑地盯着孙霸。


  孙霸若无其事道:“对岸就两千人,过来又及得什么事?何况,淇河上战事未了,石帅就是有心过来,也没法渡河。”


  淇河上的战事确实未了,但已进入尾声;新义军大占上风,控制了二十多条小船,诸葛攸率一部分人在与氐人争夺剩下的小船控制权,苏忘带了几个小船,在淇河上慢调慢里地收拢大海船。


  姚苌不看还好,看罢怒气越发重了,他恶声恶气地对孙霸喝道:“新义军不来救援也罢。总该调派几只船来,将我兄长和王长史接到对岸吧。”


  “少帅若是退到对岸去了,滠头军士还有心坚守吗?”孙霸斜睨了姚苌一眼,挑衅地说道:“滠头大军累了,氐人不累?这时候拼的就是坚持,谁能坚持,谁有种,谁就能活下来。”


  “你。。。”


  “好了。景茂。不要说了。坚持吧。”姚襄强压着心头烦躁,说出来的话轻飘飘,没有一点力度。
——

  二十四章 夜谋

  更新时间:2010-03-25

  就在姚襄渐趋绝望之时,意料不到的喜讯从天而降。孙霸急告姚襄:石帅命令天骑营、陆战营立即参战;请滠头大军再支持片刻,新义军大部稍后便到。


  姚襄不敢置信地望向淇河。河面上,残余氐人撑着七八艘小船仓惶向北逃窜,余下的大小船只被新义军快速收拢起来驶向对岸,而在对岸,数千新义军整装待发,已做好渡河准备。


  绝处逢生的喜悦骤然涌上,姚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此时他却顾不得仪态,双臂高举,仰首向天,哽咽高呼:“新义军来了!兄弟们!新义军来了。。。”


  石青主意改变的很突然,他凝望河西的时候,看到的是下沉的霭霭暮色,以及摇摇欲坠的营垒;两者相比,营垒崩溃的势头似乎会比暮色下沉的更快。


  羌人还有上万,一旦恢复过来,便是一支不小的力量,利用的好,可以给氐人带来更多伤害;天将日暮,新义军上去抵挡一阵,应该不会受到太大损失,毕竟氐人同样鏖战了整整一日,也该累了。


  相通此点,石青立刻命令衡水营收拢船只,接应中垒营、亲卫营、跳荡营过河;传令孙霸率天骑营、陆战营即刻参战,以鼓舞羌人斗志。


  石青作出救援河西营垒的时候,预料到了结果,却没预料到结果会如此之好。当鱼遵败走、新义军开始渡河、天骑、陆战两营率先投入到营垒防御战、羌人再次振作之时,没等石青渡过淇河,氐人大军就撤了下去,在三里外扎营休整。


  蒲健将扎营事物交给梁椤处理,自率蒲雄、蒲箐等蒲氏子弟去向蒲洪请罪。


  “我军战损几何?敌军战损几何?”蒲洪平和地问起战损,出奇地没有发怒。


  蒲健伏地躬身答道:“河西一战,滠头损失约三万余人;我军损失近万。”


  “只是河西啊。。。”蒲雄长叹一声,唏嘘道:“河东呢?以某思之,雷弱儿那一万人只怕凶多吉少了。两万人就这么没了。。。”


  旁边麻秋目光一闪,温言道:“氐王没想过劝降?若能将姚弋仲纳入氐王麾下,两万战损也就不算什么了。”


  “姚弋仲!?”


  听到这个名字蒲洪长眉一扬,目光炯炯有神。思索半响,他缓缓说道:“此非轻易可降服之人。枋头、滠头一场大战,双方各自死伤数万,仇恨已深,再难弥合!”


  麻秋还想进言,眼珠转了几转,却又闭上嘴巴。


  俄顷,蒲洪截然道:“明日汝等尽力去战。休要轻视!勿须顾虑!不要留手!去吧。”


  与蒲氏家人相聚时的肃然不同,河西渡口一艘大海船上,灯火通明,新义军和滠头大军两方主要人物齐聚一舱,笑语欢声;姚襄、石青嬉笑嫣然,亲热的仿若久别重逢的至交好友。


  姚襄温和地目光暖融融地洒在石青脸上。“云重既与大兄兄弟相称,襄冒昧,也要称云重一声贤弟了。”


  “承蒙景国兄看重,那。。。小弟就高攀了。”石青感觉脸上被姚襄目光盯过得地方,麻酥*酥的,似乎起了一层小疙瘩,于是他笑得更灿烂了。


  “哎!那个毒蝎,你讲姚某五兄渡过淇河才是正经,其他的过河再叙不迟。”姚苌不和谐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这是姚弋仲最出众的两个儿子啊。石青呵呵一笑。瞅瞅姚襄,再瞅瞅姚苌,道:“此事好说。景国兄若是愿意,小弟这就安排渡河。”


  姚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慨然道:“滠头儿郎犹在河西,襄岂能独自过河!云重贤弟莫非意欲笑话为兄不成?”


  姚苌听后一愣,随即争辩道:“五哥!河西太过危。。。”他话未说完,便被姚襄一口打断:“汝休要多说。哥哥决计不会只身渡河。”


  姚苌虽然年轻,却极聪慧;听姚襄将“只身”二字咬得特别重,忽然一悟:原来哥哥对新义军不放心。


  想了一想,姚苌大咧咧地说道:“哥哥既然不肯只身过河,让儿郎们一起撤到河东就是了。。。”说到这里,他瞥见石青似笑非笑地眼光,马上补充了一句:“弟弟愿领三千死士拼死断后。保哥哥安然渡往河东。”


  姚襄听后不置可否,微笑着看向石青。


  “真好汉子!”石青抚掌大赞,笑眯眯地看着姚苌道:“有景茂兄弟断后,至少有七八千儿郎可安然返回滠头。哈哈哈——不错!不错!”


  姚襄原本挂着三分微笑,听石青说到七八千时,笑容猛然一僵,他的脸刷地变成了青白色,惨淡愁煞到了极处。


  石青眼睛一咪,慢条慢理地继续说道:“景茂兄弟可以去清点人马安排阻击追兵,景国兄可将滠头大军编为三队,轮流渡河。石某这就安排船只。。。”


  “等等!”姚襄头低垂下少许,让人看不见表情,他扬起右手阻止石青继续说下去。涩声道:“云重贤弟稍待,让襄再想想。。。”


  姚苌得到石青提醒,忆起五万大军只能回返七千,脸色跟着阴沉下来,他不再劝谏姚襄,只歪着头想自己的心思。


  石青目光扫过姚襄、姚苌,移到王亮、尹刺、薛瓒等人阴晦沉郁脸上。这些滠头重要人士不是一方大豪,就是出自名门望族,因缘际会,与姚弋仲部羌人紧紧缠在一起,休戚与共。滠头大军遭受惨重损失,等于砍断了他们的爪牙、拔掉了他们的利齿。让他们怎能不为之心痛、难受?

  石青暗自冷笑一声,起身一拱手,道:“各位慢慢商议,石某先去安排一二。”说完,扬长出了船舱。


  下船登岸,站在渡口,石青让人唤来诸葛攸,交代一番后,他和左敬亭等亲卫上了一艘小船,渡过淇河,在河东渡口上岸,在夜色中摸索着赶往东枋城。


  东枋城已经沉寂下来,不闻半点厮杀的声音。石青达到后,在寨门守军的引导下,来到麦场。王猛统帅的新义军和羌人在此扎营休整。


  这时已是午夜,王猛尚未睡觉,他蹲在地上,一手掌烛,一手持着一截箭簇在地面上勾画着什么。因为过于入神,他丝毫没感觉到有人接近,一个人蹙着眉头喃喃自语。


  石青向后摆摆手,示意左敬亭等人悄悄退出去,随后他慢慢蹲下来,向地面上的线条看去。线条画的很简明,中心是几道纵横交错的直线穿过的长条方框,方框周围星罗棋布着几个小圆圈。


  “他会从哪个方向突围?”手中的箭簇在直线上轻轻敲打,王猛自顾地念叨着。


  “雷弱儿么?”石青来得路上问过引路的士卒,知道雷弱儿被王猛逼得很苦,无奈之下,率领两三千残部退上了东寨墙。摆出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势。


  东寨墙虽有地势之利,却是绝路。王猛将寨墙两端堵死,寨内布下重兵,寨外有轻骑营游弋,在雷弱儿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这样僵持下去,要不了三两天,氐人饿也会被饿死。雷弱儿岂会坐以待毙,明日若是见不到援兵,他必定会另想对策。


  石青估计,王猛正在对此未雨绸缪。


  “石帅!”王猛霍然回神,他没想到石青这么晚回来,惊呼一声,细细打量了一眼,发现石青脸色平和,当下松了口气,笑道:“石帅连夜赶来,莫非有意和属下联床夜话?”


  石青呵呵一笑道:“他日再说,今夜却是不行。石青连夜赶来,却是有件急事需要处理。。。景略兄,以君观之,姚益是否可能从姚襄手中夺取兵权。”


  王猛闻言,惊也未惊,一抚掌笑道:“原来石帅也想到这点了。属下对此早有算计。”


  “哦?”石青又惊又喜,急忙问道:“景略兄是如何算计的?”


  “此事的关键不在姚益,而在于姚若。”


  王猛轻轻一语,听在石青耳中,却如闪电一般,映得心头亮堂堂的。


  不错!姚益一向听从姚若的主意,姚若自小以姚益为尊;姚益作为姚弋仲长子,理所当然的世子即承认人,代替姚襄掌握兵权,无可非议。这些,姚益也许想不到,也许不会去争,但是,作为他的得力兄弟,姚若却会替他去想,替他去争。


  若在其他时候,姚若便是相争,也不可能斗得赢姚襄;此时不一样,正逢姚襄大败,威信受损之时,有新义军在旁鼎立相助,此事必成。


  姚若会放弃机会吗?


  石青想到姚若朴实面孔上的三分狡猾,痛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左敬亭,快去请姚三哥过来一聚。”
——

  二十五章 联军

  更新时间:2010-03-25

  “诸位。姚襄无能,致滠头儿郎损失殆尽,百死莫可赎之。回转后自当请罪。此时,战无可胜之道,我等还是为滠头保留些许元气吧。。。”


  姚襄掩面哽咽,泣不成声。船舱众人个个现出悲戚之色。低声缀泣一阵,姚襄无奈地嚎声悲拗道:“。。。撤吧,辛苦诸位了。。。趁夜撤到河东去。”


  滠头诸将沉默而出。王亮、尹刺、薛瓒招集部众,编排渡河秩序队列,准备悄悄渡河。姚苌纠集死士精兵,意欲誓死阻击追兵。


  姚襄看着一张张惨淡的脸被黑夜湮没,独自坐了一会儿,然后命人去请石青。没多久,舱外脚步踢踏,有人临近。姚襄抹了下眼眶,连忙起身去迎。


  脚步声在舱外停了下来,旋即舱内一暗,一个黑影步入舱中。姚襄双手作势去挽,双唇一动欲喊‘云重贤弟’之时,忽然发觉,来者不是石青,而是诸葛攸,他不由得僵住了。


  诸葛攸进舱对姚襄一揖,道:“诸葛攸见过景国兄。”


  姚襄醒过神来,连忙还礼,随后问道:“睿远贤弟。云重贤弟呢?”


  诸葛攸解释道:“石帅回河东营寨去了,石帅走时有过交代,河西若是有事,他会即刻赶来。。。”说到这里,诸葛攸呵呵笑了起来,随后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不瞒景国兄。呵呵,石帅的两个女人都在河东呢。。。”


  姚襄脸皮动了一下,面容复杂无比,百味杂陈,不知是妒忌、是鄙夷还是轻视等等。诸葛攸飞快地瞟了一眼,旋即垂下眼脸,继续道:“景国兄深夜来寻石帅,必定有事。是否需要小弟派人前去通禀?”


  这不是废话吗?


  姚襄苦笑了一声,上前篡住诸葛攸,恳声道:“有劳睿远贤弟了。实不相瞒,滠头大部意欲撤回河东后再作计较,如此以来,只能辛苦新义军了,为兄。。。唉,求贤弟成全。”


  “景国兄放心。小弟这就差人前去回禀石帅。嗯。。。小弟要去安排新义军撤离之事,先告辞了。”诸葛攸似乎承受不了姚襄的热情,这才刚踏进船舱,立即找了个借口,飞一般遁走了。


  姚襄送走诸葛攸,坐在船舱,闭目沉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王亮、薛瓒、尹刺纷纷回舱禀报,三轮渡河班次已经编排妥当,只等登船。


  姚襄面无表情地恩了一声,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姚苌进来禀报,三千死士选拨完毕,一一登记造册,请姚襄回转后给予死士之父母子女以厚恤。


  姚襄木然的脸皮抖动了三下,腮帮子上鼓愣起青赤赤两陀疙瘩,喉结上下滚动一阵后,吐出一声叹息:“兄长无能,拖累二十四弟了。。。”


  姚苌双腿一软,扑地跪倒,通通通连扣几响,随后沉郁地说道:“五哥善自珍重,他日代替兄弟多加照拂父母双亲。”


  姚襄合身扑上,紧紧拥着姚苌,却没有说一句话。


  愁苦离别的气氛在船舱中酝酿发酵,愈来愈浓,愈来愈厚,眼见就要爆炸的时候,舱外响起一声轻笑,石青施施然踱了进来。


  瞥见姚襄兄弟的样子,石青收起笑容,诧异道:“两位何故如此?战事尚未坏至如此地步,也许他日两位还有兄弟相逢之日呢。”


  姚襄还给石青黯然一瞥,姚襄则是又恼又怒地瞪了石青一眼。


  石青不一为仵,扫了一眼舱中诸将,将手一让道:“都准备好了吗?那就走吧。不过。。。因为新义军亦需撤走,第一轮只能渡一千五百名滠头将士。谁先走,诸位商量好了,便可带人上船。”


  第一轮渡河显然最安全。监视的敌军斥候发现动静后回禀,到敌军派出追击人马,需要一段时间。有这段时间,第一轮渡船已经离开河岸了。与第一轮相比,第二轮、第三轮可差的远了,也许还未等到船只返回,尚未离开渡口,就会有追兵赶上,将他们格杀在滩涂之上。撤退之时,士气最为衰弱,这个时候,士卒往往无心抵御,根本没法阻挡追兵。


  姚襄坚持了一阵,最后拗不过姚苌、王亮等人,登上了第一轮渡船。


  河水拍打着船板,发出哗哗的响声,脚下微微一晃,渡船离岸了;姚襄如一尊泥胎木偶,一动不动矗立于船首。自从上船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


  “杀——”


  身后突然爆发出声声喊杀,氐人发现动静后作出了反应,派兵连夜攻打营垒了。姚襄颤了一下,双手伸出,篡紧船舷,依靠双臂的力量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渡船迎风破浪,喊杀声越去越远,模糊不清的淇河东岸渐渐显露出峥嵘,黑黝黝的新义军东岸营寨映入姚襄眼帘,随后船身一晃,停了下来,淇河东岸到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姚襄长出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轻松。他正准备离开船头,以便登岸之际,忽然看见营寨中静静地开出一支人马,这队人马迅速抵达渡口,默默地排开了阵势。


  姚襄惊疑之间,长史王亮急匆匆奔到船首。


  “景国!有些不对。。。你看——”王亮一脸惊骇地指着身后。


  姚襄急忙回首张望,但见河心黑影点点,缓缓地移动过来,那些黑点是第一轮次的渡船,只是不知为何落后了许多,距离自己的坐船很有一段距离。


  不祥的感觉蓦然侵上心头。姚襄身子一沉,沉重、疲惫、无力诸般感觉压得他差点窒息。


  “是五弟吗?快下来一叙,大哥也在呢。。。”姚若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河畔的宁静,也让姚襄、王亮脸色恢复了一点血气。无论如何,姚益、姚若是自己人,比起不知根底的新义军可靠多了。


  与此同时,其他渡船之上,都在发生着同样的故事——新义军开始收编羌人了。


  “姚襄懦弱无能,临阵脱逃,不足以担当滠头军帅之职。姚益将军奉征西大将军之令,前来接掌军务。此事与汝等毫无干系,好生配合,万事皆休。胆敢滋事者,杀无赦!”


  渡船之上,新义军与滠头人马混装搭载,其中新义军早有所备,在将校率领下,突然围住滠头军士,大声恐吓;滠头士卒群龙无首,只能俯首。即使有人心中不甘,听到行事的是奉征西大将军之令的姚益后,也不敢公然反抗。


  姚襄坐船之上,新义军和滠头士卒各有一百五十人。石青没有命令新义军动手,而是把他们交给姚益、姚若处理,算是给足了姚家兄弟面子。


  姚襄看不到,也听不到其他渡船上发生的事,更体会不到石青的情义。提振了心神,招呼亲卫随伴,他和王亮稳步踏着船板登上河岸。


  借着模糊地夜色,姚襄辨认出河岸上大约有一两千士兵;为首者有四人。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魁伟,很可能是数年没见的大兄姚益。姚益右手,一个身子普通的男子踏前半步,意欲迎上来的样子,不用说,肯定是三兄姚若。姚若右手,又有一个精瘦伶俐的身影,姚襄认出那是族兄姚益生。


  姚益左手,还有一个身子高挑的男子,那男子没有与姚氏兄弟并肩,而是退后半步,面目看不清楚,让姚襄判断不出他到底是何人。


  “大哥!三哥!”


  姚襄痛呼一声,踉跄上前,哀声叫道:“数年不见,想死小弟了。。。只是,两位兄长来得何其迟也,五万滠头儿郎折损殆尽。。。呜——两位兄长若是早来两日,执掌军务,我军必定不会惨败至此。。。”


  姚若越众而出,上前搀住姚襄,颇为赞同地说道:“五弟所言不差。大哥若是早来两日,我军必定不会败的如此之惨。”


  姚襄没想到姚若会拿自己的客套当真,正错愕间,只听姚若说道:“大哥来得虽迟了些,好在总算赶来了,还有机会为滠头儿郎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姚襄眼睛霍地瞪圆,在黑夜中闪烁出两道幽光。


  “怎么!几万儿郎丢在淇河两岸,不应该报仇雪恨么?五弟,你好狠心!说走就走,如此作为,岂不令麾下儿郎心寒?”姚若语气猛然一变,如刀似剑一般,刺向姚襄。


  姚襄听到耳中,如雷轰顶,心中凛然间,转向姚益,叫道:“大哥。。。”


  “哼!”


  姚益沉闷地哼了一声,斥责道:“五弟若是怕死,尽可逃回滠头,哥哥不会阻拦。某家要率领儿郎们去向氐人讨回血债!”


  “这这。。。”


  姚襄一阵木讷,正欲试图辩解,姚益身边的高挑之人带着几个卫士走过来,道:“姚襄将军,请去东枋城暂时歇息;眼下河西战事吃紧,姚益将军需即刻率部杀过去,再也耽搁不得了。姚襄将军有话以后再说不迟。”


  “不行!”


  姚襄拒绝的话刚刚出口。高挑之人顿时勃然大怒,厉喝道:“军情如火,哪来的时间与汝呱噪。给我拿下!”


  几个卫士闻声而动,扑上来搂胳膊抱腿,掀翻姚襄。姚襄亲卫一见,扑上来试图相救。高挑之人大声令道:“谁敢抗令!杀无赦!”


  姚益身后忽然奔出几百士卒,挺刀持枪扑向姚襄亲卫。王亮一见不对,上前拦住姚襄卫士,竭力叫道:“别动手!别动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姚襄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被捆缚起来后,他才回过些神来,扭头向高挑之人问道:“汝是何人?”


  高挑之人傲然回道:“某乃王猛王景略,忝任新义、滠头联军行军长史。”


  “新义、滠头联军。。。”姚襄木然念叨着,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

  二十六章 并肩

  更新时间:2010-03-26

  姚襄被单独拘押,王亮跟在王猛身边做了‘随军参赞’,一千五百名滠头士卒下船后,直接开进东枋城,编入王猛麾下成了联军,姚益生任王猛副将,坐镇东枋城,以安滠头人士之心。姚益、姚若率本部近两千士卒上了渡船,与船上新义军一道奔赴河西。


  渡船返回河西的时候,天已发白。


  河西渡口,挤挤攘攘站满了准备渡河的滠头将士。


  看到渡船,编排为第二轮渡河的士卒欢呼一声,向河边挤靠得更凶了,有十几个前排士卒不妨之下,被后面的人挤的哗啦一声掉进冰冷的河里,冻得他们当下破口大骂起来。


  第三轮士卒沉默着,带着些凄惶,偶尔有人惶恐地扭头回顾。在他们身后的营垒内外,氐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三千死士能守几时?他们能等到渡船再次返回吗?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船只越来越近,渡口显得更加混乱了,心急的士卒忘记了寒冷,踏在河滩浅水处,焦急地等待船板搭过来。可是,他们的等待落空了,船只落帆停了下来,船板却迟迟没有伸出。


  “快啊!快。。。船板——”


  七嘴八舌的叫嚷声中,当先一艘大海船两侧舷上,突然冒出大量士卒,又有一行人来到船首,居高临下,傲视着下方渡口。其中一人身子魁伟,锅脸黑面,虬髯须张,如恶鬼现世,正是姚益。


  “嚷什么!”姚益横眉怒目,冲着渡口凶狠地吼了一嗓子。


  姚益的相貌过于独特,滠头人大多识得,待认出姚益后,喧闹的渡口霍然安静下来。


  负责统带第三轮渡河的尹刺眼珠转了几转,随后疾步上前,来到第二轮渡河统带薛瓒身边,低声问道:“不是说撤离吗?景国走了,嚁日将军却又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轮到薛瓒率队离开了,即将逃离河西的这一刻,他不希望出现一点意外,听见尹刺发问,他眉间闪过一丝阴鸷,烦躁地说道:“谁知道姚益在搞什么。管他呢,我们听景国吩咐的。”


  哼!只要听景国吩咐,你马上就能离开。当然说得轻松。


  尹刺暗自诽谤一句,却也懒得争辩,撇了撇嘴,转身向自己队中走去。


  刚走两步,忽然听到姚益扯着大嗓门吼道:“他奶*奶*的。你们这群怕死的懦夫,不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不顾自家兄弟生死,只想着逃跑。世上哪有这等好事!他奶*奶*的!都给我回去,与氐人拼了。。。”


  听到这里,尹刺幸灾乐祸地暗笑起来。


  “不可!不可啊。。。”尹刺随即听见薛瓒尖利的嗓子在身后响起来。“嚁日将军。请为滠头民众保留一丝元气。景国已经做了部署。。。”


  “休要提及景国。身为一军之帅,不能身当士卒,抛弃兄弟将士,可谓懦弱无能,其罪大矣。如今已被押回滠头!”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薛瓒,尹刺惊疑地转过身,只见说话之人是个面相朴实的汉子,他认了好一阵才认出,这是姚襄那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三哥——姚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时的姚若乃是堂堂武卫将军,举手投足间,气势十足,再不是当初滠头模样。


  站在姚益身边,姚若亢声大喝道:“滠头儿郎听真,大家休要惊慌!战事虽然不顺,但我等并非孤军作战,最多一日,几万援军便会抵达。此时我等有营垒可依,有新义军并肩与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还守不住一日么!何须抛弃兄弟独自逃窜!”


  “武卫将军!休要瞒哄。滠头哪还有青壮可以充作援军?就算有,两地相距近千里,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你还是快快将兄弟们渡过淇河,为滠头保留些元气吧。”


  薛瓒扯着嗓子一边驳斥姚若,一边鼓动士卒。“兄弟们。征西大将军任命景国为帅,景国便是有战败之责,也该由征西大将军处置,怎能由嚁日将军、武卫将军私自处置?我们应该听景国吩咐才是。”


  “薛瓒!汝好大胆。竟敢不听我大哥将令!”姚若异常恼怒,拨出环刀,斜指薛瓒,恨不得下船将他乱刃分尸。


  薛瓒一翻白眼,阴阳怪气道:“薛某只听征西大将军将令,大将军让我等听命景国,我等自然听命景国。”


  姚若越发气恼,拿着环刀在船舷上乱砍乱剁,却拿薛瓒无计可施。


  这时候,旁边船上响起一阵大笑。笑声中,石青慨然道:“哈哈哈!好一个忠臣义士。说得好啊!汝只听征西大将军的是吧?好啊!汝就等着征西大将军来解围吧。此战与新义军无干,我们走——扬帆——”


  石青话音拖得很长,让滠头军士如坠入长长的遥不见底的深渊,新义军走了,他们怎么渡河,泅渡么?不论有多少人会水,只是这等寒天,又有多少人扛得到对岸?没有新义军提供补给,怎么回转滠头?


  薛瓒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很清楚,姚益、姚若再怎么大胆,也不敢丢下滠头将士不管,所以他敢于鼓噪士卒、要挟两人;可是他忘了新义军的存在,新义军是不会在乎滠头将士的想法,不会受要挟,说走就可以走的。


  “杀——”


  “不要让敌人逃了。。。。。。”


  营垒前的喊杀声骤然大了起来,天光大亮,氐人开始全力一赴地进攻。。。。。。


  “扬帆啰——”


  衡水营水手呼喝着号子,扯起了风帆。。。。。。


  薛瓒这会想死的心都有,他嗫嚅一阵,想开口恳求,却又碍于面子张不开口。正在迟疑之时,身后蓦然一股大力撞来,撞的他七荤八素,一头跌翻在地,紧跟着几个人涌上来,按住了他。懵懂之际,他听尹刺扬声叫道:“石帅!不要走。薛瓒不听嚁日将军将令,罪不可恕,已被尹某拿下,交由嚁日将军处置。我等滠头将士,愿遵嚁日将军之令,与新义军并肩抗敌。”


  薛瓒一听,气得喉头一甜,差点吐血晕过去。迷迷糊糊之中,却听尹刺在他耳边低声道:“薛参军。为了滠头儿郎身家性命,还请委屈一会儿,新义军回转后,尹某必定在嚁日将军面前为你求情。”


  听到‘求情’二字,薛瓒眼前一暗,彻底昏厥过去。


  “并肩抗敌!好!这才是真汉子!”石青大声赞叹,爽快地叫道:“回航!泊岸。新义军与滠头大军并肩抗敌!”


  几十艘渡船迅速靠岸,新义军和姚益部下船后,衡水营立刻将船只远远驶离渡口,彻底断了滠头大军撤往河东的希望。


  姚益将薛瓒拘押在身边,命姚若率本部人马编入薛瓒军中,接掌统带之职;命令尹刺继续统带本部;两部人马轮换防守营垒。石青命韩彭统带中垒营、跳荡营;命诸葛攸统带陆战营、天骑营,两营与滠头大军一般,轮替参战。


  还未等部署完毕,营垒处爆出一阵欢呼,其间夹杂着无数叫声“攻进来了。。。我第一个。。。我们队最先。。。”


  氐人杀进来了。。。石青、姚益骇然变色。


  “韩彭!即刻率部冲上去,将敌人打回去!”


  “三弟!快带人上去。。。”


  石青、姚益同时下令。


  “杀——将氐人打出去!”


  新义军和滠头军已无退路,只能背水一战;五六千将士嘶喊着冲上去。


  氐人确实攻了进来,但不是全线攻破。姚苌所率三千死士虽然死伤大半,剩下的千余人依旧在几处关隘后拼命坚守。


  姚苌独骑单槊,堵住一个坍塌的缺口。十数名冲在前面的氐人被四周士卒一涌,同时挤到缺口处。缺口逼仄,十几人裹在一起无法同时通过,顿时卡在那里;后面的氐人不知,依旧拼命向前涌,这十几人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甚至连动弹一下身子都不可得。


  姚苌瞅准时机,挺槊横击,三四个氐人上半截身子被生生砍断,栽倒在地,下半截身子仍旧和其他人裹在一处。长槊不停,左右连挑,四名氐人肠肚横流,长槊从小腹向上剖开,直至将下巴分成两瓣这才止住势头。


  呼吸之间,姚苌连杀八人,似乎杀起了性子,他厉啸一声,长槊电闪捅出,这次对准的是两名氐人的咽喉。


  “噗噗——”两响,长槊尚未递到,两名氐人自己伸着脖子凑到马槊上去。在他们身后,更多的氐人涌了进来。被姚苌连杀八人后,挤在缺口处的人肉*团子松动了,后面的人一挤,顿时冲了进来。


  “滚出去!”姚苌大喝,马槊抡圆了,在面前画出一个扇面,两名氐人连肩带臂被劈成两半,滚到在地,后面的敌军随即冲上,十几把刀枪一起桶向姚苌。


  姚苌挥槊招架,近身的七八件兵刃荡了开去,另有一支长枪斜刺过来,正中马腹。


  胯下战马哀鸣一声,向下软到。姚苌吓得什么都顾不得,翻身向一旁地上滚落,只怕被歪倒的战马压住了腿脚。若是那样,绝无幸理。


  几十名氐人吆喝一声,不等姚苌落地,已经挥舞着刀枪追撵上来。


  姚苌身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刀枪耀眼,迎头剁来,却没有丝毫办法躲闪。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惊雷:“杀!”


  喊杀声中,两道黑影腾空而来,风卷残云一般,将临近姚苌的刀枪通通扫走。


  姚苌心中一松,扑地一声,跌落在地,未等他爬起来,便听见身后脚步震颤着大地,喊杀声震天动地地响起。


  “杀啊——将氐人赶出去!”


  “杀!援军来了!”


  “杀——”


  援军来了?姚苌一骨碌爬起来,向渡口看去,只见无数人马迅疾地掩杀上来,与氐人在营垒内外厮杀起来。在他身前,一个剽悍部将,手持两根混铁短矛,正自厉喝冲杀。


  原来是新义军韩校尉救得我。只是他们怎么来了?思虑之间,姚襄舞者马槊,跨步冲上去,和韩彭一起挡住氐人。


  “韩校尉!你们怎么来了?姚某五兄呢?可曾撤走?”姚苌手下不停,拨开两支兵刃;口中也是不停地追问。


  姚苌残部拼死抵挡,有效迟延了氐人进入速度,在氐人还未大量涌入之前,韩彭和姚若率部赶到,韩彭恰恰救起姚苌。不过,这时韩彭却无心和姚苌细说家常,听见姚苌问话,他一瞪双目,怒喝道:“咄!汝好不晓事,如此时刻,还有心问东问西,有事杀退氐人再说。杀——”


  喊杀声中,韩彭右手矛闪电捅出,一矛贯穿两个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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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章 开辟新战场

  更新时间:2010-03-27

  滠头人和新义军意外地反扑,让枋头人吃足了苦头。数千条性命换来的突破口被堵上后,蒲健眼珠子都红了,不住口地连声下令。


  “叔父。劳烦你组织一万弓箭手上去,距离营垒四十步结阵,一旦听到鸣锣声响,立即给予营垒敌军覆盖射击!”


  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老将应声接令。这人是蒲洪弟弟、蒲健叔父蒲安。


  “小弟!汝集结一万精兵,多带撞木,一俟叔父射出三轮箭矢,立即结阵冲击!”渡口营垒是道短短的弧形土墙,攻击面窄,一万人不可能同时展开攻击。蒲雄知道其中的艰难,接令后将一万人编成左三个、右三个以及中军等计七个攻坚营,左三、右三每营一千人,攻击面覆盖三十步。蒲雄自带中军四千人,覆盖一百步的攻击宽度。


  蒲雄去后,蒲健叫来侄儿蒲箐,命令道:“汝率一万人结阵列于弓箭手之前,听吾令行事。。。”


  蒲箐是蒲洪长孙,其父是蒲洪长子,因武勇过人,引的石虎起了戒心,随后使了个手段,将他与蒲洪次子一同诛杀。蒲洪及蒲安、蒲雄等因此怜惜蒲箐,年龄轻轻,就让他担负起一方督率之责。


  接下蒲健将令,蒲箐不敢怠慢,立刻去召集人手。他刚刚纠合起几个小率,突听中军阵中传来金锣鸣响之声——那是蒲安的一万弓箭手就位,蒲健鸣锣招唤攻击的王堕率部回撤。


  三通金锣鸣响,氐人大部流水似的退下去,一些和滠头、新义联军纠缠在一起的小部却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蒲安没有耐心等待这些人,金锣鸣罢,他举旗一挥,各屯都伯见到,一起喝令。“上弦!”一万弓手齐整划一地捻出羽箭,搭在弦上。


  蒲安令旗再是一挥,各屯喝令声变成了“张弓!”一万弓箭手身子倾斜,拉出弓箭步,长弓斜指向天,缓缓来开弓矢。


  蒲安手中令旗狠狠向下一挥舞,各屯都伯大喝道:“目标六十步!射!”


  一万支箭羽同时发射,尖利的啸叫冲击着耳膜,漆黑的箭杆遮蔽了上空,如一团乌云呼啸着笼罩向营垒。


  “隐蔽——隐蔽!隐蔽。。。。。。”


  韩彭不停地叫喊,直到听见“嗡——”地一声弓弦震响后,才扑身躲到土垒墙后。


  事实上,在对方金锣鸣响的那一刻,联军就有所预料,能躲得已经躲了起来。只是苦了不能躲的——那些缠战厮杀的士卒,无论是氐人还是联军,都已浑然忘我,根本不知道死神正在临近。


  箭雨倏忽而来。


  “扑扑扑——”


  “啊!啊!啊——”


  雨点扑打的沉闷声,痛苦的、意外地、本能的各种喊叫痛呼声,同时响起。刚刚还大呼小叫,跳跃来去的身影顿时成为一座座静止的塑像;营垒前后,忽然安静下来,只有密密的箭矢无声地颤动着,铺满了土墙正面、营垒前后的空间。


  营垒前后,看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


  “。。。射!”


  “。。。射!”


  第二道、第三道箭雨次第而来,除了让箭雨丛林显得更为密集之外,已收割不到生命。


  “杀——”


  整齐划一的喊杀声几乎和第三道射声同时响起,一万氐人分为七个冲击集群,再度攻向土垒。壕沟早已被填平,他们前面的唯一阻挡就是那道长不过一里,高不过六尺,残缺处处的土墙。


  整齐的号子声中,一二十根撞木冲在队伍的最前列,向土墙狠狠撞去。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八步。。。土墙越来越近。


  “射!”一声令响。安静的土墙后突然冒出无数身影。几十具诸葛连弩率先架起,喷*射出劲爆的铁矢,其后是零落散射的羽箭,近距离给予对手致命打击。


  七八根撞木轰隆坠地,提抬它们的士卒损失大半,剩下的人手已不足以承担所有的重量。“抬起来!冲锋——”氐人各攻击营统带厉声呵斥,指挥轮替人手抬起撞木,继续前冲。


  通通通——有力的撞击一次次响起,氐人不要命地冲上来,抬着撞木撞击土墙。


  刺——营垒里探出一支支长枪,对着冲近的氐人攒刺。射——弓箭手、连弩手不停地发射着弓矢,收割着对手的性命。他们要在土墙被撞塌前,尽量多地杀死对手。


  “杀!”


  有几处的喊杀声突然暴烈起来,氐人撞破土墙,顺着缺口杀进来了,联军毫不示弱,迎头抵住,双方在缺口内外展开激烈厮杀。


  激战从黎明前开始,一直到午后还未结束。滠头、新义双方联军两部轮替着战了两个来回,蒲雄的一万人久攻无功后,换上了蒲箐‘蒲箐率部鏖战一个时辰,随即撤下来休整,再次换上蒲雄的一万人。


  双方的阵线依旧围绕在土墙前后,此时营垒土墙已不复存在,化成了一堆堆的废墟。除了可以作为躲避弓箭的掩体,几乎没有其他防御优势。但是,联军还是让氐人吃足了苦头。


  因为地势的逼仄,不利于大军铺展,氐人的人数优势不能得到发挥,与此相反,新义军志愿兵和姚益部禁军的优良素质却展现的淋漓尽致;双方受地势限制,只能分散成一队队、一股股,彼此对攻;这个时候,结成牢固阵势,攻守呼应的联军往往一个集群冲击就让对手松散的阵形崩溃,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不是溃散就是被围杀。


  蒲健站在战场两百步外,木然观战。如果说,此战之前,让他用一个氐人的性命换取两个对手的性命他会觉得心痛,这时候,他恨不能用一个氐人的性命换取一个对手的性命。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手大多是禁军出身,单兵战力远远高于寻常募兵,结阵之后,跟不是寻常募兵可以比拟的。他希望,能用两个氐人换取一名对手的性命,最终耗死对方。


  “鸣金收兵!今日到此为止!”一个声音在蒲健耳边响起,蒲健听后,勃然大怒,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的是耗尽对方,若是鸣金收兵,付出的代价,还有意义吗?

  蒲健横眉怒目,回过头去,只见蒲洪和麻秋等一行人不知何时来了,正蹙紧眉头专注地眺望战场,却没人注意他的反应。


  蒲健一泄气,扬扬手,无力地对左右人道:“鸣金吧——”


  金锣鸣响,枋头军陆续撤了下来,对手紧追不舍,缠住枋头军尾部,杀出营垒一二十步,这才退回营垒。


  看到对手趾高气扬的样子,蒲健钢牙几乎咬碎,暗自气恼之中,却听父亲问道:“我军伤亡几何?对手伤亡几何?”蒲健心头一暗,痛心地回答道:“我军伤亡七八千,对手伤亡估计不到四千。”


  “嗬!攻击作战的伤亡比得上昨日阵战了。。。”蒲洪嘲弄地笑了一声,没有理会脸色通红的蒲健,转对麻秋道:“军师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此战怪不得世子。对方援军不弱,只怕是从邺城来的精锐禁军。”麻秋先为蒲健作了开脱,随后从容道:“氐王若心痛部众,宜用计取,不可力战。”


  “哦?如何智取?”


  “另开一道战线!对手人数有限,分则力弱。氐王若是另开一道战线,必能令对手顾此失彼。”


  麻秋微微一笑,道:“敌军远道而来,粮草辎重必定有限,氐王若从正面予以围困,随后另遣一支军夺回东枋城以及河东渡口,断其后路;如此,不需半月,敌军粮草断绝,军心惶恐,可不战而胜矣。”


  蒲洪微微颌首,意甚嘉许。麻秋瞅见,目光一闪,又道:“秋承氐王看重厚待,一直未能报答,愿请令领一支军,绕道渡河,夺下东枋城与河东渡口。”


  “这个。。。”蒲洪沉吟了片刻,婉言拒绝道:“此是小事,勿须劳动军师将军大驾。再说本王也离不得军师将军,还是另遣他人为好。”


  麻秋有些黯然,一低首,遮盖住神色,道:“麻秋唯氐王之命是从。”


  蒲洪眼光闪烁,正在思虑让谁领军过河断敌归路时,一骑飞马疾驰而来。


  来者是蒲健生母姜妃的大兄、驻守官渡的姜伯周遣来的。来使禀告道:“前大赵洛州刺史刘国大败于大魏豫州牧冉遇,率残部逃离阳城,意欲渡河北上与黎阳段勤会合。行至官渡,请求放行。姜伯周不敢作主,遣使前来请问氐王:放还是不放?”


  “刘国想去和段勤会合后反魏?”蒲洪目光一凝,问道:“刘国还有多少人马?”


  使者答道:“大约万余人,其中骑兵千余。”


  “嗯。汝告诉你家督护,让他善待刘刺史,本王稍后便到,亲自会一会刘刺史。”


  蒲洪打发了姜伯周的使者后,唤来蒲健,命令蒲健不得轻易发动攻击,只在渡口营垒外挖壕筑垒,将敌军团团围困,小心敌军突围。


  交代一番后,蒲洪带了麻秋等人,赶往官渡,去见刘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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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章 各有算计

  更新时间:2010-03-27

  氐人退下去了,渡口和营垒一带恢复了平静。诸葛攸和尹刺带人上去,换下了韩彭和姚若。随同二人一起退下来的,还有一脸阴沉的姚苌。


  姚苌麾下还有五六百死士。他们远远地离开联军大队,默默地倚靠着河堤咀嚼干粮,姚苌偶尔会抬起眼皮,迅疾地向河中心的船只扫上一眼。那些船只没有目的地飘来荡去,就是不向河西靠近。


  姚苌一阵无奈,没有船只,即便知道五兄被拘押在不远的东枋城,他也无可奈何。那个新义军军帅太可恶了,告诉他这个消息,不是因为好心,纯粹是为了要挟。想到这里,他恨得牙根紧咬,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不可原谅!哪怕是新义军的韩彭救过他的性命,他仍然认为,新义军罪大恶极。


  石青不知道这些,姚苌咬牙切齿的时候,他正和姚益一同接见权翼遣来的士卒。


  权翼率千余骑逃遁西北方,在大别山余脉的沟谷间摆脱追兵后,再次潜回到淇河附近,躲在渡口西北二十余里外的山谷中,随即派人前来向姚襄禀报近况。权翼差遣的士卒从河堤根下摸到渡口,不防滠头军发生内变,主事者不再是姚襄,而是姚益和石青了。好在姚益是姚弋仲长子,名正言顺,这个士卒想了一阵,最终决定改向姚益回禀军情。


  “权翼?原来那个带兵断后的将军是略阳权翼。难怪!不过。。。权翼不是文士吗?”石青有些疑惑,他记得,历史记载上,权翼可是滠头最为出名的谋士,什么时候成了武将。


  “哈哈。毒蝎兄弟。子良自小就文武双全,你可别把他当作文士了。”姚益哈哈大笑,看的出来,他对权翼很推崇。


  石青哦了一声,转头问面前半跪的士卒:“子良麾下还有多少将士,多少战马?能战者还有几何?”


  “战马有一千二百匹,将士尚有一千零七十八,能战者过千。只是,我们武器折损严重,若与战事,只怕战力有限。”


  听到这个数字,石青认同地点点头,这支残部既然能长途逃遁,想来不会有太多伤残拖累。


  “毒蝎兄弟。是否该将这支人马接应回来?”滠头军死伤惨重,姚益同样心痛,能多聚千余骑兵对他而言极其珍贵。


  石青沉吟着,还未回答,姚若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远远地便叫嚷道:“大哥!石帅!枋头人被打怕了,不敢进攻,开始挖壕固守了。。。”


  挖壕固守?不会这么简单吧。枋头军即使攻击受挫,实力依然是河西联军的数倍,怎会轻易放弃?蒲洪、蒲健、蒲雄岂是易于之辈?石青惊咦一声,招呼姚益道:“姚大哥。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营垒向西一看,枋头人确实在挖壕。不过,他们挖得这道壕沟与其说用于坚守,不如说围困更恰当。枋头人挖的壕沟距离营垒约莫八十步,壕沟呈弧形,弧形内环不是向西,而是和新义军原来挖的壕沟一样,向东将渡口圈围起来,只是比新义军挖得更长、更宽而已。


  诸葛攸看见石青,便踱了过来,沉思着说道:“枋头人似乎想把我们困住。如果是这样,他们肯定会打淇河水道或者对岸渡口的主意。”


  石青点点头。却也没放在心上,东枋城有王猛一部近六千人,还有轻骑营一千五百人,对方人手少了不顶事,人手多了,这边的防守就会出现漏洞。除非,对手再补充三两万大军。。。枋头是否还能征集两三万新军呢?

  望着对面忙忙碌碌的枋头军,石青陷入沉思,回想历史记载上关于枋头人力的描述。


  思索了一阵,石青肯定,枋头再凑三两万人马还是有可能的,同时,这也是枋头的极限。据历史记载,枋头最盛之时,众至十余万。而今河东、河西两地集结了七万余,应该还有三万左右的人马分守在各地关隘。


  如果从各地关隘抽调人马,攻击河东,那么。枋头腹心必定空虚无比。。。石青想到这里,心中一亮:好啊!老蒲洪,你想从河东着手断我后路,那我就不客气了,要拿你心腹开刀。哼!大不了河东给你,新义军偷偷乘船跑路,将滠头军留给你解决好了。


  “哈哈哈。。。”想到得意处,石青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阵,他看见姚益、姚若、诸葛攸都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于是止住笑声,一把抓住对姚益,肃然道:“姚大哥!为滠头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来了!只要此次功成,姚大哥声势必定大涨,至此以后,滠头有谁敢以不服!就算是征西大将军也会对姚大哥刮目相看的。”


  石青几句话勾得姚益、姚若双眼放光。姚益双手握住石青,连声道:“毒蝎兄弟!你有何妙计,快快道出。”


  姚若像个跟屁虫一样,围着石青不停地打转。眼睛盯着石青双唇,不敢稍离。


  石青嘿嘿一笑,将自己的分析向他们解说了一番,然后道:“听说蒲洪阻断交通,掳掠过往民众为己用;短短时间,人丁迅速膨胀。这些人丁为势所迫,并非真心忠于蒲洪;我们趁对方空虚之时,若遣一支轻骑一路烧杀,捣毁各处军屯,驱散军屯民众;你们说,结果会是如何?嘿嘿。。。枋头会不会因此骚乱?老蒲洪还有心与我等对敌么?”


  听石青一番解说,姚氏兄弟连声赞好,赞了一阵,姚若有些为难道:“计是好计,只怕有些难为。只这一支轻骑便不易凑出。。。”


  滠头大军溃散之时,很多骑兵踏着战马翻进营垒,性命是保住了,战马却没有保住;此时营垒里的战马不过三五百匹,算上权翼的也不过千五之数,实在过于单薄了。


  “姚三哥放心,不是还有新义军轻骑营吗。”


  石青笑着安慰姚若,随后道:“局势有变,东枋城不能再这样耽搁。小弟这就前去督战,等解决了雷弱儿,轻骑营立即从上游乘船渡河,与权翼部会合后,杀进枋头腹心。”


  石青显然多虑了。东枋城内,无论是王猛,还是雷弱儿,都没打算拖下去。


  雷弱儿没有粮草军械补给,军力困窘,若再拖一天,不用攻打,全军都会因疲饿倒下。王猛料定雷弱儿会在黄昏之际突围,以便趁夜色逃避轻骑营的剿杀,因此布置的有条不紊,只等对方落窠。


  石青渡过淇河刚刚登上岸,东枋城内的捕猎活动就拉开了序幕。


  雷弱儿和两千多残部据守着东寨门之上一段百十步的寨墙。据守之地南、北两端,王猛为防止他们沿墙突围筑起了两道丈余高的土垒,每道土垒上都有一屯新义军驻守监视。


  夕阳在西山剩下一半的时候,东枋城内冒起道道炊烟,新义军开始吃晚饭了,就在这个时候,雷弱儿动了。两千多枋头军一声不响,扛起几十个土袋,飞快地冲向北边土垒。这些土袋来之不易,袋子是士卒甲衣衬里胡乱拼凑出来的,土是一刀刀、一捧捧、偷偷挖掘的,为的就是这一刻的突然性。


  驻守土垒的新义军吹响报警的号角,号角声中,在寨墙四周戒备的轻骑营将士飞身上马,集结成一队一队的靠近过来。


  与此同时,氐人的土袋被丢在土垒之下,土垒之前现出一道倾斜的坡道。雷弱儿大喝一声,舞着长槊,率先登上斜坡。


  这屯新义军士卒阻拦不住,向后退却。


  雷弱儿迈开大步,紧追不舍。坠后的氐人士卒将土袋再次扛起,跟着雷弱儿向北方冲击。


  双方一追一撵,很快到了寨墙拐角处;雷弱儿暗自欣喜,他清楚地记得,拐角西边有一段壕沟被填平了,壕沟之北百十步外,又有一片榆树林。这等时辰,只要钻进林子,便算逃出生天了。


  前方奔逃的新义军士卒最先达到拐角处,他们向西一拐,随后却没有出现在西边寨墙上,而是消失了踪影。


  雷弱儿一惊,加快了脚步,赶到拐角一看,只见好好地寨墙拐角被从中挖断,露出一道丈余宽的口子,堵住去路。那屯敌军扛着十几道梯子正自离去。


  对手大概想用这道口子困住自己、阻止己方突围。若是预先没有准备土袋,对手可就得逞了。雷弱儿暗自庆幸,连忙命令背负土袋的士卒上前,将土袋丢下去。


  五六十个土袋丢下后,码摞出一个八九尺高的土堆,距离寨墙只有三四尺。雷弱儿一跃上了土堆,顺着土堆斜坡向下冲去,然后紧跑几步,冲出寨墙,转过拐角,向西看去。一看之下,雷弱儿立即傻了眼。。。。。。


  记忆中被填平的壕沟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掏空,预定的逃亡路线——榆树林前,布满了对方轻骑,被挖断的寨墙豁口外沿,西方是上千立盾架枪的敌军,身后的东方有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看,这种陷阱意味浓厚的布置,他不用看,就知道四面八方都被阻死了。眼光不经意地向寨内扫去,果不其然,寨内房屋里冒出无数敌军,正沿着街巷立盾布阵,将每一道空隙堵得死死的。


  撤回去吗?雷弱儿向寨墙上望去,寨墙之上,*的士卒下饺子一样向下跳,这个时候,别说是否能阻止这种势头,便是能够阻止,在敌军监视下,自己和部众能够安然顺着土堆翻上寨墙?上了寨墙又如何?继续坚守,等到四肢无力时,再被敌人割下头颅?


  雷弱儿一颗心如坠冰窟,冰冷的感觉让他无力思考,无力动弹,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枋头军全部从寨墙上下来,围在雷弱儿身边,然后与他一般木然地望着四周;而寨墙豁口两端却站满了新义军弓箭手,其中一个统带模样的,对下面的枋头军大声喝令道:“我家督率有令:以一炷香时间为限,愿降者丢下兵刃,过来受缚。不愿降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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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章 去战斗吧

  更新时间:2010-03-28

  如烟似帐的灰黑色雾气笼罩了东枋城,暮霭重重之中,石青踏进了西寨门;守护寨门的新义军士卒告诉他,王督率正在收降雷弱儿残部。


  石青欣喜不已,当下派人去衡水营传令,将河西的几百匹战马和滠头骑士以及权翼派来的那个士卒一并渡到河东;又派人前去轻骑营传令,命令轻骑营前往渡口集结待命。诸事吩咐完毕,他带了左敬亭等兴冲冲前往城东寻找王猛。


  王猛得到通报,抛开琐事,早早赶来迎候;一见石青,立刻上来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禀报石帅。东枋城战事已了。猛幸不辱命,联军以损折八百将士的代价,拿下枋头军雷弱儿残部。自此,石帅可以收回王猛东枋城督率之职。”


  “景略兄辛苦了!不过,这副担子却不能马上卸下。”石青搀起王猛,把臂而行,缓缓解说道:“景略兄有所不知,东枋城战事并未了结,更艰难的也许还在后面。。。”


  王猛闻言,瞿然一惊,疑惑地望向石青。


  “是这样的。。。”


  石青将枋头军的动向和自己的推断一一向王猛叙述明白,然后问道:“景略兄以为石某应对之策是否合适?”


  石青剖解的严密无缝,应对之策也算合情合理。换作几日前的王猛,定会赞许不已;如今不同,此时的王猛显然成熟了许多,亲眼目睹滠头军离奇大败后,他已然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


  沉吟半响,王猛斟酌道:“敌军有何变化,是否依照我等设想,尚难断定。以猛之见,石帅当早备应急之策,以防万一。”


  “善哉斯言!新义军得景略兄襄助,如虎添翼。。。”石青抚额庆幸。事实上,石青也认为自己的推断有些想当然,并没有很大把握,一听王猛提醒,立刻欣然接纳。


  两人叙叙说说,不知不觉来到麦场。


  麦场上很热闹,东一堆、西一堆到处都是将官士卒,其间不时传来阵阵呵斥和求饶之声,这儿是新义军收降雷弱儿部的现场。


  望着麦场中心的辎重车辆,石青吩咐道:“景略兄,请即刻准备三千轻骑七日辎用粮草甲杖,运到渡口船上,以供轻骑营突袭枋头腹心所用。”


  “王猛遵命!”王猛行礼告退,自去调运辎重。


  石青闲来无事,便走到降兵之中,随意地叙话家常,顺带打听枋头内部底细;悠闲漫步之间,降兵之中,一个蜷曲着的魁伟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夜色不知不觉降了下来,麦场上点了几堆篝火,还有一些零散的火把照亮。火苗闪烁之中,那个身影软软地瘫坐地上,身子大半隐没在黑暗之中,只一张虬髯虚张的枣红脸庞暴露在火光之下。那张脸上布满了疲惫,脑袋无力地支在膝盖上,看起来颓废之极。


  石青认出,这人是雷弱儿。他原是高大威猛之士,此时身子蜷起,被落寞沮丧团团笼罩,看起来似乎比寻常人更加的愁苦。


  想了一想,石青缓步踱了过去,摆出居高临下的口吻,不屑地望着雷弱儿,问道:“怎么啦?死了老子娘?”


  耷拉的眼皮被挑衅的问话激得倏地张开,露出一对幽黑的眸子,眸子中火光跳跃,愤怒的火焰恨不能将石青烧为灰烬,直到看清来人后,光芒才黯淡下来。


  雷弱儿认出石青是前次交战过的对手,地位似乎不低的样子;鼻翼急速扇动了几下,他出了道长气,旋即垂下头去。


  “汝一介羌人,杀了几千族人不见半点沮丧;战败被俘,没法子之事,怎么就像死了老子娘似的,沮丧成这般模样?难不成汝无心归降,意图待机反叛不成?”石青没打算轻易放过雷弱儿,话语如刀似剑,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作为降将,身处嫌疑之地,原本就让人不放心,石青直指他意图反叛,让雷弱儿没法再保持沉默。他咧咧嘴,一摊手,做出坦然的样子,苦笑道:“小兄弟。这是乱世,为了活下去,雷某眼中从来没有氐人、羌人之分,只有敌我之别。两军交战,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想为滠头羌人报仇吗?那就动手吧,既已沦为鱼肉,雷弱儿认了,绝不会动手反抗,小兄弟勿须多费唇舌,栽赃诬陷。”


  雷弱儿一番话说得光面堂皇,又是一副认栽的面孔,弄得石青反倒难以着手。眼光一闪,石青改变了讥刺的口吻,却依然穷追不舍地问道:“汝有心求活,今日得以受降活命,岂不遂了心愿。汝如此沮丧到底为何?”


  雷弱儿不敢在受降之初便得罪对方大将,是以明明对石青很厌烦,却依然无奈地回答道:“小兄弟,雷某侥幸保住性命,原本可喜,只是。。。正如小兄弟所说,雷某率军攻杀好几千滠头羌人,这些人的父母兄弟定然对雷某怀恨在心,日后相处难免生出些是非。再则,雷某并非单身一人,有妻室儿女,还有上千的部落生民。雷某战败受降的消息一旦传出,他们可就惨了。思及此处,雷某怎会不沮丧担忧?小兄弟,你说是否如此。”


  听雷弱儿提及部落家人,石青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弯腰蹲下,石青逼视着雷弱儿,悠悠道:“原来汝为此烦忧。不妨的,只要汝听令行事,些许小事交给石某解决就是了。”


  “小兄弟是。。。”雷弱儿狐疑地望着石青。


  石青一笑,道:“某乃新义军军帅。石青石云重。”


  “啊!原来是石帅。”雷弱儿慌忙翻身起来,行礼道:“雷弱儿不知,唐突无礼了,请石帅责罚。”


  “不知者不为罪!”石青呵呵笑着,搀起雷弱儿道:“汝可信得石某?只要汝诚心归降,以令行事,石某必定为汝去掉后顾之忧。”


  雷弱儿恭声道:“雷弱儿既已受降,必定唯石帅之令行事,但又吩咐,绝不敢怠慢。”


  石青微微颌首,笑眯眯地盯着雷弱儿上下左右地打量,瞅得雷弱儿心中发毛,额头冒汗的时候,石青才开口说道:“汝降得是新义军,不是滠头军。是以,汝勿须担心滠头羌人是否好相处,若是是非,自有新义军与汝作主。这第一桩心事立时可去;至于汝之家人部属吗。。。”


  石青凑近一点,低声问道:“他们屯耕何处?只需道明地点,石某便即派军将他们接应出来,迁往青、兖居住。呵呵。。。日后便可与汝团聚了。”


  接应出来!迁移青兖!

  雷弱儿闻言霍然一惊,他那一部南安羌人军屯地位于西枋城西南方向的共县,距离淇河不远,也就七八十里的距离。可那里是枋头核心区域,上前老弱妇孺,拖家带口,想从军屯地密布的枋头中心逃出来,谈何容易?


  看着石青笃定的神色,雷弱儿咽了口唾液,为难道:“启禀石帅。南安羌族军屯于共县,想从那里逃出来,只怕。。。”


  “此事石某已有定计。汝勿须担忧,直管安排几个心腹人手做为向导便可。”石青很有气概地一挥手,拍板定钉。截然道:“事不宜迟,汝快快将军中可靠心腹唤来,带上信物,石某立时要用。左敬亭,你陪雷将军走一趟。”


  石青雷厉风行,说办就办,指使左敬亭拥着目瞪口呆的雷弱儿寻找心腹人手。


  过了一阵,左敬亭陪着雷弱儿和四个羌人过来。来到近处,左敬亭不易察觉地对石青摇摇头,示意几个人没能私下接触。石青招呼左敬亭将四个羌人带走,随后对雷弱儿说道:“雷将军且请静候佳音,石某必定会将南安羌人带出枋头。”


  说罢,石青微笑着一颌首,径直前往渡口。


  来到渡口之时,衡水营尚未驾船赶到,东枋城的辎重车辆摸索着向西赶来,也还未到。只有轻骑营集结完毕,一千五百骑默默地矗立在淇河东岸。


  这是一次最适合轻骑营作战方式的行动,也是轻骑营第一次独力作战;一旦成功,这一类兵种从此将在历史舞台上崭露头角,大放光彩。石青骑着黑雪,绕着轻骑营转了一圈,默默打量着这支队伍,眼光从每一个骑士身上扫过。


  忽然,他眼光一凝,盯在一个纤秀挺直的骑士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白马银枪,细腰俊面,那个骑士是祖凤。


  望着那个挺直的身影,石青蓦然一阵内疚。回师之时,他和祖凤匆匆见了一面,随后战事频繁发生,两人身处两个战场,各忙各得,以至于近在咫尺,却再没有见面。


  念及此处,石青心中一柔,扬声喊道:“凤儿。你过来一下!”


  听见喊声,祖凤没有回答,只默默地提了凤尾枪走过来。


  石青跳下黑雪,迎上一步,不自觉地伸出手,紧紧篡住握住祖凤的小手。


  祖凤螓首微抬,幽黑的眸子里映满了星光,星光来回流转,全都倾泻在石青身上。“石青哥哥。”她轻声低唤着,简简单单的一声呼唤从她口中吐出,却似包含了千般牵挂万种思念。


  石青感觉自己已被浓浓的柔情包围住了,他忍不住脱口说道:“凤儿!你不要去作战了,以后跟在我身边吧。”


  祖凤嫣然一笑,美丽的脸庞向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十分开心的样子;俄顷,她稍稍收了一些笑容,摇头说道:“不行的。石青哥哥。祖家的儿女不允许退缩;为了祖家的荣耀,凤儿需要战斗,需要一直战斗下去,直至驱除胡虏,恢复中原。”


  石青心头一震:不知不觉间,昔日的小女孩已成长为能够担当的真正战士了!


  凝视着心爱的女人,石青深沉地说道:“凤儿。我为你感到骄傲,你无愧于祖家儿女的称号。去吧。去战斗吧。用战斗唤醒我们血脉中沉淀的血性和勇气,用战斗捍卫我们的亲人和家园。去吧。去战斗吧。为了祖先的荣耀,为了汉家的尊严,为了民众的安宁。毫不畏惧,永不退缩地去战斗。凤儿。我的女人,放心地去战斗吧。你若瞎了双眼,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会为你描述春天的美丽,秋天的寥廓;你若断了双腿,我的一双腿就是你的双腿,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背着你;你若是断了双手,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会喂你吃饭,为你穿衣。你若是战死,我会给你立一块墓碑,上面写着:这里躺着一位真正的战士,她是祖家的儿女、她是石青的女人,所有的人都为她骄傲。”
——

  三十章 邺城二三事


  更新时间:2010-03-29

  一千八百多骑比四五千人更难承载。衡水营十三艘大海船和缴获的二十多只小船全部用上了,战马先安置进船舱,辎重随后塞进马腹下的空间,骑士最后上船,密密麻麻挤地船板上。忙碌了一两个时辰,才将所有的战马和骑士装运上船。


  狭义上,枋头指的是东枋城、西枋城左近一带的水网渡口;广义上,枋头包括朝歌县、共县、汲县三县所属区域。特别是枋头氐人势力膨胀后,这三县已成为枋头势力的核心区域。


  依照石青的计划,轻骑营沿淇河而上,在鸡公山附近上岸回合权翼部;从朝歌县北部出发,一路向西南行去,对沿途军屯地破坏骚扰,驱赶军屯民户;到共县羌人军屯点后,接应雷弱儿部羌人,再折向东南,杀入汲县。行进路线是一道转折极大的弧形线路,一共费时四天。


  行动若如预计般的顺利,轻骑营会在汲县停留几日,尽量破坏当地秩序;若是不顺,出现了意外,轻骑营和雷弱儿部羌人直接赶到淇河入河口,衡水营将在那里接应,将他们渡到淇河之东、卫河之北的安全地带。


  一艘艘船只划破柔水,无声地向北而去。石青站在渡口,目光在侗图、祖凤、李崇三人身上来回逡巡,他似乎不放心,反复叮咛着轻骑营三员将领。


  “权翼有勇有谋,是为人杰;须得待之以礼,遇事和他商议,日常多作请益;但是,指挥之责一定要控制在新义军手中,不可旁落。”


  “此行的目的是搅乱枋头,杀伤其次。定要让恐慌的气氛通过屯耕民互相传播,让枋头原本秩序混乱起来。为达此目的,你们可便宜行事,勿须顾惜,不惜代价。”


  “为了让枋头彻底动乱起来,为了鼓动其他各族人等反抗氐人的残暴统治,雷弱儿深明大义与蒲洪分道扬镳的事迹一定要大力宣扬。同时,为了彰显新义军的诚意,策应南安部羌人安全逃走,就显得尤为重要。你们定要小心处理,不得失误。”


  “据雷弱儿部降兵交待,屠军军帅,征西大都督麻秋被蒲洪俘获,麻军残部驻守于汲县县城,麻秋则被蒲洪带在身边,随时咨问。你们此行若有机会遇到麻秋,定要想法告诉他一件事,就说:他女儿已经嫁给石某了,他若顾念女儿女婿,就派人来新义军一趟。”


  说到女儿女婿的时候,石青心中一虚,偷觑一眼祖凤,但见祖凤星眸凝定、面容沉静,一副专注聆听交代,没有其他心思的模样。


  石青嘘了口气,一扬手道:“诸位!出发吧,石某静候诸位大捷归来。”


  三人躬身行礼,登上最后几艘渡船。


  早已张满帆的船只起锚北上,离开渡口,渐渐湮没到夜色之中,没多久,河面上恢复了平静,空荡荡的再见不到一点帆影。


  直到这时,石青才发现一个问题:所有的船只都被征用,他没法回转河西了。


  “石帅稍安勿躁,两个时辰后,渡船就会返回,想来不会误事。”王猛瞧见石青窘相,微笑着宽慰他。


  “也罢。石某原本有意向皇上禀奏此间战事,趁此时机,正好借用景略兄大才帮忙润色。”石青无奈苦笑,与王猛一道回返东枋城。


  在帐中坐定,王猛送上笔墨纸砚,石青拈笔在手,迟疑了一下,又还给王猛,说道:“有高才在此,石某还是藏拙,劳烦景略兄代笔吧。”


  石青倒是认识繁体字,只是书写有些拿不出手。王猛似乎有所预料,也不客气,说了声:“王猛愿尽微薄之力。”便接过笔,目注石青,等他示下。


  石青负手沉吟,思索着说道:“景略兄,你这样写,一,将这几日战事作一简略介绍,附加说明各方伤损数目;二,将我方后续应对策略如实禀报,并对战局作出预估;三,提醒皇上注意北方慕容鲜卑的动向,请求皇上善待乞活,以稳定大局。”


  石青说得第三条的时候,王猛手中毛笔一顿,僵在半空。他嘴唇动了动,想谏劝些什么,被石青摆手阻止了。


  叹了口气,石青无奈地说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景略兄写上这一条吧,不然,石某心中难安。”


  听石青这般说辞,王猛心中一宽,当下笔走龙蛇,一篇洋洋洒洒的疏奏一挥而就。写罢搁笔,王猛捧起疏奏,吹了吹墨迹,然后递给石青。


  石青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没有疏漏后,唤来左敬亭道:“敬亭!石某有意让你去趟邺城,一是向皇上禀告近期战事;二是打探一下朝中动向;此事非同小可,只有你去,石某才会放心。”


  左敬亭应声称是,石青叮嘱道:“此行你多带些人手,一路之上,多加小心。见过皇上后,不要急于回来,去见见李总帅以及孙威、刘群、郎闿等与某相熟的将军、大人,他们说了什么,你需记牢,回来说给石某知道。”


  左敬亭用心记下石青的交代,随后叫上十名亲卫陪伴,启程北上。


  军中战马紧张,兼且左敬亭的骑术是没有马镫就不敢放马驰骋的那一类,因此,此次北上,他们一行没有备马,只靠一双大脚丫子急赶。


  邺城距离东枋城不远,不过两百来里,左敬亭紧赶慢赶,赶在第二天关城门前抵达邺城。这种时辰,想求见李闵那是千难万难。


  左敬亭早有主意,他知道邺城之中,与石青关系最好的就是卫戍将军孙威,当下径直转向城防军大营,一来是请孙威帮忙请见李闵,二来也是去那找个暂时的安身之地。


  见到孙威后,孙威告诉左敬亭:皇上不在邺城。皇上御驾亲征,和李总帅的乞活军一道征伐滏口去了。


  石渎距离邺城不过五六十里,张贺度的两三万新军像钉子一般扎在邺城腹心。李闵、李农早有心拿下,只是石渎三堡连环,易守难攻,很难迅速攻取;两人筹思良久,意欲以围代攻,派遣禁军四面合围,困死张贺度;令两人为难的是,石渎西北不远的滏口,另有张氏宗亲张沈的一支大军,虎视眈眈,与张贺度联合呼应。在这种态势下,一旦围困石渎的禁军稍有懈怠,别说攻取石渎,说不定反被张贺度、张沈所乘,内外夹击大败亏损呢。


  鉴于此,李闵、李农决定,先拨出滏口的张沈对付石渎的张贺度。


  永和五年闰一月二十一,得知氐、羌淇河大战,邺城暂无后顾之忧后,李闵会同乞活军,集兵五万,亲征滏口。李闵长子李智坐镇邺城,大小事物由韦膄、刘群协助署理。


  闰一月二十四,李闵披铠上阵,沐箭沥矢,亲率精锐杀进滏口。张沈抵挡不住,大败而归,退缩至太行山中的壶关,再不敢出。李闵、李农整军而回,连夜将石渎连环三堡团团围困。


  同一日,左敬亭抵达邺城,此时,滏口战局结果尚未传报邺城。左敬亭得到石青吩咐,倒也不急,第二日,前去求见刘群。


  刘群问了些枋头战事,又和左敬亭聊了些青、兖境况,最后道:“徐州扼守大魏南部边陲,与青兖交接,一旦出事,不但影响大魏朝政,新义军根基所在更是首当其冲。听说,徐州周刺史与石帅相交甚好,敬亭回转后,请转告石帅,平日与周刺史多加联系,万万不可轻忽。”


  左敬亭用心记下后告辞而去。


  随即,滏口大捷的消息传到邺城,左敬亭辞别孙威,转而前往石渎求见李闵。


  见到李闵后,左敬亭呈上石青书信,然后小心地退到一旁,垂头等待李闵示下。谁知等了许久,也未听见李闵有何指示,左敬亭有些诧异,大着胆子,稍稍抬了抬头,偷偷向上瞧去。只见李闵左手端着石青的书信,面容沉静地看着,只那一双眸子闪闪烁烁,似乎是在看书信,似乎是透过书信的纸张,看在其他地方。


  左敬亭不知道书信内容,心中当下一凛,赶紧把头垂了下来。


  过了良久,李闵随和地说道:“不错吗。新义军做得很好。汝回去告诉云重,寡人很高兴,冀望他再接再厉,缠住羌、氐不放,对于老蒲洪,不要留手,打得越恨越好。嗯,至于他提醒的事情,寡人心中有算,让他勿须挂心,只管安心对付羌、氐就是。。。”


  “谨遵陛下之令!小将告退。”


  左敬亭从李闵那里出来,径直去了李农的大帐,以石青的名义求见李农后,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一通;李农还是那副深沉的模样,只是呵呵笑着,也不言语。


  左敬亭坐了一阵,便即告辞,李农点点头,不经意地说道:“新义军兵力吃紧吗?若是吃紧,让他向皇上求援,乞活军愿拨出一万士卒襄助。”


  左敬亭大喜,再次拜谢后,才告辞而去。


  左敬亭在石渎又待了一日,以石青的名义先后拜访了郎闿、蒋干、张艾。这几人向他问了些枋头战事,倒没有其他另外的言语。


  闰一月二十七。


  左敬亭黄昏前赶回邺城,到孙威军营歇宿,准备第二天再回返东枋城。


  当天晚上,孙威告诉左敬亭,皇上对新义军的表现非常满意,新义军为了大魏,倾巢而出,浴血奋战,活活拖住枋头氐人和滠头羌人,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皇上已有旨意,命尚书台为新义军将士论功叙爵;作为军帅,石青眼看就要大用了。


  左敬亭闻听后,更是欣喜,第二天一早,他美滋滋地出了邺城,一路小跑,只想尽快将邺城喜讯传给石青知道。


  左敬亭不知道,此时枋头的战事,已经全面展开,进入到最激烈的时候,双方拼命攻杀,大有不死不休之状。
——

  三十一章 三个战场

  更新时间:2010-03-29

  闰一月二十三,辰初。


  轻骑营在鸡公山附近登上淇河西岸后,与隐匿在山谷里的权翼部精骑会合。一则因为有本部中军签发的将令;另一则因为新义军是帮助滠头抗敌的友军,权翼很给面子;他没有介入姚襄、姚益之间的争斗,明智地选择随轻骑营一道杀进枋头,实施报复。


  双方会合后约莫三千骑,轻骑营一千五百骑,从河西运来的三百多战马和骑士充入权翼麾下,使得他那一部也有近一千五百骑。稍事休整,补给配发完毕。正当午时的时候,三千骑溜出山谷,向西南方一路杀去。


  三千骑兵,一半是杀红了眼,急于复仇的滠头人马;一半是得石青反复叮嘱,要不惜一切代价给予枋头以摧毁破坏的轻骑营。两方人马合围一股疯狂的兽群,轰隆隆从宁静多日的军屯区卷过。


  所过之处,房屋被烧毁,牛羊被宰杀,青苗被践踏,屯耕民被到处驱赶,稍有反抗,既被屠杀。。。


  石青预料的并不准确,枋头还没有完全空虚,各军屯点都留有一些青壮人丁,只是,这些人根本禁不起三千轻骑雷霆之击,各小寨坞堡的屯耕民纷纷逃出,向屯耕区中心的大坞堡汇聚。


  各大坞堡农庄墙高壕深,骑兵不能轻易攻克。侗图听从了权翼的建议,放弃了中心坞堡,只攻杀较小的屯耕点。


  短短半日,朝歌北部数百里方圆,寨寨冒烟,处处火起,一片狼藉。


  消息传到淇河西岸的时候已是黄昏,老蒲洪刚刚从官渡赶回来,一听之下,他眼睛都红了,拎起一支长槊,狂挥乱劈,大声嚎叫:“填壕!填壕!就算人马拼光,也不得放跑一个敌人。。。”


  枋头军刚挖的用于围困渡口的壕沟转瞬被填平,只因天色着实不早,并不是进攻的好时候,蒲洪喘了一阵粗气后,没有下令连夜攻击,只是命令蒲雄率五千精骑连夜赶往朝歌一带,截击敌人骑兵。


  闰一月二十四。拂晓。


  老蒲洪亲自坐镇指挥,将枋头军分成四个万人进攻波次,每波次攻击半个时辰,四个波次循环往复,不攻下渡口,决不罢休。


  “后退着斩!”蒲健拎了两把环刀,率一千亲信氐人子弟在填平的壕沟内沿亲自督战。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在渡口*爆发,一队队一屯屯一部部一曲曲枋头军聚拢成一团,在盾牌遮掩下,滚滚杀向渡口营垒。


  营垒里箭矢泼洒,有的通过盾牌缝隙钻进人体,有的从天空落下,击中目标;冲在最前的枋头军纷纷中箭;但是他们没有倒下来,他们的尸首被后面的士卒当作掩体推着继续进冲。


  双方甫一接战,便以前所未有的惨烈拉开激战序幕。


  一万枋头军付出千余人的伤亡靠进营垒,依仗人数优势和占据地利的联军展开殊死搏杀。一轮攻击连着一轮攻击,往来不休,毫不间断。


  河西渡口,滠头、新义联军分两部轮替防守。每部大约还剩四千余人;除此之外,新义军有陷阵营和石青的亲卫营一千二百多人、滠头军姚益还有五六百亲信部属,合计将近两千人的预备队。


  枋头军四个攻击波次交替一轮后,防守的联军越来越吃力了。他们人数少,禁不住消耗,兼且轮换的过于频繁,时间一长,士卒现出疲态。


  石青感觉受异常,和姚益商议一番,决定自己带亲卫营助诸葛攸、尹刺部防守;姚益率亲信部属助姚若、韩彭部防守。陷阵营做最后的预备队。


  新生*精锐的投入,让联军扳回一点局面,战场行势再度绞着。


  双方在河西渡口纠缠不休,鏖战不止,战至午后,淇河下游东岸突然出现一支万人大军,这支大军意图十分明显,刚一冒头,便直接杀向河东渡口,显然是冲着新义军营寨和营寨内里为河西准备的辎重粮草。


  王猛早有准备,营寨里的辎重运给河西一部分后,剩余的尽皆搬入东枋城,渡口处留下一座空寨。那支大军进入空寨,没有理会东枋城,只在渡口附近布置防务。目的很明显,就是要隔断河西联军的辎重补给以及退路。


  河东渡口被夺之时,在朝歌南部与共县接壤之处,一场战事刚刚拉开序幕。


  这是轻骑与精骑的较量,是新战法的演练场。


  战场覆盖百里方圆,八千骑兵在此来回冲突厮杀,蒲雄所部精骑午时时分撵上轻骑营,双方一见面,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时向对方发起攻击。


  面对五千敌军精骑,轻骑营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兴奋;他们操演许久的战法终于有了验证的机会。


  “权参军!贵部是去是战请参军自己斟酌。轻骑营儿郎,我们走!”侗图吆喝一声,轻骑营与权翼部分开,斜斜迎上蒲雄精骑。双方距离两百步时,侗图呼喝一声:“分!”


  一千五百轻骑分成三支纵队,一支是侗图的中军,一支是祖凤部,一支是李崇部。三支纵队正面错开对手,斜刺绕向蒲洪精骑侧翼。


  蒲洪见状,喝令一声,两千精骑圈马而出,离开大队,衔尾追击轻骑营。他自带三千精骑扑向权翼。


  轻骑营奔出一程,侗图长枪高举,一带马头,战马前蹄扬起,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回转。中军七百骑士一起勒马,调转马头之后,正面迎上追来的敌军精骑。左右两翼的祖凤部和、李崇部马不停蹄,弧线回环,冲上敌骑侧翼。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对手精骑从挂钩上端起长枪,斜指过来,已做好冲锋的准备。轻骑营从马背上摘下弓,拈出羽箭。。。


  “射!射!射——”


  “撤!走——走——”


  “回身射击——”


  马蹄奔腾,呼喝不断。轻骑营从三个方向向对手发起远程攻击,攻击千变万化,时而在突进时发动。时而再后撤时出现,至始至终,他们与对手保留三五十步的距离。


  侗图的中军正面摧折对方冲击锋头。他的右翼是银枪白马的祖凤,凤尾枪斜挂马鞍之上,小巧的马弓连连崩响,对手精骑一个个应弦落马,战马白夜落在队伍最后,犀利的凤尾枪是与对方前锋脱离接触的保证。


  侗图左翼是胯下黄骠马的李崇。尽管对石青仍然没有好感,但是,暗地里李崇不得不承认,是石青,是新义军带他走出狭小的谯郡三义连环坞,进入到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他很满意现在的状况,脑袋里成天琢磨着战术、射技、枪技,几乎忘记了石青的存在。


  一千五百骑围着两千骑来回奔射。双方尚未短兵相接,枋头精骑已有三四百落马。令枋头精骑恐惧的是,即使他们再付出三四百条性命,也未必能和对方短兵相接。他们的对手是群魔鬼,要不怎么人人都能在奔驰的战马上开弓射箭?

  “撤!不要追击——”枋头骑将生出一丝明悟,这样的对手不是他们能够战胜的。于是指挥部众向蒲雄靠拢过去,这等难缠之事还是让主帅头痛去吧。


  面对三千敌军,权翼没有选择逃遁,而是选择了战。他需要为滠头在友军面前为滠头保住尊严。


  “冲锋!”


  权翼挺枪高呼。一千五百骑滠头精骑一起举枪,直直冲向蒲雄。


  三千骑和一千五百骑迎头撞上。如同两道相向奔腾的洪流,你穿透我。我穿透你。


  这是没有任何花哨的战斗,力大着胜、力弱者死。一方要承受三千支长抢的攒刺,一方要承受一千五百支长枪的攒刺。结果不言而喻。


  权翼嘶吼呐喊,拼死前冲,突然觉得前方一空,已经冲出敌阵。他勒马回头,发现还有千余精骑紧跟在自己身后;刚才碰撞的地方,已被践踏成血肉的尸首铺满,无主的战马在其中倘徉,哀鸣着寻找自己的主人。对面的敌军调转马身,正在准备第二次冲锋。


  “准备冲锋!”权翼挺枪嘶吼。这一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想到胜败,没想到生死,只有熊熊燃烧的战意。


  “杀!”千余滠头精骑同声喊杀,跟着举起了长枪。


  滠头精骑杀意盎然之际,枋头精骑却毫无冲锋的意思。权翼心中一闪,发觉这是提升马速超过对方的好机会,他嘴唇一张,正欲喝令冲锋,突然感觉左侧有异,当即扭头望去,只见己方友军轻骑营一路奔射,驱赶牛羊一般,将对方精骑杀得狼狈逃窜,不时有人坠马落下。


  这是!?

  首次看到这种攻击方式,权翼目瞪口呆,顿时将冲锋一事抛在脑后。
——

  三十二章 急转直下

  更新时间:2010-03-30

  精骑不是弓骑,没将弓箭作为制式兵刃。不过,因为弓箭的重要用途,每千骑中总要带上百十副,一两百袋箭,以为备用。蒲雄的精骑便是如此,而且,他们携带的弓是步弓,是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步弓。


  发觉对手奔射厉害,依靠长枪难以抵挡。蒲雄当即改变策略,停止攻击,转为防御。四百枋头骑手下马,取出弓箭,布于精骑之前,以阻击轻骑营,接应己方人马。其余精骑列阵戒备,保护弓箭手,防止权翼部精骑趁机掩杀。


  追到步弓射程边沿的时候,轻骑营停了下来。三支纵队在蒲雄精骑四周转了几圈,没有找到攻击破绽,随即离开与权翼部会合起来。


  “权参军。走吧,继续干我们的事,对手不敢追了。”侗图没打算消耗轻骑营硬攻蒲雄精骑;石青交代,此行以破坏枋头秩序为主,所以,他没必要和对方多做纠缠。当下招呼权翼离去。


  权翼狠狠瞪了一眼枋头精骑,无可奈何地随轻骑营向西南而去。


  两军交战不过一刻,己方以损失四百骑的代价,斩杀敌军八九百骑,算得上大胜了,可权翼高兴不起来。因为,敌军伤亡大半来自于轻骑营,己方的损失,却都是自己的部属,眼见部属越打越少,由不得他不头痛。


  恼怒了一阵,权翼目光一转,灼热地盯在轻骑营战马两侧的弓囊箭囊上。如果自己能有一支这样的部众,那么。。。


  蒲雄没有轻易放弃,进一步了解到敌方奔射的犀利与不足之处后,他调整了方略,不再寻求与对方正面交锋,而是坠在对方身后,骚扰、监视,

  对方若敢大意,枋头精骑就会给以沉重打击,对方若想反击,他以步弓据守,以精骑戒备。如此一来,形势好转了许多;对方除了占据主动之外,对枋头精骑威胁并不大。


  轻骑营与蒲雄在共县一带厮缠,并且稳居上风之际,新义军淇河两岸的战场形势却是急转之下,越来越是危急。


  闰一月二十五。


  占据河东渡口的大军亮出了司州刺史刘国的旗号,石青、王猛见到后感觉有些不妥,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依然选择按照预定计划,先围歼这股敌军。


  拂晓前最黑暗的那一刻,衡水营会同陆战营、天骑营突袭河东渡口;刘国军大多是经年老卒,虽然惊慌,却不溃散,一团一伙的纠集一处奋起抵抗,双方在河畔浅滩之上随即展开激烈搏杀。


  与此同时,东枋城跟着杀出一支大军,这支大军以丁析的锋锐营和五百义务兵为骨干,以姚益生镇制的一千五名滠头羌人、以及雷弱儿部五百羌人为辅助,从陆上猛攻渡口。


  刘国匆忙分兵,一向东抵挡丁析部,一向西抗击衡水营,试图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王猛亲率两千义务兵和一千雷弱儿部降兵,沿着河堤从北杀来。雷霆一击,恰恰击中刘国军防御空档,直袭刘国中军。


  刘国惊慌之下,向后败退;东、西两线守军见势不妙,随即溃退下来,与刘国中军会合后,在大营东南角拼命抵抗。


  河东、河西联军三面夹击,试图击溃刘国,拨出锲在联军之间的钉子。蒲洪得知河东发生战事,不及用餐,立刻调兵猛攻河西渡口,以为刘国分忧。


  河西渡口抽调天骑营、陆战营突袭河东后,还剩五千多人,没法分成两轮替换防守;面对氐人猛烈地攻势,除陷阵营作为最后的反突击力量没有动用外,其余人包括石青、姚益尽皆上阵抵挡。


  淇河两岸同时开战,双方一攻一守,局势似乎很均衡。而打破均衡的关键,视乎刘国军和河西联军哪一支更能耗下去。换句话说,河西联军不是在和氐人作战,而是在和河东的刘国部作战,双方拼的是忍耐,拼的是韧性。


  刘国部先败,河西得到河东的援军和辎重补给,进退回旋自如,氐人再想啃下河西渡口千难万难;刘国部若是比河西联军更能撑,让蒲洪先行攻取河西渡口;那么,即使联军最终在河东取得胜利,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石青如是想,王猛如是想,姚益、姚若都是这么想得,所以,河西联军拼命抵挡着氐人的攻击,河东联军奋勇冲杀,希翼早一刻击溃刘国军。两岸联军都玩命似的进攻——防守——


  辰时正,河东渡口的战斗进行了整整一个时辰,刘国部显露出的疲态越来越重,已经岌岌可危了。就在这个时候,渡河东岸的大地开始轻微震颤,马蹄奔腾的声音响了起来,渡口东北方向,一支精骑从东枋城拐角冒出来,扬起冲天烟尘,向渡口疾驰而来。


  “这是从哪来的骑兵?是敌是友?”望着飞速接近的骑兵,王猛脑中闪过东北方向的邺城、安阳、黎阳等地,不祥之兆倏然袭上心头。


  王猛惊疑不定之时,一骑快马从东枋城方向奔来,马上骑士离得老远,便大声禀报道:“报王督率。大事不好!黎阳段勤前来相助枋头氐人,三千骑兵已经抵达,另有五千步卒距离城北十余里。。。”


  王猛心头一沉。东枋城里有供联军两旬资用的粮草辎重,那是联军的根本,万万丢不得。而今的东枋城,除了崔宦统带的千余义务兵外,就是心事难测的雷弱儿部五六百羌人。可谓危险之极。


  闪念之间,王猛已作出取舍。“丁校尉,你即刻退兵,驰援东枋城。并告诉雷弱儿,南安羌人眷属已被新义军接出枋头,带到白马渡去了,请他不要三心二意,误人误己。”


  丁析看出形势紧急,更不答话,应诺一声,率锋锐营及麾下义务兵、羌人脱离战场,向东枋城赶去。


  “诸葛校尉、孙校尉、苏校尉,你三人即刻对刘国部发起猛攻,缠住敌军,待我部脱离后,即刻率天骑营、陆战营、衡水营撤往河西,援助石帅。”


  王猛没有说明三人应该如何从战场上撤退,也没问他们能不能安然脱离;这个时候,伤亡不可避免,他只能期望,这三个营的士卒凭借水性和船只尽可能多地得到保全。


  诸葛攸、孙霸、苏忘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率领部众攻击刘国部。


  王猛迅速收拢部众,紧随丁析之后向东枋城赶去。丁析部和王猛部都是步卒,速度没法与骑兵相提并论。丁析部行至一半的时候,被黎阳骑兵迎头截住。此时,王猛部刚刚离开渡口,踏上归程。


  黎阳*精骑约莫来了三千骑。


  段勤和刘国两人,一个出自衰落的刘部匈奴,一个叛逃出段氏鲜卑的,两人如丧家之犬在乱世中飘零流离,惶惶不安;是石赵收留了他们,并给予荣华富贵,高官厚爵,因此两人对石氏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杀胡令出,石赵灭亡;受石赵荫护的杂胡对冉闵又恨又怕。出于同病相怜的缘由,段勤和刘国往来甚勤,誓言结盟互救。刘国败于张遇,在河南没了立足之地,便想到黎阳安身,段勤欣然接纳。


  官渡之上,老蒲洪与刘国一番深谈,言道大家都是胡人,身处中原汉人天下,当互扶互助,共抗大魏。刘国深以为然,他也希望借机攀上枋头这棵大树以为依靠,于是同意老蒲洪所请,出兵东枋城,并居中牵线,说和老蒲洪和段勤,请段勤忘记往日裂隙,出兵相助。


  当然,两人不会凭白出兵,老蒲洪答应,东枋城所有缴获尽归刘国、段勤两人所有。另外,战后枋头将给两人牛马四千、猪羊六千合计一万头牲畜作为酬谢。对于段勤来说,这是个很诱人的条件,黎阳仓不缺兵甲器杖,不缺粮草布帛,也不缺食盐,唯独缺少牲畜。


  几经考虑,段勤决意出兵,留下两千马军,五千步卒守卫黎阳仓后,他亲自率领三千骑兵、五千步卒赶往东枋城。


  黎阳距离东枋城不过四五十里,战马一蹵就到。凌晨出发,太阳升起不久,五千步卒还在十里开外,黎阳前部精骑便已抵近。闻听渡口发生战事,刘国军岌岌可危,段勤顾不得攻打东枋城,先来救援刘国。在渡口和东枋城之间,三千精骑和丁析部相遇了。


  “结阵!结阵!弓箭手准备——”面对来回奔驰的精骑,丁析不敢继续行军,打算立阵坚守。


  木盾竖起,长枪架起,弓箭手持弓拈羽,对准黎阳*精骑。


  段勤望着对手阵势,又望望紧随而来的王猛部,目光来回闪烁,有些拿不定主意。对手两部合计至少有五六千,一旦拼命反击,黎阳*精骑就算能胜,损折必定不小。


  段勤沉吟之间,王猛率部赶了过来,他没和丁析部会合,而是从丁析部阵后穿过,继续向东行进。行了两百多步后,王猛命令队伍就地结阵,弓箭手对准黎阳*精骑的方向。随后招呼丁析部靠拢过去,丁析部靠过去后,依照王猛之前的做法,从王猛部阵后穿过,向东行出一程后,结阵掩护王猛部撤阵行军。


  两部一个结阵照应,一个缓慢移动,交替向东枋城挪移。行动虽然缓慢,却一步步地离东枋城越来越近。


  段勤瞧见对方举动,猛然一凛:对手不是易于之辈,与这种对手攻杀,需先考虑清楚,是否值得?罢了,还是会合了刘刺史,弄清情况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段勤不再理会王猛、丁析,呼喝了一声:“走!”率领黎阳三千精骑奔向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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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章 值得

  更新时间:201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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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撤!快跑——”


  诸葛攸俊脸扭曲,扯着嗓子大声喊叫,没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温文尔雅。三步并作两步,他冲上河堤,对着刚驶离河岸的船只吼道:“衡水营!掩护——跳水!快跳!跳。。。”后面的喊声针对的是逃出渡口大营的新义军士卒。


  天骑营、陆战营士卒从渡口大营蹿出,不要命地奔上河堤,下饺子一样扎进淇河。在他们身后,是紧追不舍,衔尾杀来的刘国军;对诸葛攸来说,被打惨的刘国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疾驰而来的三千精骑,一旦被他们缠上,天骑营、陆战营再难脱身。


  眼见对手追上河堤,诸葛攸在顾不得断后,一跃而起,跳进滚滚淇河。


  短短一瞬间,冰冷的河水浸透衣甲,开始与身体发生亲密无间的接触,冷冽冰寒顺着毛孔向骨髓里、向血液里快速扩散。所过之处,留下的是僵硬和麻木。


  “奶*奶*的!”诸葛攸爆喝一声,双臂奋力前划,他很清楚,若是再不动弹,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冻僵。


  皮甲经水一泡,变得似乎比铁铠还要沉重十倍百倍,无论诸葛攸如何用力划水,身子移动的依然是那么缓慢,十余丈外的船只总是可望而不可及。尽管如此,诸葛攸还是不敢脱甲;耳际嗖嗖之声不绝,箭雨从岸上向河中倾泄,追兵在河堤之上射出一轮又一轮箭矢;这件皮甲是他唯一的防护。


  衡水营水手放下橹篙,拿起弓箭,与追兵对射。只是追兵太多,衡水营士卒太少,无法压制住对手的箭雨。河水中,哎哟之声不绝,不断有新义军士卒中箭下沉,在水面上留下一抹殷红。殷红越来越多,靠近堤岸的河水很快变得血红一片。


  诸葛攸视若未见,只是没命地向前游,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现出一支竹篙,他伸手抓住,随后身子脱水而出,被竹篙带上一艘小船。


  小船之上,苏忘持着长篙,淡然地看着诸葛攸,问道:“怎么样。可受得住?”


  “无妨!多谢了。”诸葛攸打了个冷颤,咬着牙关回了一声,旋即看向河面,问道:“回来了多少?孙文直可好?”


  “哪不是孙文直么?”苏忘指着北边说。北边二三十丈外,孙霸浑身湿淋淋站在小船船首,正持枪拨打着雕翎,掩护船上水手在河中捞人。


  “难得他能带着铁枪游回来。”诸葛攸自嘲地笑笑。


  苏忘道:“走吧,到河西去,能捞的都捞起来了。差不多还有四五百人。”


  天骑营、陆战营合计两千人,现在只剩四五百人,算是彻底残了。诸葛攸一言不发,缓缓坐到船头,望着殷红的河水默默出神,任由船只悠悠荡向河西渡口。


  河西渡口营垒的战斗一直没有停息,战况越来越激烈,石青却退了下来,独自站在淇河堤上望着河东出神。


  黎阳段勤的出现,给了石青狠狠一击,打得他晕头转向,懵懂了许久。


  之前石青和王猛合计,就算枋头能抽出两万青壮农兵投入到河东战场,东枋城有近八千人,也足可应付,甚至于只要逮住机会,河西与东枋城两下同时夹击,必定能击败对手,彻底稳住河东局面,如此以来,与枋头的实力对比会趋于平衡,河西营垒就会成为消耗枋头氐人的绞肉机。


  石青万万没想到,杀到河东的不是枋头农兵,而是司州军和黎阳仓禁军,其中还有三千精骑。就算不计后续力量,单凭这支军队就不是东枋城能轻易击败的;更要命的是,为了便于两下夹击,联军主动将河东渡口让了出来,这个位置扼守河西与东枋城之间的联系,一旦被对方掐断,河西和东枋城联军全成了独力作战的孤军,再难彼此呼应了。


  仗打到这个地步,没法再打了。石青希望的是滠头和枋头互拼消耗;为了维持这种局势,新义军可以做出牺牲,甚至可以做出很大的牺牲,但他没想将新义军全部搭进去,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新义军去做。


  只是。。。退的下去吗?应该怎么退?石青望着对岸河水中扑腾挣扎的新义军士卒,眉头紧锁。战事发展到这般境地,想安然撤退非常地艰难。


  诸葛攸、孙霸、苏忘。。。新义军将士们个个湿淋着身子,沉默着走上渡口。


  衡水营辅助作战,一直没有正面冲杀,建制尚且完好,天骑营、陆战营的建制彻底废了,很多百人屯、五十人的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两个士卒,孤独的身影矗立在河堤上,他们悲哀地眺望河东。那里躺着他们并肩厮杀的袍泽、长久相伴的兄弟。


  石青肃穆迎上去,在他们中间缓缓而行,轻轻地说道:“兄弟们,值得的,我们的付出是有价值的,我们的付出必有回报。兄弟们,不要忧伤,不要悲哀,牺牲的兄弟是真正的勇士,他们因为不屈而抗争,为了胜利而英勇战斗,我们应该为他们感到自豪,应该效仿他们,和敌人拼到底,宁愿战斗着死去也绝不屈辱地活。。。”


  一道道静止的身影勾画出一座座挺直的塑像,渡口之上静寂无声,与喊杀震天的营垒战场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许久许久。。。。。。


  日头正中的时候,孙霸突然开口了:“天骑营将士听令!即刻架火烘烤衣物、进食喝水、抓紧时间休整。半个时辰后,集结待命,准备战斗!”


  天骑营士卒素质均衡,单兵战力高,生存能力强,此时还有近三百人,占了两营幸存者的绝大多数;听到孙霸命令,天骑营士卒齐声应诺,纷纷走下河堤拾柴架火,休整歇息。


  诸葛攸扫了一眼剩下的一百多陆战营士卒,随后一挥手道:“好了,大伙别担心,陆战营打残了,石帅还会再建。老兄弟走了,以后会有新的兄弟来。一个个大汉子的,别作那副娘们样了,打起精神,赶快休整去,别让天骑营的兄弟笑话。”


  陆战营几个军侯、军司马统带一百多士卒下了河堤,诸葛攸踱到石青身边,直接了当地问道:“石帅。末将愚钝,始终不明白新义军为何要搅到滠头、枋头之间的争斗中?开战以来,新义军损失三千有余,却没见到一点好处,这样真的值得吗?”


  “值得!非常值得!”


  石青再次肯定地回答。随即解释道:“睿远。你知道吗?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没有强大之前,击败他、损耗他,让他永远成不了威胁。从这点来说,三千新义军的付出非常有价值,非常值得。”


  敌人?石青为什么将北方其他强大势力都视为敌人?难道,他果真想在乱世之中。。。诸葛攸暗自揣摩一阵,随即蹙眉道:“石帅下一步打算如何做?这样下去,新义军损耗的可不会是三千。”


  “我想撤。睿远可有办法让新义军安全地撤下去?”


  “难啊。。。”


  诸葛攸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一点点分析道:“河东敌军至少有一万五千人马,其中还有三千精骑,东枋城步卒很难摆脱。轻骑营也不在,否则倒可以牵制对方骑兵。河西还有三千多新义军,三千多滠头军,若是留一千多死士阻击追兵,衡水营正好载运五千人撤退。只是,留谁阻击?是新义军还是滠头人马?再则,从河西撤走后,东枋城怎么办?敌军合兵一处,东枋城势必难守,城内的新义军算上雷弱儿部,至少还有六千,怎能丢下不管?”


  “没想到东枋城反倒成了包袱。”


  石青叹了一声,掐指算道:“今日是第三天,一切顺利的话,轻骑营明日能赶到汲县。将他们渡到河东,协助王猛撤到卫河南岸,至少需要一日。也就是说,河西渡口至少还需坚守两天半。河西储存的箭矢和替换兵刃只怕支撑不到那个时候。”


  “就算辎重足够,人呢?再打两天半,河西还会剩下多少人?”诸葛攸又泼了一盆冷水。


  石青一听,再也无话可说。


  两人站在河堤上思忖良久,却毫无头绪。


  石青最后烦恼地一挥手道:“罢了!不用想了。东枋城是王景略负责的,应该由他动这个脑筋。”


  诸葛攸顿时诧异起来,他对石青知之甚深,知道石青不会轻易推卸责任,能让石青说出这番话,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个王猛王景略确实不凡,石青相信他能够解决这个难题。


  想透这点,诸葛攸很有些不服气:这个王猛是何来头,有何本事,能得石青如此看重?


  “走吧。作战去。”石青不知道诸葛攸的心事,踱下河堤,随意地说道:“晚上我悄悄去一趟东枋城,想来王景略已经有了算计。和他商量妥当后再说进退。”


  诸葛攸闻言,心里越发的酸了,他闷哼一声,紧走几步,赶到陆战营残部营地,吼叫道:“陆战营的汉子们,怂了吗?没有的话,随某杀敌去!”


  一个与他亲近的军司马上前道:“校尉大人,你先将衣甲烘烤干爽,再进点食物。否则,待会儿上阵无力厮杀!”


  “汝敢小觑你家校尉?本校尉怎会如此不堪!”诸葛攸恶声恶气地将那个一头雾水的军司马训斥了一通。
——

  三十四章 分化

  更新时间:2010-03-31

  联军退走后,刘国收拢残部,还有七千余人,痛心之余,他分出三千步卒驻守渡口,以堵断河西联军退路;自己亲率三千步卒和一千骑兵驻扎于东枋城西寨门外,监视城内联军;两寨间隔三里,可以互为照应。


  段勤和刘国商议之后,将黎阳军驻扎在东枋城东寨门外,两人一东一西,将城内联军堵得死死的。


  初更时分,石青带十名亲卫悄悄上岸,绕到东枋城南,在寨墙下叫了一阵后,崔宦的身影露了出来,听到石青的声音,他放下吊篮,将石青等人吊了上去。


  石青跨出吊篮的时候,借着灯笼烛火发现崔宦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当下开玩笑地问道:“怎么啦。担心被困死在这?”


  崔宦勉强一笑,道:“石帅放心,末将是从征东军出来的,上阵厮杀,绝不敢退缩,绝不会丢征东军的脸面。”


  石青有些不满,刚刚抬起的脚顿了一下,白了崔宦一眼后才漫步下了寨墙,口中教训道:“什么征东军征西军三义军的?把这些统统忘掉,以后不要再提,泰山只有一个新义军。”


  听崔宦恩了一声,石青问道:“王景略呢?还在麦场吗?我有事找他去。。。”


  问罢之后,石青却没听见崔宦回答,当下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崔宦嘴唇蠕动,似乎正在斟酌措辞。“崔大哥,你这是怎么啦?好像有话要说?”


  一声崔大哥让崔宦得到了鼓励,他抬眼正视石青,朗声道:“石帅。王景略靠得住吗?听说他原本不愿意加入新义军,只是受石帅勒迫,不得已才加入进来。这等人平时还好说,一旦到了危急关头,只怕。。。”


  石青目光一凝,惊问道:“崔大哥。怎么回事?难道王景略有什么异常?”


  “他刚出城不久,到黎阳段勤营里去了。”


  崔宦的声音沉郁中带着深深的忧虑。“适才丁校尉派人四下通知新义军老兄弟,小心提防着,万一发觉不对,即刻示警,大伙聚拢起来突围。石帅,让王猛坐镇东枋城,弟兄们不放心啊。”


  石青身子顿下,默立着沉思半响,心中忽然一亮,他隐隐猜到王猛去见段勤的用意。因为族际分野过于明确,石青意识里一直存在着一个盲区,那就是对胡人绝不妥协,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和胡人硬磕到底;从来没想过变通。


  这个盲区是经过近代民族启蒙教育的石青独有的,受时代的局限,此时的英杰包括冉闵、包括祖狄、刘琨等等都不会有,他们固然痛恨胡人,固然希望将胡人驱逐出中原,但是,他们会根据需要变通,譬如祖狄与石勒联合开边墟,譬如刘群、刘启降赵,譬如冉闵在大赵朝廷中钻营,以谋取军权。。。


  王猛更不会有石青的心结,该变通的时候他一定会变通。淇河战局遇到困境之时,因为意识盲区的存在,石青思考的和单纯,那就是怎么击败对手,突出重围。王猛不一样,他拜访段勤,定然是以一定的妥协和让步,分化敌人,保存实力。


  想明白这些,石青顿时轻松起来,不以为意地说道:“崔大哥放心。我了解王景略,他可能会投靠他人,也可能会背叛新义军,但绝不会投靠段勤、刘国之流。他去段勤营,必有深意。到底如何,一会等他回来便知。”


  王猛半夜子时才返回东枋城,进了东寨门看到石青,他似乎早有所料,不动声色地过来见礼。


  石青目光粲然一闪,笑道:“景略兄辛苦了,此行收获如何?”


  王猛还之一笑,再度作揖道:“托石帅福,一切顺利。”


  “哈哈哈。全赖景略兄大才,怎会是托石某的福。”


  石青哈哈大笑,挽上王猛意欲和他并肩而行,哪知道王猛抵死挣扎。“猛不敢僭越,请石帅先行,猛骥附尾随就是了。”硬是落后石青半步。


  石青无奈地摇摇头,指得由他的意思。


  石青所料不差,王猛确实在打段勤、刘国的主意,想分化他们与枋头之间的关系,而且效果相当不错。


  王猛明确告诉段勤;枋头老蒲洪是个恶邻,他敢抓屠军督率麻秋,敢堵住滠头姚弋仲西归之路,敢将路经枋头的所有人等掳为部属,怎么会放过近在咫尺、粮足仓满的黎阳?只要击败滠头军和新义军后,他必定要取下黎阳仓,以补充战损。


  滠头军、新义军和老蒲洪是鹤蚌之争,拼的越狠黎阳越安全,黎阳若想有所作为,应该扶弱锄强,维持平衡,最不济袖手旁观,怎么能帮助强者对付弱者呢?这不是自蹈死地吗?

  一番话说得段勤将信将疑。


  王猛和段勤交谈之时,不住打听,渐渐摸清了段勤出兵的原因:一是段勤憎恨邺城禁军,因此和刘国、蒲洪勾连一处,同仇敌忾。另一个原因是冲着辎重和一万头畜牲。


  于是王猛逐一解释道:新义军不是禁军,而是泰山坞堡私军,因与滠头羌人交好,且不满老蒲洪跋扈,这才襄助姚弋仲;邺城若果真与姚弋仲联手,怎会只有一万人马?粮草辎重呢,东枋城内确有一些,足够三万大军资用两旬,可等到是黎阳军、司州军损兵折将攻下东枋城时,这些东西也该消耗得差不多了到那时,新义军战败,枋头军在无顾忌;等待黎阳军、司州军的将是枋头的千军万马和老蒲洪强硬的兼并,一万头牲畜,黎阳军想都不要想。


  段勤久经沉浮,不是无能之辈,听王猛一番叙谈后,自觉来得有些鲁莽,当即请刘国过来商议。刘国才在新义军手上吃了大亏,正自恼怒之时,如何肯听王猛谏劝?闻听之后,当即勃然大怒,扬言定要攻打东枋城,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王猛看出刘国色厉内茬,只是在借机勒索,当即借坡下驴,提出一个善后方案。


  这个方案让刘国、段勤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得到东枋城及城内辎重,让他们在蒲洪面前保住面子,新义军也能安然撤退,最重要的是,这个方案最终的目的是维持三方平衡,让老蒲洪不敢轻易兼并黎阳军和司州军。


  “具体方案是什么?”石青兴致勃勃地问。


  王猛笑道:“东枋城新义军趁夜撤走,段勤、刘国装作不知。城内一千五名滠头人卖给刘国,作为赔偿司州军的战损,粮草辎重全部留下让刘国、段勤均分。刘、段两军占据东枋城后,老蒲洪不给一万头牲畜,他们就不撤走。新义军撤至白马渡口,在东南方开辟新战场,继续牵制消耗枋头实力。石帅以为如何?”


  石青瞠目结舌。按照王猛所说,段勤、刘国到底在和谁联手,是老蒲洪抑或是新义军?这可是一团乱麻,不过,其中最得利的,无疑是段勤和刘国。


  “怎么保证?”石青又问。


  这个问题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王猛怎么保证新义军撤出后,段勤、刘国不变卦不追击。一个是刘国、段勤怎么保证新义军会在白马开辟新战场?万一新义军逃脱后,撒手不管,他们承受的起老蒲洪的愤怒吗?


  “不能保证!”


  王猛一摊手,很干脆地说道:“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相对段勤、刘国来说,拿到东枋城和辎重后,追击新义军没有任何必要,杀敌三千总要自损八百,他们并不愚蠢。对于新义军来说,削弱枋头实力很有必要,应该趁热打铁,开辟新战场。白马渡口背靠禀丘,进退自如,是可战之地。石帅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吧。”


  石青想了一阵,没想到好的法子,只好点了点头,问道:“一千五百名滠头人怎么卖给刘国?景略兄不怕引起滠头羌人的不满?”


  王猛解释道:“撤离之即,王猛意欲留一部新义军镇制滠头羌人,并监管辎重;段勤、刘国遵守诺言还且罢了,他们若敢违诺追击,城内便烧粮草辎重以为要挟,这算是一点保证吧。大部撤离后,留守新义军打开寨门迎入段勤、刘国两军,留下羌人后再行撤离,到这般地步,想来刘国、段勤不敢再起争端。至于石帅担心的滠头羌人不满。哈哈。。。”


  说到这里,王猛大笑起来。“石帅!滠头羌人消耗的差不多了,该是新义军收编的时候了。石帅难道还要让联军继续存在下去?”


  石青骤然被王猛揭穿心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脸却是红也未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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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章 薛瓒的恐惧


  更新时间:2010-04-01

  永和六年。闰一月二十六。


  历史上的这一天,蒲洪挟持大败滠头姚弋仲之威,一脚踹开大晋,让殷浩运筹许久的北伐大计化为飞灰后,他开始自立门户,号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开府建衙,改姓苻氏,在乱世中竖起枋头氐人的旗号。


  石青的出现,让历史发生了变化。这一天,蒲洪没有去心情改姓称号,只能咬牙切齿地指挥枋头军向营垒发起无休无止的攻击。


  老蒲洪彻底暴露出枭雄本色,不计伤亡,不计后果;只问结果——夺下渡口,杀死所有敌人。在他这种心态的指挥下,枋头军的攻击前所未有地猛烈。


  河西联军包括衡水营、陷阵营在内只有五千多人,石青始终不让衡水营、陷阵营参战;依靠东拼西凑起来的四千余人艰苦作战,防守变得越来越吃力,眼见防线岌岌可危,关键时刻,石青命令陷阵营投入防御战。


  陷阵营这支生力军突然登场,打了枋头军一个措手不及。六百名重铠猛士,挥舞着金瓜锤从营垒缺口出忽然杀出,狠狠捶打着枋头军各路攻击前锋,枋头军气势为之一挫。石青率亲卫营,姚益、姚苌率羌人死士趁势杀出,枋头军抵挡不住,首次败退下去。


  负责督战的蒲健连斩五十多名逃兵,止住枋头军后退之势后;蒲箐带氐人亲信子弟率先冲锋,这才鼓起枋头军衰竭的斗志,成千上万人呐喊着席卷回去,惨烈的激战再度爆发。


  联军不再节省辎重,储备的刀枪箭矢拼命地向枋头军泼洒,始终坚守在残缺的营垒之后。夕阳西下,暮色降临的时候,枋头军退了下去,他们在营垒前丢下了三千多具尸首,这一天也是三天来枋头军伤亡最重的一天。


  联军也不好受,营垒里能够站立的士卒又少了一千多名。


  “筑垒!将营垒修补完好。”鏖战过后,联军没有休息,石青命令全军一起搬运土石,将各处缺口重新堵上。


  营垒西边,两百多步外的夜幕里,蒲洪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土坡之上,一帮蒲氏子弟噤若寒蝉,举着大盾,拎着环刀,小心翼翼卫护着蒲洪四周。


  双方营寨之间的空白地带仅有几百步宽,一到夜晚,这片狭窄的空白地带就布满了双方派出的斥候。斥候的主要目的不是厮拼,而是盯紧对方营寨,一旦发现异常动静,立即向自家主帅示警。不过,若是见到敌军主帅,这些斥候是不会介意客串一次刺客的。


  一支火把从渡口营垒甩出,划破漆黑的夜空,跌落到营垒二三十步外。火把上大概淋满了油脂,掉落后火焰没有熄灭,反而一闪一闪地在荒野上跃动着。过了一阵,又一支火把被丢了出来。。。


  这是渡口联军的防御手段。点点火焰明灭不定,装点着营垒前的空间,映的老蒲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黑。


  老蒲洪一言不发,蒲氏子弟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一行人沉默地看着新义军忙碌来去,过了许久,蒲洪身子向下塌陷半寸,无声地叹了口气后,说道:“明日凌晨开始攻击,黄昏前一定要拿下渡口。”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坚定,熟知他的蒲健、蒲箐却从其中听到些许的无力。


  “拼了!就算是耗,也要耗尽敌人!”蒲健狠狠唾了一口,为蒲洪的言语添了些声势,一行人转回营地。


  渡口联军忙碌了大半个时辰,将塌陷修补完全后,衡水营载来东枋城王猛信使。


  信使禀报道:“属下离开东枋城的时候,王督率统带义务兵以及雷弱儿部出西寨门向南撤离,黎阳军、司州军没有阻拦的征兆。王督率将王亮、姚益生、姚襄带离了东枋城,一千五百名羌人交给锋锐营丁校尉统带,留守东枋城。王督率说,如果一切顺利。锋锐营可在寅初时分放黎阳军、司州军进寨,留下羌人,赶在天明前撤离。”


  石青得报后,快步走上河堤,侧耳细听对岸动静。对岸黑黝黝,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光,以此看来,王猛这一把算是赌赢了。


  “熄灭灯火。传令衡水营靠向渡口,准备撤离。”石青交代诸葛羽传令,随后走下河堤去找姚益、姚若。


  残存下来的滠头人,包括姚益、姚若、姚苌在内,报仇雪恨的心思早就熄了,满心想得就是如何逃出升天,保住性命。


  五万大军出征,残存下来的包括东枋城一千五百人,权翼千余骑,河西渡口两千多,三方合计不满五千,十停中去了九停多,面对这种战果,再是坚韧的汉子也得承认失败,哪里还敢妄想报仇反击。如果不是清楚蒲洪不会轻易饶过他们,他们甚至想向枋头投降。


  听闻石青同意撤离,姚氏兄弟、薛瓒、尹刺等滠头将领无不欣喜若狂。死者已逝,活者还要活,只要能安全撤离,他们什么都顾不得了。


  “只是。。。”


  石青对满脸兴奋的滠头将领微微一笑,口气却变得森严无比:“。。。渡口只能同时停泊四五艘船只,能运载一千五百人,一次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全军撤离,一共需要大半个时辰。枋头军会给我们大半个时辰吗?”


  滠头将领笑容一僵,纷纷低下头去,只怕被石青注意到了;石青的意思很明确,逢此危急时刻,需要有人挺身而出,率一部死士防御营垒,阻挡追兵。


  这次撤离不比上次。上次是为了保全滠头大部,好歹有个舍身取义的名分,如今滠头子弟只剩两千多,再留一部分人充当敢死之士,岂不是为新义军作嫁衣裳?况且,敢死之士在上次堵击时已消耗一空,剩下的滠头士卒大多私心较重,怎能指望?谁留下来,谁就是找死。


  石青双眼一咪,呵呵笑道:“滠头和新义军既为联军,便当携手共渡危难。石某决定,亲率四百亲卫断后,也请滠头留下一员大将和四百猛士。。。”


  石青说得很淡然,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罢之后,他见滠头将领的目光纷纷瞟向姚益,当下眉头一皱。冷声道:“石某既然决意留下,联军便需姚大哥坐镇才好。诸位不要打姚大哥的主意。。。”


  “毒蝎兄弟。大哥我。。。”听石青为他解围,姚益脸涨得通红,既感且愧。


  石青摆摆手,截然道:“诸位多虑了,留下未必就一定战死,衡水营会留下两艘船只在渡口接应的。以石某之见,景茂贤弟英武不凡,武艺绝伦,正适合率领滠头将士,堵挡追兵,石青请景茂贤弟留下并肩抗敌。不知景茂贤弟可敢?”


  听见石青一口一个景茂贤弟,姚苌恨得牙关紧咬,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心思考着怎么拒绝。可是听石青问道“景茂贤弟可敢?”之时,他嗫嚅一阵,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怎么能在这么多的将士面前承认自己不敢呢?

  眼光一扫,姚苌霍然发现,不仅是石青、姚益、姚若殷切地看着他,就连薛瓒、尹刺等人也是目光灼灼地期盼着。期盼他英勇阻击,以便自己从容撤走。


  没来由地,姚苌一阵泄气,一咬牙,赌气似的叫道:“好!姚苌愿意留下,与石帅并肩阻敌。祝各位一路平安。”他倒也机灵,把‘和石帅并肩阻敌’这一句咬的特别重。


  因为人数不多,一趟就可装载完成,撤离计划很快敲定下来。


  石青率四百亲卫营、姚苌率四百羌人负责阻敌断后;联军大部上船后,顺流而下,进入黄河,东渡至白马渡口,和东枋城撤离的新义军会合后,就地休整,然后再决定是战是走。


  寅初时分,丁析遣人过河禀报:王猛率义务兵大部安然撤离,黎阳军、司州军已接管东枋城和一千五百名滠头士卒,锋锐营正在撤离。请示,河西是否需要锋锐营支援。


  石青命人转告丁析,锋锐营径直回返白马渡口,勿须担心河西渡口。


  随即,衡水营驾着船只向渡口靠拢,早已分出登船批次的联军按计划开始撤离。石青和姚苌率八百人上了营垒,准备阻击追兵。


  氐人反应的很迅速。


  尽管撤离行动是在黑暗中摸索着进行的,还是很快被对方斥候探知到动静;浑厚的号角骤然在静夜中鸣响,西边不远,氐人某一处营寨立马变得灯火通明亮,几千衣甲结束停当的士卒迅疾杀过来。这应该是蒲洪提前准备的应急队伍,专事应付突发事件的。


  “新义军将士们!是否真英雄真汉子战场上见,危难时见,这一刻见!兄弟们若能把这一仗打好,掩护大部安全撤离。战死者!追赠‘士号’,新义军负责赡养照顾其父母妻儿,绝不让她们受冻饿之苦。生还者!颁赐‘士‘号,职位升三级。”


  望着迅疾杀来的枋头军,石青面向亲卫营将士大声宣讲鼓励。姚苌见状,依样学样,厉声对羌人吼道:“大伙再拼最后一次。奋勇杀敌者,无论死活,赏一名女子,十头羊,其家免征三年粮。谁敢后退,立斩不饶,家人连坐充当奴仆!”


  石青、姚苌一激一镇,鼓动的八百士卒血气上涌,各抄兵刃上了营垒。新义军守南部,羌人守住北半部。


  营垒长约一里,防守面并不大,但是八百人委实太少,沿营垒一线洒下来,平均一步宽的防守面只能摊到三名士卒。


  好在首先攻来的氐人也不多,约莫三千人的样子。氐人没有全线攻击,而是以部为单位,每四百人攻击一个方向,全部氐人分成七八个单独的攻击阵势。氐人的应对算是得当的,他们的意图不是全线突破,而是尽快突破一点,随后追杀至渡口。


  “大伙悠着点!既不能放过一个,也别把力气耗光了,还没到拼命的时候呢。。。”石青拎着蝎尾枪四处奔走,哪里吃紧就赶到哪去救援。挑选出来断后的八百人全是精锐,倚仗地利阻击三千氐人并不很吃力。因此,在敌人首轮攻击之时,石青跑动之际还有余暇和士卒叙话,以此降低士卒的紧张和焦虑。


  艰难的时候马上到了,第二波的四艘大海船刚刚靠上渡口,第二波枋头军杀到了,五千生力军毫不犹豫,直接加入到攻击中来。


  “杀!冲进去——”


  “杀!把氐人赶出去——”


  零零星星的火光闪耀着,昏黄不明的营垒内外,双方将士的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地爆烈。


  八千氐人全线铺开,密密麻麻地漫上营垒;联军防守人数少,防守阵线薄的弊端顿时暴露出来;一旦聚在一起防守的士卒连续倒下,营垒防御就会出现一处空白。氐人通过这个间隙立时涌进来,有的杀向渡口,有的围杀营垒后的守军。


  间隙越来越多,涌进来的氐人越来越多,一炷香时间不到,营垒大半失守。渡口上,第二波次的船只刚刚驶离,第三波次还未靠岸,岸上还有近千人等着登船,千余氐人撇下营垒守军,急速杀了过去,打定主意要把这千余人留下。


  “他*奶*奶*的——善水算什么过错?凭什么要多吃苦头!”


  诸葛攸站在渡口,冲着黑黝黝的淇河水恼怒地大骂,骂声中,他看到氐人越来越近,第三波船只已来不及靠岸,于是立刻急急地吼叫道:“还等什么,想活命的,快快跳水!”说着他一头扎进淇河之中。


  石青安排登船批次时,考虑到营垒可能支撑不了许久,所以安排第三批次时,安排了五六百羌人,并故意把善水的陆战营和天骑营留在最后。


  “虽然水有点冷,不过熬一熬就过去了,总比让其他兄弟淹死的好。”石青这样告诉诸葛攸。昨日水中遭遇的苦难,诸葛攸记忆犹新,没想到旧伤未去,又添新痛,如今,他将再次遭受冰寒之水的洗礼。怎不让他恼怒异常。


  天骑营、陆战营士卒纷纷跳下淇河,向近处的船只游过去,渡口上没有准备的羌人顿时慌了神,他们大多不识水性。这批羌人中地位最高的是薛瓒,薛瓒是个旱鸭子,他做梦也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穿着甲衣在冰冷的水中泅渡。


  氐人嘶喊着扑上来,刀枪不时闪耀着寒光。不跳水会被刀枪戳死,跳水会被冰冷的水冻死呛死,无论哪一种死法,都是一样的痛苦。这一刻,薛瓒蓦然发觉,不带痛苦地死竟是如此幸福、如此难为之事。


  惶惶不安中,薛瓒四处乱转,四处打量,忽然,他眼光一定,发现守卫营垒南部的新义军亲卫营呼哨一声,同时向南逃窜,其中一人,且战且走,赫然是新义军军帅石青,他正在亲自断后。


  防守营垒北部的姚苌也发现了南部新义军的异常,他举槊招呼一声,百十名羌人纷纷聚拢过去,随他一起向南突围。


  薛瓒心中霍然一亮:新义军军帅怎会亲自涉险?他必定安排好了撤离之路,跟紧了他就可以逃出升天。


  想明白其中关隘,薛瓒精神一振,抄起环刀大叫道:“滠头将士听着,想活命者,随薛某杀敌突围去——”话音未落,薛瓒大吼一声,率先冲上河堤。


  几百滠头士卒原本心慌慌六神无主,有了薛瓒带头,都是一振,紧随着他向河堤冲去。滠头士卒冲上河堤的时候,正好与赶来的氐人相遇。薛瓒奋起神勇,连砍两刀,斩杀两名敌军,在河堤上站稳脚跟,后续摄头军士和枋头氐人紧跟着赶上,转眼杀到一处。


  匆忙之间,薛瓒再次向营垒看去,但见滠头军已经会合了新义军,正向南撤去,他们的渐渐被黑夜湮没,终不可见。薛瓒能看到的是石青、姚苌两人一杆铁枪、一支马槊上下翻飞,在后阻敌,掩护部属撤离。


  这两人真是神勇。两人联手,只怕千军万马也难堵住去路。看到两人威风凛凛的模样,薛瓒赞叹不已。霍然,他心脏猛地一悸,双目霍然瞪圆,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一刻,四周似乎突然安静下来了,一切都不再存在。薛瓒眼中,只有那一个画面,只有那一付情景。那副画面极其缓慢地在他眼中流转。


  他看见石青挑飞两名氐人后,顺手抄了一炳环刀掩在手臂之后。。。他看到石青招呼一声,姚苌靠过去和石青并肩后退。。。他看到三个氐人追上去递出兵刃,姚苌一槊挥出,三件兵刃一起飞走。。。这时候,他看见石青手臂后的环刀迅疾一闪,不知怎么的,就插到了姚苌肋下。。。他看到姚苌身子僵硬地直立着,脑袋极不自然地扭向石青,他甚至看到姚苌那张惊骇无比、困惑无比、愤怒无比。。。各种夸张到极处的表情揉合在一处的脸。最后,他看见石青恍若没事般,上前挑到三名氐人,枪杆向后顺势一撞,姚苌如尊塑像般,直直倒下,石青身子一闪,消失在夜幕之中。


  冰冷的感觉瞬间笼罩了薛瓒。


  新义军军帅石青——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随手一刀就把姚苌杀了。姚苌是什么人?那是征西大将军的爱子!是滠头高高在上,天骄一般的存在。石青怎么能杀得这么随意,似乎杀鸡一般呢?这这这。。。太可怕了!


  冰冷的感觉瞬间笼罩了薛瓒。


  想到自己前几天还在和石青顶撞,薛瓒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很清楚,在石青眼中,他的分量连姚苌一成都抵不上,石青若对他起了杀心,只怕随时都会捏死他,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

  三十六章 全线撤退

  更新时间:2010-04-02

  薛瓒带一两百滠头士卒从渡口杀上河堤,冲到河堤外侧,顺着河堤根下折向南冲。河堤左近,沟渠泥坑处处,人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稍不注意就会摔倒,薛瓒带着滠头士卒一路跌跌撞撞,他心中不忧,反而有些欣喜,因为这样的地势更容易甩掉大队追兵。


  氐人完全占据了渡口,随后沿着淇河西岸疯狂地搜捕南逃的联军,灯笼火把不断燃起,渐渐铺盖了整个淇河西岸。薛瓒跌倒、爬起,跑着跑着,再次跌倒,再次爬起。。。不要命地向前狂奔。一口气跑出四五里后,前方不远影影绰绰地现出一些模糊地人影。


  脚步猛然一缓,薛瓒有些迟疑了。前面肯定是新义军,可是他却有些不敢靠近。此时他的心思极其矛盾,既希望和新义军会合后,一道逃出氐人追击,又怕见到石青,只怕石青一时不忿随手杀了他。


  忐忑之中,身后追击氐人举得火光又近了一些,前面的新义军也发现了薛瓒一行。石青冷峻的声音在从暗夜里响起来:“什么人?报名!”


  如同划破寂静的惊雷,听到石青的喝问,薛瓒吓得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心慌意乱之中,他福至心灵,脑中电光一闪,突然有了主意:也许,我应该如此。。。


  拿定主意,薛瓒再不犹豫,一路狂奔过去,悲声嚎叫道:“石帅,末将乃是滠头薛瓒。末将还未登上渡船,枋头军就杀来了。无奈之下,末将只好带了一两百士卒顺着河堤突围,没想到在此遇上石帅。末将恳请石帅施以援手,若能逃出生天,自此以后,薛瓒鞍前马后,为奴为仆,也要报答石帅救命之恩。。。”


  薛瓒一番哭诉有两个用意,一是表明他是凑巧到此,暗示他自己不可能发现石青刺杀姚苌之事。二是表明投效之意。石青能够亲自断后,说明石青对部属足够爱护;只要石青愿意收纳,他既不用担心被杀,也不用担心没有退路。当然,如果石青婉言拒绝,他就会早作准备,另找出路了。


  “薛瓒!?”石青诧异地叫了一声,他没想到会遇上薛瓒,更没想到短短一瞬,薛瓒动了这么多脑筋。


  考虑到薛瓒在滠头还算是个人物,有他帮忙,利于收拢滠头残部人心,石青很快做出决断。“得薛参军青眼,石青受宠若惊。薛参军勿须客套,快随石某撤离吧。。。”


  薛瓒一颗心终于落下地,他喘着气跑向石青,隔得老远就一扑倒地,恳切地说道:“石帅不嫌薛瓒驽钝,给予收留,薛瓒感激不尽。至此哪怕拼的肝脑涂地,也要追随石帅左右,以效微薄。”


  石青又是一诧,实在没想到薛瓒投效的这般干净利落。旋即欣喜道:“能得薛参军襄助,实是新义军之福。薛参军快请起。哦,对了,景茂贤弟身先士卒,勇猛无双,实是难得的少年英雄;可惜良才美玉自来易遭天妒,景茂贤弟掩护部众后撤时,一不小心,竟被对手所趁,英勇就义。唉。。。景茂贤弟麾下还有百十兄弟,请薛参军代为照料吧。”


  话到最后,石青流露出深深的悲哀。


  薛瓒听罢,心中又是恐惧又是佩服。杀其人、并其众,这等之事,在石青口中道出,竟然成了有仁有义之举——代为照料部属。想是如此想,薛瓒却不敢露出半点心思,当下恭恭敬敬地回道:“死者亦已,请石帅节哀顺变。石帅仁念通天,景茂泉下有知,必定为麾下兄弟高兴。”


  薛瓒所料不差,石青确实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滠头军与新义军会合后,向南又赶了四五里路,左侧河堤现出一道狭窄的不易察觉的豁口。石青当先拐了进去,薛瓒寸步不离,跟着拐了进去。


  除了渡口,淇河河堤两侧内*壁都是陡直陡直的,让人很难从堤上直接下到河滩,因此一般河段无法泊船载人。薛瓒从豁口进来后,发觉这里的河堤内*壁被人垫出了一道土坡,土坡很陡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不过,这确实算是条路。


  “让大伙互相拉着,别摔下去了。。。”打头的石青吩咐后一声,继续摸索着向下探路。薛瓒不敢怠慢,慎重地叮嘱了身后士卒,随后连忙跟上石青,没走多久,他感觉脚下一高,原来已下了河堤,到了一处狭窄的浅滩之上。脚下的干土不知是人工垫出来的,还是原本就是干涸的河床。


  石青已上了一艘小船,正站在船首,对后续将士说道:“大伙注意,薛参军也请小心,掉进河水里虽要不了性命,却难免遭冻受罪。”


  温淳话语落入耳中,薛瓒心头蓦然一暖,他恍然发觉,石青并非他想象的那样,无常可怕。心思翻转间,薛瓒默默地登上船,随即站在石青身后一言不发。


  小船载满二十人后,有人喊道:“人满了,换船。。。”。喊声过后,两支长篙向河堤上一撑,小船荡了出去。薛瓒发现,自己所乘的小船刚刚离岸,立时从附近水面撑来一艘空船,迅疾靠上河岸继续载人。


  小船撑出二十余丈后,河面上现出几十艘黑糊糊的船影,薛瓒这才明白,敢情撤离的船队没有走远,都集结在此等待石青呢。


  薛瓒乘坐的小船径直来到一艘大船舷下,待所有乘客都换乘了大船后,长篙一撑,再次驶向岸边载人。


  突围而出的联军合计约莫四五百人,七八条空闲小船来回穿梭,将人转运上大船,一炷香的功夫,岸上一空,所有的人都被转上了大海船,河面上的船只随即动了起来,摆成一长溜队形,缓缓南下。


  辰初时分,天光大亮。船队来到淇河、卫河交汇处,在一处平缓的回水湾头泊下后,船上的乘客开始登上卫河南岸。


  淇河流向是自北向南、卫河是自西向东,两河原来并不相通。魏武曹操兴建枋头灌溉区时,将两河之间的一截阻碍挖通,由是淇河一分为二,一半继续南下汇入黄河,一半向东而去输入卫河。船队到达的地方就是这处分岔口。


  大船因吃水的问题不能靠岸,只能停在河心深水区,乘客登岸需要小船来回转运。


  船上人员转运一半的时候,卫河之北、淇河之东的荒野上现出一队仓惶急行的人马。那是从东枋城撤离的新义军,因为夜路行走艰难,他们虽然提前撤离,反而比由水路撤离的河西联军迟一步抵达卫河。


  任由船只转运士卒,石青独自上了一艘小船,径往卫河北岸去接王猛。


  两人见礼后,彼此一笑,笑容里包含了浓浓的庆幸意味。枋头新义军渡河事宜交给丁析,王猛上了石青坐船,小舟一荡,缓缓向对岸渡去。


  “景略兄。还有继续作战得必要吗?”石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王猛,率先开口。


  “当然有必要!”


  王猛截然回答:“枋头与青、兖相邻,实为大患,新义军若想有所作为,迟早需要面对这个大患。既然如此,趁早不趁晚,此时正是打压枋头的好时机,石帅怎能错过?”


  石青哈哈一笑,调侃道:“景略兄难道不想让青、兖休养生息,以待日后横空而出,收拾残局么?”


  王猛没有因为石青的玩笑而轻松,他慎重地回道:“修养生息,隔岸观火原是乱世争霸之不二手段。只是,新义军先天缺陷,不能走这条道。。。青兖两州南邻大晋、北接魏赵、西连豫司,三面靠海,无路可退,无险可守,无关隘阻隔,受此地势所困,便是有心隔岸观火也是不能。逢此时,唯有以攻代守,以人和胜地利,方可成事。”


  说到最后,王猛不经意地自曝其短,道:“前些时候,王猛历经的少了,只会纸上谈兵,想当然地以为青兖该当闭门自守;今日思之,甚感羞愧。”


  石青抚掌大笑道:“好一个王景略,自此一飞冲天,笑傲风云矣。”


  两人谈笑着,商讨后续作战方略,不知不觉间,来到卫河南岸。


  此时联军已经全部登岸,衡水营调转船头,驶向北岸转载丁析等新义军渡河去了。南岸之畔,三千余新义军(包括薛瓒带领的几百滠头军)和不足两千的滠头军泾渭分明,分别聚成两大团。


  新义军尚好,很多士卒脸上虽然挂着哀戚,眼睛依旧有神,透着安详镇定;这里距离黄河南岸的白马渡不是很远,一旦到了白马渡口就等于回了家。白马渡地处兖州,那里属于新义军下辖。


  滠头军残余看起来很凄惨,在他们脸上看不到半点劫后余生的兴奋。姚益拘偻着黑塔的个子垂头蹲下,不知在想什么;姚若惶恐地东瞅瞅西望望,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尹刺远远地离开滠头大队,独坐在河岸上出神,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他望着的方向,恰是新义军和薛瓒部休整之地。


  石青和王猛相视一眼,石青道:“丁破符渡过河后,景略兄将滠头军打散编入新义军。姚家兄弟一并交由景略兄应付,石某暂避几日,冷一冷他们再说。”


  王猛嘿了一声,道:“石帅放心。王猛管教他们明白,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


  石青欣然点头,束手请王猛上岸。


  王猛上岸后,小船再次一荡,载着石青来到河心一艘大船上。石青登上大船后,诸葛羽一拐一拐地迎上来,问道:“石帅。开船吗?”


  石青点点头。对诸葛羽说道:“诸葛兄,你腿上未愈,不该四处跑动,有事吩咐亲卫营的兄弟就是。”


  “多谢石帅挂念。”诸葛羽谢过后,黯然着说道:“亲卫营的兄弟损折大半,幸存下来的,也有很多伤势严重的;相比之下,诸葛羽倒算轻伤,跑动一下无妨。”


  叹息声中,诸葛羽一拐一拐地离去。望着他的背影,石青恍然发觉,当初那个长袍宽袖,唇红齿白的名门世子不知不觉间已被杀场打磨成一块看似暗淡无光,实质上却能杀人夺命的锋锐杀器。


  大海船转过三岔口,顺着淇河水继续南下,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船右西岸上有人跳跃着大声招呼,瞭望的水手瞅见,吆喝几声,随即风帆一转,船只斜向岸边驶去。


  大海船驶至河岸五六丈时因河水太浅不得不泊停下来。岸边灌木丛中呼啦一声响,水草分开,十个天骑营士卒驾着小舟钻出掩护,迎着大海船靠过来。


  “石帅。轻骑营不敢轻易暴露去向,与南安羌人在跑马岭一带暂歇。船只一到,便即赶来渡河。”这什天骑营士卒提前一天南下,过来联系轻骑营;登上大船后,什长便向石青禀告了轻骑营近况。


  “不敢?”石青略微一皱眉,听出其中异处。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敢?枋头还能集结出大队追兵不成?”


  事实上,枋头不可能短时间内集结出大队人马围堵轻骑营,不过,蒲雄不是庸手;他知道自己的精骑正面对战不是轻骑营对手,便改变策略;时而骚扰偷袭,时而与军屯农庄青壮联手,一直缠着轻骑营。侗图、权翼见状,知道再难进行肆无忌惮地破坏驱逐,便按照预定计划赶到共县,带上一千多名南安羌人向汲县撤离。


  蒲雄隐约猜到,对方带走南安羌人可能与招降雷弱儿有关,他以为识破了对方意图,便以南安羌人为突破口,集结精骑盯上南安羌人,不时反动突袭。


  哪知道,事与愿违。侗图、权翼根本没将南安羌人放在心上,任由蒲洪肆意攻击。他们趁机向蒲洪精骑发动反击,一来二去,南安羌人损失惨重,蒲雄精骑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几番交手之后,蒲雄明白过来,南安羌人不是对方的软肋,于是,再度调整策略,依旧以监视对方、防止对方造成大面积破坏为目的,紧紧坠在对方身后。


  正常情况下,轻骑营不怕蒲雄精骑逼近,此时却有些不一样,若是渡河之际,蒲雄挥军杀来,轻骑营是顾得应战还是顾得渡河?这是个很头痛的问题。


  得知蒲雄只有不到四千精骑后,石青道:“无妨!汝等通知轻骑营过来渡河,渡船不久便到,本帅会安排弓箭手掩护。”


  天骑营士卒去了,很快再次回转,并且带回来一个枋头军打扮的小楞伙。


  石青觉得楞伙子很面熟,正自打量,那楞伙子已恭敬地上前行军礼,大声道:“何三娃见过石帅!”


  “何三娃?!你是。。。和小耗子一起失踪的三娃子。”石青沉思着,慢慢记了起来;何三娃加入新义军时间不长,是以石青印象不是太深,得到提醒才记起何三娃是自己的亲卫,数月前与小耗子等人一起失踪了。


  “呵呵。。。是我呢。石帅。”何三娃憨笑着,在石青的示意下站了起来。


  看到何三娃,石青很高兴,他一直很挂念小耗子,有何三娃在此,应该可以弄清小耗子的下落。“三娃子。来,坐下来歇会儿,慢慢告诉本帅,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小耗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三娃子躬身接过石青递来的茶水,灌了一气后,说道:“禀报石帅。当初我们出邺城的时候,恰好遇到蒲健出逃,一不小心,我们就被蒲健乱军裹挟到枋头了。。。”


  石青莞尔一笑,没料到他们这般倒霉,竟被乱军裹挟了。“枋头控制的很严么?你们怎么不寻机逃回泰山?”他好奇地插口问了一句。


  三娃子回答道:“枋头平时戒备倒是比泰山严多了,不过,我们若是想逃,还是能够逃出来的。只是,耗子兄弟不愿意走。”


  “咦?这是为何?”石青惊诧不已。


  三娃子解释道:“耗子兄弟说,石帅不喜欢胡人,枋头的胡人距离泰山太近,新义军迟早要打过来。我们回去跟在石帅身边也没大用,不如留在枋头做内应,日后不定可以立下大功。”


  “好!好啊。不论日后是否用得上,你们能有这番心思,便是大功。”


  石青又惊又喜。小耗子年龄不大,心思倒好,能想到这点,着实不易。当下又问道:“嗯,你们现在在枋头是何处境?怎么没在淇河渡口联系本帅,反而联系了轻骑营?”


  “我们被蒲健带到枋头,耗子兄弟被蒲雄儿子蒲坚看上,要去做了随身亲卫。。。”


  三娃子一开口就让石青又吃一惊:小耗子做了蒲坚的亲卫!?这个机遇实在有些巧。


  日后因淝水之战留名于世的苻坚大帝此时还叫蒲坚,年方十二,也许这人自小就有点断袖倾向,遇到贼眉鼠眼,伶俐机灵的小耗子后,立时有了好感,把小耗子从蒲健军中讨要过来,当作玩伴兼亲卫带在身边。蒲雄、蒲坚父子在枋头地位很高,小耗子因此时不时跟随蒲坚出入军机之地,他感觉一个人行事不便,于是撺掇蒲坚将三娃子等四个同伴也要了过来,一并成了蒲坚亲卫。


  小耗子大多时候随蒲坚待在西枋城,淇水之战,他是知道的,不过,他只知道枋头军是在和滠头军开战,并不知道新义军插了进去,因此,对淇水之战并没在意。直到轻骑营骚扰枋头腹心,枋头氐人人心慌慌,流言四起,小耗子才从流言中听到些蹊跷,再一打探,才知道新义军也参战了。得知实情后,小耗子连夜让三娃子想法联系新义军,请示是否有需要他们之处。三娃子混出西枋城后,正是新义军南撤之时,他从淇河西岸一路南下追赶,追到汲县的时候,正巧遇上了轻骑营。


  三娃子一边说,石青一边梳理思路,三娃子刚一闭嘴,石青便开口说道:“三娃子。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本帅正在办一件大事,很可能会用得上你们。你先等等,待本帅确定清楚后,再告诉你该怎么办。”
——

  三十七章 杀道?正道?


  更新时间:2010-04-03

  石青需要确定清楚的是,侗图是否联络上麻秋?

  石青相信,一旦侗图联络上麻秋,麻秋必定会派人来与新义军联系,不说他独生女儿麻姑的关系,单单麻秋自己的缘故,他也会与新义军联手对付蒲洪。


  麻秋并非等闲之辈。历史上,不久之后,在枋头声势最壮之时,麻秋设计毒死了蒲洪,随后试图用几千残兵,火并十数万枋头大军。虽然,他最终失败并被蒲健杀死,只是,此人胆量之豪雄,由此可见一斑。


  若有新义军接应襄助,石青相信,麻秋定能将枋头闹个底朝天。


  没一会儿,衡水营船队来了,轻骑营掩护着近千名羌人眷属也到了一段平缓的河岸上;侗图乘船过来告诉石青:他没能联络上麻秋。屠军残部确实驻守在汲县,屠军军主麻秋却被蒲洪一直待在身边,名义上是随时参赞,事实为软禁。


  侗图回禀之后,再次上岸,率轻骑营戒备,防止蒲雄精骑突袭,以便羌人眷属和权翼部精骑先行渡河。


  石青唤来何三娃,吩咐道:“回去之后,你和小耗子一定想法见军师将军麻秋一面,向他传一句话,就说:他的女儿已经嫁给新义军军帅石青,他若记挂女儿,就派人过来一趟,他女婿会很高兴地给予接待。”


  何三娃应了一声。


  石青担心他心粗误事,又让他不停地复述几遍,确认背熟记牢后,才让天骑营士卒用小舟载着何三娃从上游登岸,绕道回西枋城。


  羌人眷属和权益部渡到河东后,轻骑营分成两轮渡河,侗图率中军七百骑断后,掩护祖凤、李承的八百骑先行渡河。蒲雄率领精骑试探着接近,想吃下侗图部,袭击渡河轻骑,只是刚一接近,便被水面船上和岸上侗图部双重箭矢射的退缩回去。


  等到侗图部上船的时候,出了一点麻烦,安置战马登船速度很慢,几百匹战马需要登船以至于给蒲雄留下了足够的攻击时间。他指挥精骑冒着船上射来的箭雨冲近河畔,袭击正在登船的轻骑营。


  侗图抄起长枪,亲率五十亲卫骑断后,在船上箭矢的配合下,拼死挡住枋头精骑。待轻骑营中军大部上船后,他和剩余二十多亲卫齐声吼叫,纵马跃进滚滚淇河。衡水营拿长篙将人拽起,将战马系在船尾,随船向东泅渡。


  午后,侗图部渡过淇河,登上东岸。至此,各路人马已全部撤到安全区域。


  这些人马有雷弱儿部一千八百士卒和近一千家眷,有滠头军包括姚益部、权翼部、薛瓒部在内的三千五百将士左右,有新义军义务兵三千六百人、志愿兵四千二百人。所有人等总计一万四千余,可战之兵一万三千出头。


  一万四千余人密密麻麻集结一处,连带辎重车辆和船只,覆盖了很大一片地方,看起来十分壮观。他们集结之地位于黄河之北、卫河之南、淇河之东这个狭窄的三河相夹之地,站在这里,黄河对岸的白马渡依稀可见。


  人员到齐之后,石青没有急于南渡黄河,回返白马渡;而是让衡水营船队载上志愿兵锋锐营和义务兵崔宦部、燕九部、戴洛部等共计三千余人,即刻出航,沿淇河游弋,向枋头军挑衅,以显示存在。


  锋锐营和义务兵各部损折不小,目前的三千人,有一半是雷弱儿部补充进去的。石青将雷弱儿和羌人眷属留在身边,雷弱儿旧部群龙无首,家眷捏在新义军手上,自然不敢生事。


  衡水营出动的很及时,他们抵达淇河渡口的时候,天近黄昏,枋头军刚刚把东枋城围困起来,准备攻打。


  清晨时分,追击无果的老蒲洪来到淇河东岸,听说东枋城新义军得以安然撤离后,当即暴跳如雷。他拿联军无可奈何,不等于对黎阳军、司州军没办法。憋屈、郁闷了几日的怒气终于有了发泄口:是段勤、刘国太过无能,才让东枋城新义军脱离战场的。竖子误我大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蒲洪并非寻常莽夫,他虽然准备拿段勤、刘国出气,却不会直接带兵掩杀过去,而是准备智取。思谋一番后,他命枋头军在渡口重新架设木桥,沟通淇河东西交通,自己率三千护卫先行赶往东枋城,以稳住段勤和刘国。


  出乎蒲洪意料之外的是,段勤、刘国两人得王猛提醒,戒心很重,竟不让蒲洪进城。两人在寨墙上和蒲洪相见,言道黎阳军、司州军浴血奋战,死伤无数,终于夺下东枋城和淇河渡口,逼得新义军、滠头军不得不败退而去,于情于理都算完成了蒲洪的嘱托。请蒲洪按照诺言,给付一万头牲畜。


  蒲洪闻言,再也憋不住心头怒火,当即破口大骂,末了扬言道:“汝等速速开城投降,好生侍奉,日后尚有富贵荣华。若敢抵御,城破之日,便是汝等授首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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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勤、刘国岂是随便恫吓了的?与蒲洪撕破脸后,两人一边整顿城防,准备坚守;一边遣人南下,探查新义军动静。


  枋头军搜集了几十条小船,午后时分,在渡口搭建起一座浮桥。枋头大军随即开了过来,将东枋城团团围困。


  八九日来,枋头军战损差不多有三万五千,其中俘获了一万滠头溃兵补充战损,实质伤亡大约两万五千余。与段勤、刘国交战,滠头降兵可以毫无顾忌地得到使用,因此,黄昏之时,蒲洪集结了五万人围住东枋城,并作出咄咄逼人的攻击态势。


  老蒲洪其实没打算硬取东枋城。


  东枋城内有黎阳军、司州军一万六七千人马,实力不可小觑,若是强攻,枋头军至少准备损耗两万五千人马;蒲洪禁受不起这么大的损失。他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一是恫吓,希望段勤、刘国老老实实地投降归顺。二是防止段勤、刘国不要命地向黎阳突围。黎阳城坚仓足,没有一年半载的攻坚围困,几万大军很难轻易取下;这也是蒲洪一直没有兵发黎阳城最主要的原因。蒲洪希望趁段勤不在黎阳空虚之际,先行取下。至于东枋城,他打算围而不攻;城内粮草辎重有限,只要围上一两个月,城内不战自溃。


  蒲洪算计的很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新义军没打算一走了之,还要和他继续玩下去。


  淇河之上冒出点点帆影,新义军大旗伴着风帆鼓荡飘舞。东枋城寨墙上一片欢呼,即使探报还未回返,黎阳军和司州军也已知道,新义军没有违诺,他们来了,他们会继续牵制枋头氐人!

  啊——


  瞧见淇河之上,阴魂不散的新义军大旗,蒲洪仰天惨号,身子一歪,便向战马之下坠落。四周亲卫骇得一拥而上,堪堪将他接住。却见蒲洪面如金纸,容颜惨淡,双目紧闭,口鼻殷红,气得吐血晕死过去了。。。


  蒲洪时年六十六岁,年龄着实不小;一帆风顺,神清气爽时看着倒是康健壮硕,一俟困顿萎靡,迅疾露出老态。


  蒲健、蒲箐哀嚎着将蒲洪抬入中军大帐,又是捶背又是呼喊,忙乎了好大一阵,蒲洪才悠悠醒转过来。他人是醒过来了,精神却没有复原,呼吸之间出气多,入气少,看起来十分难受,唯有一双眸子精光闪烁,仍有迫人之势。


  蒲洪扫了一眼帐中子弟,抬手指着蒲健道:“立即传令,不可再攻黎阳,不惜一切代价与段勤、刘国合好;紧急动员枋头上下,向青、兖发起全面攻击,与新义军不死不休。”


  蒲健凛然称是。


  蒲洪又道:“老夫年事已高,体力不济。枋头以后就交给汝等了。汝等要好自为之。”


  石青不知道,他急令衡水营出兵会带来这样的变化;衡水营出发后,他交代王猛、韩彭收编滠头士卒,重建新义军各营编制。自己则一头扎进中军大帐中,再不露面。


  “麻姑。。。”


  “嗯~”


  石青右手枕颈,身子松乏地倚倒在榻上。麻姑皮甲整肃,很不协调地偎依在石青怀中,连日鏖战,两人很久没顾得亲热了。


  石青没有任何意义地唤了一声,左手在麻姑身上游走,所到之处,触及的尽是硬硬的甲衣。麻姑似乎有感觉,腰身扭动着,嗯昵着应和。这声呢喃,向一点火星,扑地一下,点燃了石青这块干柴。


  石青左手用力一搂,衣甲缝合处的钢钉撞到一处,发出叮当的响声。


  麻姑也不嫌衣甲碍事,使力向石青怀里挤去,只螓首扬了起来,香喘连连,双颊火红,耳垂通亮,媚眼如丝地瞅着石青。


  石青脑中轰地一响,浑身上下瞬间变得火热8滚烫。


  麻姑比石青大四岁,在这个时代,早到熟透了的年龄。以前她一心修道,不经人事,还能保持些少女的天真烂漫,可自从和石青在一起后,受雨露浇洒滋润,她整个人就像春天的花一般,一夜之间便完全绽放开来,焕发出慑人心魄的光彩和魅力。


  石青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麻姑仙子。。。”石青邪恶地狞笑着,低头将嘴凑上去。麻姑——传说中的仙子,此时却像魅惑苍生的妖精,风情万种地躺在自己怀中。这让石青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点恶趣味。


  “石青~弟弟~”低声的呼唤,浓浓的满是渴求。麻姑星眸半睁,下颌抬高,樱唇微张着迎合。


  “走开!”


  一声极其不忿的呵斥忽然在帐外响起,即将触碰到一起的嘴唇同时一滞,两人似乎意识到这个临时帐篷并不是很隐秘的地方。


  麻姑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这种红属于羞红,和刚才情动的晕红截然不同。她伸手在石青耳朵上扭了一把,啐道:“大白天的,你好不识羞。”说着,她身子一挣,游鱼一样脱出石青怀抱离榻而起,脚步轻点,飞快地闪到帐后去了。


  石青无心拦阻麻姑,他听出来了,外面吼叫之人是姚益。他担心姚益这个莽撞的家伙真的闯进来。


  “石帅操劳日久,需要休息,此时不见任何人,姚将军有事以后再说。”吼声之后,帐外跟着响起诸葛羽冰冷的劝阻声。


  “汝敢挡某?找死!”姚益暴怒的吼声震得牛皮帐篷簌簌抖动。


  诸葛羽乃是世家子弟,他虽然被石青治得服服帖帖,可并不代表其他人能骑在他头上。特别是被江左视为蛮夷、一向瞧不起的胡人。何况,他有军令在手,哪吃姚益恐吓这一套。当下一抹脸,喝道:“来人!将这个狂妄大胆,胆敢滋扰石帅休息的狂徒给我打出去。”


  石青起身负手来到帐幕边沿,侧耳倾听外面的声响。他听见一阵杂七杂八的呼喝,似乎亲卫们动手了,其间夹杂着姚益愤懑的呼痛声和姚若弱弱的恳请声。却没听见姚益动手的声音,想来姚益虽然憨直莽撞,还是知道些分寸,没敢还手。


  正听之间,石青感觉手心一阵发*痒,两支纤指在上面轻轻地抓挠,随即耳畔一阵温热,响起麻姑轻柔的声音:“坏人~”


  石青知道麻姑意指姚益、姚若之事。但他没法解释,他的心思没人明白,包括王猛,包括麻姑等等。石青亲信之人大多以为石青离开邺城是为了发展新义军实力,有乱世自立之心;为了鼓舞手下人的斗志,石青甚至有时在言语行动上也做着这样的暗示。


  事实上,石青并不是这样想的。他离开邺城,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摆脱邺城行事规则,倚仗新义军,最大作用地将穿越者的优势发挥出来,以此廓清入侵胡人,恢复汉家天下。


  在石青看来,当前中原最大的三个胡人威胁,一是鲜卑慕容;一是枋头蒲洪;一是滠头姚弋仲。三个威胁中,鲜卑慕容一则比较遥远,二来过于强大,不是新义军能够对付的,石青打算让冉闵对付鲜卑慕容,新义军从旁协助。为了让冉闵安心对付鲜卑慕容,石青计划依靠新义军的力量解决滠头姚弋仲和枋头蒲洪,即便不能将两地羌人、氐人诛杀一空,也要把他们打得喘不过气,无法成为威胁。


  相对于退守关中的蒲氏来说,滠头姚弋仲对冉闵的威胁更直接;石青记得,姚襄战败后,姚弋仲至此绝了和蒲洪争夺关中的心思,一心一意帮助襄国石祗攻打冉闵。为此,不惜举族而战。就凭这一点,石青就不会对姚氏兄弟有半丝慈悲。


  石青暗自算计,历史上滠头举族而战时,凑出了两万八千人,其中两万人是枋头之战的漏网之鱼,由于新义军的介入,这两万人已经没了。那么枋头最多不过万余青壮士卒,只要想法把这些人耗掉,姚弋仲父子再是英雄,也只能成为丧家之犬,依附其他人过活,再不能跑到淮北修养生息,再此崛起。


  想到滠头羌人的下场,石青精神一振,转过身来,对麻姑笑道:“我真是坏人?你不怕?”


  麻姑斜睨了石青一眼。“当然。修杀道的都是坏人。不是算计人,就是杀人。哼。。。”说着,她把琼鼻一皱,白了石青一眼,不在意地说道:“。。。麻姑才不怕。我父亲修的也是杀道,只要不与修杀道的争,有什么好怕的。”


  “杀道?杀还算是道?”石青反倒摸不着头脑了。


  “怎能不算?大道唯一,大道之下又有小道万千,人活于世,总是其自己的道。”麻姑摆出一副大姐姐开导小弟弟地口吻。


  石青莞尔一笑。“哪来这么多玄虚。我只认人间正道,我以正道伐无道、伐邪道。与你父亲的杀道不可混为一谈。”


  麻姑苦口婆心道:“世间哪有正道?又哪有邪道?修杀道的人都以为自己行得是正道,敌人行得是邪道,正正邪邪,谁有分的清白?”


  “分不清白吗?其实很简单。我以自己兄弟亲人的意志心愿为正道,逆我兄弟亲人意志心愿的便是邪魔外道!我必不容。”石青浓眉一掀,不容置疑地作出一个结论。


  石青在大帐里呆了足足两天,这两天他很少再和麻姑闲话家常,每每一个人坐在那里沉思,有时在地上摆弄了一堆东西,写写画画。麻姑知道他一心在算计着什么,很乖顺地没有打扰。


  其间姚益数次请见都未能得逞;衡水营依旧不断地沿淇河来回游弋,挑衅枋头军;枋头军没有再围困东枋城,而是偃旗息鼓,不声不响地移营至汲县,与新义军隔淇河相望。


  两天后,王猛告诉石青,滠头军甄别清楚,收编完毕。滠头军中的汉人依照技能特长补进志愿兵各特种营,羌人、氐人、匈奴等胡人打散补进志愿兵三个步卒营。新义军志愿兵各营包括在邺城新建的亲卫营在内全部满员,义务兵得到裁撤下来的人员补充,也已满员。


  “这不再是一支纯粹的军队了。”石青感叹了一句,随后命令全军开拔,渡过黄河,返回白马渡。


  “兄弟!毒蝎兄弟。。。”石青刚一露面,姚益忽然从左近蹿了出来,姚若跟在他后面,连连拉扯示意,姚益恍然未觉,他眼里的世界,似乎只有石青存在。


  石青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姚大哥!几日不见,一切安好。”


  姚益愕然一愣,旋即黑过脸一下耷拉下来,哭丧着道:“兄弟!这是咋回事?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你的手下擅自主张,为啥要把滠头军编进新义军?今日,你要给哥哥一个明白。”


  姚若畏畏缩缩地跟过来,瞅瞅石青怯怯一笑,连忙退到姚益身后。


  石青收起笑容,沉思一阵,随后皱着眉头,艰难地说道:“姚大哥。此事虽然不是出自我的手脚,但是!兄弟们对滠头军有些不忿,定要如此做。小弟我。。。哎!众意难违啊。”


  “啥?不忿?为啥不忿?”姚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淇河一战原本与新义军无关,新义军却为此付出了四千多条性命,耗费无数粮草辎重。但是,石青要告诉两位哥哥的是,新义军对此没有后悔。。。”石青语声低沉,说得惨痛无比。姚益、姚若两人凝神回想,不由点了点头,承认石青说得对。


  “新义军都是好汉子,为朋友两肋插刀,不会计较损失。但是,新义军绝不容许自己兄弟白白死去。枋头军杀死了我们的兄弟,我们就要和枋头不死不休地斗下去。这是所有新义军好汉的共同心愿!”


  还要打!?姚益、姚若惊诧地互视一眼,他们没想到新义军这么耐得住。


  石青落寞一笑,又道:“新义军因为滠头而战不后悔,但也不能过于冤屈,不能任由滠头军一走了之,新义军独自作战。两位哥哥,这就是兄弟们裹挟滠头人的目的。众意如此,小弟实在不知怎么解劝。。。”


  姚益、姚若有些讪讪。姚若嘴唇蠕动一下,正想张口。


  石青忽然疑问道:“两位哥哥,兄弟们裹挟滠头军,虽然无礼;但是着急的应该是姚五哥才对,怎么是你们两位?其实,以小弟看来,这事对两位哥哥反是好事。”


  姚益咕哝道:“再怎么说,也是滠头人。为兄怎会不着急?”


  姚若却道:“石帅何以说是好事呢?”


  “难道不是吗?”石青诧异无比地说道:“滠头军编入新义军后,姚五哥孤身而回,怎么向征西大将军交差?就算征西大将军不拿他问罪,世子之位却绝不会传给他。如此以来,姚大哥的机会不是来了吗?”


  姚益、姚若齐齐吸口凉气,忽然顿悟,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喜色。


  “如果能想个办法。。。”石青思虑着说道:“将滠头兵马调来,姚大哥借机掌握在手,世子之位可就十拿九稳了,征西大将军便是不愿只怕也不可得。哈哈哈。。。”


  说到最后,石青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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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八章 雷弱儿的烦恼

  更新时间:2010-04-04

  永和六年二月初一。


  这一天,正值北方大地四分五裂,中原乱至鼎沸之时。


  凉州一分为二,西边是遵从大晋的张氏,东边是麻秋部将王擢暂领的屠军;关中被王朗的中军司马杜洪把持;代北的鲜卑拓跋正在修养生息;新任刺史张平忙着绥靖并州;另一位新任刺史周成刚刚从魏统手中接管了徐州防务;司州刺史刘国逃过黄河,将司州南部的山阳等地让给豫州牧张遇,将荥阳、洛阳让给枋头蒲洪,蒲洪不仅占有黄河南岸,连带将北岸的河内也收入囊中;青兖大部被新义军掌握,唯有陈留让给了鲜卑人段龛;段龛的好日子没有多少了,张遇赶走刘国后,眼光已盯上了他。


  比这些地方更乱的是河北幽冀,几乎每个郡都是一个独立的势力。


  大魏朝廷占据了邺城,邺城周边的黎阳城、平原郡、甚至近在咫尺的石渎都是它的反对势力。石祗和张举在襄国筹谋另立朝廷,继承石赵国统,真正响应他们的只有冀州石琨;滠头的姚弋仲大概会在得知枋头战败,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倒向襄国;与冀州相邻的广宗郡乞活不胜石琨骚扰,于是听从大魏朝廷的旨意,开始向邺城迁移,以填补邺城周边的人口流失;远离是非之地的渤海郡被逢约等从军伍回返地方的豪雄瓜分殆尽;更远的幽州蓟城以及安乐,刺史王午与征东将军邓恒打定隔岸观火的主意,冷眼旁观邺城、襄国谁胜谁败。


  各方势力林林总总,不下近百;他们无论是遵奉大晋还是遵奉大魏,或者依旧打着石赵的旗号,都是一种姿态;青、兖新义军、豫州张遇无不如此。事实上,他们是一方之王,各自为政,邺城、襄国和建康对他们没有任何管辖权和约束力。


  内部混乱之后,外部威胁随之而至;从南到北,无数人的眼睛盯上了中原。


  南方还好,能干点事的桓温受困于林南(今越南)叛乱和益州叛乱,无暇北顾;另外那个喜欢运筹帷幄、善于玩弄谋略的殷浩,不是在整肃大军,而是不断地派遣使者,联络北方的蒲洪、石青、周成、张遇。。。打算依靠策反平定中原。因此,威胁可以忽略不计。


  北方不同。鲜卑慕容厉兵秣马数月,一直在等待时机,而此时,实际已至。二月初一这一日,二十余万鲜卑铁骑誓师南征,势要平定中原。


  慕容氏南征大军分为东、中、西三路。东路以慕容垂为督帅,率两万人马走徒河(今锦州附近),沿后世清兵入关路线直攻征东将军府衙所在地——安乐(今河北乐亭)。西路由幕舆于为督帅,率两万人马走蠮螉塞(今居庸关),沿太行东麓而下,攻略幽州左翼,向西窥视并州;中路从卢龙塞(今河北宽城与迁西之间的喜峰口)南下。燕王慕容俊亲为督帅,率大军近十八万,以慕容恪、鲜于亮为前部督,幕舆泥为后军,开山修道,押运粮草辎重。


  慕容俊命世子慕容晔坐镇龙城,以内史刘斌为大司农,与典书令皇甫真共同辅佐慕容晔统领后方留守事。


  二十余万鲜卑铁骑滚滚南下,早已定下保存实力策略的征东将军邓恒、王午无心抵抗,开始安排撤退大军事宜。


  就在这个时候,石青率部进驻白马渡口。


  白马渡口隶属兖州东郡,半个月前,衡水营等候邺城石青将令,在此扎了一个小小的水寨。新义军抵达后,立刻忙碌起来,依靠水寨扎营筑垒。


  大营呈东西走向,南北宽约一里,东西长约一里半,足以容纳三五万大军驻扎。


  营门有三道,一门向北,与码头水寨相通,是为侧寨门;一门向东,直通一百五十里外的禀丘,是为后寨门;一门向西开,是为正门。由正门而出,沿黄河南岸西行不到五十里便是黄河另一大渡口——延津渡,过延津渡再行五十里就到了大名鼎鼎的鸿沟,鸿沟对面则是枋头军占据的官渡。延津渡、官渡原本属兖州陈留国下辖,如今,却是无主之地。


  营寨东西南三面俱是宽为两丈,深达一丈的壕沟,壕沟前鹿砦密布,壕沟后是一丈高的木质栅栏,栅栏由一根根圆木编制而成,每根圆木顶端都被削成锋锐的尖刺状,以防止对手攀爬;栅栏之上,无数人为钻开的小孔密密麻麻,那是防守用的箭孔。栅栏之后,五尺高的土垒紧紧抵靠着,为寨墙提供支撑,同时便于士卒在其上防守调动。


  这样的寨子与其说是营寨,不如说是坞堡。新义军下偌大气力筑建此寨,无疑是打定主意,准备长期屯守。


  当前的情况确是如此,由不得新义军不坚守。


  就在新义军抵达白马渡的前一天,汲县的枋头军开始动作了。


  三万枋头大军渡过黄河,没有屯驻势力范围内的官渡,而是直接跨过鸿沟,在延津渡登岸驻扎,摆出一副沿河向东攻伐青兖腹地的态势;另外,一股数量不明的枋头精骑沿卫河向东而去,目的不明;石青、王猛两人猜度,这股精骑的目的有两个可能;一是效仿轻骑营突袭枋头腹心之举,试图绕过禀丘、白马,从东边偷渡黄河,突袭青、兖腹心,烧杀劫掠,施加报复;二是故布疑兵,牵制新义军;新义军若是不管不顾,这支疑兵很可能变成一支正兵,从侧翼打击新义军。于此同时,两万枋头军屯驻汲县,摆出东渡淇河,从黄河北岸夹击新义军的架势。


  枋头军的意图表达的很清楚,他们不能容忍石青的挑衅,他们要全方位地攻击青、兖两州,毁掉新义军的根基,彻底绝了这个后患。


  与新义军此前参与的所有战斗不一样,这是一场全方位、大纵深的战役!新义军以前的战斗大多属于临时的、应急反应,是短、平、快的战斗厮杀;这一次不一样,无论从参战士卒规模,还是从战区跨度,抑或是从战后影响上来说,这不再是一场单纯的战斗,而是一场影响深远的战役。


  面对枋头军全力以赴、咄咄逼人的攻击态势,新义军兵员不足的劣势彻底暴露出来了。石青和王猛呆在一起合计了一整夜,依旧认为,在枋头大军的攻击下,青兖周边很可能下处漏风,处处冒烟。


  “罢了。若是全面兼顾,很可能处处都顾不上。我们还是依托白马渡、禀丘、历城三处布置防御,固守待变。哼!对手未必如我们想象的这样厉害,青兖农庄也未必虚弱的不堪一击。”


  石青最后拍案定论。他所说的固守待变这个‘变’,指的是枋头军中麻秋这个变数。


  抵达白马渡的当天,石青传令司扬,命司扬率三千义务兵驻守历城,防止对方精骑从东阿、历城一线偷渡黄河,突袭青兖腹地;传令乐陵郡贾坚,命其率豪杰营在河北戒备,稳住乐陵郡的同时,与司扬隔河呼应,互相支持;传令军帅府,命令军帅府与政务、民务两部配合,在各地农庄组建青壮团,一旦有事,青壮团要能保证农庄半日安全,以等待援兵到来;命崔宦率戴洛部、燕九部共计两千义务兵移驻禀丘,会同义务兵禀丘营,在军帅府的指挥下防守禀丘至东阿一线。


  与此同时,石青派人快马南下徐州,打探从徐州回防的魏统部行止,督请魏统部精骑急速赶至白马渡,配合新义军应对枋头人的攻势。冉闵答应过,将魏统部暂调至石青麾下。魏统部有五千精骑,这支机动力量,对于眼下的新义军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太阳开始向西倾斜,时已过午;白马渡口一带到处都是来回奔走的身影,齐声呼喝的号子与滔滔黄河水共同奏响;一万多新义军挑土挖壕、伐木树栅,忙碌不已。


  崔宦督率两千新义军离开营地,向东开往禀丘。


  石青在为崔宦、燕九、戴洛送行。“你们转告孙叔。请他和戴老将军辛苦一下,继续筹措粮草辎重,组织工匠修复衣甲兵刃;让陈然和伍慈到白马渡来,这里需要人组建中心行营。。。”


  崔宦躬身应诺。随后和燕九、戴洛追赶前部士卒。


  与崔宦部同行的还有近千的南安羌人眷属,这个部落共有两百多个家庭;到肥子后,这个部落会被打散分拆,泰山四周的一两百个农庄每个农庄都会而且只会安置一个羌人家庭。


  雷弱儿和两三百羌人士卒依依不舍地和家人叙话道别,神色间很是哀戚。他们不知道,部落被打散后,是否还有重聚的可能,不知道落户青、兖意味得福祸,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但是,他们没有选择,因为他们知道,胆敢抗令,不仅是自己,连带着家眷,都会立即被处死。


  离开的队伍渐行渐远,羌人士卒纷纷归队,继续回营地劳作。雷弱儿慢悠悠转身,四处晃荡;新义军收编了他的士卒,对他却没有任何安置;看着其他人成队成屯成建制地忙乎劳作,他孤零零地身影,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


  “很难受?”一个冰冷的话音闯进了雷弱儿的世界。


  雷弱儿迟钝地转过身,发现说话之人是新义军那个军帅石青。石青的神色很平静,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透出的冰寒冷漠让雷弱儿不寒而栗——这人必是杀人万千不形于色之辈。


  “汝还没明了自己的出境?”


  石青嘴角微微翘起,带着明显的讥嘲。“汝早该死了,战败之时,便该死了。只因新义军不愿损耗自己兄弟,这才答应纳降,汝因此得以存活。实话说吧,汝现今所得,全赖新义军所赐。汝若能明白其中关窍,是汝之福,若是不懂,哼。。。别说一个小小的部落酋长,便是蒲洪,石某能杀也是一刀杀了。在石某面前,汝等不过一蝼蚁耳!”


  雷弱儿如坠冰窟,只感觉心脉血液全部冻结了。眼前这个人实在够猖狂,实在够狠辣,说话赤*裸*裸*地,不带任何虚饰。令雷弱儿悲哀的是,这人偏偏将自己和南安羌人捏的死死的。雷弱儿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如此作?对方难道不明白,上位之人应该礼贤下士,虚若怀谷;应该以恩义结好部属,应该一视同仁地受降纳叛吗?

  “汝之过往一切。身份、部属、地位。。。已随战败而去,此时此刻,汝一无所有。若想再度拥有,好生拿命去拼去挣吧。。。”


  石青毫不顾忌雷弱儿的心思,继续刺激着,说到最后,他冷哼一声:“好自为之!”,言罢,径直离去。


  走出十几步后,身后突然响起雷弱儿艰涩的声音:“等等。。。”


  石青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去看,静静地等待着。过了一阵,身后再度传来低沉的声音。雷弱儿似乎十分用力地挤出来一句话:“石帅。你让雷若儿怎么做?”


  “汝力大槊沉,也是一员猛将。若想重新为自己挣个名分地位,为家人挣个富贵安逸;就来石某身边作亲卫吧,日后随石某冲锋陷阵。”石青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负手而去。


  雷弱儿一听亲卫两字,吐血的心都有,他堂堂一部之酋,枋头顶尖的人物,在新义军竟然只能作一名亲卫!眼看着石青越行越远,他暗叹一声,一咬牙,追了上去。既然是亲卫,自然需要跟在主将身边,随时护卫了。


  “能屈能伸是为大丈夫。好好干吧,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雷弱儿亲卫的主将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地向后甩了一句话。


  雷弱儿闻言一惊,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干脆闭上嘴,只默默地跟在石青身后,在忙碌的营地四周转悠。


  “破符。回来了。段勤怎么说?”石青瞧见丁析走过来,先行开口招呼,丁析率部和衡水营一道一直在淇河上下游弋,联络段勤、刘国之事交由他负责。


  丁析行了礼,恼火地说道:“段勤、刘国两个东西太油滑了,只是虚应故事,靠不住的。他*奶*奶*地!他们良心被狗吃了,也不想想,若不是新义军,他们不定已被蒲洪火并了呢?”


  石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没什么。我们本就没指望他们,之所以联系,不过是保持住关系,待得需要之时,更方便联系罢了。嗯,这样,破符。你告诉他们,日后枋头若是乱起来,请他们尽快出兵,收取蒲洪允诺的一万头牲畜,千万不要太过客气,将人丁牲畜都让给新义军。”


  丁析被石青说得哈哈大笑,笑罢问道:“石帅。告诉他们这些有用吗?”


  “当然有用。他们听了这话,一旦对枋头监察严密一些,枋头就会感受到威胁。哼哼,有一两万大军在侧,你说,蒲洪还敢全力以赴地攻击青、兖吗?”


  石青得意地笑了一阵,突然把笑容一收,冲丁析摆摆手,道:“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破符还有是否?”


  见丁析摇头后,石青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匆匆向水寨赶去。


  水寨寨门大开,一叶扁舟晃晃悠悠荡出寨门,姚若和四个背负包裹的亲卫站在小舟之上,向寨内连连拱手,一副远行模样,姚益、王亮、薛瓒、尹刺、姚益生等滠头人士站在圆木搭就得码头上,也向姚若拱手作别。只是没有姚襄。


  “姚三哥。一路小心。。。”石青人还未到,声音先就到了。听到声音,小舟停了下来,码头上的人让开一条通道。


  石青径直走到码头边缘,冲小舟上的姚若一拱手,恳切地说道:“姚三哥,回返滠头之后,请代石青问候征西大将军。姚三哥一路之上需注意安全,哪怕要不来援兵,也请早去早回,免得兄弟挂念。。。”


  姚若在舟上一揖,扬声道:“谢石帅厚意,姚若定会小心在意,绝不敢误事。石帅放心,此番回去,姚若必能说服父亲大人,再组一支军,来为滠头兄弟报仇雪恨。。。”


  姚若此番回返滠头,是石青献的计。


  五万滠头军尽皆覆没后,滠头还剩四五万人,其中青壮不到一万,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走到这一步,滠头势力差不多等于垮了。若是太平时日,休养生息一段时日,不定还可以恢复过来。此时却不行,天下动乱之际,争战不休,元气大伤的滠头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是依附强者,受人庇护而得以延续。要么被急于扩张的四周势力肢解,最终灰飞烟灭。


  石青告诉姚益、姚若,他愿意扶持姚益成为滠头首领;新义军也愿意与滠头结盟,在乱世中互抚互助,只是,滠头人必须迁移到乐陵郡,与新义军相邻,才可成事。


  姚益、姚若半信半疑,不过,与救命稻草相比,石青毕竟要可靠的多。为了滠头人未来的前途,为了姚益能够接掌滠头;兄弟俩思虑良久,最终选择听石青的。


  于是石青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借求援之机,将剩下的青壮抓到手里,实质掌控滠头最后的一点武力。考虑到姚弋仲可能会认栽,不舍得再发援兵。石青请姚若明告姚弋仲,新义军与大晋关系一直很密切,他若率部迁移至乐陵,与新义军接盟互为依托;进,可在乐陵修养生息;退,可南下江淮,投靠大晋。


  石青相信,这其中的诱惑,无论是姚弋仲还是姚益、姚若都难以抗拒。如此他的目的就算达成了。石青的目的是要让滠头人远离襄国石祗、冀州石琨,避免他们勾连一处,为冉闵平定襄国减少一些阻力。


  送走姚若,石青再次转悠开了,一路之上,不停地与人招呼说笑,或者是安排吩咐事情,忙碌之余,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雷弱儿跟在石青转了一阵,突然愤愤不平起来:你石青对下亲善随和,看来并非凶狠跋扈之人,为何单单对我南安羌人这般横蛮无礼?难道就因为我们是降兵么?


  想到‘降兵’二字,雷弱儿一阵沮丧。他投降的时候,原打算先保住性命,以后再找机会逃回坊头,实没想到石青做得这么绝,竟然把南安部族家眷全给弄到青、兖两州,而且打散分居;以后自己若是想逃,这些人铁定无法带走,她们除了死只怕再无其他可能了。这个石青同蒲洪大单于可不一样,与他雷弱儿没有半点烟火人情。
——

  三十九章 男人的眼泪


  更新时间:2010-04-05

  二月初三。


  枋头大军从延津渡拔营,向白马渡新义军大营逼了过来。旌旗林立如云招展,烟尘弥漫遮天蔽日;五千精骑侧分两翼,两万五千步卒并排列出五个整齐的方阵,铺盖在黄河南岸的平原上,覆盖了四五里方圆。


  咚!咚!咚——


  第一通鼓尚未擂完,各部将校已经齐集。刚刚筑起一个雏形的新义军大营西部营垒上,石青负手而立,隔着营栅向西眺望。


  “蒲字大旄旗?是蒲洪亲自来了吗?”石青眼睛紧紧盯着两里外众多认旗簇拥着的一杆大旄旗。


  “不是蒲洪!”


  薛瓒适时展露出自己的见地。“蒲洪的大旄旗是苍黄色牛尾,没带羽。这杆旄旗是黑牛尾,缀上白羽;以薛瓒看来,这应该是蒲洪世子蒲健新制的旄旗。。。”


  “新制?”石青若有所思。


  “不错!这旄旗旗面颜色簇新,应该是新制的。如果属下料得不差,枋头军对青兖之战,当有蒲健督帅。蒲洪或许老了,经不得长途征战,可能在枋头坐镇留守。”薛瓒分析的如丝如缕,合情合理。


  石青点点头,没有表示惊奇。作为滠头顶尖人物留名史册之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只是薛瓒见石青没有任何表示,却有些失望。


  枋头军与新义军隔着营寨对峙半日,见新义军没有出寨迎战的打算,他们没有匆忙发起攻击,而是缓缓向后退出三里,随后旁若无人地就地安营扎寨。


  侗图、孙霸等几员校尉请求出兵骚扰,要给对手一个下马威,挫挫对手的士气。


  “以静制动!固守待变!这是事先定好的策略。没有我的将令,谁都不许妄动。”石青很坚决地拒绝了手下们的请求,说完,他略微偏转过头,怅惘地望着西北,沉默不语。


  王猛眼光一转,顺石青正对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隔黄河与白马渡斜斜相对的汲县。


  王猛恍然明白,石青是在惦记麻秋,他大概在猜想麻秋是否接到传讯?是否已派遣心腹前来会晤吧?王猛默算片刻,石青的内应回转枋头大约六天,正常情况下,口信早该传给麻秋了,麻秋若是有意,派遣的人两天前就该到了。难道。。。


  王猛皱起了眉头。他知道,石青并不担心当面的三万枋头军,一万一千新义军背靠青、兖;据垒而守;对面之敌若敢来啃,足以崩掉他们的大牙。石青担心的是青、兖腹心,那里太过空虚,虽有黄河天险隔挡,但是防线太长,七八千义务兵守得住吗?眼见就要到春耕时分了,若让枋头军突破进去,烧杀劫掠一番,损失可就大了。


  “石帅————”


  王猛神游太虚,正在静心思虑之时,一声三分像破锣,七分像呱噪,又似悲沧哭嚎,又似凄厉惨叫的叫喊蓦然在身后响起,惊得他顿时从沉思中醒过来。


  “不好!听其声音,定是哪里出事了!”王猛听音辨理,心念电闪间想到许多不测,短短一瞬,他已是冷汗淋漓,心慌慌六神无主。


  就在这时,王猛眼光一闪,看见石青十分沉稳地转过身,浓眉略微蹙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样子,冲自己身后不满地斥道:“嚎什么嚎?哭丧啊。。。”


  王猛一愣,石帅不是反应迟钝之人,为何能如此镇定?他狐疑地转过身向后看去;刚一转身,眼前便扑来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惊得他差点大叫起来。


  “石帅——想死伍慈了。。。。”黑影在石青站立的土垒下嘎然止住,又扑通倒地,在通通通地叩头声中,那个吓煞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伍慈也太夸张了。。。王猛瞅着地上叩头如捣蒜的大马猴有些哭笑不得,他举袖擦了擦冷汗,就在这时,眼前一花,一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青年文士出现在面前。


  文士向石青一揖,不卑不亢地说道:“陈然奉令前来,见过石帅。”


  王猛一悟,这两人便是石青招来的新义军军帅府参赞陈然和伍慈啊。他瞅瞅陈然,再瞅瞅伍慈,两下一对比,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石青客气地招呼着陈然,随后走下土垒,踢了伍慈一脚,徉怒道:“滚起来,看你那没出息的样。”


  伍慈很干脆地应了一声,一脸笑容地爬起来,对于石青的斥责毫不在意。


  “诸位各安其职,小心在意,不要让敌军钻了空子。”石青对诸将吩咐一声,随后转对王猛、陈然道:“景略兄、陈先生,我们回去说话。”


  石青肃手相请两人去中军大帐,伍慈不用交待,已经颠了颠地紧紧跟在身后。


  四人到大帐坐定,待亲卫送上茶水退下后,伍慈抢在陈然前面禀报道:“石帅。乐陵贾坚探报,祝阿东面、黄河北岸出现枋头军精骑,数目约莫四五千,打得是蒲箐的旗号,目的暂时不明。”


  “祝阿?”石青蹙眉回想了片刻,随即向王猛问道:“景略兄,你看他们的目标是渡河进入泰山腹心还是寻机攻略乐陵?”


  见石青如此作派,陈然、伍慈眼中精光一闪,都看向王猛。伍慈更是带着明显的敌意,斗鸡一般盯着王猛挑衅。


  王猛恍若未觉,沉思着说道:“若说对手目标是乐陵,新义军在乐陵只有一城、一仓和一盐场,只要暂息盐场作业,小心防守,五千精骑只能望城兴叹;实为不智。若说对手打算渡河南下,却也难能;对手有五千战马累赘,怎么可能瞒过新义军的探查偷渡黄河?如此看来,,对方或许另有所图。此外,令人忧虑的是,对方万一成功偷渡黄河,五千精骑足以将青、兖闹个天翻地覆,不可不早作提防。。。”


  “。。。石帅。对付骑兵的只能是骑兵。这五千敌骑,最好交给轻骑营应付。白马渡依寨而守,轻骑营在此用处不大,就算有需要突击反攻之时,权翼一部精骑已经足矣,你看。。。”


  王猛询问的目光落到石青身上,石青沉吟着尚未回答,伍慈撇撇嘴,怪模怪样地走到王猛面前,抢先替石青做了回答:“你这厮说了许多废话,只没说明对方目标到底是何,怎能随意调走轻骑营?”


  王猛淡然瞟了伍慈一眼,没有说话。石青却是勃然大怒,猛一拍案,厉声斥道:“伍行云!汝好大胆!汝懂的什么?胆敢在此胡言乱语?”


  石青真的发怒,伍慈立即时了,畏畏缩缩地退下去。


  石青狠狠盯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训诫道:“兵者大事,不可不慎;汝以为是什么?猜谜么?猜中了,大获全胜,一旦猜错,就全军覆灭吗?汝以为料敌机先是什么意思?是事先算准敌人每一步动作吗?狗屁!那是不懂兵事之人,胡乱猜度的,汝若将此封为圭皋,必定误人误事,难堪大用。。。”


  石青唇枪舌剑,不止不休,他有意趁这个机会教导伍慈、陈然一些兵事常识。


  “。。。对敌之道,以正为主,以奇为辅;何为正?探明敌军虚实短长,对敌军未来可能作出的各种动向没有遗漏地制定应对和补救措施,让敌军的攻击难遂其愿。这便是正,也是料敌机先。等待敌军出错,出奇胜之,这既是辅。正奇相间,就是用兵之道。兵事,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馊主意就能打垮对手的。就算有,那也是运气;真正的兵家从不会将胜败寄托到运气上。。。景略兄没有武断地认为对手肯定会如何,新义军应该如何;他的部署建议针对的是敌军精骑所有的可能动作。这才是真正的兵家!与景略兄相比,你伍行云差的远,以后好生学着些!”


  石青疾言厉色地好一通训斥,伍慈灰溜溜地一声不吭,陈然目光灼灼,一直盯着王猛打量。以前,石青从来没有如此推崇过他人。


  石青这通火气发的不是毫无缘由的。他深知王猛的才具,有心加以重用;奈何王猛加入新义军时日太短,如司扬、伍慈等跟随石青比较早的,未必膺服。王猛坐镇东枋城的时候,丁析、崔宦私下就曾向石青表示,对王猛不放心,实际上他们是在暗示,他们不服王猛管辖。这是任何一个团体都存在的通病——论资排辈。


  历史上,苻坚超阶拔擢王猛意欲重用,也引起很多大秦重臣不满;为了提高王猛的威信,苻坚斩杀了宗室勋旧、氐人豪雄姑藏侯樊世,唯一的罪名就是对王猛无礼。自此以后,大秦旧臣再没人敢排挤王猛。


  石青自然不会效仿苻坚,他相信以王猛之才,时日一长,自然会得到其他人的尊重;不过正值大战,关键时刻,他不希望内部出现争斗,所以借此机会,狠狠训斥伍慈,以暗示陈然等新义军老人,不得排挤王猛。


  “本帅已任命景略兄为军帅府长史,景略兄将负责组建白马渡中军行营,陈先生和伍行云暂归行营下辖,日后要好生协助景略兄打理行营事宜。”


  说到这里,石青嘎然而止,一言不发地看着伍慈、陈然。


  陈然从容一笑,对石青微一颌首,随后重新和王猛见礼。伍慈也讪讪地走过去,和王猛说话见礼。


  石青满意地点点头,扬声唤过帐外守候的诸葛羽,命他传令侗图,轻骑营整肃行装,明日一早赶返历城,协助司扬防守东阿至历城河段。


  王猛、陈然告辞而去,伍慈坠在后面,走到帐口时,他回身对石青嬉笑道:“石帅。伍慈成亲了,女人是石帅从邺城弄回泰山的。谢谢石帅!”说着,他对石青郑重一揖,这才呵呵笑着走了出去。


  石青莞尔一笑。这家伙也太猴急了,华林苑的宫女才到泰山多久,他就成亲了;不用说,这家伙铁定以权谋私了。


  伍慈前脚刚走,苏忘后脚就登上门来。和一年前相比,苏忘没有了原有的‘豪爽’,招牌式的大笑不知甩到那旮旯里去了,换之的是沉稳端肃和眉宇间不时掠过的阴狠。他风风火火地走进大帐,一边匆匆行礼,一边说道:“石帅。汲县枋头军正在东渡淇河。”


  “哦?是吗?”石青并不很吃惊,汲县的两万枋头军绝不会是摆设,早晚要动,石青需要知道的,是他们的意图。


  “走,看看去。”石青招呼苏忘出了帐,走在通往水寨的路上,石青又问:“看清旗号没?督帅是不是蒲雄?”


  “是蒲雄!”


  尽管是意料之中,可听了苏忘肯定的回答,石青还是有些抑郁。


  经过一段时间的扩张,枋头氐人与其他地方势力相比,仿佛是个巨无霸般。可在石青眼中,此时的枋头,他真正看的上眼的人物只有三个。一个是蒲洪,一个是雷弱儿,另一个就是蒲雄。除了这三人,就算是枋头未来的当家人——蒲健,石青也没放在心上。


  蒲洪老了,精力有限,威胁会越来越低。雷弱儿被他收在身边,生死操之于心,威胁可以忽略不计。目前石青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蒲雄。


  蒲雄。当前枋头最顶尖的人物,他没有统率主力正面攻击白马渡,也不是试图突袭青兖腹地的枋头精骑领军人物;人畜无害、无声无息地呆在汲县,实在有些反常。如今,他终于动作了,只是,他率两万人马东渡淇河到底是何意图?


  石青站在水寨高高的望楼上,对岸以及不远的淇河尽收眼底。


  一两百条船只木筏,在淇河之上来回划动,将枋头军渡过淇河。枋头士卒登岸后,成队成队的来到白马渡对面,忙忙碌碌地安营扎寨,一副驻扎安顿的模样。


  蒲雄这是打算牵制新义军侧翼,配合蒲健正面主攻?石青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旋即被他摇头否定了。两万大军,隔河相对,牵制配合?就算不懂兵之人也不会出此笨着,何况蒲雄。蒲雄如此做,必有深意。


  “苏忘大哥!衡水营要密切注意对岸动静,晚上安排几只船,载两队陆战营、天骑营的兄弟,偷渡对岸,想法摸清对手虚实。”石青下了望楼,吩咐苏忘后,径直去找王猛商议。


  石青心事重重地出了水寨,不经意地一瞥,眼睛余光感受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将军静静地矗立在黄河岸边,石青旋即认出,那位青年将军是权翼。


  权翼是唯一受到石青特殊关照的滠头人。


  滠头军被收编后,姚襄被拘押着,姚益、姚若、姚益生、王亮、尹刺成了新义军客卿,既不带兵、也不任事,成日里无所事事,被新义军好言好吃地供养着。薛瓒特殊一点,他已彻底叛出滠头,投到新义军麾下;石青给了一个军司马的职务,让他带着几百滠头士卒,编入亲卫营。


  权翼和这些人都不一样;他仍然带着一千多滠头精骑;石青没有收编,也没有逼他投靠,仿佛以前的联军模样相处着。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石青很欣赏这个人,历史上这个人允文允武不说,难得的是,此人世事通明,长于实干,竟是拿起什么干得什么,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全才。石青希望他能够自愿投到新义军麾下,而不是被势所迫。


  权翼专注地凝视着北方,没有感受到石青关注的目光。


  石青脚下一缓,随即方向一转,走过去招呼道:“子良兄。可是想家了?”


  听见石青的声音,权翼转过身,从容行了一礼,随后平静地说道:“适才见到黄河两岸草木葱茏,权翼忽然忆起滠头河谷春天时节的风光,忍不住有了些思乡愁绪。让石帅见笑了。”


  “思乡。。。思乡。。。只是何处才是真正的故乡呢?”石青有些感喟地叹了一声。


  权翼一怔,猛然记起,他真正的故乡应该在陇右,在略阳。只是他在孩童时代,便跟随家人,跟随羌人部落辗转至河东,再辗转至滠头;不知不觉间,他已忘记了陇山,忘记了略阳。


  愁绪被石青一撩拨,越发地纷乱了;权翼怅惘地向西眺望,似乎想穿透千山万水,看清陇山,看清略阳;可惜关山隔挡,极远处天地苍苍茫茫连接一处,什么都看不到;他闭上眼睛,试图回忆那里的山山水水,直到回想之际,他才恍然发现,记忆里早没了半点陇山的影子。


  权翼越发地伤感了。由陇右想到滠头,由滠头想到此次兵败,想到五万子弟所剩无几并且被他人裹挟,想到未来几万妇孺在乱世中该会怎样地漂泊流离。。。想着想着,他不由悲从中来,两行清泪无声地流淌下来。


  石青诧异地看着权翼。他没想到,这个在沙场上舍生忘死,日常时平静从容的男子会突然地伤心流泪。这等思乡愁绪可真个浓烈。


  “子良兄。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心之安处是故乡!子良兄还请安心开怀,只要亲人平安,妻儿在侧,合家上下康乐安键。何处不是故乡呢?”石青温和地说着,试图劝慰伤心人。他不知道,权翼忧心的恰恰是妻儿家人的康乐安健。


  “心之安处是故乡。。。”权翼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许久之后,他喃喃道:“心安!心安?如何心安?怎能心安?”


  “和新义军同仇敌忾,打退枋头氐人之后,将家人妻儿接到乐陵来,新义军会保护下辖的民众。那时,子良兄就可心安了。”石青及时地表露出招揽之意。


  权翼闻言,没有任何欣然之色,萧索地说道:“打退氐人再说吧,大战将起,谁知道明天是否还能活着。”说完,他向石青行了一礼,径直告退;也没有擦一擦眼泪,仍由河风将其吹干。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石青摇头叹息不已,蹙眉想了一阵之后,他派人唤来伍慈。就在河岸边,对伍慈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怎么样,能办成吗?”石青审视着伍慈。


  伍慈一挺胸,傲然道:“多日不见,石帅忘了伍慈的手断;不就是几个丧家之犬吗?石帅放心,包在伍慈身上,一个月内,定让他们乖乖投到石帅麾下。”


  石青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笑骂道:“快去办吧。你伍行云也就能干这些歪门邪道之事。”


  赶走伍慈后,石青找到王猛,两人一道上了水寨望楼。


  对岸的枋头军已经全部渡过淇河,在夕阳的余晖下忙忙碌碌地安营扎寨。王猛看了一阵,和石青一样皱起了眉。“对方有诈。”他极其肯定地说。


  “怎么应对?”石青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王猛怀疑对方在此大张旗鼓是虚,借机东下,偷渡黄河,断我白马渡后路是实,先前东去的五千精骑是为前部先驱。只是。。。”


  王猛眉头蹙起老高,忧虑道:“不知他们会在何处渡河?新义军后方人手不足,稍有分散,便会被这两万人强行渡过。若是那样,可就。。。”


  石青心头一沉,王猛的分析和他一致,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可能。


  “来人!立即快马赶往徐州东海郡,督请魏将军连夜北上。就说石某将令,请他务必于明日黄昏之前,赶到东阿。否则,军法无情!”石青没下望楼,就大声传令。


  魏统的五千精骑是他麾下目前唯一可以机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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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章 旱鸭子的无奈

  更新时间:2010-04-06

  二月初四凌晨,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点灰白色。和王猛计议了大半夜的石青才合上眼,就被诸葛羽急促的呼喊声惊醒。


  石青披上袍子,赤脚走到前帐,刚说了声进来,诸葛羽就领着一个头发披散、衣甲泥一团、灰一团的士卒匆匆而入。


  “石帅!蒲雄行动了,昨晚他连夜率部赶至范县,意欲从范县强渡黄河。”诸葛羽先简略地介绍了情况,随即一指那个士卒:“这是禀丘军帅府遣来求援的。”


  蒲雄没动手之前,石青一直为此揣揣不安,一听到蒲雄真的动手了,他反而完全镇定下来。尽管蒲雄的行动是如此迅疾,没给他留下丝毫的时间。


  石青打量一眼报信的士卒,明白对方为何如此狼狈了,敢情他是摸黑骑马赶来的,不用说,路上肯定落过马,以至于兜鍪都甩掉了。点了点头,石青温和地说道:“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诸葛羽,去倒碗热水来。”


  报信士卒很精明,禀报时慢调慢理,说得很详细:“启禀石帅,事情是这样的。属下昨夜在军帅府当值,大约子时刚过,孙叔来到当值房,命属下快马赶赴白马渡救援,孙叔交代说:蒲雄、蒲箐两军正在会合,集结后将有两万五千人马,计划从范县偷渡黄河,军帅府已连夜调集了两千五百义务兵赶赴范县河段,只是人数太少,估计守不了多久,请石帅即刻派兵支援。”


  一口气说完,报信士卒才接过诸葛羽递上的水碗,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


  石青一边听,一边静心思索,待士卒说完,他感觉有些蹊跷。


  范县距离对面蒲雄大营至少五六十里,就算蒲雄天一擦黑就出发,最快也要子时以后才能抵达;禀丘在范县下游二十多里外,中间隔着一道黄河,军帅府怎么可能这么早发现敌情,这么快作出反应?要知道,白马渡与对面的蒲雄大营彼此可见,这么短的距离,天骑营和陆战营的探报还未能回来呢。


  “军帅府是怎么打探到对方军情的?”石青眯缝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报信士卒双眼,一旦发现对方异常,他会立即出手拿下,严加拷问。


  报信士卒没有感受到石青的冷意,他伸手用袖子抹了把嘴上的水渍,带着回亿的神情说道:“昨夜,军帅府开始很平静,没见有斥候回报异常军情;子时左右,石帅亲卫营的左校尉左敬亭突然来了,左校尉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很着急,属下拿了一套干衣喊着给他换,他也没听见,匆匆忙忙地进去找孙叔说话。过了一会儿,孙叔就吩咐属下骑马赶来报信;以属下想,应该是左校尉对孙叔说了什么吧。”


  “左敬亭?他怎么跑到禀丘去了?”石青咕哝了一声,对报信士卒倒是完全相信了,毕竟,一般人不会知道左敬亭不在他身边的。令石青困惑地是,左敬亭怎么跑到禀丘向军帅府回报军情去了?

  左敬亭为何出现在禀丘,说来一点也不奇怪。


  左敬亭闰一月二十八离开邺城,二十九回到东枋城;他不知道,新义军已经撤走了。等他来到东枋城,一看之下立即傻眼了。


  东枋城寨墙上飘扬的是黎阳段勤和司州刘国的旗帜;淇河渡口,一座浮桥横架东西,不时可见枋头军士卒巡视的身影,就是没有新义军的踪影。


  左敬亭心惶惶之余,直以为新义军战败逃回青兖了,于是率部绕道向东,避开枋头军和段勤、刘国,从东枋城、黎阳之间偷偷穿过,继续南下。


  一行十一人,都是新义军老人,新义军老人除了有三个营例外,其他营士卒有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不识水性;新义军老人识得水性的,早被天骑营、陆战营、衡水营先挑走了。十一个旱鸭子来到卫河北岸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最后编制出一个又宽又大、无比牢实的木筏这才乘坐着渡过河。


  等他们渡过卫河,来到黄河岸边时,已是二月初二。随即,他们注意到对面白马渡的新义军大营,就在他们商量着怎么渡过黄河回返大营之时,枋头军精骑出现了。这些精骑向梳篦子一般,自西向东一点点地梳理,仔细搜索黄河北岸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沟坡,以至于他们根本藏不住身形。


  左敬亭一见不对,立即带亲卫向东走,枋头精骑则跟在他们身后向东梳理,直到被撵到范县,天黑了下来,他们才在夜色的掩护下,避开枋头军精骑。


  二月初三,枋头军精骑继续向东梳理,左敬亭返身回到白马渡对面,试图渡过黄河,他没想到,枋头军又来了,这次来得是步卒,整整两万步卒。


  惹不起还躲得起吗?左敬亭一恼火,干脆绝了从白马渡对面渡河的打算,带着亲卫再度来到范县,准备由此编筏渡河。


  东郡所在的黄河段,乃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黄河金堤;秦始皇统一中原,为束黄河之水,在濮阳河段修筑河堤,河堤宽二十余丈,兼作驰道,坚固无比;西汉成帝建始四年,黄河决口,水淹东郡;朝廷派员增扩濮阳河段金堤,达千余里,贯通东郡全境;自此,金堤段黄河沿岸平安七百余年。


  范县所在的方位,是为金堤核心地段。河堤宽阔坚固不说,更高出黄河河面四五丈。内*壁陡直峻峭,一般人想从堤上,下到河面诚实艰难。


  左敬亭和十名亲卫在河堤北边找了一处林子,砍伐树木,剥制皮索,准备扎筏渡河;只是他们的运气实在不是很好;没等他们放到几棵树,千余枋头军精骑赶了过来,径直进入林子伐木砍树。


  这伙精骑似乎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大队陆续前来,没过多久,四五千精骑集结在林子里,有的伐木,有的剥皮去枝,有的将原木一排排编制连接,分别制成木筏和踏板。


  左敬亭等人躲在林子深处,渐渐看出异状,对方这是在作渡河准备!他们想偷袭兖州?左敬亭素来胆大,疑惑之下,便潜伏靠近,借着林木的掩护,抓了几名活口。


  分开审问之后,拼凑出的大概缘由让左敬亭大吃一惊。


  原来,蒲雄率领的两万枋头步卒,在白马渡对面忙碌扎营纯属假象;天黑之后,他们会封锁黄河河道,截断两岸通信,然后连夜赶至范县,由此偷渡黄河,奇袭禀丘,从而切断白马渡新义军的退路。蒲箐率领的五千精骑,是蒲雄前锋,先行出发一是为了驱逐新义军斥候,扫清黄河北岸;提前伐木制筏,为蒲雄大军渡河预作准备。二是作为一支疑兵,扰乱新义军的视线,分散防守兵力。


  结果出来了。左敬亭反而为难了。他很清楚,枋头军的意图若是得逞,新义军将会陷入很被动的境况甚至于战败,可是,怎么样才能将消息送到对岸,以便新义军早作提防呢?他们这群旱鸭子渡个卫河都艰难无比,又怎么能轻易渡过宽阔无比的黄河。


  左敬亭为难的时间并不长,没多久他就有了决定。将俘虏捂住嘴巴捆缚起来,用环刀依次捅死后,他对十名亲卫说道:“以前,我们大多是流民,凑合着能活一天是一天,既没有家,也没有希望;石帅和新义军来后,泰山成了我们的家,新义军让我们看到了希望,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博出个富贵荣华,拼出个公侯万代。既然是博是拼,就需把脑袋挂在裤裆上,不要想什么生生死死。。。”


  十个亲卫凝神细听,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危险万分的任务。果不其然,左敬亭话音一转,说道:“。。。新义军的汉子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水?我们若是被这道黄河水拦住,怎配称英雄好汉!”


  十名亲卫齐齐一哆嗦,他们不怕死,如林的刀枪,他们敢纵身扑上;成千上万的敌人,他们敢迎头抵住;但是,他们怕水,怕被水呛到心肺、怕不能呼吸的憋闷,怕置身漩涡时无力抵抗。这是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无关乎勇敢。


  只是,他们的首领没有给他们留下选择的余地。左敬亭沉声命令:“大伙准备,腰间系上绳索,绳索另一头绑些树枝木干,弄妥当后,我们一起冲出林子,向河堤方向跑。上了河堤,跳进黄河,想法向对岸游吧,就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富贵之路。在此,左某需要提醒诸位的是,若是有人侥幸到了对岸,应立即把军情禀报军帅府,以便军帅府早作提防。这是拼命拼出来的大功,你们谁若是忘了,只怕后悔终生。嘿嘿。。。”


  左敬亭压着嗓子,嘿嘿乐了起来,一时间,十个揣揣不安的旱鸭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暮色苍茫之时,左敬亭一声令下,十一个人从躲藏之处显出身形,迅速冲出林子。


  两个倒霉鬼慌张之下没跑多远就跌倒了,追来的枋头精骑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另外九人冲上金堤,其中八人成功跳进黄河,另有一人也跳出了河堤,只是他腰上系着的木杆却未跟随下落,而是卡在河堤上的石缝里,这人因此被悬吊在半空。枋头精骑赶来后,扯着绳索向上拽,打算抓个活口。这名亲卫抽出环刀,斩断树皮绳,随即坠入黄河,他的人在波涛中打了个旋便即消失。


  左敬亭跳进黄河,被冰冷的河水一冲一卷,整个人顿时迷糊了,他顾不得理会其他亲卫如何,只死死搂着随身携带的小树,任他水淹水呛浪拍涛打,就是不松手。


  晕头转脑间,不知过了多久,左敬亭终于感觉双脚踏上了厚实的地面。他猛一警醒,睁眼四处打量,这才发现,天早已黑透了;他也渡过了黄河,置身于南岸金堤之下;只不过,他随波逐流,一路向东不知漂出多远,已不知置身所在到底是何处了。


  在堤下摸索着行了一程,左敬亭找了一个可供攀爬的地方登上河堤,在四周转悠了一圈,凭借多年流民的经验,他最终确定,所在之处东距禀丘不过五六里,也就是说,他被黄河水冲下来近二十里。


  方向确定之后,左敬亭赶到禀丘城,向孙俭禀报了军情。


  孙俭是几十年老军务,他知道金堤险要,利于防守,不利进攻;奈何对方人数太多,金堤太长,禀丘城守军却太少,一旦对方攻势铺开,两三千守军就照顾不过来。


  一得到消息,孙俭立刻命令崔宦留守禀丘;左敬亭任督帅,领两千五百义务兵赶赴范县河段,固守待援;随后派人去白马渡向石青求取援兵,遣人去历城请司扬抽调一部分人马过来支援。枋头精骑到了范县,对方攻击目标明确后,历城威胁不再,守军可以抽调一部分支援禀丘了。


  具体种种事由石青不清楚,听说是左敬亭传的讯息,他没再迟疑,传令轻骑营立即出发,赶赴范县河段增援;轻骑营昨日已整肃停当,说走就可以走的。


  随后,石青急令权翼精骑,整装收拾,限一个时辰后出发,赶赴范县河段增援。


  第二道命令发出后,得到消息的王猛匆匆赶了过来。石青和他商量了,决定将天骑营也调到范县增援。有两千五骑兵沿岸巡弋,有三千五步卒据险而守,想来足以阻止蒲雄登岸了。两人刚刚议定后续事宜,负责营垒防御的韩彭遣人过来禀报:枋头军发起进攻了。


  “真是巧!”


  石青冷笑一声。“传令天骑营,立即整装,驰援范县。哼!就算新义军只有七千五百人,他蒲健也休想越过白马渡一步。”


  王猛颌首道:“蒲健这是在牵制。看样子他和蒲雄应该有约定,两地同时展开攻击;蒲雄肯定在范县强行渡河了。”


  “若是没有左敬亭报讯,蒲雄此着倒是不错,出乎意料之下,打新义军一个冷不防,会逼的我们退守大清河一线;呵呵。。。可惜,上天欲灭枋头,他再行此举,就是自取灭亡!”


  石青深沉一笑,俐落地肃手相请,道:“走!景略兄,我们看看去。”


  石青和王猛都料错了,事实上,范县之战,寅初时分就已打响。


  他俩忽略了一件事,就是枋头军是知道左敬亭等人存在的,特别是从林子里找出枋头士卒的尸体后,蒲箐意识到,从范县偷渡的消息泄漏了,逃走的应该是对方的斥候。


  天黑之后,蒲雄率军沿金堤悄悄东行,金堤平坦宽阔,虽然是夜晚,枋头军的行军速度依然很快。快到濮阳河段的时候,蒲洪接到蒲箐的禀报后,当时就急了。


  常年屯驻黄河两岸,蒲雄很清楚金堤的险要,新义军只需在对岸布置三两千士卒,他的两万五千大军不知要付出怎么惨重的代价才能抢渡过去。这也是历年来黄河战事大多发生在渡口的主要原因。一般黄河南北开战,很少有人会撇开渡口,从险阻的河堤展开攻击。


  蒲雄急令大军快速前进,他自己快马加鞭先行赶往范县。


  赶到范县的时候,天刚子时,这时候左敬亭正好进禀丘城。蒲雄二话没说,急令枋头精骑停止编造木筏,充当步卒,即刻抢渡黄河,在对岸立阵结营,掩护后续大军登岸。


  黑夜之中,从城墙高的金堤搭梯下河,乘坐木筏抢渡黄河,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蒲雄顾不得许多,不住口地催促枋头精骑,立即渡河。


  一队队骑兵顺着长梯攀援而下,在堤根上等候;随后,“啪”地一声,一个大木筏从堤上摔下,砸在河面上,溅起偌大的水花,喷了人一身一脸。堤根下的士卒顾不得擦一把,有的使枪、有的使篙慌忙搭在木筏上,将木筏带至近处后,一个个摸索着爬上去。


  黑夜之中,视线不好,有的木筏上面士卒分布不均,一个漩涡卷来,立时摇摇晃晃,上面的士卒若是再不谨慎,稍一动弹,就听得哗啦一响,木筏倾覆过来,几十名士卒尽皆落水,他们慌乱地大叫,有的被身边的木筏捞了起来,有的被水一冲,很快失去了踪影。


  蒲雄面不改色,立在堤上大声斥候督促;相比强攻时的付出,这点损失算不了什么。


  终于,一支支木筏离开北岸,缓缓向对岸划了过去,渐渐湮灭在夜色之中。蒲雄随即发现一个问题,这些木筏,无舵无锚,被水一冲,谁知道会冲到哪里;深夜之中,许多士卒不熟地理,就算登岸后,也未必能聚合一处,又怎能结阵立营?想了一想,蒲雄吩咐蒲箐道:“箐侄。你亲自到对岸去,架火为号,收拢士卒。”


  蒲箐冒险渡过黄河,抵达对岸之时,大约是寅初。由于水流的原因,他登岸之处与蒲雄斜斜相对,向东偏离了四五里。这里距离禀丘更近一些。所以,当蒲箐在河岸上点燃火架,招来的不是离散的枋头士卒,而是急赶而至的左敬亭。


  “杀!将敌人赶下河!”看到枋头军已有人渡河上岸,左敬亭眼睛都红了,他大吼一声,率先向蒲箐杀去。若是终究没能守住河堤,他的大功可就成了泡影。


  蒲箐身份高贵,自认不会单身到此,两百亲卫分乘五艘筏子随他一同渡河,其中一个筏子在河心翻沉了,一个筏子与大队失散,他带了一百多名亲卫上岸,随后收拢了百十散兵,此时身边大约聚起了两三百枋头士卒。


  一边是成千的敌人,舞刀挺枪欲置人与死地;一边是滚滚黄河,那是绝路,可以淹没无数生命。蒲箐退无可退,只有豁出去拼命了。


  “兄弟们!向本将靠拢。固守待援!援兵马上就要到了。”大喝声中,蒲箐一舞长枪,毫不示弱地迎上左敬亭。
——

  四十一章 难阻

  更新时间:2010-04-07

  白马渡晨曦初现。


  石青和王猛登上营垒。石青手扶寨栅,王猛退后半步,两人同时向西眺望。


  枋头军三万人马整齐森严,在营垒三百步外,拉出一道宽及里许的阵线。阵线中央,大旄旗下,是数千衣甲齐整的虎贲猛士,这是蒲健的中军,由步骑混合组成。阵线两翼,各有两千余精骑,精骑向前突出三五十步,如同枋头军探出的两柄利钳,跃跃欲试。中军和两翼之间,是四个持枪立盾的步卒方阵;方阵前列,上千车辆满载泥土,依序停放,随时准备投入到冲锋中。


  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不紧不慢敲了起来,每五名士卒一组,踏着鼓点,靠上泥土车,一人掌辕,两人在旁协助,另有两人在前竖起了盾牌。


  “开始!进攻——”


  蒲健喝令声中,鼓点骤然密集起来。咚咚咚的急促声中,中军令旗不停地挥舞,向左右各营各部传达将令,更多的小旗亲卫,在阵前纵马来回奔驰,四下通传将令。


  一辆辆泥土车在盾牌的掩护下向新义军营垒靠近,枋头军的进攻有条不紊,缓慢但却坚决,初次冲锋便动用了五千人,丝毫看不出牵制佯攻的模样。


  十几支校验射程的雕翎从营垒掠出,在亮红的天空上画出一道道弧线,俄顷,雕翎斜斜插在壕沟与泥土车之间的空白地带,尾部的翎羽在黎明时的晨风中微微颤抖。


  “弓箭手准备!目标八十步——”宁静的新义军营垒,回响着韩彭冷凛的命令。


  营垒之下,由新义军各营弓箭手组成的临时集群,每一位成员都是一手持弓,一手拈羽,上半身向后倾斜,双腿张开,拉出弓箭步。几千人动作划一,如同雕塑般,煞是好看。


  枋头军越来越近,渐渐来到校验雕翎坠落之处。


  “冲——”


  枋头军先锋强怀扬声下令,脚下猛一加速,他亲自推着一车土向前冲去。作为久经战事的老兵,强怀明白,前面是死神收割性命的所在,要想活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快进快出,在死神的镰刀未到达前,完成定额任务后退出来。


  “射!”


  韩彭几乎是与强怀同一时刻下达的命令。


  “射!射!射。。。”


  各屯各队长官紧随着韩彭的命令大声呼喝。


  令声未歇,嗡地一声长长的闷响,在营垒里回荡起来。几千支箭矢呼啸着飞上高空,遮蔽了漫天的红霞,让大地为之一暗。


  须臾,箭矢失去力道,在高空微微一顿,随即倾斜着向下落去;越接近地面,箭矢的速度愈快,待到一两丈高时,急速下落的箭矢已带出尖利的鸣响,几千声鸣响合在一块,如同催命厉鬼的啸叫,在枋头军耳际震响。


  盾牌很难防御抛射的箭矢,因为盾牌手很难在短时间内,准确判断出箭矢来袭的角度并恰好迎上。


  “冲啊——”


  枋头军中的老兵呼喝着,推着车,举着盾,径直向前猛冲,希望尽快脱出羽箭的打击范围。他们和强怀一样,知道怎么做才会尽可能地保住性命。


  新兵就没那么幸运了,畏缩之下,他们行进的速度反而更慢了,看着箭雨冲天而起,看着飞蝗隔天蔽日,看着箭矢乌云笼罩下来,他们惊慌无助地呆站着承受。


  扑扑扑——


  箭雨倾泻而至,狂风暴雨泼打干燥大地的声音骤然响起,其间夹杂着无数惨叫,许多正行进的泥土车颓然歪倒,随它们一起歪倒的还有辕手。“换人!继续!冲啊——”手持盾牌的伍长大声呼喊,命令替换人手推上车辆继续前冲。


  “目标七十步!准备——射!”


  “目标六十步!——射!”


  “目标五十步!射!”


  韩彭的命令越来越快,越来越简短,弓箭手动作跟着变快,很多时候,他们只顾张弓搭箭,连校准都来不及,就将手中的羽箭射了出去。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些,对于集群攻击来说,准头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开弓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最多的箭矢倾泻到一个大概的目标方位。


  “目标。。。”


  机械的口令喊出后,韩彭这才发觉,对方已冲近鹿砦地带,距离过近,抛射打击不到了,声音一滞,他恼怒地叫道:“他*奶*奶*的。弓箭手上营垒,自由平射。”


  新义军弓箭手登上营垒,一人占据一个箭孔,对外瞄准射击。箭雨因此稀疏下来,但是因为精度的提高,造成的伤亡并没减少太多。


  枋头军的泥土车冒着箭雨,蛮横地向前冲撞,撞毁一道又一道鹿砦后,终于抵近壕沟,推车士卒猛一发力,泥土车连车带土冲进壕沟。推车士卒完成任务,欢呼一声,慌忙后退。后面的泥土车随即而至,冲进壕沟。。。


  辰末时分,随着枋头士卒伤亡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泥土车撞毁鹿砦,冲进壕沟,白马渡营垒西侧壕沟有三处被填平,填平之处最窄的宽度也有三丈,足够十名士卒并排冲锋了。


  “想拼消耗?石某倒要看看,谁禁受得起。”石青冷笑数声后,下令道:“传令陷阵营,每两百人为一部,分别到敌军试图突破的营栅后埋伏,准备打敌人一个反击。”


  枋头军突破方向无疑是三段填平的壕沟。这种狭窄地带,正是重甲重兵的陷阵营尽情发挥的好地方。王猛点了点头,对石青快捷的临战反应颇为赞许。


  正自欣慰之时,王猛眼睛余光一闪,看见从水寨方向匆匆奔来两队不同服饰的士卒。两队士卒合计一百人,此时无不上下湿透,个个被冻得脸色青紫。


  这是派往对岸打探敌情的天骑营和陆战营士卒。王猛心念一闪,得出肯定的判断后。他提醒了石青一声:“石帅,过河打探的斥候回来了。”


  “哦?”石青转过身,看到走过来的天骑营、陆战营士卒,却有些不愉。他对天骑营和陆战营一直抱有极大期望,可是通过这次渡河探查敌情,两营的表现却让他很失望。范县的战事已经开打,援兵早就出发了,这时候探查回来的情报还有意义吗?

  “对岸是否是座空寨?枋头军是否在昨夜已经悄悄离开了?”石青淡淡地问。


  天骑营和陆战营的两个队正都愣住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探查到的敌情,没想到主帅早就知道了。


  两位队正愣了一会,天骑营队正唐裕贞上前禀道:“石帅说得是,枋头军大部昨夜悄悄开拔向东而去,留下三千人封锁水道,看护船只;辰初时分,这三千人乘船而下,也向下游去了。”


  “敌人封锁水道就让你们这般狼狈?要是等你们探查到敌情再行动,黄花菜都凉了!”


  石青不满地训斥着,眼光扫到诸将士在早春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子后,他不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各归本营,下去换身干爽衣物。。。”


  说到这里,石青想到天骑营大部已经前往范县增援去了,随即补了一句,道:“天骑营的休整之后,暂归亲卫营麾下节制调遣。”


  禀丘城。新义军军帅府暂驻地。


  左敬亭带队离开后,孙俭请来戴真、崔宦,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孙俭请戴真打理军帅府各项事宜,并组织两千名工匠配合崔宦防守禀丘。


  孙俭忙碌了半夜,从工匠中抽出三千名青壮,当作役夫使用;凌晨时分,押了五百辆大车,出禀丘城向范县而去。


  为了尽快赶至范县,左敬亭一行轻装简从,既没有带多少粮食,也没带多余的替换兵刃;孙俭押送的车辆,就是为左敬亭部准备的粮草辎重。


  半个时辰之后,车队拐上金堤,两辆大车并成一排,整个车队拖曳出里许长短,逶迤向西而行。


  孙俭衣甲齐备,手中拎枪,背上负刀,疾步走在车队前列,腿脚利落的不像是年届五旬的老人。


  “孙叔。你老人家身子骨真好,腿脚比我们还快呢。”一个推车的小伙子带着些许恭维和孙俭搭腔。因为石青的关系,孙俭是新义军实实在在的第二号人物;因为他为人随和,兼且天生一副慈和面目,青兖士民对他很亲切,老的见了他喊孙哥,少的见了喊孙叔,可比对石青亲热多了。


  听见招呼,孙俭呵呵一乐。笑道:“老头子能活到这个岁数,这双腿脚可是立了大功。小伙子,你不知道,二十年前,老头子随军和刘氏匈奴作战,那一仗打败了,匈奴骑兵铺天盖地地追上来。那个危险啊,你是没经见过的。老头子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最后。呵呵。。。你猜怎么着?”


  另一个拉车的小伙子哈哈大笑,插了一句道:“还能怎么着,孙叔必定是跑赢了匈奴骑兵,逃的一命呗。”


  孙俭诧异道:“咦。你怎么知道的?那时你还是个三岁的娃娃吧。”


  几个拉车推车的小伙子一起笑了起来,有人亲热的戏谑道:“在泰山,孙叔你老人家的名号谁不知晓?想来‘长腿司马’就是那时候开始名扬天下的。。。”


  被一帮小辈善意地取笑,孙俭不以为忤,他憨厚地一笑,带着回思的神情说道:“嘿嘿。不错,是长腿司马。你们知道吧,二十年前老头子就是军司马了,那时候,王朗还是新兵蛋*子,麻秋还是个都伯呢?”


  “孙叔,你老人家若不当长腿司马,现今不定就是一方督帅呢。”大胆地小伙子开始开起孙俭的玩笑。


  孙俭不以为然地反驳道:“那可不一定,若不当长腿司马,老头子这几根骨头不定就在哪埋着呢。”


  话长路短,说说笑笑之中,一轮朝阳从他们身后的地平线上冒出头来,阳光洒在黄河两岸,驱散了清晨时的薄薄雾气,映照的金堤闪闪亮亮,前方的情形猛然间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怎么啦?”一个眼尖的小伙子盯着前方蓦然叫了起来。


  众人闻听惊叫,一起望过去;只见前方四五里外,黄河南岸一股股、一绺绺,不下数千人正散在金堤上下,厮杀混战。黄河之中,密密麻麻的木筏载着士兵,顺流漂下,缓缓靠近南岸。其中有许多士卒抵达堤下,下了木筏,正借助飞钩或是长梯向堤上攀爬着。


  “啊?怎么可能!”孙俭大叫,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情形很明显:枋头军渡河了!看样子还站住了脚跟。


  事实确实如此。左敬亭不仅没能把蒲箐和枋头军赶下河,最后反而被对手逼得狼狈不堪。


  蒲箐是蒲氏子弟中有名的猛将,他的亲卫和枋头精骑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战力不凡;左敬亭麾下有两千五百人,这些人是由兖州郡守兵和泰山青壮组成的义务兵,除了燕九、戴洛两部一千二百人经过了几场阵仗,其他大多只受过一些战事作训,实战经验少之又少。


  双方狭路相逢,两千五百人围着两百多人厮杀近半个时辰,竟然没能全灭对手,蒲箐和四五十亲卫坚持到了最后,等来了援兵。


  援兵是蒲雄长子蒲法。


  蒲洪受不得新义军挑衅,被气坏了身子,消息传出,激得大大小小的蒲氏子弟摩拳擦掌,诅咒发誓要为蒲洪报仇出气;此次出征青兖,能出战的蒲氏子弟尽皆随军出战。


  蒲法也不例外。他在蒲箐手下充当先锋之职,随第一批士卒渡过黄河。和大部失散后,蒲法就近收拢了两百多士卒,待蒲箐点燃篝火,他看见火光,便寻了过来,正好给蒲箐解了围。


  蒲法加入战团后,并没有立刻扭转枋头军的劣势,只是让蒲箐支持的更久。这对于蒲箐来说,已经足够了。


  五千精骑黑夜渡河,其中有近千人葬身水底,另有四千余人渡过黄河,成群结队地散落在黄河南岸的黑夜里。散落范围从东到西大约不到二十里。待蒲箐篝火点燃后,四周的枋头精骑发现异常,纷纷循着火光找过来。


  蒲箐就像枋头军竖在南岸的旗子,只要存在,失散的枋头军就会自动聚拢过来。蒲法的出现让蒲箐得以继续支撑下去,一直支撑到越来越多的部属找过来。


  枋头精骑的汇聚开始是一股一股的,添灯油一般,来一股被左敬亭吃掉一股,再来一股又被吃掉,连着吃掉四五股后,枋头精骑汇聚的速度突然加快了,经常两三股、三五股同时赶到,新义军的压力渐渐增大,随着越来越多的枋头士卒寻找过来,蒲箐开始稳住脚跟,和左敬亭厮杀缠战,形成了僵持。


  单单如此的话,左敬亭还不会狼狈。


  枋头军为了在南岸站住脚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落水而亡者近千,添灯油般被新义军围杀近千,迷路的和见势不妙逃走的也有近千人,拂晓时分,蒲箐不过聚集了两千部属。


  汇聚而来的两千枋头精骑折腾了一夜,早已筋疲力尽,刀枪衣甲也不全,其中有的人不小心渡河时将刀枪弄丢了,有的人识得水性,渡河时担心木筏翻覆后衣甲碍事,干脆早早解下,结果被水卷走。


  因为诸般缘由,枋头精骑的战力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挥,左敬亭率领义务兵倒也能和他们斗个旗鼓相当。


  这种情况,很快发生了改变,天亮以后,对面的枋头军开始大规模渡河了。


  枋头军在金堤内侧架起了一个木质坡道,一张张木筏推下坡道,四张连为一体,组合起来后像是巨大的平底船;一架架云梯被抬了上来,枋头军士卒一队队从容登上,再不用担心倾覆之祸,在整齐的号子声中,划向对岸。


  左敬亭看到这般景象,顿时慌了神。他这两千多人可以用来和南岸的敌人周旋,也可以用来防守金堤;就是不能用来同时做这两件事。


  “燕九!你带本部防守河堤。不得放敌人登岸。”左敬亭咬咬牙,决定分兵;同时做两件事。


  这种情况下,分兵是件很冒失的举动,新义军的处境因此变得非常地危险,稍不注意,就可能会被对手集中兵力一一吃掉。好在蒲箐一心想掩护大部渡河,一时顾不得吃掉左敬亭部,他见左敬亭分兵,他也依样画葫芦,让蒲法带一部人马缠上燕九部。


  左敬亭无奈,再次分兵,命戴洛率本部防守堤岸;蒲箐随即又分出一部人马,缠住戴洛,不让新义军骚扰己方渡河登岸。双方原本分成两团捉对厮杀,经此一变成了六团。


  六团人马散在河堤上下,混战一处。左敬亭始终未能分出人马防守住河堤,而对面的枋头军大部终于渡过黄河,蚂蚁一样向上攀爬,开始登岸了。


  孙俭带着车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团乱象。


  孙俭多年军旅,无数次死里逃生,并博得一个“长腿司马”的绰号;不是因为他武艺出众,也不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是因为他的眼睛异常毒辣;每每在战事出现转折前,能先一步预料到胜败。此时,他眼光一扫,心里已经有了准确的判断:对方成功了,凭左敬亭和自己想阻止对方渡过黄河千难万难。


  双腿下意识地一动,习惯性地,他想尽快脱离危险。
——

  四十二章 金堤喋血

  更新时间:2010-04-08

  车队缓缓停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工匠发现了前方战事的异常,他们揣揣不安地低声议论,嗡嗡嗡的声音如苍蝇蒲扇着翅膀在孙俭耳边不住鸣响,越发坚定了孙俭退去的决心:指望这等人防守河堤,真是活见鬼了。


  “孙叔。怎么办?我们快逃吧,退回禀丘再说。。。”


  就在孙俭脚步抬起的时候,一个推车的工匠小伙慌乱地叫了起来;听到“退回禀丘再说。。。”这句话时,孙俭突然一呆,抬起的腿变的异常沉重。退回禀丘再说?退回去后,除了继续逃之外,还能怎么再说?只是——还能逃么?逃得脱么?


  逃——这个他向来最习惯的动作、最熟悉的字眼,这一刻听来,变得竟是那么地刺耳。


  敌军渡过黄河,横亘在禀丘和白马渡之间;白马渡没有禀丘粮草辎重的支持,能坚持到几时?前方,有他亲生的侄儿,有与他亲同父子的蝎子;后面是新义军的根基所在,是他们共同的基业!他能弃之不顾,独自逃命吗?

  敌军前后夹击,击败白马渡新义军主力后,必定长驱直入,如此一来,禀丘能守住?泰山守得住吗?青兖守得住吗?逃——他能逃得脱吗?他逃了一辈子,到如今须发染霜,年事已高,还要继续逃亡的命运吗!


  蓦地,一股压抑已久的愤懑从心底爆发出来,孙俭双脚重重一墩,撕天裂地般惨嚎一声:“不!不能逃!为了活命,老头子逃了一辈子,这次绝不再逃!因为,我们是在为自己、在为亲人浴*杀,不是在为他人作战。我们不能逃!”


  凄厉之极的吼声响彻黄河南岸,骚动的车队猛然一静,工匠们齐齐闭上嘴,目瞪口呆地盯着如痴如狂的孙俭;这还是那个亲善随和,与人无争的孙叔吗!


  孙俭爆发了,彻底爆发了,他身子一纵,跨上一辆大车,冲着后面长长的车队扬声大叫:“父老乡亲们!青兖儿郎们!我们不能逃!我们无路可逃!在我们身后,是刚刚安定下来的父母儿女,是才翻了一层土的田垄园地。我们能往哪里逃?是舍弃家园,舍弃亲人,继续四方流浪?还是屈膝跪倒,准备给敌人当奴作仆,苟且偷生?”


  孙俭的话不是毫无根据的,青兖两地,无论是南下难民还是原住民甚至于从乐陵郡强迁过来的工匠,如今的生活过得都很安宁。没有世家豪强的欺压,没有土匪山贼的劫掠,没有乱世的凄凉困顿;有的是新义军建设青兖家园的规划,有的是政务部有条不紊的安置管理,有的是民务部粮、盐、布帛的发放救助,有的是治学司对小儿女无偿地教化。。。。这诸般种种,在易子而食,人命如草的乱世显得尤为难得尤为珍贵。


  “孙叔!是我张巧儿不对,我不会再逃的,你说怎么办吧!”刚才喊叫逃走的小伙子涨红着脸大声认错,他叫张巧儿,原是流民,后来随父母流落到诸葛山庄,干起了铁匠营生。与南下难民相比,新义军给他带来的改变不多,仅仅是让他的一个弟弟进了学;就是这一点,已然张家上下感激不尽——家有子弟进学则意味着希望,光宗耀祖的希望。这一点对于身份低微的人家来说,无疑是恩同再造。


  张巧儿能够如此表示,出身于南下难民的工匠再无话说;纷纷叫嚷起来:“孙叔。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声音从车队前列首发,渐渐蔓延至最后,没多久,整个车队一起叫嚷起来:“孙叔,你下令吧,我们听你的。”


  “好!老头子今日就真正作一回将军,大伙听我号令。。。”


  孙俭瘦削的身子直挺挺立在大车之上,手中长枪直指苍穹;随和之人一旦发威,另有一股凛然之气,容不得任何人小觑。


  “大伙取枪背刀。每人一杆枪一把刀。枪为攻,刀为备!”


  第一道命令下达,三千工匠先在辎重车上拿了把环刀负在背上,随后各自拎起一杆长枪,拄在地上等候命令。


  “保持现在队列,并排两车十二车手合为一小队,小队正由其中年龄最大者担任;五小队组成一大队,大队正由孙某亲卫担任。诸位务必要听从大队正指挥。”


  孙俭随身带了一队军帅府护卫,一人统带六十名工匠,五十人恰好统带三千,建立了一个简单的作战编制。


  “按照目前顺序,每大队的六十一名士卒并排为一列,全军结成五十列的纵队,前后列相差不得超过一步,全军聚拢,攻击前进。大伙注意!临敌之际,不得退缩,不得左右躲闪,直管往前戳,戳死对手就是胜利!”


  金堤宽达二十丈,足够六十一人的横队通行;孙俭顾虑的是工匠们没有参加过实战作训,一旦分散,单兵作战技能不是敌人对手,因此一再强调,全军聚拢,不得离散;他要靠三千支长枪组成的密林将面前对手一一扫荡干净。


  前方的混战还在继续。


  交战双方都发现了孙俭这部人马;左敬亭、燕九、戴洛精神大振,指挥义务兵和越来越多的枋头军厮杀缠战,寸步不让。蒲箐急忙传令登岸散兵,在战场东部边缘一带集结,准备阻击孙俭;河心的木筏加快了速度,希望抢在孙俭部抵达前,将更多的士兵送上南岸。


  “大伙放心,军帅府昨夜已经传讯白马渡新义军主力,援军正在赶来,只要坚持一时三刻,胜利就是我们的!时不可失,失不再来。大伙戮力杀敌立功吧!出发——”孙俭说罢,长枪向西一指,当先而行。


  随身亲卫下到阵列中统带工匠,孙俭左右没有一个人拥簇相伴;宽阔的河堤映衬之下,他单薄的身子显得有些孤单。


  孙俭没有感受到这些,此时他的人如同手中长枪,锋锐毕露;手中长枪如同他的人,气吞山河。第一次没有逃跑,第一次迎难而上,孙俭无惧无怖,有的只是沸腾的战意。


  因为,他是在为自己而战!


  随后跟来的三千支长枪,其中出现了一些歪斜,显得不是特别地肃杀;出现了一些摇摆,似乎减弱了气势。他们的队列也不是很齐整,一块凹一块凸地有些扭曲;但是,三千人的脚步却和率领他们的将军一样的坚定,一样地有力。


  他们同样是在为自己而战!


  四五里的路程转眼即过,一千多匆匆集结起来的枋头军,在前方挡住去路。


  “架枪!”


  双方距离二十步时,孙俭大声下令。


  高举的长枪呼啦一下伏到,第一列第二列长枪平放,稍稍带点向上的斜度,指向前方;后面一列列工匠的长枪架在前人的肩上。


  “吹鼓点号——”


  孙俭再次下令。统带第五列工匠的亲卫队长秦彬摘下号角,模仿着鼓点的节奏,吹响了号角。


  “嘟-嘟-嘟。。。”


  短促的号角声中,各列亲卫队员大声喝斥:“踏着鼓点。抬步-跨步-抬步-跨步=抬步。。。”工匠队列扭动了一下,随后变得整齐了许多。


  耳边充斥着号角声、口令声,心中想着脚下的步伐;心神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工匠们的眼中已经看不到面前凶恶的敌人了。


  “第一列、第二列。收枪——”


  孙俭的声音似乎代替了工匠们的意志,第一列、第二列工匠闻声而动,双手后缩,收回一尺。


  “刺!”


  孙俭发出爆炸般的吼声,双方短兵相接了。


  一百二十支长枪从工匠队列刺出;戳上盾牌、戳穿人体、戳在对方劈刺来的刀矛上。。。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有惨叫声,有愤怒声,有金属刺耳的摩擦声,有脆脆的爆破声,有沉闷地木石相击声。。。。。。


  短短一瞬,双方前列之士像是割倒的麦草,齐刷刷倒下一茬。


  “后列上前!刺——”


  交锋地带各种混乱声响,却压不住孙俭的声音。老头子中气十足,扯着嗓子嘶声下令。统带亲卫指挥着第三列、第四列的工匠向前挤,与前两列幸存者肩挨肩、臂擦臂刺出手中长枪。交锋地带的刀枪越发地密集了,只要有机会劈刺出去,必定能击中目标。双方比拼的是谁能劈刺得更快,谁能更狠承受到最后。


  “刺!”


  “杀!”


  双方统领指挥声中,长枪似蛇信吞吐闪烁,环刀如霹雳,纵横来去;一茬又一茬士卒倒下,后面的立马涌上来。一次次机械的劈刺,脚踏着倒伏的尸首,目中所及尽是刀山枪林;大多数人都融入到这种惨烈血腥的杀戮气氛中去,他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逃跑,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要想停下来,除非。。。到达他们的承受极限。交战双方,终归会有一方先行承受不住,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大面积溃逃。


  短兵相接,工匠们赢了。他们的对手和他们一样,也是青壮纠合起来的。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对手没有他们那股誓死守护家人的决心,他们的对手数量也不及他们。于是,斩杀了六七百敌军后,工匠们取得了第一阵的胜利,剩余的四五百敌军承受不住,溃逃到河堤之下。


  这次胜利虽然令人欢欣鼓舞,却不意味着他们已取得决定性胜利。因为,对手是越打越多。就在他们刚才接战之时,又有几千枋头军渡过了黄河,攀上了堤岸;另外,还有更多的敌军在渡河,在攀越。


  “收缩队形!攻击前进——”孙俭嘶哑着嗓子,继续下令。


  他必须率领工匠队伍和左敬亭等人会合,将工匠编入义务兵的军制之下。没有完整的作战编制,这些青壮工匠的战力发挥不出来。刚才一战,工匠队伍占据了各方面优势,杀敌不到七百,自损却达到五百;这种战损比例,实在不能算是胜利。


  只是,在目前情况下,孙俭想和左敬亭会合,无疑非常艰难。因为,枋头军败下一阵后,蒲箐恼羞成怒,亲自带领一部精兵杀了过来。


  杀——


  蒲箐爆喝,径直扑上;丝毫没将对手放在眼里,手中长枪一抖,工匠兵刺出的七八支被搅到一边。他犹有余力,长枪顺势一挑,当头的一名工匠整个下颌被他挑成两半。


  “杀啊。。。”


  枋头精兵舞着环刀,顶着盾牌,潮水般涌上来。十几面盾牌联合着向前一扫,工匠兵刺出的长枪大多歪斜出去。枋头兵揪住空子,顶着盾牌冲上来,他们欺负长枪不能进身攻击,环刀泼风般地向工匠兵身上招呼。


  “拔刀!”亲卫队长秦彬一边下令,一边拔出背上环刀抵抗,前列的工匠兵跟着拔出环刀和对手抵近厮杀。


  工匠兵勇敢、热情,年青有气力,但是他们没有受过协同作战的操训;阵形不乱时还能保持攻击力,一旦遇到强敌,阵形混乱后,各种毛病就开始暴露出来。前列拔出环刀挥舞起来后,遮住了后列工匠兵的攻击间隙;前后之间不能密切配合,形成了一个断层。


  蒲箐和枋头精兵久经阵战,一眼就瞅见了对方的破绽。


  “随我来!”


  蒲箐招呼一队士卒跟随,他则连跨三步,率先闯进工匠兵阵势之中。长枪一阵拨打,工匠兵阵营露出一道缝隙,蒲箐和一队枋头精兵一涌而入,直闯工匠兵阵心。蒲箐很明白,只要搅乱对方阵势,剩下的就是追杀了。


  面对对手凌厉的攻击,工匠兵不知所措;他们想和敌人拼命,可不知道如何才能和敌人拼命。一直向前刺的枪出现了犹豫,不知道是该向前刺还是向侧刺。。。


  “随我刺!”


  混乱之中,工匠兵忽然听见一个让人安心的声音。不知何时,孙俭来到阵中,手中长枪毫不犹豫地侧刺而出,刺向闯阵的枋头兵。


  “刺——”工匠兵齐声大喝,纷纷调转枪头,从三个方向刺向枋头兵。


  “老东西找死!”蒲箐发现了目标,瞋目大喝一声,长枪扑打着冲向孙俭。


  “兔崽子你活够了!刺——”回骂声中,孙俭长枪猛地一刺,直袭蒲箐面目。


  蒲箐狞笑,跨步而上,似乎没看见孙俭的长枪,待孙俭长枪堪堪刺到,他左手忽地抬起,向前一圈,正好抓住孙俭枪头。


  “去死吧!”蒲箐大喝,右手枪毒蛇一般,飞速弹起,扑地一声,捅入孙俭小腹。


  孙俭面容一僵,似乎不敢置信死亡来得如此之快,瞅了一眼小腹上的长枪,他双目一鼓,两颗眼珠瞬间变得血红血红的。


  “兔崽子。爷爷跟你拼了——”嘶吼声中,孙俭跨步急上,捅在他小腹上的长枪随着他的步伐,倏地从他背后露出,鲜血淋漓的枪杆上挂着些许肝肠碎末。


  “好-”蒲箐没想到对方悍勇如斯,忍不住开口叫好,声音刚刚出口,一道霹雳凌空而至,蒲箐眼睛一花,随即感觉颌下一凉,呼呼的风呼啸着灌入体内,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了。他困惑地看向对面,只见对面的老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环刀,环刀雪白的刃上,点缀着一抹浅浅的殷红。


  那是我的血么。。。蒲箐还未想透是怎么回事,眼前一黑,已翻身栽倒。


  “兔崽子。想爷爷死,不付出代价怎么行。哈哈哈-”孙俭大笑三声后,声音嘎然而止,身子一动不动地矗立着,蒲箐的长枪在他背后露出大半枪身。


  “孙叔——”


  “将军!”


  双方主帅同归于尽,枋头兵和工匠兵一起悲声大坳。悲坳之后,同时大呼:


  “杀!为孙叔报仇!”


  “杀——为将军报仇!”


  双方主帅阵殒,只是南岸战场其中一角知道。左敬亭、戴洛、燕九不知,他们依旧在拼命厮杀,试图阻止枋头军登岸;蒲法也不知道,他率部在金堤上往来冲突,掩护枋头军登岸。


  黄河对岸的蒲雄也不知道,他沉默地立于金堤之上,静静地观望着对岸惨烈的厮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一个旁观者。


  蒲雄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是蒲雄次子蒲坚。


  蒲坚身着短身皮甲,背负长柄环刀;手中长枪稳稳拄在金堤上,双腿略微分开,傲然而立;他脸色肃然,很有几分老成模样。


  似乎很迷恋蒲雄,蒲坚依样学样,沉稳地向南眺望,只是偶尔皱起的眉头,不时闪烁的眼波显示,他未必如外表看起来的那般镇定。


  四五步外,几百甲衣猛士环形分布,护卫着蒲雄和那个少年。其中一个半大少年,鼠目贼眼,精光乱转,赫然是小耗子。小耗子左右,三娃子等四名石青亲卫愁眉苦脸地眺望着对岸,默默出神。


  良久,蒲坚偷偷嘘了口气,随后向蒲雄道:“父亲。大局已定。”


  蒲雄点了点头,他明白儿子的意思:又有三千枋头士卒登上了岸,南岸战斗虽然还在继续,但是,实力对比很明显,对方无力阻止了。


  蒲雄目光缓缓扫过对岸,正想说点什么;忽然,他神色一变,一动不动地盯向西南方。


  蒲坚诧异地随着父亲的眼光看过去,只见西南方距离登陆点七八里外,忽然扬起一股大股的烟尘,烟尘扑腾的很高,在半空中翻翻滚滚;久经兵事之人,大多都能认出,这是骑兵带着的烟尘。


  “不好!敌人骑兵来了,某当亲自过河指挥。”蒲雄很快作出反应,大声说道:“走!我们渡河!”
——

  四十三章 契机

  更新时间:2010-04-09

  “快!快——全速向前——”


  侗图催马疾呼。看到枋头军蚁附登岸,他很清楚事态的紧急。派人快骑回报石青后,便一连声地催促轻骑营飞驰援救。战马奔腾,七八里路程转瞬即过。


  “取弓!准备——”


  轻骑营很快来到混乱的战场西部边缘。侗图扬声下令。


  此时蒲雄尚未登岸,双方人马搅和一处,义务兵、工匠兵各部被数倍敌军切割穿插,零散地分布在四五里长的河堤上。情形已是岌岌可危。由于混战的缘故,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间的阵营划分的不是很清楚。侗图很快就发现,这种混战下,轻骑营的马弓并无用武之地,稍不注意,便会射中自己人。


  “弃弓!持枪!冲锋——”侗图改变主意,一声令下,轻骑转为精骑,一千多支长枪斜斜下探,冲进厮杀的战场。


  轻骑营的到来大大缓解了新义军步卒的压力,一千多骑从堤上呼啸而过,不仅冲散了他们的对手,还让枋头兵登岸的速度大大迟缓。


  一口气穿透厮杀的战场,与东部的工匠兵会合之后,侗图圈马而回,叫道:“冲锋——”轻骑营再度返身向枋头军发起冲击。


  轻骑营再次穿透战场之后,蒲雄登上了南岸,听说蒲箐战死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下达命令,收拢枋头散兵,布阵拦截轻骑营。


  新义军有步有骑,占据着主场心理优势。枋头军虽是客场,却占据着人数优势;双方各有优劣,互不相让,战场再度变得糜烂起来。


  没过多久,又一批枋头军登上了堤岸。与此同时,新义军也来了援兵。权翼遇见轻骑营报讯骑士,知道战况紧急,率领精骑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权翼一边率部冲杀,一边观察战局;待到和侗图会合之时,他大略清楚了战场情势。


  堤岸上下方圆五六里的战场之上,大约分布了近万名枋头士卒;黄河之上,几十艘超大木筏来回转运,大半个时辰可以转运三千人渡河充入对方阵营。己方大约有三千左右的步卒和近两千五百名骑兵。短时间内,可以和对方一搏;只是时间越长,己方消耗越多,对方优势就会越来越大,最后只怕难免落败。


  不行,不能这样打下去。


  权翼沉思之际,目光一扫,落到几里外工匠兵押送的辎重车上。他心中忽地一动,对方匆忙渡河,难以携带辎重,只怕没有弓箭。


  权翼料得不差,黄河水大浪急,枋头军拼却损失,用木筏冒险渡人尚可,载运辎重却不行,否则,一旦翻入黄河,可就得不偿失了。更何况,即使载运辎重到了对岸,乱战之际,又怎么能从容安装吊篮,将辎重吊上堤岸?是以,枋头军渡河时,随身携带的只有刀枪盾牌以及水囊、干粮袋,并无弓箭。


  权翼观察了一阵,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后,他冲到侗图身边,说道:“轻骑校尉。这仗不能这样打,我们应该换个方式。否则,终究无功。”


  “你说应该怎么打?”


  侗图还未回答,一骑白马急冲过来,白马之上是一脸焦虑的祖凤。她也看出这样胶着下去不是办法,是以赶过来向侗图讨要主意,闻听权翼之言,抢先开口询问。


  权翼认识祖凤。他知道,因为石青的关系,祖凤在新义军中的地位实际上远高于轻骑校尉侗图,直接向她建议效果会更好。于是,他向祖凤说道:“敌人没有弓箭,没有骑兵,只能贴近混战。我们有弓箭,有骑兵,可远攻,可突袭;干嘛顺遂敌人的心愿和他们混战呢?以权翼之见,我们应该和他们分开,弓箭手远程打击,消耗敌人力量。骑兵掩护牵制,让敌人无处可逃,只能当靶。。。”


  “好主意——”


  “好!就这么办!”


  权翼还未说完,侗图、祖凤已明白过来,同时叫好。


  新的作战方略定下之后,新义军的行动顿时变得有序起来。


  权翼率精骑杀入战场,收拢掩护己方步卒退出战场;轻骑营散在东、南战场边缘,依靠骑弓阻击追兵;义务兵和工匠兵撤了下来,七八百能射者被组合起来,充当弓箭手;另外两千人统一归入左敬亭麾下,列阵戒备。


  蒲雄意识到不妙,他一边急令撑筏水手,不惜一切代价运送一批弓矢盾牌,一边将所有的盾牌收集起来,列阵遮掩。


  一炷香功夫,混乱的金堤忽然变得清爽起来。近万枋头大军倚着金堤布成一个圆阵,阵势东、南部,密密麻麻竖满了盾牌。


  五千余新义军分成三个小阵。金堤之上是拈羽张弓的轻骑营,紧倚着堤根的是步卒长阵;两千长枪手在前戒备,七百多弓箭手在后校验弓箭。权翼精骑在步卒左翼列阵,监视敌军,掩护己方步卒。


  “射!为孙叔报仇!”左敬亭嘶吼着下令,被枋头军压着打的憋屈,似乎在这吼声中得到了宣泄。吼声之中,步卒弓箭手、轻骑营开始向对方阵中泼洒一轮又一轮轮箭矢。


  战局稳定下来后,权翼向左敬亭、侗图、祖凤建议,应该尽快将这里的战况向石青禀明,以便白马渡主力早作调整。几人深以为然,侗图当即再次派遣两名轻骑营骑士飞奔白马渡禀报石青。


  两名轻骑营骑士离开金堤的时候,侗图第一次派遣的信使刚刚见到石青。


  这时候,石青正在营垒上观战,也许是为了避免伤亡过大,蒲健的攻击不急不缓,有条不紊。壕沟填平后,枋头军没有急于全面进攻,而是小心翼翼地推着橹车,沿着填平的壕沟向寨栅冲撞。试图撞出几个缺口后,再发动突击。


  因为橹车前面有几大张牛皮遮挡,新义军弓箭手大多停止射箭。只有填平之处两侧箭孔不断有箭矢射出,从两翼攻击橹车后的敌军。等到橹车抵近后,营垒里一阵吆喝,会飞出许多石块,将牛皮砸的软塌下来,如雨的箭矢随即而至,攻击橹车后的推手。推手冒着箭雨,低头哈腰,推着橹车死命地向寨栅冲撞。


  攻方攻得有条有理,守方守得不慌不忙,所以,观战的石青显得很悠闲。只是,当听说蒲雄率军登上了南岸,他的悠闲立马不见了,身子一弹,差点蹦了起来。


  怎么可能!?

  石青身边的王猛闻言也是一惊,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他问轻骑营骑士道:“到底是何情形?汝休要慌忙,慢慢道来。”


  侗图瞧见双方混战,距离战场还有七八里,他是那时候派人禀报石青的,报信的轻骑营骑士怎么会清楚具体情形?听王猛发问,他只能将自己模糊看到的大致情形说了出来,自认为没有说出什么要领。


  王猛似乎从其中听出许多。思索了片刻,他对石青说道:“石帅无忧,也许局面并非如我们想得那么坏。”


  石青侧过头,看向王猛,目露询问之色。


  王猛说道:“石帅最担心的是什么?是敌军深入青、兖,骚扰民生;是敌军隔断禀丘、白马渡联系,截断辎重运输,断了白马渡后路。蒲雄大军若是成功渡河,两万步卒攻坚拔锐,五千精骑纵横私掠;由不得石帅不担心。此时却不一样,蒲雄并未成功渡河。”


  “哦?有什么不一样?”石青插口问道。


  王猛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请问石帅,若是两万五千新义军从范县渡河,连人带战马、辎重一共需要多久才能登上金堤?”


  石青目光一闪,若有所悟道:“若是船舶足够,差不多将近一日。”


  “这就是了。”


  王猛笑道:“蒲雄为了站住阵脚,抢先渡了一部人马。只是仓促之间,他能渡多少人马?能运多少辎重过河?若是王猛料得不差,今早从对岸驶往下游的船只,是去运送蒲雄大部以及战马、辎重过河的。在此之前,枋头军渡过河的肯定有限,即便渡了些士卒,也没法将辎重、战马渡过河。这个时候,轻骑营、权翼精骑应该赶到了,天骑营要不了多久也会赶到,在两千多骑兵和几千新义军步卒牵制下,没有骑兵掩护,没有辎重补给;渡过河的枋头军动都不敢动一下,自身都难保全,还怎么威胁青兖腹地?怎么隔断白马渡的联系?”


  石青微微颌首。


  “只要新义军隔断黄河南、北,不让枋头军辎重、战马渡河;南岸枋头军就是死路一条。只是。。。”


  王猛话锋一转,忧虑道:“战场局势向来变化难测,王猛所料乃是一厢情愿,战事未必如此发展;稍一不慎,就会出现反复,故此,新义军必须有一得力主帅坐镇范县,随机应变,才能应对自如。不知道军帅府。。。”


  石青沉思半响,犹豫道:“军帅府由孙叔和戴老将军坐镇,他们二位都是几十年的老军旅,应该能够应付。。。待会应该有具体军情传来,这事到时再定。”


  王猛嗯了一声,又道:“黄河之上,风大浪急,正是衡水营大显身手的好地方。石帅应该让衡水营立即驶向范县,阻止枋头军运送辎重、战马过河。”


  衡水营有十几艘大海船,非常适合在水面宽,水况恶劣的黄河中航行,与之相比,枋头军的小船进入黄河后显得格外脆弱,被衡水营的大海船稍稍碰撞,只怕就会倾覆。


  想到这里,石青身子一震,突然意识到,枋头军渡过南岸不仅不是坏事,很可能是决定整场战役胜负的契机。


  “来人。传令苏忘!衡水营全营出战,阻断范县河段交通,不得让枋头军渡河往来。”石青声音中带着些许亢奋:“天骑营那一队士卒呢,命他们随衡水营作战。传令诸葛攸,命陆战营调派一部人马,归入苏忘麾下,协同衡水营作战。。。”


  命令下达之后,石青陷入沉思,思考着如何以范县为突破口,彻底扭转战局。


  正在这时,左手营垒上一声爆响,营垒外旋即响起一阵欢呼。听声音像是枋头军的。


  石青诧异地看过去,只见南边烟尘滚滚,有一处营垒被枋头军连寨栅带土垒撞塌了一个缺口。欢呼声是推着橹车的枋头军发出来的。


  石青摇摇头,哑然失笑。耗费百十伤亡,才撞塌一处缺口,有什么值得高兴地?

  欢呼声未落,缺口处忽地杀出几百名锋锐营士卒;冲着推车的枋头军就是一顿劈刺,几十名枋头军哎呀一声,扭头就跑。


  锋锐营不为己甚,追到壕沟边就退了回来。他们刚刚从缺口退回,对面枋头军阵营里忽然爆发出如雷的鼓声。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中,枋头军本阵跟着蠕动起来,向新义军营垒靠近。距离一百步时,枋头中军停止前移;却又几千盾牌手,举着盾牌继续前进;直到抵近营垒五十步时,他们才立住盾。


  盾牌刚刚立下,枋头军本阵中冲出几千弓箭手,径直奔到盾牌之后。


  “咚咚咚——”


  枋头军的鼓声擂得更加急了,不温不火的攻击前*奏结束了;搏命攻坚的那一刻即将到来。大战一触即发。


  “陷阵营,缺口处集结潜伏——”


  新义军在营垒里,开始紧张地调动。韩彭看出对方意欲全力攻击撞开的缺口,于是下令将在其他两处待命的陷阵营士卒通通调到缺口左近埋伏。随后连续又下了三道命令:


  “锋锐营、中垒营弓箭手上垒,平射来敌——”


  “义务兵、跳荡营、陆战营弓箭手垒下抛射,阻断射击。刀盾手!上盾牌,掩护弓箭手——”


  “预备队,下垒躲避敌军箭矢攻击——”


  忙碌之中,韩彭不忘过来提醒石青一声:“石帅!你应该下垒避一避。”


  “不妨!他们伤不到我的。”石青接过亲卫递来的盾牌,忽然想起王猛,连忙道:“景略兄。箭矢无眼,你下去避一避吧。”


  王猛倒是毫不客气,对石青一揖,道:“石帅善自保重!”说罢,转过身极其洒脱地离去。


  王猛刚刚离去,天空忽地一暗,随即才传来嗡地一响,枋头军开始发起弓箭打击了。


  扑扑扑——


  箭雨泼洒而来,打在盾牌上,打在寨栅上,打在陷阵营将士的铁甲上。。。付出沉闷的声音;其间夹杂着不小心的士卒中箭后的哎哟惨叫声。


  五六尺高的寨栅能将人胸脯一下遮得严严实实。石青身子抵近寨栅,盾牌斜支在寨栅上;护住头肩。他身子微曲,透过寨栅间隙向外张望,感觉像是透过密林一般;原来一轮箭雨下来,寨栅外边的板壁上钉满了箭矢;簌簌抖动的箭杆密密麻麻,当真如密林一般。


  一轮箭雨刚歇,第二轮又至,随之是第三轮。。。为了压制新义军弓箭手,三轮之间竟是没有多少时间间隔。


  第三轮射罢,石青发现,约有三千枋头军盯着盾牌渐渐靠进壕沟。到了这个距离,对方弓箭手已不敢发箭,以免误伤己方士卒。


  “射!”韩彭发令了。


  命令声中,新义军弓箭手一部从寨栅箭孔平射抵近的枋头军;另一部抛射,打击枋头军后部,以便隔断枋头军援兵。


  与此同时,三千枋头军先锋呼喝一声,忽然加速,顺着填平的壕沟,拼命冲向营垒那个缺口。


  “冲啊——”另外两处填平的壕沟外,几架橹车又被推了起来,向着营垒撞击,牵制防守的新义军。


  枋头军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整个冲击队伍没有出现任何停滞,转眼冲到壕沟,来到缺口处。


  “奶*奶*的!找死!”浑身披挂的万牛子怒骂一声,舞着金瓜锤冲出缺口,向枋头军迎头砸去。


  “他*奶*奶*的!”


  “狗*日*的!”


  。。。。。。


  陷阵营众好汉齐声大骂,如同一群金属怪兽,拎着金瓜锤,肆无忌惮地冲进枋头军中。


  填平的壕沟不宽,容不得大队人马同时冲击;壕沟与营垒之间,不过十余步的空间,也容不下太多人马;三千枋头军冲过来一两百人,陷阵营冲出去百十人,就将营垒前挤满了。双方在这片狭窄地带短兵相接。


  枋头军先锋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只是任他再怎么能打,又如何是这帮重铠力士的对手。刀枪劈刺在铁铠上,不是滑开就是弹开,除了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对陷阵营将士的伤害几乎等于零;他们一旦被金瓜锤沾上、挨上,无论身上着的是铁甲还是皮甲,尽在沉闷地响声中,哀嚎惨呼。


  “狗日的!”


  “杀!”


  双方兵甲不同,战果不同,连喊声都不同;一边是连声的咒骂,一边是嘶吼的喊杀;不过,没过多久,连声咒骂的声音依旧纷纷攘攘,中气十足,嘶吼喊声却渐渐沉寂下来了。


  “他*奶*奶*的!将这些狗*日*的打出去!”常苦儿杀得兴起,杀到壕沟边后,一舞金瓜锤,踏着填平的壕沟杀过了去。


  “将狗*日*的打出去!”大小英雄不甘示弱,跟着常苦儿冲过壕沟,迎着枋头军杀过去。搅得枋头军一阵大乱,就地聚拢起来抵抗,再也顾不得发起冲锋。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哪一方是攻,哪一方是守。


  “鸣金!”枋头军本阵,蒲健阴沉着脸,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

  四十四章 悲伤

  更新时间:2010-04-10

  石青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左手下意识地伸出,用力篡住箭杆,将右手盾牌上的雕翎拔出丢掉,一下一下的,没多久,插满雕翎的盾牌除了留下些凹凸的痕迹,已大致恢复了原貌。


  石青很满意陷阵营的表现。自组建以来,陷阵营历经苦战,却从未让他失望过。望着万牛子、常苦儿等大小英雄胜利后乐呵呵的面容。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是一群最有血性,最为憨直,最为纯粹的战士。只要稍一撩拨,便能奋不顾身地搏命杀敌。这样的力大威猛之士,训练出来后,甚至比原来的东宫高力士更为出众、更为犀利。


  令石青感到惋惜的是,陷阵营人数太少了。他虽想扩展,却受制于三个因素而不能大规模组建。


  其一是,陷阵营统带万牛子、常苦儿能力有限,他们是合格的猛士,却不是优秀的统带;麾下士卒超过八百人,就会超出他们能力范围了。


  其二是,青、兖荒僻之地,力大威猛之士太少;三十万余万人口,陷阵营几乎将其中的力士囊括一空。


  其三是,兵甲配备耗费太大。无论是重铠铁甲还是金瓜锤,都是极耗材料,极耗人力之事;托诸葛山庄几十年积蓄之福,新义军凑齐了几百套铁甲,组建了陷阵营;若想大规模扩编,诸葛山庄便是任事不做,只做铁甲,一年也只能打制出五六百套铁甲。诸葛山庄不可能只满足陷阵营的需要,而置新义军大部不顾。


  石青欣慰中略带些遗憾地移转目光,看向对面的枋头军阵。


  枋头军先锋退回本阵,几个将校围着蒲健说着什么;蒲健似乎很恼怒,懒得听他们辩解,挥手打断后,转身对中军本阵扬臂高呼着什么。


  石青不用猜也知道,蒲健实在激励将士,召集敢死队了。


  果然,蒲健扬起的手臂还未放下,枋头中军本阵便有了动静;吵吵嚷嚷声中,一两百披甲士越众而出,簇拥在蒲健身前。


  石青双眼一咪,迸射出冷冽的杀机——这些人应该是枋头氐人真正的中坚,消耗一点蒲氏的力量便会减弱一分!

  来吧!让我们对拼消耗,试试谁能坚持到最后。


  杀场的血腥气随东南风一道吹拂过来,扑入战士口鼻;石青深深嗅了一口,从浓烈的血腥奇袭中似乎感受到某种快感。


  蒲健没有让他失望,没过多久,枋头军千余重铠甲士一手持刃,一手持盾,缓缓压了上来。在他们身后,三千刀盾手全身戒备,摆出随时进攻的态势。


  这一轮进攻,枋头军的弓箭手没有出手压制,他们似乎想把所有的胜利光忙都留给重铠甲士。韩彭没有给新义军弓箭手下达阻击的命令,对手持盾牌的重铠甲士发射箭矢,纯属浪费。


  敌人上千,陷阵营只有六百,人数对比,陷阵营处于劣势。但是,石青没有为陷阵营担忧。


  铁铠和重兵相配,才能将力士的潜力发挥到极致。对方千余甲士,手中兵刃有槊、有枪、有刀、有戟。。。杂乱的像是一帮乌合之众。另外,与陷阵营不同的是,他们不再是纯粹的士兵,他们大多是有身份有家产有欲望、知道珍惜生命的部族贵人,这样的人还能称为虎贲猛士吗?这样的‘虎贲猛士’再多,又何足道哉!

  百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过。须臾间,枋头重铠甲士推进到壕沟外沿。


  常苦儿嗷叫一声:“万大英雄!这一阵该俺打头。。。”说罢,不等万牛子答应,他举起金瓜锤,吆喝一声,率领麾下两百陷阵士杀出缺口。迎上枋头军甲士。


  “奶*奶*的!”


  咒骂声中,常苦儿金瓜锤挟着一股劲风轰然砸出。对手举盾相抵,锤盾相交,噼啪一阵炸裂声响,盾牌四分五裂。金瓜锤余势未尽,继续向前,咚地一声撞中对方心口,对手痛的一个趔趄,因金瓜锤力道已弱,并未受伤吐血。


  “好小子,竟敢不死!”常苦儿一锤无功,有些恼羞,猛跨一步追上,举锤就砸,他誓要将对手毙于锤下才甘心。。。


  “呔!那个黑汉,汝休要猖狂——”


  就在这时,一个霹雳的吼声从对方阵中响起,随即枋头军铁甲士如水分波向两边闪开,一个独眼砂目,丑陋无比的少年舞着一根马槊冲了出来。少年面相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只是身材着实魁伟,长的人高马大,竟是比万牛子还要粗壮少许。人未到,少年手中马槊已挟着寒风闪电般袭向常苦儿。


  “小狼崽子!找死——”常苦儿对少年的恐怖长像毫不在意,瞅见马槊临近,他先骂了一句,这才舞锤格挡。


  常苦儿浑不在意,他不知道石青却为他捏了一把汗。这个丑陋少年一出场,石青便认了出来,知道这是蒲健三子、后来接替蒲健皇位的前秦厉王——蒲生(苻生)。


  蒲生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野兽皇帝,他的粗野狂猛、狠毒暴虐可不是好相遇的。


  据记载:蒲生成年后能力举千斤,行若奔马,空手毙虎;十分厉害。前秦与与桓温交战,他单人冲阵,斩将搴旗,前后数十,晋军为之胆裂。蒲生还是一个变态杀人狂;想杀人时,从不在乎对象,无论老弱妇孺还是心腹大臣皇亲国戚,想杀之时,拔刀就砍;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蒲洪厌恶蒲生,说独眼人流泪只有一行,不和天道;于是蒲生拿刀捅刺瞎眼,待血水留出后,质问蒲洪:这不也是泪吗!蒲洪为此气的命令蒲健杀了这个怪兽,最后是蒲雄从中解劝,这才保住蒲生性命。


  蒲生虽然被蒲雄救了一命,最后却死在蒲雄的儿子蒲坚手中,连皇位也一并被蒲坚夺了去。


  这时候的蒲生还未完全成年,不过已长出了武将身胚。常苦儿只是一般的力士,会是蒲生的对手吗?

  石青捏了一把汗的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


  金瓜锤和马槊锋刃部相交,发出尖锐的撞击声。金瓜锤荡了开去,马槊稍稍一偏,继续向前,原本刺向心口的一槊刺到了肋下。


  筒袖铠两侧是圆弧状甲片,环形包裹着战士两肋。马槊刺在圆弧甲片上,无处受力,吱——地一声,沿着圆弧滑了出去。


  这一槊虽然未带来伤害,还是把常苦儿下了一跳;他确实憨直,但却不笨,一试之下,便知自己不是对手,当下舞锤叫道:“兄弟们!并肩子上!砸死这个狼崽子!”吆喝声下,七八个陷阵士围上来,金瓜锤四散飞扬,围着蒲生此起彼伏,狂砸乱捣。


  石青嘘了口气,放下心来,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下,却见王猛疾步趋来,他身后跟着两个轻骑营士卒。


  范县具体战报来了。


  石青了然于胸,他又仔细看了王猛一眼,发现王猛故作平静的神色之下,有着掩饰不住的些微喜悦,当下心神大定,抬步迈下营垒,微笑着迎上。


  “石帅。范县具体战报来了。”王猛疾趋两步,作了一揖后,忍禁不住喜滋滋地说道:“权翼、侗图几人应对的非常好,将南岸枋头军钉死在河岸边。”


  “是吗!”即便有所预料,一旦证实后,石青仍然忍不住精神一振,急道:“景略兄,快说说具体情形。”


  王猛当下将权翼所报的范县战况一一细说。


  当听到权翼提议,新义军与枋头军脱离,用骑兵钉死敌军,将对手变成了靶子,生生承受着新义军弓箭的打击时,石青畅快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声赞道:“哈哈——好权翼!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不负所望。”


  王猛手锊颌下,竭力克制着内心喜悦,微笑着附和。


  石青笑了一阵,突然有些奇怪,问道:“石某怎么任事都是他们几个商量着办,军帅府的人呢?谁在坐镇?”


  王猛来到新义军时日短暂,对于孙俭和石青之间的关系没有很深的感受,听石青问起,便随意地回道:“据报,范县战场起初由军帅府的孙俭坐镇,不过,孙俭今早战殁,所以,范县战场现在时群龙无主,石帅还该。。。”


  “等等!你胡说什么!”


  王猛正在想着范县统帅人选,冷不防听到石青愤怒之极地爆吼,随即感觉手臂一痛,被一双铁钳大手死死捏住。他诧异地望向石青,只见石青整张脸涨得如要滴血一般,额头上青筋坟起,一跳一跳,双目鼓凸出来,眼珠子都是红的。


  王猛从来没有看见石青露出过如此恐怖的一面,乍然见到,心头一颤,脸色变得煞白,说话都不利索了。“石帅。你。。。属下刚才说。。。”


  王猛正自惊恐,忽然感觉双臂一松,脱离了那双铁钳的掌握。紧跟着,他看见石青那张恐怖之极的面孔霍然变了,换成一副凄凉惨绝之极的神色:石青面孔上的肌肉*弹跳着,颤抖着;双唇快速地抖动着,哆嗦着;鼓凸的眼珠血色淡了下来,被眼眶里蓄满的透明液体冲淡了。只是一瞬间,他似乎变得苍老不堪了。


  王猛清楚地感觉到石青的心痛,感受到石青的悲伤。。。这心痛是那么地强烈,以至于石青似乎站立不住,摇摇欲坠;这悲伤是那么地浓烈,看得王猛忍不住开始心酸。


  “石帅。。。。”王猛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伸手扶住石青。他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石青如此难受。


  “景略。。。兄。对不住。你——刚才说,孙叔——怎么啦。。。”石青的声音沙哑空洞,微弱飘渺,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的。


  王猛这才明白,石青是在为孙俭战殁悲哀。看到石青凄惨的身影,王猛几乎没有勇气开口了,只怕说出来,石青承受不住,当即垮掉。


  “石帅——”王猛迟疑着,他希望拖延一阵时间,让石青自己明白过来。


  石青抖了一下,高大的身子慢慢拘偻起来,最后缩成一团,缓缓地蹲了下去。


  王猛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轻轻地搀扶着,和石青一起蹲下。


  石青蹲下后,似乎不甚寒冷,身子依旧努力向一起缩,直到胸脯贴近双膝,小腿与大腿完全重合,缩无可缩了,这才罢休。


  “景略兄。。。”


  过了一阵,石青开口了,声音恢复了一点生气。“你不知道,我是个孤儿,自小流浪四方,有一次眼看着就要饿死,孙叔来了,他和其他的兵不一样,没有杀我,没有吃我,反而给了我一块窝盔,又把我带到军中,当兵吃粮。。。我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我只知道,遇到艰难的时候,有很多亲生父母易子而食。我没有喊过孙叔一句爹,只是因为我觉得孙叔比爹好。。。”


  石青缓缓地诉说着,声音渐渐平静下来。王猛知道,这是更为深沉的悲伤。这种悲伤已经篆刻进骨髓里,血液里,篆刻进身体深处。


  “。。。我想孝顺他,让他颐养天年,让他不再四处奔走,享享清福。可是,我真混!真该死!我为什么要让他坐镇军帅府?为什么要让他继续操劳呢?他也是的,他是有名的长腿司马,他这一生经历数百战,都能安然无恙,这次怎么会?他不知道跑吗!他真是老糊涂了。。。”


  石青时而自怨自艾,时而责备孙俭,痴痴呆呆,若醉若狂,王猛听得鼻子一酸,一点清泪差点从眸子低落。他唏溜了口气,强忍着酸意,这时,他恍然发觉,石青双目鼓鼓囔囔噙满了眼泪,可就是一滴也没流出。


  王猛稍稍分神,暗自诧异。正在这时,营垒缺口外传来一阵阵野兽般疯狂的嗥叫。嗥叫声中,枋头军喊杀声大振。


  这叫声让石青无法静心回忆,他恼怒地一甩头,如一头被挑衅惹怒的猛兽,狠狠逼视过去。


  嗥叫声是蒲生发出来的,常苦儿盯上了他,带一什陷阵士紧紧缠上,让他鏖战许久,却无半点战功。蒲生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他退到阵后,脱去衣甲,光着膀子持着马槊再次冲上来。没有了铁甲的羁绊,手中马槊变得更加犀利了,常苦儿和一什陷阵士竟是抵挡不住,被他杀得连连后退。


  “枪来!”


  石青斗鸡一样盯着蒲生,猛地拽过亲卫送上的蝎尾枪,随后铁青着脸,踏着重重的步伐走向缺口。王猛担心意外,本想阻止,想了一想,终究作罢,这个时候,作战杀敌也许是发泄石青心中悲伤最好的手段。


  “连弩手上弦架弩,注意保护石帅。诸葛羽,带一队士卒戒备,以防不测。”王猛交代了一句,随即踏上营垒观战。


  蒲生凶性大发,阵阵狼嗥中,马槊在他手中,如舞灯草般轻松,风雨不透,犀利难挡。就算陷阵士沉重的金瓜锤与之碰上,也会嗖地弹开,稍不注意,甚至会将陷阵士带个趔趄。有他在前开路,枋头铁甲士精神大振,紧跟着向营垒杀去,一口气将陷阵营逼退十余步。


  蒲生叫的正欢之时,头顶之上,仿佛兽类应和一般,跟着响起一道悠长的嗥叫。这声嗥叫仿佛是虎王归山的宣示,霸道十足,威势无双,一开口就将蒲生的凄惨鬼厉给比下去了。


  蒲生恼怒地看去,但见一个剽悍的年轻人提着一杆铁枪,一边啸叫,一边从营垒上迈步下来,年轻人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极为冰冷,正斜斜盯视过来。


  看到年轻人的目光,蒲生越发怒了,他凄厉地嗥叫一声,跨步而上,向着年轻人冲去,人动槊动,马槊电闪而出,誓要将这个令人妒恨的敌人先行格毙。


  “记住。某乃毒蝎。”石青身子一闪,躲开马槊,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蝎尾枪随即一弹,迅疾的仿佛划破了虚空,再次出现的时候,距离蒲生下颌不到一尺。


  “你是毒蝎又怎地?”蒲生匆忙问了一句,心底暗自琢磨,这人把性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呢?突然瞅见凭空冒出的枪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扭身摆臀急闪出去。


  蝎尾枪如影随形,随后追来;与枪刃一起追来的还有石青冷冷的解释:“汝该记住,杀汝之人是谁。”


  蒲生勃然大怒。太猖狂了,凭着小子就想杀我?我先杀了你再说。。。。


  马槊一横,架开蝎尾枪,顺势击出,蒲生连守带攻,返身杀回。


  石清蝎尾枪一挑,拨开马槊,枪杆猛地一缩,撞在一个欺近的枋头军甲士脸上,那甲士吭都没来的及吭,整张脸塌陷成一个大洞。


  蒲生揪住空子,马槊横扫,他自负神力无双,对手除了躲闪,绝不敢硬接这一槊。


  石青嘿嘿冷笑,双手一兜枪头,一兜枪尾,双手斜持长枪,迎向马槊。马槊电闪而至,与蝎尾枪一撞,随即一滑,沿着长枪的斜度滑去,石青顺势一翻,将马槊荡了出去,长枪一摆,刺向蒲生。。。


  两人一个力大,一个招精,翻翻滚滚战在一处,交手五十多合,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只是这一来,可就苦了枋头军铁甲士,他们没有了领军人物,在陷阵营成建制的攻杀下,节节败退。


  枋头军铁甲士有心与蒲生会合一处,联手对敌,奈何正在激斗的两人委实不凡,无论是枋头军铁甲士还是陷阵士,尽皆无法上去帮忙,稍一靠近,必定会被两人趁隙打出。
——

  四十五章 逃遁

  更新时间:2010-04-11

  石青开始被悲伤笼罩,身子显得很拘谨,和蒲生斗了七八十合后,肌肉、血脉渐渐活泛开了,悲伤的气息化作一股怒火,怒火由小及大,在心腹间蒸腾燃烧,在体内四处冲撞,没过多久,他整个人就像一个憋闷到极处的火药桶,不向外爆炸就会在体内爆炸。


  “去死吧——”


  蒲生一槊狠狠砸来,石青爆喝一声,蝎尾枪一变,如腾渊之巨龙,毫不示弱地迎上去。这一瞬间,腾龙枪出现了。


  “吱——”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马槊与蝎尾枪第一次实打实相交。


  石青屹立不动。蒲生勃然变色,他没想到石青的力量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不容蒲生多想,蝎尾枪已经动了,这一动风云旋即变色,四周的一切似乎被扫荡一空,蒲生眼中的世界只有这一枪的存在。这一枪仿佛刚才的啸声,霸道凌厉,威势无双,充满了王者之气。在这一枪之下,人们除了颤栗发抖,竟是不敢生出半点抵挡的勇气。


  “嗥——”


  蒲生厉声长啸,竭力挣脱石青气势的压迫,手中长槊拼命拨打过去,试图拨开这一气势凌人之枪。


  “趴!”


  马槊、长枪再次相交,这一次的声音与以前截然不同,短促而有沉闷,似乎两件杀器并未真地相交,只是两件杀器裹挟的气流相互碰撞。


  响声乍响,蒲生蓦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蝎尾枪。。。


  蝎尾枪与马槊相交后,没有惯性使然的弹出崩开,反而一扭一晃,百炼钢顿时化作绕指柔,龙曲蛇盘一般,从马槊前端旋转着急速掠来。


  怎么可能!


  蒲生脑际刚刚划过这个念头,突觉心口一凉,冷冽的寒气呼啦涌进体内。他骇异地看了眼扎在心口的铁枪,随即抬眼盯着石青,喃喃道:“你——敢杀我。。。”


  “我只不过清理了一件垃圾。”


  石青淡漠地说着,双手使劲一挑,蝎尾枪斜向上划拉,在蒲生心口和左肩之间切割出一道倾斜的血线后,从肩胛骨处蹦出,枪刃之上模糊一片,沾满了蠕动的心肌。


  蒲生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即一头栽倒,只是丑陋的面孔上布满了骇异和痛楚。


  “生郎死了——生郎死了。。。”


  枋头军铁甲士慌乱地惊叫起来,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威猛无铸,罕有对手的蒲生会在单打独斗中被人击败杀死。


  一旦不敢相信的事情真的发生,对人的打击尤其沉重。


  枋头军看到那个只比常人高大一点,只比常人剽悍一点,只比常人冷漠一点的石青,向撕破布袋一般,将他们心目中的天神撕成粉碎,他们仿佛看到了恐怖之极的鬼怪,连最后的一点勇气都消失了,一边惊惶地叫着,一边向后逃去。


  石青没有追击,他冷漠地看着枋头铁甲士溃退,看着陷阵营士卒追上去,将落后的敌人一一打倒砸烂,看着枋头军本阵令旗招展,传令兵四处奔走。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蒲健盛怒之下的报复。那时,将是他为孙叔报仇出气之时。


  蒲健的报复来得很快,当诸葛羽一帮人搀扶着石青刚刚退回营垒。枋头军本阵动了,全军出动。


  梁椤率两千精骑和八千步卒绕到白马渡之东,试图从后寨攻打新义军;王堕率两千精骑与五千步卒绕到白马渡之南,从侧翼攻到;蒲健本人率近两千精骑和八千步卒从正面猛攻;除了对新义军北部水寨无能为力外,枋头军兵分三路,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同时发动攻击。


  “景略兄。蒲健既然出此浑着,你和逊之商量一下,好生给他点教训。石某心绪不佳,今日只想当杀将,上阵杀敌,防守之责,拜托你们了。”


  石青牵过战马黑雪,一边整鞍,一边带着些抑郁交代王猛、韩彭。


  石青话中之意,王猛、韩彭都很清楚。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这个“十”并非实指数量,而是指攻方拥有防守方不能正面对敌的威势,如此才可分兵围之。


  枋头军与新义军目前的态势显然不是这样,枋头军占有数量上的优势,新义军占有地利,兼且单兵素质略高一筹,双方一攻一守,势均力敌。枋头军若是分兵,会在某个局部战场上丧失数量优势,容易被新义军所趁。


  蒲健绝非良才,但也不是庸才;多年军旅生涯的磨练,使他行事中规中矩,自有法度,这样一来,对新义军造成的威胁就不会很大,同时,新义军也不能给枋头军带去多少伤害。以至于战事迁延,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


  蒲生的死激怒了蒲健,盛怒之下,他免不得急于报复,以至于弄出分兵三向,全面攻击的蠢着。对于这样的机会,石青不会放过,韩彭不会放过,王猛更不会放过。


  午后未时正,新义军士卒匆匆进食休整了片刻,三方枋头军齐至攻击位置,随即同时向白马渡展开攻击。


  王猛和韩彭商量一番之后,决定拿数量最少从南边攻击过来的枋头军开刀。


  新义军占有地利,有营栅遮挡,枋头军难以发现营寨内人马调动。韩彭在营垒东、西两个方向各布一千五百人坚守,将石青的亲卫营以及陷阵营、锋锐营等四千多精锐秘密抽调至南边营垒埋伏下来。


  一切就绪后,南部营垒假意抵挡不住,放王堕部靠近营寨。当枋头军填平两处壕沟,蚁附攻寨时,亲卫营的几十部连弩先行发怒了,一通喷*射后,营寨不攻自毁,向外倾倒过去。


  枋头军惊愕之中,石青率陷阵营最先杀出,其后是亲卫营、锋锐营等几千新义军精锐。双方人数相差不多,单兵素质却是天差地远;刚一照面,王堕部就被杀得人仰马翻,纷纷溃退。


  新义军趁势追击,一直追过壕沟数十步,遇到上前接应的枋头精骑后,才在弓箭手的掩护下退回。


  这一次反突击杀敌不过千余,却彻底打垮了王堕部的士气,王堕收拢残兵后,再不敢冒险轻入,远远离开营寨,指挥残部虚晃进攻,以便应付蒲健。


  新义军占了点便宜之后,留下千余人防守南部,大部悄悄转移到营垒东部。


  营垒东部防守面宽,梁椤部有八千步卒,人数优势明显;王猛担心出现意外,反突击会将新义军陷进去,因此建议调换战法,故意露出几道破绽,让枋头军由此进入营垒,新义军集中优势兵力,在营垒内布置陷阱,杀伤敌人。


  梁椤吃了几次苦头后,发觉不对,攻势渐渐迟缓下来。


  东、南两方进攻迟缓下来后,新义军得以集中人手,专心应对西边的蒲健。


  蒲健率军猛攻一阵,渐感乏力,随着怒气消泄,他认识到自己的莽撞,于是调整攻击方略,派人调回东、南两路人马;试图集中人手专一在西路突破。当他得知两路人马都有不小的损折后,他担心士气不振,强行攻打无益;于是下令收兵回营,来日再攻。


  石青脑际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一心冲阵杀敌;待枋头军退下后,伤痛渐渐沉淀下来,他也有些疲累,于是绰着蝎尾枪来到营垒土坎上坐下歇息。


  喝了些水后,石青命亲卫唤来轻骑营信使,对他们说道:“汝等赶回范县,向新义军各营各部传石某将令:即刻起,权翼任范县督帅,各部新义军包括后续赶到的禁军魏统部,尽皆归入麾下,听其调度指挥。传令权翼,务必小心应对,决不允许南岸枋头军逃脱;若让枋头军逃窜至青兖腹地,骚扰了民生,让他提头来见石某。”


  几名轻骑营骑士应诺称是,随后收拾鞍鞯,准备离去,却被一旁的王猛拦住了。


  “等一等!”


  王猛喊了一声后,走近几步,凑到石青身边,低声道:“石帅若想重用提拨权翼,日后机会甚多,不必急于一时。”


  石青有些诧异,说道:“景略兄误会了,石某并非是想借机提拨权翼,而是因为范县战事需要权翼督帅;蒲雄并非易于之辈,遍观范县领军之将,唯有权翼可与其相比。”


  “石帅说的是。”


  王猛颌首,脸上做出一副甚为赞许的模样,口中却道:“权翼才智确实担当的督帅一职,只是此时却不宜督帅新义军和魏统部禁军。权翼乃是滠头旧人,身份不清不白,若为客卿,范县各部尚能同心戮力;若为督帅,只怕各部反会离心。平常之时,上下之间有隙,自可慢慢调度,逢此紧急关头,必须保证上下一心,戮力共事;哪有时间让诸将彼此了解缓和?王猛担心,若是权翼出任督帅,不等对手来攻,范县新义军先就乱了套。”


  什么是世事洞明?这就是世事洞明!


  听了王猛一番话,石青瞿然一惊。自己受先入为主的影响,没有考虑手下诸将的心思,随意任命权翼为督帅,确实莽撞了。


  想到这里,石青对王猛郑重一揖,道:“多谢景略兄指点。石青莽撞了,不是景略兄提醒,差点误了大事;嗯。。。以景略兄之见,该当如何才会稳妥?”


  石青这一揖,让王猛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伸手去扶,忽然意识到不妥,慌忙之下,又是躬腰,又是作揖,忙乱了一阵,这才说道:“石帅。魏统部五千禁军精骑对新义军有大用。只是此人资历似乎比石帅还要深,对石帅只怕也未必服膺,遑论他人。以王猛之见,石帅当亲往范县坐镇才是。”


  “石某去范县?”石青眼光粲然一闪,试探着问道:“景略兄之意,莫非是从范县方向突破枋头军?”


  王猛会心一笑,道:“蒲健今日受挫,只怕需要时间重振士气,王猛猜测,白马渡战事很可能会僵持几日。石帅若是趁此时机,将范县南岸敌军先行解决,等于砍去枋头军一臂。呵呵。。。一条臂膀没了,枋头军应该会调整攻击策略吧;到时,新义军再寻机而动,总之是要一点点耗死他们。”


  石青点头赞同。在此之前,他就有意将战略重心向范县战场倾斜,从侧翼突破瓦解枋头军的攻击势态,只是孙俭战殁的噩耗打乱了他的思路;此时得王猛提醒,他的心思再度转回到战局上来。


  和王猛商讨了一阵,石青唤来韩彭、丁析、王龛、万牛子、诸葛攸,将自己的打算传达给诸将。


  石青听取了王猛的意见,没有任命他为白马渡留守督帅,而是任命威信最高的韩彭为白马渡督帅,诸葛攸为副,协助韩彭防守。王猛以军帅府长史的身份超然于外,对军务有建议咨询权,没有统带权。


  “逊之!王景略之才远超跻内,绝非寻常。一旦有事你要与他多商议;他若有建言,你当多多听取。切切不可怠慢。”诸将退下后,石青单独留住韩彭,反复叮咛。


  韩彭重重地点头,道:“石帅放心,末将早就看出来了,石帅是把王景略当军师用的,末将怎敢马虎。”


  军师?王猛之才岂是区区军师二字可以形容的?


  石青不禁莞尔,他知道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军师这个称号远比治国之能臣、平乱之统帅更为厉害,更为神秘;这样对提升王猛的名声倒是好事。笑了一笑,他没有多作解释。


  天黑以后,石青率亲卫营悄悄从后寨出发,离开了白马渡。


  据轻骑营禀报,范县南岸大约有九千余枋头军。


  与枋头军对峙的新义军马、步合计有五千人,算上即将抵达的魏统部五千骑以及九百余亲卫营,明日一早,新义军将在范县集结出一支包括七千多骑,三千多步,总计一万一千人马的大军;在占据了明显的数量和质量双重优势后,缺少辎重补给的枋头军只有死路一条,在骑兵的监视下,连逃跑都不可能。


  胜券在握,大局已定。


  石青唯一担心的就是今夜,担心夜晚会出现意外变数。为此,他命令报信的轻骑营士卒先行赶赴范县传达命令,任命祖凤为临时督帅,会同侗图、权翼、孙霸、左敬亭等人,严加戒备,盯死枋头军。


  石青的小心没有白费,这一番筹措断掉了南岸枋头军最后的生路。


  午后时分,衡水营在范县河段刚一露面,蒲雄立刻意识到南岸枋头军可能难保。这个时候,顺流而下的枋头军船只抵达不久,只向南岸运送了十余船辎重,辎重甚至还未来得及吊装上岸。


  蒲雄叹息一声后,唤来蒲法、蒲坚两个儿子,吩咐道:“蒲法。你带蒲坚即刻渡河到对岸去,上岸之后,整肃部众,向东佯动,做出寻机渡河的态势;为父会命令船队顺流而下,与你部配合。不过,你切切记住,为父需要你做得是吸引敌军注意,不是当真渡河;佯动一日后,你即刻率部回转汲县,与你伯父会合。”


  蒲法闻言有些不解,嘴唇蠕动了一下。


  蒲雄明白儿子的心思,当下无奈地解释道:“对方船队厉害,来去迅速;我军船队不是对手,若当真渡河,很容易被对方所乘;稍一不慎,只怕我军剩下的万余人再难以保全。对手并非平庸之辈,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说到“我军剩余的万余人”时,蒲雄的心一抽一抽的痛。两万五千大军,截至目前伤折五千。其中有三千多伤亡是和新义军交战造成的,还有一千多伤亡付出的毫不值得,他们白白被黄河水吞没了;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枋头军得到的结果不是渡河成功,而是陷入了绝境。九千人啊,最终不知能逃出几人。


  赶在衡水营抵达前,将儿子送走后,蒲雄请来氐人督护毛贵,直言不讳地说道:“毛督护。眼下我军深陷绝境,势难万全。唯今之计,唯有突围求生。只是对方有两千多骑,甚是麻烦,若是白天突围,不出三十里,便会被追杀至死。我意趁夜突围,督护以为如何?”


  毛贵点头称是。


  蒲雄又道:“对方军中似乎有能人,全军若是一起突围,一旦被对手识破,只怕尽覆。以雄之见,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向*,赶到白马渡与我兄长会合,一路向西冲,深入敌军腹地,一路烧杀,出出心头恶气,然后寻机在下游渡过黄河,返回枋头。不知毛督护意欲从哪一路突围?”


  毛贵口一张,正准备选择向西突围,脑际突然灵光一闪:对方军中若有能人,肯定会在西路严密把守,另外西路通向白马渡,那里是敌军主力所在,一旦被识破,布下重兵拦截,只怕难以安然冲过。东路则不然,东路看似对方腹地,其实兵力已被抽空,要不然也不会只见西路援兵,不见有援兵从东路而来。如此看来,向东看似险着,其实更安全。


  想明白其中关窍,毛贵闷哼一声,怒道:“新义军欺我太甚,毛贵早已是忍无可忍,今夜愿领麾下人马趁隙杀入青、兖腹地,好生烧杀一番,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毛督护有心了。蒲雄替死去的兄弟谢过毛督护。”


  蒲雄淡淡地附和了一句,随后道:“那便如此定了。蒲雄这就传令,让兄弟们早生休整,今夜二更时分,我们一东一西,同时突围。。。对了,枋头船队已往下游而去,毛督护若是安然突出重围,请留心打探船队行踪,若能得船队相助,渡河容易许多。”


  毛贵闻言,心中又是一喜;和蒲雄说了一些道别祝福的言语后,自去准备突围事宜。


  这一天的夜色,朦胧晦暗;弦月被薄薄的阴云遮掩,光华透过云层后显得雾蒙蒙的,隐约给大地照了些亮,却并不明朗,这等光亮,正好适合突围。


  二更时分,南岸枋头军悄悄集结成两支人马,每支大约四千五百人;一支由蒲雄统带,准备向西突围,一支由毛贵统带,准备向*围。


  因为新义军堵住了东、南两个方向,毛贵和蒲雄商议后,决定让蒲雄的人马先行出发,新义军发现动静后,必定会向西追赶,这时便会露出空档;毛贵便可趁机率部向*围。


  “出发!”


  蒲雄压抑着声音低沉地下令。


  队伍沿着金堤开始向西蠕动,蒲雄对毛贵一拱手,道:“毛督护一路保重。”随即转身快步进行,没多久,身影便融入到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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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章 压力

  更新时间:201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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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衡水营在范县河段露面的,不仅有蒲雄,还有权翼、侗图等新义军将校。


  因为盾牌遮挡减弱了箭矢杀伤,新义军对枋头军的打击并不是特别暴烈,特别是在枋头军送来一批辎重,有了相应的抵抗手段之后,新义军的打击慢慢稀疏下来。各部将校的眼光都盯到黄河之上,那里是决胜的关键。故此,他们得以与蒲雄同时发现衡水营的帆影。


  随着衡水营越来越近,新义军诸将发现对岸敌军开始整队,随后向东开拔,与此同时,范县河面上的枋头军船舶跟着扬帆起锚,向下游驶去。


  他们难道置南岸同伴不顾,意欲另寻突破之处?权翼、侗图等人有些惊疑不定。这时候,任命祖凤为临时督帅的命令尚未到达,于是权翼、侗图、左敬亭会同刚刚抵达的天骑营校尉孙霸,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商议对策。


  权翼道:“对方如此作为,大概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从黄河下游寻求突破,再辟战场,以分散我军,保护对面的枋头军。若是如此,我们倒勿须忧虑。听说历城有三千步卒、徐州有五千骑兵正加紧赶来,有这八千人马备用,足以应付对方任何企图。另一种可能是,对方是佯动,目的是吸引我军注意,混淆我军思路。若是如此,那就说明,南岸枋头军准备突围了。时间可能在今夜,他们意欲利用黑夜的掩护,逃脱骑兵追击。这倒不可不防。”


  权翼说罢,诸将倒吸口冷气,钦佩之余,又大感头痛。


  相对九千枋头军来说,刚刚集结出六千人马的新义军只能倚仗骑兵监视对方,还没有一口吞下对方的能力,对方若打算借助黑夜突围,骑兵的优势削弱后,新义军只能保证击溃而不能尽覆对手了。相对这种局面来说,这个结果未免可惜了。


  “权将军可有良谋?”


  沉默一阵后,祖凤试探着向权翼求助。在座诸将,左敬亭个人武勇不凡,却因是流民出身,经见的阵势少,祖凤没指望他大爆发,想出个万全之计;侗图善于临阵应变,战术指挥能力不错,谋略却不在行;孙霸活死人般,仍然沉浸在孙俭战殁的悲伤之中,心思不在这上面。是以,祖凤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权翼身上。


  “如果白马渡主力预作埋伏,准备随时阻击敌军;我们再能缠住对手片刻,拖延对手突围行程,挨到天明,敌军必定全灭。”权翼胸有成竹地回答。


  “为什么是白马渡?枋头军肯定会向白马渡突围吗?”祖凤有些疑惑。


  “因为白马渡是敌军唯一的逃生之路。”


  权翼从容解说道:“敌军若是突围,不外乎三个方向。其一向东,东边有大清河阻路,还有正向这边赶来的历城三千步卒、徐州五千精骑,若是与之相遇,枋头军焉有活路?其二向南,那里鲜卑段氏盘踞的陈留,段氏岂是善男信女,枋头军逃到那里,即使不算自寻死路,也会碰的头破血流;如此也好,我军大可置之不理,坐山观虎斗;其三便是向西,向西去白马渡不过七十里,那里不仅有新义军,更有几万枋头军;若是侥幸冲出,便算到家了;实是突围的最佳选择。是以,权翼料定,对方多半会向西突围。”


  祖凤至此已是心悦诚服。于是问道:“以权将军之见,我军具体该如何部署?”


  权翼建议道:“当务之急,是尽快禀明石帅,请白马渡主力小心戒备,准备阻杀逃敌。至于范县新义军,因为夜间模糊不清,敌我难辨,故此步卒不宜参战,只让骑兵戒备便可;敌军若果真逃窜,骑兵缠上追杀,步卒随后缀上,清剿漏网之鱼;挨到天明,必可一网打尽敌军。”


  权翼说罢,祖凤、侗图、左敬亭齐声赞好。


  当下侗图招来两位轻骑营骑士,交代一番后,命令他们即刻赶往白马渡向石青禀报。这两名骑士还未动身,先前的几名轻骑营骑士从白马渡返回范县,并带来了石青的命令。


  听说石青要来,他来之前由祖凤担任范县临时督帅,大伙都乐了,笑呵呵地向她恭贺,很自然地接受了这道任命。毕竟,祖凤是石青的女人,很可能是未来的‘主母’,谁会不识相地得罪她?

  传令的骑士随后传达了石青的叮咛;请范县新义军各部今夜务必小心戒备,防止意外事件。


  “石帅料得真准,他的担心与眼下的范县局面正好吻合。”


  权翼口气中带着一点惊疑,笑了一笑,对祖凤说道:“石帅既然打算晚上出发,不如请他率部在濮阳河岸埋伏,待枋头军抵达后,与我部骑兵前后夹击,剿杀敌军。赶往范县途中,权翼注意到,濮阳河段一马平川,适合骑兵冲刺;如此,我部骑兵在后冲杀敌军后队,石帅在前伏击对手前队,前后错开,倒不怕误伤到自己人。”


  祖凤欣然赞同,随后遣人快马飞报石青,请他在濮阳河段择地埋伏,伏杀敌军。一旦发动,权翼部精骑和轻骑营就会向前冲杀与他呼应配合。


  计议已定,新义军骑兵早早歇马进食,休整待命,步卒严加戒备,与枋头军继续对峙。没多久,天暗了下来。两百天骑营士卒撒出去,在枋头军三面暗自潜伏,将对手严严实实地监视起来。


  二更时分,枋头军刚刚露出点动静,天骑营士卒就报给了祖凤。


  “分兵两路?”


  权翼初时有些诧异,随后便即释然,很明显,对手抱着保全一个是一个的心思,这般做才合乎情理。于是向祖凤进言道:“留下的一路人马有步卒监视便可,无论他们是突围还是据守,都是死路一条,祖督帅勿须理会。我部骑兵应该按照原定计划,与石帅夹击向西突围的敌军。否则,万一他们突破石帅的阻截,就可能与白马渡敌军会合,逃出生天。”


  “如此甚好。这样吧,孙。。。”


  祖凤打算让孙霸率领步卒留守监视另一路枋头军,一个‘孙’字刚出口,一闪眼,瞥见孙霸惨白的面容,她不仅犹豫起来。孙霸年龄尚未满二十,却有三四年的军旅生涯,是个真正的老兵,比左敬亭更适合统带留守的新义军步卒,只是,此时他的精神实在很差,这让祖凤很不放心。


  “咳。”权翼轻声咳嗽了一下,待祖凤望过来后,权翼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眼睛一瞥,落到左敬亭身上。


  祖凤会过意来,改口命令道:“义务兵、工匠兵、天骑营各部步卒,由左敬亭负责统带,在此留守,监视堤上枋头军,以应对敌军可能的变化。权将军部精骑、天骑营即刻出发,随祖凤追击西逃敌军。”


  众人齐声应诺,下去各自准备。左敬亭紧走两步,赶上权翼,讨好地问道:“权将军。你说,敌军可能会有什么变化?左某又该怎生去做?”


  权翼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凝思片刻后,道:“以权翼推算,敌军许是打算分头突围;果真如此的话,左校尉牢记一条便可:粘死敌军,随时与骑兵保持联系。熬到天亮,等骑兵赶过来,左校尉便是大功一件。”


  左敬亭嘿嘿笑道:“多谢权将军指点。嘿嘿,将军大才,以后必得石帅重用。左某先恭喜了。”


  左敬亭待在石青身边不短,多少能揣摩些石青的心思,他知道滠头军旧人只有权翼受到特殊礼遇,便知石青欣赏此人,日后必定重用提拨,是以,借讨教之机,前来套交情。


  左敬亭丝毫不知,他的话落到权翼耳中,却是异常地刺耳。权翼闷哼一声,掉头而去。


  权翼部和天骑营会合后,大约有两千三百多骑。这两支骑兵曾在枋头合作过,相互间很是熟络;祖凤一声令下,两千多骑士抖动着马缰,驱马缓缓而行。


  他们先兜了个圈子,从堤下绕过枋头军毛贵部,随后,轻骑营上堤,走堤上驰道;权翼部依旧从堤下西进,以扩大骑兵覆盖面。


  夜色朦胧,骑兵不敢放马奔驰,战马踢踏着碎步,小跑着西进;尽管如此,没行到十里,他们便已撵上枋头军,枋头军的队伍仿若一支灰蒙蒙的巨蟒,在黑夜中不停地向西蠕动;双方首尾距离不到三百步。


  祖凤命令骑兵放慢脚步,不要逼得太紧。


  没多久,枋头军就发现了身后的追兵,沉默的逃窜的队伍响起一阵骚动。随后,有人大声地叱喝责骂,队伍旋即沉默下来继续向西进发,只是蠕动的速度更快了。对于新义军骑兵的追击,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摆脱或应对。此时,他们只能希望天上的阴云将那轮弦月彻底遮掩,冀望对方不敢在黑夜里驱使战马冲击。


  前面是四千多双脚,发出的散乱的“通通通——”足音;后面是九千多只铁蹄踢踏的“哒哒哒——”脆响;声音一前一后,十分接近,接近的让前方的枋头军心头如同被大石头压住了,喘不过气来。


  “妈呀!受不了了。我投降——”


  暗夜之中,枋头军队尾突然响起一声疯狂地叫喊,声音是移动的,一边喊,一边向新义军骑兵快速靠近。


  这是一个承受不住压力的逃兵。他的喊声给了枋头军致命一击,逃亡的队伍再度骚乱起来;呵斥责骂声随即响起,却不像刚才那么有用,嗡嗡的议论声稍稍一顿,接着继续,却未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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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章 跳河

  更新时间:2010-04-12

  因为这本书成绩不太理想,为了多赚几个点击,我只好再将章节改成小章节发。请各位书友给予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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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令权将军!请他抽一百精骑,收容降兵。”祖凤吩咐了一句。没过多久,她便听见堤下许多人齐声吼叫道:“愿降的,都滚过来集中。刀枪无眼,别冤死啦!”


  吼声在暗夜里穿出去老远,旋即有了回应,十几个哆哆嗦嗦的声音从金堤上下传了出来:“哎。。。是。。。。饶命。。。。”


  敢情有不少枋头军士卒发觉不妙,悄悄脱离大队,藏到了草窠里。前面的枋头军听到这些声音后骚乱更大了。


  祖凤会心一笑,没想到权翼这般机智,奇思妙计信手拈来,一个受降的命令也被他利用的这么好。


  越往西行,枋头军脱离队伍的越多,蒲雄担心强制镇压,会引起士卒哗变,没敢让大小督护继续打骂训斥。他将亲信的氐人子弟聚合一处,准备战事起时,并力突围。


  蒲雄很清楚,这样做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对方迟迟没有动手,不是因为担心损失,更像是在前面布好了陷阱,等着枋头军跳进去。明知如此,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继续向前,冲出去一个算一个。


  双方一前一后,又行了十余里,来到了濮阳地界。收拢降兵的权翼部精骑越发地嚣张了,在枋头军后面大声吼叫道:“想活的快点投降,再不投降,一到地头,不定就被乱刀砍死,后悔可就晚了。”


  初始听权翼部精骑的喊话时,蒲雄着实紧张了一阵,直以为快到对方埋伏之所,当即打起精神准备应变,来回几次没有动静后,他才发觉,这许是对方的疑兵之计或者是恫吓之策,于是不再理会;只是身边士卒越来越少,让他又是感伤又是无奈;四千五百士卒而今去了一千五百多,剩下的是有家室拖累,因担心家人遭到报复,这才不敢投降。只是,这些人有多少还能再回枋头呢?

  蒲雄麻木地挪着步子,随着金堤的走向,时而向左拐时而向右行。当他又一次向左拐去,转折向西南方走的时候,前方忽地闪出十几团火花,百十步外,有十几支火把被点燃了。


  火把被人高举着,在堤上堤下快速地移动,每到一处,就有一大堆篝火被点燃。这些篝火显然是提前架好的,早被淋满了油脂,一点就着;就在枋头军目瞪口呆之时,上百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蒲扇的火苗,将方圆几里映的如同白昼。


  篝火外沿,金堤之上,数百新义军立盾架枪,弓弦绷张,挡住了枋头军的去路。金堤之下,两百骑兵举枪默立,似乎随时准备发动冲锋。


  骑兵之首,是一位年轻武将,他胯下乌黑战马,手持粗*长铁枪,正冷冷地打量着枋头军,寒芒闪烁间,杀机毕露。正是新义军军帅石青。


  “传令权翼部向西南方移动!防止敌军从堤下逃窜。轻骑营各部,取弓上弦,准备冲锋!”看到石青,祖凤眼睛一亮,倏地睁大了许多。只是一瞬,她便移转眼光,一边下达命令,一边打量地势。


  石青选择的阻击位置很不错,将黄河天险的阻碍作用利用到了极限。


  黄河从西南而来,流经此处后陡然转向东南;金堤顺着河道流向,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极陡的转折,与堤下的平原合成了一个扇形。东南的金堤和西南的金堤是外沿的两根扇骨,堤下的平原是扇面,枋头军所在的位置是扇子底端,这个位置被转折的河水和前后两方的新义军夹的死死的,即使是向扇形的平原突围,可供冲击的角度也极其狭窄。


  “弃械投降者!活!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石青猛一带马,黑雪人立而起,他趁势挺枪指向枋头军大声呼喝,当真是威风凛凛,震人胆魄。


  “弓箭手准备——”


  “轻骑营!跑起来——”


  诸葛羽、侗图随即与石青喝声相呼应。两百带弓亲卫在阵后弯弓搭箭,对准前方;有了火光照亮,轻骑营战马开始加速,马上骑士一手持弓,一手拈羽,做好了奔射的准备。


  与蓄势以待的新义军相反,一路狂奔,惶惶逃窜的枋头军没有任何阵形,面对突然而来的打击,大部分人除了懵懂之外,就只有恐惧了。不过其中也不乏脑袋清醒之士。


  在火把点亮的那一瞬,蒲雄就已明白,该来的终于来了,是死是生,单看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谁敢弃械投降!家人连坐,全族株连!奋勇拼杀者!赏农庄一座,拔擢为督护!”蒲雄对枋头军扬声高喊。这时候,考虑士卒是否哗变纯属多余,他只想通过后赏和恫吓纠集更多死士突围。


  “枋头的英雄儿郎。随蒲某冲锋!杀出重围——”


  蒲雄一舞马槊,率五百亲卫沿着金堤冲向亲卫营军阵。他看的很清楚,眼前这支步卒可能是唯一的逃生之路。


  敌军骑兵太多,从平原突围,靠两条腿势难逃过敌骑追杀;眼前的步卒战阵虽然凶险,可是一旦突破,便有可能冲进黑暗中,借助夜色掩护逃脱性命,至于身后的骑兵,他没有在意,他身后还有两千多人马,无论这些人是抵抗或是投降,都能耗费敌骑一时半刻。如果到那时,他还不能突破敌军步卒战阵,只有引颈就戮了。


  新义军箭矢连发,其间夹杂着连弩嗡嗡的蹦响声。蒲雄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他恍若未见,一边舞槊拨打雕翎,一边迈开大步向前急冲。百十步的距离转瞬即到。


  “杀——”


  蒲雄厉声大叫,马槊一探,刺在两道盾牌之间,使力向左右一拨,持盾的亲卫营士卒承受不住大力,连人带盾向两边跌去,连带着将附近三个枪手的长枪也撞的歪斜了。新义军战阵忽然裂出一道口子。


  蒲雄大喜,身子一闪,到了亲卫营战阵外沿,马槊旋转一舞,风车般转了起来,他大叫一声:“给我滚开!”四五面盾牌,七八支刺来的长枪尽皆被他拨打出去。


  “儿郎们,随蒲某冲阵杀敌!”蒲雄亢声呼喝,招呼亲卫同他一道闯阵。


  “你姓蒲?那就留下性命吧。。。”一道极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声音近的似乎是在蒲雄耳边一般。


  蒲雄大吃一惊,小心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将军绰着铁枪,从对方阵中快步赶来。他认出这是适才勒马挥枪的骑士,看模样应该是对方大将,只是不知他何时弃马上了金堤。


  杀了此人,对方士气必定不振,突围会容易许多吧。


  蒲雄两眼一咪,像盯上了猎物的猛兽,身子跟着一抖,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马槊一弹一弹地跃动,任谁都能看出,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雷霆一击。


  找上蒲雄的是石青,发现枋头军试图从堤上突围后,顾虑到亲卫营步卒人手太少,他立刻上堤支援。赶到之时,正好听蒲雄说及“蒲某”;无论是为孙俭报仇,还是为了削弱枋头蒲氏实力,一听“蒲某”二字,他当即杀机勃发,快步赶了过来。


  “杀!”蒲雄率先发难,马槊发出尖锐的啸叫力劈而下。


  石青目光一闪,带了些诧异,似乎没想到蒲氏子弟这么多高手,蒲生才死,这里又冒出一个身手不凡的。不过,他并未在意;对方一动手,他就看出来了,对手虽然不凡,与蒲生相比还有一些差距。


  石青不想纠缠,直接使出了腾龙枪法,举火燎天般迎上。


  “叮——”枪、槊锋刃部相交,发出清脆得鸣响,在蒲雄诧异之中,马槊崩了出去。


  “不过如此——”石青冷哼一声,蝎尾枪一扫,化出万千枪影,狂涛惊浪一般,卷向蒲雄。


  蒲雄实没想到,对手如此厉害,稍稍一愣,对方长枪已到,招架依然不及,他慌忙后退;仓惶之中,耳听啊啊惨叫声连响,他的两名亲卫替他挨了两枪。


  石青紧追不舍,揉身而上,反冲进蒲雄亲卫队中。没有队形战阵的掩护,蒲雄的亲卫队就像一群散乱的绵羊,石青就是闯进羊群的孤狼,一个人,一杆枪撵得一群绵羊四散奔逃。


  蒲雄一边招架,一边后退,越斗下去心里越凉。原本还想凭自己这身本事,杀出重围,眼下看来,单是眼前之人,自己便冲不过去。


  正在焦虑间,蒲雄突听身后马蹄奔腾,声音越来越近,原来不知不觉地,他已退到队伍尾部,背脊完全暴露在轻骑营的长枪和箭矢之下。


  完了——


  蒲雄的心猛地一沉,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软,几乎没有了抵抗的勇气。恰在这时,石青一枪直击过来,蒲雄勉强举槊招架,枪、槊相交之时,蒲雄手中马槊被蝎尾枪顺势一挑,脱手飞了出去。


  马槊脱手而出的那一刻,蒲雄心头一片茫然,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引颈就戮博个英雄名声,还是跪倒投降,苟且性命。


  就在这时,蝎尾枪锋刃闪耀着刺眼的寒芒急刺而来,比蝎尾枪锋刃更冰冷的是石青眼中涌现的杀意。蒲雄瞥见,蓦然意识道:自己便是愿意投降,对手也未必愿意受降。


  “罢了!蒲某英雄一世,便是死也绝不受辱!”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蒲雄深吸口气,身子斜斜一纵,一跃扑下金堤,旋即堤下扑腾一响,发出重物坠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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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章 兄弟间的话题

  更新时间:2010-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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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雄跳下黄河之后,枋头军仅有的一点斗志也垮了下来;除有百十人侥幸钻进夜幕得以逃脱外,余下的尽皆缴械投降。


  新义军将士连声呵斥,开始受降收编,在火光的掩映下,金堤上下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只有雷弱儿一人例外。雷弱儿高大的身子孤零零地站在蒲雄落水之处,目光注视着黑沉沉的河水发呆。


  石青无声无息地踱过去,悄然矗立于金堤边沿,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雷弱儿的存在,眼光平视,望着黑沉沉的夜幕,口中极其不悦地责问道:“亲卫营上至军司马,下至兵卒,尽皆忙碌不堪。汝倒有闲情逸致,在此赏玩夜色,凭吊先烈。哼!莫非汝当真以为自己是酋长贵人么?”


  雷弱儿高大的身子仿佛不胜河风的凉意,瑟瑟地颤抖了两下,随后他侧过身,对石青一躬,涩声道:“石帅恕罪。雷弱儿眼瞅着一代英杰逝去,心中伤感,一时忘了形迹,怠慢了职责。请石帅责罚。”


  “一代英杰?”石青被雷弱儿话中之意吸引,眼光一闪,问道:“此是何人,也配称一代英杰?”


  “刚才落水的,乃是征北大将军(指蒲洪。此时蒲洪的一堆官爵中,以大晋封的征北大将军最尊,所以,手下人用此尊称)幼子,蒲雄是也。”雷弱儿带着些拘谨地回说。


  “蒲雄!竖子耳,也敢称一代英杰?”石青轻蔑地连声冷笑。不过,他接下来的行动,让雷弱儿感觉,他的轻蔑未必是真。


  “诸葛羽!即刻缒一队士卒下堤,沿河搜寻蒲雄尸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石青匆匆下令。刚才跳河的是蒲雄!这个消息实在令石青太意外,太惊喜了。他以为蒲雄是在黄河北岸的枋头军中呢,没想到会在此遇上。与他来说,诛杀蒲雄,无疑比诛杀一万枋头军更有价值。


  雷弱儿叹息着走开,他真的灰心了。蒲雄、蒲生死在石青手下,蒲洪年事已高,自己也被擒获挟持;枋头能用的人还有多少?还会是这个行事果断狠辣,思虑慎密周详的毒蝎的对手?


  石青不会理会雷弱儿的想法,他一心想找到蒲雄的尸首;按说蒲雄跳河之时,着了一身甲胄,就算识得水性,只怕也扛不住急流漩涡的淹没。只是,石青不找到他的尸首,终究有些不放心。


  可惜事与愿违。亲卫营士卒举着火把,缒着绳索,上上下下寻了一两里路程,也未能寻找到蒲雄的尸首。这时候,新义军受降已经结束;近三千降兵被绳子串成一长串,他们被严厉警告:前后须得相互监督,中间若有人逃脱,前后人等会受到株连。


  至此,搜索蒲雄尸首的行动只得作罢,石青命令诸葛羽率亲卫营步卒押着降兵随后跟来,自己率各部骑兵先行出发,赶往范县战场。


  两千五百骑抵达范县之时,天际刚刚发白,东方晨曦的映照下的范县金堤,上下空空荡荡的,双方对峙的大军连影子都没半点,污血断刃诸般战场遗迹随处可见,它们默默地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厮杀,除此之外,还有几百辆大车纵横环绕,寂寞地停放在战场东部边缘。


  “是新义军!我们的人马。。。”


  铁骑尚未靠近车队,里面已经传出了声响,随即车阵内冒出一个个拿枪张弓的人影,露出一张张惊喜的面容。这是一屯由工匠兵和义务兵混合起来的新义军士卒。


  昨夜,毛贵探知新义军骑兵向西追击之后,便即率部开拔;枋头军下河堤先向南行,绕过左敬亭部营地,转向东去,试图深入青、兖腹地,联络到枋头船队后,渡河遁走。


  左敬亭谨遵权翼指点,留下一屯士卒看守辎重车辆,然后率领大部人马缀上枋头军,他麾下尽是步卒,也没有数量优势,因此不像骑兵那么嚣张,没敢过分逼近,只能依靠斥候的探报,跟在三四里后粘住对手不放。


  “不到三更就走了?”石青听罢回报,默算片刻后对祖凤说道:“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过了禀丘,差不多到大清河了。走!我们过去看看。”


  石青并未着忙,他听祖凤说过,军帅府曾遣人向历城的司扬求援。如此算来,大清河东岸的东阿至少有魏统部五千精骑和司扬一部义务兵,枋头军向*围,纯属找死。


  结果不出石青预料之外。


  两千多骑从禀丘城下疾驰而过,向东行了五六里,便见前方烟尘弥漫,一支骑、步混合的大军滚滚而来。大军之中,夹杂着不少丢盔弃甲,手无寸铁之士,一看就是降兵。


  “哈哈。。。凤儿,我们白白跑了一趟,子弘大哥和魏统已经解决了对手。”石青勒住马缰,呵呵大笑。


  祖凤俏眉间闪过一丝欢喜,末了好奇地问道:“结果是一定的啦。在此之前,凤儿便已知晓,石青哥哥岂会不知?凤儿奇怪的是,石青哥哥明知白马渡战事吃紧,为何不急着赶回,还有闲暇滞留此处?”


  既然祖凤已看出蹊跷,石青顺势收起笑容,慎重地说道:“凤儿。你长大了。该替我分担一些了。”


  听到“替我分担一些”这句话,祖凤心头一颤,突然而来的幸福让她感觉整个人都要溶化了。探出贝齿,咬住下唇,祖凤静静倾听,一言不发,竭力想让自己表现的更成熟一些。


  “孙叔去了,子弘哥哥一个人坐镇青、兖,未免有些人单势孤;如今新义军麾下不像以前那般纯粹,各色人等愈来愈是复杂,这个时候,我需要信得过的人稳定青、兖,如此我才能在前线安心对敌。”


  石青轻轻地说着,像情人间的呢喃,很温柔很亲昵,祖凤听到耳中,却感觉身子蓦然一沉,一种比先祖恢复中原的遗愿更加具体更加形象的重担压上肩头。


  “凤儿。你到军帅府去吧。那里是另一种战场,我需要你在那坐镇,为新义军守护好青、兖根基。”石青殷切地望着祖凤,眸子里柔柔的尽是情意。


  祖凤没有开口应承,她静静地凝视着石青,星眸中光波流转,燃烧的熊熊斗志一如既往般坚定。


  石青展颜大笑。“好!有凤儿在身后料理,我可以安心在前冲阵厮杀了。”


  “蝎子——”一声亲热地吆喝打断了两人。


  司扬一手举着长刀在半空狂舞,一手持缰,纵马奔了过来;有了马镫之后,司扬学会了骑术,虽然还不是一个合格的马上战将,放马驰骋却没有一点问题。


  左敬亭甩开大步,紧跟在司扬马后,腾腾腾地跑过来。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石帅——左敬亭回来了。”


  石青微笑着下了黑雪,漫步迎上去,兄弟重逢的喜悦,渐渐冲淡了孙俭逝去的悲伤。司扬来到近处,猛一带马缰,战马人立而起,他骑术尚未过硬,被战马一颠,身子一晃,栽了下来。


  石青眼疾手快,瞧见不好,急冲上前,伸臂接住司扬,没让他当众出丑。


  司扬也不感觉尴尬,他在石青搀扶下双脚踏上实地,哈哈大笑着,双臂一环,紧紧搂住石青,叫道:“蝎子。想死哥哥了——”


  石青反手用力搂住司扬,大笑道:“子弘哥哥。想死小弟了。”


  司扬在石青背上捶了几拳,分开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说道:“来!让哥哥瞧瞧,这许久不见,兄弟是否更沉稳了些?”


  石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司扬打量了一阵,突然贴近石青,促狭地说道:“兄弟。邺城好玩吗?上了几个女人?嗯,老实交代。”


  石青苦着脸瞅瞅祖凤,无奈地讨饶道:“子弘哥哥——”


  司扬嘿地一乐,得意地说道:“蝎子。说到女人,哥哥正有件事为难呢。你不知道,你到邺城之后,刘征大人说合,要将诸葛尚的闺女许给哥哥。呵呵,那妞长得不错,举止端庄大方,很让哥哥心动;原本打算等你回来后,就把这亲事给办了。哪知道。唉。。。”


  说到这里,司扬长叹一声。


  石青心中一紧,他真心希望自己的兄弟们都能有个满意的家室,当下忍不住急问道:“怎么啦?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确实出了点变故。。。”


  司扬愁眉苦脸道:“蝎子,都怪你。好好地你干嘛从邺城弄回来那么多女子?也怪哥哥一时没忍住,挑了一个带在身边。唉。。。没曾想随便一挑,就挑了一个可人的,知书达礼不说,还知冷知热;弄得哥哥眼下好生为难,不知道该娶哪个好了?”


  石青恍然大悟,司扬的麻烦来自于桃花运,只是,这种麻烦实在是人人都想找的幸福的麻烦,实在算不上真的麻烦。


  瞧着司扬摇头晃脑,连声叹息的模样,石青有些哭笑不得。他思忖着怎么取笑司扬两句,突然觉得不对,司扬原本不是如此绕舌,也不是没有主意之人,为何会拿一桩小事喋喋不休。一个念头电闪而过,石青有些明白了,大概司扬怕自己心伤孙俭之死,所以特地寻了些轻松的话题说吧。


  想透这点,石青哈哈一笑,调侃道:“子弘大哥。此事简单,以兄弟的,大哥还是把两个一起娶了的好。”


  司扬摸摸脑袋,做出懵懂的样子,问道:“那。。。谁为大?谁为小?”


  石青似乎很投入地样子,和司扬探讨着问题。“简单!哪个做事有大的样子,顾得大局,就为大。谁大谁小,还不是由哥哥一言而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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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九章 死又何悲

  更新时间:2010-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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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青、司扬兄弟重逢,说得又是私密话题,左敬亭不敢打扰,远远侍立等待,直到魏统率五千禁军精骑快到了,他才提醒石青一声:“石帅!魏将军到了。”


  石青唔了一声,对司扬道:“子弘大哥。走,我们一起去迎迎魏将军。”


  “你自个去吧。我不想见那张冬瓜脸。”出奇地司扬这次没有附和石青,反而不满地咕哝起来。


  石青有些诧异。“怎么啦?和魏将军合不来?”


  司扬斜睨着魏统精骑过来的方向,嗤笑道:“他*奶*奶*的,那厮眼高过顶,到哪都摆着一副谁也不在乎的臭样,看着倒胃口。哼哼,若非瞧在皇上的面上,司某定会给他点苦头尝尝。”


  不经杀戮刺激,司扬为人还算不错,平常之时不像莽撞失礼之人。能让他如此反感,看来魏统确实倨傲了些。石青安慰性地拍拍司扬,没再勉强,带着祖凤、左敬亭等人迎了上去。


  五千精骑队形散开,驱马缓缓行来,看得出来,他们的统帅心情不是不佳,没精神调理队伍。精骑尾部,是黑压压的步卒大军,人数不少,横向散开着,铺出一道里许宽的散兵线。其间颜色混杂,有义务兵,有志愿兵,有工匠青壮的服色,甚至还有斑斑驳驳的各色枋头军打扮,这些枋头军该是俘虏了。


  隔得老远,石青便发现魏统的神色与几个月前截然不同,往日时刻挂着春风的面孔此时一片铁青,显得极为阴沉,好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原来他不满邺城的任命。石青蓦然醒悟过来。


  常人大都喜上不喜下。魏统去年还是一个没有职司的禁军将军,因缘际会,一跃成为徐州实际掌控者,自然是春风得意,兴许私下还作了不少被正式任命为刺史的美梦;哪知道邺城一纸公文,让他美梦成空,回复原形,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历史上,一年后兖州刺史刘启南逃降晋,空出了一个职位,魏统这才得以真正登上刺史宝座。不过,与天高皇帝远的边陲徐州相比,距离邺城近在咫尺的兖州显然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任职之处,几个月后,魏统响应殷浩,背叛大魏和冉闵,举禀丘降晋,这些作为的根由在此时已经种下了。


  石青沉思之间,魏统在兄弟魏憬以及一帮魏家子弟的拥簇下到了近前,魏统眼光一转,落到石青身上。


  “魏大哥!许久不见,一向可好。”瞧见魏统注意到自己,石青抢先开口招呼,一脸春风地迎了上去。


  魏统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石青,随后勉强笑了起来。“有劳石帅挂念,魏某很好。”说着,他翻鞍下马,越众而出,来到石青面前,拱手行礼道:“末将魏统,奉令前来石帅麾下听候差遣。”


  石青心里一松。无论魏统有多少怨气,只要他还顾及军令,愿意听候调遣就好说。石青不知道,魏统此举也是无奈。


  五千禁军精骑并非私军,归入魏统麾下不过几月,还未来得及整肃清理收为己有,邺城诏令便到了,命其率部返回邺城。魏统即便不愿,也是有心无力,不敢抗命。


  对于石青,魏统的心思很复杂。


  以前他可以看不起没名没份的私军督护石青,眼下却不敢。眼下的石青不仅是有职分的虎贲将军,还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是个有实力的顶头上司,很不好惹;当然,不敢对石青失礼,并不意味着魏统会将司扬等瞧在眼里。以他的心思,新义军除了石青职衔身份比他高之外,其他的都该在他之下才是;毕竟,他是正经的朝廷将军,而不是私军督护。


  魏统是如何想的,石青一概不予理会。他只需要魏统的五千精骑与新义军同心协力,打垮枋头军就行了。


  瞧见魏统如此守礼,石青十分欣慰,疾步上前搀起,淳淳暗示道:“能得魏大哥襄助,是石青之福,是新义军之福;魏大哥尽管安心,只要你我联手打败枋头氐人,石青拼却不要朝廷赏赐,也要向皇上大力举荐魏大哥,勿须多久,必有魏大哥大展拳脚之机。”


  这几句话说到魏统心里去了,魏统体内一暖,再次一揖,语气诚恳了许多:“谢石帅抬举,日后但有所命,魏统不敢辞。”


  “哈哈。。。好说好说,魏大哥,你我兄弟,勿须客套。走走走,我们进禀丘后再行叙话。”石青哈哈大笑,束手相请。


  石青陪着魏统一边向禀丘行去,一边听左敬亭回禀战况。


  歼击毛贵部枋头军这一仗异乎寻常地顺利,左敬亭率部粘上枋头军不久,就判断出枋头军打算向*围。他知道东阿可能有魏统部精骑和司扬部义务兵,于是一面通知禀丘城四门紧闭,注意防范;一面遣人绕到枋头军前面,通知东阿早作准备。


  清晨,当毛贵部枋头军赶到大清河的时候,前面是连夜渡河等待已久的五千精骑和三千步卒,后面是左敬亭率领的新义军。左敬亭、魏统、司扬前后夹击,一个冲击便击溃了枋头军,毛贵连投降都来不及喊出,就被汹涌而至的精骑踏为肉泥。枋头军四散而逃,却逃不过战马。半个时辰不到,战事结束,四千五百枋头军有两千多被俘获,余者尽皆被诛,没有一人能够逃脱。


  左敬亭很小心,没有当众提及邺城之行,对于这一点,石青颇为嘉许,暗自点头赞赏。


  战况叙完,精骑大队恰好抵达禀丘城下。石青下了黑雪,准备请魏统共同进城。正在这时,身后蓦地爆发出撕天裂地般的一声喊。


  “蝎子哥哥——”


  石青愕然回首,只见一人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仿佛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正踉踉跄跄地从步卒行列里奔出来,厮吼着嗓子不住地嚎叫着:“蝎子哥哥!我叔。。。我叔他。。。”


  这人不断抽搐着,嚎叫了半天,却未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勿须细说,石青也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是孙霸。


  如果说孙霸还有亲人的话,那个人就是石青。得闻孙俭死讯时,正逢战事,孙霸强制压抑着,心中的悲伤没有机会得到宣泄;见到石青,他如同受尽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爹娘,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将内心的悲伤全部爆发出来。


  四周诸将的脸随着孙霸的嚎哭一下子变得阴沉下来。其中有的是因为念及孙俭平时的好处,替孙霸难过,有的是因为石青而厌憎孙霸,石青好不容易才从伤痛中脱身,被孙霸一弄,说不定会再次伤感起来。


  事实上,石青没有显示出伤感的征兆。他撇下诸将,沉静地迎上孙霸。


  当孙霸瘫软在石青脚下时,他蹲下身,低声说道:“文直!勿须悲伤,勿须难过。人生自古孰无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战而死,是屈辱地死。孙叔因为战斗而死,因为抗争而死,死的其所,死的尊严。我们应该为他骄傲,我们应该向他那样,勇敢地面对死亡。也许下一次轮到你,也许下一次轮到我,也许轮到其他的兄弟。但是,只要我们是站着死的,只要我们是在抗争,是在为我们共同的命运抗争;即便是死,又有何悲!又有何憾!”


  孙霸的声音低了下来,身子蠕动了一下,石青伸手欲扶,将要挨到孙霸的时候,他又忽地缩了回来。“文直!站起来,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大丈夫宁死不屈,即便亲人朋友袍泽都不在了,也要战斗到底!抗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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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章 联系上了

  更新时间:201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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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十。西枋城南郊。


  低矮的丘陵连绵起伏,新绿的草芽一坡一坡,将太行山东南余脉铺得满满的。紫色的天星、嫩黄的雏菊散落其间,将枋头的春意渲染的越发浓烈了。


  一大早,一行百十人的队伍从西枋城出来,沿着弯弯曲曲的陌道逶迤南行,队伍有骑,有步,还有牛车;其中又有老有少,有文有武,有主有仆,看起来十分驳杂。


  这支各色人物混杂的队伍拖曳着长长的纵队,行到西枋城南八里外的一座小丘下停住了。


  “此间春色喧闹,实为探春之好去处。就到此为至吧。”队伍为首的牛车之上,一个骨架高大,双颊酡红的老人笑着对手下人吩咐。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夸张,只是语气中殊无半点笑意。


  “大将军是想上去观赏四周景致,还是在下面歇息?”随车的侍者一边在牛车前安置踏板,一边请示。他口中的‘大将军’自然是枋头氐人首领,大晋赐封的征北大将军蒲洪了。


  “蒲某就在坡下与军师将军相对小酌几杯就好。”蒲洪说着拾阶而下。


  侍者禀遵指令,一边招呼亲卫在丘陵下平坦之处铺设毛毡,摆放酒肉,一边遣人去请军师将军麻秋。


  没多久,麻秋一身儒服,翩翩赶上前,对牛车旁的蒲洪一揖,淳淳说道:“大将军,酒多伤身,逢此多事之秋,还请稍加节制。否则。。。”


  蒲洪身子一抖,似乎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将要倾倒之时,他一伸手扶住车辕,稳住了身子。缓缓吐了口气,蒲洪道:“军师将军放心,蒲雄身子骨刚硬着呢,些许酒食,还支撑的住。”


  “哦,如此甚好,倒是麻秋多虑了。大将军请——”瞥见蒲洪的作态,麻秋暗自一笑,依旧束手相请。


  麻秋心里很明白,蒲洪老了,是在强自支撑着作态;包括这次出来踏春,也是作态;所谓的踏春,其实是他心忧前方战事,听说蒲坚今日会从前线返回后,借踏春之名南来迎候,只为了早一刻得知战事详情。


  队伍在小丘下驻扎下来,梁安、麻秋陪蒲洪萁坐饮酒,其余人等散布在小丘四周‘踏春’,这些人大多知道一些消息,惶惶地立于小丘左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实在没有半点踏春的意味。


  蒲雄面南背北,萁坐在毛毡上,精神看起来有些恍惚。他呆呆地望着消失在南方丘陵后的陌道尽头,眼里直是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好酒!”麻秋仰脖饮干一盏美酒,砸巴了一下嘴巴,大声赞叹,随即又斟了一盏,双手端起,恭敬地向蒲洪一举道:“大将军!请——”


  蒲洪哦了一声,下意识地将酒盏送到唇边,将要倒进口中之时,他目光一凝,盯住了南方的陌道。


  须臾,蒲洪惊呼一声:“是石头(蒲坚昵称),他们回来了。。。”


  心神激荡之下,蒲洪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颤音。这时候,他却顾不得这些,将酒盏往皮毡上胡乱一墩,蒲洪飞快地站起身,疾步向南迎去。


  酒盏歪倒着,美酒汩汩流出,浸*湿了一大片毛毡,麻秋瞅见,暗自冷笑一声,随即轻轻搁下酒盏,起身整肃了衣袍,从容跟上。


  蒲坚随同蒲法渡过黄河整肃队伍,按照蒲雄指令,向东佯动,第二日在祝阿河段会合了枋头船队后,蒲法命令水手登岸,船只焚毁,随即率部西返。


  回转汲县后,他们正好遇到蒲健派往西枋城回禀军情的亲卫,听说蒲雄没能突围到白马渡,蒲法、蒲坚两兄弟当即急了,立马就要带大军渡河南下,追查蒲雄消息。蒲法老成一些,认为让未及成年的蒲坚随军行动容易误事,便命令蒲坚会同蒲健亲卫一道回返西枋城,向蒲洪禀报战况。


  蒲坚坳不过,只得带了小耗子等一队亲卫回转西枋城。


  见到蒲洪后,蒲坚泪眼婆娑,抢在蒲健亲卫之前,将自己知道的范县战况一一禀明;蒲洪闻听蒲箐战死,蒲雄、毛贵深陷绝境,下落不明,再也忍受不住煎熬,哎呀一声,昏厥过去,甚至没给蒲健亲卫留点禀报的时间。


  蒲洪出事,梁安、蒲苌、蒲坚一众人等七手八脚将他抬到小丘下的临时营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拎耳朵,又喊又叫,忙碌了半日,才将蒲雄弄醒。


  蒲雄醒来之后,精神却未恢复,他无力地环视了一眼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到蒲健亲卫身上,嚅嗫着说道:“有好消息吗?说给老夫听听。。。”


  蒲健亲卫迟疑了,嗯嗯唧唧不敢说话。他回来是为了告知西枋城,白马渡鏖战至今,己军损折六千人马、蒲生战死、粮草不足、兵甲损毁严重急需替换。。。诸如此类的消息。老爷子想听好消息,可是这么多消息之中似乎没有一条好消息。


  “唉——”


  蒲洪无力地挥了挥手,脸色白煞煞的看起来极为渗人。“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眼珠转了转,蒲洪的目光落到蒲苌、蒲坚两个孙子身上,随后变得柔和起来。“苌、坚。我想到坡上去看看,你俩陪陪爷爷吧。”


  蒲苌是蒲健长子,算是世子的世子了,他今年已满二十岁,之所以没有出征,而是留守西枋城,有替父在蒲洪面前行孝的意味,更多的是为了历练统筹全局之能。


  蒲苌听蒲洪说罢,蹲下身道:“让苌儿背祖父大人上去吧。”


  蒲洪微笑道:“好。好苌儿——”随后在梁安、蒲坚的搀扶下,负到蒲苌背上。


  祖孙三人上了丘陵顶端,蒲苌和蒲坚小心地扶着蒲洪倚着一块向阳的山石坐下。


  温暖地春晖洒下来,洒在身上,洒在脸上,耀的人眼发花。蒲洪眯缝起双眼,似乎沉醉于春晖之中,久久没有说话。蒲苌、蒲坚左右侍立,屏住气息,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风起云涌,英雄辈出,这世间的变化非我等凡人能测啊。。。”


  过了好一阵,蒲洪长叹一声,悠悠说道起来。“当初军师将军劝我谋取关中,以为进退之立足之地,某不以为然,一心想在中原作一番大事。今日看来,军师将军所言,虽过于隐忍,缺少进取,却不无道理。”


  蒲苌神色一动,凑趣地问道:“祖父大人莫非打算西进关中了?”


  “也许吧。不到最后即便是你祖父也说不准。”蒲洪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发觉两个爱孙不解。蒲洪振作精神,说道:“大丈夫当逆而进取,快意杀伐;你家祖父自诩英雄,岂能轻易躲进关中,作一缩头乌龟。哈哈,汝等放心,新义军虽然有些麻烦,却还不能让某闻风而避。”


  蒲苌、蒲坚闻言,精神都是一振。


  随后蒲洪吩咐道:“苌儿,稍后你让梁安去一趟广陵,告诉那个殷浩,枋头已到存亡危急时刻,请大晋即刻出兵北上青、兖,否则,一旦枋头失败,大晋再无机会恢复中原。然后你亲自走一趟襄国,去见张举大人,请他速令并州张平出兵援助,至不济,也请他想办法援助枋头三个月的粮草辎重。”


  蒲苌、蒲坚眼睛各自一亮;这两人年龄虽然不大,却已通晓世事;半年来,枋头急速膨胀,膨胀的是人丁不是财富,或者说还没有转化为财富;在这等情况下,枋头接连与滠头军、新义军作战,早已不堪重负。蒲洪随口道出的两项制措,若是得以实现,不仅从后路给了敌军沉重一击,还能保证枋头军接续作战。这确实是枋头最需要的。


  蒲洪爷仨在坡顶叙话,自然没人会不识时务地上去打搅,一两百人百无聊奈地散在坡下,各自想法消遣着时光。


  麻秋坐在皮毡上,手里端了一盏酒。酒盏送到面前,却没有一饮而尽的打算,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盏中的酒水,酒水一漾一漾,荡出细细的涟漪,麻秋似乎从涟漪地看出了什么,白净的面皮慢慢浮起了一层微笑。看起来,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酒盏的世界里。


  “军师将军?”一个低低的试探行问候闯入了麻秋的世界。


  麻秋不经意地看过去,只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少年蹲在三四步外,低着头专注地掏着一个蚂蚁洞;如果不是适才问候声的稚嫩,麻秋不会以为,是这个少年在喊自己。这个少年他有点印象,是蒲坚身边的人。


  很显然,少年这个样子是不想惊动其他人。麻秋心中了然,转回视线,嗯了一声后,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将军有个女儿,唤作麻姑对吗?”少年头也不抬地问,声音不大,恰好能让麻秋听见。


  麻秋心中一紧,语言有了些波澜:“是有如何?”麻姑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人,不由得他不揪心。


  “那就对了。”


  少年仿佛是喃喃自语,随意地说道:“军师将军可能不知道,麻姑已经嫁给新义军的石帅了。”


  “汝是何人?竟敢虚言诈某!不怕死么!”低吼声中,麻秋身子一绷,冷冽的杀气勃然而出,一转眼的功夫,他从淳淳君子蜕变成一个冷血屠夫。


  少年似乎很迟钝,对这股凌厉的杀技没有丝毫感觉,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是谁军师将军不用管,你只需知道,新义军石帅是你女婿就行了。嗯,石帅说了,他很想向军师将军问安,只是不知道怎么联系,请军师将军派个人去白马渡走一趟,一家人经常联系。”


  麻秋不知道麻姑怎么会嫁给新义军石青?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说得是真是假?但是,事关麻姑,他不得不慎重;脑中电光急闪,他正考虑如何试探,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蒲坚的呼喊:“小耗子!走——”


  那个少年应了一声,跳起来一蹦一跳地走了。临走之时,给麻秋又丢了一句话:“快点派人联系哦。。。”


  这厮会不会是蒲洪遣来诈我的?蒲洪对我防范甚紧,还有必要这么做?如果不是,难道这厮是新义军的内应?新义军拿麻姑当借口,是打算和我联系?要不然,麻姑怎么可能跟新义军搅到一块?她应该在邺城才是啊?

  麻秋一头雾水,愈想愈是迷惑。


  看来不让人走一趟是不会明白的,罢了,看看新义军在捣什么鬼也好。麻秋终于拿定主意,随蒲洪回转西枋城后,一进自己的寓所,便唤来一个身子拘偻,罗圈腿摇晃的老仆人吩咐道:“窝盔。你悄悄去一趟白马渡新义军大营,看麻姑是否在那里。”


  “小姐!她怎么在那?”名叫窝盔的老仆惊呼一声,身子一震,拘偻的身子豁然如长枪一般挺直。


  “本帅若是知道,还用得着你去吗?”


  麻秋烦躁地一挥手。“快去快回,不要让本帅挂念。”


  窝盔应了一声,身子再度拘偻起来,一晃一晃地退下去收拾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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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一章 僵持中的暗流

  更新时间:201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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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秋对麻古这个女儿一向很放心。


  这个女儿跟着他走南闯北,经管了战阵厮杀,练就的胆大心细,兼且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若是待在邺城家中,有什么事尽可应付的来。


  只是,她怎么出了邺城?怎么会不再回山修道反而嫁给了石青?难道是被迫的?想到“被迫”二字,麻秋牙齿咯吱咯吱嘣响。他麻秋的女儿,绝不能受此屈辱!

  麻秋在心神不宁和咬牙切齿中度过了四天。第五天一大早,窝盔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麻帅!我——”一进寓所,窝盔忍不住开口嚷了起来,直到觑见麻秋嗔怪的目光后,他才及时地闭上嘴,嘿嘿笑着,跟在麻秋身后在小院里踱步。


  两人踱到一块僻静的空地中央,麻秋嗯了一声。


  窝盔躬了躬腰,算是行礼,随后说道:“麻帅!我见到小姐了。”


  “啊?”


  麻秋惊讶一声,以他想来,麻姑嫁给石青多半是新义军的诈计,为的是联系自己。他没想到麻姑真的在新义军中,那么,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麻姑十之八九真的嫁给石青了。他很清楚自己女儿的相貌,那是惹祸的根源,无论哪个男人见到了都不会轻易放过。新义军军帅石青难道会是个好鸟?

  一层黑气在麻秋白净的脸上氤氤氲氲,酝酿蒸腾。


  窝盔没有看见自家军帅的表情,他喜滋滋地说道:“麻帅请安心;小姐在新义军里过得很好,呵呵,说句实在的,小姐看起来比原来在屠军时要高兴地多。。。”


  麻秋脸上的黑气消了一些,却又浮出些狐疑。“你凭什么如此断定?也许麻姑背后受尽委屈,却被迫在你面前强装欢笑呢。好吧,左右无事,你将这一行看到的给本帅说说。”


  “新义军石帅很年轻,看起来才二十一二岁,比小姐还小三岁。小伙子高大威猛,是块猛将之才。难得的是,他和麻帅一般,知书达礼,待人很和气。呵呵。。。”


  窝盔从石青说起,向麻秋回禀白马渡之行,顺带拍了自己军帅一记马屁。


  “。。。有关麻帅的事,石帅没有告诉小姐;小姐一直以为麻帅还在凉州呢;直到见到窝盔,她才知道麻帅陷在枋头;小姐当时就找石帅的麻烦,当着窝盔的面,拎石帅耳朵呢。说石帅不该瞒着,让石帅将功赎罪,立马带人来救麻帅。石帅没口子地答应。呵呵。。。麻帅,以你看,小姐像委屈的样子吗?像是被迫的吗?”


  “嗯。”麻秋吐了口浊气,又问道:“麻姑是怎么搅到新义军里去的?”


  “这个。。。”


  窝盔迟疑着,瞟了眼麻秋后,大着胆子回道:“小姐没说明是怎么回事,她只说她已是石帅的人了,等和麻帅相聚后,再补办婚嫁之事。”


  “哼!”麻秋肚子里的浊气刚刚吐尽,这时又冒出来一大股。黑着脸憋闷了一阵子,他才再次问道:“新义军是怎么回事?这个石青是什么来头?本帅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麻帅。新义军不简单啊。眼下据有青、兖两地,麾下两三万人马呢。。。”


  窝盔赞叹了一阵,随后将自己在白马渡看到的、听到的关于新义军和石青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最后又道:“麻帅知道河南战况吗?截至目前,新义军斩杀蒲雄、蒲箐、蒲生、毛贵,收降雷弱儿;枋头军在白马渡和范县损失了两万多人马,新义军收降了五六千枋头士卒,又来了一股援军,人马反而越打越多,弄得蒲健再不敢轻易发动进攻,四万人马龟缩在营中动也不敢动一下。”


  “蒲洪正在为蒲雄他们筹备丧事呢,白马渡的战况本帅岂会不知?眼下双方僵持下来了,不过,以本帅预料,僵持是暂时的,老蒲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必定还有什么后手。”


  麻秋随口说着,心里却在咀嚼窝盔带回来的消息。事实上,窝盔回来之前,麻秋已经从蒲洪那里得到了确切战报,当时他就大吃一惊。


  淇河渡口一战,有几万滠头军撑着门面,还没有显出新义军的能耐;白马渡和范县这两处大战,彻底暴露出新义军的实力;他们独力应对枋头军,不仅赢了,而且战果不凡。


  麻秋非常震撼。


  他来到枋头有段日子了,蒲洪实力如何他很清楚,也很眼热。没想到新义军能让枋头军栽这么大一个筋斗。


  心里翻腾了一阵,麻秋问道:“那个石青巴巴地找内应传话,只怕不是单单认亲这么简单吧;他有什么目的?是想让本帅窝里反,搅乱枋头吗?”


  “麻帅英明。”


  窝盔适时吹捧了一句,嘿嘿笑道:“石帅说,麻帅若是不想在蒲洪手底下呆了,他就暗遣一支人马过来,与麻帅里应外合,踏平西枋城、汲县、朝歌等地,将蒲洪彻底打垮。”


  “果然如此。这小子倒会用人,这一条釜底抽薪之计确实够狠。”


  麻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眼珠急速转了几转,又问道:“打垮了蒲洪,枋头人马如何处置?那个石青没有透露一点?难道他想独吞?”


  窝盔是麻秋几十年的老兄弟老部下,不是特别讲究礼仪,听麻秋提到分赃之事,他呵呵笑道:“麻帅。你家女婿倒明白麻帅为人,他让我转告麻帅,说请岳父放心,成功之后,定会让岳父满意。”


  “这小子,日后定然难缠得紧。。。”麻秋对窝盔的取笑不以为意,反而把气洒在石青身上,很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两人一问一答,直到窝盔将白马渡一行经过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各种事宜一一交代清楚,麻秋这才罢休,吩咐窝盔回返汲县屠军驻地,一边与新义军保持练习,一边等候自己的将令。


  待窝盔走后,麻秋回到房间,拿出几套文士服,左挑右选了好一阵,这才选中一袭素淡的儒生袍服换上,随后他拿了一柄长剑佩在腰间,想想不对,又将长剑取下,然后出了寓所,悠悠然向蒲洪府邸走去。


  麻秋不得不小心谨慎。


  人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一帆风顺略有小成之时,自信心会呈几何倍数地膨胀放大,以至于忘乎所以,狂妄无比;相反的是,一旦遇到挫折,便会反其道行之,几何倍数地缩小,甚至缩小到极端成为自卑。


  蒲洪目前就是这种状况。历史上,当他击败五万枋头大军之后,自信心空前膨胀,不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一脚踹开大晋,竖起王旗单干,意欲争霸天下。部下请他称王,他以为是侮辱,质问部下他不配称帝?那个时候,蒲洪感觉良好,以为天下英雄都会匍匐在他脚下,以为麻秋的恭敬顺从理所当然,从而放松了警惕,结果没过几天就被麻秋给毒死了。


  眼下情况不一样,蒲洪的自信心没来得及膨胀就被新义军给打没了;所以,这个时候的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麻秋在他身边,只好陪着他小心翼翼,平时衣着举止,尽量作出文士模样,只怕蒲洪忆起自己的武将身份。


  麻秋斯斯文文地穿过一道街巷,来到西枋城中心,蒲洪的征北大将军府座落在正中心位置上,门第高大轩亮,特别显眼,其他督护酋长的宅第散在四周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


  麻秋距离征北大将军府正门二三十余步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突然在对面响起,他脚下一缓,驻足看去。只见一队骑士狂飙而来,这些骑士看上去很精悍,只是不像士兵,倒更像武士护卫,只有一个年轻的大胖子例外,那胖子宽袍大袖,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世家公子。


  这队骑士来到征北大将军正门,未等下马,蒲苌、蒲坚等蒲氏子弟已经迎了出来,和大胖子亲热地叙谈应酬。


  麻秋不由皱起了眉头。他认出那个大胖子是张举之子张焕。按说他不应该认识张焕这等小辈,只是张焕的肥胖在邺城太过出名,与晚年的石虎不相上下,因此才被麻秋记住了。


  “看他们亲热熟稔的样子,莫非蒲洪和张举联手了?”想到这里,麻秋感觉有些头痛。


  麻秋猜的不错,张举和蒲洪确实联手了,并且联手紧密的程度,远比麻秋预料的更紧。蒲苌奉命去襄国向张举求援,张举一听,二话没说,立即派遣张焕前来枋头,一定要帮助枋头击败新义军。


  张焕此来,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队骑士;还有南和张氏庞大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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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二章 屠夫父亲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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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焕在蒲氏兄弟的陪伴下进了征北大将军府,他一进门厅,豁然发现蒲洪正站在中堂阶前冲他微笑。张焕和蒲洪打过几次交道,见到这等降阶迎候的架势,便知枋头军确实是被新义军逼得苦了。


  “大单于,好久不见,一向安好。”


  张焕紧走几步,抢到蒲洪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他没有称呼蒲洪为征北大将军,而是大单于;事实上,蒲洪尚未自号大单于,大将军才是他的最高官衔。


  蒲洪没有在意称呼,哈哈大笑着踏下一步,仪态甚是豪雄,大声赞道:“好。好!南和张氏英杰辈出啊。几日不见,贤侄越发的出众了。”


  “大单于谬赞,张焕愧不敢当。”张焕没敢顺着蒲洪的口气自认‘贤侄’,再次一揖,道:“家父命张焕代为向大单于请安。”


  “张太尉可好?”张焕代张举问好,蒲洪可不敢马虎,还了一礼后,一边亲切地问着,一边将张焕搀起,引着入室。


  分宾主坐定之后,蒲洪单刀直如地说道:“青、兖之地,辽阔富庶,而今又聚起几十万生民;若是将之收入麾下,我等大事可定矣。贤侄此来,张太尉可曾交代,该当如何击败新义军?”


  张焕胖脸上浮现出诚恳的谦逊笑容,恭谨地回道:“大单于放心,张焕南下之时,家父已经交代了破敌之策;唯一可虑的是,破敌之事需要一旬半月时间筹措,不知白马渡战事是否还能够支撑半月。”


  “贤侄放心。别说半月,若是有辎重接济,便是半年也无妨。白马渡有近四万枋头大军,对手不过两万;眼下依然是我军保持着攻击态势,对手对我没有丝毫威胁。令蒲某头痛的是,对方人数不少,又有地利可依,以至于我军进攻乏力,兼且辎重供应不上,这才形成僵持。”


  蒲雄简单地介绍了一番白马渡两军态势后,兴致勃勃地问道:“不知张太尉的破敌之策具体为何?”


  张焕脸上的肥肉堆叠起来,摆出一副无奈地样子,道:“大单于恕罪。家父交代的破敌之策其中牵涉南和张家私密之事。这个。。。”


  “好吧。”


  蒲洪很大度地一挥手,豪迈地说道:“蒲某信得及张太尉,信得及贤侄。贤侄尽管去筹措破敌之策,蒲某这就传令白马渡,务必稳住战事。”


  “如此,张焕告退了。”


  张焕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麻秋刚进蒲洪府邸,还没在门厅廊下站稳,便瞧见张焕一行在蒲苌的引领下匆匆出府。他向右一绕,避过张焕,从右侧回廊来到中庭,偈见蒲洪。


  “军师将军。你听说过‘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吗?”麻秋刚刚落座,便听到蒲洪突兀地问了一句。


  “王与马、共天下”这个王指的是以王导为首的琅琊王氏,马指的是大晋司马氏;晋室在长安败亡后,南逃世族在琅琊王氏的引领下,立会稽王司马睿为帝,重塑晋室,这便是历史上的东晋。


  司马睿称帝后,朝政大权落入王导为代表的南逃世族手中;王导很识时务,作为南下客居的外乡人,为了江东的稳定,他没有妄图取司马氏而代之,甚至在从兄王敦叛乱时,依旧站在司马氏一边;为此司马睿赞许道:这个天下是王氏与司马氏共同拥有的天下。王导由此开创了一代权臣新的境界。


  这个典故麻秋倒是知道,他不明白的是,蒲洪怎么突然说到这个典故,愣怔了一下,麻秋答道:“这是大晋南渡之初,王导传下的佳话吗?”


  “哼。王导传下佳话不过二三十年,便有人意欲效仿呢?”蒲洪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


  麻秋心里猛地一亮,原来张举和蒲洪联手,打得是这个主意。只是。。。当年司马睿僻处江东蛮荒之地,人单势孤;南下世族挟带大量的人丁财富,声势甚大;主弱臣强,才有此际遇;张举凭什么以为蒲洪可欺?

  疑虑之间,麻秋闪眼向蒲洪瞧去,只见蒲洪须发如雪,骨肉精瘦,矍铄之中掩盖不住那股老态。当下他恍然大悟,难怪!张举欺得不是蒲洪,而是蒲健。蒲洪再是能撑,又能有多少年活头?蒲健么——一中庸之辈而已,张举岂会将其放在眼中。


  张举你好算计啊,果然是好算计。。。


  麻秋暗自冷笑之时,蒲苌进来禀报蒲洪,道:“祖父大人。张焕出西枋城向南去了。”


  “向南?”蒲洪嘀咕一声,询问似的看向麻秋。


  蒲洪对麻秋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想拉拢,将之真正收为己用;一方面又担心麻秋野性难训,不得不时时提防;无论如何,蒲洪都非常看重麻秋的才干,但有疑难,必找麻秋咨问,是以,枋头的军机大事他从不回避麻秋。


  “难道他打算去豫州?”麻秋试探着反问,他也有些拿不准。


  蒲洪目光桀然一闪,猛地一拍坐椅扶手,兴奋地叫道:“好!果是好计!从豫州着手,可比大晋从淮北着手更为容易。”


  麻秋心头一沉:从淮北入手,难道大晋会发兵声援蒲洪?豫州——那个‘冉遇’与张氏会很清白?


  回到寓所后,麻秋唤来一名心腹亲卫,吩咐他赶回汲县,将大晋和张遇可能出兵协助枋头军的消息传给窝盔。


  四天后,窝盔返回西枋城,与他同行的还有十名屠军装扮的新义军天骑营士卒,为首的是位沉默的年轻人。


  麻秋原本不是很满意,仔细打量了一眼后,发现那位年轻人清秀稚嫩面孔上透着一股子狠厉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新义军天骑校尉孙霸见过麻帅。”年轻人是孙霸,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伤逝后的哀痛,能看到的只有凶厉的杀气。


  麻秋嗯了一声,正襟萁坐,肃然问道:“石帅怎么说,预计什么时候动手?”


  孙霸回答道:“二月二十四半夜子时。我们在城内先动手,夺下东门,接应天骑营入城。。。”


  “等等!”麻秋开口打断孙霸,疑问道:“夺下东门?就你们十个人?”


  “不止十个!”


  孙霸掐指算道:“城内还有我们五个兄弟。麻帅还有四个亲卫,再算上麻帅,正好有二十人。”


  听到最后,麻秋不由得犯起了迷糊,怎么把自己算上了?自从屠军成立以后,多少年了,即便是乱军之中,溃逃之时,身边也是前呼后拥,何曾孤身陷阵过。这个没过门的女婿想干吗,竟让老岳家充当敢死队!


  “哼哼!好啊——麻某嗜好博弈,没想到女婿也是同道,很敢博吗。好吧,麻某就陪他博一把。”麻秋狞笑着,狠狠瞪了一眼窝盔,不知他和新义军怎么联系商议的,竟弄出这么个结果。


  窝盔苦着脸,躬身谢罪,辩解道:“麻帅。窝盔也想多弄点人进来,只是。。。这四下都是眼睛盯着在。”


  麻秋没有理会窝盔,重重出了口闷气,问孙霸道:“距离二月二十四还有三天。新义军天骑营有多少人?”


  孙霸一丝不苟地回道:“全营将士合计九百五十七人。”


  “什么?”


  麻秋再也忍耐不住,倏地一下从胡椅上站起,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石青小儿,太过儿戏了,九百多人顶得什么!西枋城即便再空虚,各个酋长府上的护卫合起来也有四五千,城内还有几千配发了刀枪就能上阵青壮仆佣。指望九百多人搅乱西枋城,做梦去吧。”


  “麻帅稍安勿躁。”


  孙霸不紧不慢地说道:“天骑营人数不够,不是还有屠军吗?”


  “屠军?”麻秋警惕地盯着孙霸,他指望搅乱枋头之后,依靠几千屠军收降纳叛,可没准备让这支亲信队伍为新义军打头阵。


  孙霸诚恳地解释道:“麻帅知道,白马渡到西枋城路途不短,其间要渡黄河、淇河,甚是麻烦;新义军主力怎可能无声无息地调动过来?而从汲县到西枋城,大军急行,不过四五个时辰的路程,一蹴就至,极为方便。是以,石帅有意请屠军出手配合;另外,石帅说了,屠军对新义军的援助支持,新义军将会给予十倍的回报。”


  “十倍的回报?哼哼。。。”冷笑一阵后,麻秋突然发觉这个女婿真的很让人头痛。头痛归头痛,他却没法赖掉、没法摆脱。因为麻姑已经。。。


  “唉——”


  麻秋发出一声父亲式的哀叹,思路重新回到正事上来,思虑片刻后,他忧虑道:“即便屠军跟着发难,凭这几千人,也未必能动摇的了枋头。若是一击不中,错过良机,可就悔之晚矣。”


  “搅乱枋头并非靠屠军和天骑营。麻帅可记得东枋城,那里还有段勤、刘国的一两万人马。石帅已安排人手候在淇水岸边,一俟西枋城乱起,便会快报东枋城,敦请段勤、刘国来向老蒲洪收债呢。。。”


  说道这里,孙霸嘴角浮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石帅料定,那两位不会错过浑水摸鱼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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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三章 用什么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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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秋担心大晋出兵青、兖之事没有发生。


  二月二十四,梁安自广陵返回,告知蒲洪:殷浩一直在想办法劝降新义军,所以,他不会和青、兖刀兵相向,对于新义军和枋头之间的争斗,他打算从中说合;说合使者荀羡已经动身北上了。


  “说合?!双方死伤数万,血仇深结,他殷渊源被猪油蒙了心,这般时候还试图说合?”蒲洪大怒,指天跺地大骂殷浩蠢笨如猪,枉为江东第一名士。


  麻秋暗自欣喜,不露声色地在一旁温言解劝,不时附和着骂上两句殷浩;就这样,陪蒲洪说了半日,瞅见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遂起身告辞。


  悠然回转寓所,到正堂坐下后,一个年青仆佣送上茶水,请示道:“将军,是稍歇片刻还是就上饭菜吗?”


  “家里人都用过没?”麻秋随意地问,得知寓所的人都用过后,便吩咐道:“那就上吧。另外,给麻某上一坛好酒。”


  仆佣下去端菜上酒,麻秋起身摘下墙壁上悬挂的长剑,“呛啷”一声将长剑自鞘中拔出,麻秋左手三指探出,轻轻搭在秋水一般的剑刃之上,沿着锋刃边缘上下摩挲。


  “将军。酒菜齐了,可以用了。”年青仆佣在旁提醒了一声。


  麻秋嗯了一声,喊着年青仆佣的名字说道:“梁四。你过来,看看这柄宝剑可够锋利。”


  “小的怎懂得这些。。。”年青仆佣扭捏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麻某听说,宝剑是否锋利,单看能不能一剑枭首;你不懂不要紧。。。”麻秋看着梁四笑道:“。。。只要能让麻某试剑便可。”


  “试剑?”梁思有些迷惑,就在这是,麻秋右手忽地动了,宝剑光华灿然闪耀,一扬一落之间,梁四已然是身首分家;无头身躯扑地一声向前栽倒,带着困惑表情的头颅飞上半空,旋转一圈后,才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麻秋身躯略弯,将宝剑在梁四身上一抹,擦去剑刃上的殷红。然后走到几前,一把拎起开封的酒坛,叫了声:“串子!”便即捧起酒坛,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


  “麻帅!属下在此候命。”一个长竹竿般的中年士卒进了大堂,躬身行礼。


  麻秋擦了把胡须上的酒沫,厉声道:“串子!你悄悄去把毛胡子的人头给本帅取来,以助本帅酒兴。”


  “遵命!”


  串子应诺之后,抽出环刀潜到厨下,将火夫毛胡子一刀捅死,割下首级,拎到正堂,望矮几上一墩,向麻秋禀道:“麻帅!属下特来复命,毛胡子人头已经取来。”


  “哈——”麻秋吐了口酒气,看着几上的人头笑了起来,只是他眼中和语气殊无半点笑意,反而异常冰冷。“串子,带他们几个去磨刀、护理甲衣,今夜我们要搏一把。”


  串子应诺退下,麻秋也不用饭菜,只抱着酒坛,灌一口酒,瞟一眼人头、尸首,如下酒一般。


  待一坛酒喝完,外面的夜已经很沉了,寓所门外传来响动,不一会儿,孙霸引着三娃子等四人进入正堂,他们瞅也未瞅一眼地上的尸首和人头,孙霸道:“麻帅。时候快到了,可以动身了。”


  麻秋嗯了一声后,发现对方人中没有当初和自己联系的小耗子,当下警觉地问道:“还有一个人呢?没出什么意外吧?”


  “小耗子常和蒲坚同房,那个蒲坚至今未睡,和小耗子说话呢。小耗子脱不了身,来不了啦。”三娃子解释了一下。


  “哼哼。。。十九个人!”麻秋嘿了一声,旋即叫道:“串子,备甲取槊!”


  “遵命!”应诺声中,甲叶叮当撞响,串子和三名亲卫兵甲森严,肃然进入。其中一人多持了一根长槊,另一人捧了兜鍪,又有一人捧了一具筒袖铁铠。


  两人服侍着麻秋披上铁甲之后,麻秋伸手接过长槊,随后一咬牙,白森森的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出发!”


  十九人悄悄出了寓所,从一条小巷钻出来后,便扮作巡哨人马,列成小小的纵队,大摇大摆地向西枋城东门行去。


  夜色深沉,街巷两边人家透出的几点灯火映得道路模糊不清,这种情况下,麻秋也不怕被人认出。他和孙霸一左一右,行在队列前首。


  “文直。经过几次阵战了?害怕吗?”走上通往东门的直道上时,麻秋问了一声孙霸;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对方一看就是历经多次阵战的狠辣角色,兼且血气方刚,哪会知道害怕?自己这一问,反而显得心虚露怯。


  难道我开始害怕了?麻秋心底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旋即被他恼怒地一甩头,扔飞了。


  也许是不屑于回答麻秋的这种问题,孙霸默默向前,一言未发。这让麻秋好受了一些,他没话找话地问道:“天骑营可是到了?”


  “麻帅放心!天骑营子时之前一定会在城外埋伏就绪,只等我们打开城门。”


  孙霸话语中透着一股异常强大的自信,麻秋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有好感了。“嗯。。。窝盔率屠军黄昏从汲县出发,急行的话,寅时可以赶到,天骑营支撑一两个时辰应该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明早段勤和刘国会不会率军杀来。。。”


  咕哝了几句后,麻秋又是一阵懊恼,他感觉自己的嘴越来越碎了,不知道是因为老了,还是被即将到来的陷阵厮杀刺激的。


  “麻帅!到了——”孙霸不知道麻秋的心思,至始至终,他都专注地盯着前方的城门。


  西枋城规模比东枋城大一些,有四道城门;尽管如此,它依旧更像坞堡山寨而不是像城池;城门与其说是城门,不如说是山寨门户,直通着壕沟吊桥,外没有瓮城防护,上面也没有城楼,城墙之上不是驰道,更像是土梗。土梗上筑得防护墙很平整,没有参差不起的垛口和箭孔,城墙根下更没有藏兵洞等等。


  但是,西枋城的居民从来没有担心这些;他们相信,即便没有寨墙壕沟,也没人能伤害到他们分毫。即便新义军很让人头痛,枋头军依然是在进攻,而不需要防守。所以,西枋城的守卫平时并不是很森严,就算正值战时,守卫也不是特别森严。


  五十步外,孙霸开始快速清点,距离三十步的时候,他得出了城门守军数目,大概是一曲两百人左右。


  其中城头上瞭望的二十人与城门洞口持械的三十人应该是正在当值的一队;另有一队蜷缩在城门洞里睡觉,应该是下一轮当值人员;城门两边的城墙根下,各有一队士卒,围成两堆篝火说笑。他们的兵刃都斜靠在城墙上。


  当值的守军发现了从黑影中走出的这支小队;望着小队锃亮的甲衣,他们有些摸不清底细;迟疑之中,两个头领模样的整了一下行装,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小心地问道:“是哪位督护府上的?有何贵干?”被他这一喊,篝火边闲散的士卒也注意到了,纷纷探头张望。


  “麻帅。你看这样可好。天骑营负责攻击,夺城门开城门,然后引导大队进入;麻帅带人负责阻击,争取一刻时间就够了。”孙霸脸上挂着笑,向对面扬了扬手,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和麻秋商量。


  “干吧!”麻秋篡紧了马槊,到了这一刻,除了死拼搏杀,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连弩注意,不得浪费,一会对准城门洞里敌军密集处发射。”孙霸扭头低声交代罢,脚下加快,绰着铁枪迎上两名守军,笑呵呵地说道:“两位大哥走眼了,你们看哪位督护府上能有这几位兄弟身上的行头。呵呵,这可是铁甲。还有这。。。”


  孙霸指点着麻秋和他四名亲卫的铁甲,随后扬起手中长枪,道:“这可是铁枪,全重三十八斤。”说话间,他已到了两人面前,扬在半空的长枪抖了一抖,忽然绽放出两朵枪花,将两名枋头军笼罩其中。


  “啊——”


  “你——”


  两声惊叫刚刚出口,便即嘎然而止;两名枋头军咽喉尽被洞穿。。。


  变故突然发生,枋头军无不目瞪口呆,孙霸大喝道:“连弩!上——”


  九名天骑营士卒端起连弩奔上几步,对着城门洞守军扣动了扳擎,孙霸从背上取下连弩,跟着扣动。


  “嗡——”


  “嗡——”


  “嗡——”


  。。。。。。


  连弩迸射的声音不断爆响,城门洞内外站立的守军刷地一下齐茬茬栽倒,而躺着休憩的守军哎呀一声弹跳起来,随即再度栽倒,他们在睡梦中受到了伤害,神经发射性地弹动。


  铁矢射空,天骑营士卒将连弩一抛,嘶喊一声,绰着刀枪杀进城门洞,对着仍旧站立的、已经歪倒的、躺着不动的守军乱砍乱刺;他们这时候甚至来不及分辨对手是否已经死了。


  “开门!你们几个快开门!敌军交给孙某——”孙霸铁枪使开,迈开大步在城门洞里四处捅刺,清剿连弩下的漏网之鱼。四名士卒在他的指挥下,下门栓,砍门锁,忙个不休。


  麻秋率四名亲卫跟在天骑营后,帮孙霸清理了几名枋头军后,他转身立于城门洞前,嚎叫道:“串子。你们到我左右,准备阻击。”
——

  五十四章 烧


  更新时间:2010-04-16

  惊变骤起,枋头城守军懵懂一阵后,渐渐反应过来,有人吹响了报警的号角,更多的人抓起刀枪,向城门洞围拢过来。


  城门洞里的厮杀还在继续,四名天骑营士卒忙着斩关落锁,孙霸带着五名士卒追杀慌乱逃蹿的城守军。城守军还有二十来名,在惊慌之下,他们忘记捡起刀枪抵抗,只下意识地四处乱窜,最后纷纷倒下。


  麻秋和四名重甲亲卫守在城门洞内侧。瞧见枋头军围上来后,麻秋一挺马槊,瞋目大吼:“麻秋在此!谁敢上来领死!”


  此时的麻秋双目圆瞪,俊面扭曲,三绺修剪齐整的长髯在风中呼呼打转,在两侧一闪一灭的篝火映衬下,整个人仿如恶魔出世,杀神临凡,实在是惊煞人,吓煞人,哪有平日半点温文儒雅气质。


  麻秋屠夫恶名,可止小儿夜啼,绝非虚言。


  与这种恶名相伴的是麻秋多年来的赫赫杀戮之功,尽管其中有密云之败和凉州三败的耻辱,但是,熟悉之人都知道,麻秋绝非无能之辈;那几次战败,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运气不好,遇到的对手太过厉害。西凉谢艾、大燕慕容恪这种冠绝一时,千年难遇的对手被他先后遇上了。


  这其中的缘由不是寻常枋头城守军应该知道的,更不是他们能够懂得的。他们只知道麻秋的严苛暴虐,屠军的血腥残忍;乍然听闻对手是麻秋,枋头城守军无不胆颤心惊;百十个士卒渲染大哗,向后退出几步,竟然不敢向前发动攻击了。


  “弓箭!取弓箭来——”一个军侯模样的头领慌张地大叫。情急之下,他把箭矢无法穿透铁甲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城头上瞭望的士卒闻声送下来二三十张弓,几百只箭矢;城守军抢过弓箭,站在二三十步外,对着城门洞疯狂地发射。


  “找死!”麻秋口中爆怒地吼叫,心里却是暗自惊喜,低声传令亲卫用敌军尸首阻挡箭矢,护住面门。


  五个人抓了十具尸首摆放在面前,不仅护住了自己,还护住了身后的天骑营将士。


  “扑扑扑——叮叮叮——”


  城门洞口不断爆出箭矢钻入尸首以及与铁甲碰撞的声响,打击声如同麻秋的心跳,紧凑而又急促。短短一瞬,麻秋仿佛千万年般漫长。就在他越来越急躁的时候,身后爆出一阵欢呼:“断了——”


  欢呼声中,身后传出一阵下锁取杠的声响,麻秋心底放松的时候,听见城门吱吱呀呀打开了。


  “麻帅!请在此观阵,待孙霸冲杀一阵!”孙霸不知何时来到麻秋身边,交代一声后,一绰长枪,迈开大步,一边拨打着雕翎,一边冲向枋头军。


  麻秋嘿嘿低笑,双手一松,丢下尸首,肋下马槊滑落手中后,他回头看去,只见几十名浑身湿漉漉的士卒各自端着一支连弩,正疾速地向弩槽中填放铁矢。


  天骑营确实到了,他们应该是先行潜过壕沟的前锋了。麻秋彻底放下心来,随后一舞长槊,叫道:“走!杀上城楼!放吊桥——”


  也许因为西枋城守军太少。东城门的报*角吹了好一阵,除了城中心的各酋长府邸多出了许多灯火外,没见援兵赶到。


  麻秋放下吊桥后,匍匐在壕沟外沿的天骑营士卒呐喊着冲进城,残余的枋头城守军见势不对四散溃逃,孙霸拎枪站在城门洞,扬声下令:“放火!一路烧过去——”


  入城的天骑营士卒齐声应诺,四散开来,三五个凑成一堆,打石取火,随后不管不顾地四处点起火头。麻秋恍然发现,新义军天骑营早有准备,每个士卒身上都携带了一些火油、火石等引火之物。


  就在麻秋惊愕之时,西枋城东门一带已是一片火海。


  “这。。。。”


  麻秋呆了一呆,随即飞奔而下,冲到孙霸面前大吼道:“给我停下!不能放火!这他*奶*奶*的都是钱!枋头的财富都集中在西枋城!”


  孙霸肃然一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麻秋:“对不住麻帅!火烧西枋城是石帅亲自下的命令,孙霸不敢不遵,恕难从命。”


  “蠢猪!笨蛋!”


  麻秋心疼之极,大叫大喊道:“石青这个笨猪,怎么能将辛苦得来的战果一把火烧了。”


  孙霸听到麻秋辱骂石青,脸上浮出几条黑线,只是他知道麻秋和石青的关系,不好问罪,于是将语气冷淡了几分,冷漠地说道:“石帅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寻常之人岂会懂得?就拿这次事情来说,石帅需要从心理上震骇枋头人、击垮枋头人;将枋头盘根错节的关系搅成乱麻,彻底捣毁蒲洪依赖的根基;而不是为了收获钱粮布帛这样的战利品。石帅曾经说过,只要歼灭了敌人,即便没有战利品,没有财富,我们还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无数财富;若是不能彻底歼灭敌人,我们创造出再多财富也只是为敌人做嫁衣裳。”


  “疯子!石青是个疯子!”听了孙霸的话,麻秋一阵泄气,他突然感觉到,他那个没见过面的女婿很可能比他更狠更疯狂。


  天骑营知道西枋城没有援兵,是以没有急于攻打征北大将军府,而是沿路烧杀,制造混乱。没多久,西枋城整个东部区域化为一片火海。


  这种有恃无恐的举动,让蒲洪和留守的大小酋长们意识到,敌人可能有后应。蒲洪将大小酋长、流民督护的私兵护卫纠集一处,集结出三千人马试探着反扑了一次,没过多久,反扑被打退了,蒲洪也得到了准确探报,敌人是新义军和麻秋。


  听到麻秋的名字后,蒲洪决定突围。他知道,麻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既然动手了,汲县的几千屠军绝不会当作摆设,这股力量和新义军会合后,已不是当前西枋城能够打退的了。


  寅初时分,屠军到来之前,蒲洪带着几千部族家眷和四五千青壮护卫向西逃走。西枋城南边是汲县,那里有屠军,北边是朝歌和太行山,那里是绝路;东边有新义军天骑营。向西去共县是他目前唯一的退路。


  蒲洪西逃不久,屠军赶到了,和天骑营会合后,他们抛下一片火海的西枋城,开始向西追击。


  蒲洪很幸运,孙霸固执地执行着石青的命令,四处出击,沿路烧杀,追击的并不迅速,以至于让有家眷拖累的蒲洪得以安然抵达共县。


  共县中心坞堡原是南安羌族聚集地,这时候已是人走堡空,十分萧索;蒲洪在此停驻,随即派人出去四下召集人马,准备据堡坚守;过了半日,派出去的人手回来了,同时带回了几百名青壮。这是方圆三五十里内,所有的青壮了。


  蒲洪发觉不妙,不敢再留,随即整顿人马继续向西逃窜。


  “擒贼先擒王!这等琐事日后再做。。。”麻秋厉声叱喝,责怪孙霸只顾烧杀,却放走了蒲洪。屠军到达后,他显得格外威风。可惜孙霸不吃他那一套。


  “蒲洪一老朽儿,值得什么?”


  孙霸嗤笑一声,反驳道:“石帅说了。我们在西枋城釜底抽薪,目的是为了白马渡战事的胜利,那里才是关键,有近四万枋头大军;只要击溃他们,十个蒲洪也不禁孙霸一枪。”


  “汝不要在麻某面前再提石青。”听孙霸一口一个“石帅说了。。。”麻秋异常恼怒,有种被人忽视的感觉。


  孙霸嗯了一声,很干脆地应承道:“好。孙霸听麻帅的。石帅吩咐过,只要不涉及战事,孙霸以麻帅为尊。”


  “哼!”麻秋无奈地哼了一声,懒得再和孙霸纠缠无干之事,当下问道:“石青到底想让你怎么做,才能击溃白马渡枋头军?”


  孙霸截然回道:“烧!石帅只交代孙霸一个‘烧’字;石帅说,天骑营走到哪,烧到哪,要烧得枋头处处冒烟,烧得黄河北岸到处烽火;如此就不愁白马渡枋头军看不见,不愁他们心里不发慌。”


  “走到哪烧到哪?”麻秋倒吸口凉气。枋头不是一个城池,在蒲洪势力大膨胀之后,枋头是包括黄河两岸的汲郡、河内郡、荥阳郡、洛阳在内的数万里方圆、数百个坞堡农庄。这一路烧下去,实在是骇人听闻。


  “麻帅怕了吗?”孙霸突然问了一句。


  麻秋脸上现出一道潮红,旋即他嘶哑着嗓子叫道:“怕?本帅至今不知怕字是怎么写得!”


  “那就好。”孙霸赞了一声,只是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赞誉的味道。稍倾,就在麻秋恼怒的想发作之时,他又说道:“麻帅不是想收编枋头人马吗?石帅说了,放火的事交给天骑营完成;收编人马,追杀蒲洪就由屠军负责了。”


  麻秋一愕。他没想到,这个女婿还有大方的一面;虽说枋头青壮已经不多,但是四处搜集一下还是能收集几千人马的,对于目前的屠军来说,增加几千人马无疑很重要。


  “好!我们分头行事,新义军放火,屠军收容人手。一起向西追杀蒲洪。”麻秋难得地赞了声好。
——

  五十五章 临战前的军议

  更新时间:2010-04-16

  子时时分,第一个火头从西枋城燃起,到第二日中午,朝歌、汲县、共县一带已经燃起二三十处火头,枋头核心区域大火熊熊,烽火之中,天骑营士卒举着火把四处奔突,随后的屠军将农庄坞堡中逃出的人畜不分男女老少、公母雌雄一体裹入军中,迁延向西;随着他们踏出的脚步,烟尘逐渐向西蔓延,目标直指河内的修武、温县。


  如此浩大的声势,方圆百里内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距离西枋城最近的段勤、刘国最先发现端倪,并且最先作出反应。


  新义军提醒的时候,他们半信半疑地做了些准备,结果一旦证实后,一万士卒组成的段、刘联军毫不犹豫地跨过淇河,突入枋头;段勤、刘国比较谨慎,他们担心和新义军发生冲突,进入之后,没有向西、向南,目光盯上了北方的朝歌。朝歌一带有七八个农庄,若是能够拿下,已经足够让他们满意了。


  一直密切关注行动结果的白马渡新义军行营随即得到了准确探报。


  “干的好!”万牛子和常苦儿兴奋地互相捶了一拳。


  伍慈跳起来阴阳怪气地大嚷:“他*奶*奶*的!凭他蒲洪也敢和石帅对敌,找死啊——”


  被他这番怪样一逗,竭力作出沉稳模样的韩彭、王龛、丁析、侗图等诸将校再也忍俊不住,中军大帐里爆出一阵哄笑。


  哄笑声中,作为客卿的姚益也蹦了起来,亢声叫道:“毒蝎兄弟。新义军烧的好啊!这次可给咱们滠头兄弟出了口气。兄弟!你给哥哥一支人马吧,哥哥追到天边也要斩了老蒲洪。”


  “给一支人马?”


  瞧着姚益懵懂不知的模样,石青自觉有点难为情。扯着脸皮笑了一下,道:“姚大哥万金之躯,怎能轻易涉险?还是和兄弟一起坐镇中军,看兄弟们杀敌吧。”


  “是啊。石帅说得对。”


  “大公子和石帅坐镇中军最好不过。。。”


  王亮、尹刺讨好地望着石青,随声附和着,两人能有此表现,归功于伍慈的‘点拨’。


  几位客卿另外几人的表现又有不同。姚益生低眉垂目,一声不吭;姚襄面带微笑,下颌轻点,似乎是赞同石青之意,又似乎是沉浸在新义军攻破枋头的喜悦之中,含义颇为丰富,权翼最特殊,身为滠头人却被石青安排坐在侗图下手,他安静地待在新义军将校之中,既不烦躁也不欣喜。


  这是白马渡行营临战前召开的大规模军议,但凡负责一方职司之人都必须参加;军议内容是如何击溃对面的枋头军主力。


  说是军议,事实上具体的安排部署,早在天骑营前往西枋城前,石青和王猛、韩彭已经拟定下来了。这时候需要做的,只是传达命令。


  “诸位!”石青开口了,他只轻轻吐出两个字,热闹的中军大营倏地安静下来,一场场战事打下来,石青表现的越来越出众,威望跟着越来越高。


  “本帅预计,枋头变故午时便可传至蒲健耳中,接下来,枋头军就要准备跑路了。对于敌军撤退这一点,大家毋庸置疑;就算蒲健有心打下去,手下士卒将领也没心打下去;就算他们有心打下去,没有补给辎重,他们也没法打下去。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怎么防止对手悄悄逃走,怎么追击,怎么在追击中扩大战果,尽量多地斩杀敌军。。。”


  大帐内几十文武个个露出微笑,却没有人敢笑出声,只怕打断了石青的话。


  “几万枋头军若想退回黄河北岸,并非易事,特别是在新义军尾追的情况下;本帅估计,他们不会轻易渡河,而是会向西退,或许会退到官渡、或许会退到荥阳,甚至会退到洛阳从孟津渡河。西退之时,蒲健定会安排人马阻击我军追击,阻击地点也许是浪荡渠,也许是荥阳,也许是虎牢关。。。”


  石青提到的地方地理,王龛、戴洛等不很熟悉,韩彭、丁析这些从征东军出来的人却露出回思的神色,他们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一年前,梁犊的征东军在此和石赵的朝廷大军鏖战数月之久,

  “。。。我们不能让敌军的图谋得逞,不能被敌军断后部队阻在关隘之前。我们必须紧紧粘住敌军主力。为此,骑兵将是此次追击的主力。。。魏统大哥可在!”


  石青首先点到魏统,他依然称呼魏统为‘大哥’,话语却异常的严厉,用得是上官下令的口吻。


  “魏统在此!请石帅吩咐。”魏统起身离座,上前接令。


  “有劳魏统大哥了!此次追击,禁军精骑将是主力中的主力,其首要任务,就是粘住对方大部,不得让其脱离接触。本帅命你即刻整顿人马,在枋头军营前游弋,监视对方营内动静,保持足够压力。敌军撤退之时,可能会派遣骑兵出战,以便阻止我军骑兵追击。若果真如此,魏大哥不可与其作战,可向南退,迂回西进,追杀敌军步卒;至于敌军骑兵,魏统大哥勿须在意,本帅会遣轻骑营上去缠住。”


  “遵命!”魏统行了一礼,随即上前接过令旗,昂然而出。


  “权翼听令!本帅两百亲卫骑暂时编入汝部麾下!汝率本部精骑带齐三日所用资用,即刻南下,从浪荡渠下游悄悄渡过鸿沟,绕到敌军退路之上,见机行事,若有敌军在浪荡渠对岸布防,须得杀散他们,不得让敌军意图得逞。”


  听石青说将两百亲卫骑编入自己麾下,权翼素来平静的表情终于浮出些涟漪,他暗自叹息一声,躬身领命告退。


  “侗图听令!轻骑营整鞍备羽,随时候命。”


  三支骑兵各自领命而去。


  石青随后任命韩彭为后军统带,率中垒营、衡水营、戴洛部义务兵、一千枋头降兵总计三千五百人,镇守白马渡大营。


  前锋和后军分派完毕,还剩八千人步卒。石青将其分成左、中、右三军,用于追击。


  其中锋锐营、一千义务兵、一千枋头降兵为左翼,由丁析负责统带。跳荡营、一千义务兵、一千枋头降兵为右翼,由王龛负责统带;亲卫营步卒、陆战营、薛瓒部滠头军、一千义务兵为中军;石青亲自统带。


  左、中、右三军将跟在骑兵身后,间隔十里,齐头并进,以声势压迫枋头军,促使对方溃散。


  午时时分,军议结束,诸将纷纷退下去整顿士卒,石青将韩彭和王猛留了下来。


  “逊之。一定要向南多派探马,密切注意冉遇的豫州军动向。这个人胆子极大,不会在意我和他通殿称臣这个名分,若能动手,他绝不会放过新义军。”


  石青淳淳交代。韩彭默思着点头,旋即问道:“青、兖内地呢?只怕有些空虚,冉遇若是挥兵直取青、兖怎么办?”


  石青和王猛相视一笑。


  王猛开口解说道:“冉遇不敢!豫州是他根基所在,他若深入青兖,我军回师之时,顺路攻打他的豫州,他来得及赶回来吗?再则,他若深入青兖,必从白马渡东南而过,白马渡大营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辎重运送路途上,没有把握,他怎敢绕过白马渡大营径直攻击青兖。不过,为了稳妥,石帅已经传令历城,命令子弘率三千义务兵在大清河一线防御,又传令禀丘祖小姐,命令禀丘时刻戒备,小心偷袭。如此,应该可以应付了。”


  韩彭点点头,不解地说道:“冉遇真的会打白马渡?不一定吧。”


  “一定会的。”


  石青肯定地说道:“这人胆大心细,用兵奇诡,一旦我军追入追过浪荡渠,他会发现,豫州军只要在浪荡渠一线布防,就可切断新义军的退路,将新义军逼成在外流离的孤军。这等好机会他不会放弃的。不过,他要利用浪荡渠布防,就必须先拔出背后的白马渡大营,不然腹背受敌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我估计,他若向利用此次机会打击新义军,一定会先行袭取白马渡大营。而且,多半是用偷袭诈取的手法。逊之一定要小心在意。”
——

  五十六章 雨夜追击

  更新时间:2010-04-17

  二月二十五。


  永和六年的第一场春雨落了下来。春雨从黄昏时开始,细细绵绵,牛毛一般拂拂而下。


  这场春雨无疑增加了新义军追击难度,石青、王猛搓叹之余,除了严令各部戒备待命,严密监视对面的枋头军,防止他们逃脱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枋头军的撤退一开始就乱了套,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炸营、是亡命逃蹿。


  屠军联合新义军火烧西枋城、汲县、共县;段勤、刘国率军渡过淇河,侵入朝歌;蒲洪和一众亲贵家眷仓惶逃过修武,西走河内;整个枋头一片大乱,完全置于屠军控制之下。。。种种噩耗,午时传到蒲健耳中。


  震惊之余,蒲健忘了封锁消息,没过多久,枋头军上下尽皆知晓,大营里当即一片哗然。


  老家都被人端了,这仗还打得下去?还有打下去的意义吗?有觉悟的将领如是想;一般的普通士卒,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家人是否能逃过一劫,牛羊畜牲是否被抢走,田园房舍是否还在?


  几万将士如丧考妣,惶恐不安地相互问询打探,只是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越是不知道结果,枋头军将士的心越是落不下来,越是慌张;一个个如没头地苍蝇般在营地里乱窜,老乡一堆、亲戚一伙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讨对策。说得大多是如何逃到对岸,逃回枋头看一看。


  军心士气落到这般程度,这仗没法打了,眼下只能撤退。只是,在对手的监视下,如何才能安全撤退呢?想把几万大军安全撤往黄河北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蒲健乱糟糟地脑袋中,还残留了一点理智,他清醒地认识到,枋头事变只是新义军策划的一系列动作中的一环,新义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追击途中歼击自己麾下的三四万人马。


  如何保证大部安然撤退呢?这是个问题。蒲健请来蒲安、蒲法、梁椤、王堕等大小酋长、督护共同商议撤退事宜。


  撤退是必须的,若想尽量多地保全麾下人马,必须牺牲少数人的性命,以便让大多数人得以安全撤离。


  这是蒲健和大小酋长们的共识,其中,有个难题是,牺牲谁?谁来断后?

  说起来,在座诸人中,对新义军最为痛恨的是蒲健和蒲法;他们俩一个的儿子被新义军杀了,一个的老子被新义军逼得跳进黄河;两人都有心找新义军报仇;只是,报仇不等于送死,明知是死,还要留下来阻击,那不是报仇,而是找死了。再说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两位君子还未报仇,怎么能不珍惜生命呢?

  申时召开的军议,直到天黑下来,还没有得出结果。这时候,枋头军普通士卒替他们做了决定。


  黄昏雨下下来的时候,有些机灵的枋头军士卒三三两两地溜出大营,向西逃蹿,天黑下来以后,枋头军大规模的逃跑开始了,枋头军士卒成股成绺的,有的甚至是成队成屯地纠集在一起,公开冲出大营,向西逃窜。


  会议的诸位将校顿时傻了眼,蒲健见势不对,会合蒲安、蒲法,梁椤、王堕,集结了一万余骑兵,也不管两万多名步卒了,率先向西逃走。


  枋头军自此完全崩溃,近四万大军汇成混乱的人潮,在夜幕的掩盖下,滚滚向西冲突。


  石青和王猛高估了蒲健的威信以及驾驭部属的能力,也高估了枋头军的凝聚力。枋头军崩溃之时;勿须探马回报,石青、王猛便从震天的喧嚣声中判断出对方要跑了。


  “击鼓!吹号!魏统部精骑、轻骑营即刻出发追击。三军步卒按计划集结,准备追击。”


  石青一边整鞍,一边下令;跨上黑雪之后,他又对王猛、韩彭叮嘱道:“收缴辎重,安置俘获烦请景略兄多多费心;提防冉遇,守备白马渡,乃逊之之责,务必小心在意。”


  王猛、韩彭齐声应诺。


  石青默默地点头示意,骑乘着黑雪来到营中校场;此时八千步卒已集结完毕,整顿就绪,石青来到队伍前列,一扬蝎尾枪,呼道:“新义军儿郎们!杀敌立功,便在此时!本帅命令你们一直向前,尽诛敌军,绝不容蒲健渡过黄河。”


  “一直向前!尽诛敌军!”八千步卒爆出震天吼声。


  石青满意地大喝一声:“出发——”


  八千人流水一般出了大营,在暗夜中分作三路,向西边的枋头军大营快速突进,石青骑乘着黑雪,一路畅通无阻地深入到敌军大营。


  大营里面一片狼藉,牛皮帐篷有的塌倒,有的依然扎得紧紧地;兵刃盔甲金鼓旗杖四处散落;一堆堆粮草辎重冷清清地码放着,没有人顾得理会。。。


  石青看出,这些痕迹不是匆忙撤退留下的,只可能在大溃逃时才会形成。“传令后军,请王长史带人前来收缴辎重;传令丁析、王龛,左、右两翼脱离中军,自主追击。”


  对方崩溃式的逃跑让石青之前拟定的各种应对方案一一成空,这个时候,双方一个拼命追一个亡命逃,考校的是单纯的脚力,而不是组织指挥能力。虑及此处,石青干脆将三军分开,各追各的,这样反应速度会更快。


  “诸葛攸。”石青喊住跃跃欲试的诸葛攸,命令道:“陆战营随后而行,负责收容俘虏。”


  诸葛攸一愕,不愿意地叫道:“石帅!收容俘虏这等小事其他营不能干吗?怎地偏偏是陆战营?”


  石青脸一沉,嗔怪道:“睿远,收容俘虏是小事?你太糊涂了。如敌军这般溃逃,你以为我军会抓获多少俘虏?实话告诉你,石某估计,至少会有上万。上万俘虏需要多少人看管?万一做起乱来,如何了得?这等重要之事,只因有你诸葛睿远在,石某才敢让陆战营一营担之,否则,石某只能亲率中军充当收容队了。”


  诸葛攸恍然大悟,喜道:“属下遵命,石帅放心,有陆战营在,别说一万俘虏,就是两万三万,诸葛攸照样把他们料理得老老实实。”


  春雨太过细密,洒在干硬的大地上,不能及时沁入地层,却如油脂一般涂抹在地表上,使得地面异常的光滑;马蹄稍一放快,便会打滑,一不小心,战马甚至会摔倒。这种路况给禁军精骑、轻骑营的追击带来了许多麻烦。追了一个时辰,他们不仅没有追上枋头军骑兵,甚至没能追上枋头军步卒。


  “石帅有令!禁军精骑和天骑营勿须急躁,放慢速度,小心出现伤损。”石青的一个亲卫从后大步跑来,撵上禁军精骑和天骑营,向魏统和侗图一一传达石青将令。


  魏统接令之后,苦笑着对兄弟魏憬道:“这算什么?步卒能赶上马队了。。。”


  “兄长不要着急,天黑路滑,只得如此了。”魏憬望了一眼黑糊糊的夜,劝解道:“我们的战马跑不起来,枋头军的战马能跑起来?大家一样,彼此。。。”


  魏憬说到这里,话语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腾腾腾——”


  这种脚步声一听便是大队步卒奔跑时发出来的;急促而又有力;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到了他们身后。魏统魏憬两兄弟相视一眼,知道是新义军步卒从后面追上来了。


  “快!快跑——跳荡营的兄弟们,打起精神,不要被锋锐营抛下来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步卒大队中响起来,声音刚落,众多步卒纷纷应和道:“军司马放心,这次咱们一定能将锋锐营比下去。兄弟们,加油啊——”


  呼喝声中,一排排跳荡营士卒越过魏家兄弟,向西快速突进。


  魏憬砸吧了一下嘴巴,感叹道:“兄长!真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不见,新义军便有了这般气象。”


  魏统叹了口气,带着些苦闷,道:“若有好的统帅,私军发展起来可比快多了。禁军桎梏太多了。譬如我们,此战过后,一回转邺城,手下人马就要交出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两兄弟一路闲说着,向西赶去。


  黄河南岸的这一天夜晚异常的平静,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两支大军正一前一后,一追一逃,随时会爆发冲突,随时会有人丧生。


  之所以会如此,应归功于这场牛毛细雨和漆黑的夜色。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逃亡的枋头大军挤挤攘攘,如同一个五六里长、两三里宽的大肉*团,蠕动着向前,虽然混乱,速度却非常快。


  与新义军骑兵处境相同的是,枋头骑兵落到了肉*团的尾部;好在作为逃生的一方,他们没有顾惜伤损,宁可让战马摔倒,也要尽可能地提升速度;因此没有被步卒远远抛下;这个肉*团的前部和中部,是枋头军普通的步卒,求生本能的刺激,让他们轻易超越了骑兵。


  若是能够看见的话,就会发现,在后追击的新义军队形比枋头军好看多了。


  前锋距离枋头军尾部只有七八里的新义军分列成五个纵队;五个纵队呈前二后三的排列结构;看起来像是一只直行的螃蟹。跳荡营、锋锐营如同螃蟹探出的两支钢钳,舞动着向枋头军扑去,距离枋头军尾部越来越近。禁军精骑、石青的中军、轻骑营依次排开,横向拉开一道六七里的搜索线,不紧不缓地粘上来;这三部人马速度与枋头军大致差不多,两者间距大约有十一二里,追赶了一两个时辰后,间距依然如此,既没有拉近,也没有缩小。


  双方合计五万多大军,一前一后,各自埋头向西冲。


  当黑夜即将过去,天际露出一点灰白色的时候,新义军各部接到了石青的命令:“浪荡渠到了,各部注意,要趁敌军泅渡之时,给予对方最大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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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七章 敌我同行

  更新时间:2010-04-17

  从4月19日到23日,下周一至周五,本书将在书评区每天提出一个问题,当天回答对的人都将获得网站送出的积分奖励。


  详情请看:《寻找纵横骨灰级读者》/zhuanti/ghdz/

  第一个问题将于19日中午时分提出,请大家密切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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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汛未到,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浪荡渠水不是很深,渠中心有很多地方只及人的颈项。这给了枋头军一条逃生之路。


  辰时左右,枋头军大队逃到浪荡渠东岸;几万人马来到沟边,想也不想,一个个扑腾扑腾跳下去,拼了命地向对岸挣。因为,随着天色亮起来,新义军的骑兵加快了速度,由后面追了上来。与此同时,枋头军骑兵的速度也快了许多,超越了步卒,先行赶到浪荡渠。


  “小兄弟!呵呵,帮忙带一程。。。”


  一个枋头军步卒嫌自己在水中走得太慢,顺手抓住一匹路过的战马马尾,在马上骑士回首横眉怒目之际,他堆起笑脸,讨好地恳求。


  “松手!滚开!”骑士似乎有些无名的火气,面对笑脸并不心动,烦恶地叱喝着。


  步卒年龄不小,像是老兵油子,嬉笑着并不松手。“小兄弟!熟不熟的,都是枋头的乡邻,相互。。。”


  骑士早已不耐,手中长枪向后一挥,直接动手驱赶。


  这一下惹恼了步卒老兵,因为骑士不是有心伤人,长枪挥动的并不迅速,步卒老兵松开马尾,一把抓住长枪,恶狠狠地骂道:“你*奶*奶*的!枋头烧成这般模样了,你们还狂什么狂?”大骂声中,老兵使力一夺,将骑士拽下战马。


  那个步卒老兵犹自不解恨,舞者枪杆在骑士头脸上一通乱砸,一边砸一边叫道:“爷爷拼了这么多年命,还要靠一双腿跑。你个小崽子,拎了几天刀?凭什么就有马骑。。。”


  “因为他是烧刀羌。你是汉人啥。。。”一个豪爽的步卒从旁接了一句。


  枋头军中有一万匹战马,其中有五六千是骑兵坐骑,还有几千匹战马主人死在范县,成了无主之物;这些无主的战马在昨日临逃前分配给了各部族子弟,也分了一些给汉人豪雄,但是普通汉人却没有份。


  老兵久在枋头,知道其中的根由;枋头是以蒲洪为大督护聚集起的流民屯耕点;身为氐人,蒲洪对羌、氐、匈奴、鲜卑以及吐蕃等各部胡人更认同更贴心,虽然他也任用了一些汉人豪雄俊杰,但是,对于普通汉人和普通胡人,老蒲洪区分的可就很清楚。普通汉人在他眼中是牛羊奴仆,普通胡人则是他的战士和部属。


  想到这里,老兵越加恼怒,一枪杆将那个‘烧刀羌’杵进渠水里。


  那个豪爽步卒瞅见机会,一跃上了‘烧刀羌‘的战马,哈哈大笑道:“老哥。谢谢你。。。”随后拍马就跑。


  老兵“啊”地一声,叫道:“等等——帮忙带一程啥。。。”


  听到叫声,豪爽步卒跑的越发快了,只扬声丢下一句话:“后面还有,再抢一匹吧。”


  这句话不仅提醒了老兵,也提醒了在渠水中挣扎的胆大步卒;先是一个两个,后来是十个八个,再后来是成百上千。。。胆大的先动手,胆小的看了一阵也被激得胆子变大,跟着动手;无数步卒嗷叫着,对身边的骑士痛下杀手;他们拽下骑士,将骑士仵进水里,只仵得两眼翻白,这才放手,随后跃上抢来的战马狂奔。


  原本人马同行涉水,互不相扰的浪荡渠顿时沸腾起来,你抢我夺,争个不休。


  就在这时,对岸有人高声哭嚎着:“不要抢了,敌军追来了,快跑啊——”渠水中大多枋头士卒都认得那个哭嚎之人,那是蒲雄之子蒲法。


  与蒲法哭声相映衬的,是新义军铁骑的奔腾和震天的喊杀。


  “杀——”


  魏统部五千精骑、侗图率轻骑营抢在锋锐营和跳荡营之前赶到,六千多铁骑狂飙一般卷到浪荡渠东岸,长枪闪烁着寒芒不断攒刺,弓弦蹦响间箭矢怒射。


  浪荡渠东岸还有几千枋头军步卒未能下水,他们哇哇哀叫着扑到,艰难地躲避铁蹄的践踏,兴不起半点抵抗的念头;浪荡渠中还有一两万步卒在拼命前挣,试图逃过箭矢的追击,脱离铁骑的追击,只是水的阻力让他们无法快起来,他们徒劳地叫喊着,乞求上天的垂怜。


  “杀——”


  “不可放跑敌军!”


  锋锐营、跳荡营同时杀到。王龛、丁析暗自较劲已久,一旦相遇,便拼命鼓动士卒冲杀。两路人马一到,渠岸上的枋头军顿时遭了殃,面对步卒大军的突击,生存机会比遭受骑兵冲击更低。


  “我投降——”


  “饶命——”


  无数求饶的声音响起来。


  “放下武器。蹲下来——”


  锋锐营士卒大声呼喝,开始收降。


  王龛看了一眼水中的枋头军和对岸的敌骑,一舞环刀,喝道:“跳荡营,随我杀过去——收降交给锋锐营。”


  “杀过去——收降交给锋锐营——”跳荡营士卒戏谑地大呼,紧随着王龛跳下浪荡渠,向前追击。


  丁析闻言大怒,命令道:“左翼各部人马,随锋锐营杀过河去,收降之事交给石帅了。”左翼两千五百多将士欢呼一声:“收降之事交给石帅了。杀——”紧跟着跳荡营跃下浪荡渠。


  “禁军精骑!轻骑营!立即渡水,粘住枋头骑兵,不要理会对方步兵。”跳荡营、锋锐营刚刚跃下浪荡渠,石青派亲卫飞奔而来,命令骑兵即刻追击。


  禁军精骑和轻骑营跃下浪荡渠,相继向对岸追去,浪荡渠东岸几千降兵,再也无人理会,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寻路逃跑还是等对方后续部队来了后投降。


  在白马渡之时,蒲健打算留一部人马阻击新义军,结果未能实现;渡过浪荡渠后,他又打起了这个主意;一来是以渠而守,稳占地利,阻击相当容易;二来渠水中还有一万多步卒,他舍不得丢弃;枋头军已经禁受不起损失了。


  蒲健把自己的打算和蒲安、蒲法一说,立即得到了他们的响应;在此阻击不用搭上自己的性命,自然应该阻上一阻,以便收拢一些步卒。就在他们召集人手,准备布防的时候,权翼率一千多精骑沿着渠岸从南杀了过来。


  虽然只是一千多骑,却吓得两万多惊弓之鸟上马飞逃,新义军已经过河了,还能倚仗地势阻击吗?这种阻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蒲健最后的一次努力化为泡影后,接下来的逃亡路途,枋头军再无人提及阻击一事。


  “子良——石帅有令,追击骑兵,不要理会步卒!”


  侗图渡到渠水中段,发现权翼部精骑围着西岸枋头军步卒打转,他明白权翼担心对方步卒会沿渠岸阻击新义军大部,是以在渠岸上监视。当下扯着嗓子向权翼传达石青的命令。开玩笑,蒲健、梁椤这些枋头中坚人物都被吓跑了,这群没头的苍蝇还能有什么作为?

  侗图连喊几遍,终于让权翼听到了,许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长枪向天举了几下,权翼略一示意,便即带着精骑向西追去。


  轻骑营和禁军精骑旋即登上对岸,魏统和侗图同时将长枪向西一指,六千多铁骑越过一波波逃亡的枋头军步卒,泼啦啦风一般向西卷去。


  三支骑兵刚刚离去,王龛的左翼人马和丁析的右翼人马相续登上对岸。


  浪荡渠之西,两万多枋头军步卒络绎成十余里的一长串逃亡队伍,无论是前首的还是末尾的,依旧按照惯性,拼命向前跑;即使新义军的骑兵已经越过他们,赶到了他们前方。


  王龛站在渠西的堤坝上向西瞭望片刻,随即命令道:“右翼各部。中途不得收降,一直向前,不追上对方步卒最前一人,绝不停足!”


  两千多右翼人马迈开步子,呼喇喇继续向西追去。


  丁析和锋锐营上岸迟了片刻,一登上对岸,他没有半点迟疑,喝令道:“左翼各部!登岸后立即出发——只要丁某脚下没停,任何人不得停下。”


  左翼两千多人连队形都没来得及整顿,一个个地登岸,一个个向西追赶,拖出里许长的一大串。


  石青站在对岸,看着密密麻麻蚂蚁一样的枋头逃军和混杂其间的新义军,忍不住心惊胆战。眼下的情况实在很怪异,双方搅和在一处,互不干扰,都只顾埋头向西冲,看起来似乎同一支军队;可实际上,大家都清楚,双方是生死相拼的敌人。石青担忧的是,新义军左右两翼合计不过五千人,对方却有两万多,若是爆起发难,新义军可就惨了。


  想到这里,石青再也忍不住了。连声下令道:“诸葛攸!你率陆战营沿路收容俘虏。诸葛羽!我们走!快点渡水!追上左、右两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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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八章 痛打落水狗


  更新时间:2010-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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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兵和逃兵混合一处,这等诡异的事情不仅让石青心惊胆战,也让王龛和丁析为之担心。王龛追出十余里后,无意间扫视了一眼四周,入目所见尽是慌慌张张奔走的逃兵,自己麾下两千多人如同溃逃大潮中的一朵浪花,稍不留心,便会在其中淹没。


  明知逃兵群龙无首,难以同心协力对己方发难,为了稳妥起见,王龛还是放慢了脚步,等到丁析赶上来,他和丁析议论了一阵,决定对敌军切割,分而治之。随后两人将五千多人马集合一处,在溃兵潮尾部斜斜一横,沿着西、西南两个方向拉出一道弧线,堵住了好几千逃兵的去路。


  枋头逃兵一见去路被挡,有少数人下意识地反抗,结果被一通乱刀砍死,后面的瞧出不妙,大多弃械投降,还有一些折而向南往豫州方向逃窜,些许残余,王龛、丁析也顾不得理会,就地将降兵拘押起来,待中军赶到,他们和石青招呼一声,率领本部继续向前追赶。


  三四千俘虏不能丢在这里不管,石青无奈,只得留下诸葛羽和一千五百名士卒拘押整肃,等候诸葛攸接收。他自己率五百士卒继续向西。


  午后,石青来到官渡,算是正式进入了枋头控制的河南区域。站在官渡向大河北岸眺望,也许因为阴雨浇熄了火焰,对岸已看不见烟火升腾的景象。


  对很多人来说,这场雨可谓之幸运之雨了。。。石青遗憾地收回目光,转而眺望大河南岸。南岸的原野上,狼奔狗豸;不仅有溃逃的枋头军,还有许多拖家带口的平民,这些平民应该是附近的农庄住户,他们许是得知己方大败,害怕跟着遭殃因而冒险出逃。


  石青没有理会这些平民,甚至没有理会其中夹杂的小股小股的溃兵,他的目标在前方,前方还有近万敌骑和一万多步卒,那才是枋头军的根本。


  顶着毛毛细雨急速追赶,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来到管城(今郑州)地界,追上了以锋锐营为主的左翼和以跳荡营为主的右翼人马。


  两翼新义军已是筋疲力尽,截下了三千多名逃兵后在此休整。王龛、丁析前来偈见石青,随后招呼一声,传令部众,作势要连夜追击。


  石青叫住了暗自较劲的两位校尉。调侃道:“二位眼光不差,怎么看不出来本帅身边只有五百人,哪有多余人手拘押降兵?两位莫不成要让本帅亲自当牢头?”


  王龛、丁析这才注意到石青身边没有多少人了;两人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石青问道:“骑兵呢?追到哪里去了?”


  王龛、丁析面面相觑,随即都摇了摇头;骑兵早就没影了,他们没有派人回来联系,具体方位两人怎么会知道?

  “骑兵过去差不多两三个时辰了,看留下来的痕迹,他们没走驰道,而是顺着黄河堤岸径直向西。如果一直这样跑下去,这时只怕进了邙山了。”


  丁析猎户出身,观察很仔细,解说之后,末了补充了一句。“枋头军步卒同样没有顺着驰道向南逃,他们跟着骑兵,顺着河岸向西去,似乎有意借邙山脱身,”


  “知道方向就好!只要能盯住敌人大部,漏网之鱼不用理会。”石青想了想,吩咐道:“破符。你和锋锐营留下看管俘虏吧,左翼其他两部随大队一起,连夜追赶。”


  听到这个命令,王龛高兴地笑了起来,丁析没有在意,凛然应诺。


  “我们累,敌人因为害怕会更加的累;只要我们坚持下来,敌人就无处可逃!大家打起精神,再坚持一段时间;这可是难得的打狗良机啊,我们要趁这个机会将枋头军这只落水狗打痛、打残;让它再也无法威吓我们。出发吧——”


  石青简单地动员了一下,将王龛的右翼、左翼两部以及五百中军合在一处,集结出四千多步卒后,连夜向前追击。子时左右,他们抵达邙山东部边缘;此时天黑路滑,再难行进,石青命令各部士卒就地休憩。


  四千多人在树荫下草丛中散开坐下,成什成伍地聚拢吃着干粮休整,因为是轻装追击,新义军没有携带帐篷皮毡之物;石青吃了几口炒麦后,抱着蝎尾枪倚在一棵小树上呼呼大睡起来;其他士卒见到,有样学样,各自找些依靠之物,睡觉休息;有累的狠的,干脆坐在泥泞里,两两相互抵靠着瞌睡。风雨依旧飘飘洒洒,可对于这一行人来说,休息睡觉更为重要;些许风雨泥泞算不得什么。


  二月二十七凌晨时分,天色微亮。


  石青一骨碌从泥泞里蹦起来,没等他开口,王龛、戴洛、薛瓒等几位围着他休憩的将校睁开眼,一双双黑瞳瞪着溜圆,先后问道:“石帅!是要出发么?”敢情这些人挂念着石青的安危,都没有睡死,一有动静,立时醒了过来。


  “出发——”石青揉了揉冰凉发木的脸,截然道:“把大伙叫醒!我们边吃边赶路。”


  随着一声声呼喝,临时营地从沉寂中苏醒过来;一队队士卒抄起兵刃,匆匆忙忙地归建列队,随后在将校的引领下依序向西开拔,循着枋头军留下的痕迹,进入管、洛之间的群山之中。


  黄河南岸,管、洛之间的山势既不陡峭,也不高耸;最高处海拔不过三百多米;尽管如此,与之前的平原地带以及驰道相比,依旧难行了许多。


  四千多人在细雨浇洒的山路上艰难跋涉,逶迤向西;越是向前,他们距离溃逃枋头军步卒大部越近,时不时的,会在路上遇上一股股的逃军;逃军见到新义军,有的一哄而散,往山野里钻,有的累的跑不动了,干脆偎在泥水里,引颈待戮。


  石青没有理会小股的逃军,只将遇上的成百成屯的降兵裹入军中,若又抵抗,一律格杀。如此下来,越往前行,队伍越是膨胀,待黄昏抵达洛口之时,四千多人的队伍已经变成一支万余人的臃肿大军。


  待渡过洛口,石青遇到了侗图遣回来传讯的一队轻骑营骑士。


  这队骑士禀报道:“枋头骑兵大约还有八千余骑,在我新义军各部骑兵追赶下逃进洛阳,依据金镛城据守;轻骑营以及其他两部骑兵按照石帅不得让对手有机会渡河的指令,抢占了孟津渡口,沿河岸线戒备。另外,我军斥候探知,对方曾派遣了一些死士泅渡黄河,试图向对岸求救,不知对岸敌军是否会渡河接应?”


  “哈哈。好啊——”


  石青听说八千多敌骑被困金镛城,兴奋地大笑起来,新义军一旦将这股敌骑解决,枋头军等于彻底玩完,蒲氏也将成为历史的尘埃,再不可能有任何作为了。


  “接应?对岸的老蒲洪还能派遣人马接应吗?呵呵,他若真能再召集一支人马渡河接应,也是有来无回!”


  石青信心十足,握拳向虚空狠狠一挥,老蒲洪的接应人马似乎在他这一挥之下,烟消云散了一般。“王龛!薛瓒!戴洛!命令全军就地休整,即刻将降兵编入建制,明日一早,我们赶赴洛阳,攻打金镛城。本帅要将蒲洪最后的一点家底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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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章 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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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义军攻入枋头!新义军大败蒲健!新义军彻底击垮了雄踞黄河两岸多年的氐人!蒲洪完了。。。。。。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在枋头烽火燃起的那一刻,开始四下传播。


  邺城震动!中原震动!江东震动!天下为之震动。。。


  伴随着这些消息的传播,新义军和石青,这两个名不传经不传的名字,忽然之间闯入人们的视野,在话语里被翻来覆去地提及,一张张文书谍报上到处显现。


  新义军打哪冒出来的?石青是谁家子弟?他们有多少人马?为什么和枋头蒲洪打起来?。。。。。。。


  人们相互询问着这一个个问题,看见对方懵懂的神情,他们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和自己一样,对此茫然不知。


  新义军!石青!


  在很多人眼中,竟是谜一样的存在。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无知。在邺城,在江左大晋还是有不少人知道这两个名字的,不过,知道新义军和石青的人,听到这些消息后,受到的震惊丝毫不下于那些茫然不知的。


  怎么可能!新义军和石青怎么可能打败枋头?怎么可能打败蒲洪?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如此厉害了?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难解的谜题;其中有些人在意的不是谜底,而是如何让制造这个谜的新义军以及他们的统帅石青倒下来。


  反应最快的,是距离白马渡最近的豫州军屯驻地陈留国尉氏。两天之前,这里已经作出了反应。


  二月二十五黄昏,当蒲健正在召开军议,商讨大军后撤事宜之时,张焕肥胖的身影就出现在陈留国段龛占据的孙家坞前。


  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人,其中一个落后几个马身,身子挺得笔直如枪,正是南和张氏第一杀手江屠。


  另一人与张焕并倃同行;身子同样直挺着,只是给人的感觉不像江屠那般锐利,沉稳之中增了许多威势;赫然正是冉遇。


  三人三骑,在距离孙家坞西边一两里的一道高坎上驻足歇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毒蝎这一手玩的极为漂亮,枋头大败已成定局;呵呵,大兄,你说毒蝎会不会得意忘形?”张焕笑呵呵地,胖脸上的肥肉随着笑声,一抖一抖地将双眼彻底淹没了。


  “说不好。”


  提到石青,冉遇严整的面容上,现出几分踌躇神色;冉遇很在意仪容,成为豫州牧后,更是刻意修炼养气镇静功夫,能让他动容,实在难得。


  目光闪动着,冉遇缓缓说道:“初始我本以为很了解毒蝎此人,谁知时间长了,却觉得越难看透此人。他看似莽撞粗野,实则心思颇为灵透。。。不,不是灵透,应该是。。。”


  冉遇想了一阵,发觉竟没有一个合适的字眼能形容石青的心思,遂蹙眉说道:“此人很是古怪,芝华(张焕字),你不可大意。”


  “多谢大兄提醒,弟弟定会小心。”张焕乖服地答应下来,随后小眼一咪,笑道:“大兄。段龛来了。”


  冉遇点点头,向东瞧去,只见孙家坞寨门大开,两骑快马飞奔而出,径直驶了过来。两骑来势迅速,不一刻便到了近处;当先一人年龄较长,约莫三十四五的样子;壮硕富态,配着狐裘皮帽很有些贵气;他知道,这必是段龛。


  随后之人浓眉大眼,额骨高耸,面容粗犷,年龄比段龛小些,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人手提长槊,身披铁甲,身高体宽,十分剽悍;眼光扫过来的时候,冉遇忽然生出一种危险的感觉。


  这是段羆!号称段氏鲜卑第一勇士的段罴。冉遇几乎立即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冉使君陈兵浪荡渠,既然与段某兵戎相见,此番前来,又是为何?”距离高坎十几步时,段龛勒住战马,扬声喝问。


  冉遇回转豫州,即禀遵冉闵旨意,率领豫州军先西击阳城,撵走刘国;之后越境突进到陈留国西部的尉氏,一边休整;一边对孙家坞的段氏鲜卑保持压力。段龛对此非常恼火,却也无可奈何。一万多豫州军不是他能轻易打败的。令他意外地是,随着枋头军与新义军在白马渡展开激战,气势汹汹的豫州军忽然间偃旗息鼓,冉遇更提出要和段氏会商议和。


  冉遇、张焕没有下去迎接段氏兄弟,依旧立于高坎之上。听到段龛喝问,冉遇傲然道:“本牧守今日前来,是要为段氏鲜卑指点一条生路。”


  段龛嘿然一乐,讥笑道:“段氏是死是活,有手中的刀子决定;勿须冉使君费心。”


  “呵呵。。。单于何妨听听呢?”张焕在旁笑嘻嘻地插了一句。


  段龛目光一转,盯着他责问道:“汝是何人,段某与冉使君说话,岂容汝随意搅和。”


  张焕呵呵一笑,悠然道:“某乃南和张氏子弟张焕是也。”


  “南和张氏?你是张太尉的。。。”段龛惊诧一声。他知道南和张氏与大魏敌对,却不知道冉遇出自南和张氏;对于他来说,南和张氏的分量显然比豫州牧重的多,因为他尊奉的是襄国石祗,而石祗之所以能够延续后赵,全赖南和张氏支撑。


  段龛有些困惑,他瞅瞅张焕,随后求证似地望着冉遇。


  冉遇淡然地点头,默认了张焕的身份,随后说道:“单于。实话说罢,本牧守指得活路,单于愿意走更好,若不愿意,那就留在陈留等死吧。”


  “等死?冉使君好大的魄力,段某倒要看看,豫州军是否有这个本事!”段龛冷哼一声,不准备和冉遇说下去了,对张焕略一示意,拨马欲回。


  “单凭豫州军也许没这个本事,加上新义军呢?”


  冉遇轻轻一句话,让段龛正在扭转的身子停滞下来。


  其实,一个月前段龛对新义军还没有半点了解,换作那时,他听到冉遇用新义军作威胁必定会嗤之以鼻。这时候他不敢了。他是知道枋头军的厉害,而他不了解的新义军此时正在不远的白马渡独抗枋头军,双方鏖战两旬,新义军似乎还占了不少便宜。就凭这一点,新义军就不是段氏部落能够招惹的,何况还有豫州军呢。


  “冉使君危言耸听了。新义军与段氏无冤无仇,他们岂会任冉使君摆布,夹攻陈留?”段龛没有离开,也没有回转身子,却向脑后的冉遇抛出自己的疑问。


  冉遇嘿然冷笑道:“因为新义军与本牧同是大魏之臣,只要本牧呈上一纸奏书,邺城便会下令新义军配合本牧夹攻陈留。”


  段龛猛然一惊,恍然记起这段时间斥候探报,说新义军尊奉的是大魏朝廷一事。冉遇若如此做,倒真的能置段氏部落于死地。


  冉遇既然明说,必定是有其他想法,且听他到底如何,再作定论。段龛心念一闪,转过身来,沉声问道:“冉使君到底意欲何为?请直接明言。”


  冉遇哼了一声,两眼一咪,狠声道:“本牧守要段氏集结全族所有人马,杀入青兖腹地,夺下新义军根基,如此,单于可还满意?”


  段龛头皮一炸,浑身上下冷汗淋漓。段氏部落老弱妇孺在内不过三万余人,就凭这点人马想杀入青兖腹地不是找死么?


  略一盘算,段龛心中已经了然:豫州军和新义军可能有隙,十之八九是同僚相妒,冉遇想借段氏部落损耗新义军,趁机落井下石。哼!段某既然知道你的打算,又岂能如你之意,若是一定让段氏搅进这锅浑水,段某也会联合新义军对付你冉遇。


  段龛正自冷笑,却听冉遇冷漠地说道:“有一件事单于或许不知,新义军石青最恨胡人,杀胡令出之时,新义军在邺城北门外斩杀两三万余羯胡,老弱妇孺,,没留一个活口。”


  段龛一呆,他不知道冉遇所言是真是假,万一是真的,他去联合新义军岂不是找死?


  “呵呵。。。”


  这时候,张焕笑了起来,随即插口说道:“冉使君指点段氏走的这条路,不仅是活路,还是一条风光无限的活路。单于大概不知道,为了对抗枋头大军,青兖两州戍守士卒早被抽调一空,青兖腹地此时空虚着呢。”


  段龛对于这一点倒是没有异议,但是,白马渡的新义军是摆设吗?听说他们仅骑兵就有七八千之众,一旦杀回来,段氏人马跑都没法跑。想到这里,他极为阴沉地瞟了张焕一眼。


  张焕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从容笑道:“单于担心白马渡的新义军杀回青兖十八;此事勿须忧虑;实不相瞒,此时,白马渡战事已经分出胜负。也许在今夜,也许在明晨,枋头军将会溃败逃蹿,新义军主力必定会穷追不舍。。。”


  “等等!白马渡战事分出了胜败?枋头军溃败而逃?”段龛打断张焕,不敢置信地问道。


  张焕人虽然在尉氏豫州军大营里,但他一直留意着枋头与白马渡的动静,在两地布了不少探子;西枋城一被攻破,各路讯息便飞过黄河直达尉氏,以至于他几乎是和蒲健同时知道枋头之变的。不过,他的应变显然比蒲健利落的多,一得到消息,他便和冉遇商量好对策,然后驱马直奔陈留,约见段龛。一系列动作,不到一天时间就完成了。


  “对!新义军遣了一支人马,攻进枋头,老蒲洪仓惶逃到河内,枋头军差不多算是完了。”张焕给了段龛一个肯定的答复,他不担心,段龛会因恐惧而不入殼;鲜卑段氏夹在新义军和豫州军之间,根本没有出路,他需要段龛奋力一拼。


  段龛听出了蹊跷;新义军挟大胜之威,正是士气高涨之时,冉遇和张焕怎会无缘无故鼓动段氏杀进青、兖;他们必定准备好了一些手段。想明白这些,段龛阴晴不定地望着张焕,问道:“适才张公子说,新义军主力并定会穷追不舍,这又如何?”


  张焕笑眯眯地瞟了眼冉遇,回答道:“南和张氏将会派遣一支大军,在浪荡渠东岸驻防,堵住新义军主力回撤之路。呵呵,如此,单于该当放心地攻打青、兖了吧。”


  “南和张氏的大军?”段龛看看冉遇,再看看张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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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在此鞠躬拜谢了!!!——

  六十章 涟漪

  更新时间:2010-04-19

  邺城皇宫。


  经过一番修葺的琨华殿里,李闵步下高座,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兴奋地来回踱步。“好!好啊——石云重不负寡人所托,实乃大魏之栋梁!”


  李闵右手挥舞着一纸书信,赞不绝口。


  此时已是二月二十八。李闵拿的书信不是石青与枋头军作战的正式奏报,而是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尽管消息的准确性还未得到证实,可在听说新义军联合屠军杀进枋头,蒲洪西逃河内,白马渡方头主力溃散而逃这些消息的时候,李闵仍然说不出的畅快解气。


  枋头蒲洪、滠头姚弋仲,这是连石虎都为之忌惮的人物,如今被新义军一番胡搅,一个元气大伤,没了力气折腾;一个很可能土崩瓦解,再不能成为威胁。这对于新生的大魏朝廷来说,太重要了。石青和新义军立下的功劳以此评说,怎么夸大都不为过。


  琨华殿里还有两位满面笑容的文士,一个是司空郎闿,一个是尚书左仆射刘群。


  郎闿在旁凑兴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陛下慧眼识荆,拔擢新义军和石云重为之用,实乃大魏之福。”


  李闵被郎闿逗得嘿然一乐,大笑道:“哈哈——郎司空说笑了。寡人明白,石云重今日之一切,皆是他自己奋勇拼杀挣来的;说来惭愧,于这等人才,寡人以前竟未超次拔擢,实在不妥。嗯,刘仆射,尚书台此番要好生议议石云重和新义军的功劳,看看该怎生赏赐才好。寡人不能让有功者无酬。。。”


  刘群尽管是一脸喜色,却还拿捏着仪态,李闵吩咐罢,他从容一揖道:“尚书台会依据军功斩获计点虎贲将军和新义军将士之功,只是。。。这功劳着实不小,算下来的话,虎贲将军必定位至公侯;石帅年龄尚轻,骤上高位,只怕。。。”


  “实领的侯爵是一定要给的,其他的虚领吧,钱财布帛这些断不可少,不可寒了将士的心。”李闵一听便知刘群的意思,一挥手,定下了封赏的调子。


  “遵旨。”


  刘群一躬身,应了下来,随后试探着问道:“滠头、枋头之患已除,襄国和。。。陛下打算何时动手;听说鲜卑慕容已经取下安乐,东路与中路会师临渠,兵锋直指蓟城、范阳。进兵速度之快,着实堪忧。”


  说到慕容鲜卑,大殿里的气氛蓦然沉郁下来,李闵喟然叹了一声后,道:“再派得力之人前去蓟城;向王午、邓恒晓谕大义;中原是我们的中原,无论如何,不能让鲜卑人进来糟蹋;他们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可以提出来,都是自己人还不能商量着解决吗?”


  “只怕。。。”郎闿双眉紧皱,缓缓摇了摇头。


  “寡人明白,他们未必愿意听从;只是无论如何,寡人都需尽尽人事。”


  李闵有些无奈,沉思片刻,又道:“复姓之事这几日抓紧办了吧,然后寡人从身边近处着手,先将张贺度、杨群、段勤这些跳梁小丑一一诛除,稳定邺城周边后,便即攻伐石祗、石琨。”


  “是——”


  郎闿、刘群同时应是。


  邺城得到枋头战败线报的时候,襄国也得到了线报;与李闵的欣悦截然相反,张举得报后,躲在书斋里指天咒地地大骂。


  张举疯魔了一般,一会儿骂蒲洪蠢笨如猪,空有十万大军,却连两三万人马新义军都对付不了,还被打得如此狼狈;一会儿骂毒蝎灾星俯身,处处和他作对;一会骂张焕无用,张遇执拗,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枋头倒下呢?

  骂到最后,张举开始骂李闵,因为李闵妄图改朝换代,他为了保住家族荣耀,这才不得不和枋头蒲洪联手;张举似乎想将所有的不如意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骂着骂着,他甚至骂起了石祗、石琨。。。


  骂了半天,张举有些累了,一屁股瘫坐到席塌上之后,他目光一瞟,又落到摔在角落里密信上。


  “来人——”张举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在外守候的张举族侄张仪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行礼后问道:“叔父大人。有什么吩咐?”


  “是张仪啊,你不错,是个好孩子。”


  张举温和地说,他的赞誉让年届三旬的张仪脸上浮出一层潮红,三绺梳理齐整的胡须跟着激动地抖了起来。


  “张仪。你替叔父走一趟并州,向你二叔传几句话。。。”


  张举停顿了一下,等待张仪鞠躬应承后,这才说道:“你替我告诉你二叔。就说枋头蒲洪与南和张氏休戚与共,不可置之不顾;请他想办法在上党郡一线集结人马,随时准备给予蒲洪援助。嗯,张仪,你可记下了。”


  “小侄记下了!”张仪躬身应答,又问道:“叔父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就这些了。张仪快些去吧,抓紧时间赶路。”


  张举无力地挥挥手,对于蒲洪,他已经尽力了,他知道,为了给蒲洪提供这些支持,他的兄弟——并州刺史张平肯定会非常为难。因为,鲜卑慕容南下了,慕容氏西路军与并州只隔着一个太行山,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越过太行,为了应对慕容氏可能的进攻,张平甚至没有精力对付邺城的李闵,将驻守滏口和壶关的张沈都调到北方去了。


  对于张举来说,慕容氏和李闵一样,和张氏无法同时并存。慕容氏建立燕国已久,贵族勋旧、文武僚臣,各有所属,权利结构早已稳固,张氏不可能和这样的存在联手,因为燕国不会给张氏独享的荣耀。


  在张举无奈而又无力之时,还有一人和他是一样的感觉。这个人是滠头流民督护,石赵的征西大将军姚弋仲。


  因病自邺城回转后,姚弋仲的病势一直没有痊愈;没过多久,姚襄枋头大败,五万滠头子弟所剩无几的传言流传到滠头,姚弋仲听说后,心痛神伤,病势越发严重了;暗地里他还抱了些希望,希望传言不实,身体因此还能强自至撑着。


  姚若回到滠头之后,将淇河之战的始末向姚弋仲一一禀明,噩耗得到了证实,姚弋仲彻底倒下了。除了神智还算清醒外,身子已经不能动弹了。


  姚若请求,要将滠头剩余青壮组织起来,与枋头决一死战;姚弋仲咬牙拒绝了;他告诉姚若,这是滠头在乱世中最后的一点保命本钱,绝不能因为意气而动用。


  随即姚若劝说姚弋仲,带领滠头民众南下乐陵,和新义军结盟,以求庇护。姚弋仲嗤笑姚若异想天开;滠头五万大军尚且败于枋头蒲洪之手,新义军有何本事,能够独力扛住枋头人的进攻?


  姚弋仲反过来告诫姚若,忘记枋头之败,因为记住这个仇恨,很可能会将滠头彻底断送;忘记新义军,因为新义军马上就会成为灰飞,成为历史;忘记姚益、姚襄、姚益生。。。他们会和新义军一起湮灭。他让姚若老老实实待在滠头,组织民众屯耕,等待机会寻找乱世强者投奔,以求生路。


  姚若半信半疑,就在他准备组织民众春耕的时候,新义军大败枋头蒲洪的消息传到了滠头。姚若闻讯,飞奔到姚弋仲病榻前,将消息告知后,请示日后该当如何行止。


  姚弋仲呆住了,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眼光在新义军身上彻底走眼了。


  “吾英雄一世,没曾想也有老了的一天,哎。。。。”姚弋仲叹息一声,和张举的叹息不一样的是,他的叹息里有一些欣慰。毕竟,新义军大败枋头蒲洪,不仅为滠头人报了仇,出了气,姚襄、姚益这几个儿子也能活下来了;即便是他姚弋仲有几十个儿子,少几个无所谓;即便是他心肠刚硬的不在乎儿子的死活,儿子们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父亲。滠头该当何去何从?是否应该南下乐陵和新义军结盟?”姚若压抑着兴奋,趁机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结盟?姚若啊,汝终是没能看清北方的世道。”


  姚弋仲失望地瞟了眼姚若,训诫道:“这里不是南方的大晋,讲究礼仪谦恭,将究温良包容;这里是动乱的中原,几十年来,这里尊奉的是实力,是刀子;有实力有刀子便会有人匍匐在你脚下,为奴为婢;没实力没刀子,你只能匍匐到别人脚下,做牛做马,新义军能打倒蒲洪,就是有刀子有实力的,我们呢,还剩下什么?凭什么与人结盟?”


  姚若如梦初醒,讷讷不知所言。过了许久,才迟疑地问道:“以父亲之意,该当如何是好?”


  姚弋仲道:“吾原本意欲西归,躲开中原的是非杀戮;谁知汝五弟无能,竟将五万儿郎葬送在淇河两岸;如今我等即便西归,亦无法在关中立足,只能留在中原了;枋头蒲洪倒下后,中原只能由邺城与襄国争雄,我等无论投靠哪一方,实力都不足为恃,反而会落得个马前卒下场。若以吾之见,滠头最好能够南下投靠大晋,借机修养生息。只是,吾担心新义军不会放行。。。”


  姚若回思一下石青的性情,也觉得有些拿不定,遂问道:“新义军若不放行,又该如何?”


  “先南下乐陵吧。待吾会一会新义军石青之后,再做决定。”姚弋仲无奈地说道。


  新义军大败枋头军的消息不仅在北方各地流传,也在向南方流传。


  作为殷浩的调解使,荀羡刚刚迈进鲁郡地界,消息便传到了他耳中。荀羡当即呆住了,这算什么!大晋征北军(枋头军被大晋编为征北大军。)还未出征北伐,就这样灰飞烟灭了?还是被和大晋关系很暖味、大晋试图劝降的新义军打垮的。


  发了一阵呆后,荀羡开始为难:自己是调解使,受殷浩委托前往两军阵前调解,眼下已经没有调解的必要了;自己是应该回头复差还是继续北上,了解一下石青的意图?


  荀羡对劝降石青很有把握,他在石青身边呆过一段日子,据他了解,石青是个有血性、很纯粹的军人,没有野心权欲,没有自立为王的打算;对大魏也没有特别的忠诚,虽然对大晋也没有好感,但是大晋毕竟是正溯,与‘名分不正’的大魏比起来,有着更大的吸引力;何况,大晋的富庶不是北方能够比拟的,这一点,对于在意民生的石青尤为重要。


  踌躇了一阵,荀羡决定继续北上,他要好生和石青谈谈,定要说服石青投靠大晋。拿定主意后,荀羡快马加鞭,当晚就赶到了肥子。


  到了肥子之后,荀羡忽然发觉不对。作为新义军军帅府常驻地,肥子竟然没有大胜后的喜悦,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步履匆忙的青壮;其中有人不住口地喊着快快快,有的扛着各种辎用物事,向一处集结。


  肥子内内外外笼罩着一片紧张不安的气氛。


  “刘大人!这是怎么啦?”疑惑之下,荀羡寻到军帅府,找到刘复询问。“不是已经打败了枋头军吗?看起来怎么似乎还有战事?”


  刘复虽然一脸忧急,却也没有失态,向荀羡一揖后道:“原来是令则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荀羡见状,只好忍住疑惑,向刘复行了一礼后,这才又问道:“不是已经打败了枋头军吗?肥子这是怎么回事?似乎有战事的样子?”


  刘复嗯了一声,道:“令则兄说得不错,新义军确实打垮了枋头军,此时,石帅正率主力向西追击枋头军残部。说来好笑,新义军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竟然还没震慑住附近的宵小之辈,这不,有人趁新义军主力西进之际,欺上门来了。”


  “附近的宵小之辈?哪里的?”荀羡追问了一句。


  “还能是哪里的,附近也就只有陈留的段氏鲜卑了。”


  刘复低声咒骂了一句,恼怒道:“石帅早有拿下陈留的心思,只是一直没顾上;没想到新义军还没去打,他们倒先打上门了。”


  “段氏鲜卑?有多少人马?打到哪了?青兖应付的过来吗?”也许是在新义军中呆过一段时间的缘故,一听说战事,荀羡的精神立马投入进来,不知不觉用上了新义军人的口吻。


  刘复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想了一想,选择了一些能说的告诉荀羡:“对方差不多有一万一千多人马,今日凌晨试图偷袭禀丘,好在被我方探子及时发现。偷袭不成对方随即开始强攻,军帅府得报后,通知了戍卫将军,司扬司子弘已经亲率三千义务兵前去大清河布防,如此一来,对方即便攻陷禀丘,也难以突进到青兖腹地。”


  禀丘之所以能提前发现段氏鲜卑的偷袭,并非因为探子发现的早,而是因为大清河沿线、禀丘城以及白马渡都一直严密戒备着,以防备豫州军偷袭。刘复告诉荀羡时,却将这些瞒了下来。


  “攻陷禀丘!哪怎么成?禀丘说什么也不能丢。”


  荀羡跟在石青身边的时候,听石青讲解过不少兵事,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听刘复说“段氏鲜卑即便攻陷禀丘,也难突进到青兖腹地。”便知不妥。因为禀丘临近大清河西岸,一旦被对方占据,新义军想渡过大清河退回青、兖,会变的非常艰难;对方有一万多人马,新义军想重夺禀丘也非易事。


  刘复没想到荀羡这么精明,在他的质疑下,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了。


  刘复对荀羡有所保留,说话不尽不实;事实上,他对于大清河以东的局势了解得也不是很准确;他只知道段氏鲜卑在攻打禀丘城,却不知道还有万余大军已经包围了白马渡,白马渡的信息因此隔绝,传不到肥子。


  这是二月二十八的黄昏。


  这个时候,石青正在洛阳城外的孟津渡口送别老丈人麻秋。麻姑一脸幸福状,与石青并肩而立。


  与麻姑形成对比的是麻秋一脸的黑线,他的眼光一旦扫到女儿身上,便会流露出浓浓的‘女大不中留的悲哀’。恼怒之下,麻秋将怨气出到了石青身上:“云重!汝不可打屠军的主意!这支屠军只是交汝暂时照料,可没送给汝!”


  石青一笑,道:“岳丈大人放心,回去后只管大展拳脚,横扫关西;一俟关西稳定下来,小婿便亲自恭送关外屠军进关。”


  “大展拳脚,横扫关西!哈哈,说得好。”麻秋大笑一阵后,得意地道:“关西余子,尽皆碌碌之辈,也有人敢当麻某乎!”


  “小婿祝岳丈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石青适时地献上一记马屁。此时,他的心情比麻秋更为舒畅。因为,这一刻,他有了棋手布子的感觉。


  石青上午抵达洛阳。来之后,他没有急于围攻金墉城,甚至没顾得去看被围在金墉城里的八千多枋头军精骑,而是与麻姑联袂,以女儿、女婿的名义向对岸紧急传讯,要求拜见麻秋。


  一来是想念女儿,二来是对石青充满好奇,麻秋很干脆地答应了,当天午后便从温县乘船赶到洛阳,和石青翁婿会面。


  令麻秋没有想到的是,三人一见面,麻秋没来得及和女婿畅叙翁婿之情,也没来得及追问麻姑和石青搅到一起的缘由,他的女婿便要恭送他回凉州。
——

  六十一等你进攻

  更新时间:2010-04-20

  敦请麻秋返回凉州的主意石青是临时想起来的。


  昨晚在洛口歇息之时,石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历史上,一年后关中将被枋头人偷袭攻占,蒲氏以此成就了几十年的前秦帝业。如今不一样了,蒲氏落到这般田地,怎能再占据关中?如此说来,新义军一番辛苦与枋头军拼死搏杀,受益最大的是关中当前的实际控制者、王朗的中军司马杜洪。这是不是太便宜了。


  石青愤愤不平的时候,正好瞅见了跟随在身边的麻姑,由此想到了麻秋。


  麻秋以征西都督之名戍守凉州四年,在关西一带威名赫赫,岂是杜洪可以比拟的;杜洪是王朗的中军司马,京兆尹人,王朗一去不复返后,凭借着本地人的优势,他拉拢分化,到八月初秋彻底控制了关中。需要说明的是,杜洪能有此成就,并非因为能干,而是因为关中无人;姚弋仲、蒲洪这些老关中没有回去,麻秋、王朗一走无踪。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这才让杜洪当了几天草头王。


  麻秋若是回归凉州,率领屠军东返长安,可否底定关中?


  石青没有丝毫迟疑,便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因为麻姑的关系,麻秋和自己已是难拆难分的自家人了;竟然如此,干嘛不让自己人抢先一步拿下关中,非要白白便宜杜洪呢?

  屠军占据关中、凉州,枋头军在河南势力彻底瓦解,新义军势力直达洛阳,从此与关中连为一线,相互支应。想到这种前景,石青有些急不可耐了,第二天一早便派人敦请麻秋前来会商。


  当初麻秋离开凉州,是为了回邺城争权夺利,眼下后赵已亡,张举等后赵重臣逃亡襄国,新兴的大魏朝廷没有他纵横捭阖的余地;既然如此,反不如回转凉州,指挥屠军抚定关中来得实在。


  是以,石青一提议,麻秋立马附和,同时对这个女婿又高看一线。难怪年龄不大便能据有青、兖两州,击败枋头蒲洪呢,眼界果然不凡。


  两人一拍即合,商议一番后,决定趁早着手,免得夜长梦多。


  麻秋也不犹豫,当下和二十名贴身护卫装扮成渔夫商贩模样,连夜乘船逆黄河而上;他们打算从潼关附近河段转入渭河,然后直抵陈仓古渡。陈仓古渡距离屠军行辕所在地金城(今日之兰州)不远,不过十余日的路程。


  送走麻秋之后,石青心情十分舒畅。天地为棋,众生为子;也不过如此吧。


  “魏统大哥!子良!走,陪我去金墉城瞧瞧。”石青兴奋地喊上魏统、权翼,牵了麻姑的手,趁天色还有一些亮光,赶到金墉城外。


  曹丕为了加强洛阳城防,仿照邺城西苑三台在洛阳西北角建筑了一座陪城,这就是金墉城。金墉城是一座军事堡垒;比一般的县城更小,南北长约两里,东西宽仅有半里。西晋八王乱起,数十年来,洛阳主城几经战火焚毁,几番修补之后,早没了昔日风采;一年前,梁犊征东军攻破洛阳,一把火彻底将主城烧成废墟,唯独金墉城因为修筑坚固,历经战火却得以保留。


  此时恰逢后赵覆亡,天下大乱,没有人顾及得上洛阳;仅凭司州一州的财力人力,难以修复洛阳,金墉城过于狭小,并不适合太多人定居,司州刺史刘国无奈之下,率部东走,将司州刺史府迁往阳城,至此,洛阳算是彻底荒废下来了,除了偶尔见到几个难民的身影,整个洛阳包括金墉城都是空荡荡的,荒凉无比。


  围着金墉城转了一圈,天黑下来了,石青的脸跟着黑下来,他有些犯难。


  既然是军事堡垒,金墉城修筑的自然是易守难攻。垛口城垣不仅筑就的异常坚固,而且极为复杂,两里长、半里宽的小城,城垣周长竟有近三十里;弯弯曲曲,回旋转折,这种结构既不利于攀附和碰撞,也大大缩小了来自城外的攻击面。


  历史上十五年后,江南义士沈劲率五百士卒驻守金墉城,在慕容恪、慕容垂数万大军攻打下坚守多日,直至粮尽金墉城始破。此城攻击难度由此可见一斑。


  “子良兄。可有良计破城?”黑暗之中,响起石青询问的声音。


  “难打!”


  权翼吐了口气,闷闷地说道:“攻打这种坚城,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和守军拼消耗。”


  魏统嗯了一声,在黑暗中点点头,赞同权翼的说法。


  “拼消耗?太不划算了。”


  石青显然不喜欢这种方式,盯着黑幽幽的城池瞅了一阵,他对雷弱儿道:“传本帅将令。明日拂晓,俘虏降兵挖土搬石,在金墉城三门外筑起三道营垒,将枋头军的出路阻死;新义军各部负责警戒监护,防止对方突围。”


  权翼、魏统眼睛一亮。


  石青哼了一声,悠悠说道:“既然难攻,我们就不攻;本帅很想知道,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能支撑多久?”


  “他们可以杀马,支撑三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权翼没有忍住,在旁提醒了一句。


  双眸在黑暗中灿然一闪,石青嘉许地点点头,对权翼主动进言的举动非常满意。他的语气更加地亲热了:“子良,你知道吗?人们陷入绝境之时,首先崩溃的往往是信心,而不是肚皮。一旦我们困死枋头军的势态做得足够坚定,让对方明白无法侥幸;那时候,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


  权翼眼光也是一闪,缓缓点头道:“权翼明白了。石帅是在逼他们内讧。”


  “呵呵。。。子良果然厉害,一猜就着。”石青适时赞了权翼一句。


  二月二十九凌晨,天刚露白。


  石青一声令下,金墉城外新义军马步合计一万有余,还有六七千枋头降兵,近两万人一起动手,搬石挖土,在金墉城三个城门外同时筑垒。


  城外新义军刚刚动手,城内枋头军士卒便纷纷挤上了城头,瞅着下面忙碌的筑垒大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因为急于逃跑,枋头骑兵没有带辎重弓矢之物,此时眼睁睁看着新义军忙碌来去,看着营垒一点点高起来,长起来,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至于突击出城,干扰新义军筑垒,他们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勇气,就是凭借坚垒阻击新义军进攻,没曾想,新义军给他们的不是进攻,而是坚固的营垒。


  午时正,新义军完工了,三道八尺高,半里长的弧形围墙分别围住金墉城三道城门,将枋头军最后的活路阻的严严实实。新义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若想活下去,就来进攻吧。不进攻,就等着饿死。


  被新义军随便一拨弄,他们占据的坚城险关再没有任何意义了,更糟糕的是,营垒阻隔后,战马没法越过;他们若想突围,只能靠两条腿冲杀逃跑;而对手有好几千骑兵,突围——能够顺利突围吗?


  绝境!这是真正的绝境!几乎所有的枋头军都意识到这一点了。


  与他们截然相反,新义军松泛下来,每道营垒留下一千步卒防守戒备后,其他各部距离营垒半里分扎三营,一边休整,一边监视。


  就在这个时候,石青收到了白马渡和禀丘城同时被围攻的消息。


  这个消息来得颇为凑巧。


  昨日凌晨段氏鲜卑试图偷袭禀丘,祖凤识破后,当时派了两拨人报警传讯;一拨向肥子军帅府,一拨向白马渡,请求白马渡出兵攻击鲜卑人侧翼,以分担禀丘压力。


  派往白马渡的那一拨还未到,白马渡便被张焕带人围了起来,陆上交通因此隔绝;王猛只好让衡水营从水路向禀丘、肥子以及石青报信。禀丘使者无法靠近白马渡,急得在金堤上乱转,好巧不巧,正好遇上衡水营顺水而下的信使;两拨人相见后,互相将信息一交换,禀丘信使从陆路返回禀丘,衡水营信使回返白马渡,将信息告知了王猛。


  段氏鲜卑竟然会与豫州军联手,围攻禀丘,这种情况已超出了石青、王猛当日的预料。王猛得到这个信息后,不敢怠慢,立即有遣一拨人逆水而上,想法向石青报讯。


  第二波信使乘船至浪荡渠附近时,感觉船行太慢,于是弃船登岸,由陆路向西赶;离开浪荡渠不远,信使正巧遇上负责收容溃兵的诸葛攸;诸葛攸不仅收容溃兵俘虏,而还且收容了七八百匹无主战马。


  一听白马渡和禀丘同时遇险,诸葛攸二话没说,找了两个骑术精湛的士卒,代替衡水营信使,两人四马,昼夜急赶洛阳,终于在第二日黄昏前赶到,这个时候,第一拨信使的船只才刚刚达到。


  段氏鲜卑!他*奶*奶*的,你们是在找死!


  得闻段氏鲜卑攻击禀丘之后,石青极其恼怒地咒骂了一声。他心中原本一直记挂着一件事,没敢对段氏鲜卑大意。历史上,这一年的七月,段氏鲜卑部落从陈留向东迁移,沿路劫掠,最终攻克广固,自此在青州作了七年的主人,段龛因此自号为齐王。知道历史的同时,不知不觉地,石青也对历史史料很依赖,因此,他潜意思里一直认为,七月之前,段氏鲜卑还不是威胁,稍迟一段时间对付也不晚。他没意识到,因为他的出现,张遇、段龛的命运轨迹都出现了相应的改变,历史正在改变。。。。。。
——

  六十二章 赔偿损失

  更新时间:2010-04-21

  白马渡、禀丘、大清河三线新义军,合计只有万余,其中大部分是义务兵,甚至还有两千青壮。这些人能够抵挡两万多敌军的猛攻?能抵挡多久?三天还是五天?敌军二十八的凌晨开始攻击,距今已快两天,洛阳主力回防,至少需要两天。。。


  默算了一下时间,石青坐不住了,他倏地站起,抓起了长枪。稍一不慎,禀丘就可能出现危险。


  但是——


  石青准备开口下令骑兵急速撤回的时候,他脚下一沉,又有些犹豫了。


  骑兵撤走,剩下的步卒镇制六七千降兵已然很艰难,再没有余力守住土垒,只能跟着撤走。八千枋头士卒如瓮中之鳖,眼看就要落网,他们是蒲氏最后的本钱,一旦斩杀,蒲氏就彻底完了。这个时候撤走,功亏一篑岂不是太可惜了?


  不回兵救援不行,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不摘到手心又不甘。石青喘了几口粗气,最终决定撤走,蒲氏残余留待以后有机会再收拾。


  就是走,也不能太便宜你们!


  石青咬牙切齿地诅咒了一句,眼珠一转,拿定主意,随后疾步跨上黑雪,高声叫道:“雷弱儿。传令轻骑营、权翼精骑到金墉城东门集结。”


  雷弱儿飞跑着前去传令,石青带了二十个亲卫踏进了洛阳主城的废墟中。


  金墉城东门是向洛阳城内开的,原本用于主城和陪城之间的交通,防御要求低一些,因此这一面的城墙比较平直。


  石青骑乘着黑雪从一个倒塌的城门进了洛阳,走过一条废墟街道,向右一拐,来到金墉城东门,随后他下了战马,翻身踏到城门外高高的土垒上。


  东门城楼上站了不少表情呆滞的枋头军,他们知道新义军不会攻击,因此也没有戒备,歪歪倒倒四处斜靠;对于石青的举动恍若未见。


  “城上士兵听着,某乃新义军军帅石青!汝等快去通知蒲健,本帅要向他问话,他若识趣,说不得本帅会给留你们一条活路。”石青蝎尾枪斜指城楼,大声喝斥。


  城楼上的士卒原本没有在意,听到新义军军帅石青时,有一些打起了精神,等听到可能会有一条活路时,大部分都哄地一哗,扬声叫嚷:“快啊,通知襄国公(大晋封赏给蒲健的爵位),新义军石帅来了。。。”


  脚步腾腾中,无数人匆忙跑下城楼,将好消息传播到四方。


  石青冷冷一笑,这些人一旦拥有了生存的希望,谁敢将这希望掐灭,他们就敢与谁拼命。蒲健——你敢吗?


  与石青预料的一般,没多久,城楼上一阵响动,现出无数涌动的人头,得闻消息的枋头军都赶了过来。其中一撮人衣甲华丽,特别醒目,石青闪眼瞧去,隐约认出其中有蒲健、蒲安以及王堕、梁椤这些战场上照过面的老对手。


  冷冷地盯着这一撮人,石青一言不发;等着对方发话问候。面对战败者,胜利者有自傲的资本。


  夕阳的余晖落在背后,蒲健趴上垛口,整张黑脸藏进了阴影之中,只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珠格外醒目。


  “石青!蒲健在此!汝有何话要说?”蒲健拿捏着架子,嘶哑着嗓子向城下喊话。


  两人垂直距离不过六七丈,从对方猩红的眼珠里,石青清晰地看到了焦虑和不安,暗自冷笑一声,石青喝道:“蒲健!汝可知罪?”


  蒲健一怔,大脑出现片刻短路。枋头被对方搞得如此凄惨,石青还好意思兴师问罪?这是哪根哪啊。。。过了片刻,蒲健醒过神来,恼怒地叫道:“石青!汝要攻便攻,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任打任杀?石青听出对方底气不足,心中暗笑,黑脸却向下一拉,佯怒道:“好!汝既然不思悔改,一意孤行,本帅乐意成全,不过多杀几千而已。”


  说到这里,石青霍然转身,一跃下了营垒,高呼道:“新义军诸将士听着,即刻起,加强戒备,不得松懈,绝不放一人走脱。”


  新义军值守步卒和刚赶到的骑兵大声应诺,震得四周废墟上的土石簌簌而落。


  城头上的枋头军哀声叹气,刚刚兴起的一点希望转眼间被掐灭,这种心情比一直都没有希望更难受。有些胆大的士卒怨怪地瞪向蒲健,恨他不会应对。


  蒲健也是一愣,没想到石青这么干脆,一言不合,扭头就走;以至于自己连他是何意图都未探明;他口张了张,想开口喊回石青,却又感觉这样做过于怯懦了。


  情急之下,蒲健顾不得许多,狠狠踹了身左的蒲安一脚,示意叔父出面喊回石青。


  蒲安原本不是急智之人,被踢一脚后,脑袋顿时灵光了许多,不等蒲健眼神示意,已经张口喊道:“石帅稍待。。。”


  喊声出口,正自走向黑雪的石青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只缓缓扭过头,沉默地望向城头,看架势似乎随时准备着离开。


  “石帅,你我双方交战,只有胜负之分;时值今日,我方承认失败,只是何罪之有?老朽愚钝,请石帅指点。”蒲安善于交际,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难得的是,就此打开了和石青叙谈的话题。


  “难怪枋头有此一劫,原来汝等竟如此糊涂,至今不知犯了何罪?既然如此,本帅就点拨汝等一二。”


  不客气的斥责声中,石青转过身子,扬声说道:“汝等大多是略阳人士,因遭乱世之苦,石赵*,这才被强迁至枋头,说起来,也算是流民。蒲洪更被任命为枋头流民督护。本帅所言,是也不是?”


  石青说的是枋头蒲氏最本原的身份,事实上,这个身份之上此时已披上了无数彩衣,蒲洪更被大晋封为氐王,人们提到枋头,想到的是征北军、氐王等等炫目的光环,不再是流民屯耕地和流民督护。


  尽管如此,当石青提到枋头最初出身之时,蒲安却不能不承认,他只好回答道:“石帅说得是。”


  “那就是了。”


  石青厉声质问道:“汝等既是流民,当知流民之苦;眼下大赵崩析,无数被强迁至中原的流民脱离*桎梏,有心归还故土,汝等为何不能同病相怜,反作豆萁相煎之事,掳掠西归流民,截断南北交通。汝等作此罪孽,悖逆天理,违背良心,难道不怕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么?”


  城楼之上,枋头大小督护听得目瞪口呆。这人是谁?圣人么?乱世之中,扩张部众,相互攻伐再也正常不过,这人怎么能以此相责?换作平日,他们早已大笑起来,换作他人,他们难免也会翻翻白眼;偏偏在这时候,在这个人面前,他们不敢。因为他们领教过这个“圣人”的狠辣血腥,因为这个“圣人”操纵着他们的生死。


  事实上,此时枋头军上上下下无不希望,城下之人真的是一位深明大义,仁慈祥和的“圣人”,因为只有这样的敌人,才会好言告诫一番,然后放过他们。虽然,这位“圣人”的告诫让他们肚子气的快要炸裂了。


  蒲安揉了揉肚子,冲城下一揖道:“石帅误会了,枋头本意并非是留难西归流民,而是欲将大伙积聚起来,共同西归,以便路上有个照应。老朽承认,其中手段有些强硬了,以至于石帅误会,这才有了这场战事,如此说来,枋头确实有些不是。”


  “嘿嘿黑。。。好一个误会。枋头数万大军犯我青、兖,误我农时,致我数千将士损折,耗我仓储无数。一句误会就想了解此事么?汝等说得太过轻松了。”石青时而冷笑,时而愤慨,仿佛有了极大的冤屈一般。


  枋头人听了,不仅是肚子快要气炸,差点连肺都要气炸。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你不过误了农时,损耗了几千人马。就气成这般模样;我们呢?大片土地被侵占,家园被焚毁,几万人尸骨无存;还不该气的撞死吗?

  怨气冲天之际,蒲安显示出一个长者应有的睿智与沉稳,他从对方“一句误会就想了解此事么”这句话里,敏锐地扑捉到石青的意思:对方似乎没打算赶尽杀绝,愿意了解恩怨。至于为什么会如此,蒲安不知道。这场战争打一开始,枋头人就糊涂着,不知新义军为何盯上了他们。也许,对方真是一位“圣人”,之所以出兵,是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无论是明白还是糊涂,蒲安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方若真愿意了解之事,他又何乐而不为?

  “石帅息怒。”


  蒲安歉意地对石青又是一揖,道:“老朽不识石帅虎威,冒犯了青、兖,诚为死罪。只麾下将士俱是流民出身,久受苦难,不该受老朽株连。石帅若是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老朽甘愿自裁以谢罪。”


  蒲安担心蒲健不能忍辱,不敢指望他,干脆以枋头军督帅的名义向石青请罪,语气诚恳之余兼带了无限凄伤,枋头军上下闻听无不感激莫名。


  石青似乎被他感动,迟疑了一阵,重新踏上营垒,放缓了语气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帅不喜杀戮,汝等日后若能改过向善,放诸位一条生路也无不可?只是。。。”


  石青停顿了一下,当枋头军上下无不把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他冷漠地说道:“人可以放,战马必须留下,以作对青兖两州生民的赔偿!”


  “休想!”


  一直没有吭声的蒲健突然发音,勃然大怒道:“石青!汝好算计!绕了半天圈子,不为了结双方恩怨,而是企图谋夺战马。蒲某岂能容你得逞!实不相瞒,蒲某早已打定主意,即便拼了身死,也不会为汝留下一匹战马。有本事,汝便来攻——”


  “小人之心!”


  石青嗤笑一声,叹道:“本帅慈悲佛心,为汝等指出一条生路,奈何汝等不知好歹,执意如此;本帅只好送你们下地狱了。哼哼——蒲健听真,本帅在此索不到赔偿,率军前往河内,找老蒲洪索要便是了。本帅很想知道,老蒲洪是否同样如此,不为本帅留一匹战马畜牲。”


  “你。。。”


  蒲健并指指点石青,却无话可说;他知道,石青并非虚言恫吓,只要将这最后的八千多枋头士卒解决了,蒲洪身边再无人可用,即便有些青壮,也没有得力大将和操训青壮的老兵了。那时候,新义军只遣一支偏师就可能攻占河内。


  “石帅息怒!”


  眼瞧着蒲健的强硬对石青不起作用,蒲安再次出头,谦恭地对石青一揖道:“石帅。枋头不是不愿赔偿,健侄担心的是,枋头赔偿后,新义军若是不能守诺,哪该如何是好?”


  “本帅乃大魏堂堂虎贲将军,新义军军帅,向来言必行,行必果;信义著于天下,岂是虚言欺诈之人。”


  蒲安担心新义军不守言诺,这让石青极其不悦,很慎重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只是这番作为作用似乎不大,城头上尽是不以为然的神色;事实上,一个私军军帅和虎贲将军的名号在枋头军面前确实很不显眼,要知道,枋头军被大晋、后赵封公封侯的不在少数,蒲洪甚至已被封王。若不是这个虎贲将军将他们打得狠了,他们免不得会狠狠讥笑一番。


  石青意识到仅凭语言是无法感动对方的,无奈了一阵,傲然说道:“诸位若是诚心改过,有意赔偿。本帅有个主意,可安诸位之心,不再担忧新义军违诺。”


  “哦。石帅高明。不知是何主意?老朽洗耳恭听。”蒲安双目一睁,惊喜交加。果真如此的话,不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能保住这八千多人,这可能是陷入绝境的蒲氏最后的希望。


  “此事易耳。枋头军分批出城渡河。每有一人上船,汝等放一匹战马出城。本帅若是变卦,便得不到战马,汝等最多不过损失一批士卒,却也无妨。”


  石青悠悠地说,他说对方损失一批士卒无妨确是事实,因为新义军若是不放人,城里的枋头军早晚是死,区别只是迟死早死而已。
——

  六十三章 诸葛攸显能


  更新时间:2010-04-22

  收容降兵是件很麻烦的事,特别是在降兵数量远超新义军士卒的浪荡渠东西两岸。


  石虎酷爱打猎,兴致来时,曾在黄河南岸圈出一个猎场;猎场南到巨野泽,东至大清河东岸的东阿,西至管城,位于司、豫、兖三州交界之处,方圆达数万里。这里就是历史上极为血腥、极为悲惨的“掷兽罪”和“尸林景观”发生地。


  浪荡渠上游地理位置属于猎场范畴。这一带草深林密,路径难辨。降兵若是瞅准空子,一头扎进草莽之中潜逃,人数单薄的新义军很难寻踪追杀。


  麻烦到了诸葛攸手中似乎不再是麻烦。


  诸葛攸首先找了个借口,斩杀了几十名横眉暴眼,面向凶恶的降兵,以震慑余众;然后将降兵五人组为一保,保者保证也;一保之中若有人逃脱,其余四人连坐受死。为了自己性命,降兵只得互相监督,如此就为陆战营分担了大部分看守之责。


  缴获的兵甲旗杖打包捆上,让降兵扛上,诸葛攸带着他们向西缓行,收集无主战马,捡取遗落的兵甲旗杖,一路之上很是轻松。轻松的让诸葛攸产生了一些遗憾,做这种事情毕竟没有纵横沙场来得痛快。


  快到官渡之时,衡水营报警信使赶上诸葛攸的队伍;听说白马渡和禀丘遇到大队敌军偷袭,非常危险,诸葛攸没有担忧,反而十分亢奋。危难之时见英雄,白马渡和禀丘越是危急,越能显出他诸葛攸的本事不是?

  一边快马向石青紧急报讯,一边安排人手通知官渡、管城等地新义军立即带降兵回返与他会合。诸葛攸随即率领陆战营及其麾下降兵快速退往浪荡渠。他很清楚,浪荡渠是新义军回师救援的重要通道,必须操持在己方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诸葛攸赶到浪荡渠的时候,对岸已经布下一支打着张焕、江屠旗号的人马;五千衣甲齐整的士卒沿渠岸散开,分成三队,扼守在对面三个易于登岸的滩涂地,防守幅度至少有四五十里宽。


  原来因为王猛、韩彭早有准备,张焕突袭白马渡未能一举成功,双方一攻一守,战事陷入胶着;张焕见势不对,一边率大部继续猛攻新义军,一边分遣一支人马抢先占据浪荡渠东岸,以便阻止回师的新义军。


  抢占浪荡渠的意图落空之后,诸葛攸没有着急,盯着对岸望了一阵,他把降兵中的校尉、军司马、军侯等枋头军骨干挑选出来编入亲卫队带在身边,随护将几千杂兵召集起来训诫道:“枋头被新义军占据,蒲洪、蒲健完了,枋头军也完了;只是,这些与汝等并无多大干系。汝等家人子女已在新义军下辖,汝等若想谋取荣华富贵,可以加入新义军;汝等若想日后和家人子女团聚,必须听从新义军指挥。”


  训了一通之后,诸葛攸将三千多名降兵编入陆战营,命令陆战营军司马张凡为临时统带,率四千人沿浪荡渠南下向尉氏运动。


  诸葛攸暗自叮咛张凡,一路务必多树旗帜,多造声势。但若遇敌,能避则避,不要轻易作战交锋;利用降兵充当疑兵可以,真个交锋起来,可就靠不住了。


  张凡率部刚刚离开,诸葛羽、戴洛两人率一千多新义军押着几千降兵赶到;诸葛攸照例而行,将这股人马分作两部,一支运动到陈留南部,与张凡遥相呼应;一支在陈留北部运动,分散对方视线;第二日一早,丁析率部押着降兵从管城回返,诸葛攸又将这股人马分成两支,一支停留在原地,向对面的敌军施加压力,一支继续南下,做出寻机渡水的态势。


  一天一夜的时间,浪荡渠上游,西岸不到一百五十里宽的地域内出现了五支新义军。五支人马有的伐木编排,似乎准备渡过浪荡渠;有的立寨扎营,作出阻断张焕大军退路的架势。


  依旧在率部猛攻白马渡的张焕闻报后傻了眼,他没想到新义军主力回来的这么快、这么多。这仗没法打了,再打下去,就不是自己堵住对方的退路,而是对方阻住一万二千豫州军的退路。这一万二千豫州军,可是自己兄长的*,说什么不能有失。


  二月二十九黄昏,就在石青向蒲健索要赔偿的时候,张焕停止攻击;当晚,趁着夜幕的掩护,伪装的豫州军快速退会陈留,第二天一早,渡过惠济渠,来到浪荡渠东岸。坐镇尉氏的冉遇随即派遣三千人赶到西岸接应。诸葛羽、张凡见状,没有攻击,率兵北撤,丁析、戴洛两支人马跟着北撤。


  对岸之敌撤走后,诸葛攸指挥降兵在浪荡渠上搭了一座浮桥。


  三十日晚,五支人马在浪荡渠西岸会合,连带降兵,集结出一支一万五千多人马的大军。当天晚上,诸葛攸率一万人马连夜东返,救援禀丘,诸葛羽带五千人在浮桥两端立下两个临时营垒,以守护浮桥,接应回师的人新义军大部。


  段氏鲜卑虽然被逼着攻打禀丘,其实心中一直揣揣不安,时刻盯着白马渡和浪荡渠;张焕撤走,新义军大部回师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段龛耳中;得报后之,他二话不说,命令部落人马急速后撤,段罴率两千多骑断后,防止禀丘城追击。


  三月初一,石青率权翼部精骑、天骑营赶到浪荡渠,听闻张焕、段氏鲜卑先后退兵之后,他顿足大叫,连道可惜。早知如此,新义军主力就不用急着赶回,他也不会在洛阳放走那八千枋头军了;即便拼着不要八千匹战马,也要把蒲氏的力量先行消耗殆尽,如此,他才会放心。


  与石青懊悔不迭的心情相反,新义军上下个个喜气洋洋。


  这是一场大胜!

  这次胜利的意义与偷袭乐陵仓不同,乐陵仓收获得的是辎重财富,依靠取巧,胜利得有些侥幸。


  与枋头军一战,大多是硬碰硬的对拼,这样的胜仗来自于实力,收获的是信心和名声;枋头军!蒲洪!以往代表着显赫,代表着强大的名字,被新义军彻底击垮粉碎,这岂不意味着新义军更为强大。


  在乱世之中,还有什么能比自己队伍的强大更有意义的?没有!绝对没有!久在中原颠沛流离的新义军人对此深有体会。


  当然,这场大胜收获的绝不仅仅是名声和信心,还有急速膨胀的人马和地盘。


  一万六千多降兵、近九千匹战马,至少能装备三万人的兵甲旗杖,枋头核心区域、黄河南岸一线的实际控制权。。。在这些缴获数字的装点下,新义军骤然成为一支令寻常人敬畏、战栗的力量。


  其中,对这支力量最为恐惧的当属陈留段龛。段龛逃回孙家坞后,第一件事便是派遣兄弟段钦赶赴白马渡向石青请罪,并将冉遇、张焕是如何逼迫段氏部落的一一交代清楚。


  这时是三月初四。


  除了枋头的屠军和天骑营,新义军各部包括众多降兵都在向白马渡集结。石青一边整顿人马,补充各营战损;一边向邺城报捷,将战事经过一一道明,最后请求李闵允许魏统部暂留一段时间,以协助新义军对段氏鲜卑用兵。


  对段氏鲜卑用兵,石青担心的不是打不赢,而是担心段龛败亡后,部落人马四散逃脱,祸乱河南一带坞堡生民。新义军有个软肋,就是骑兵太少,追击力量不足;因此,他希望魏统部精骑能够参与对段氏之战。


  就在这个时候,段钦来了。


  段钦长的与段龛、段罴不同,看起来颇为实诚憨厚;他跪在石青面前,痛哭流涕,哀声不止,直将段氏说得仿佛蒙受了无尽的委屈一般。


  石青厌恶地瞥了一眼,冷声道:“段龛既然知罪,为何不亲来领罪,只让汝来哭求;莫非把本帅当作不懂世事的稚童欺哄?汝休要多言,让段龛来本帅面前分说吧。”


  赶走段钦后,王猛问道:“石帅,所谓的张氏私兵已确认为豫州军伪装而成,冉遇行此举,居心极其险恶,石帅以为,我等是否向邺城参奏一本?”


  “不用了。此事不要再提。”


  “此是为何?”王猛有些不解。


  历史上的冉遇从未对大魏产生过真正的忠诚,同一般世家乱世中的做法一样,张氏不会把赌注只押在一方身上,冉遇也许早和张举达成默契,成为南和张氏押在大魏朝廷一方的筹码;这是一种利益关系,没有任何忠诚的成份;原本的历史中,一年之后,在大魏最困难的时候,冉遇背叛了冉闵。


  石青认为没有必要弹劾这种人;无论邺城是否惩戒责难,对冉遇都没有丝毫影响,弄不好反而会让他的背叛提前一步。这对需要安定和声望的大魏来说,并无益处。


  “国朝新立,同僚便互相攻讦,诚非朝廷之福。暂时忍一忍吧。”石青不管王猛信是不信,随便找了个理由含糊过去。


  三月初十,段龛仍然没有来。


  三万多人马在白马渡休整了六天,无论是新义军本部士卒,还是新补充进去的降兵都渐渐从久战的疲惫中恢复过来;韩彭、王龛、侗图诸将校摩拳擦掌,向石青请战,要南下陈留,讨伐段氏鲜卑。


  “等一等!大伙好生再休整两天。放心,仗以后有的打,功劳有的立。”


  石青向诸将解释道:“打段氏鲜卑要狠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如此就需魏统大哥的精骑配合,本帅已经为此向朝廷请奏,只待皇上许可之后,我们便杀向陈留,将段氏连根拔起。。。”


  石青和诸将说得正热闹,王猛赶过来,道:“石帅。白马渡来了一位客人,王猛以为,石帅亲自见一见才好。”


  石青见王猛说得隐晦,就没急着追问,和诸将招呼一声后,便随王猛返回大帐,待走到没人处时,石青问道:“哪里来得客人?”


  王猛笑道:“回禀石帅,客人是陈留孙家坞的,就是段氏鲜卑大帐所在的那个坞堡。”


  石青皱眉问道:“又是段氏的人?”


  “非也。”


  王猛笑道:“石帅有所不知,孙家坞以前另有主人,半年前才被南下的段氏鲜卑强占;这位客人,可是土生土长的孙家坞人。”


  “哦。。。不知是否可靠?”


  石青眼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向王猛。


  王猛悠悠道:“无论可靠与否,都是新义军的机会。”


  “景略兄所言有理!无论如何,都是机会。”石青和王猛相视一笑,彼此心思已然明了。
——

  六十四章 消息

  更新时间:2010-04-23

  半年前,为了孙家坞几千人丁的安危,堡主孙昱向段龛开门纳降。


  孙家坞是个中等规模的坞堡,容纳不了三万段氏部落民众。段龛入主后,将单于牙帐设在孙家坞,又在惠济河东岸新起了两个简易坞堡,让部落民定居。即便如此,三个坞堡仍然无法将所有的部落民全部容纳,好在段氏鲜卑还保持着游牧习俗,许多部落民自愿到惠济河平坦的河谷地带结帐而居,放养牲畜,这部分人丁分流之后,三个坞堡恰好容得段氏鲜卑和孙家坞原住民居住。


  半年来,段氏部落忙着筑堡过冬,祭灶春耕,无暇顾及其他,孙家坞原住民的日子还能勉强维持。一个月前情况出现了变化,豫州军屯兵尉氏,对陈留虎视眈眈;游牧的鲜卑人不敢在外放牧了,赶着牛羊牲畜涌进了三个坞堡;这些人的到来,没有给本部族人带来多大的影响,只管祸害孙家坞原住民。


  除了几个身份稍高的,孙家坞原住民房屋大多被牧民强行占有;孙昱找段龛说理,段龛将他狠狠羞辱了一通,暗指孙家坞住民是段氏部落的俘虏和奴隶,段氏给他们一条活路已够大度,怎能挑三拣四?


  孙昱暗自恼怒,便有心投靠豫州军;只是未等他与豫州军联络上,豫州军先找到段龛,与其联手攻击新义军;孙昱失望之余,便把主意打到新义军头上;后来新义军大败枋头军,惊退豫州军,吓得段龛惶惶不安派人请罪,孙昱更加坚定了投靠新义军的主意,得知段钦从白马渡无功而返后,他便遣嫡亲侄儿孙颢前来联络,言道愿为新义军攻伐陈留之内应。


  “孙督护能够深明大义,本帅很是欣慰。汝回去转告孙督护,多则七八日,少则三五日,新义军必定南下讨伐段氏鲜卑。他可遣人前来联络,到时自有他立功之处。”


  石青和气地说着,打发走孙颢后,便与王猛商讨起攻略陈留事宜。


  “按孙颢所说,段龛因为兵力有限,决定放弃惠济河畔的两个坞堡,集中兵力守卫孙家坞。有孙昱为内应,新义军破孙家坞易如反掌,而一旦破了孙家坞,陈留战事就等于完结了。这是否太容易了?”石青疑惑地问。


  王猛一笑:“石帅多虑了。战事无常,该胜的时候,不废除灰之力,敌人便会瓦解崩溃;该败之时,任你殚思竭虑,精心谋划,也是枉然。今日之新义军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占,实乃该胜之时,段氏鲜卑凭什么抵挡!”


  石青自失一笑,道:“石某连番被张遇算计,许是落下了症候,一旦靠近豫州军,便有些疑神疑鬼。只怕这次张遇与段龛合谋,又给本帅设下什么圈套?”


  “石帅无忧!此次新义军以势压人,三万大军横推过去,即便豫州军与段氏鲜卑公开联手,又有何惧?孙昱这着棋,可用便用;不用也是无妨。他们若想设下圈套,我们正好将计就计。。。”


  说说笑笑之间,石青和王猛已定下攻取陈留的方略,剩下得就是等待邺城批准魏统部精骑参战的诏旨。


  白马渡和邺城距离不过五百里左右,信使五六日便可跑上一个来回;石青初三派遣快马赶赴邺城报捷,按说初十之前必定会有回音,奇怪地是,一直到三月十二,邺城的诏旨依旧未见踪影。与之相反的是,其他的好消息却是接二连三地登门。


  第一个好消息是滠头人杨亮带来的。


  作为姚弋仲的使者,杨亮前来传报道,滠头人愿意迁居乐陵,自此以后,与新义军结盟互助;三公子姚若正在组织滠头民众迁移,以赶在春耕前抵达乐陵,并请新义军予以资助。


  杨亮说罢,石青礼节性地笑了笑,没有露出特别高兴的样子,只派人通知乐陵贾坚,让他丈量耕地,划分出供滠头人屯耕的区域;随后单独叫来权翼,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并请他安置接待杨亮。除此之外,石青再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好像没有这回事般。


  第二个好消息是护送麻秋入凉州的新义军衡水营水手带回来的。


  他们不仅将麻秋送到陈仓,登岸后还向西护送了百十里,眼瞅着麻秋进了凉州地界,这才顺流而下,赶回白马渡。无论是石青还是麻姑,对这个消息的反应都很强烈,石青打破不插手军侯以下将士拔擢的惯例,以军帅的名义直接对二十名水手好生奖励提拨了一番。麻姑整日笑面偃偃,围着石青团团打转,瞅人不注意时便在他身上抓一下挠一下,逗得石青当天天还没黑便早早睡觉休息了。


  第三个‘好消息’是荀羡带来得。


  段氏鲜卑偷袭禀丘之时,荀羡投到司扬军中,协助新义军防守大清河一线,间或带几百人充作援军渡过大清河,对段氏鲜卑施加骚扰;段龛退兵后,荀羡回了一趟广陵,和殷浩一番长谈后,再次北上抵达白马渡。


  指望枋头军充当北伐主力的打算,随着蒲氏的垮台而烟消云散;殷浩将北伐的希望转而寄托在新义军身上,这次他下了重注,托荀羡明言告诉石青:东平国公的爵位,左将军的职衔,实领的兖州刺史之职,假节的礼遇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新义军投靠大晋,旬日之间,诏书便至。


  殷浩准备的一系列名爵中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人心摇帜动,这些职位一旦落实,甚至比殷浩还要高些;荀羡因此平添了不少信心,他兴冲冲地前来拜见石青,随后将殷浩的条件一一列举出来,请石青斟酌。


  石青还未回答,王猛扑哧一声先笑了出来。“令则兄。你随石帅日子不短,怎地至今还不知石帅性情?石帅岂会在意这些?再说了,王猛记得,蒲健所授之职和殷浩许诺石帅的好像相差无几。都是假节,一个左将军,一个右将军;一个襄国公,一个东平国公;一个监河北诸军事,一个兖州刺史。敢情在殷浩眼中,将枋头军打得狼狈逃窜的新义军反而差了一等,石帅与蒲洪相比也差了一等。”


  王猛如此较真,荀羡并不尴尬,借俞归说张重华之论从容辩说道:“景略兄有所不知,朝廷对于胡人、晋人有些不同;胡人畜之也,朝廷给以虚名乃权宜之计,以为驱使罢了;任用石帅为方伯,荣宠极矣;岂是蒲洪可以比拟的。再说,功有大小,赏有重轻,今日若加石帅为王,日后石帅扫平河洛,恢复中原,迎朝廷北归,修复宗庙,又该如何赏赐。”


  石青原本打算微笑旁观两人争论,他对大晋封爵根本就不在意,可是荀羡的这番言论却触动了他的心事,让他忍不住插口驳斥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不仅为治军之本,亦为治国之要;令则不知,这顶‘赏无可赏’的帽子扣下来,曾让多少英杰裹足不前,再不敢进取。曾让多少豪雄热血冷却,只求明哲保身。以至于中原沦陷,社稷倾颓之时,依旧无人敢挺身而出;以至于桓征西抵平巴蜀,未见有功,反似有罪,成了举朝上下猜忌指摘之公敌。如此作为,好不让人齿冷。。。”


  荀羡脸色一白,正欲辩说桓温之事。石青摆手阻止了他,继续道:“。。。有些无用书生,没有经见过世事,不知成事之艰难曲折;只以为天下事尽皆如他所想所料,只以为天下英雄尽皆在其鼓掌之中;他们不知道吗!自大晋南渡以来,可有一个胡人受过他们驱使?可有一个胡人中了他们的权宜之计?他们苦思冥想的所谓妙计,不过是为胡狄蛮夷作嫁罢了。哼,对同族之人有功不赏,刻薄寡恩;对蛮夷胡狄高高捧起,恣意放纵。如此糊涂昏庸。怎能让人信服。”


  荀羡失意而去。


  二月十五,邺城诏书终于来了。


  诏书很长,洋洋洒洒数千字,其中有一半是对新义军和军帅石青的褒扬赞誉之辞,奖励有功将士的名单也占了小一半篇幅,最后部分,李闵同意石青所请,命令魏统部暂归石青麾下,协助新义军对段氏鲜卑作战。


  石青此次升迁幅度很大,越过卫、平数级,被李闵越阶拔擢为镇南将军,爵封赢县侯,赢县属泰山郡,归新义军下辖,石青的这个侯爷可算实领的。


  除了石青之外,韩彭、王龛、丁析、诸葛攸、孙霸、诸葛羽。。。。。。等十多名校尉被李闵拔擢为将军,虚领关外候;诸葛羽、施单、张凡等二十多位有功将士被李闵指为郎将、牙门将不等。


  除了职衔、爵位之外,李闵依据职衔高低,又给予诸将士不少金银布帛赏赐。至于战死伤残士卒家人抚恤也颇为优厚。


  对于这次胜利的表彰,大魏朝廷做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新义军将士大多兴高采烈,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言语所及尽是爵位、职衔、级别。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为之高兴;王猛就很不高兴。


  在营中转了一圈后,王猛沉着脸来到石青牙帐,行了一礼后,幽幽说道:“石帅!邺城作得太过分了。”王猛没有称呼“镇南将军”或着“赢县侯”,依旧使用石青原来的称呼。


  石青明白王猛的意思,李闵对新义军士卒拔擢赏赐得太厚,太细,有些过界了;其中有许多拔擢赏赐应该是石青施加的恩惠,结果被李闵包办了。不过,他对这些不是很在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石青扬了扬手中的书信,道:“景略兄。有些东西不要太在意,我等应该在意的是这些。来,你看一看。”


  这封书信随诏书一道送达白马渡,名义上是郎闿以朋友的身份和石青叙话家常,不过,石青看出,这份书信应该是李闵授意的;书信比诏书更长,零零总总,说了许多邺城内外的消息,内容极其丰富。


  首先,郎闿告诉石青,三月初二,邺城举行大典,皇上恢复祖姓冉氏,遵母王氏为皇太后,立妻董氏为皇后,立子冉智为太子,冉胤、冉明裕为王;以李农为太宰、太尉、录尚书事,封为齐王;李伯求兄弟三人皆被封为县公。大典当天,皇上分遣使者持节四处奔走,赦免诸军屯前罪,敦请各军屯归附朝廷;大多军屯听从张举等世家号召,不愿听从。皇上大怒,三月初五,携齐王同出邺城,四处扫荡叛逆。表彰新义军诏书因此晚了几天。


  将诏书迟缓的原因说明后,郎闿接着告诉石青,三月初八,石祗在襄国称帝了,国号依旧使用后赵的国号,改元永守;封石琨为襄国,张举为太尉。据有州郡之蛮夷胡狄闻之,纷纷响应。皇上为此很生气,对襄国用兵之心久矣,奈何军屯未平,后方不稳,无法轻易率军北上。新义军多为忠诚义士,战力强悍,值此危难之时,应该多为朝廷出力。郎闿敦请石青,与段氏鲜卑战事了解后,可遣一支人马来邺,帮助皇上抚平军屯。


  石青、王猛认为,郎闿书信主要的目的,应该是要求新义军出兵。这个请求说出后,郎闿又说了一些北方的形势。


  郎闿忧心忡忡地告诉石青,慕容鲜卑大军南下路上没遇到任何抵抗,不过月余,已经抚平幽州全境;征东将军邓恒和幽州刺史王午率十万部众节节后退,一直退到冀州之鲁口再无退路之时,才驻扎下来,摆出坚守的态势。中原英豪若是都如邓、王一般作为,想来鲜卑慕容铁骑要不了多久就能饮马黄河。


  “嘿!这厮可恶,装做一副悲天怜人之状,说来说去,就是要让新义军出兵,要新义军顶上去。”王猛恶声恶气地说着,对郎闿极其不满。


  石青无所谓地笑笑,道:“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不得不为。景略兄不要意气,你且好生揣摩,试试能否在其中发现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要杀李农吗?”


  王猛一抖书信,道:“齐王齐王,这世间哪有与皇上一般齐的王?皇上先是调走周成,眼下又以李农为太宰、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诸子封县公,荣宠之极,不过是为了去其戒心。李农也是迷了心窍,只怕依旧懵懂不知呢?”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既然不能避免,且由他去,让悍民军出其不意地火并乞活,总比双方斗得两败俱伤好。”石青淡漠地说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硬,仿佛坚铁一般。
——

  六十五章 南下陈留

  更新时间:2010-04-24

  三月十七。凌晨。


  一支大军在白马渡集结完毕,随即破开,南下陈留孙家坞。


  这支大军有骑兵一万。由魏统部精骑、权翼部精骑、天骑营和亲卫骑四部组成;权翼部精骑补充了一千多名枋头降兵,凑成两千五百骑;轻骑营兵源素质较高,难以大量补充人手,侗图、李承挑选多日,才补充了一百多名降兵,凑足满编的一千五百骑;石青的亲卫骑补充了八百余降兵,凑成一千骑,该为亲卫骑营,左敬亭任校尉。


  除了一万骑兵,南下大军另有一万五千名步卒。


  步卒大军由锋锐营、跳荡营、亲卫步营、陆战营、陷阵营、义务兵两个预备营、游击营组成。


  中垒营、衡水营留守白马渡大营,义务兵泰山营、鲁郡营、东平国营押解几千枋头军军侯、军司马等暂不适宜收编的降兵返回青兖。


  需要说明的是,如今中垒营、锋锐营、跳荡营尽皆扩编为三千人的大营;亲卫步营由石青步卒亲卫组建,满编一千二百人,诸葛羽担任校尉;因缴获了枋头不少船只,衡水营扩编至一千二百人,陆战营扩编至两千五百人;志愿兵、义务兵各营大部分都有不小幅度的扩编,只陷阵营不行,这个营和轻骑营一样,受到的限制太多,兵源素质差了不行,兵甲装备也没有多余的,挑选几日,挑选了几十个憨直降兵,勉强满员。


  白马渡距离陈留大约一百二十里,石青亲率一万骑兵为先锋,一路上放马疾驰,午后就赶到陈留,将孙家坞外扫荡一清;一万五千步卒大军速度较慢,第二天临近黄昏的时候,才抵达孙家坞。


  新义军大量的骑兵让段氏部落无法迁移逃离,向石青请罪未能获得谅解后,段龛打着依靠地势坚守,争取和新义军形成僵持的主意。因为他相信,只要能拖住新义军主力,豫州军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冉遇和张焕答应得很干脆,不像有诈。


  为了达到目的,从禀丘撤回来的当天,段龛便命令段罴指挥民夫青壮扩宽壕沟,加高加厚寨墙,堡外遍树鹿砦荆棘,孙家坞原来在北边有道大寨门,是为正门,西、东、南三方各有一道角门,算是偏门。三道偏门也被段龛下令堵上了两道,只留下西边的角门,以方便和尉氏的豫州军沟通。


  半月不到,孙家坞焕然大变,几乎等于一个坚固的堡垒。


  惠济河边的两个坞堡被彻底放弃了,段龛将孙家坞原住民中的老弱妇孺以及迁移途中掳掠的妇孺通通赶到那两个坞堡,以便为青壮男女以及牲畜腾出场地。


  两个坞堡距离孙家坞有一二十里,对攻打孙家坞并无大用,王猛带了两百名亲卫留下来搜查盘问,新义军大队不再理会,直接来到孙家坞三四里外,在寨东、寨北、和寨子西北各扎一个营寨。


  惠济河流经此处,流向由正南转为东南,河道因此出现了转折,这道转折遮蔽了孙家坞的南方和西方,一方面让对手很难陈兵攻打,另一方面也隔断了孙家坞向这两个方向去的退路。新义军三个营寨隐约连环成弧形,与转折的河道遥遥相应,两下合围,正好将整个孙家坞包围的严严实实。


  新义军将士忙碌着安营扎寨,天骑营散在寨南、寨西一带监视,亲卫骑、权翼部精骑在东、北两个方向游弋,防止对方突然杀出,袭击扎营的士卒。


  石青在左敬亭的陪护下,绕着孙家坞转了一圈,忍不住有些头痛。


  据孙昱提供的情报,坞内算上搬运辎重,熬油点火的壮妇也不过一万七八千‘士兵’,自然不是两万五千名新义军的对手,只是对方占了地势,在高墙之上,一个壮妇砸下几块石头,泼下几盆滚油,不定可杀死好几名士兵;如此算来,强攻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怎么看都不是赚钱的买卖。


  实在不行,干脆撤走步卒,骑兵留下来困上三五个月,耗死他们。


  石青正琢磨着如何攻打孙家坞的时候,一队亲卫护着王猛从西边赶过来,看样子是从河边坞堡过来的。


  瞧见石青,王猛脚下立时加快了三分,距离七八步时,已经开口招呼道:“石帅。王猛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过来见礼。


  许是走的急了,王猛双颊浮出一些潮红。石青仔细看了一阵,欣悦地说道:“景略兄似乎收获不小。如何?孙昱可信否?”


  “两个坞堡有被赶出的原住民两千多人,王猛从中随意挑了五十个童子,五十个老人,男女各半,随后分开询问,他们的口径大致相同;说起鲜卑人个个恨之入骨,又道孙昱实诚和善,当堡主的时候对民众很不错,鲜卑人来了之后,堡内人若是受了欺负,能帮之时,他总是会帮一把。。。以此推断,孙昱应该可信。”


  王猛将调查的结果详详细细地转告石青之后,慎重道:“无论孙昱是否可信,新义军都必须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他能帮着破寨最好,若是使诈,未始不是我等将计就计的机会。”


  石青沉默地点点头,无论孙昱是真心投靠还是段龛之计,都是新义军破寨良机,也许这是唯一的破寨机会。若是不能,石青已打定主意,打持久战,步卒退走,骑兵留在孙家坞附近放马,困死段龛。


  主帅主意已定,新义军便显得很从容。


  三月十九、二十两天,新义军步卒忙着四处伐木,制作推车、撞木、盾车、云梯等各种攻城器械,连一次试探性进攻都未发动,骑兵围着孙家坞不住打转,以断绝段龛与豫州的信息交通。


  二十日夜间,孙昱的侄儿孙颢从孙家坞缒墙而出,没多久,就被新义军巡哨士卒带到了石青面前。


  一见石青,孙颢就急慌慌地叫道:“石帅!大势不好,孙家坞原来的五六百堡丁被鲜卑人打散收编了,叔父手下只剩下一百个老兄弟,被安排在东边的寨墙上驻守;坞堡正门和西边的角门控制在段龛亲信部众手中。我们没法帮新义军夺取寨门了。叔父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新义军在夜间从寨东方向偷袭攻城,关键时刻,他会率领老兄弟拼死夺下一截寨墙,让新义军进入。。。”


  依照孙昱之意,里应外合破寨因此变得很复杂。石青很头痛,这和原定的计划有很大的出入。


  “若是我们决意偷袭,怎么联系你叔父,让你叔父知道这个消息?”一旁的王猛*插口问了一句。


  孙颢解释道:“叔父说了,新义军若是决定夜间偷袭,偷袭前的黄昏可以让一队骑兵牵马从东寨门外步行而过,叔父会在寨墙上借机辱骂,新义军还骂之时,顺便把发起进攻的时间通过骂语暗示出来;叔父明白之后,会命人晃动旗杆。旗杆所立之处,就是叔父那一屯防守之地,也是新义军夜间突进的方位。”


  “寨子里鲜卑人兵力几何?如何分配?汝知道多少?且详细道来?”王猛紧追不舍,连连发问。


  孙颢倒没有被盘问的感觉,回忆着说道:“听叔父说,寨内鲜卑人差不多有两万余;两三千老人孩子待在单于府,也就是以前我叔父的堡主府;六七千女人分散在四方寨墙下,煮饭熬油,修补衣甲。另有一万一千男丁分散在五个地方;有近三千骑兵算是预备队,在段罴统领下驻守寨堡中心,哪里吃紧支援哪里;北边正门最为要紧,段龛亲领三千中军驻守;西边角门和寨墙也很紧要,交给段钦防守,段钦麾下大概有两千人马,有两百是我们孙家坞的人;南寨墙外没有新义军,距离新义军又远,因此防守最弱,只有千余鲜卑人带了两三百孙家坞青壮值守;东边是我叔父所在的地方,那里有两千鲜卑人和一百孙家坞人守着。”


  王猛翻来覆去搜寻着问题,向孙颢询问,凌晨时分这才罢休。


  孙颢被带下去休息之后,石青问王猛,道:“景略兄以为孙颢可信吗?新义军有必要试一试吗?”


  王猛沉吟道:“孙昱、孙颢应该比较可信。他们若摆下圈套,逛骗新义军,定不会把事情弄得如此艰难。。。以猛之见,新义军应该试一试,只是具体如何作,还需和石帅商榷。”


  “战争总是充满了谜团,胜负未分之前,任何一方都不能明了战事的所有细节,更不能将战事进程操之在手,有七八成把握,就值得一试了。”


  石青感概了两声,问道:“以景略兄之见,如何可得万全?”


  “孙昱若是与段龛合谋,也许打着杀伤新义军,挫折新义军的主意,却绝不敢放新义军大部突进寨内,否则这陷阱害得就是他们自己。以此算来,对方重兵必定调到寨东,寨子其他方向,便会露出空虚。对方若果真如此,新义军便将计就计,佯攻东寨,主力从其他方向突入。”


  石青点了点头。


  王猛又道:“孙昱若是诚心,事情好办得多。新义军只需在其他几路布些人马,一旦东路偷袭被察觉,其他几路立时动手,鼓噪攻击迷惑敌军,以分担东路压力。另外,为防止对方有诈,新义军即便顺利登墙入寨,夜间也不能突进太深,只需稳固住一方寨墙,孙家坞便等于破了,天明时再动手也不迟。”
——

  六十六章 夜袭孙家坞


  更新时间:2010-04-24

  三月二十五。黄昏时分。


  暮春的天气渐渐显出了一些燥热,一队新义军骑士甲衣松弛,无精打采地在孙家坞寨东的平原上遛着战马。孙家坞整整被围困了六日,新义军却没有半点进攻的迹象。不仅新义军士卒对此迷惑不解,即便是鲜卑部落军也有些懈怠了。


  孙家坞东寨墙上的戍卒十分轻松,指点着下面的骑士嘻嘻哈哈地笑着,其中一个瘦猴一般的军士扯着嗓子喊道:“狗屁新义军!名号叫的恁响,怎地不敢攻过来试试。。。”


  瘦猴的话引起了寨墙上戍卒的共鸣,十几个戍卒哄喊着向下叫骂。骂声激怒了骑士,一个年青俊秀的骑士跃上一匹纯黄战马,飞奔过来,冲寨墙上吼道:“鼠辈!只会逞口舌之利么?某已记下尔等四人相貌。待破寨之时,再找尔等说话。”


  明明有十几个人叫骂,骑士却说四人,细想起来着实有些蹊跷。这时候,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戍卒拔起一面营旗,呼喇喇挥舞着,学着寨下骑士的口吻叫道:“鼠辈。只会逞口舌之利么。某已记下汝之相貌,待新义军溃逃之时,再找尔说话。”


  这人学的惟妙惟肖,引得城上戍卒哄然大笑,被他一打搅,再没有人主意寨下骑士话中透出的蹊跷之处。


  “鼠辈好胆!咱们走着瞧——”寨下骑士十分羞恼,怒骂一声,似乎不想再听寨墙上戍卒的辱骂。招呼遛马的骑士远远离开。


  离开东寨墙戍卒的视线之后,年青骑士抛开大队,单独来到寨北中军牙帐。


  牙帐之内,石青虎踞上座,王猛、陈然、伍慈一溜下来,跪坐在左手;魏统、丁析、王龛披甲按刀昂立在右。


  “末将李承见过镇南将军!”年青骑士肃然上前,一丝不苟地向石青行礼报名。这骑士乃是轻骑营骑都尉、原三义连环坞二坞主李崇之子李承。


  石青火并三义军的当晚,李承差点被石青当作骇猴的鸡斩了。此事过去近一年辰光,李承的心态和其他三义军子弟一般,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火并当晚对石青极度的愤恨;到被迫迁移泰山后的无奈,接着新义军收拢难民、南通大晋,北联悍民、乞活,奇袭乐陵仓、解决二十多万难民过冬一系列事件让李承和三义连环坞子弟目瞪口呆,惊叹振奋之余,他们不知不觉地完全融入到新义军中,他们习惯性地顺从石青的命令,习惯性地在石青战刀指引下向前冲锋。


  年青人无疑是最容易被战争塑造的对象。


  “如何?汝可发现什么异常?”石青左手拄案,右手虚抬,示意李承免礼。


  李承十分严谨,听见问话,刚直起的腰再度一躬,回答道:“以末将观察,对方没有异常,不像有诈。”


  “嗯。。。”


  石青沉吟着,和左手的王猛相视一眼,随后命令道:“诸葛羽。传令新义军各部将校前来中军议事,告诉他们,不要声张,悄悄过来就是。”


  “诺!”诸葛羽低声应命,因为石青那句‘不要声张’的告诫,让诸葛羽刻意压抑了声音。随着压抑的声音响起,牙帐里弥漫出一股紧张的气氛。


  大战将临!


  为了防止孙昱投诚是段龛的诈降之计,新义军没打算一战而胜,趁夜偷袭的目的不是完全攻占孙家坞,而是力争夺取一面寨墙;天明后再展开全面攻击。至于夺取哪一面寨墙,这个问题将会根据具体战事再做决定。


  如果孙昱是诚心归降,新义军主力会主攻东寨墙,另有三路偏师佯攻其他三面,以牵制鲜卑人;如果孙昱有诈,新义军将佯装中计,在寨东吸引住对方注意,主力悄悄移至寨南,发动强袭,争取从南寨突破。


  这一夜的月光很好,一道浅浅的月牙发散出清冷的光辉,将孙家坞一带的原野映的极其明亮;给新义军偷袭带来了很多麻烦。


  李承向孙昱暗示,偷袭行动将于四更时发动。因为这夜的月光,天一擦黑,新义军便开始行动。


  各部各营一千多名斥候探马倾巢而出,悄无生息地在孙家坞四周布下一道五里宽的环形戒备带,对方探子一旦进入,立刻绞杀。


  初更时分,斥候回报,孙家坞四周清理完毕;在丁析的统带下,锋锐营推着百十辆辎重车辆从东边小寨寨后离开,为了躲避寨墙上的目光,他们需要绕上六七里,拐一个大圈,然后悄悄抵达寨南三里外潜伏。


  二更时分,寨西督帅诸葛攸率陆战营和羊琨部义务兵从西北小寨寨后离开,绕道拐向向孙家坞西边。这是一支机动人马。孙昱若是有诈,新义军需要调整攻击重心,从寨南突破时,羊琨营会留在西寨继续佯攻,陆战营则会急赴寨南,给予锋锐营支持;寨东若是一切顺利,陆战营与羊琨营的任务就是佯攻西寨,阻止逃军。


  与此同时,跳荡营、亲卫步兵营、陷阵营从中军大寨悄悄转移到东边小寨。他们是第一攻击主力,若是能够得到孙昱的配合,这四千八百人将会攻占东寨墙。


  游击营和戴洛营义务兵留守中军大寨,偷袭行动转为强攻的时候,他们将出寨佯攻孙家坞北方正门。偷袭夜战用不上骑兵,石青命令各部骑兵安心睡觉,天亮时出战,以分担步卒压力。


  三更时分。斥候回报,四面攻击人马已抵近攻击位置。


  石青说了声“出发——”


  一百名跳荡营士卒率先出了东边小寨,他们披着草皮灌木织就的伪装,拖着十架云梯,匍匐着向东寨墙移动,开始速度很快,越到后来,速度越慢,距离寨墙百步内时,行动更加慢了。寨墙之上黑糊糊的,看不到戍卒的影子,但是他们不敢大意,一寸寸地往前慢慢挪动。


  第四支香点燃了,眼看着天近四更,石青对王龛道:“出发吧。”


  王龛应了一声,率领剩余的两千九百名士卒出了小寨,依旧匍匐前进。小寨和寨墙相隔三四里,冲锋前进大约需要一刻钟(一个时辰八刻,过去的一刻钟和现在的一刻钟相等),偷袭作战,一刻钟实在很宝贵,石青希望,在前锋被对方发觉的那一刻,跳荡营能最大限度地接近寨墙。


  跳荡营离开了,陷阵营、亲卫步兵营披挂齐整,安静地矗立在营寨内,百十辆辎重车紧挨着他们序列停放。一切准备就绪。


  石青整了整皮甲,随后绰起蝎尾枪,大步来到寨门之外站定,向西瞭望。因为距离过远,尽管月光明亮,他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寨墙,却看不到向西靠近的跳荡营的动静。


  “石帅。王猛有一言谏劝。”不知何时,王猛来到了身边。


  “景略兄勿须这般客套,这样倒显得和石某生分了。。。”


  石青没有回首,不过他的话语里透着亲热。“。。。有话但讲无妨。”


  “王猛在此恳请石帅,今后不可冲锋陷阵。青兖几十万生民、三万新义军将士安危前途尽系于石帅,请石帅善自珍惜!”王猛说罢,在石青背后深深一揖。


  石青怔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搀扶起王猛,道:“景略兄金玉良言,石某怎能不听?景略兄放心,若无必要,本帅不会再冲锋陷阵。”


  “石帅若能如此,是青兖生民之福,是新义军。。。”王猛正说着,西方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深夜之中,四野安静之极,以至于这声惨叫传的特别远。


  “诸葛羽!吹号!通知其他方向,即刻展开佯攻。陷阵营、亲卫步兵营随本帅冲锋——”


  听到叫声,石青不用想也知道,跳荡营前锋被发现了,偷袭战正式转为明攻。命令声中,石青提了蝎尾枪,大步冲向孙家坞。陷阵营呼喝一声,紧紧跟上,亲卫步兵营推着辎重车辆,次第而上。


  不一会儿,东边小营人去寨空,只留下王猛孤零零地站在寨外,望着石青的背影连连摇头,苦笑不已。


  呜——呜——呜——


  沉闷悠长的号角划破黑暗的寂静,在夜空连绵回响;号角声中,无数喊杀声突然爆起,从四面八方席卷向孙家坞。


  四更时分,正是人们睡觉最香的时刻,松懈下来的鲜卑人大多沉醉在梦乡之中。偏偏在这个时候,新义军发动了攻击。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同时展开;这让迷迷糊糊的鲜卑人一时间分辨不出那是是敌军主攻方向。


  孙昱因此争取到一段极为宝贵的时间。
——

  六十七战事


  更新时间:2010-04-25

  鲜卑人确实有些松懈,每隔二十步一个瞭望哨,整个东寨墙上二十来个瞭望哨却一直没有发现寨墙下悄悄靠近的跳荡营先锋士卒,直到先锋士卒拖着云梯钻越鹿砦荆棘时,近处的嘹望哨听见哗啦划拉的声响,这才发现不对。


  一百先锋的目标是白天旗帜挥舞的地方。这里是孙昱所在曲驻守之处。发觉不对的瞭望哨同孙昱一个曲,发现不对,他刚准备报警,孙昱动手了,一刀将他斩为两段。


  孙昱一刀虽然砍得及时,却未能挡住警讯传出,瞭望哨临死前的惨叫不仅石青听到了,寨墙上的鲜卑人也被这声惨叫惊醒过来。


  一曲两百人驻守四十步长的一段寨墙,孙昱的人占了一半,以有心算无心,同一个曲的鲜卑人显然不是对手,他们还在迷蒙之间,就被孙昱带着手下兄弟砍翻三四十个。剩下的几十个鲜卑人纷纷后退。


  寨墙上一动手,下面的新义军先锋再无顾忌,他们冲过鹿砦地带,把云梯搭到壕沟对岸,快速通过后,抽出云梯,搭上寨墙,向上攀爬。


  跳荡营大队人马随后赶到,百十名士卒吆喝着,推着十几辆冲车拼命向前冲,鹿砦、荆棘地带被冲车碾出一道二十步宽的缝隙,十架云梯很快送上前,横在壕沟之上,又有一队士卒扛着木板冲上来,将木板垫到云梯之上。


  只一刻钟,壕沟上现出一道简易的桥梁。


  “杀——”


  施单大呼,扛着一架云梯率先冲过简易桥梁,几十架云梯和四百士卒紧紧跟上,云梯一靠上寨墙,施单口中衔刀,双手扶梯,快速向上攀爬。


  寨墙之上,孙昱将同一曲的鲜卑人赶走后,陆续有一些的鲜卑人从两边围攻过来,能在迷蒙之中迅速做出反应的鲜卑人毕竟不多,孙昱率领手下兄弟堪堪抵住;双方厮杀片刻之后,一百名新义军先锋攀上墙头,投入战斗;孙昱部士气大振,双方联手拓展出一段四五十步长的寨墙,以供新义军大队登寨。


  四周震天的厮杀声和孙昱的突然倒戈让鲜卑人心里发慌,他们应付着攻了一阵,等到施单部登上寨墙后,便有了向寨中退却的意思。这个时候,段龛、段罴终于明白,新义军主攻方向在寨东。


  段罴率三千预备队火速赶到,将退散的鲜卑人收拢起来后,他拎着长槊,当先冲上寨墙,试图将登寨的新义军撵下去。


  施单谨遵石青交代,率部登上寨墙后,没有趁胜追杀鲜卑人,而是集结士卒稳住阵脚,段罴赶到后,四百人的密集枪阵已经完成。


  寨墙之上地势狭窄,鲜卑人的人数量优势未能得到完全发挥。同样,没有了战马的冲击力,段罴的武勇跟着受到极大限制,他倚仗铁甲护身,拼命向前冲突,可是一面接一面的大木盾和一支支长枪总能将他顶到阵外。


  厮杀初始,双方一攻一守,形成僵持;施单部虽处下风,却并无溃散迹象。随着越来越多的跳荡营士卒攀上寨墙,局部展开反攻,双方攻守相间,战事渐渐胶着,战场也从百十步的一段寨墙,扩展到整个东寨墙,两处上下坡道前后,也有双方将士在厮杀。


  战事开始半个时辰后,石青随陷阵营一同登上寨墙。还未站定,厉声呵斥冲杀的段罴就吸引了石青的注意。瞥了眼段罴身上的铁甲,石青遗憾地叹了口气,用蝎尾枪指着段罴对万牛子、常苦儿说道:“这人非常厉害,让他跑了定会贻害无穷。你俩各带十名陷阵士围上去,砸烂他!”


  对付段罴的铁甲,陷阵士的金瓜锤比蝎尾枪管用的多。


  万牛子、常苦儿摩拳擦掌,高呼一声,各自带了十个得力陷阵士欺到段罴附近,二十二根金瓜锤一通乱砸,将段罴亲卫驱散后,围着段罴你一锤,我一锤砸了起来。


  按说,段罴的兵刃马槊是比金瓜锤更好的破甲利器;可惜的是,马槊破甲需要借助战马奔驰时形成的强大冲击力,失去冲击力,马槊锋刃部产生的冲撞力道显然比沉甸甸的金瓜锤头产生的小得多,即便是大力士段罴也是一样。


  发现自己被二十多名铁甲士围住后,段罴预感到不妙,立时准备退走;待接了几锤,他明白真的不妙了。对手俱是魁梧力大之士,受中使得又是极沉重兵刃,这可不像一般士卒的刀枪,一槊能扫开一片。若想退走,少不得要挨上几下。


  段罴一咬牙,长槊连挑,拔开左手三根金瓜锤,折身向西冲去;西边三步之外就是寨墙边缘,他拼着受些伤害摔下去,也不想被这伙铁甲士围着砸。


  身子刚刚一动,四五根金瓜锤裹着呜呜风声追上来,好在段罴早有准备,他脚下不停,长槊弹起,挑开两根致命的锤头,腰身扭动,又避开一根;还有一根离他较远,擦着铁甲扫过,最后一根砸向肩头的说什么也避不过去,好个段罴,临危不慌,金瓜锤临身之际,他竭力收缩肩膀,一声刺耳的撞击响起,他肩头避过去了,右臂却未能避过。段龛闷哼一声,右手像被蝎子蜇了一口,抖手将马槊甩出老远。


  五锤过后,又有六七锤接踵而至,段罴双手空空,挡无可挡;好在他早有算计,此时距离寨墙内沿只有一步,眼见金瓜锤砸到,他身子一栽,向外跌出。


  “不知道会不会摔断手脚。。。”段罴身子腾空之际,担心的不再是敌人,而是摔下去可能造成的伤势。就在这时,寒光一闪,一支长枪凭空出现,电闪一般,转眼到了段罴喉下。


  “这是。。。”段罴双目倏地睁圆,不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喉头处仿佛被大锤重重砸上,痛苦到极处的撕裂感袭遍全身,旋即,他脑袋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嗵——”


  寨墙上响起沉闷的坠落声,石青欣然收回蝎尾枪,满意地说道:“幸亏本帅有先见之明,知道这等高手不是轻易可以斩杀的。”


  常苦儿呵呵笑道:“再高的高手,也不是俺们石帅的对手。敢与俺们石帅为敌,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哦?常大英雄啥时学会吹捧本帅了。”石青取笑了常苦儿一句。


  “俺不是吹捧,俺说的是真。。。”


  常苦儿脸红脖子粗,正自争辩之时,被施单打断了。


  “石帅!这是孙昱孙坞主。”


  施单脸上被血水泥灰涂抹的黑一块、灰一块,不听声音几乎认不出人了,身子松松挎挎,似乎累的挺不起腰;只是一双眸子亮闪闪的,不时显露出代陂勇士的锋芒。


  石青挥手示意施单免礼,眼光在他引来的身子修长的中年人身上扫过之后暗自心许。中年人并无出众之处,只是那双眼睛异常澄澈,坦荡的让人生不出半点奸细的印象。


  这就是他和王猛一直议论提防、半信半疑的孙昱了,接触到对方的眼光,石青没来由地有些羞愧,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实在不应该怀疑啊充满信任。


  “孙家坞孙昱,见过石帅!”孙昱上前报名行礼。


  石青急忙搀起道:“孙坞主免礼。自今以后,你我分属兄弟,勿须客气。”


  尽管孙昱值得信任,石青依然未准备改变原定的作战方略。新义军攻占东寨墙后,没有趁胜突击,而是在东寨墙上下忙着建立堡垒,立定脚跟。


  天亮以后,另外三面的进攻相继停了下来,锋锐营、陆战营等陆续移至寨东,从新义军固守的寨墙攀越而上,准备进寨清剿对手。他们原来的防卫交给了一万骑兵。


  段罴的死对鲜卑人有很大的刺激。


  初始鲜卑人想为段罴报仇,段龛、段钦拼了命地指挥部落人马攻击东寨墙;可惜未能得逞,在新义军坚决的阻击下,鲜卑人的怒气和斗志渐渐消磨殆尽,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们退缩到北边正门和西边角门一带,瞅瞅不断有新义军士卒进入的东寨墙,再瞅瞅寨外纵横驰骋的新义军骑兵,不知不觉中,他们已被恐惧笼罩住了。


  三月二十六,辰时。


  新义军开始进攻。石青命令全军,段龛投降之前,新义军不必收容俘虏,但遇敌军,无论老幼男女,一律斩杀。


  跳荡营、锋锐营、陷阵营、陆战营各为一路,亲卫步兵营、各部义务兵为后备,紧随而上;一万三千步卒分作四路,沿寨墙、巷道汹涌向前推进,目标直指寨中心、寨北、寨西三地,一路之上,如篦子一般,将孙家坞每一个旮旯梳理的干干净净。


  五六千鲜卑人被新义军斩杀后,段龛再顾不得为兄弟段罴报仇;午时初,派遣段钦前来向石青请降。


  石青告诉段钦:“段龛自缚前来,本帅也许会考虑一二。除此之外,再无他途。”随即撵走段钦,命令新义军继续攻击。


  段龛对于自缚请降一直犹豫不决。


  申正时分,新义军廓清孙家坞大部分地区,五千多鲜卑青壮和四千多壮妇逃到北寨门一带,依托寨墙和匆忙修筑的街垒固守。


  石青担心新义军伤亡过大,命人搜集柴草,准备火油、火箭,打算火烧北寨门。段龛见势不对,命令鲜卑人丢下兵刃,放弃抵抗,自己五花大绑,独自来向石青请罪投诚。
——

  六十八章 根绝仇恨

  更新时间:2010-04-25

  “诚心请罪归降?”


  石青瞧着脚下的段龛,眯缝的眼中流露出揶揄的笑,吐出的话语如冰一般寒冷:“汝之兄弟段罴被本帅亲手穿喉,汝万余族人被新义军斩杀,汝不会记恨?能够诚心归降?”


  段龛俯身叩首,谦卑地说道:“小王不识石帅虎威,鲁莽冒犯;上天因此降下惩罚;罴弟之死与族人损折,俱归罪与小王,与石帅无干。”


  “真的么?”石青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


  段龛再叩首,道:“小王所言,发自肺腑。千真万确,断不敢有假!”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石青轻笑一声,招过丁析、王龛、诸葛攸,吩咐道:“汝三人率部随段龛一道,缴了鲜卑人的兵甲,将他们押到西北小营拘押。事情了结后,再带段龛回寨。”


  三人应诺之后,石青笑对段龛道:“单于若有诚心,还请协助新义军行事。”


  “小王愿效犬马之劳。”段龛不敢迟疑,一口应承下来;他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孙家坞战事至此算是完结了。


  二十六的黄昏,男女老幼合计万余鲜卑人被拘押到新义军西北小营,段龛、段钦十几个部落贵人被押进寨内。


  孙家坞原住民被孙昱带回坞堡重新安家,鲜卑人南下途中裹挟的四五千流民在惠济河边的两个寨子里安下身。


  战后的这一夜,大多数人都忙碌到很晚才歇息,以至于错过了第二天拂晓时分的杀戮场景。


  二十七拂晓时分。


  新义军马步齐出,包围了被拘押的鲜卑人。在新义军帅旗的指挥下,步卒在小寨里点起了无数火头,骑兵铁蹄纵横,将火场里逃出来的鲜卑人一一杀死。半个时辰不到,残余的万余段氏鲜卑尽被诛杀。


  段龛、段钦等鲜卑贵人被新义军士卒五花大绑后,按跪在寨墙上。望着西北方的杀戮现场,段龛的眼神很空洞,看不到愤怒,也看不到悲哀,如果说还有一点点情绪,流露出来的也只是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石青,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段龛淡淡地问石青。语气里透着绝望的死寂。


  石青眯眼望着远方冲天的火光,语气比段龛更为淡然。“世间只有两个办法消灭仇恨。一个是不让仇恨产生,一个是仇恨的一方彻底消失。石某不愿养虎遗患,既然不能控制仇恨的产生,只好用第二种方法了。”


  听了石青的解释,段龛迷惑之意更浓了,他思索着说道:“某虽是偏僻野人,也曾闻中原有言曰:仁者无敌。又有言曰:君子待人以宽。石青你没有听说过吗?”


  “石某听说过。”


  石青不自觉地露出些讥讽,道:“汝确是偏僻野人,不解中原贤人言中深意;汝需知道,无论是仁者或是君子,所施之仁、待之以宽的是我黎民百姓、父老乡亲,不是野兽强盗;若是对野兽强盗施仁、从宽,那就不是贤人而是蠢人了。”


  “你。。。。。。”段龛被石青的话语激得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挣扎着,扭着脖子高叫道:“石青!士可杀不可辱——”


  “士?如你这等士,石某想杀便杀,想辱便辱。汝又能如何?”石青嗤笑一声,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说道:“都拖下去,砍了!本帅不想浪费时间。”


  段龛、段钦人头落地的时候,石青已下了寨墙,在孙家坞中随意漫步。


  新义军胜了,孙家坞的民众却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孙家坞青壮本来不多,经历禀丘和昨夜两次战事,六七百青壮折损一半,坞堡中小半的家庭只剩下老幼妇孺,再没有顶梁的男人了。面对破败倒塌的房屋,孩童们目光呆滞,妇孺们嘤嘤缀泣。


  转了半日,石青感觉心里堵得难受。挨到午后,他喊上陈然,戴洛,一道去找孙昱。


  孙昱和孙颢领着一帮青壮在堡内四处修补房屋;见到石青,他连忙跑过来行礼。石青开门见山地问道:“孙坞主。你是否诚心归入新义军麾下?”


  孙昱被这个问题唬得一怔,稍倾,答道:“能投入新义军麾下,受石帅庇护,乃孙昱之福,亦是孙家坞数千生民之福。孙昱诚心相投,绝不敢虚言欺诈。”


  石青点点头,截然道:“不瞒孙坞主,新义军下辖坞堡农庄尽皆由军帅府统一打理,孩童治学、农时耕作、工坊制作、治安护卫各有专人负责。孙坞主若是诚心加入新义军,孙家坞也须如此办理。”


  孙昱没有犹豫,连口应承道:“石帅。没问题,孙家坞愿意遵从新义军的规矩。”


  “如此甚好。孙坞主帮助新义军剿灭段氏鲜卑,乃是有功之人;兼且深明大义,不贪恋私产,本帅很是欣慰。。。”


  石青好生夸了一通孙昱,然后命令孙昱协助陈然安顿民生,协助戴洛整顿孙家坞防卫。


  “孙家坞紧邻豫州,豫州军对新义军一直怀有敌意,为防范万一,石某有意让义务兵预备营驻防之地,孙家坞青壮另成一护卫队,忙时农耕,闲时受训,战时协助预备营防卫。孙坞主侄儿孙颢,踏实憨直,倒是很好的护卫队队正人选。至于孙坞主,帮助陈先生料理完堡中事物后,去军帅府吧,到时石某另有借用之处。”


  几个人商量了一阵,将孙家坞和惠济河两庄管理、防卫人选敲定下来。随后石青漫步出寨,转回中军牙帐。


  一见石青,王猛便急匆匆过来,禀报道:“石帅!枋头来信了。”


  “哦?他们那边怎么样?”石青知道,王猛口中的枋头不再指氐人蒲氏,而是指新义军天骑营和屠军组成的联军。这支联军正不断向西,将原本在氐人控制下的势力一点点侵蚀掉吞没。


  “遇到了一点麻烦。”王猛回道。


  “嗯!麻烦?”


  石青惊咦一声,有些不解地问道:“什么麻烦?老蒲洪还能给他们带来麻烦?上次是放走了八千人,可没让他们带兵甲回去,老蒲洪能为他们装备兵甲?”


  “不是蒲洪。应该是南和张氏。”


  “南和张氏?”听到这个名字,石青便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王猛解释道:“是这样的。天骑营探报,上党郡五千人马从轵关(今济源市附近)而出,带有大量辎重车马,进入野王(今沁阳),与蒲洪会合。以此观来,这支人马应是南和张氏子弟张平的并州军,此行目的,必定为了救援氐人蒲洪。”


  石青缓缓点了点头。皱眉思忖了一刻后,说道:“魏统大哥协助新义军力敌枋头军、段氏鲜卑,鏖战多日,战功不小。石某早有意向朝廷举荐。嗯,这样。景略兄在向朝廷报捷的奏本上加上两条。一是以石某的名义举荐魏统大哥为司州刺史。二是请朝廷允许新义军会同魏统大哥麾下精骑出兵河内,彻底剿灭蒲洪残余。”


  “王猛遵命。”


  王猛应承后,疑虑地问道:“石帅打算什么时候出兵河内?出兵多少?时至春耕,新义军鏖战数月,不仅将士疲累,误了农时,日后万一闹起饥荒。。。”


  “景略兄勿须担忧,本帅明白其中轻重。”


  石青安慰了一下王猛,随后思索着说道:“此次进兵河内,本帅打算只动用禁军精骑和本帅的亲卫骑,会合屠军和天骑营之后,我军步骑有万五之数,凭此足以扫荡河内。除此之外,新义军志愿兵、义务兵各营、各部一律回转青、兖,收割冬小麦,播种夏粟。景略兄也随大军回转。这段时间,景略兄在青、兖走动走动,多多了解青兖。从河内归来后,石某要与景略兄好生探讨青、兖民生之计。”
——

  六十九章 私器

  更新时间:2010-04-26

  三月底,新义军主力开始大规模回师。


  白马渡陆营作废,衡水营所在的水寨暂时保留,以便为新义军沟通黄河南北;志愿兵步卒包括诸葛羽统带的亲卫步兵营、义务兵除戴洛营外,全部回转青、兖,军帅府将安排他们帮助青、兖民众春耕农作。


  轻骑营、权翼精骑营例外,不用参与农作,石青命令两营移防历城,整训操演;历城的工匠正在打制马镫,权翼精骑将在轻骑营的协助下,配备马镫,摸索新战法。


  义务兵戴洛营驻防惠济河,监视尉氏的豫州军;陈然暂时留在孙家坞打理民生事物,等待军帅府政务部、民务部来人接手。伍慈随王猛回转肥子,一方面抚恤战死、伤残士卒家人,一方面要将邺城来的宫女许配给有功将士。


  魏统部精骑和石青的亲卫骑最后离开孙家坞,六千余铁骑在白马渡驻足,等待邺城方面的消息;一旦冉闵同意禁军精骑会同新义军进兵河内,他们将跨过黄河,会同枋头的屠军和天骑营,横扫河内。


  在邺城回复之前,石青先收到一条消息。


  四月初六,郎闿来信告知,齐王李农及其三子勾结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侍严震、赵升等人意图谋逆,被捉拿问斩。


  郎闿话语淳淳,来信告诉石青,皇上得知李农奸谋后十分痛心,不忍衢下杀手,无奈李农等太过僭越,悖逆狂妄,眼中毫无君臣名分之大义;皇上在一众朝臣再三劝谏下,不得不忍痛捕拿。。。


  看罢之后,石青捏着书信,发了一阵呆,随即来到帅案前,抓起纸笔,挥洒写道:“邺城来信,言道总帅及伯求等因谋逆被斩;乍闻噩耗,弟心痛如绞。总帅寡欲无求,岂是谋逆之辈。。。”写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住手沉思。


  毛笔被石青斜斜篡在半空,墨汁顺着狼毫缓缓下滑,在毫锋处攒了一大滴后,轻轻坠下,落到白纸上,然后向四周慢慢浸润,不一会儿,便在纸上铺洒出老大一团墨渍。


  墨渍边缘毛毛糙糙,像无数触手张牙舞爪着扑上四周。石青的视线一落上去,心神似乎就被这些触手摄取,情不自禁地沉醉于这团黑暗的深邃之中,难以自拔。


  过了许久,石青叹了一声,扔下笔,抓起写到一半的书信,三下两下撕得粉碎。随后扬声招呼左敬亭入帐。


  “敬亭!你走一趟徐州,帮我给周大哥带几句话。”


  石青神色极其慎重,沉声叮嘱道:“你告诉周大哥。就说国难当头,眼看中原就要遭受鲜卑人铁蹄的践踏,值此时刻,悍民军、乞活军、新义军应该携起手来,同心戮力,共抗外辱。个人的恩怨仇恨暂时不能计较,请他明了大义,不能因为一时的个人意气,作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石青不知道,就在他为周成担忧的这一刻,邺城皇宫,琨华殿上,另有一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透过窗幔、门户,西坠的太阳将暖暖的春阳向大殿中洒了几缕,只是怎么也无法将大殿完全照亮;殿内大多都是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在阳光的衬托下,那些地方显得格外地阴凉晦暗。


  阴暗之中,大魏皇帝冉闵居中高坐,新提拔的皇后族亲、大将军董闰,卫将军王泰,左将军蒋干,领兵省尚书胡睦,司空郎闿,尚书中丞刘群等六人一脸凛然地分立两侧。


  此时并非朝议时间,六人之所以在此,乃是奉冉闵之招,前来商议司州刺史人选以及新义军出兵河内等诸般事宜。


  这几天,大魏朝廷上下一直充满着一股喜气,文臣武将个个扬眉吐气;最后的威胁李农已被铲除,乞活军虽然散失了一部分,大部分却被冉闵收编,邺城内外真正成了悍民军一家之天下。新义军荡平段氏鲜卑的奏报更是锦上添花,让邺城的喜气也多了几分。


  原本一切都很好,石青举荐魏统任司州刺史,有人反对,有人附和。


  反对的人担心魏统与石青走的太紧,或者担心冉遇不满,因为刘国的司州军是豫州军赶走的,选拔司州刺史不能不顾及豫州牧的态度。附和的人言道魏统功劳不小,该当此任,否则会让将士寒心;或者说镇南将军难得进言举荐,不可让他失了面子。


  无论是反对或是赞成,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众人各抒己见,只为了冉闵决策时有个参考。就在这团融融的气氛之中,豫州牧冉遇的加急奏本适时到了。这个奏本的到来,让祥和、热闹的廷议瞬间变得如冰一般的寒冽。


  冉遇加急奏本的主要内容是举荐豫州豪雄乐弘担任司州刺史。


  在座诸公皆知冉遇、石青失和。两人一为世家名门,位至一方牧守;一为一军之帅,官拜镇南将军;地位相当,各不相让,如今同时举荐亲近之人担任司州刺史,换作平日,必是一番精彩的争斗;只不过,在座诸公看罢冉遇的举荐奏本后,一语不发,尽皆默然。


  因为,举荐奏本末尾,冉遇以风闻传说,奏报了一些新义军以及石青的传闻,这些传闻,看似荒唐无稽,在座诸公却没一人敢插口替石青开脱一句。


  薄薄的奏本如同沉重的大山,刘群用力篡紧,素淡的宣纸被右手指甲刺破了四道裂痕,他没有丝毫察觉,冉遇的风闻奏报让他如坠冰窟,冷冽的寒气似乎将他全身的血脉冻结住了。


  冉遇的风闻有五点。


  一是征东军故老相传,石青乃天神临凡,手中蝎尾枪能呼风唤雨,能发霹雳电闪。冉遇认为此事极为可信,去年初夏,在悬瓠城南,包括悍民军孙威在内,许多人亲眼瞧见石青勒令苍天下雨,当时蝎尾枪确实发出了霹雳闪电。


  二是青兖一带流传石青乃真命天子,石青曾梦见传国玉玺在怀,醒后取梦中吉兆,取名为石青。玉玺,青石者也。


  三是泰山左右士民皆信上述传言,以至于青、兖两州上至刺史,下至流民,无不对石青膺服畏惧;青、兖官府名存实亡,早在新义军偷袭乐陵仓时,就被石青收入私囊。


  四是石青与南方大晋关系密切,一直勾连;新义军不仅受大晋钱粮资助,甚至很多官吏、将校直接由大晋北上的人员充当。例如新义军陆战营校尉诸葛攸、亲卫营军司马荀羡、诸葛羽,跳荡营校尉王龛。。。去年初秋,所谓的新义军大败大晋北伐军乃是双方合谋的闹剧,为得是新义军在北方谋取名望与信任。


  五是石青一直以大晋的名义暗中联络天下各方势力,包括屠军麻秋、滠头姚弋仲、枋头蒲洪、乞活李农、黎阳段勤、司州刘国等等。枋头蒲洪因为不愿屈居石青之下,直接与大晋联络沟通,触怒石青,新义军于是联合滠头军,攻击枋头,瓦解了氐人蒲氏。


  这五点有的地方说得含糊不清,有的地方荒诞不经,看起来十分可笑;但是,刘群很清楚,这几条足够狠毒,足够让石青死上一百遍。如果只有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他还可以帮石青开脱,说冉遇是栽赃诬陷,但是,有第一条、第二条在前,刘群连替石青辩解开脱的话都没法说出口。


  自古以来,皇权、帝位乃天子私器,任何人不得置掾。耿介臣子可以为政事和天子据理力争;可以因谋略和天子争锋相对;唯独不能在皇权、帝位上多嘴多舌。这方面,必须由天子乾纲独断。


  “刘大人。你看如何。。。”大殿的气氛过于沉闷,以至于冉闵的声音嗡嗡的,听起来很不真实。


  刘群咽了一口唾沫,嘴巴出于习惯,一张一合地说着,事实上,他自己都不清楚说得是什么。“回禀皇上。镇南将军举荐魏统,豫州牧举荐乐弘,若是用一人必定令另一人不喜,以刘群之见,不如由朝廷派遣一员能吏打点司州,如此,两方都不会有太大怨气;至于人选么。尚书台郑系郑大人久历宦海。。。。。。”


  “嗯!”冉闵忍无可忍,打断了刘群。他问的是怎么处置石青,没想到刘群装糊涂,当作没见到下面的闻风奏报,一本正经地议论起司州刺史人选来了。


  “郎司空——”


  冉闵抑郁地望向郎闿。冉遇的风闻奏报深深震撼了他。之前他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得大多是石青胆大狂妄,在青兖一手遮天,两州刺史屈服在新义军武力之下。听罢之后,他一笑置之,准备找个机会教训一下石青。武将向来都是这种作风。他没想到,那些风言风语经冉遇汇总后,竟是如此的惊心骇人。


  一直以来,石青隐藏的竟是这么深,这么好。这个时候,他心中的痛惜难过超过对李农下手的那一刻。新义军和石青,他曾经保有很大的希望,他曾经指望他们成为大魏的柱石。


  触及到冉闵心痛的目光,郎闿惨然一笑,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一言未发。


  石青和李农不一样,李农自始自终都和冉闵并肩齐驱,是命中注定的对手,站在冉闵一方,他会毫不犹豫地设谋铲除;石青呢?这是大魏的臂膀,从来没有达到成为冉闵敌手的高度;而今被这冉遇一番折腾,竟成了危害远甚于李农的心腹大患。因为涉及的问题过于敏感,他甚至不能为石青辩解。


  刘群、郎闿不说话,并不意味着别人不说话。王泰上前一步道:“皇上。无论真假对错,为防万一,石青必须除去。以泰之见,可以找个借口将其调到邺城来,到时。。。”


  “皇上!戍卫将军孙威奉诏而来。”值守郎将进来禀报。


  冉闵挥手打断王泰,道:“宣孙威进殿。”


  须臾,孙威兴匆匆地进殿,对冉闵跪拜行礼,道:“末将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招末将前来,有何吩咐?”


  “免礼。”


  冉闵示意孙威起身,待他站定后,面无表情地问道:“孙威。寡人听说,去年初夏,在悬瓠城南,石青石云重曾呼风唤雨,长枪指天,发出一道霹雳电闪,随后大雨滂沱而下;不知是真是假?”


  “皇上是听毒蝎说得吗?”


  孙威听到石青这个名字,似乎很高兴,带点亢奋地说道:“回禀皇上,此事确实属实。呵呵,当时毒蝎没有石青这个名字,还叫毒蝎呢。那时他与悍民军为敌,被我们逼到绝境,眼见逃无可逃,不知怎地,他对天叫了一阵,蝎尾枪就发出了一道闪电,随后雨就下了起来。。。呵呵,属下无能,结果让他们趁着雨天逃了。”


  孙威不知究竟,喜滋滋地诉说着往事;他不知道,随着他的话语,殿内几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知不觉间,坤华殿内空气粘稠的憋闷无比,直让人无法张口呼吸。
——

  七十章 奉诏北上

  更新时间:2010-04-26

  四月十一,邺城诏书姗姗而来;冉闵同意石青所请,任命魏统为司州刺史;他没有同意新义军进兵河内的计划,而是命令石青率部与魏统部精骑急赴邺城,支援悍民军。因为,石琨率十万大军南下攻打邺城来了。


  石祗在襄国称帝之后,四方胡人群起响应,声势因此大振。冉闵诛杀李农,乞活军要么逃散,要么被收编。雄心勃勃的石祗得到这个消息后,和张举计议,认为赵军不该坐等冉闵北上,应该在乞活军未被悍民军完全吸收前,邺城不稳之时,趁机攻打大魏。张举称善。于是石祗命令石琨率兵十万南下邺城,命令张举遣使通告段勤、张贺度、刘国、杨群等邺城周边不附大魏的后赵旧人举兵呼应。


  一时间邺城周边兵情汹汹,烽烟处处,充斥着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息。就在这个时候,邺城的诏书到了白马渡。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虽说魏统大哥不能即时赴任司州刺史。不过,哈哈——这场战事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到时我们两家可就是邻居了,日后魏统大哥可要多多关照小弟哟。”


  邺城宣召使者一上渡船,石青便对身边的魏统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连连道贺。


  喜讯初闻时浮起的红晕正从脸上渐渐褪去,魏统从激动中恢复了平静,他整了整衣甲,随后恭恭敬敬对石青行了一礼,凛然道:“石帅举荐之恩,魏统终生铭记。大恩大德,日后必报!”


  石青被魏统严肃的神情唬得一跳。


  和新义军并肩作战月余,新义军志愿兵的骁勇善战让魏统改变了感观,禁卫军人的倨傲和对私兵的蔑视在他身上早已荡然无存,尽管如此,他依旧保留着一份矜持,在石青面前从来没有表现的如眼下这般谦卑。


  石青急步上前搀起,忙不迭地说道:“魏统大哥,折杀小弟了。大哥率部协助新义军鏖战月余,无怨无悔;小弟略尽本份,送了个顺水人情。说起来,该当小弟多谢大哥才是。”


  魏统紧握住石青双手,慨然道:“举荐魏某,于石帅而言,也许是顺水人情。却不知,对魏某来说,这份顺水人情着实珍贵难得。魏某并非虚言欺哄之辈,日后如何,石帅自知。”


  他说的如此诚恳,石青倒不好客套了。口音一转,石青一边与魏统把臂而行,一边说道:“司州扼守关东关西、黄河南北,诚为天下之要地,日后魏大哥职责不轻啊。”


  魏统叹了口气,有些苦闷道:“洛阳破败,虎牢不再,弘农荒废,荥阳残缺不全,司州河南之地唯有阳城还算完好,却在豫州军手中,不知豫州牧可否相让,便是相让,河南数郡也无多少生民,只怕难以供给大军。黄河之北的河内郡倒是有些生民,只是尚在蒲洪手中掌握,有并州张平在后支撑,只怕难以轻易攻取河内。唉,我这个刺史,着实有些。。。”


  “魏统大哥放心,大哥并非孤军开拓;新义军会与大哥并肩进退。”


  石青阻止魏统诉苦,他的精神显得异常振奋。“待打退石琨,新义军会与大哥联手西进,先剿平蒲洪,占据河内;有河内民众提供补给之后,大哥可以在洛阳、荥阳两地收拢流民,拓荒耕种,慢慢恢复司州元气。若有困难,新义军会竭尽全力提供支持。”


  魏统紧紧捏了一把石青,嗯了一声,却未再开口道谢。


  石青扬眉说道:“至于阳城,无论冉遇是否归还,大哥暂时都不要理会;小弟希望,青、兖两州经由司州,能与关中联通。以便麻帅抚平关中之时,新义军可以在侧翼呼应。一俟麻帅取下关中,新义军、屠军、大哥的司州军自西向东连为一体,区区阳城,岂在话下。”


  石青寥寥数语,道尽新义军未来计划。自此魏统终于明白过来,他和司州的未来已经与眼前这人密不可分了。不过,能与实力出众的新义军、屠军联手,不是一件很妙的事吗?其他人即便有心,也未必能如愿呢?


  四月十二。


  六千余铁骑整鞍勒带,收拾行装,乘载渡船,踏上北上邺城之路。


  登上黄河北岸之后,石青没有急于赶赴邺城;他记得很清楚,石琨的十万大军看似凶猛,段勤、刘国之辈叫嚣的几乎很厉害,事实上对邺城没有半点威胁;这场战事,注定是大魏胜出;甚至不用冉闵亲自出手,仅王泰这支偏师,就彻底击溃了石琨与刘国会合后的十一二万联军。


  残余的后赵力量即使再怎么显赫,也无法改变其退出历史舞台的命运,他们已经不配充当大魏的对手。


  当天傍晚,石青率部赶到汲县。


  屠军统带串子和天骑营校尉孙霸接到通传,早早从与氐人接触的获嘉赶回,在汲县南门外等候。见到骑兵扬起的烟尘后,两人连忙迎了上来,向石青行礼。


  “蝎子哥哥!”


  “姑爷!”


  两人称呼各异,却没有一个称呼石青“石帅”或者“镇南将军”的。


  石青跳下黑雪,摆手示意孙霸起身,跨步上前,搀起串子,笑呵呵地问道:“你就是串子大叔?呵呵。石青听麻姑念叨过多次,今日才见到大叔。窝盔大叔呢?一切还好吗?”


  麻秋有三个心腹老兄弟,分别叫做“窝盔”“*”“串子”。这三人上马为屠军骁将,下马为麻秋家奴家仆,如麻家人一般,对麻姑极好。石青耳朵里早被麻姑灌满了三人的名字。三人的外号是麻秋起的,按照后来麻将牌的叫法应该就是“饼子”“*”“万子”。


  麻秋喜欢博弈,因此发明了雀牌,也就是后来的麻将。他发明的麻将,饼子是窝盔,代表的粮食;万子是铜钱,一串一串的铜钱,后人为方便计数规定一串一万,渐渐把铜钱串子改成万子了;*就是金条了。


  “回姑爷话。窝盔还好,他在获嘉统军,离不得身,没有前来拜见姑爷,只让串子带话问姑爷好。”串子比窝盔多了些军人的杀伐气息,兼且初见石青,有些不自然,明明很亲热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疙疙瘩瘩,让人听得很别扭。


  石青点了点头,缓步向城里走去,问道:“河内战事是否停下来了?蒲洪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孙霸在旁答道:“蝎子哥哥。战事已经停下来了,蒲洪倒是没有反常举动,只是屠军收拢人马太杂太乱,必须立即整顿。否则,不用上阵,自家人就先乱了套。”


  石青听出,孙霸似乎对屠军有些不满。他不以为意地向串子笑了笑。


  串子对孙霸的话似乎也没在意,大咧咧地说道:“谁个生下来便会上阵厮杀?还不得上阵冲杀几次,才能学会砍人?屠军历来如此,无论是谁,只要拿得动刀,先裹挟到战阵上厮杀两场,几场仗打下来,什么杂的乱的,管保去的干干净净。能活下来的都是好兵了。”


  石青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有*、串子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中坚,难怪屠军会以血腥杀戮闻名。他们太不在意人命了,这等做法,完全是没有任何意义地消耗生命。难怪屠军战力一直不强,没有信念只有残忍的军队,即使看起来再可怕,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强军。


  “串子大叔。你愿意遵从石青的命令吗?”沉默了一阵,石青突然开口了。


  石青郑重的口气让串子很不习惯,呆愣了一下,他答道:“姑爷。麻帅临走的时候有吩咐,让我们听小姐和姑爷的命令。姑爷这般问,串子承受不起呢。”


  “串子大叔愿意听令就好。这样。。。”


  石青在城门洞里停下来,目注串子,认真地说道:“石青要安排几个新义军将校去屠军,重新整编,严格操演。你和窝盔大叔协助配合。怎么样?若是不愿趁早说出,不要到时生出龌龊。”


  串子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吭哧吭哧一阵,终究不敢反对,闷声答道:“姑爷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串子和窝盔会依姑爷将令行事。”
——

  七十一章 有理由吗?


  更新时间:2010-04-27

  孙霸并非无的放矢。占据枋头两旬不到,屠军人马从四千左右扩充到了两万有余,只是枋头青壮早被蒲洪充入军中用作对新义军作战,以至于屠军扩充的人马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就是年届五旬的老人,这些人用于耕作还能顶些用处,用于战阵,纯粹是炮灰。


  石青陪着魏统在怀嘉、修武只转了两天,便再也看不下去,传令肥子军帅府,命军帅府在志愿兵、义务兵中选拨三五十有功将士,赶赴河内,充任屠军中的都伯、军侯、军司马、校尉等职,重新整编河内屠军;同时,石青命新义军政务、民务两部,选拨有经验的能员赶赴河北,安顿枋头及河内民生,春耕备荒。


  安抚河内民生本是魏统之责,魏统眼下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只好把这些事情交给新义军民务、政务两部暂为打理。


  石青打算在获嘉待上十天半月,待军、民诸般人事安排就绪后再动身北上,没料到第三天的时候,冉闵就派人前来催促行程了。


  “这么急?难道石琨大军抵近邺城了?”这次的宣沼使者是冉闵亲卫队中的老人,和石青见过几面,彼此还算熟悉;石青问起来也就不讲客气。


  使者不明就里,疑惑地答道:“那倒不是。石琨大军还在邯郸之北,离邺城还早着呢。末将只负责传令,却不知道皇上为何催促石帅。也许是皇上想念石帅了。”


  石青莞尔一笑,道:“你倒会说话。这样吧,你回去转告皇上,石青稍微延迟两天,不久便到,绝不会误了战事。”


  如果能够自主选择,石青不会选择北上参与对石琨的战事,而是会留在怀嘉攻击西边野王的蒲洪。


  从王猛那里得到启发后,石青便明白过来,如邺城那般有重重桎梏的环境,根本没有他用武之地;若想发挥出自己的优势,他必须跳出陈俗旧规的束缚,如超然物外的棋手一般布局落子;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对的;这段时间,新义军击溃蒲洪、诛除段龛,浸蚀滠头,送麻秋入关中,战果辉煌显赫。而这一切的得来源自于他能够发挥出自己的优势,随时随地灵活自主地调整战略战术。


  所以,如无必要,石青不愿意回到束缚他的邺城。


  石青是一个有着平等理念的现代人,没有当时代人的忠君思想,对于冉闵,他钦佩、他尊崇、他拥戴,但这不意味死心塌地地效忠。在石青眼中,冉闵更像是袍泽,是伙伴,是朋友;而不是必须顺从,必须服从的君主。基于这种心理,既然认定石琨没有威胁,他自然不愿赶赴邺城。可惜的是,无论是因为礼仪,还是因为命令,他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他都必须去一趟邺城,哪怕是应付差事。也是基于这种心理,他没有急着北上,打发了催促使后,继续和魏统巡视怀嘉、修武等河内东部区域。


  冉闵显然不希望这样。


  第一批催促使后,四月十六、十七,第二批、第三批催促使接踵而至。第二批催促使说得还好,言道皇上想念日久,希望早日见到石青,为他庆功;第三批催促使态度就生硬了许多,直言让石青务必于四月二十之前赶到邺城。


  “十二道金牌传诏?”石青随意嘟哝了一句。


  一旁的魏统听见,好奇地问道:“十二道金牌传诏?这是出自何典?魏某前所未闻。”


  石青不知道怎么解释,一笑道:“小弟随意胡扯的玩笑,魏统大哥不必在意。既然皇上催促的如此紧急,我等再不可怠慢了,这就赶赴邺城吧。”


  “确实该去了。”


  魏统嘿地一笑道:“只有石帅你,与皇上亲近,才敢怠慢圣意;换作魏某,说什么不敢耽搁这几日的。”


  石青闻言一凛,蓦然想到,冉闵之所以连番催促,是否因为自己过于怠慢,以至于损了皇家脸面才会如此呢?当下不敢再犹豫,交代孙霸、串子、窝盔几句后,当日午后,便与魏统联袂北上。


  在西枋城住了一夜,四月十八的拂晓,他们再度出发,朝阳升起之时,大队铁骑来到淇河渡口,踏上了东去的浮桥。


  石青骑着黑雪立于淇河西岸,感概万千。


  对岸不远的东枋城人去城空,黎阳段勤、后赵司州刺史刘国听闻石青将段龛部落诛杀一尽,自此不敢在新义军左近徘徊,带着从朝歌掳掠的万余人丁和几万头牲畜,撤出东枋城,躲进了黎阳。


  脚下立足之地,新义军和滠头军一道,曾在此与枋头军展开好几天的殊死搏杀。


  这一场战事魏统未能参与,大队铁骑渡河之时,石青就像个导游,指点着淇河两岸,向魏统仔细讲诉当时惨烈的战况。


  “石帅。那是不是新义军衡水营的船?”叙谈之中,魏统指着南方河道,插口询问。


  石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大船三帆齐张,鼓足风力急驶过来。石青一眼认出,这是衡水营的大海船,因为缴获的枋头船只根本没有这种三桅大船。


  衡水营的船只出现在这里,不用说,是来找自己的。石青嗯了一声,道:“确是衡水营的船。我们等一等,看看是谁。”


  没多久,海船驶近,在西岸渡口泊下,船首之上人头簇簇,有不少人,石青扫了一眼,赫然发现刘启、刘复、王猛、祖凤、戴真几位军帅府当家人竟然都在,当下大为惊奇。


  水手忙着抛缆系索,搭靠船板。刘启、王猛等人纷纷在船首向石青拱手行礼道:“王猛(刘复。。。)参见石帅。”


  石青惊讶一声,问道:“枋头、河内即便要紧,军帅府多派遣些能员干吏来此打理便可,诸位怎地亲自来了?莫非有什么事?”


  “我等专为石帅而来,确实有事禀报。却与枋头、河内民生无干。”刘启在上一揖,代表众人说道:“石帅。请上船叙话,容我等慢慢解说。”


  石青狐疑地瞅瞅祖凤、王猛,但见祖凤风尘仆仆的俏脸上有些欣喜,王猛面挂微笑,不像有什么祸事的表情,当下点点头,下了战马,拎着蝎尾枪向船上行去。


  “魏统将军!烦请随石帅一道上来叙话。。。”


  石青踏上船板的时候,听见王猛开口邀请魏统上船,只是声音未落,船首便响起刘启、戴真不悦的发对声:“不可!”“好莽撞。。。”随后石青听见王猛辩解道:“无妨。王猛自有道理。”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石青正自迷惑的时候,耳听魏统迟疑着回答:“。。。这个。。。”石青知道,王猛的邀请让魏统很为难,魏统不是新义军人,该回避的时候就应该回避,何况,刘启、戴真明显表示不欢迎,他怎么好意思上船叙话?

  竟然景略兄说无妨,就应该无妨。石青一转念,选择相信王猛。于是回过头,对魏统道:“魏统大哥!请上船歇息片刻,让兄弟们也歇息片刻吧。”


  “诺!”既然石青发话了,魏统便不再迟疑,派人传令铁骑驻足暂歇,他则下了战马,随石青一道上了海船。


  “怎么回事?”石青开门见山地问,刘启、王猛这一行的阵势实在让他心中揣揣。


  “石帅。请进舱叙话。”王猛抢前一步,伸手揖让石青,随后对魏统也是一揖道:“魏统将军请入舱奉茶。”


  换作别人不答话,石青也许会立马发作,只是王猛不一样,石青相信,他如此做派,必有道理。


  祖凤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小手悄悄伸出握住了石青左手;石青向她微笑了一下,反握住祖凤;随即石青发觉,祖凤的小手很用力,似乎怕会失去般,将自己的手抓的紧紧的。


  肯定出了什么事!


  石青一手紧握祖凤,一手握紧了蝎尾枪,走进船舱,径直来到上首,拉着祖凤一起跪坐下来。


  待刘启、戴真、刘复、王猛、魏统一一就座后,石青沉声问道:“诸位!可以说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启侧过身,坐上一揖道:“启禀石帅。日后石帅去不得邺城了。皇上要杀你!我等前来,就是阻止石帅北上的。”


  “什么!”


  石青惊讶出声,双目倏张,忽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望着刘启。刘启轻轻一言,落在他耳中却如石破天惊。冉闵要杀他?怎么可能!


  冉闵并非昏庸嗜杀之人,为什么杀他?总要有个原因吧。他不是李农,没有与冉闵并排齐肩的心思;他也不是胡人,与冉闵无冤无仇;他更不是张举、杨群这等内贼,一心向胡,与自己的族人作对。。。冉闵为什么要杀他?

  想到这里,石青双目忽地一紧,杀气凛然地盯着刘启。


  冉闵没有任何理由杀他,之所以有这种传言,是有人再捣鬼,设法挑拨自己和冉闵的关系。


  嘿!外斗外行,内斗内行!

  石青打定主意,他要拿据中挑拨捣鬼的人开刀,以警诫新义军内部。
——

  七十二章 分道

  更新时间:2010-04-28

  “刘群?原来是他!”


  石青低叹一声,无力地跌坐下来。他原本不相信冉闵会杀他,可听完事情详细始末,他又不得不相信,冉闵确实动了杀心,他若前往邺城,即便不会立时被杀,也会被囚禁起来,严加审问。


  按刘启的说法,是否帮石青躲过这一劫,刘群自己并没有主意;犹豫之中,他将冉遇密奏的内容以及冉闵决定将石青诳到邺城的打算,告诉了刘启,让自己的嫡亲叔父来决定,是否向石青报警。


  刘启、刘复一家和新义军关联日深,恰逢动乱,无论是青、兖两州或是刘氏家族都需要新义军庇护,这时候,他自然不愿意石青倒下;得到密报后,刘启二话没说,直接召集刘征、祖凤、戴真、王猛等几位军帅府当家人商议对策。


  王猛、祖凤一听,顿时急了。


  王猛道:“当务之急是阻止石帅北上,善后事宜,等石帅回来再行商议不迟。”


  祖凤赞同此议。


  石青对冉闵的推崇,对大魏朝廷的卫护,王猛洞若观火,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一般人将这个消息传过去,王猛担心石青未必肯信,他还担心石青执拗起来,会去邺城寻冉闵讨说法。


  基于此,王猛先请祖凤派遣军帅府护卫快马飞奔枋头,阻拦石青北上;随后和大伙商量,请刘征留守军帅府,刘启、戴洛、祖凤一道西行,务必劝谏石青不要去邺城。


  军帅府护卫从汲县向西奔获嘉,不防石青突然转道东北到了西枋城,双方因此在路上错过;王猛一行坐船虽然慢了半日,却恰好在淇河渡口遇上石青一行。


  王猛的担忧有些多余,听刘启转诉罢冉遇密奏的内容,石青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到邺城去了。冉遇的手段极其高明,密奏的五条罪状并非纯属谣言,每一条都有事实铺垫佐证。他的高明之处在于,如果这些事实是一块无意义的顽铁,通过引导和描述,这块顽铁成了钢刀的雏形,而且是极为犀利、极度危险的钢刀;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视。


  不仅是冉闵,换作任何一个君主都不可能置这种威胁与不顾!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是这时候最为有效的手段。


  “回去吧。。。我们回泰山去,好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颓丧之中,石青觉得左手忽然一暖,被一只柔柔的小手紧紧握住,祖凤温柔的话语如春风一样拂过耳际。


  “嗯。好。。。我们回去过自己的日子。”


  话音出口,石青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嗓子已经嘶哑了,以至于声音低的仿如蚊蝇,他歉意地瞅瞅祖凤,竭力让自己露出笑脸。只是他从祖凤的眸子里隐隐瞧见,自己的笑容似乎比哭还难看。


  自失一笑,石青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诸人,叹道:“回去吧,不到邺城去。。。”说到这里,他眼神蓦地一跳,感觉座中有一人看起来极为扎眼。那人也知道自己处境的尴尬,正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眼神躲躲闪闪。


  石青蹙起眉头,目光为难地落到魏统身上。


  既然新义军要和冉闵分道扬镳,魏统不是新义军之人,原该转回邺城或者转到司州就任刺史,只是。。。他在此听了新义军诸多隐秘,特别是刘群告密之事,这可是万万不能泄漏的内情也被他听到了,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杀人灭口?

  石青不由得暗自嗔怪王猛,怎地这么不识轻重,把魏统也邀请上了船。


  王猛似乎知晓石青心思,不等石青责备,他抢先开口问魏统道:“魏将军。石帅打算乘船返回青、兖。将军可要下船么?”


  石青一下听出,王猛之言一语双关。


  原来景略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故意将魏统置于嫌疑之地,逼魏统表态去留,此外他大概还担心我会白白放走五千精骑,强逼我去吞并这部人马。


  转念之间,石青已经猜出王猛邀请魏统上船的目的。


  魏统是李农提拨起来的,冉闵将他从徐州调回,还杀了李农,只怕他已对冉闵生出间隙,若不然日后也不会投降大晋了。既然他不能为冉闵所用,将其收入新义军麾下也好。


  石青拿定主意,目光旋即变得温和起来,殷殷看向魏统,道:“魏统大哥。小弟被奸人陷害,不得不回转青兖避祸。大哥你。。。”


  石青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认为魏统并非愚笨之人,眼下情势非常明显,魏统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要敢选择下船,不等下船便会被乱刀砍死。


  “石帅。”


  王猛问话魏统可以沉默以对,石青问话他却不能不答。魏统站起身,向石青一揖,道:“统自徐州回防之时,曾接到朝廷诏令,命魏统率部归入石帅麾下,协助新义军作战。前几日,朝廷又有新的诏令下达,任命魏统为司州刺史,不过就任之前,诏令魏统在石帅节制下前往邺城。故此,未有新的诏令前,魏统仍需惟石帅将令是从。”


  魏统语意含糊,辞焉不详,不过石青还是听明白了。


  魏统暗示,冉闵没有明令要杀石青,新义军的想法只是单方面揣测;他的选择是,作为下官,他会依旧按照朝廷诏令,服从石青的命令,直到朝廷给他下达新的诏令为止;其间他不会公然反叛朝廷,投到新义军麾下。


  在几乎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魏统很固执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当然,他的这种固执在这个时候显得非常‘愚蠢’;这种‘愚蠢’的固执来源于禁卫军人的矜持。堂堂一个禁卫将军怎能轻易投靠地方私军呢?

  石青不为已甚,只要魏统听令就好。石青很清楚,魏统说的朝廷新的诏令,以后只怕再也不会有了。他这样说,除了自欺之外,也许还想给自己一个理由和安慰吧。


  “魏统大哥既然愿意听从将令,小弟就不客气了。”


  石青客气了一句,随后一板面孔,肃然道:“魏刺史鞍马劳顿,过于辛苦;石某命令刺史大人暂时在船上休养,不必随军行走。汝可愿意?”


  魏统一躬身,凛然答道:“魏统禀遵石帅将令。”


  石青嘉许地一笑,点头道:“魏刺史请随石某一道去舱外传令,禁军精骑暂有魏憬兄统带,大军先返回汲县,再定去留。”


  “魏统遵令。”


  魏统爽快地应承下来,跟在石青身后出了船舱,待兄弟魏憬来后,他站在船头上交待魏憬暂时接管军务,率领精骑回返汲县。


  “坐船不便沟通联络,本帅还是随军而行的好,沿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石青辞别众人,弃船上岸。


  祖凤和王猛跟了上来;祖凤看起来有些抑郁,似乎不放心石青的安全,说道:“石青哥哥,我和你一起。”


  石青只得点头应允。


  王猛眉飞色舞,神情与祖凤截然不同,对石青说道:“石帅!新义军应该在东枋城、西枋城各自派驻一支人马。扼住淇河渡口,枋头才能无恙。。。”


  “不用了。”石青摆手打断王猛,沉声说道:“石某决定放弃枋头,新义军、屠军一律撤至黄河南岸。”


  “什么?”王猛大吃一惊。经过氐人几十年经营,枋头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成了一片宜耕宜牧的绿洲。兼且坞堡林立,人烟稠密,各方面都比荒凉的青、兖好上不少,这样的地方怎么能白白丢弃呢?


  “为什么?”王猛不敢置信地问。


  “景略兄。这个问题,唉——到汲县后,再和景略兄细说吧。”


  王猛看出,石青的这个决定,似乎下的极为艰难。他眸子里的神色,显得极为复杂,有无奈,有痛惜,有愁苦,还有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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