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一次任务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9 19:22      字数:211747
  更新时间:2010-02-09

  黑影人语声平静,道明来意后,头微微一垂,帽檐耷拉下来,整个人缩进黑色大氅,便如缩进了乌云中般,再不闻一点声息,见不到一点行色。


  “弥勒佛!”佛图空庄严地道声佛号,双手一合却合在膝上比丘赤*裸&的胸*脯上,哈哈大笑道:“红尘俗事与我佛何干。”


  佛殿木门吱呀关上,开门迎客的比丘回转草榻之上,跪在佛图空背后,双手前伸,搂住佛尊,一双妙手在其胸腹间上下摩挲,渐渐下移,比丘口中更是低低呢*喃。。。。。。


  “师叔说的是。”黑影人语气平淡无波,只将帽檐耷拉的低了些。


  “你只需盯紧新义军,将那个节义将军纳入我佛门下,便是大善。。。”


  佛图空似乎使出化身千万的神通,双手、身体不住地和两位比丘厮磨纠缠。眼中却清亮亮,仿若另外一人;口齿异常清晰地说道:“。。。据探,这支新义军非比寻常坞堡私兵。前段时间,新义军联合青兖两州官府收拢流民数十万,夺取乐陵仓以为补充,如今麾下兵强马壮,人丁众多。万万不可小觑。”


  “是。”黑影人轻轻应了一声,疑惑道:“然则,邺城之事该当如何?莫非我佛任由石闵坐大?”


  “邺城?哼!狗咬狗罢了。由他们互相攀咬。。。”


  说到这里,佛图空手下不自觉多用了七分力,狠狠在膝上比丘胸部捏了一把,比丘呼痛娇*叫,佛图空恍若未觉,嘴角挂着一丝狞笑继续道:“。。。师兄曾言,石赵当灭;石闵、石鉴必堕入阿鼻地狱,邺城、中原需要血海、狱火荡涤!然后有伏魔金刚出世,一统天下,重整乾坤,为我佛护法。此言大善。哈哈。。。”


  说到最后,佛图空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狂笑;这笑声与四周活色春香的情景极其不符,对衬之下,显得格外诡异。


  黑影人似乎被这笑声所摄,凝立不动的身子忽然晃了两晃。


  佛图空笑声一滞,发觉到黑影人的异常,双目狠狠逼视过去,口中森寒无比:“怎么!草剑莫非入了我佛门下,有了慈悲心肠。”


  黑影人身子再是一晃,稍稍一顿,从帽檐下突地发出一阵荡人心魄的娇笑。笑声中,黑影人缓缓向草榻靠近。“呵呵,师叔,并非草剑动了慈悲之心,而是师叔点了修罗香,欲和草剑参禅呢。。。”


  黑影人语声甜腻,勾魂摄魄。佛图空听到却是面色大变,身子猛向后一缩,惊呼道:“快!熄了曼陀罗香。。。”


  似乎等不及身后丘作出反应,话刚出口,他已匆匆跃起,赤*裸*着身子,跑到殿中丹炉前,一阵搅和,将丹炉里的燃香熄灭,随后,四下飞跑,将殿中门窗一一打开。


  冬夜的寒风顺着门窗卷进来,佛图空激灵灵打个冷战,浑身上下亮晶晶的,竟全是冷汗。


  黑影人一顿,旋即娇笑道:“下次草剑拜偈之时,师叔一定要记着熄了修罗香啊。。。”话声中,冉冉飘起,迅疾出了大殿,在黑夜中一闪,再无踪影。


  。。。。。。


  二更时分,新义军赶到邺城北门外,城门悄然打开,里面闪出一行人。石青迎上去一看,为首的却是孙威。


  “孙大哥!新义军该怎么做?”石青吐掉衔枚,兴冲冲上前抓住孙威。


  “噤声!”孙威警告,压低声音道:“毒蝎兄弟,带队随我悄悄进城。待会再说。”


  石青在黑夜中默默点头,也不知孙威看见没。


  邺城北城有两道城门,一道开在西苑,一道开在皇城和官署间。新义军跟着孙威进城,沿着城墙根悄然向东,一路之上,石青不时见到明钉暗哨,想来所过之处,早被孙威控制住了。


  越过官署区,新义军跟随孙威来到戚里,穿过几条窄巷,孙威在一道敞开的门户前站住了。这里地处陋巷,门户不大,里面却很深,似乎是某座府邸的偏门。


  “进来!”孙威低声说着,一扬手,当先走了进去。


  石青带新义军跟着入内,向里没走多远,就发现这儿果然是座大官邸。三千多人进来后,一点不见拥挤;诺大府邸静悄悄的,看不到府邸主人以及仆妇的身影。


  他们进来的正是官邸后门。孙威打头,穿堂过户,一路向前,不多久便到了一座高大的正门前。看模样,这才是府邸正门。正门紧闭,旁边高墙上竖了几道梯子。孙威走到梯子下,笑对石青道:“毒蝎兄弟,你第一次跟随悍民军做事,干漂亮点。哥哥等着为你庆功。”


  石青嗯了一声,问道:“孙大哥。这是哪?武德王给新义军下达的军令是。。。。。。”


  “这是征西大都督、凉州麻刺史在邺城的府邸。麻刺史兵戎经年,很少回邺城,府上只留了十几个看守门户的,都在内宅。不会影响我们做事。”孙威说着一招手,上了一道扶梯。“兄弟。随我来。。。”


  原来这是麻秋家。石青恍然,随即蹬上孙威一旁的梯子,攀上墙头。趴上墙头,向黑夜中望去,只见亭台楼阁重重叠叠,黑压压一片,四周尽是高官显贵的府邸。


  孙威向左一指:“那里——有高台的园子,看到没。。。那是禁军领军将军羯人石成的府邸。”见石青点头,他又指向右边。“那里。。。正门、偏门紧挨的,那是侍中石启的府邸,他对面住的,就是刚卸任的河东太守石晖。石晖从河东带回来八百心腹死士,听说战力强悍。”


  石青记下三处地址,随后点点头。


  孙威缩回身子,就在扶梯上对石青传达命令:“凌晨左右,城中将会大乱;石成、石启分别在西苑、皇城发动,石晖带家兵在戚里发动。意欲搅乱邺城局势,让被监管的禁军得以脱身。若让他们得逞,对武德王的计划很不利。为此,武德王命令新义军,一俟石晖发动,立即围剿,斩断乱源,不让其搅乱戚里,不让其他人趁机生乱;另外,武德王吩咐,新义军行动若是顺利,就势攻进石成、石启两府,以其家眷为质,预防万一。”


  “孙大哥。请转告武德王,新义军必不负命,石青即便战死,也会完成武德王所托。”站在梯子上没法行礼接令,石青只好尽量说得慷慨激昂些。


  孙威点头一笑,告辞而去。


  钟鼓楼传来三声沉闷的鼓声,天已三更。石青吩咐新义军士卒就地休整进食,随后带左敬亭、韩彭等进了正对府邸正门的大堂。


  为了隐秘,新义军不敢打太多的火;空旷的大堂里,只有两朵昏暗的火苗闪烁,影影绰绰,显得十分阴森。这让石青感觉很不好,他不由的四下打量起来。


  这间大堂像是正规议事的所在,上首一道矮几一张草榻,下首依序排列着两排矮几席塌。许是大堂过大,左右两侧各立了一根圆木堂柱帮助支撑。


  蓦地,石青眼光一凝,盯到右手堂柱后。。。


  这间大堂布置得很简洁,左手堂柱孤零零的,可是右手堂柱后,却突兀地立了一个大木柜。大木柜两边开合的柜门没有合严,隐隐露出一条缝隙。


  石青手中一紧,绰着蝎尾枪缓缓踱过去。距离大木柜两三步时,他大喝一声:“鼠辈受死!”蝎尾枪忽地扬起,电闪一般刺向大木柜。。。


  蝎尾枪堪堪刺到,大木柜两道柜门忽地炸开,迎上蝎尾枪锋刃;两两相撞,木门化为木屑,四处飞扬。


  蝎尾枪稍稍一顿,继续向前;大木柜中响起一声轻咦。吃惊声中,一道黑影着地翻滚,从大木柜中急速掠出。


  “想逃!”石青冷笑,蝎尾枪倏地一弹,如神龙摆尾,掉头追上黑影,狠狠刺去。


  “啊!”没料到对手这般难缠,黑影真的有些着慌,惊叫声中,没有任何犹豫,左跳右蹿,四处躲闪,身子竟然十分灵活。


  奈何蝎尾枪的主人并非庸手,任黑影如何躲闪,蝎尾枪始终如跗骨之蛆,距离对手后背半尺许,闪耀寒光。


  “停停停——不玩了。”黑影连声惊叫,语音清脆。


  石青早已听出,对方是个女子。只是这女子一身黑衣短打,形容像极了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夜行人;让石青忍不住联想到刺客、帮派、阴谋等等。逢此大变之时,他可不想被这些黑暗势力所趁,所以手下没有半点留情。


  “住手啦!我是这儿的主人,若有三长两短,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黑影女子抓狂了,一边迅疾躲闪,一边跳脚大叫。


  再没有比这更灵验的呢。一听说对方是这府邸的主人,石青立即住手。


  他并不怕麻秋,按照历史走向,麻秋还有半年寿命,再也没有机会回邺城了。他认为,既然是这府上的主人,自然有权利躲进自己家的大木柜里,哪怕此举很荒唐很可笑,甚至有窃听军情的嫌疑,但总是有情可原的。
——

  十一章 传说中的人物

  更新时间:2010-02-10

  住手之后,石青发现,女子背上背着一把带鞘长剑,只因蝎尾枪攻得甚紧,长剑一直没有机会拔出。女子打扮得利利落落。一套黑色紧身夜行服,将身上凹凸部位表露的清晰分明;一头青丝被布帕紧紧包裹,很有几分侠女风范。


  女子很美,美在气质;一对黑黝黝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唇角不时上挑无声地轻笑,秀气的小鼻子似乎随时都会皱起来。。。五官竟是无一处不生动,给人一种活泼泼,极鲜活的感觉。只是看不清年龄大小,乍然一见,似乎已有二十四五了,细细一看,也许被她的气质误导,让人感觉又像是二八少女。


  “姑娘是谁,为何在此?”匆匆一瞥,石青前指的长枪收了回来,彻底没了杀意。


  短短交手,女子在蝎尾枪的逼迫下鹰翻鹞击,使出浑身解数,此时已累的俊脸通红,不住喘息。听闻石青发问,她眼帘一抬,霍然发现,对面一大群男人正虎视眈眈地盯过来。


  她似乎有些害羞,一拧腰,扭过身子,侧对石青,头垂了垂,偷觑一眼道:“我说我是个死人,你会相信吗?”


  女子的眼神有些期盼,有些神伤,还有些无奈,石青有些懂了,郑重点头道:“姑娘如此说,其中必是有因。石青信你就是了。”


  女子眼中闪过几丝喜色,雀跃地说道:“我‘活着’的时候叫麻姑,我父亲是凉州刺史、征西大都督。为什么会躲在这儿。。。嘻嘻,因为我无聊;听说有队禁军在这设伏,想瞧瞧热闹。嘻嘻。。。就是这样。”


  “麻姑!”听到这个名字,石青双眼一亮,重新打量起来,麻姑后面的言语被他耳朵自动省略了。


  麻秋、麻姑这是史上一对很有意思的父女。


  麻秋虽然留下了一座城池(今湖北麻城),还发明了传承千秋万载的麻将,但他留传的更大的名声却是血腥嗜杀,“杀人如麻”这个成语会让千万年之后的人记住他的恶名。


  与麻秋的残忍嗜杀相反,他的女儿麻姑留下的名声尽是美和善良,以至于死后被民间传说为成了仙。一曲麻姑拜寿更让麻姑化身为大仙——能为圣母带来长寿和幸福的大仙。


  传说麻姑少女时代便因帮助平民百姓而早早夭折,怎地。。。石青心里刚刚冒出点疑虑,转念一想便即释然,民间传说做得准么?


  “喂!你是不是奇怪我明明已死,为何还好生生活着。”石青稍一迟疑,麻姑却会错了意,撅着嘴,黯然说道:“邺城人人都以为麻姑已死,却不知麻姑没死,只是被关在这大屋里。唉。。。比死还难受。”


  一会儿之间,她的神情便是晴转多云,尽是黯然萧索。


  “哦?为何他人会以为麻姑娘死了呢?”战前时刻,石青原不该分心他顾,只是面对传说中的人物,他还是充满了好奇,忍不住一问。


  “还不是我父亲的主意。。。”麻姑耷拉下眼皮,看起来可怜兮兮地,她无精打采地叹道:“人家不装死,就要嫁给赵家的赵县臣。不愿嫁那人,就只得装死。一年了,人家夜里才能出去逛逛,白天只能待在家里。哎呀。好可怜。。。。”


  原来是这样。石青猜度赵县臣可能是麻姑自小定的亲,长大了,麻姑却反悔不嫁,麻秋对独生女儿没办法,又不愿得罪邺城赵家;只好让她诈死躲避婚事。既然诈死,麻姑就不能再公开抛头露面,否则,便是打赵家的脸;麻姑呆在家里四门不出,时间久了,难免腻烦。新义军来此设伏,她忍不住偷偷溜来,想瞧瞧热闹。


  瞟了眼麻姑身上的夜行衣,石青一笑。大凡身着夜行衣的,办得都是隐秘之事;也许只有麻姑,穿着夜行衣只为了出去逛街溜达。


  “人家难受着呢,笑什么笑。”许是太久未遇人交往,遇到陌生人感到新鲜;与石青打打叙叙一番,麻姑用很熟络地口吻嗔怪石青,连带翻了个白眼。


  石青收起笑容,肃然道:“麻小姐。石青信了你。如今我等有军情相商,还请小姐回避。”


  “哼!又是军情,一点也不好玩。”麻姑不满地咕哝一声,旋即眉目一张,嬉笑嫣嫣道:“难得有人信我。嗯,你叫石青是吧,是哪支禁军的?驻防在哪?嗯,你说,听了我就走。。。”


  石青望着那张笑脸,倒真不忍拒绝,想想也没什么,于是回道:“我是新义军石青,驻防华林苑明光宫。”


  “华林苑明光宫。。。哎呀。好久没去玩过了。”麻姑眼睛骨碌一转,偷笑一声,一扬手说了声:“再见了,石将军。”随即一蹦一跳地从大堂后跑了。


  这个女孩子和传说中的差异太大了。石青摇摇头,收摄心神,开始安排军务。


  戚里西首,与官署区相邻的是一片胡人贵族居住区,胡人称之为胡天;胡天里居住的除了羯胡,还有少量匈奴。这些人对石赵最为忠心,对石闵、李农最为愤恨。只是,一来没有能将所有人纠合起来的首领人物,二来石闵、李农管制的密不透缝,互相串联都很麻烦;所以,愤恨归愤恨,他们拿石闵、李农却无可奈何。


  襄城的新兴王石祗和邺城的汝阴王石琨瞧出这一点,于是定下计划,要让邺城先乱起来,如此,石闵、李农疲于奔命,四方镇制,胡天里的各部羯胡就可趁机联络,共同起事。


  石闵、李农意识到胡天是邺城最不稳定的因素,早早在附近安下大量明岗暗哨监视布控。这次更下决心意欲在胡天大开杀戒。而与邺城各方没有瓜葛,行事莽撞无忌的新义军就是最锋利的钢刀。


  麻秋的府邸紧挨着胡天,静寂的夜里,动静稍微闹大一点,对面听得清清楚楚。石青趴在墙头,耳朵直愣着,双眼不停地在三个目标间扫视。


  凌晨时分,天刚刚变得有些灰白,西方有了动静,那边是皇宫和西苑,几乎不分先后,两地同时爆发出一阵啸叫。


  石青打了个手势,身后院落里,整队结束的新义军士卒神色紧了紧,蓄势以待。随后,石启、石成两人府上传来一阵低微的骚动,想来他们也是一夜未睡,在紧张地等待这一刻。


  忽然,石青双眼一咪,盯向右手;那里是他最重要的目标——石晖府邸。


  晦明昏暗之中,两扇大门哗地打开,一队全服武装的悍卒涌了出来。借着府门悬挂的两盏灯笼亮光,石青看见,当先一人是个虬髯满面、眼眶深陷的中年胡人。对照孙威的描述,他可以肯定这人就是石晖。


  “胡天的父老兄弟!今天乃天罚叛贼之日,大伙随我前去诛杀石闵、李农。。。”


  石晖在府外扬声吆喝。他的身后,不断有羯胡悍卒从府中涌出,和他一起高呼口号:“天罚之日,杀石闵!杀李农!。。。”


  “推墙!”石青闻言大怒,爆喝一声,一跃跳下扶梯。


  轰——


  石晖喊声未落,被新义军掏空的、麻秋府邸二十丈长的高大院墙轰然向外扑倒。坍塌之际,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响,大地随之颤了几颤,灰尘扑地弥漫开了,喷溅飞扬,一瞬间,将四周的天空遮蔽的严严实实。


  烟尘之中,石青大声嘶喊。“新义军前进!胆敢抵抗者。杀!”


  杀——


  集结停当的新义军结阵冲出。王龛率五百人扛着扶梯冲向石成府邸,丁析率五百人扛着扶梯冲向石启府邸;石青率大队杀向石晖。


  孙威交代石青,以对付石晖为主,拿下石晖后,再顺便拿下石启、石成。


  第一次执行石闵军令,石青给新义军下达的目标是完胜、全胜。他要把所有目标一网打尽,怎会等到拿下石晖后再攻石启、石成。孙威不知新义军战力如何,顾忌石晖八百悍卒,石青怎会顾忌——两千七百新义军若是拿不下八百敌人,新义军怎敢趟邺城的浑水。


  院墙倒塌发出的巨大声响显然震慑住了对手,石晖和手下悍卒一起噤声。只是过了片刻,石晖刚刚反应过来,飞扬的灰尘中,杀声冲天,一队队整齐的步卒端着刀枪,竖着盾牌围杀过来,步卒之后,几百弓箭手拈羽搭弓,第一轮打击已经准备就绪。


  “射!”韩彭大声断喝,对于敌人,他从不会留情,先打瘫了,再考虑受不受降。


  嗡——


  一轮箭雨倾泻过去。双方相距不到三十步,正是箭矢最有效的打击距离。对方拼命地挥动兵刃拨打,仍有一二十人倒了下来。


  “冲上去!缠战!”石晖反应很快,趁箭矢间歇下来,指挥羯人杀了上来。


  这些羯人都是石晖豢养的死士,凶悍不畏死,听到石晖命令,zh立时呐喊着冲上来。新义军盾牌层叠,长枪伸缩,毫不示弱地迎上。转眼间,双方杀到一处。


  这里是居住区,街道不是很宽,只有两丈,堪堪够十五个士兵并排挤挨。两军相接,只有最前的两三排几十人接敌厮杀;新义军发挥不出人数多的优势,只能和对方拼消耗。好在新义军还有弓箭手在后支持,一轮轮地射过去,对手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快。召集府里青壮上墙,弓箭支援。”石晖看出不对,立即传令府里的青壮仆佣上墙,准备和新义军对射。命令刚下,他在后面又开始大声呼喊:“胡天的父老兄弟!奸贼杀到我们家门上来了。再不反抗,就没有我们的活路了。”
——

  十二章 故人

  更新时间:2010-02-11

  听到石晖的叫声,石青眼神一寒。沉声喝道。“亲卫队!传我将令,新义军奉命平叛,附近人等不得喧哗吵闹;敢出门者,视为作乱,杀无赦!”


  “节义将奉命平叛,附近人等不得喧哗吵闹。敢出门者,视为作乱!杀无赦!”两百亲卫齐声呐喊,一声接一声,连续不断;顿时把石晖的声音压下去了。


  “韩彭!王龛、丁析办完事后,让他们四处戒备,小心有人趁机作乱。”


  石启、石成府上只有百十仆佣青壮,拿下来应该很轻松。交代韩彭几句,石青立刻唤过左敬亭。“走!我俩冲杀一阵,尽快完成武德王的交代的任务。”这里地形狭窄,兵力不宜展开,正是猛将勇士施展的好地方。


  之所以迫不及待地亲自上阵,不仅是不想普通士卒和对方拼消耗,还因为石青有些忧虑,盼着尽快结束战斗,稳住局面。


  依据史料记载,邺城这次争斗,是以石闵、李农获胜告终。但是,身陷其中,石青对此产生了一些怀疑;他很清楚,讨逆军带走四万石闵、李农部嫡系,邺城内外靠得住的军兵只剩四万余人;邺城这么大,处处需要设防镇制,四万人一撒就没了;如今,石闵、李农手头上可用兵力并不多;而西苑、皇城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炽烈了。


  “杀!”石青、左敬亭一挺枪、一舞刀,大步上前,冲进对手战阵;新义军前线士卒压力大减,石晖部属顿感吃力,拼死上前,却挡不住两员猛将横冲直撞。


  “刀盾手退后。长枪手两翼助攻!”韩彭瞅准时机,适时下令。刀盾手闻声止步,几十长枪手在石青、左敬亭两人侧翼挺枪直刺,配合的严密无缝。


  “弓箭手!目标敌军后队、石晖院落。自由散射。”石晖府中青壮仆佣刚刚在墙头露出脸,韩彭已指挥弓箭手开弓压制。


  韩彭调度有方,石青、左敬亭勇猛难挡;石晖部属虽然号称凶悍,依然节节后退,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杀——”


  石成、石启府邸杀声大作。王龛、丁析攻了进去,新义军在两个府邸全面展开。


  “韩彭。杀进去——左敬亭。随我追敌——”石青杀到石晖府邸大门前,石晖带部属沿着街巷退却,却没有退进府内。


  “杀!”左敬亭以杀声回应,带着亲卫队粘上石晖残部。


  “石帅!是杀是留?”韩彭匆忙问了一声。


  石青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答道:“能留则留,待武德王审讯后再做定断;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用了大约半个时辰,新义军风卷残云一般剿平三家府邸;胡天其余各家一片静寂,没人敢出头滋事。


  “韩彭。你率部留下监管。其余人,押上敌酋家眷,随我去皇城。”皇城、西苑方向杀声正酣,石青不敢犹豫;石晖被无数长枪洞穿后,他重新安排部署,随后带领石成、石启家眷和新义军大部赶往西边,希望能够尽一份力。


  率领新义军,穿过官署区,来到皇城附近,城内杀声已小了许多;走到金明门外,他正犹豫是否进去帮忙时,城楼上现出周成的身影。


  “石帅。你带的有石成家眷么?若有,去西苑吧,那里好像还未结束。宫里石启已然伏诛,用不着了。”周成站在城楼上大声吆喝,石青尚未回答,身后已是一片哭声,原来是石启的妻儿听说石启已死,忍不住痛哭起来。


  石启一二十个妻儿放声嚎哭,石成妻儿兔死狐悲,跟着悲戚起来。


  石青眉头微蹙,有些犹豫,旋即定神,唤过左敬亭,道:“你带人把石启家眷押回去,审问一番,然后。。。”说道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眼中尽是冰冷的寒光。


  “属下明白。”左敬亭心领神会,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带人将哭哭啼啼的石启家人拖走。


  石青带着石成家眷继续向西,来到西苑的时候,天已大亮。西苑城楼上旌旗招展,戒备森严,看到新义军接近,已有人大声呼喝,呼喝声刚起,垛口上露出一张张弯弓张弦的羽箭。


  石青正要上去答话,城楼上出现一个老熟人——张艾。


  张艾见是石青,一招手,弓手撤了下去。“节义将军怎地来了?”张艾在城楼上大声问。


  石青一指石成家眷,道:“石晖已经授首,新义军拿下石成家眷送来,不知武德王是否有用?”


  “节义将军稍等!”张艾说了一声,走下城楼;随后,西苑大门打了开来,张艾从里面迎出来道:“节义将军有心,只是可能无用,石成叛乱已被平息多时了。”


  石青侧耳一听,西苑似乎还有不少喊杀的声音,不由疑惑地望向张艾。


  张艾一笑,道:“石成早已事败授首,如今,武德王和总帅正亲自带兵捕拿与石成勾连之辈。”


  大清洗!

  石青恍然,难怪这边战事一直不熄,原来石闵和李农趁此时机,是在彻底解决禁军。可是,他们手中兵力并不充分,依靠的是什么呢?


  石青带着疑惑问道:“武德王现在何处?石青欲前去听命效力。”


  “事情差不多了结,武德王刚回大仓帅帐。节义将军若想进去可以到那,只不得带兵入内。呵呵,这是武德王军令。”张艾公事公办地说完,似乎不好意思,呵呵笑了两声。


  石青听了,反而放心;点头应承后,命丁析、王龛带部休整,自己单独进了西苑。


  一进西苑,石青不由的一阵心惊。


  眼中所见,营房坍塌、火烬点点,残旗断刃随处可见,除了邺城仓还显整齐外。整个西苑一片狼藉,尽是激烈搏杀后的痕迹。


  这是一场大战,不知道有多少兵马参与其中!


  石青正自猜疑,侧面走来一人。招呼他道:“毒蝎兄弟!一切可还顺利?”


  石青转头一看,原来是孙威。孙大哥怎么也在?如此时刻,城防十分紧要,孙大哥怎么跑到西苑来了?


  孙威神采飞扬,兴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搂住石青,大笑道:“毒蝎兄弟,经此一战,邺城彻底是我们的天下了。哈哈哈。。。”


  “孙将军说得好啊。。。”一群悍民军士卒路过,恰恰听到,跟着孙威哄笑起来:“哈哈。。。以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需要做得,就是想法避免这个正确的开端转头滑向深渊。石青心头浮起一阵喜悦。四周顾盼,只见一队队悍民军神气十足,大声喝斥,押着垂头丧气的禁军集中起来收编。


  “孙大哥。你怎么来了,放心得下城防?”石青随口问了一句。


  “城防?兄弟想偏了,邺城城防向来针对的是内忧不是外患。”


  孙威大咧咧笑道:“何况,既然知道石祗所谓的里应外合只是虚张声势,还用担心城防?哥哥自然是来西苑为武德王助阵了。。。。。。”


  石青恍然,有城防军可用,石闵手上会多出不少人手。霍然,他双眼一凝,向邺城仓盯了过去。。。。。。


  那里,一员年青将领在一帮马弁的簇拥下,正向石闵帅帐行去。年青将领眉角轻挑,嘴唇微扬,高傲之气,跃然而出;此人一身白色征袍,经历鏖战依旧整洁;在一帮血满战甲的将士中,如鹤立鸡群,格外地显目。


  张遇!


  这人给他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一见之下,石青忍不住脱口呼出对方名字。


  听石青喊出张遇的名字,孙威想到了什么,在旁隐晦地提醒道:“毒蝎兄弟。休要莽撞。今次,张刺史立下大功,很得武德王重用。你需当心,若得机会,要向张刺史多多请益。”


  孙威清楚石青和张遇之间的恩怨,他更清楚,在悬瓠城、在明水寨,石青所作所为,对张遇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事后张遇异常恼怒,只是拿石青没有办法,这才隐忍不发。


  “哦。”石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这时,张遇似乎感应到什么,扭头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在石青脸上稍一停留,就转到孙威身上。


  孙威暗自推了把石青,随即急忙扬声对张遇道:“张大人。好久不见,晚会小将去大人军营专程拜见。”


  石青刚刚意会到,孙威是在暗示自己,要先开口和张遇打招呼时,张遇对孙威稍一示意,已转身进了石闵帅帐。


  望着张遇的背影在帅帐门口消失,孙威叹了口气,嗔怪地瞪了石青一眼。


  石青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好奇地问道:“张遇到底立了什么大功?如此得武德王重用。”


  “张刺史此次来邺,带来一万二千兵马,豫州郡兵几乎倾巢而出;他对武德王的这份心意可不是毒蝎兄弟能比的。。。”孙威如此说,石青只能暗自叹气;新义军大部没来邺城,不是他舍不得,他是为即将开始的大战做准备;邺城内部,冉闵、李农足以应付,新义军倾巢而来,除了能表现忠诚外,并无太大的作用。


  “。。。张刺史率军前来,行动非常隐秘;大军一直驻留在安阳亭,昨夜抵达城北,今晨石成刚一发动,他们出其不意从城外杀进来,一举剿灭了石成部,几支蠢蠢欲动的禁军全部镇住了。嘿嘿。。。你说,这功劳大吗?”


  原来石闵还有这支奇兵可用。石青点点头,孙威继续说道:

  “。。。张刺史的身份很贵重。他是南和张氏嫡长子,虽说被张太尉逐出家门,。。。嘿嘿,这血肉至亲说掰开就能掰得开吗?不瞒你说,武德王一直想结纳张氏和中原各地世家,听说,张太尉屡屡暗算悍民军,武德王都未计较,这次平乱,武德王担心张太尉不肯服软,参与进去,特地将他调到讨逆军中,以免当面冲突。呵呵,有这个缘由在,张刺史肯定会被武德王大用。。。”
——

  十三章 论兵

  更新时间:2010-02-12

  听孙威说了一阵,石青莫名地涌起一阵烦躁。张举!中原世家!注定不会被石闵所用,石闵为何一定要结纳他们?这是养虎为患!

  令石青烦闷的是,明知如此,他却无能为力,他得到了石闵初步的信任,可距离真正的心腹还差得远,没到可以毫无顾忌进言劝谏的地步。


  无奈地摇摇头,石青突兀地对孙威说道:“孙大哥。你说,引导历史潮流是否比创造历史更艰难?”


  孙威愣怔了一阵,认真地回道:“不懂!毒蝎兄弟。什么是历史潮流?”


  石青咂咂嘴,又道:“这么说吧,孙大哥以为,将一间旧房子拆掉再盖新房,是否比在旧房之上修补改造更容易?”


  孙威想了一阵,答道:“若是有钱有料有手艺,盖间新房自然好,就怕打烂了旧房,却盖不起新房,两头落空。至于哪个更容易些,赶明我问问工匠。”


  “孙大哥的话真有哲理。”石青扭头上下打量孙威,仿佛不认识似的。


  “哲理?那是什么东西?”孙威追问不休。


  凌晨一战,西苑禁军原有建制全部打散,尽被编入石闵嫡系部属麾下。抗命者,不是被斩首诛除,就是去职退位。至此,石闵、李农大获全胜;邺城上下无不侧目。


  作为胜利者,新义军获得了荣誉,也付出了代价;九十七名士卒战死;两百多轻重伤号。回到明光宫大营后,石青任事不理,一心为伤员治伤。


  石青以前所学以西医为主,在缺乏西药和器械的情况下,他的学问并不能得到很好的发挥;好在他还精通护理,要知道,战场上的伤患只要护理得当,伤残率会大大降低。


  不眠不休忙碌了两日一夜,新义军伤号有七人成为残疾,其他人稳定下来,伤势一好,便会生龙活虎。石青一松劲,倒头大睡了五六个时辰,直到次日午初才醒来。


  洗涮一番,亲卫送来麦粥、窝盔,石青拿起一个窝盔啃了一口,一抬眼,发现今日当值的是荀羡和诸葛羽。两位难兄难弟送上饭食,随后屏声敛气,在旁垂首侍立,严整中略略有些拘谨。


  石青见了心生感触,诸葛羽且不说他,荀羡可以史上赫赫留名的人物。按照原有轨迹发展,褚衰去后,二十八岁的荀羡接过褚衰大半职责,此时已任徐州(侨郡)刺史、使持节、监徐、兖、及扬州晋陵诸军事。乃史上最年轻的方伯——当然,他留名史上的都是名望异事,赫赫功绩却是半点也无。


  呼噜了一大口麦粥,石青含糊说道:“二位可知,庚惜、何松等诸位公子已私自潜回江东?”


  荀羡、诸葛羽一齐摇头。


  连啃几口窝盔,石青嘴里鼓鼓囊囊地说道:“江北疲蔽经年,百废待兴;缺的是任事实干,不是风流儒雅。不愿在此教化民众,抚育地方,强留无益,他们去了也就去了。二位呢。。。若是有意回转江东,明日有军帅府通联小队到,二位可与他们一起回青兖,转道南下。”


  荀羡、诸葛羽对视一眼,荀羡上前果断地回道:“荀羡二人暂无南下之意,愿追随新义军,在邺城做番大事。”


  石青一推粥盆,站起身来,点头道:“能做此想,配称大丈夫。”荀羡、诸葛羽上去收拾碗盆,石青踱到帐外。被暖烘烘的冬阳一晒,顿时神清气爽,几日来得疲劳不翼而飞。


  癔症了一阵,石青招呼荀羡、诸葛羽道:“走。二位陪我四处转转。”


  荀羡、诸葛羽一个欲去牵马、一个要去拿枪,都被石青阻止了。“就在附近转转,勿须过于严整。”


  左敬亭欲待招呼人跟上,也被他挥手止住,交代了几句,带着荀羡、诸葛羽出了大营。


  三人沿着营外巡守士卒踏出的小道缓步而行,石青在前,两人落后半步,分列左右。走了一程,石青突兀地问道:“二位愿意带兵么?”


  荀羡、诸葛羽俱是一喜,荀羡文绉绉答道:“固所愿耳,不敢求耳。”


  石青闻言一笑,慢悠悠道:“二位有心为新义军出力,石某自然不会怠慢。这样吧,辎重营的一千青壮补充战损后,还有八百余人,两位就任军司马,一人统带一半,暂时归入亲卫营下辖。”


  依这二人身份,若在大晋,军司马就是芥末大的官,谁也不会放在眼里;特别是荀羡,他早已是驸马都尉、吴国内史,赫赫一方的大员;奇怪的是,得到石青的任命后,两人显得异常振奋,笑视一眼,一起上前,对石青行礼叩谢,齐声道:“谢石帅拔擢,羡(羽)必不负石帅所托!”


  “嗯。起来吧,勿须多礼,这是你二人靠真本事挣来的。。。”正说之间,迎面走来一群宫女,石青斜刺踏上一条草径,回避开去。荀羡、诸葛羽连忙起身跟上。


  “石帅。可否指点荀羡带兵之法。”荀羡紧走几步,开口请求。亲身经历过鏖战的荀羡、诸葛羽显然成熟了,亦知真正的战场与无聊闲谈时的截然不同。


  “带兵之法!?”乍然听闻,石青怔了一怔;他平时很少考虑这些,大多时候,是凭直觉经验行事,很少系统地概括过。


  思索了一阵,石青斟酌着说道:“以石某看来,带兵首要之道不外乎两条。其一:军纪需严。特别是平日操演,必得严格贯彻,要让军中士卒养成不折不扣服从命令的习惯。如此,临战之时,即便有人畏缩、有人恐惧;号令之下,他们仍会不由自主地服从执行。。。”


  荀羡若有所思,附和道:“号令之下,如臂使指,诚如是也。”


  “。。。其二:为将者需指挥简明。战事一起,动辄上万人马搅成一团,逢此乱局,胜败不仅在于士卒平日操演如何,更在于为将者临战指挥能力如何。值此时刻,指挥号令一定要简单明了,士卒听闻,勿须思想,能直接做出正确反应,便为上佳。另外,指挥将领让士卒完成的攻守动作愈简单愈好,攻就是攻,疾如风火;守就是守,不同如山。最忌的就是号令繁复深奥,变阵、换阵等种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回头望了眼疑惑不解的诸葛羽,道:“。。。你二人大概读过不少兵书;其实,以石某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世间兵书,大多是没上过战阵的文人凭空想像出来的;那些复杂多变的阵势,带上玄妙奥的解释,无事时读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一上战阵,统统无用。敌我交战之初,战阵出于混沌状态,简单直接的攻杀,才会给对手造成威胁;若是如书中所言变来变去,那是找死。会将己方士卒变得糊涂,无所适从;将己方战阵变得松散,出现破绽;接下来就是战败。。。”


  诸葛羽有些懵懂,下意识地问道:“以石帅所说,若是做到这两点,就能百战百胜?”


  “不!做到这两点,只能算是一直强旅,离百战百胜还差的远。”石青断然否定。


  荀羡插口问道:“以石帅之见,如何才能百战百胜?”


  “除了适才说得两点,一支军队,若想百战百胜,还需要很多因素。譬如将士勇敢,为将者身先士卒,为卒者悍不畏死;譬如顺天应势,上有朝廷支持,下有民众拥戴。。。不过,除了这些,还需要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石青倏地住口,抬头遥望着天际。


  天空中灰灰白白的云彩变幻来去,时而化作高山峻岭,时而化作战马长戈,石青双眸随之变换,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那几支百战百胜的雄师英姿。


  “不知石帅指得是什么?”荀羡顺着石青的目光看过去,却没看见什么异常,于是小心地询问。


  “军魂!军有魂魄,便是无敌雄师!”石青慨然而答,随即悠悠道:“历史上曾有一支军队,气吞万里如虎,所向无敌;他们拥有军之魂魄,那就是‘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历史上还有一支军队,挽狂澜于即倒,百战百胜;他们也有军魂,那就是‘直捣黄龙,洗靖康之耻’。。。”


  “等等。。。石帅。这个‘直捣黄龙,洗靖康之耻’出于何典?”诸葛羽纳闷地问了一句。


  石青一滞,随即笑道:“呵呵。。。这是野史,老人口口相传下来的,石某也不知出于何处。”


  诸葛羽唔了一声,又问道:“石帅。新义军有军魂吗?若有,又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石青一阵沉默,他迫切希望新义军能拥有自己的军魂,可惜,短时间内,这是不可能的。


  荀羡暗地横了诸葛羽一眼,怪他让石青难堪了。荀羡北上有段日子了,新义军上下作战勇敢,悍不畏死,他是知道的。但如石青口中的军魂,他敢确定,新义军没有。一群来历不一、被石青依靠血性、胜利、前途等等强行聚合起来的乌合之众,怎会拥有让人沸腾战栗、不惜为之抛洒鲜血的军魂?

  过了好一阵儿,石青才开口回答诸葛羽的问题。“新义军应该有也一定会有军魂,只要石青不死,总有一天,新义军人会明白自己的职责,会为这个职责拼搏战斗;新义军必将无敌于天下。”
——

  十四章 偶遇

  更新时间:2010-02-13

  荀羡、诸葛羽互相看看,没有再询问新义军的军魂到底是什么,各自低头想着心事。


  三人默默地踱过一片空旷的荒草地,激烈一通后,石青心情开朗了许多,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顾自笑了一声,随后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二位若是带兵,石某别的不担心,只担心二位过于聪明,喜欢用计。”


  诸葛羽听了有点犯傻,摸摸脑袋,纳闷道:“石帅如此说,好生奇怪。用计不好吗?”


  “西蜀诸葛武侯出自琅琊诸葛氏,也算是你的先人。听说,昔日诸葛武侯以空城之计,保住西蜀主力安然退返。是真的么?”石青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诸葛羽。


  提到诸葛武侯和空城计,诸葛羽眼中闪现出憧憬兴奋的光彩,口不应心地替先人谦逊道:“确实有此一说,不过也是野史,并无佐证。”


  “其实,石青以为,诸葛武侯此举甚为不智。”


  石青兜头泼了诸葛羽一盆冷水,其他的好说,这种指摘,诸葛羽说什么也不会服气,他一扭脖子,便欲争辩,石青一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西蜀得以抗魏,是因为有诸葛武侯在,并非因为多了几万兵马;由此可见,诸葛武侯安危远重于几万大军安危;以石某之意,宁可大军尽覆,也要保得诸葛武侯安全。武侯自陷险地,保护重要性次之的大军,岂非不智?”


  诸葛羽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石青显然对族中先人极为推崇,即便指摘其不智,也似乎是出于关切,并且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荀羡对此却不以为然,道:“荀羡以为,诸葛武侯此举最妥不过。大凡智者,胸有丘壑,自有两全其美之策,既护得自己安全,又保的大军安然回返。正因如此,才得以流传千古。”


  诸葛羽一听,连连顿首,道:“对!对。。。令则说得透彻,羽也是如此认为。”


  “果然不出我所料!世间尽多聪明人。”石青哈哈大笑,荀羡、诸葛羽脸色赫然,有点不好意思;他们直以为石青是在考校,看到石青笑得这么畅快,便以为自己通过了考校。


  石青笑了好一阵,随后收起笑容,正色道:“实不相瞒,如万牛子哥哥这般憨直之人带兵,我不担心,我反倒担心你等‘聪明’人带兵,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荀羡、诸葛羽齐齐一呆。


  “你等须知,世间事很多非人力所能夺,大凡智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便是诸葛武侯,也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敢事前断言必成?施空城之计,乃为仁心所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事成,却有极大侥幸。岂是你等以为的胜券在握、安如泰山?”


  说着说着,石青冷哼一声,语气愈发严厉。“哼!这世间偏生有许多聪明人,以为满腹锦绣,智殊在握。却不知事到临头,悔之晚矣!”


  荀羡、诸葛羽听出石青语气不善,有些着慌;一起躬身告罪道:“属下受教了!”


  石青摆手示意,淳淳说道:“以石某之见,用计有两不好;其一,意外因素太多,殊难把握;稍不留神,反给了对手可趁之机。其二,用计是为取巧,一支军队过于依赖取巧,不知觉就会丧失攻坚力,还会丧失坚韧。此为得小失大。须知,坚韧、顽强才是衡量军队的标准。”


  “石帅说的是!”荀羡、诸葛羽恭谨地附和。


  石青不知他们是否真正信服,口气却缓和了许多。继续说道:“若能不为这两点所累,用计不是不可;只需分清态势、择机而为;特别是在敌众我寡、胜少败多之时,只能用计侥幸一逞,再不用计那就是个大傻瓜。”


  说到最后,他顺口开了句玩笑,引得荀羡、诸葛羽矜持一笑,一场严肃的对话旋即轻松下来。


  三人说笑着随意漫步,石青突然咦了一声,诸葛羽问道:“怎么啦?石帅。”


  石青盯着右手的一片白杨林子,古里古怪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感觉这里挺熟悉的。”一棵小白杨下,一个空酒坛子斜斜依倒。石青认出,这里正是他遇到断臂宫女的地方。不由自主地,他向右边踱去。


  走到小白杨下,石青向四周打量一眼,这片林子东西狭长,隔断了很大一片苑子;林子南边是什么不可见,北边,新义军大营在西北三四里外,东北方四五里外也散落着几栋亭台楼阁。


  随意看了一眼,石青便顺着白杨林子向东漫步。走了一程,一阵莺莺燕燕的欢声从前方林子里传出,听声音是一群女子正从林子里出来。


  石青停下脚步,转目四顾,意欲等林子里的女子出来后再过去。忽地,他眼皮一跳,觑眼向前瞧去,只见一个纤细娇柔的女子身影从林中闪出,向东北而去。


  女子一袭单薄的紫纱长裙,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显得不甚娇弱;走出几步,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不经意地转头一瞥,见到石青,女子呆了一呆,随即受惊了一般,眼神怯怯一敛,碎步而去。


  是她!


  石青望着那个空荡荡的衣袖,有些心痛,有些怅惘,痴痴呆呆地站在那出神。


  欢笑声蓦地大了,一群青衣宫女嬉笑着从白杨林出来,石青身子一动,迎了上去,指着远去的紫色背影,直愣愣地问道:“各位姑娘,你们可认识那位女子?”


  宫女们见惯了戍卫禁军,倒也不怕石青;听问后,有个女子大大方方地答道:“这位将军,那位可是个宫中紫衣,不是我们这些青衣攀认得上的。。。”


  石青不在意紫衣、青衣这些高低身份,听宫女这般说,觉得有些失望。正欲道谢之即,那女子嬉笑道:“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过,那个紫衣原是先皇贴身侍女,很得先皇欢心;去年不知为何被太子斩去左臂,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清心阁。嘻嘻,至于姓名,倒是不知了。”


  原来她的左臂是被石宣斩断的!石羯不灭,天理难容!

  石青一阵光火。石虎一门论起残忍暴虐,一个赛过一个,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已不能用常理来形容。这种垃圾怎么能让他们在世间存活!

  石青只顾着暗自发怒,也忘了向那个青衣宫女道谢;待他省悟时,那群女子已经走远。他犹豫了一下,缓缓跟了上去。


  荀羡、诸葛羽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稍倾,诸葛羽用眼神询问,荀羡偷偷一笑,一努嘴,示意跟上。


  来到一个小径岔道,那群青衣宫女径直向右,那边有个被围墙圈起的园子;石青踏上左手小径,这条小径尽头,是个孤零零、小巧雅致的阁楼。紫色的背影正向阁楼移过去。


  没多久儿,紫色身影消失在阁楼雕花门后;石青毫无知觉地迈着步子,待走到阁楼前的石阶前,刚欲举步,他忽地一呆,一阵犹豫。


  我这是在干吗?她便是孤苦又能如何?世间比她更加孤苦的何止千万?这等时刻,有多少大事等着我谋划,岂能顾得这些?


  石青不由一阵踌躇,明知不该再向前去,可若就此而去,似乎又有些不舍。


  正在这时,吱呀一响,阁楼一侧,两扇雕花木窗打了开,露出女子紫色的身影;那女子似乎没看见石青三人,依窗凭栏,遥望着苍穹发呆,秀眉不时微微蹙起,似乎被什么烦忧困扰。除此之外,白瓷般的肌肤没有任何表情,但偏偏让人见了生怜。


  见此情景,石青心中一定,暗自失笑:石青啊石青,你现在不是成天钻在故纸堆里长吁短叹的学生仔;你是敢作敢当、杀伐果断的新义军军帅毒蝎。想见一个女子见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


  想明白这些,他再不犹豫,抬脚踏上台阶。


  荀羡、诸葛羽面面相觑,正自犹豫是否跟上之即。两匹快马飞奔而来,其中一匹之上的骑士是石青亲卫,另外一匹没有骑士骑乘,战马浑身乌黑,没有一丝杂色,却是石青的坐骑黑雪。


  那名亲卫隔得老远就扬声招呼:“石帅。有武德王军令。。。”


  石青刚刚踏上最上一级石阶,听到叫喊,心中莫名地一松,不由自主地向打开的窗子望过去。


  紫衣女子听到动静,正转脸看过来,与石青的眼光一碰,她蓦地垂下螓首,身子一闪,闪进了阁楼。


  石青自失一笑,收拾了心情,快步走下台阶,一摆手止住亲卫,走远了一些,这才问道:“武德王有何军令?传令官是否在营中等某接令?”


  “武德王命令石帅今晚去王府赴宴。”亲卫随后解释道:“传令官传了军令就走了,左校尉说,这不是军机大事,却是急事,让属下带了坐骑,请石帅早早动身。”


  “这个左敬亭,倒也知道动心思了。”石青苦涩地咕哝了一句。左敬亭的心思他很清楚,左敬亭是想让石青早点赶到王府,趁这个机会和武德王以及其他将领大臣多打交道,联络一下感情。


  石青不算石闵身边亲近的人,明光宫距离邺城还有二十里,因此,无事之时,新义军很容易被人遗忘,呆在这旮旯里,姥姥不痛,舅舅不爱,石青为此很着急,这样下去,怎么影响未来的局势?

  左敬亭不明真实原因,却知道石青为此很焦躁。急惶惶送来战马,就是一种暗自提醒。


  “好!走,我们早点去邺城赴宴。”石青欣然大叫一声,跃上黑雪,小跑起来。只苦了荀羡、诸葛羽在后迈开大步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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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章 笑脸

  更新时间:2010-02-14

  一迈过武德王府高大的门槛,石青就已断定;这是一场庆功宴。他急匆匆赶来,早到了许多时候,此时离晚宴还早,武德王府,却已是宾朋满堂,欢声鼎沸。


  王府卫士腆胸凸肚,刻意严正的脸掩饰不住矜持;上百侍女仆佣来回穿梭端茶送果,脚步轻快,翩然若舞;胡睦、苏彦等石闵嫡系亲信,眉飞色舞,志得意满;更多的、石青不认识的文臣武将,三五成群散在亭前廊下,说笑哄闹;王府上下人等,无论客、主,个个满面红光,精神振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石青挂上笑容,缓缓走了进去,小心地向四周打量。当眼光落到迎门的草坪之上时,他蹙起了眉,隐隐觉得不对。


  草坪之上,四五个貂尾皮帽的胡人,或斜躺或倚靠,围在一起吆喝着什么。中间一人,霍然是他见过一次的大赵国侍中、匈奴人呼延盛。


  “讨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呼延盛干嘛高兴成这样,他也来庆功?”石青疑惑不解。


  石勒灭了前赵,对匈奴刘氏大加诛杀,对内迁中原的另外三部匈奴却是安抚有加;呼延氏(原匈奴呼衍部,内迁中原以后,被赐姓为呼延。)乘机崛起,隐然成匈奴四部之首;石闵此次行事,主要针对羯胡石氏,雅不欲匈奴搅和进来,所以将呼延盛调到讨逆军中,以为牵制。


  石青知道,若是能够选择,呼延盛只会选择石氏,绝不会亲近石闵。这是与汉人相比,人数较少的胡人共同的生存本能——弱者相互联盟以抗衡强者。当然,强者若是强大到联盟也无法抗衡时,他们会转而选择臣服。


  怀着疑虑,石青径直来到大堂门外,抬眼一瞧,他看见堂内有不少人跪坐说话,石闵高坐上首,当即报名而入,上前偈见。“新义军石青见过武德王!”


  “哈哈。。。好!勿须多礼,快快请起。”石闵和其他人一般,话语中透着浓浓的兴奋。


  石青谢过,起身向上看去。。。。。。石闵往昔严峻刚健的面目彻底松泛开了,眉梢眼角尽是喜意,目光中闪耀着愉悦,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放松。


  一路荆棘走到这一步,确实可喜可贺。石青不由得露出宽慰的微笑,替对方感到高兴。眼光轻轻一扫,随即,他刚刚绽放的笑容顿时呆滞了。


  大堂里有不少人,张举、赵庶、刘群。。。只是没有李农。张举、赵庶笑得比石闵还灿烂,似乎是他们取得了胜利。


  石青一阵发毛,看到他们‘真诚、由衷’的笑容,他再也无法笑出来。


  坐在大堂上和石闵说话的都是大人物,这些大人物不会理睬石青这个小角色的想法。


  “节义将军,汝去找孙威、张艾,今日高兴,你们兄弟好生聚聚。”石闵笑着吩咐。


  石青答应着告退。


  王府大议事堂四周站了很多人,个个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形容极其夸张。出了议事大堂,石青默默地在一张张陌生的笑脸中穿行,从这些笑脸之后,他似乎很清楚地看见了得意、虚假、傲慢、无知、隐忍。。。各种各样不同的的心情。


  没走多远,石青的心情就变得糟糕透顶,再也没有寻找孙威的兴致,他掉头转向偏僻无人处走,只想躲起来清静一会儿。


  谁知孙威偏偏这时候在他眼前冒了出来。“毒蝎兄弟。你问的事我找工匠打听了。。。”


  孙威斜刺上来,吆喝一声,一把搂住石青,兴冲冲说道:“工匠们说,基脚若是没坏,修修补补还是容易一些,只是住着没新房子舒心。若是基脚坏了,必得推到,重新打基脚方可。你问的那房子,基脚坏了吗?”


  “基脚坏没坏?嗯,这是个问题。”石青不置可否地应付一声,一努嘴,问道:“孙大哥,他们都在高兴什么?”


  “高兴什么?当然是高兴讨逆功成,朝廷得以安定。怎么,毒蝎兄弟不高兴?”孙威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这就算是功成了?”


  石青喃喃自语。却不防被孙威听见;孙威断然肯定道:“这当然算是功成!兄弟,经此一役,石启、石成、石晖伏诛,对头损折殆尽;讨逆军没出变乱,安然回转;如今武德王声震朝野,邺城内外无不慑服。如此不算功成,怎么算是功成?”


  听孙威一说,石青脑中蓦然闪过石闵那张异常松泛、轻松地笑脸。他不由瞿然一惊:不仅孙唯如此想,只怕石闵也同样做此想。大家都以为功成,松懈下来,坐享太平!这种想法实在危险!

  “不行!我要向武德王进言,小心谨慎,眼下离真正的功成还早得很。”石青握拳咬牙,狠声念叨。却被孙威一把拉住了。


  “兄弟!你这是干嘛?太莽撞了!”看那架势,孙威是真的急了,勃然变色道:“你知道吗?马上就到除夕了,武德王和大司马、太尉商定,趁此时机要大力赏赐拔擢有功将士,大伙正在兴头上;你这么一说,不仅武德王觉得扫兴,其他人也嫌你多事。。。”


  石青一呆,苦闷着说道:“孙大哥,此时离真正的功成还早,真的不能松懈。。。”


  “天塌下来,有武德王顶着!兄弟你操这份心干吗!”孙威宽慰地拍拍石青,劝解道:“以前恁般艰难,武德王都能带我们闯过来;眼下要人有人,要粮有粮;有什么可担心的?”


  “孙大哥。。。”


  石青欲待再说,却被孙威强行打断。“好了。毒蝎兄弟,今儿高兴,休提烦恼之事。走,随哥哥走走。”


  孙威不由分说,搂着石青向府内走。


  石青虽有满腹心事,此时也只能无奈作罢。随孙威跨过一道拱门,进了一个小花园。花园几乎被苗圃完全占据,只中央有一六角小亭,应该是赏花之处。小亭内外挤挤攘攘,正有一二十人在此相聚。


  石青匆匆一瞥,只见亭子正中,张遇、王泰、蒋干三人相对而立,随意聊着。三人显然是这群人的中心,被其他人团团簇拥着;三人之中,张遇似乎更加超然,矜持地应付酬对;王泰亲热地往他身上凑,蒋干稍稍离开一点,相比之下,最不显眼。


  石青脚下一缓,有点踌躇。


  “兄弟。听说你至今还未拜会过张刺史,这可不对。。。”


  孙威似乎感觉到什么,在石青耳边嘀咕道:“。。。无论职位、岁数、资历、家世,你都该先去拜会张刺史,说几句好话,将过去的间隙了结。否则。。。”


  孙威没说否则会如何,顿了一顿,突兀地说道:“张太尉请王将军传话,要将张刺史重新收回家门。。。”


  孙威的担忧石青很明白,他却顾不得考虑这些;只想着张举要将张遇收归家门这件事。


  张遇背叛石闵和张举此举有关吗?张举为何请王泰传话?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

  想到深处,石青不由蹙紧了眉,脚下一重,停了下来。孙威不防,伸手带了一带,只将石青身子带的动了一动,却未带离原处。


  恰在这时,张遇的目光扫了过来,看到石青愁眉苦脸不愿接近的的样子,张遇不屑地冷哼一声。


  “贤弟,怎么啦?”王泰问了一声。


  张遇冲石青一撇嘴,讥笑道:“那厮许是想过来和我说话,却又抹不开脸面。哼。真不知武德王如何想得,这等天生的反骨贼也收入军中。”


  张遇说罢,亭子里十数道目光齐刷刷盯向石青,王泰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后,安慰张遇道:“前段时间,武德王急需人手;仓促间四方招纳,难免良莠不齐。哼!待朝中安稳下来,该淘汰的自然会淘汰。”


  张遇霍地一扬眉,截然道:“兄长此言大善。武德王总*理万机,难以面面俱到;拾阕补遗,正是你我兄弟之责。”


  石青、孙威自然听不到亭中诸人的议论。


  孙威还在低声劝告石青。“兄弟!王将军、蒋将军都在呢,你过去露个脸,攀扯些交情,不定以后就会得到些照应。”


  石青没将张遇放在心上,对王泰、蒋干却不然;若能和这二位攀些交情,确是不错。“孙大哥说得对。走,我们去拜见卫将军、左将军。”


  两人向亭子走去,走得十余步,小花园外,王府前院附近突然传来一阵阵喧哗:


  “。。。大和尚亲来恭贺。。。”


  “快去迎接!”


  “拜偈大和尚去!”


  。。。。。。


  大和尚佛图空也来了?他来干什么?石青心中又是一阵翻滚,思虑间,亭子里张遇说了声:“诸位将军,我们一起去迎迎大和尚可好?”


  亭子里顿时爆出一阵叫好声。随即张遇为首,一众人出了亭子,急匆匆赶往前面。路过孙威、石青身边时,没一个人停下来招呼攀谈;只蒋干嘴角含笑,微不察觉地冲二人点头,示意了一下。


  没一会儿,小花园里已是人去园空,冷冷清清。孙威唉地一声长叹,没再说什么。


  石青一笑道:“孙大哥。走,我们看大和尚去。石青还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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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章 放胆直言

  更新时间:2010-02-15

  石青拉着满脸不情愿的孙威来到王府前院。这时候,前院熙熙攘攘的宾朋已没了踪影,都早早迎到府外去了。


  原来大和尚人还未到,就已闹出偌大动静;这派头委实不小。石青无奈摇头,他知道此时佛教初兴,至于其中到底如何,知道的却是不多;只当作好奇,瞧瞧看看。


  等出了王府。他才知道,这大和尚的派头委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王府外人山人海,文臣武将依序排列,石闵站在最前,张举、赵庶、张遇、王泰、蒋干、刘群。。。紧随其后,恭立路旁。


  南边东西直道方向,百十步外,磬石清音,响声不绝,低声佛音中,前二、后八,十个表象庄严的大德引领着一个白生生的大胖和尚缓缓而来。


  “今日一切果,皆是昨日种;今日如是为,种下明日果。。。。。。”大胖和尚笑容可掬,口念偈语;一步一句,抑扬顿挫;煞是好听。


  大和尚在十来步外,石闵迎了上去,合掌赞道:“弥勒佛。有劳大和尚亲临,小王感激不尽。”


  “弥勒佛。武德王真乃伏魔金刚转世。。。”佛图空合十一礼,眼光一转,温温润润地扫向在四周,赞道:“。。。霹雳手段一出,四方群魔俯首。可喜可贺。”


  石闵脸泛红光,谦谢道:“此乃英杰名士抬爱。小王不敢独占其功。”


  “该当的。该当的。。。”佛图空与石闵并肩而行,悠悠诵道:“众望所归,大势所趋,武德王当仁不可让。”


  “哈哈。。。大和尚谬赞。”石闵哈哈大笑。


  石闵将佛图空迎进王府大堂,在主人席位右手侧面摆了一个矮几,请大和尚就座。


  石青发现,主人席位左手位置、与佛图空座位遥遥相对、超然于其他宾客的,还有一张空空荡荡的座位;想来这是李农的席位。


  佛图空来后,寒暄一番,众人纷纷入座,这时,天已有些昏黄,晚宴即将开始;可是,却不见李农、周成等悍民军人的身影。


  瞧到这点,石青暗自忧虑:难道李农另有要事,今晚不来了?


  显然不是石青一人发现这点,其他人也看到了。太宰赵庶锊着几缕稀疏的胡须问道:“敢问武德王,今晚老帅是否会来?”


  石闵一怔,旋即笑道:“当然。老帅忝为半个主人,怎会不来?”


  “这就是主人的做派么?!”大堂内响起一声嗤笑。嗤笑之人乃是张举族弟张贺度,此人半年前位次还比石闵高少许,如今两人却是天壤之别。所以,他的嗤笑声中隐含了三分不忿。


  “混账!这儿岂有你说话的位分?”张贺度话音刚歇,大堂里就响起一声清斥;喝斥之人却是张举。张举双目紧锁,大声责骂:“老帅和吾相交数十年,论起来还是汝之长辈,岂容汝胡言嗤笑?”


  赵庶附和道:“张将军莽撞了。李总帅德高望重,军民人等无不爱戴;将军岂能背后嗤笑?”


  张贺度望了一眼张举、赵庶,又望望石闵,长叹一声,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不敢再说话。


  “哈哈哈。弥勒佛!”佛图空长笑三声,口诵佛号,对张举、赵庶说道:“两位大人果然好见识。李总帅一生怜苦济贫,活人无数;实乃菩萨转世。我等当敬之爱之,切不可随意辱之。”


  石青早有疑虑,一直暗自惕然;听到佛图空说李农“乃菩萨转世”时,猛然一凛:菩萨转世?这岂不是比石闵的伏魔金刚转世还要高上半层!?


  心惊之余,偷眼向上首的石闵瞧去,只见石闵脸色灰黑沉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石青心中一凉,暗叫糟糕,正欲筹思,只听大堂里一阵乱,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哄喊开了:弥勒佛。。。大和尚所言极是。李总帅万家生佛,公德无量,当是菩萨转世。


  石青听闻,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窟窿。。。捧杀!这是捧杀!


  石青心中先入为主,再看张举、张贺度、赵庶、张春。。。连带佛图空等一干人,就好像在看戏一般。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声嘹亮的报传:大司马、乞活军李总帅到!

  报传声到,大堂内再次响起一片热烈的哄声。“总帅来了。。。快迎。。。。”


  “弥勒佛!”佛图空起身合十,笑咪咪地冲石闵说道:“武德王。大司马来了,我等说不得要去迎迎。。。弥勒佛。”


  石闵脸色一正,肃然道:“大和尚说得是。我等确实该去迎迎。”说着,肃手示意,和佛图空一起迎了出去。


  不一会儿,石闵、李农如众星捧月,在一众文臣武将的簇拥下并排而入。石青发现,随李农一起来的,不仅有周成、李农三子,还有王*震、王衍等一大帮显贵,这些显贵和簇拥在石闵身边的人仿若泾渭,竟是异常分明。


  王府议事堂异常宽大,摆了近百席榻;只是来宾实在太多,只有身份特别贵重之士才能在左右两侧前排享受单人独席的尊荣;石青、孙威这种位次的,只能两人合一席,缩在后排角落里。


  石青躲在角落里,落寞地看着这一幕人生戏剧,正觉得愁苦难耐之际,突听身边响起一声冷哼,闪眼看去,却是同席的孙威拧眉攒目,盯着李农身周显贵,甚是不忿的样子。


  石青若有所悟,悄悄向四周看去,只见张遇、王泰、蒋干、包括张艾,和孙威一般无二,无不有些忿然。


  这就是天意人心吗?难道不能改变么?想到深处,石青满嘴苦涩,对这顿庆功宴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致。恍恍惚惚之中,他连石闵祝酒词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明白,但见一盏盏红烛燃起,一道道菜肴送上,一坛坛美酒打了开。。。


  酒宴开始了,哄闹喧哗声随着宾客酒意上涌越来越大,大堂的气氛热烈之极,几百人杯来箸往,你敬我迎,相互间宛若至交亲朋。


  不行!绝不能这般混淆下去,悍民军、乞活军必须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朋友,谁又是真正的敌人!


  石青将酒盏望矮几上重重一墩,霍然站起,穿过几重矮几,径直来到堂前,他没有理会李农、佛图空,只对石闵躬身行了一礼,大声道:“武德王!石青有一言,今日不吐不快,请武德王允准。”


  石闵受众人相敬,喝了不少酒;不过依旧很清醒;见了石青做派,他眼中流露出些微笑意,端起一碗酒递过来,道:“莽撞大胆的毒蝎竟也知道守礼了,不错。本王赏酒以壮汝胆;喝下去后,汝放胆直言就是。”


  石青逊谢接过,仰头喝下那碗酒,随即一抹嘴问道:“请问武德王,今晚之宴,可算是庆功之宴?”


  石闵哈哈笑道:“不错。倒也算是庆功之宴。”


  “既是庆功之宴,属下倒有些不明白了。。。”石青似乎十分纳闷,挠挠头,随后霍然转身,指着在前排单人独席就座的张举、赵庶、呼延盛等人,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这些人算什么?有何功劳可言?怎敢安坐于此?”


  石青的声音不大,闹哄哄的大堂上,只有前排左近的宾客才能听到;当他问出第一个问题,听到的人齐齐闭嘴,惊讶地看向他。大堂两侧偏后的宾客没听见石青的问题,只觉得前面猛然一静,当下不由自主地闭嘴看过来,正好听见石青问的第二个问题,这些人当下瞪大了眼。前面和中间安静下来,最后就座的都是身份低微,十分惊醒之人;当下停盏放箸,将注意力放到堂上,恰恰听到石青第三个问题。


  石青说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大堂内一片静寂,呼吸彼此可闻;这让他的声音显得大了许多:怎敢安坐于此!!!


  清亮的斥责像一道寒风,从大堂上空掠过,从人们的心头掠过,让人彻骨生寒。


  石闵惊呆了。他刚刚还夸石青“守礼”,没想到转眼间,石青就给他闯出这么大个祸。要知道,为了拉拢这些世家望族,他一忍再忍,忍常人不能忍;强装笑脸周旋,不断施恩拔擢。这么做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赢得稳定的时间,以便从容筹措。可。。。这个石青确实太莽撞了!

  张举、赵庶、呼延盛指摘的贵人连带大和尚佛图空都茫然地望着石青,不知道这是哪冒出来的一根葱,为什么会突然发难?


  刘群、胡睦、王衍等人,像看白痴一样,好奇地盯着石青上下打量;白痴不稀奇,稀奇的是,白痴怎么还能混成一军之帅。


  李农、周成面色阴沉,双眉紧锁,石青此举无异于自杀。能在前排就座的,哪一个不是出自势大财雄的豪门?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翻云覆雨之辈?随便一个瞅准时机就可能令石青万劫不复;何况石青一下得罪这么多!


  “咣当!”一声脆响在大堂内回荡,原来是孙威的酒碗掉到地上,酒碗碎成几瓣,可他兀自未觉,只张大了嘴,伸长了脖子一动不动地呆望着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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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章 是否当斩

  更新时间:2010-02-16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蓦地,大堂里响起一声怒吼:“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狂饽!”


  怒吼的不是石闵,而是张遇。张遇坐在第二排,听得稍微晚了一点,待反应过来,他拍案而起,戟指大吼——因为石青中指、食指指向所在,正是张举。


  石青转头看了张遇一眼,一皱眉,慢悠悠地说道:“某乃新义军军帅石青,蒙武德王拔擢,乃堂堂节义将军。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石某如此无礼。”


  刺史比杂号将军身份贵重许多,品秩却相差无几,再说张遇不是石青直属上司;即便石青与张遇针锋相对,也不犯怠慢上官之罪。


  被石青一激,张遇暴跳如雷,赤红了眼珠子扑上来意欲厮打,口中斥骂不休:“某乃世家贵胄,岂是你这个贱奴可以比拟的。。。”


  “世家贵胄。好高贵的东西!”石青连声冷笑,侧身一闪,躲过张遇一扑。


  石青铁下心要把敌人、朋友之分当众撕掳清白,当下扬声叫道:“石某便是贱奴又有何妨?悍民军、乞活军大都是贱奴出身,与石某兄弟相称。你这般高贵的东西,却不配和石某称兄道弟。。。狗东西,给我滚开。”


  话声中,他瞅准空子,腾地一脚,踹在张遇脸上;直将张遇踹的惨叫着跌出。


  “哎呀。。。”王泰、苏彦惊叫抢上,扶起张遇;这二人卫护张遇,只是见石青一直躲闪,以为他终究不敢还手。谁料他竟如此狠辣,一旦有机可趁,下手毫不留情。


  一脚踹出,石青自感畅快了许多,惬意地拍了拍手。。。


  “嗷!”张遇羞辱难当,嚎叫着挣脱王泰、苏彦扶持,再度扑向石青。他的脸被踹成青一块、紫一块的,此时被怒火扭曲,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


  偏偏石青没心没肝,对此毫不在意,斜睨着扑过来的张遇冷笑道:“石某以为这个东西有多高贵呢?谁知不过是个欠揍的狗东西。。。”冷笑声中,他的双脚不断腾挪,跃跃欲试。


  “够了!”石闵怒吼,一掌狠狠拍下,他案几上的菜碟、酒盏一阵跳动。


  石青瞧见王泰扶下了张遇,这才放心地回首行礼道:“武德王。。。”


  说到这里,石青偷偷瞧了一眼;只见石闵满脸乌云,黑的似要滴出墨来,双眉竖起,虎目圆睁,正狠狠地盯过来。


  石青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身子弯了一些,心虚地辩解道:“武德王,这须怪不得属下。属下蒙武德王允准,直言问疑,这厮却上来辱骂殴打,好生可恶,石青无奈,只得正当防卫。”


  石青话音未落,大堂里扑哧响起几声笑。


  石闵恼怒地一扫,却没发现是哪几人没忍住笑;他的脸不由得更黑了,盯着石青喝道:“好一个毒蝎,不仅生出一副好胆,还生了一嘴利齿。哼!如可知道?就凭以下犯上,胡言指摘太尉、太宰、侍中之罪,已足够砍下汝项上头颅!”


  石青一呆,旋即一拧脖子,身子挺起,站得笔直,亢声说道:“石青以为,胸有疑而不坦言禀呈,是为事上不忠。故此,宁肯得罪几位大人,也当冒死直言。”


  “执迷不悟!狂妄之极!”石闵大怒,低声吼道:“冒死直言!?汝欺某刀不快乎!”


  石青已豁了出去,从容一揖,朗声道:“武德王刀够快,杀敌催胆摄魄,却不会斩杀自家兄弟。”


  石闵一僵,蹙眉垂敛念叨了一句:“自家兄弟?”


  “对!我们这些贱奴,悍民军、乞活军、新义军。。。就是武德王靠得住的自家兄弟。。。”


  石青趁机进言,他担心被人打断,说得又急又快。“。。。其他座中诸公,峨冠宽袍,却不知几人是在隐忍,几人是在取巧;不知几人笑里藏刀,几人口蜜腹剑;他们惯于望风使舵,坐享其成;半分也靠不住。。。”


  “混账!”一声喝斥打断了石青的话语,这次却是王泰。王泰存心要为张遇出头,瞅准空子立即站了出来。


  石青与王泰同属禁军系统,王泰的职位比石青高多了,虽非直管上司,石青仍然不敢马虎,叉手一礼道:“卫将军所言混账,不知何指?”


  王泰极其不善地盯了眼石青,随即将他撇在一边不予理睬,转对石闵道:“武德王。无论乞活还是悍民,确实有不少兄弟出身低了些;正因如此,大伙才追随武德王拼杀搏命,意欲挣个出身富贵。峨冠宽袖,人人欲得之,岂是罪过;毒蝎以此指摘,兄弟们日后谁敢晋身朝堂;此言不仅荒谬,居心更是险恶,欲陷武德王与天下人为敌。”


  石闵悚然一惊:“不错!世人皆有向上之心,若峨冠宽袖者不可靠,难不成世间尽是低贱草民才成?”


  石青心中一沉,偷偷向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堂中诸人尽皆点头,深以石闵之言为然。便是孙威、张艾、周成等,也是默然颌首。恍然之间,他终于发觉自己冒失了;他想让悍民、乞活相互明白,谁才是真正可以信赖的朋友兄弟,谁知措辞激烈,言语失当,不仅得罪了一大帮旧人,也犯了新贵之忌。


  念及此点,石青便欲上前请罪辩说,正在这时,张举、赵庶、呼延盛等七八个显贵离座而起,对石闵一一抱拳,张举开口道:“吾等年事已高,归隐之心久矣。今武德王贤德仁义,理政有方,朝廷清明;正是吾等离去良机;告辞了。”


  张举说得很大度,只字不提石青指摘,也不说是为避嫌而去;可石青听在耳中,却如五雷轰顶。张举愈是如此说,石闵愈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而这个交代,无疑就是对自己的处罚了。


  不出所料,石青刚刚想透这些,石闵已经拍案而起,沉声道:“来人!将石青给本王绑了。”


  四个王府护卫上前,搂头背膀将石青绑了;石青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受缚。


  料理了石青,石闵才对张举道:“太尉和各位大人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正是为国出力之时。朝政繁重,本王需用之处甚多;请各位大人鼎力相助,切勿言退。”


  张举、赵庶等含笑不语。


  石闵一皱眉,转对李农道:“总帅。怎生处罚石青这个狂徒是好。”


  石青听到‘狂徒‘二字,心中稍安,石闵如此说,是讲他视为狂妄莽撞,并未入罪。


  “当斩。”


  李农淡淡两字回答,却让石青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了。他偷偷向石闵看去,只见石闵双眉紧锁,踌躇不决;他转看向李农,李农面无表情,似乎当斩的言语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正偷瞧间,石青忽觉有异,眼光一转,只见李农身后一排的周成冲他挤眉瞪眼,似乎在取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石青疑惑间,突听石闵问道:“周成。你和石青相熟,依你之见,石青是否当斩?”


  石青连忙瞧过去,只见周成咬牙切齿地回答:“当斩!”


  石闵诧异地责问:“周成。石青可是拿你当兄弟的,你怎地没一点兄弟之情?”


  周成似乎有些着恼,气咻咻地说道:“这等狂妄莽撞的兄弟,还是不要的好。否则,早晚被他害死。”


  石青听出周成这话半真半假;周成是真的恼他莽撞,却并非不认自己这个兄弟。


  哼!当斩?我倒要看看,石闵若真的斩我,你们是否会袖手旁观。。。


  石青暗自赌了阵气,再次看向石闵,只见石闵脸色反而和缓下来,恢复成平时融融大度模样。“张太尉。石青狂妄莽撞,冒犯了诸位大人。念在他年青无知,诸位大人给他一次改过机会如何?本王代他向诸位大人讨个情。呵呵。。。。”


  石青一怔。没想到石闵为了自己会放低姿态。感动之余,他竖起耳朵,听石闵继续说道:“。。。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怎么也要打这小子几十军棍给诸位大人出气。哼!不打一顿,本王也是气愤难消呢。。。”


  “张举不敢当。”张举风淡云清地一笑,指着摁趴在地的石青洒然道:“这位将军之言,举怎会放在心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他人随口一言,便为此烦恼不休,举只怕什事不成,早因烦恼而死了。呵呵。。。刚才言及隐退一事,确是早存此心。武德王既然不允,张举自当勉力而为,为朝廷稍尽绵薄了。”


  石闵大喜,欣然道:“太尉存有此念,真乃朝廷之福,社稷之福。”顿了一顿,石闵一指石青,怒道:“把石青给我拖下去,重杖八十军棍。哼!杖责之后,将他直接扔出王府,不得再来,以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四名护卫齐声称诺,拖了石青,径直出去。


  “谢武德王不斩之恩!”石青挣扎着叩谢,随即被带出大堂,耳听大堂里传来石闵兴致盎然的声音:“诸位!且请举杯共饮,今晚不醉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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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章 江湖高手?


  更新时间:2010-02-16

  初更时分,几个王府护卫提溜着软瘫成一团的石青出了王府正门。“新义军的人呢?来接你们军帅。”一声吆喝,几个护卫忠实地执行了石闵的命令,将石青扔出王府,随后拍拍手,转身入内。


  因是赴宴,石青没带多的护卫,只带了身手高超的左敬亭和邺城万事通马愿陪伴。王府护卫的吆喝引得王府外聚集等候的上千护卫马弁一阵骚动;左敬亭和马愿随即从中抢出,一个牵马、一个扛枪,急惶惶奔过来,见石青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不由惊叫:“哎呀。。。石帅!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挨训了呗!”石青手撑着地,抬起头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他皮糙肉厚,八十军棍要不了性命也伤不了筋骨;其实并无大碍。不过,由于石闵治军甚严,八十军棍一点没有掺假,揍得他屁*股大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没有几日将养,只怕难以自由行走。


  军帅被打成这般模样,左敬亭和马愿却不敢替石青叫屈;只能寻话安慰。左敬亭抱起石青,让他脸朝下,向面布袋一样,横趴在马鞍上。“石帅,先这样将就着回去了。呵呵,石帅难得清闲,可以安心休养几日了。”


  “你。。。奶*奶*的,学会。。。说话了。”黑雪迈开碎步,一颠一颠,石青趴在上面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


  马愿扛着蝎尾枪跟上来,咋呼呼问道:“石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哎呀。。。”石青不住口地痛嚎,可还是断断续续地将酒宴上的争端说了出来,只隐瞒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哎呀!不好。”马愿听石青说完后,惊慌地叫了一声。此时他们将近邺城北门,北门城门已关闭多时,两侧城门洞里灯火闪耀,值守兵丁大多在里面躲避寒风。


  马愿瞅了眼值守兵丁,惶急道:“节义将军。你闯下大祸了。像太尉那般人家,门客、死士无数,族亲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坑害对头,鸩毒刺杀、坑陷诈取,无所不用;岂是我们能招惹的?这一刻,只怕消息已经传出,他们已备下人手陷阱,等着我们入殻呢?”


  被他这么一说,左敬亭当即慌了。连声问道:“石帅身子不便,无法动手,这可如何是好。。。”


  马愿道:“以属下之见,我们去城门洞歇身,暂过一夜,明日再请孙将军派人护送,如此方妥。”


  石青侧头瞅了眼天色。只见晴空无云,一轮缺月照的天地间清清白白,甚是光亮。当下一笑道:“无妨。今夜月色不错,即便有埋伏,也可提前发现。何况,他们消息传的再快,也需要安排部署人手;其间我们并无耽搁,赶急一些,应该可以抢在对方部署前,赶回明光宫。”


  说到这里,石青笑了一笑,道:“我若怕了这些鬼域伎俩,以后还怎么带新义军冲锋陷阵?”


  左敬亭、马愿无奈,马愿只好上前和城守军交涉开门事宜;他是城守军老人,兼且城守军知道武德王府夜宴一事,倒也没有留难;说了一阵,便打开城门放三人出了城。


  邺城北门与清漳水相夹的是片五六里宽的平原地带。清亮的月光洒在稀疏的树干上、洒在光秃秃的荒野上,四周情形清晰可见——寂寥空旷的荒野,阗无人迹。


  石青得意的话音随着黑雪的碎步一起一伏:“怎么样?我说无妨就是无妨。本帅才不会相信,对手行动会这么快。你俩看,哪有一个人影!”


  左敬亭嘻哈着附和,马愿却道:“无论如何,小心谨慎总是好些。”


  三人一马一路急行,不久到了清漳水上的浮桥附近。这条浮桥是沟通清漳水两岸最主要的通道,长约三十丈,桥板由一根根挺直的白杨树相互捆扎铺就;桥下有十条凿沉的船舶为墩支撑。浮桥的北边,便是华林苑了。


  走到这里,三人或明或暗,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到家了。。。”左敬亭嘘了口气,伸手拍了掌马屁,黑雪踢踏着碎步迈上桥头。马愿颠颠跟上,笑道:“不知附近有没有巡视的兄弟?”


  正值天寒地冻,新义军夜晚值守只在华林苑设了十来个钉子岗,巡视早已作罢。三个人都知道这点,马愿如此说,也只是存了点侥幸和奢望罢了。


  “左右不过。。。”左敬亭正随口应付着,突听前面的石青大吼一声。“什么人?出来!”他心中一惊,抢步上前,身子刚刚一动,前方已传来轰隆巨响。


  巨响声中,两根铺做桥板的白杨树忽地飞起,带着啸叫的风声呜呜地砸向石青;声势惊人之至。


  “石帅小心!”左敬亭狂呼一声,越过石青,护到黑雪身前,一翻手,擎出鬼头刀,迎着急冲而来的白杨树狠狠劈去。


  “左敬亭当心。。。”趴在马背上的石青紧跟着提醒左敬亭。因为他知道,两根白杨树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会由挑起白杨树的人发出。


  石青话音未落,一条黑影从桥下无声无息地升起。


  “轻功?他奶*奶*的,真有江湖高手!”石青侧目一瞧,顿时目瞪口呆。桥下冰面距离桥面至少有八尺高,黑影从下面跃出,竟然跃离桥面七八尺高,直如空中飞人一般。


  黑影挡住了天空中的缺月;三人直觉的天地间一暗,尽皆被阴翳笼罩住了。昏暗之中,一点寒芒格外刺目;原来是黑影手中长枪的锋刃反射的光芒。


  “嗨!”左敬亭吐气发声,一刀劈开一根白杨树,随即急忙挥刀,欲待劈开第二根后迎战对手。。。


  黑影身子在空中一转,倏地从左敬亭身侧掠过,长枪一划,如毒舌吐信,无声无息地刺向石青。。。


  “哎呀!贼子敢耳。。。”马愿惊叫一声,反应过来,慌忙舞着石青的蝎尾枪上前一挡。


  黑影人在空中,手中长枪借力一拨,马愿禁受不住,身子一旋,转跌开去。黑影势头用尽,跟着落到桥上。


  石青匆忙一瞥,只见对手是个三十左右的瘦削男子,男子一身黑衣,背对月光,看不清面容,只一对精光闪烁的眸子在黑夜中熠熠放光。


  “嗨!”左敬亭劈开第二根白杨树,手中刀更不停留,顺势后挥,直取黑衣男子。


  从石青感觉有异,发声呼喊,到左敬亭劈开白杨树、攻向黑衣男子,发生的一切如电光急火,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黑衣男子刚刚落地站定,左敬亭就已攻了上来。黑衣男子手中长枪轻巧地一挑,拨开鬼头刀。随即身子一动,意欲扑向石青。石青发现,这人手中枪长仅八尺,既短又巧,当是步战之兵。


  左敬亭不是马愿能够比拟的,一刀无功,第二刀、第三刀。。。。一刀刀连绵不断地攻上去。对手不弱,马愿身手相差太远顶不了事,石青安危系于他身,左敬亭不敢有丝毫松懈。急急抢攻,缠死对手。


  黑衣男子身子一滞,不得不回身抵挡;他不想与左敬亭纠缠,一边抵挡鬼头刀一边向石青的方向挪去。


  黑雪无意识地跟着回退,远离两人拼杀之地。石青趴在马背上,仔细瞧去,只见这人手中枪是步战之兵,长仅七、八尺,短小却极为灵巧,被黑衣男人使得花团锦簇十分好看,有时如鞭、有时如剑、有时如锏,甚至有时像匕首一般。


  只看两人过了几招,石青便知,左敬亭除了招沉力猛之外,其他都不如对方;久战下去下去,必定吃亏。


  正在思索对策之际,马愿滚爬起来,他跑到石青身边,惊慌道:“石帅!对手好厉害。你骑马先走。别管我们。。。”


  说着,他使力捶了黑雪一拳。黑雪吃痛,嘶鸣一声,猛然蹿出,从正在打斗的两人身边冲过,向华林苑奔去。


  正在打斗的两人齐齐一呆,黑衣男子率先反应过来,掉头追了上去。


  左敬亭气的破口大骂马愿:“蠢猪!石帅若是有事,我定将你大卸八块。”说着,匆匆追了下去。只是刚走几步,左敬亭又停下来,回身抛给马愿一个号角,大嚷道:“吹号!吹号!全军集结号!”
——

  十九章 武术与杀法


  更新时间:2010-02-17

  浮桥距离新义军大营至少还有十五里,在这儿吹全军集结号纯属儿戏;待号角递传出去,人马赶过来集结,黄花菜都凉透了。左敬亭病急乱投医,只冀望附近的钉子岗过来帮忙,哪怕招来一什两什士卒也是好的。


  嘟——嘟——嘟——


  悠长的全军集结号在浮桥上响了起来。


  号角响起来的时候,石青从马上摔了下来。石青若是能够骑乘,马愿的主意无疑很好。可惜马愿慌张之际,忘了石青屁*股和大腿*根负伤不能骑乘这件事。


  夜晚不比白天,黑雪视野不清,脚下难免颠簸;闯过浮桥,只颠得几颠,就将上面的面布袋——石青给颠下去了。


  这一下摔得实在,将石青摔了个屁*股墩。


  “哎——”石青吸溜着冷气,屁*股、大腿一带火辣辣地,扯心撕肺地痛。


  刚吸溜一阵,石青就被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惊得住了嘴。循声看去,他看到了左敬亭魁梧的身影,左敬亭一手拎刀,撒开大步向他奔来。


  令石青感到不妙的是,那个黑衣男子正手提长枪,无声无息地掩杀过来。他在左敬亭前方,距离石青比左敬亭近,速度更比左敬亭快许多。


  石青趴在地上四处打量,看到一处林子后,他想也没想,径直爬了过去。江湖有云:逢林莫入。石青冀望黑衣男子是个老江湖,听说过这句话并将之视作行事准则。


  马愿吹了一阵集结号,腮帮子有些生痛,当下停下来揉*搓;耳听远处有号角回应,依次下传,马愿安心了一些。


  随后,静夜中响起了一阵马蹄踏响之声。马愿心中一喜,新义军的兄弟反应真及时,这才多久就有人赶来了。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好几十骑士正从西边清漳水上游沿河驰来。他不由的纳闷了:那边不是新义军的防地啊?


  马蹄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骑士奔了过来,双方面目模糊可辨,马原定睛一看,只见这群骑士无甲无铠、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看起来不是士兵,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私兵。


  马愿脑袋轰地一响,立马明白过来:这些骑士不仅不是救星,反倒是催命的阎王;对手安排刺杀部署稍稍迟了一些,自己这一行人回转时,只一人赶得及埋伏在桥下行动,其余大部刚刚赶到。


  转眼间,几十骑冲上浮桥,直向马愿撞来。马愿大叫一声,一跃跳下浮桥,慌张之下,他在冰面上重重跌了一跤。


  此时,马愿再也顾不得痛疼,一溜爬起,顺着冰面狂奔。他是多年老兵,知道战马在冰面上无法奔驰追击,只要顺着冰面跑,对手未必追得上自己。


  几十骑士没有理会马愿,他们从浮桥上呼啸而过,径直向华林苑深处驰去,目标直指石青逃离的方向。事实上,不用他们赶到,石青已是危在旦夕。


  石青可以断定,黑衣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客老手。面对目标,没有多余的言语,不会有半点迟疑,有的只是果断地挺枪直刺。。。


  短枪和主人一般,无声无息不带一点风声,只有看到锋刃上的寒芒暴虐地撕裂黑暗之时,才会明白它的可怕。


  石青来不及躲进林子,奋力一扑,鱼跃而出,闪过致命一枪。人刚落地,立即翻滚出去。耳听噗地一声,适才所在之处传出穿刺的闷响。


  连续使出两个闪避动作,石青感觉下半身已经完全麻木,好像不是属于自己的了。可他不敢犹豫,双手在地上一撑,身子醋溜前移几尺,再次侧翻,旁挪一步,顺势翻身坐起。


  刚一抬头,眼前寒光乍现,对手短枪如跗骨之蛆,急刺过来。。。


  “吼!”石青吐气发声,猛地爆出一个短促的吼声,吼声之中,他头一侧,闪过枪刃;右手倏地伸出,斜斜一圈,抓住对方枪杆。


  “撒手!”石青再次爆喝,右手猛地一带一送。


  “哼!”黑衣男子闷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被石青快速转换的力道带了个踉跄,不过,对方不是庸手,虽有小小失利,短枪并未撒手。黑衣男子反应极快,借着踉跄的步伐,双手使力一抖,夺枪之余,顺势刺向石青小腹。


  石青坐在地上,无法使力,既不能和对方硬夺短枪,又无法避让,危急之下,他将左手搭在短枪上,双手使力,整个人全挂在短枪之上;随着对方前刺,他的身子也随之向前滑溜。


  “嗨!”黑衣男子爆喝一声,双膀使力一扬,竟将石青挑得飞了起来。


  巨大的甩力让石青再也抓不牢短枪,他不由的双手一松,身子向外抛出,黑衣男子更不停留,几步赶上,短枪狠狠向空中的石青刺去。。。。。。


  石青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睁睁看着短枪刺来,却毫无半点办法。


  千军万马我来去自如,没想到今日竟丧生在一个见不得人的刺客手中!石青心中极不甘心地闪过这个念头,身子拼命扭了扭,希望能避过致命之处。只要这一枪要不了性命,他就还有希望——左敬亭已经赶到了。可是,被近尺长的锋刃穿刺后,真的还有希望吗?左敬亭更在五步开外。。。。。。


  石青不敢想象下去,他一赌气,睁大了双眼,狠狠盯着急刺而来的锋刃,似乎想看明白,这件东西是如何要了他的性命。


  闪亮的锋刃挟带着冷厉的寒气扑面而来,无情!决绝!


  就在这时,石青听见脑后呜地一声急响。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他身侧掠过,恰恰撞在黑衣男子短枪之上。这件东西力道极大,竟把短枪撞的歪斜出去。


  见到这一幕,石青虽不知具体为何,却也猜到有救兵来了。看来死不了啦。他心中一松,任由自己向后甩去,一番痛疼他还受得了。只是。。。迎接他的并非坚实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响起女子嘤咛娇*哼,石青整个人坠入温柔乡中。背脊挨处一片柔软;口鼻之中尽是幽香,耳畔但闻娇*喘呢喃。从杀气凛冽蓦然转为璇旎春光,石青恍若如梦,已不知置身何处。


  “小心!”身后传来一声清音,石青感觉身子不住后退,许是女子不堪重负,正倒退着卸去冲击力;大概担心摔着石青,女子将石青搂抱得甚紧,以至于石青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片凹凸和温*软。


  黑衣男子短枪被撞歪后,稍稍一顿,飞身追来。


  “杀!”左敬亭终于赶到,大喝一声,对准黑衣男子搂头就是一刀。


  黑衣男子无奈回身,迎战左敬亭。


  女子停止后退,她似乎知道石青身子不便,小心扶着他斜斜躺下。在躺倒的那一刻,石青急忙转头去看——一张惹人怜爱,白瓷一般的俏脸出现在他眼前。


  “是你!”石青情不自禁惊讶出声。危急关头救他一命的竟是那个断了一臂的紫衣宫女。


  紫衣宫女平静无波,淡淡地说道:“当心,又有人来了。只怕是你对头。”


  石青一怔,旋即一阵急促的马蹄奔驰声传入耳中;适才他恍恍惚惚,竟没有注意到有大队骑兵临近。此时一听来骑方向,他就知道来者是敌非友。


  “快!我们到林子里与他们周旋。”石青指着旁边的林子对紫衣宫女随意吩咐,口气自然的好像多年的好友一般。


  紫衣宫女怔了一怔,望了一眼石青说得林子。林子不大,孤零零地耸立在荒野上,看起来没有隐秘的退走之路。


  紫衣宫女伸出右手,提着石青腰间丝绦,轻松地把他拎到林子里,小心地让他斜靠在一棵枯树上,随后右手一抖,衣袖中滑出一柄两尺长的短剑。她则持了短剑戒备地站在石青身边护卫。


  石青暗自乍舌。原以为这是个娇滴滴惹人怜爱的弱女子,不曾想她的力气这么大,短剑隐藏的又是如此巧妙;看起来倒像是个江湖女侠之类的人物。


  那队骑士到了。黑衣男子一边与左敬亭纠缠,一边喝道:“目标在林子里,快追,别让他跑了。”


  几十骑士跃下马,舞刀挺枪闷声不响地冲进林子。


  紫衣女子已不说话,身子一动,鬼魅一般,踏着诡异的步伐迎上去,叮叮叮——几声轻响过后,有人惨呼,一个骑士手捂咽喉,颓然倒下。


  “武术!”石青靠在枯树上,霍然睁大了眼。来到这个时代八九个月了,石青以自己的亲身体会以为,这个时代是没有武术的。无论是司扬、左敬亭的刀法还是石闵的戟法、矛法,在石青看来,都是——杀法!战阵之上的杀人之法!

  可看到紫衣女子的剑法后,他再次认定,这个时代是有武术的,包括和左敬亭厮杀的黑衣男子,施展得招数也更像武术,不像杀法。只是,目睹女子和黑衣男子施展出各种精妙绝伦的招数后,石青反而有些失望。这些招数和杀法相比太精妙了,让人防不胜防。同时,正因为其精妙,雕琢匠气太重,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与简单直接的杀法相比,华丽有余,威力不足。
——

  二十章 有客来访

  更新时间:2010-02-17

  “锵——”


  一名骑士挥刀劈砍,紫衣宫女短剑斜架,顺势一拨,将对手刀引到一边,对面骑士立足不稳,随之一个趔趄。。。对方几个骑士陆续冲上,刀枪高扬跃跃欲试。紫衣宫女身子微侧,短剑划出一道圆弧,护住己身,随后刺向对面骑士。只是一瞬,对面骑士已经拿桩站定,挥刀挡住这一剑。


  石青暗自摇头。紫衣宫女若是不理会其他对手,先行格杀当面敌手,再转头对付其余对手,时间仍绰绰有余;只可惜乱战之中,紫衣宫女习惯先护自身,结果错失杀敌良机。


  这就是武术和杀法的区别吧。


  武术以防身健体为要,注重的是自身没有破绽,先守后攻。平日的习练,将这种理念和习惯深深烙进人体本能,临战之际,不自觉做出各种防护反应。


  杀法不同。杀法是杀人之法,注重的是攻击,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收割生命之法。战阵之际,面对刀枪丛林,任何防护都没有用,只有不停地劈砍刺杀,在刀枪临体之前,杀死敌人。


  看了几招,石青对武术和杀法已有了深深的感悟。单论技法,单打独斗起来,紫衣女子和黑衣男子似乎都比左敬亭强上一筹,可上了战场,左敬亭杀敌数目绝对比两人加起来还要多,存活的机会更比两人大的多。一个是法,一个是术,相差不可里计。


  就在石青思索之即,对方骑士全部冲进林子,呈扇形包抄过来。石青粗略一看,便知紫衣女子卫护自身已有些勉强,指望她保护自己只怕不可能。


  “给我杆枪!”石青喊了一声。


  紫衣女子正自酣战,闻言后手下不停,脚尖一勾一挑,一杆木枪倏地飞起,准确无误地扎在石青面前。


  “好!”尽管对武术有所不以为然,可见到紫衣女子露出这等绝活,石青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声。赞好声中,他一手扶住枯树,一手拨出木枪,使力一抖,大喝道:“你且过来。他们想要我的命,可惜没那个本事!”


  紫衣女子一滞,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石青,身子绕了几绕,在林木间忽进忽退,旋即摆脱对手,退到石青身边。


  紫衣宫女喘息着吐出一道道若有若无的气雾,酣战一阵,她似乎有些疲累,那张俏脸更加白皙,一点血色也无。石青瞧得心痛,百般柔情在胸臆间蔓延滋生,最后只化作一句简单的问候:“累了吧?别怕。”


  紫衣女子恩了一声,螓首垂低三分,直如一怯怯的邻家小女儿,再无半点杀伐之气。


  “你叫什么名字?”石青终于想到一个该问的问题。


  “草剑。”紫衣宫女垂首轻答,稍稍一顿,她霍地抬头,如一头警惕的小鹿,望着四周戒备道:“小心!”


  稀疏的林木间,几十名敌人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影影绰绰,仿若鬼魅。


  石青恍若未见,在黑夜中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咧嘴笑道:“放心好了,你好生歇息一会儿,交给我了。。。。。。”


  话音中,斜倚在地的木杆枪倏地弹起,在夜幕中闪了几闪,两名最突前的敌人捂着咽喉无声无息地倒下。他们的惨叫未及发出,声带已被贯穿。


  草剑眼波一闪,有些诧异,随即眼脸一垂,怯怯地向石青缩近些,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螓首抵在石青左臂之上。


  石青扶树而立,单手舞枪,将身前护得风雨不透。他仍自有暇,低头瞥了眼草剑,只觉得心中柔柔的、暖暖的。“别怕,有我在呢。。。”他的语气温柔之极,一种属于男人的豪情油然而生。


  对手平时大概多有配合,训练有素;一见正面突击受阻,几个领头人物相互打了个手势,几十名敌人随即分开,从四面围攻过来。他们显然是欺石青行动不便,难以顾及身后。


  草剑听到动静,抬眼一扫,看出对方意图后,身子一闪来到枯树另一侧,护住石青背部。


  石青没有阻止,低声宽慰道:“小心点,别伤到自己。救兵马上就到。。。”


  石青笃定得很。这里是华林苑,新义军驻防地,只要拖延一时半刻,胜利必定属于自己。


  事实确是如此,马愿吹响集结号后,号角声通过钉子哨依次下传;远方开始亮起火把,火把蠕动着向这边靠近,那是附近的新义军士卒赶过来查看究竟。


  “杀!”


  对手也知道时间不多,不再保持沉默,呐喊着冲上来。


  “杀!”石青木杆枪弹起,习惯性地爆出一声吼,吼声如雷,短促暴烈;惊得身后草剑一颤,旋即打起精神,挥剑挡住敌人。


  林子里的战斗突然激烈起来,喊杀声、惨叫声连绵不绝,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传出很远。似乎听到了动静,远处的火把移动的快了起来,径直向这边靠过来。人好没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什么人在新义军防地械斗。通通住手!听候发落!”


  “你*奶*奶*的!叫什么叫!快去林子里救援石帅。。。”左敬亭不耐烦地怒骂。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喘,却无大碍。


  “啊!?石帅!弟兄们。杀进去!”一什新义军士卒怒声大叫,呐喊着杀进林子。


  敌人分派人手,上前抵挡;石青压力随之大减。


  这一什新义军刚到,紧跟着号角鸣响,马愿吹着集结号,带了一什士卒也赶了过来。随即四周人喊马嘶,火光大作,一队队新义军纷纷赶来。


  “撤——”看出形势不妙,黑衣男子在林子外大声下令。林子里的敌人闻声纷纷窜出,一一跃上战马,打马离去。左敬亭心中不甘,和马愿一起带着十几个士卒缠上去,只是人数太少,被黑衣男子独力挡了下来。


  黑衣男子见同伴都已离去,随即抽枪急退,跃上一匹战马,狂奔而去。


  “罢了!仔细检查一下,看有没有活口,带回去审讯。”石青勉强吩咐了一句,这次当真把他折腾苦了。全身上下痛疼酸软,早没了精神力气,只凭一口气硬撑着。


  马愿殷勤地凑上来要背石青,左敬亭一脚踹开马愿,吼道:“滚开。回去再治你的罪。”随后蹲到石青面前道:“石帅,我来背你。”


  石青正要爬上去,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当下撑着左敬亭的后背扭头四下寻找,只见月光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在远去。


  “草剑!”石青大喊一声。“不要走,和我一起回营吧。。。”


  草剑身影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向前,不一会儿,就被黑夜淹没。石青怅怅地叹了一声,左敬亭嬉笑道:“石帅。看中了?赶明找武德王求个情,讨过来就是了。”


  “多事!”石青重重地擂了左敬亭一拳,随即趴倒左敬亭背上,哎呀大叫:“痛死我了。。。快走,快走。回去检查。。。”


  回到大营后,石青又受了一番折磨。


  这晚他在地上翻滚跌爬多次,泥土草屑从绽开的皮肉里钻进去,将他的屁*股和大腿部位糟蹋的不像人形。左敬亭烧了热水,意欲给他清洗;石青担心感染,一狠心,在水里放了一把盐。


  盐水不仅消毒,还能销魂。左敬亭开始清洗,石青也开始兴奋地嚎叫。半个时辰后,左敬亭清洗完毕,石青仍在兴奋地低声哼哼。他实在没力气叫了。


  伤口包扎完毕,石青出了几身透汗,整个人空空荡荡,倒是清爽了许多;酣畅地大睡了一觉。


  第二日醒来,已是中午时分。趴在胡床上吃了些东西后,石青定定地望着大帐角落出神。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发呆,倒像是在发*春。从他那上扬的眉梢、微翘的唇角,以及时不时露出的温柔可以看出,此时他正春*情泛滥。


  左敬亭不合时宜地闯进来,禀道:“石帅!尚书左丞刘大人前来探视。”


  刘群!


  石青回过神来。因为刘启的缘故,他和刘群的关系处得很微妙,平日虽没有直接交往,但若相见,彼此眼中流露的都是善意,有那么一点点的默契。


  “快请!快请。。。”石青连声吩咐,随后不忘补上一句:“替我向刘大人告个罪。就说我有伤在身,不能亲迎。”


  左敬亭答应一声,却没有立刻就走,反而凑近一步,低声问道:“石帅,你看是否需要支开马愿支开?”


  “无妨。”石青一摆手,道:“刘大人是何许人?怎会随便过来,此来只怕多半为公。”
——

  二十一章 天意人心

  更新时间:2010-02-18

  刘群是刘启的侄儿,年龄却和刘启相差无几;他是刘琨嫡子,刘琨这一系的当家人,形容举止雍容大度,时不时流露出几分贵气。


  进了大帐,看石青挣扎着似乎想起身见礼,刘群一笑,右手虚摇,道:“节义将军毋须客套,躺着养伤为重。本官受武德王所托,是来探视将军伤势的,并非来打扰将军休养。”


  原来他是受石闵所托,难怪突然到访。


  石青恍然,口中恳切道:“小将见识浅薄,行事莽撞,受些责罚,原是该当;没曾想如此小伤,竟蒙武德王挂念,思之有愧。寒冬腊月,又劳烦大人奔波行走,小将罪过大矣。。。”


  刘群似乎对石青颇为了解,听石青文绉绉逊谢,他也不感吃惊,在胡床边随意坐了,手锊长须,缓缓点头,很是满意。


  石青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小将虽然莽撞,用心却不敢自外。刘大人既然来了,石青还有一言,请大人代禀武德王。以石青看来,当朝诸公,诚心共事者少,心怀叵测者多。望武德王切莫轻信小人,善分敌友,免得被人所趁。”


  听到这里,刘群锊胡须的手停顿下来,思虑半响,他似乎拿定主意,直视石青,沉声问道:“当朝诸公,谁敌谁友,节义将军当真清楚么?”


  石青双眉一扬,肯定道:“谁敌谁友小将自然清楚。难道刘大人不清楚么?”


  刘群嘿了一声,冷笑道:“刘某当然清楚。刘某担心,节义将军所谓的敌友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认定的。未必和他人相同?”


  未必和他人相同!

  刘群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石青突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以一千七百多年后穿越客的见识为标准划分敌友。这个标准没有错,只是太高了,参杂了太多的先进理念和民族启蒙思想,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这个时代自有这个时代的特点和局限,这时的人也有自己根深蒂固的对错是非观念。


  自己一直努力,想将自己的标准强加给他人。若是在青、兖两州,依靠威信、强权,也许可以将自己的理念灌输下去;可在邺城,一个中等品级的杂号将军,尚未完全上到台面,怎么可能强迫他人接受这个标准呢?

  自己对人心世道的了解的太少了!难怪这段时间一直碰壁,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只怕当真会死在邺城。


  想到这里,大冷的天,石青已是满头大汗。


  “节义将军可是懂了?”刘群瞥见他一头汗水,心中了然,当下问了一声。


  石青在胡床上挣了挣,拱手道:“小将愚笨,似懂非懂,还请刘大人指点。”


  刘群微一蹙眉,向大帐外瞥了一眼,低声道:“节义将军可知,昨日酒宴之上,若非李总帅诚心相救,你已凶多吉少!”


  “什么?”石青低呼出声,李农说自己当斩,原是诚心相救?


  “节义将军不懂其中关窍么?李总帅说斩,武德王不仅不会斩,还会借机施恩重用。哼!刘某提前恭喜节义将军了,以后必得大用。”刘群说着,沉着脸对石青拱拱手,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嘲讽。


  是这样?原来已到了分站阵营的时候了。。。难怪周成对自己笑得那么古怪。


  石青此时想得越是明白,心中反而越是黯然。烦闷了一阵,忍不住开口问道:“刘大人,难道武德王和总帅裂隙已生?我们是否该想办法从中调和?”


  刘群闻言大愕,旋即凶巴巴地瞪了石青一眼,低声吼道:“你怎地还不明白谁敌谁友?有的人只是一时之敌,如朝中百官,墙头草般,降服之后即为友;有的人天生是敌,彼此间谁也无法降服对方;困厄时尚可互相扶持,事毕即成仇寇!”


  天生是敌!


  石青一震,呆在那里。


  见他如此模样,刘群没好气地道:“一山不容二虎,意欲化解调和之前,你先想明白,他们之中,谁肯向对方输诚服软,谁又敢相信对方是诚心服软而不是隐忍待机?”


  刘群此时的言语诛心之极,若非把石青当作自家子侄教诲,绝不会轻易说出。可是石青却顾不得感激。想到李农被石闵处斩后,北方汉人四分五裂,再也无力阻止鲜卑、氐人纵横中原的惨状,他心中急惶惶如一团乱麻,无意识地叫嚷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如此反应,刘群有些生气,一拂袖,站在身,在大帐中踱了两个来回,随即倏地一止,并指指向石青,怒斥道:“干汝何事!汝是何等位分,竟敢插手主上之事,岂非找死!”


  石青呆了一呆,彻底怔住了。


  刘群犹自不放。踏近两步,低喝道:“汝的本份是,选准出路,给新义军庇护下的青兖士民一个前途!切切不可再行鲁莽,误了自己性命事小,误了青兖几十万生民。。。汝罪之大矣!”


  “我。。。”在刘群强势地逼问下,石青不由地有些嗫嚅。“我确实是诚心投靠武德王。可是。。。”


  “没有可是!”刘群一挥手,打断石青,截然道:“投靠武德王是新义军最好的选择,你切莫三心二意。李总帅年龄到了,后继无人,乞活军志向太低,跟他们走没有前途。你别看李总帅身边有不少人,其实那些人大多是欺乞活军软弱无用,投身过去另有居心,并非真和总帅一条心。。。”


  “啊!原来如此!”石青惊诧一声。


  刘群似乎对石青的大惊小怪很不满,横了他一眼,道:“武德王和李总帅不同。他年青有雄心。若想再进一步,追随之人便是开国元勋;即便武德王不再进取,还能执掌朝政数十年,大家都可安享富贵。。。”


  许是因为刘启的关系,刘群对石青很是推心置腹,话语淳淳道:“。。。过些时日,刘某当向武德王进言,替将军谋得徐州刺史之职。如此青、兖、徐三州一体;进为武德王奥援,退可保荣华富贵。将军切切珍惜。”


  “多谢大人抬爱。此事以后再说吧。”面对刘群殷殷之心,石青只能苦笑,邺城诸公,包括石闵、李农只把注意力放在大赵朝廷之内,放在羯人、汉人世家豪雄、氐人、羌人身上,没有人意识到鲜卑慕容氏的威胁,更没人料到,这个威胁是如此的致命。


  刘群再次流露出不满,皱眉说道:“节义将军并非一般坞堡渠帅,而是据有泰山,下辖民众数十万之大帅。行事当稳沉持重,万万不可轻忽。”


  石青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话说到此,已然无味;刘群随意问了问石青伤势,便即告辞。


  刘群走后,石青如坐针毡,念及刘群所说言语,再也躺不住了,拄着蝎尾枪起身下床,踱到帐外;忧急之下,身上的痛疼也被他忘记了。


  石青到邺城,有两个最明确的目标,其一是杀死张举,避免邺城汉人发生大规模内讧。其二是保住李农,保住乞活军。以便有足够军力抵挡慕容鲜卑。可时至今日,这两个目标都还遥遥无期。


  新义军驻防明光宫,进邺城都很坚难,怎么杀死张举?若想事成,除非石青孤注一掷扮作刺客,否则想都别想。


  保住李农?石青自身都有嫌疑,若是为李农说几话,石闵会怎么想?何况,李农到底是怎么想的,石青也不知道。不仅仅是李农怎么想,还有乞活军以及跟在李农身边的那一帮人是怎么想得,石青也不知道。


  石青能够肯定的就是,李农身处这个位置,可能已身不由己了。他不仅要为手下人着想,更要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他不敢随意相信石闵,若是低头服软,石闵不放过他怎么办?所以他只能尽力挣扎。


  同样的,石闵也是身不由己,他敢相信李农吗?敢轻易放过李农吗?需知,李农代表的不是他个人,他代表的是几十万乞活和新附乞活的各方豪雄,这是一股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的力量。


  石青拄着蝎尾枪郁郁而行,径直出了大帐;左敬亭喊了两声,他也没有听见;下意识地挪着步子,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左也不是,右有不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一时间,心头茫然,竟是没有理想的出路。


  难道天意如此吗?

  想到这里,石青心头一沉,停住身形,抬头望去;铅灰色的阴云弥漫了整个苍穹,阴晦的天地间,呼啸的寒风四处暴虐,沁的人骨髓生冷。


  不!我既然来了,就必杀出个艳阳!


  蝎尾枪重重一顿,石青迈步踏上一级石阶。上了石阶之后,石青恍然发觉,不知不觉,他竟然来到了清心阁。诧异之下,他回头看去,只见左敬亭率上百亲卫正散开来,四处搜索警跸。


  这回可要落下笑柄了。石青自失一笑。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响,清心阁木门打开,一个紫色的身影映入眼帘;草剑倚着木门正怯怯地凝视过来。。。
——

  二十二章 草剑

  更新时间:2010-02-18

  石青没有犹豫,拄着枪踱了过去,前脚跨进门槛的时候,他冲草剑笑了笑,随意道:“我有些乏,想到你这歇歇。”


  草剑一低头,没有回答。石青抬脚进了阁内。


  阁内温暖如春,正中一大盆炭火烧得正旺;石青四周瞥了一眼,微觉诧异。


  清心阁是个大通间,厅、堂、房没有间隔,让人看来一目了然;阁内很简洁,没有太多装饰之物,不过,各种需用之物却非常华贵;胡床上铺盖的是貂裘,帐幔是丝绢缝制,靠窗长几上,有笔墨纸砚,看品质俱是南方所出上佳之物。。。


  石青知道,石氏诸王后宫女人众多,别说是宫女,即便是嫔妃一级的,也未必有此待遇。


  吱呀一声,草剑将门虚掩了,回转过来,搬了一张胡椅放在炭火边。


  石青眼光随着她的脚步转过去,发现炭火边原有一张胡椅,上面铺了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想来是草剑坐的,这一张被她放在对面。石青知道这是为他搬得,于是走过去径直坐下。


  石青刚一坐下,立即怪叫一声跳了起来——他忘了屁*股上的伤势。尚未愈合的伤口被冰冷坚硬的木板相碰之后,用痛疼提醒他这椅子坐不得;这点痛疼原本不足以让石青跳脚大叫,只不过,他没见过草剑的笑脸,灵机一动,动作就夸张了一点,想逗一逗草剑。


  草剑没有笑,见到石青眦牙咧嘴的怪样,惶得似乎要哭了。凑近来,拉着他的小臂,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里竟是泪花滚动。


  石青一下慌了,急忙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痛,不痛,我哄你玩的。。。”


  草剑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肯定石青说的真假,想了一想,她牵了石青来到床边,一阵拾掇,用各种貂裘将胡床铺垫齐整;随即她拉着石青上前,小声道:“将军可以在这里歇歇。”


  草剑声音温婉,听到石青耳中,他感觉心都被融化了。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柔情,记忆里该是很久很久了,遥远的他早已忘却。


  石青乖乖地趴了上去。


  草剑用脚将炭火盆踢到床边,将胡椅搬过来,放在石青头趴着的一侧,又将胡椅上的皮毛取下盖到石青身上;忙乎了这一阵后,草剑坐在椅上,定定地望着石青侧面的脸庞出神。


  貂裘皮毛垫得很厚,床铺很软很暖和;石青趴在上面,如卧云端,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两人没有说话,房间里沉静下来,只偶尔有噼啪的炭火炸裂声响起,气氛显得很温馨。过了许久,石青偏过头,唤了一声:“草剑。”


  “嗯。”回答的是轻微鼻音。


  “你的胳膊。。。”石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宣太子的人砍得。”草剑说得很淡,似乎没将断臂之事放在心上。


  石青稍稍松了口气,问道:“是谁?为什么?”


  “乱军之中,我也不知是谁砍得。。。”


  草剑回答的很慢,似乎是在回想。“。。。那还是去年初秋时候的事。宣太子让人刺杀了秦王,然后设了伏兵想诱杀先皇,李总帅瞧出蹊跷,劝阻先皇不要轻易前去。先皇就命草剑乘了皇辇,带了仪仗,前去探个究竟;宣太子不知,以为先皇在皇辇上,带着伏兵杀出来。当时好多兵啊,草剑拼命往外冲,最后丢了条胳膊,才算逃出来。嗯,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是你!”石青惊诧一声,他在故纸堆中,曾见过一点野史记载,言道石虎命一宫女假扮自己前往,石宣伏兵大出,宫女被斩断一条胳膊后,逃回皇宫,告知石虎情由;由是石宣密谋造反之事败露。


  看到这点记载时,石青还有些疑惑;石虎骁勇闻名天下,石宣设伏杀他,必定备有重兵,怎么可能让一个宫女轻易逃脱呢?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这个宫女是草剑。既是草剑,也就有了解释。草剑独臂之时,一手剑术就不在左敬亭之下,若是双臂完好,岂不是更叫了得。当然有可能杀出重围。


  草剑眼睛眨了两眨,探究地望向石青。似乎不明白石青为何诧异。


  石青一笑,却不方便解说其中因由;转而问道:“草剑。你是哪的人?父母亲人还在吗?是怎么到宫里来得?哦,还有,你的剑术是谁教的?当真很厉害!”


  一口气提了一大串问题后,石青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我这是怎么啦,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刨根问底。哈哈,草剑,你别介意,随便和我聊聊,说些你的事给我听。”


  草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只是短短一瞬,她又恢复成忧郁模样。


  “我么。。。我没什么事说。”悠悠叹了口气,草剑秀眉微蹙,努力思索着说道:“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已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亲人;打小我就生活在宫里,先皇请人教我们识字、练剑。。。”


  “等等。。。”石青打断草剑,插口问道:“石虎请人教你们练剑?为什么?”


  “先皇喜欢女人,特别喜欢和女人那个。。。”解释到这里,草剑迟疑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石青,似乎再问他懂不懂,待石青点点头后,她继续说道:“。。。先皇不论白日黑夜,也不论地方,兴趣来了就要。。。那个,这时候,男子在身边护卫很不方便的,所以,先皇就让我们跟在身边护卫。”


  “哦?这么说,你不是服侍的宫女,应该算是贴身护卫了。”石青明白过来,见草剑点头,又问道:“宫中像你这般的贴身卫士多吗?”


  “不多的,我们一起原有四个姐妹,轮替着跟在先皇身边;前两年,两个姐姐为保护先皇死了,只剩下我和石剑姐姐;再后来,先皇死了,宫里乱了套;石剑姐姐约我一起出宫,到外面看看;我在宫里待惯了,不想到外面去;石剑姐姐就一个人走了,眼下也不知到了哪里;嗯,现今宫里就我一个贴身护卫了,皇上一会儿换这个,一会儿换那个,乱成一团糟,也没人顾得安排我值守。。。。”


  草剑许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了,一旦话匣子打开,就絮絮叨叨个不停。石青含笑听着这些琐碎之事,心中一片平和。


  “嘘——”草剑一口气说了一阵,似乎有些气喘,长吁口气,随即怯怯地偷看了石青一眼,忙垂下螓首,低声说道:“将军听烦了吧,我。。我。。。”


  “没烦,我喜欢听你说话。”石青柔声说着,只怕惊吓了她,声音前所未有的小心温和;说罢以后,他忽地一笑,奇道:“草剑,你可是大内贴身卫士,穿过阵,杀过人的,怎地如此胆小?”


  草剑一怔,思索了半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若是有剑在手,我什么都不怕;没有剑,我就很害怕。石剑姐姐约我一起出宫,我都不敢的。”


  末了,草剑又鼓着勇气问了一句:“嗯。。。将军,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很没用?”


  石青右臂撑起上半身,左手伸出,在草剑耳际碰了碰,随后轻轻抚摸着草剑的秀发,安慰道:“没什么,挺好的,胆怯乃是女孩子的天性。”


  草剑嗯了一声,象被主人抚摸的小猫一般,偏头在石青手上蹭了蹭,蹭得石青手上、心里直痒痒。


  最难消受美人恩。石青暗叹一声,往窗外一望,天色竟已黑透,他屈指在草剑耳垂上弹了两弹,柔声说道:“我歇好了,该走了。”


  嗯?草剑诧异地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眼里波光闪闪的,竟全是不舍和恳求。


  石青心里一荡,强撑着起床下地。


  草剑从胡椅上站起,垂着头,右手伸了伸向扯石青,终究又缩了回去。


  石青伸手一揽,将草剑拥进怀里,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军有军纪,我身为军帅,当为表率。嗯,你等着,不用多久,我就会带你走的。”


  草剑往他怀里钻了钻,低低地嗯了一声。


  石青凑到她脸庞,轻轻在上面吻了一吻,只觉得嘴唇所触的是凝脂玉肤,鼻中尽是麝兰之香。当真是销魂蚀骨。硬着心肠推开草剑,石青轻轻说了声:“走了。”转身拿了蝎尾枪,推门出去,再不回头。


  草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背影下了石阶,看着他和左敬亭一行会合后走进黑暗深处。许久许久,她叹了口气,向胡床上瞥了一眼,随后,拿起铁钳,把炭火埋住。清心阁里顿时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草剑掩上木门,掏出一件黑色大氅披上,转到胡床之后,伸手一拨,竟然打开了一道小门,随即她身子一闪,投入到黑夜里。


  一路之上,借着林木掩护,草剑躲躲闪闪,一路急行;径直来到东林寺外。纵身跃过高墙,草剑来到佛图空禅房外,见禅房里亮着灯,草剑凑到门前,低声禀道:“师叔。草剑奉诏前来。不知师叔有何吩咐?”


  禅房打了开来,佛图空穿得整整齐齐,手扶房门,道:“进来说话。”


  大概没想到佛图空亲自应门,草剑有些诧异,却没有迟疑,闪身进了禅房;随意一扫,没见到一个比丘,草剑又是一奇。她很清楚,这个师叔可是一到天黑就要功课的。


  佛图空掩了门,在草剑面前来回踱起步来。


  草剑见此,更是诧异,正欲开口询问。佛图空停止身形,斟酌道:“草剑,师叔想杀一个人,你去帮师叔办了如何?”
——

  二十三章 继赵李


  更新时间:2010-02-19

  佛图空好声好气地商量,草剑反而有些奇怪,淡淡地问道:“师叔何时变得这般客套?杀人?草剑为师叔杀得少吗?”


  “弥勒佛!”佛图空一乐,诵佛赞道:“草剑不错,帮了师叔不少,师叔一直记在心里。嗯,这样,你立即赶赴嵩山,把竺道安的首级给师叔取来。”


  大氅抖了一抖,草剑平淡的声音明显出现了波动。“什么?师叔想杀竺师叔!为什么?”


  “弥勒佛。”佛图空低声诵声佛号,随即狠声道:“竺道安不再是你的师叔了,他背叛了弥勒,背叛了我佛。”


  “背叛?不可能。”草剑的语气很肯定,“据草剑所知,再没有比竺师叔更虔诚的了。”


  佛图空阴沉地扫了眼黑色的大氅,逼近两步,咬牙切齿道:“你懂什么?竺道安擅改教义,已走入魔道。他越是虔诚,入魔越深。”


  “走入魔道?到底为何,师叔能说说么?”


  “哼!草剑有所不知,我弥勒教义原是。。。”佛图空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后给草剑解释,竺道安是如何擅改教义,如何走火入魔的。


  原来,此时佛教刚刚传到中原,中原深精佛理之士不多,论经数典,皆以天竺僧人翻译的教义为准,天竺僧人因此被各地善信大加推崇。此时,佛教在天竺刚刚兴起,流派众多,教义繁杂,不同的天竺僧传到中原的佛教经义也就不一样。


  竺道安自小进入寺庙,苦研各种佛典;随着研究的深入,他发现天竺僧人翻译的教义有许多地方或自相矛盾,或含糊不清,或与汉人文化习俗差异太大;于是,他开始以汉人文化为基础,重新翻译解释佛经教义;由他翻译解释的教义随之在中土流传开来,逐渐形成了独特的中土佛教体系,竺道安后来改佛号为释道安,以后的中土佛教因此被称作释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佛图空要杀竺道安时,竺道安的佛教体系刚露端倪,离完全建立还有相当距离。竺道安的佛教体系是以行善为本,劝谕世人向善;有着很积极的一面;而佛图空奉的弥勒教义的宗旨,则是劝谕世人泰然承受人间苦难,偿还前世报应;这是种让人麻木的消极思想。


  一个积极,一个消极;差别很大的两种教义哪一种更容易让信众接受,结果很容易预估。一得到竺道安自解经义的消息,佛图空立刻感受到威胁,他意欲将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于是招来草剑,命她前去刺杀竺道安。


  “师叔。草剑不会奉命。”弄清两种教义的差别后,草剑淡淡地拒绝了佛图空。


  佛图空惯常的笑脸倏地沉下,厉叱道:“你敢抗命!”


  草剑悠然道:“师叔之带来师父手谕,按说草剑不敢不听;可师父临走前,亲口谕命草剑要听从竺师叔吩咐。两个师叔,两个令谕,草剑不知听命哪一个为好。师叔试想,若是竺师叔命草剑来杀佛图师叔,草剑听是不听?”


  佛图空闻言大怒,菩萨脸转变成怒目金刚。斥喝道:“草剑好糊涂。竺道安也算你的师叔?他不过是一挂单僧人,你师父敬他虔诚,称作师弟,原是客套,你到当真了。你须明白,只有佛图一系才是你真正的师门。竺道安怎能与我相提并论?”


  草剑不为所动,平静地答道:“竺师叔自小教草剑学文识字,草剑认了这个师叔;佛图师叔教过草剑什么,欢喜禅么?”


  佛图空一滞,旋即有羞又怒。正欲驳斥教训,禅房外当当响起两声木鱼的敲击声,听见声响,佛图空收起怒容,面容一正,只听外面有人禀道:“佛尊。张太尉驾临。。。”


  佛图空一直床后帐幔,对草剑道:“此事待会再说,你且避一避。”


  草剑低笑:“嗬。我道师叔为何今日没有功课?原是有贵客要见。”话语中,大氅一抖,已转到帐幔之后。


  佛图空没有理会草剑的奚落,哈哈笑了两声,对门外和声道:“弥勒佛。有请张太尉。”说着,他上前打开门户,站在禅房门口,合十念佛,宝象庄严,如迎大宾。


  张举却没有大宾的气度,他双手略一合十,马马虎虎和佛图空招呼一声,便阴沉着脸进了禅房,熟络地在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忿忿说道:“大和尚。你的血修罗坏了我的事。该当如何了算?”


  佛图空脸上闪过一丝阴翳,接着关门的时机,遮掩过去;掩上门户后,他已是笑面如初,缓缓走到张举隔邻的蒲团上盘膝坐下,笑呵呵道:“太尉妄动无名啦。血修罗怎地坏了太尉之事,烦请慢慢说来。”


  张举抬眼盯了佛图空一眼,沉声道:“以昨夜晚宴石青的表现看,大和尚以为,新义军是否可以收为己用?”


  佛图空微一错愕,昨夜他回到东林寺便接到竺道安擅改教义的消息,一心用在这上面,倒未来得及思虑其他。听张举一说,他蹙眉凝思,回想着石青在酒宴上的言语,沉吟半响后,摇了摇头道:“此人成见颇深,只怕难为所用。”


  “这便是了。老夫亦是作此想,便决意除了此人。哼!眼见这厮即将毙命,谁知半路上杀出个血修罗,将他救了。”


  张举逼视着佛图空,狠声道:“此事大和尚当给老夫一个交代。”


  佛图空眼珠转了几转,点头道:“此事须怪不得血修罗。太尉当初与贫僧定计,让血修罗出面魅惑石青,引为己用,为此,血修罗时刻寻机接近石青。太尉突然改变主意,血修罗未得知会,不知敌友,当然要出手相助。”


  张举闻言,双手合十,郑重向佛图空一揖,肃然道:“大和尚说得没错,老夫错怪了。”顿了一顿,他叹了口气,颓然道:“话虽如此,只一想到逃了石青,老夫心中便是愤懑。石青小儿,敢当堂辱我,不杀难泄心头之恨。只是,唉。。。听说此人骁勇异常,兼有几千心腹卫士,错过昨晚,再想取他性命却是千难万难。”


  佛图空疑虑道:“太尉当真想取他性命?需知,石青若死,太尉嫌疑最大,太尉难道不怕闲言碎语?”


  张举一摆手,不以为意道:。“大和尚小觑南和张氏了。无凭无据,他人即便知道石青是被老夫所杀,又能如何?哼!南和张氏蛰伏得太久,也该显显手段了,否则,会被人当作任意欺凌的病猫。”


  “弥勒佛!”佛图空垂下眼脸,和声道:“太尉之意,是要石青死了。。。”


  “杀了他!”张举双眼一咪,斩钉截铁地蹦出三个字。


  “也罢。”佛图空抬了抬眼,道:“明光宫地处邺城、襄国要隘,确实不能让新义军在此驻防,贫僧会交代血修罗办了此事。”


  张举展颜微笑,一合十,道:“有劳大和尚了。老夫此来,还有一事相商。。。”顿了一顿,他压低声音,说道:“大和尚以为:‘继赵李’一言若何?”


  “继赵李。。。”佛图空若有所思地在嘴中咀嚼两边,霍然双眼放光,兴奋地站了起来,来回踱着。“继赵李。。。。好啊,太尉真乃大才,想出如此好句。。。”


  张举惬意地一笑,起身缓步,不无得意道:“区区小事,当不得大和尚谬赞。”


  “不!此绝非小事。”佛图空越是咀嚼越是感到妙用无穷,一摆手,来回疾步着说道:“此计妙就妙在即便被识破,也无从破解,等于给了石闵一个借口。。。哈哈,端是大妙!”


  张举得意一阵后,收敛笑容,肃然道:“如此说来,大和尚是赞同老夫此举了。以后,你我就以此行事。”


  佛图空颌首,又问道:“不知襄国准备的如何?”


  张举一晒,道:“大和尚放心,不仅襄国,冀州、邺城周边农庄、作坊,老夫已联络了不少世家坞堡,他日举事,必定是一呼百应。”


  “如此甚好。”佛图空何时稽首:“有劳太尉了。”


  张举阴笑一声,告辞而去。


  张举走了一阵,佛图空却没见草剑从帐幔后现身,他诧异地走过去,见草剑摘了头帽,露出真容。只是,那张俏脸上,隐含着不愉与惆怅。


  佛图空笑着近前,温和地问道:“草剑。你怎么啦?”


  草剑嘘了口气,索然道:“没什么。师叔先是让草剑魅惑石青,草剑为此用了不少心思;谁知现在又要开杀,变化得太快了些,草剑心境一时还未转换过来。”


  “用心?”佛图空冷冷盯住草剑,责问道:“莫非你舍不得?”


  “怎么可能?”草剑落寞一笑,随即对佛图空撇撇嘴。道:“师叔不懂。有些事,明知是假的,也需要当作真的去做。否则,怎骗得了他人。”


  “师叔当真不懂。。。”


  佛图空呵呵一笑,道:“草剑。竺道安之事暂且作罢,石青之事,你且不可怠慢了。早早将他的首级给师叔取来。”


  “草剑明白,不敢怠慢。不过。。。”草剑戴上头帽,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那人很能把持自己,很难入殻。草剑需要等待时机,师叔不要催得太急。。。。”


  话音未落,她已消失在暗夜之中。
——

  二十四章 进位

  更新时间:2010-02-19

  从清心阁转回大营,将到辕门的时候,石青瞥见一个黑影在营外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经历过黑衣男子的刺杀后,石青对黑色特别敏感;见到黑影,当即沉下脸,喝道:“营门值守干什么吃的!军营怎能任人窥视?”


  左敬亭一听马上明白过来,招呼一声,带了十几个亲卫悄悄包抄过去。


  未等左敬亭接近,那个黑影已经发现石青一行;黑影没有逃离,反而一蹦一跳地奔过来,老远就扬声问道:“石青?是石青回来了么?”声音清脆甜冽,竟是一个女子。


  “什么人?”左敬亭挥手阻止亲卫动手,迎了上去,待看清来人后,他啊了一声,奇道“原来是麻小姐。”


  麻小姐自然是麻姑。和先前所见一般,麻姑仍是夜行人的打扮,背上负着长剑。


  “麻姑?”石青也是一奇,麻姑虽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可与自己似乎并没有交集,她来干什么?石青疑惑地走上去说道:“麻小姐,石青在此。小姐找石青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麻姑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


  石青双唇一闭,僵在那里,半响才讷讷道:“自然可以的。。。”


  麻姑噗哧一笑道:“你甭担心。我来找你,没什么大事,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哎,你不许拒绝啊,我告诉你,上次你将我家院墙都推倒了,我还没找你陪呢。。。”


  听她这么一说,石青当真不好意思了;上次将麻姑家院墙推倒后,因忙于厮杀,也没顾得上善后处理。当下,他拱手一揖道:“真是抱歉。是石青疏忽了,嗯;不知院墙可曾修缮;明日石青派一队兄弟前去。。。”


  “不用了。我可不是来找你赔偿的。”麻姑大度地打断了石青,嬉笑道:“只要你让我在军营里待一段时间就好。”


  “哦?待一段时间?”石青疑惑地望着麻姑。


  “嘻嘻。。。是啊,人家想出来玩,又怕被熟人见到,嘻嘻,躲在军营里就不怕了。”麻姑可怜兮兮地望着石青,软语低求。“你答应人家好不好。。。”


  原来她在家中憋闷坏了。石青好笑地瞅瞅麻姑,这真是传说中的人物吗?看这模样,若是不答应的话,不定她马上就要大哭一场了。无可奈何地伸手作了个相请的动作,石青调侃道:“麻小姐大驾光临,新义军大营蓬荜生辉。石青荣幸之至。请——”


  “太好了!石青你真好!”麻姑雀跃地跳起来,一路蹦跳着随石青进了辕门。


  石青让左敬亭专门为麻姑准备一个帐篷,随后对麻姑道:“麻小姐。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待在军营,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太引人注目了。你看是不是应该改装一番,以免惊世骇俗。”


  麻姑被石青逗得嘻嘻笑了一阵,随后兴致盎然道:“石青,你说应该怎么改装?挺好玩的。”


  石青拿了一套皮甲,递给她。道:“你个子挺高,换上这个,在腰腹部位塞些东西,看起来就差不多。。。”说道这里,瞥见麻姑孩子气的俏脸,石青忍不住恶作剧起来,改口道:“嗯,这样还不行,你脸太白,也太俊了,应该抹几把灰,最好揉些草汁涂上。。。”


  “好。我听你的。嘻嘻,真好玩。。。”麻姑接过皮甲,喜滋滋地跑了出去。


  石青暗笑一声,到榻上趴了下来。他棍伤未愈,来回清心阁按说活动量有点大,只是他心情甚好,此时一点也不感觉累。


  趴在榻上,一闭眼,草剑怯生生的俏脸就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影像一晃,草剑身边多了一人,白马银枪,玉面星眸,却是祖凤。草剑娇弱、祖凤坚强;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却都是一般的可人。两人如同姊妹,并肩而立,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石青,似乎有所期待。。。


  “石帅!”一个粗豪的喊声打断了石青的遐思。石青偏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粗壮、面目黝黑的军汉掀帘入帐。这人他却不识。


  “汝是何人?”石青戒备地撑起身子,厉声喝问。


  粗壮汉子猛一愣怔,须臾,放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呵呵。。。这改扮当真好玩,石青你都不识,他人定然更不识得。”


  “哦。。。原来是麻小姐。”石青恍然,借着跳跃的火炬光芒仔细看去,眉眼、口鼻小巧玲珑,当真是麻姑;只是她脸上涂抹了太多乌七八糟的东西,将原本的秀气掩盖的差不多了。


  幸亏军营没有镜子,否则,麻姑看到自己这副‘丑样’,肯定会找我算账。石青暗叫一声侥幸后,终于憋闷不住,大笑起来。


  第二天,孙威过来探视石青。他看起来很忧虑,为石青得罪张遇,同时又得罪王泰、苏彦而忧心。话没说到三句,他就一如既往地劝说石青,要好生向张遇赔罪。


  石青不想听孙威多说无益的言语,于是将遇刺之事告诉了他。


  孙威当下闭嘴不言,脸色越发沉重了。直到吃饭时,他才振作一些,很高兴地透露出一个消息:过几日,武德王也许会调石青到王府听用。


  孙威让石青早作准备,将队伍交给放心的部属管带。


  石闵调他到王府听用,这是依为心腹的一种暗示。石青闻讯大喜,他到邺城一个月,直到今日才算有了进言之路,才算对邺城未来局势有了着力点。


  孙威走后,石青半刻都等不及,当即招来各营校尉议事。


  石青先行任命韩彭为新义军西进行营副帅,石青不在之时,西进行营诸般军事由韩彭负责指挥协调。


  估算了一下时间后,石青命令丁析的锋锐营留守明光宫,负责整个华林苑的巡视值守;包括青壮在内的亲卫营、韩彭的中垒营、王龛的跳荡营移驻清漳水北岸、原蒋干部驻扎的营房。那里在华林苑范围之内,蒋干部离开后,便归属新义军下辖。


  第二天,韩彭率中垒营先行开拔过去,修缮营房,布置防御。丁析率锋锐营开始接管华林苑所有的钉子岗。荀羡、诸葛羽依旧带着亲卫营的青壮操练,王龛的跳荡营交卸防务后,回营收拾行装。整个新义军大营一片忙碌。


  这时候,张艾来了。应该是孙威将石青遇刺的消息告诉了石闵。石闵让张艾带了不少丝绸布帛以示安慰。随后张艾问起石青恢复的如何。


  “伤势?哈哈哈。。。早就好了。”石青大笑着,一骨碌爬起来,很夸张地在帐内疾走几步,不断蹬腿伸拳。“张校尉请看,石某可像有伤之人,烦请张校尉转禀武德王,就说石青已完好如初,便是单骑冲阵,也是无碍。”


  张艾笑了笑,他看出石青有些勉强,却没说破,点头答应道:“节义将军有心出力,不计自身,小将会如实向武德王禀明。小将来时,武德王曾有交代,言道将军若是痊愈,便去王府一走;武德王另有任用。”


  孙大哥的消息果然可靠。


  石青先抱拳谢过张艾,随后急惶惶道:“既然如此,石某就不留张校尉在此用饭,我们一起去王府如何?”


  “哈哈哈!节义将军恁心急了一些。”张艾忍不住大笑起来,道:“武德王午后要去东林寺礼佛,节义将军此时赶去,已然不及见面。还请稍安勿躁。明日早去就是。”


  石青两颊微热,有点不好意思地,他这番猴急表现,落在他人眼中,就是心急上位之徒。好在张艾与他相熟,他也不怕张艾笑话,当即命人备宴置酒,抹抹脸,豪爽地说道:“张校尉,今日不醉无归。”
——

  二十五章 奏对

  更新时间:2010-02-20

  永和五年十二月十九。武德王府


  雅阁外,鹅毛大的雪花飘飘悠悠,将天地间涂染得一片洁白。王府护卫钉子般杵在风雪中,动也不动。


  雅阁之内,只有两人。


  石青正步上前,单膝跪倒,抱拳躬身,行了个全礼。“属下石青拜见武德王。”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一股凛然。


  石闵如熊蹲一般跪坐上首,双手撑案,虎视眈眈,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石青。


  说实话,石闵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是一个敢拼敢打敢冲敢闯的年轻人,虽然有些莽撞,但那股锐气却让石闵想到十年前的自己。十年前,自己也是这个模样吧?不,十年前,自己已经知道了艰难,知道了隐忍,这个年轻人却还不知道。


  石青嘴角扬起一丝自得的微笑。这样不是更好吗?又有谁希望自己的部属善于隐忍呢?


  令石闵欣赏的,当然不仅仅是石青的锐气,还有新义军旗下的一片基业。综合各方消息,石闵知道,新义军下辖民众数十万,可战之兵近万,辅战青壮万余,并且和青、兖两州刺史府相处的蜜里调油,以至于很难分清彼此。这份实力不在张遇之下,不容任何人小觑。


  要知道,张遇明里暗里得到多少资助,这才抚定豫州,为悍民军打下一块根基之地。而这个年轻人,半年前还是流寇叛贼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

  更让石闵认为可贵的是,眼前的年轻人对自己是真心的膺服忠诚。


  无论是谁拥有这份权利势力,轻者骄咨傲满,自抬身份;重者跋扈横行,不可一世;唯独这个年轻人,不以己贵,率孤军前来,投诚效忠,服帖顺从,受挫磨责打,没有半句怨言。


  这个年轻人对乞活军的态度,更让石闵欣喜不已。须知,新义军与乞活军相识在前,交情非浅;因张遇的关系,新义军与悍民军反而有些龌龊。但是,石青依然选择了悍民军,因此与乞活军几乎断交,这一点让石闵感到尤为难得。


  认真审视了许久,石闵眼中闪过欣慰的光芒,和声道:“石青。”


  “属下在!”


  石闵瞅见石青的腰又多弯了一弯,嘴角多了三分笑意。问道:“汝可有表字?”


  石青呆了一呆,他知道今日来见石闵,必有一番奏对,为此殚思竭虑准备了一番,却没想到石闵从这个问题入手。只是一瞬,他便躬身答道:“属下幼小便孤身流离,无长辈赐字。”


  “嗯。”石闵沉吟着,道:“云重而天青。本王赐你‘云重’一字,你看可好?”


  “多谢武德王赐字!大恩大德,属下铭感五内,唯有以死报效。”石青肃然低头,连着拜了三拜,趁机大表忠心。


  石闵满意地点点头,慨然道:“节义将军此言差矣。诚心事吾者,本王无需汝等以死报效,本王要让汝等安享荣华富贵,福荫子子孙孙。。。”


  见石青低头应承,石闵话音一转,问道:“云重,汝年已不小,可曾娶亲?可需本王为你说一门亲事吗?”


  石青稍一愣怔,随即醒悟过来,‘云重’就是自己。听石闵说到亲事,他眼前霍地现出一个白马银枪的身影,身影之侧,还有一个怯怯的紫衣女子娇俏的面容。


  能有祖凤、草剑为伴,此生已然无憾,再若娶妻,可真是贪得无厌了。石青心中漾起一片温柔,躬身答道:“属下由孙叔作主,倒是说下一门亲事,只是未曾迎娶。”当下将祖凤的来历告知石闵,其间遮遮掩掩,瞒去火并三义军之事。


  “哦?原来云重已订下亲事,还是江南祖家之女。”石闵惊咦之中,似乎还有些失望,过了一阵,哈哈一笑道:“祖家女儿倒也配的上云重。哈哈,这样吧,来年春上,让你孙叔、祖胤迁来邺城,本王要亲自为你操办迎娶之事。”


  青、兖初定,万事待举;这等时刻,孙叔怎能轻易离开?石青觉得不妥,便想开口辩说,话到嘴边,心中突地一凛:石闵此举是要让我在邺城有所牵挂!


  “谢武德王浓恩。实在折煞小将了!”话音出口,已与石青心中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至此石闵才算真正满意;站起身来,绕过案几,走到堂中,扶起石青。把臂说道:“云重请起,勿须多礼。哈哈。以后时时相见,再不要如此客套,否则,哪有时间处理正事。”


  石青略一躬身,道:“武德王礼贤于下,宽容不计。小将却不敢不敬。”


  “云重如此说,也是本份,本王就不和你辩驳了。”石闵呵呵一笑,背着手,在阁内来回踱了两个来回,随后问道:“云重大才,本王欲请云重随侍左右,以供参赞。云重可有教我?”


  终于来了。石青精神一振。刚才的一切都是开胃小菜,这才是免不了的奏对程序,也是石青梦寐以求的机会。


  未来北方的局势变化在脑中一闪而过,石青躬身一揖道:“小将年少无知,本不该妄自大言;只是承蒙武德王看重,不敢自外;如今心有所虑,欲一吐为快。若有谬误之处,请武德王原谅。”


  对于石青的表现,石闵似乎早有意料,淡淡地恩了一声,石闵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云重但说无妨。”


  “石青以为。两三年间,中原将有翻天覆地之变。。。”石青开头的言语并没有产生震骇之效,石闵依旧随意地踱着步子。


  “。。。石青忧虑的是,大变之后,笑到最后的,可能不是——武德王!”


  石闵身子猛地一顿,随即缓缓转过身来,默默地注视着石青;他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无声凝视,等待石青作出解释。可即便如此,无形的压力已让石青感受到沉重。


  石青闪开一步,避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锋头,从怀中掏出一截竹符,蹲了下来,在地上随手画着。口中说道:“石青狂妄,欲就天下大势做一番推演,请武德王试观之。。。”


  石闵踱过去,只见石青将地面画的有圈有点,有直有横,各种线条纵横交错,像是一副地形图,当下疑惑地仔细观看。


  “武德王请看。此是邺城,亦是武德王根基所在。。。”


  石青拿着竹符在一个大大的圆圈上一点,口说手比,道:“邺城五百里内,西南有枋头,氐人蒲洪,拥众数十万;东北有滠头,羌人姚弋仲,拥众不下十万;正北有襄国;石祗坐拥襄城仓,有兵甲粮草,旦夕可聚十万人马。邺城西邻太行,山西并州张平依靠南和张氏财力人脉,整合并州坞堡壁垒,实力膨胀迅速,不可小觑。


  邺城五百里外,这里是金城,有麻秋的八万屠军;这儿是雍州,有王朗的两万精骑和几万郡守兵,这儿是蓟城,还有邓恒边军近十万。。。这些人不愿武德王理朝当政,可谓是敌,且是强敌,非轻易可取之。。。”


  听到这里,石闵认真了一些。只见石青又指向邺城那个圆圈道:“。。。邺城之外,强敌林立;邺城之内,也难让武德王安心。宫内石鉴四处联络故旧,羯人不甘丢弃富贵,匈奴与羯胡休戚与共,汉人各大世家望族,诚心归附者少,观风望色、隐忍待机者众,连带着四周坞堡农庄尽皆观望风色。时值今日,武德王仍是形单影孤。。。”


  石青的这番言语,似乎触动了石闵的心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双眉紧紧锁上。


  “。。。虽说内忧外患,这些却难不倒武德王。真正致命的不是上述敌手!”


  “咦!”石闵终于惊讶一声,石青适才所言,他心中早已有算,所以并不以为奇。直到这时,他才感到有异。疑问道:“除了这些人,还有其他敌手?莫非云重以为威胁来自大晋?”


  “非也。”石青在一条似乎为大江的曲线下一点,道:“大晋进取不足,也许能骚扰一番,却难动北地根基。不仅大晋,西凉张氏亦是如此。便是代北拓跋鲜卑,也只顾的修养生息,没有余力对中原形成威胁。。。”


  听石青提到代北拓跋氏,石闵越发惊奇了。这个年轻人知道的真的不少。


  “。。。。真正对中原构成威胁的,能让武德王功亏一篑的,只能是——”石青在东北角重重一点:“鲜卑慕容!”


  唏——


  石闵倒吸口冷气。鲜卑慕容——这是一个大赵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名称。悍民军成名之战就是与鲜卑慕容的交锋;那一战悍民军并没有胜,只是没有溃败而已。尽管如此,在上十万溃兵中,依然是独树一帜。


  想到鲜卑慕容,石闵蓦然忆起那个秀气的少年小将。听说他带着鲜卑慕容的铁骑,踏平了扶余国、高句丽、新罗。。。


  对这个人,石闵一直有着深深的忌惮。


  “鲜卑慕容会南下吗?”不知什么时候,石闵已在石青对面蹲了下来,望着东北角呆呆出神。


  “会!一定会!并且是倾国南下,不扫平中原不会罢休!”石青肯定地回答,为了加强可信性,他顺嘴扯道:“初秋时分,石青在兖州曾听人言,慕容鲜卑上书大晋,请大晋朝廷和西凉张氏共同出兵,不灭石赵绝不罢休。鲜卑慕容已精选铁骑二十余万,日夜枕戈待旦,只带中原乱起,便即南下。。。”
——

  二十六章 剃头担子

  更新时间:2010-02-20

  石闵何许人也。只需石青稍微一提醒,他就清晰地认识到鲜卑慕容南下的可能性和可怕之处。他蹲在那里,盯着石青画出的地形图,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石青见此情形,心中一喜,只要石闵重视鲜卑慕容的威胁,他就可以放胆进言了。


  “该怎么办?”


  听到问话,石青嘴唇一动,正欲回答,忽觉石闵声音有异,空空洞洞的,他偷偷看去,只见石闵闭目凝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迟疑了一下,石青还是闭上了嘴。


  过了好一阵,石闵睁开眼,起身回到帅案,待坐下后,已是恢复如初。望着石青一笑,石闵道:“云重作此预料,必有应对之策才是,不知云重可否为本王解惑?”


  石青踏前两步,一揖道:“以石青之见,唯有巩固根本耳。想鲜卑慕容僻处一隅之地,民不过两百余万,兵不过二三十万;若我根本坚固,又有何惧?”


  “巩固根本?知易行难啊。一直以来,本王何曾不是在巩固根本。。。”


  石青的话勾起了石闵的心思,不知觉地流露出心中的苦恼。“唉,云重有所不知。本王坐的位置就是一个火山口子;前一段时间,这个火山四方冒烟,到处走水。本王殚思竭虑,好不容易扑了明火,维持住现今这个局面。本王知道,邺城乃是根本,不能乱套。是以处处容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刀兵。即便如此,可邺城里的暗流,何曾休止过?何曾熄灭过。。。”


  石闵连声叹息,石青听得也有些沉重,想了一想,他恭声道:“武德王容禀。石青以为,邺城之内,泥沙朽木在所多有,此等人士当不得武德王今后之根本。”


  “哦?”石闵惊咦一声,提高声音问道:“以云重之见,谁可为日后之根本?本王当如何巩固之?”


  “石青以为,悍民军、乞活军以及无数诚心追随武德王的汉家儿郎,才是武德王之今后之根本。。。”石青一咬牙,大声说出‘乞活军’这个词语,石闵闻听,脸色一变,双目利剑一般刺了过来。


  石青挺直身子,目不斜视,对石闵的目光恍然未觉。继续大声说道“。。。至于如何巩固?石青以为,信之!爱之!足矣!”


  说到这里,石青嘎然而止,身子一躬,一声不吭。


  石闵眼神阴晴不定地在石青身上扫视了好一阵,随后蓦地大笑一声,朗声说道:“云重你好糊涂,乞活军与悍民军本为兄弟,这段时间更是同心戮力,共赴艰难,本王岂有不信之、爱之之理。何需你来饶舌?”


  石青头也不抬,垂首道:“若是如此,石青当为武德王贺。只是,有些小人,心怀叵测,从中离间悍民与乞活,企图使武德王自坏根基。石青在此恳请武德王留意。”


  “嗯。云重之意甚善,本王当小心在意。”石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石青心里一松,他没妄想凭几句话就能弥合石闵、李农之间的裂隙,只想让两人有所警惕,不要轻易被人离间。如果最终仍需翻脸,也要等到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再翻脸。


  “武德王容禀。巩固根基,不仅需要善爱手足,还需提防蛀虫。在此,石青请武德王留意一事。”


  石青再次一揖,道:“南和张氏乃中原第一望族,地位举足轻重,登高一呼百应;诚是不可小觑。眼下张举及其族人,定居邺城如虎困囚笼,万万不可令其离去。须知,以张氏为首的世家望族,掌有北地大半农庄作坊,手下人丁无数;若让其逃出,则如虎归深山,龙潜大海。无论他是与氐人、羌人联手,还是归附襄国,所造之祸,皆可动摇邺城大局。”


  石闵缓缓点头,深以为然。


  石青瞥见,胆气一壮,拱手请求:“武德王。小将欲和李总帅一谈。还请恩准。”


  “和总帅?谈什么?”石闵一滞,他的思路还在张举身上,没跟上石青跳跃性思维。


  “石青一是和总帅谈谈鲜卑之患,鲜卑南下,乞活屯垦点可是首当其冲,当早作预防。二是提请总帅留意,严防小人离间。”


  “唔。和总帅谈谈,让总帅有个提防,倒也使得。。。”石闵说着,意味深长地瞟了石青一眼,道:“。。。只是,悍民与乞活原本亲如兄弟,你这般隆重地说项,倒像我和总帅真有了间隙一般。实在不妥!”


  石青一笑道:“武德王说的是,是石青莽撞了。石青其实是想向大司马讨杯酒喝,聊聊家常而已。”


  “此乃人之常情。本王自不会阻拦。”石闵随之一笑,看看天色,道:“天将午时,既然是讨酒喝,云重可以去了。”


  “石青告退。”石青一叉手,恭恭敬敬地倒退了几步,这才转身而出。


  石青刚出雅阁,就看见张遇、王泰两人说笑着走过来。石青有心避开,已然不及。顾虑到王泰的职位,石青无奈地拱手行了一礼,道:“末将参见卫将军。”


  王泰也不还礼,恍若未见一般,继续和张遇说话。张遇却眯着眼,狠狠瞪了石青一眼。


  看到这二人亲热的模样,石青心中一动:历来上位者喜欢孤忠之臣,最忌手下人拉帮结派;既然我已得罪了他们,干脆得罪到底,不定石闵还喜欢一些。


  当下,石青冲张遇也是一拱手,道:“张刺史安好,嗬!张刺史挺能长脸的,这才几日功夫,脸皮就长好了。哈哈哈。。。有这种功夫在,倒是不怕人打脸啊。。。”


  张遇脸色刷地一下白了。王泰一僵,倏地回头盯过来。


  石青看都不看,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让张遇吃了次瘪,石青自感畅快无比,兴冲冲地出了武德王府,招呼左敬亭等一班在外守候的亲卫后,径直前去大司马府。


  大司马府还是李农以前居住的大司空府,只是换了一块官署门匾而已。


  来到府外,石青才知道,李农已将家人全部接到邺城来了。如今他在邺城只手遮了半边天,自然不再担心被人陷害了。


  报名通禀不久,周成和李伯求迎了出来。两人见到石青,都是满面笑容,十分高兴地样子。李伯求和石青不熟,只是客气肃请;周成不同,冲上来擂了石青一拳,兴奋地嚷道:“兄弟。你终于来了!”


  终于?


  石青打了个突,疑惑地看着周成,这个终于似乎有什么含义。。。


  周成不由分说,搂石青进了大司马府,连声吩咐:“你们过来。。。好生招呼节义将军手下的兄弟。唉,我说兄弟,你来的可巧了。今儿,有好多大人前来祝贺总帅乔迁之喜,等下,我介绍你认识。。。”


  石青这才注意到,大司马府内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四周厅堂楼阁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里面大概就是周成所说的前来道贺的大人了。


  这可真是不巧了。原本想单独和李农谈谈,只怕有些难了。石青心里郁闷,嘴上却道:“糟糕。周大哥,小弟前几日在营中养伤,任事不知,连件礼物都未备办。。。”


  “你人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总帅高兴着呢。。。”周成又是拍肩,又是捶背,很亲热地打断石青的逊谢。


  石青隐隐觉得不对,前段日子,为了避嫌,李农、周成还故意疏远自己;今日怎地一点不避嫌疑了。


  被周成搂着,身不由己来到一个厅房外,老远石青就见到厅内熙熙攘攘,有不少人在,显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当下石青止住步子,向李伯求告声罪,扯着周成向一边躲去。


  “兄弟。你干嘛。”周成诧异地问。


  石青拉着他来到一处花圃前,瞅瞅四下无人,便奇怪地问道:“周大哥。小弟感觉不对头。按周大哥以前所说,我们似乎应该避嫌才是。”


  周成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兄弟,避嫌自有避嫌的道理,以前邺城不稳,总帅和武德王戮力同心,避避嫌免得彼此龌龊。现今不同;眼下邺城谁也翻不起风浪,只以武德王和总帅为尊,是该亮明旗号,招纳人才的时候了,还需避什么嫌疑;兄弟就是把人马从武德王哪拉过来,总帅也敢收留。”


  周成说得豪气干云,石青却感觉眼前一暗,脑袋里嗡嗡炸响——什么时候就成了这种局面?头晕眼花之余,他还听见耳边回响着周成兴奋地声音:“兄弟!这下你明白了吧,总帅和乞活军拿你当真兄弟,自己人,哈哈哈,什么时候都不会亏待。。。”
——

  二十七章 流言的解析


  更新时间:2010-02-21

  有权即有钱,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在李农这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今日之李农已经不需要抠门了。珍禽异兽、美酒佳肴,流水价地送上来。可石青偏偏没了胃口。


  “兄弟!来,干了这杯。以后新义军和乞活军就是一家。兄弟跟着总帅只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哈哈。。。”周成举杯,赤*裸*裸*地发出招揽。石青木然举杯,索然饮下,没有任何言语。


  石青所在的是李农府上正堂,因为李农一直以来的低调,这间正堂与武德王府的相比,显得比较狭窄,放了十几张矮几便显得有些拥挤。


  正堂内两人一席,坐了三十来人。石青和周成共坐一席。


  堂中诸人,衣着驳杂,有文有武,有布衣有纱袍,有吏员有高官,老少青壮,形容各异。其中除了李农、周成,石青隐约记得那个有着三绺美髯的老人是侍中王衍、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是中常侍赵升,其他大多不识。


  即便不识,石青也知道,这些人俱是李农倚重的心腹——自己有幸也成为其中一员。与此同时,石青很清楚,这些心腹人士,之所以屈身李农,各有各的原因。


  有些是深沉之士,眼见李农年事已高,觊觎乞活军这股容易被左右的力量;有些是世故之辈,知道乞活军人才缺缺,投身其中无疑是进身捷径;还有些是清高之人,在年青新贵石闵面前拉不下老面,转而求其次,拜在威望足、资历高的李农门下。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是乞活军的故旧,石青发现,在座很有几人肌肤黝黑,关节粗大,与李农、周成言谈亲昵,话题都是乡老如何如何;这些人极像是从乞活军中出来的官吏,眼见乞活军崛起,又赶紧回娘家来了。


  石青对这些人并没有成见。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乃世态常情,可以理解。让石青感到难受的是,这股世态常情搅和在一起扬起了一股巨大的波澜,不知不觉中将乞活军和李农推到浪头峰尖,与石闵和悍民军形成对峙——一种难以同时并存的对峙。让石青更加难受的是,对于此,他无能为力。人心不是砍杀可以改变的。


  端起酒盏对周成一举,石青一仰脖倒了下去。


  “节义将军。往日酒少,你倒喝的畅快,也不管老头子是否心痛。呵呵,眼下酒不愁了,你倒开始懂得替老头子节省。。。”许是发现石青喝的不是很畅快,李农笑眯眯地奚落两句,随即一甭脸,徉怒道:“在座就你年龄最小,你替老头子挨次回敬各位大人一杯,权当责罚。”


  石青瞅瞅三十余位宾客,为难地望望李农,苦笑道:“总帅责罚,小将甘之若饴,只怕一通下来,只怕再也站不起来,要歇在总帅府上了。。。”他原本心里甚苦,此时作出的苦笑算的上真正的‘苦笑’了。


  “好说,好说。。。”周成瞅见,插进来又是打趣又是解围。“兄弟今晚不要走了。你我联席夜话,诚为美事。”


  石青打定主意,要赖在大司马府上和李农恳谈一番。当下依了李农,一手端了酒盏,一手提了酒坛,挨次向座中宾客敬酒。


  一轮酒敬下来,天已入申,他感觉头有些晕,自觉差不多了;谁知四下打量了一眼,恍然发觉席上气氛正自炽热。众人呼朋邀伴,兴致正高,离散席还早得很;以此看来,午宴、夜宴只怕会连轴转。


  正堂内各位宾客酒酣耳热,正值兴头之时,堂外响起一阵惊呼。“父亲!父亲。。。你听说了吗?”惊呼声中,李叔氓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拈着双箸,急匆匆奔了进来。


  李叔氓双唇油光,满面通红,显然有不少酒了;他和两位兄长正在其他厅阁款待宾客,大概是得到什么消息,没来得及放下盏箸就跑过来禀报。


  李农对李叔氓极是宠爱,看到他那副张皇的模样,也未责备,只是有少许嗔怪,道:“叔氓。你也不小了,该当稳重些才是。到底有何事让你成这副模样?”


  李叔氓不好意思地一笑,凑近李农,神神秘秘道:“父亲,听说坊间正在流传一句童谣,言道‘继赵李’。嗯,眼下可能已经传进戚里了呢。。。”


  李叔氓还有些小孩心性,作出一副神秘之状,只是声音却大,满堂宾客无不听见,实在没有任何神秘可言。


  李叔氓话音一落,正堂内忽地安静下来,正在邀朋对饮的声音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住口不言,尽皆被这句童谣震骇住了。


  “继赵李!”石青脑中闪过这三个字,忽然打了个激灵。他记得史书中有关于这句童谣的记载。


  以史书所载,这句童谣是石闵所传,为的是灭去石赵遗迹;石闵并因此改姓为李,以与童谣应和。可如今石青身逢其境,亲眼目睹石闵、李农双雄并立的局面,他立即兴悟到,这句童谣不是那么简单的,史书记载有误。


  继赵李——这个李字指得除了李农,还能是谁!


  “砰——”


  一声炸响,酒盏四分五裂。李农掷出酒盏,捶案怒吼:“荒唐!这是谁在捣鬼生事。。。”老头子双目如赤,须发乱抖,真的发怒了。诸人一凛,正堂内一点声息都未。


  石青心中一缓,李农心思还是很清明的。


  “总帅息怒。。。”万籁俱静中,中常侍赵升轻咳一声,打破了正堂的沉寂。“。。。祸福相依相寄,以升观之,此并非坏事。”


  “嗯。”李农沉郁地哼了一声,盯着赵升,不满道:“此乃毒箭,有人暗中针准老头子,这不是坏事,何为坏事。。。”


  赵升一笑,锊须而起,走至堂中,侃侃道:“总帅须知,在总帅之前,有人曾多次被传言所困。总帅不过是第一次被人中伤,何须在意。。。”


  赵升虽未明言,但在座诸人均知,多次被流言所困者指得就是石闵。


  “。。。童谣流言,历来在所多有,因之成事者多,因之败事者少,武德王不是明证么?”听赵升这么一解说,众人一悟,流言看似能困人一时,却很少能困人一世,若是真的能造成伤害,石闵就不可能崛起了。


  李农点头,颜色缓和了许多,就在这时,赵升话音一转,沉声道:“。。。天道无穷,难言其妙。流言看似荒唐无稽,其中却似乎另有玄奥。总帅细思,当初流言道:灭石者武陵侯!灭石者闵!当时我等皆以为非,如今是何情形?不正在印证流言吗?呵呵,这等结果,只怕当初的编撰者,也不曾料想得到。。。”


  正堂里又是一静,诸人面面相觑,沉默中隐带着几丝兴奋。


  赵升说得确实有理。当初传言“灭石者武陵侯”,大家都以为荒唐,都知道是张举之计,谁知时至今日,这句荒唐的流言竟然正在应验。若以此推算,继赵李——岂不也有极大的可能。。。


  众人俱是心思灵透之人,闪念间便已推算出诸般可能。几乎只是短短一瞬,正堂内就同时响起许多道粗重的喘气声,大伙儿不由自主地一起转首,殷切地、热辣辣地注视李农。


  唯独石青是个例外,赵升一席话后,他的酒意立即去了,可是此时他宁愿醉倒,也不愿清醒着。


  赵升一席话,让酒宴迈入到一个新的高*潮。不过,没有人再去议论流言;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是不能公开谈论的。


  一片默契浓烈的气氛中,石青像是一个异类,孤独地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酬。。。


  二更时分,酒宴终于散了。石青抹了几把脸,拒绝了周成与他连床夜话的邀请,随后请周成传话,他想单独拜偈李农,当面请益。


  李农似乎有些醉意,不过还是在书房接见了石青。当两杯解酒浓茶送上后,李农抿了一口,眼睛立时贼亮贼亮的,那还有半点醉意。


  “小家伙。看起来你心思挺重的。说罢,为什么?”李农问的很直接。


  石青心神一振,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应付。缓了一缓,他做出困惑的模样,问道:“听今日宴上诸位大人言谈,似乎天降瑞兆,应在总帅。石青冒昧,想知道总帅今后有何打算?”


  “扯淡!”李农没好气地一挥手。“老头子不信这个。哼,这些人心太热,想得太多。”


  石青听到这话,如猪八戒吃了人参果般,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当下兴奋地问道:“总帅既作此想,为何不当众言明?否则万一他人误会,却是不妥。”


  李农叹了一声,悠悠道:“难啊。眼下老头子可不仅是乞活军总帅,带着一帮没有其他心思的苦命人;眼下老头子还是当朝大司马,多少人跟着、看着、指望着,个个心热着呢;若是不给他们一个盼头,呵呵,乞活军难保啊。。。”


  石青一凛,猛然明白,李农和浑浑噩噩的周成不同,他已经充分认识到危险了,大肆招纳人才,扩充势力,原是为了挟众自保。
——

  二十八章 弥合?


  更新时间:2010-02-22

  “总帅。石青有字了。武德王赐我‘云重’一字。”一口浓茶下肚,暖融融的,满嘴清香;酒意似乎也消去了很多,石青说得很慢,话题却很突兀。


  李农茶杯轻微抖了一抖,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积攒到了一处。稍倾,他垂下眼脸,淡漠地说道:“年轻人有心向上,很好!老头子恭喜云重了。”只是他的语气却没有半点恭喜的模样。


  “谢总帅!只是石青心有所忧,与之相比,得一字实在不值得欢喜。。。”石青似乎没有感受到李农的情绪,逊谢后说道:“其实,石青率新义军来邺城,不为高官厚禄,不为荣华富贵;只为一事。此事不决,石青日夜难安。”


  石青吊足了胃口,可惜李农对他说的‘一事’没有半点兴趣,眼皮不抬,鼻子里嗯了一声,显然已没有谈下去的兴致了。


  少许尴尬后,石青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总帅容禀。在泰山之时,石青曾得到一可靠消息,言道辽西慕容鲜卑集结铁骑二十余万,枕戈待旦,意欲初春南下,攻略中原。。。”


  “嗯!”李农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抬起眼脸,仔细地审视石青,似乎像从他的表情上判定此言之真假。


  石青沉重地点点头,忧虑道:“今日之邺城,内患频生,外患又至,只怕难以抵挡鲜卑大军。眼见中原即将沦陷,惨遭外族铁骑践踏;石青为此寝食难安;是以,前来邺城,希望追随悍民军、乞活军共抗外虏,共赴国难。”


  石青声音低沉,略带悲愤,说不上慷慨激昂,但是,一股浓烈的忧国忧民之情,却随着低沉的话语缓缓流泻。。。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李农的反应很平淡,远没有石闵那般强烈,听闻鲜卑南下,李农只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平复下来,无所谓地说道:“节义将军多虑了。永嘉之后,中原沦陷数十年,一直在匈奴人、羯人铁骑践踏之下,眼下不过是换成鲜卑,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石青正欲辩驳,突然悟到,此时的中原还属于大赵国,石闵、李农执掌的朝政,还是大赵朝政,羯人石鉴还是名义上的主子——大赵皇帝。自己过早地认为,现今已是汉家天下,实在有些一相情愿。


  李农眼神很复杂地瞅了他一眼,道:“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为,别说你这支小小的新义军,就算当年的祖狄、刘琨、当年聚众百万的乞活军,谁愿中原沦陷,受外族欺凌;哪一个不是奋起抵抗,结果又如何。。。”


  “真的不能改变么。。。”石青困惑地喃喃自语。李农说的是事实,他无法辩驳,可他既然来到这个时代,怎能任由中原故土继续涂炭。。。想到艰难之处,他满面愁苦,真个脸挤到一处,皱纹堆叠不下于李农。


  “节义将军勿须在意。。。”


  李农瞥了他一眼,悠悠道:“自古以来,中原就是晋人的天下,匈奴、羯人、鲜卑。。。无论是谁打进来,只能作名义上的主人,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主人。只要手中有刀有枪,无论谁来,对我们只有安抚,没有敢用强的。哼!小家伙,乱世就是这样,老头子很希望,多几个朋友,以后大家互相照应着一些。”


  李农最后几句话的口气不再是招揽,而是将新义军看做对等的同伴,隐隐有私下结盟之意。石青却没注意到这点,他已被李农先前的几句话刺得瞿然一惊:“总帅。莫非你想。。。”


  “怎么!以为老头子会降了慕容鲜卑?”


  李农恼怒地瞪了石青一眼。“你以为老头子会这么蠢?眼下乞活军权位荣耀如何,你很清楚。放着这等权位不要,投靠慕容鲜卑,他们可能给乞活军这种地位吗?”


  石青一悟,石闵、李农是真正的权臣;这是任何一个有为之君都不能容忍的,如日中天的慕容氏更不会容许;李农若投慕容氏,得到的地位和眼下相比肯定是天差地别。


  老头子头脑清明的很啦!石青暗自感叹。


  看着石青悻悻的样子,李农一乐,直接道:“武德王既赐字与你,此次你来,他必定知晓。回去之后,你可以这样告诉他:老头子没有上进之意,只想保住眼下所有。谁若想夺去老头子挣来的东西,先问问几十万乞活是否答应。嗯,其他的一切好说,乞活军与悍民军并肩走到今日,有什么艰难大家一起扛着就是了。”


  仔细咀嚼着李农的话,石青心中喜忧参半。李农的话貌似很大度很有义气,但是,从这句话的态度上看,李农没有奉石闵为主,只是将他看做同等的‘山寨当家’。有了这个态度,其他的即使再好,也会为人所不容。


  让石青稍感欣慰的是,由于自己的到来,石闵、李农提前知道了鲜卑人的威胁,为了手中的权利地位,两人必须同心协力,抵抗强敌入侵,这样以来,短时间内,也许不会翻脸。


  从李农书斋出来,已过三更时分,刚刚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石青一直警醒着,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四下有人走动的声音,当即起床,招呼了左敬亭等,辞别李农、周成后,前去武德王府听差。


  来到武德王府,天色还早,兼且零零落落的雪花一直没断,王府外还很冷清;府门对面一向热闹的大街上,只停了一辆牛车,四个仆佣打扮的汉子蹲在牛车一侧躲风避雪。


  左敬亭等人在府外找地方躲雪,石青单独进了王府。如今他算王府中人,出入勿须通名盘查。进了王府,一路轻车熟路,七拐八绕,石青径直来到石闵理事的雅阁前。


  雅阁外驻跸森严,一个个王府卫士脸绷得黑铁一般。雅阁外,一个皮裘绶带的青年文官也是脸色紧绷,双眉蹙眉,不安地在积雪上踱来踱去。


  石青一看,倒也认得,乃是不久前被石闵拔擢为司空的郎闿。


  历史上的郎闿极有才气,富于实干;只因资历浅,又非世家子弟,在邺城默默无闻;石闵当政,慧眼识荆,对其大力拔擢,他才有一展所长之机;否则,即便再能干十倍,也不可能年纪青青就登上司空高位。郎闿知恩图报,对石闵忠心耿耿,乃是石闵真正的心腹。后石闵孤军北上迎战慕容恪,郎闿不忍见其兵败,自尽以殉。


  他来得倒早。。。石青想着,正欲拐上雅阁小径,突听哗啦一声响,雅阁里传出盏碟破碎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低沉的咆哮怒吼,怒吼声中,夹杂着哗啦哗啦无数器皿碎裂之声。


  石青一怔,脚下慢了下来。随即,左臂一紧,被一只手抓住。他偏转看去,只见郎闿抓着他的左臂,一边摇头示意他不要进去,一边将他向一旁带去。


  “节义将军听说过‘继赵李’这句话吗?”郎闿将石青扯到一边,直到听不见雅阁的声响,他才停住,语气深沉地解释着:“这话原先只在坊间流传,大伙没敢说,瞒了武德王。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戚里了。。。”


  石青无力地叹了口气。当初自己雄心勃勃,前来邺城意欲弥合石闵、李农之间的裂隙;如今看来,何其难也。人心之复杂,岂是一朝一夕、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郎闿心思很重,说了一句便没了言语;两人静静地站在道边,各自凝思,任雪花飘落,,洒在身上,也一动不动,不一会儿,两人都成了雪人。


  “二位这是怎么啦。不怕着凉吗?”一声关切的问候打断了两人的遐思。石青循声看去,只见石闵没有着甲,披了件宽袍,缓缓出了雅阁,他面容平静,除了眼中残留了几丝血红,再也看不到一点暴怒后的痕迹。


  两人迎上去,正欲见礼叩拜,石闵一摆手,感慨道:“好大的雪。谁能想到在这肃杀的天地之下,孕育的是万物勃发之机。哈哈,二位陪本王转转吧,这许是今冬最后一场雪。”


  说着,他已当先而行。石青、郎闿齐声应是,紧紧跟上。


  “云重。昨日汝去总帅府上喝酒,喝的可还畅快?”沿着积雪铺就的小径,三人随心信步。石闵折下一根两尺长的冰凌,拿在手中把玩,很随意问了一句。


  “开始倒是畅快,后来。。。”石青斟酌着词语,小心地回道:“。。。酒宴中,总帅听到了一些流言,有些不喜。总帅说,他很自足,能保住手里的家当便足以自*慰,不想再有所进去;偏生有些小人暗中觊觎,生些事非,竟欲让他保住这份家当也不可得。他绝不会让这些小人得逞。”


  石闵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望着遥远的天际,似在回想。“总帅这人本王深知,本王也信得及;乞活军中俱是苦难深重之士,数十年来,奋力抗争,拼死搏命,所求不过衣食之温饱。乃是最为本份守己的。。。”


  石青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天是石青真正意义上的当差第一天,他跟在石闵身边,看着石闵接见司徒刘茂、中书令卢甚、领兵省尚书胡睦、以及张温、孙威等一干文臣武将,安排布置春节前后防务、犒赏、升迁等诸般事宜。


  对于朝政之事,石青半懂不懂,只觉得石闵手笔有些大,升迁超次拔擢,犒赏之物丰厚,确实有些出格。联想到石闵正在想法收拢人心,石青便没敢插言。


  中午仆人用大木桶送来饭菜,放在雅阁内,石闵、石青、郎闿还有四个书办吏员,各自盛了,或蹲或站,简简单单吃后,继续交代差事。


  石闵很忙,会见官吏,安排事物,一个接着一个;稍有闲暇,便一臂支案,蹙眉沉思,间或会想起什么疏露,便即命书办记录下来。


  石青倒是无事,像个打杂的。他知道这是一个免不了的熟悉过程,也就安心地待在一边,用心记下各种人事。


  一天很快过去了,申末时分,石闵命书办下了一张令谕,盖因签押后,交给石青道:“两天后就是祭灶节,明天云重不用过来,去领兵省领些酒肉,和兄弟们好生乐一乐。嗯,新义军的兄弟出门在外,也不容易,云重替本王问候一声。”


  “石青替新义军的兄弟谢过武德王恩德!”石青大声称谢,全礼拜倒。
——

  二十九章 两个女人

  更新时间:2010-02-22

  腊月二十一上午。


  石青带四百亲卫进了邺城,去领兵省领取犒赏。石闵给的犒赏很丰厚,有四百只羊,四万枚钱,四百坛酒,还有一千匹布。其他的好说,去了领兵省,石青才知道,四百只羊还需要到太子东宫去领。军用牲畜都储备在那。


  当下让荀羡把布、酒、钱先送回大营,他和左敬亭带两百卫士又绕着邺城转了大半圈,直到午后,才将四百只羊赶回大营。


  回营之后,想到几天没到明光宫去了,不知锋锐营一切是否顺当,左右无事,石青便命人带了些酒、肉、钱、布,亲自率队赶往明光宫。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两日两夜,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华林苑大路小径尽皆埋在雪下,很难分辨;队伍缓缓前行,其间有士卒不小心踩进洼地,倏地一陷,整个下半身都陷进积雪中。


  这种天气正是躲在房屋里烤火猫冬的好时光;华林苑内白茫茫一片,不见一个人影。一道道林子冰雕雪盖化成的雾凇美景,只能供这群不识风雅的新义军军汉嘻嘻哈哈地指点。


  石青暗叫可惜。过来的时候怎么忘了叫上荀羡、诸葛羽。若这二人在,不定能作出一篇好赋。


  将近明光宫营地的时候,石青不由自主地向右望去,那边有一道白杨林,那是他认识草剑的地方。来到邺城以后,石青过得很不好,有心无力的感觉时时压在心头。在这沉重的三十多天里,草剑,这个莫名其妙认识的女孩子给他的邺城之行添上了一抹亮色。


  想到草剑娇怯怯的身影,石青心中一暖,已被温柔包围。


  蓦地,石青眼皮一跳,霍地睁大了双眼。在那里——稀稀疏疏、洁白晶莹的白杨树丛里,有一点紫色正在闪烁。


  是她——草剑!

  石青与草剑第一次相遇的白杨树边,草剑一身紫衣,悄然独立;紫纱的衣诀被风吹得四处飘扬,宛若一朵盛开的焰火。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石青这支队伍,静静地凝视着树枝上悬挂的冰凌,神色忧郁而寂寞。


  “草剑!”石青大喊一声,拎着蝎尾枪飞奔过去。


  草剑听到喊声,茫然地转过头来,看到石青,眼睛一亮,整个人霍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草剑。。。”石青连声呼喊,突然哎哟一声,栽倒下去,他为了尽快赶到草剑身边,也不管脚下路径,径直向前奔,不防一脚踩进了洼地。


  “哎呀。。。小心!”草剑关切地娇*呼一声。


  石青一边向起爬,一边呵呵憨笑。“呵呵。。。不碍事。呵呵。”


  瞅见他这副模样,草剑似乎想笑,却忽然一捂嘴,阻止笑声发出,只是两只眸子里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待得近了,石青发现草剑双颊青紫,嘴唇发乌,显然是冻得不轻。他一伸手,将草剑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心痛地说道:“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干吗?也不知道穿厚一点。”


  “我不冷。”草剑很舒服地倚在他怀里,声音柔柔的、怯怯的。“我。。。想你的时候,就。。。到这来。”


  石青身子一炸,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热哄哄的,灼的他难受。他一垂头,双臂一带,意欲将草剑向外带离一点,以便于吻她。就在这时,他抓住草剑右臂的左手感觉有异,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冰凉之物。


  “这是。。。”稍稍一怔,石青恍然道:“草剑。这就是你用的剑么?”


  草剑低头恩了一声。


  “干吗要随身带着剑?你不是没再值守了吗?”石青有些不解,随口问了一句。


  草剑低头不语,没有回答。


  石青以为这是草剑多年养成的习惯,没有在意,转而轻轻抚摸着草剑断臂之处,柔声问道:“当时很痛吧?”


  “不痛。。。”草剑想了想又说:“当时只顾着往出冲,顾不上痛。”


  越是这样说,石青越发心痛,他不自觉地搂紧草剑,怜惜地说道:“如你这般的女孩子,不应该再动刀枪。嗯。草剑听话,以后别带剑,有我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不动刀剑?”草剑有些困惑,喃喃道:“那草剑能干什么呢?”


  “嗯,草剑干什么呢?”石青故意沉吟了半响,随后取笑道:“草剑可以带孩子呀,以后到了泰山,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嗯,草剑就像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四下里跑。哈哈。。。”


  石青说到高兴处,兴奋地哈哈大笑,草剑身子却是一震,继而猛地钻进他怀里,使力地向进拱,恨不能钻进他身子里面。


  石青直以为她是害羞,意犹未尽道:“你和凤儿一人生他十个八个孩子,嗯,到时我们老石家也就后继有人,呵呵,再不是我这根独苗了。”


  草剑身子一僵,随即颤抖起来。石青感觉有异,忙搂紧了一些,轻声问道:“怎么啦,冷么?”


  过了一阵,草剑才恩了一声,道:“真的有些冷。我要回去了。”说着,她单手一推,将石青推离几步,掉头就走。


  “等等,把我的战袍穿上再走。。。”石青喊了一声,慌忙解甲。当他把左侧袢带解开,抬头看时,草剑已经去的远了。


  “怎么回事?草剑比凤儿古怪多了。。。”石青纳闷地咕哝一声,摇摇头,无奈回转。


  冬季日短,天黑的早。石青来到明光宫大营的时候,暮色之中,一队队锋锐营士卒正自回营。看到石青和一辆辆装载美酒的推车,这些士卒欢呼一声,迎了上来。


  “石青。”刚刚回营的一什士卒小队中,一个面目青黑的军汉极其清脆地喊叫一声,一蹦一跳地向石青奔来。


  “麻姑?!你还在啊?”石青纳闷地挠挠头。


  传说中的麻姑不象一般大户小姐;而是一个喜欢到处逛荡,随遇而安的女孩子;帮难民,可以和难民同榻共食,帮麻秋麾下士卒,可以半夜趴在荒草中学鸡打鸣;麻秋为此很生气,想教训她,谁知她一个人跑进大别山,一躲好多天。麻秋没办法,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她不想嫁给赵县臣,也由着她,只叮嘱她不许公开露面,以免和赵家发生龌龊。


  看到麻姑兴致盎然地和新义军士卒一同巡视。石青苦笑,传说果然不差啊。


  麻姑却没有理会石青的心思,跑过来不满地嚷道:“唉。我要回去了。父亲不在家,只能由我祭灶神了。要不,呵呵,在这过祭灶节肯定很热闹。。。”


  回去就好。石青暗自松了口气,军营里呆着一个女孩子像什么样子?若是出了事,倒霉的肯定是新义军的兄弟。


  没等他这口气松完,麻姑有叽叽咕咕地嚷道:“。。。哎。石青,你这套衣甲送给我吧,过几天,我回来时还要穿的。”


  “还。。。”石青咽了口唾沫,连带着把‘回来啊’一起咽了下去。他不仅有点佩服麻姑,女孩子打扮成这样,她也不嫌丑,还要继续玩下去。
——

  三十章 王猛王景略


  更新时间:2010-02-23

  在明光宫营地歇了一宿,第二天一早,石青带大队回返,同行的多了一人——麻姑。行至清漳水浮桥,麻姑一抱拳,憋着嗓子,粗豪地说道:“石青。我们祭灶节后再会。”


  “好说好说,再会再会。。。”石青苦笑着告别麻姑,沿着清漳水西上,回转大营。


  清漳水、浊漳水自西而来,分从邺城北、南流过。这两条河流就像天然的护城河般,卫护住邺城南北西三面。


  石青辞别麻姑回营的时候,邺城之南的浊漳水,来了两位乡下人。两位乡下人都是年青男人,年龄大点的约莫二十七八,年轻一点的约莫二十四五。


  和当初小耗子一样的是,两人蓬头垢面,衣裳褴褛,和四周住户格格不入。和小耗子有些不一样的是,这二人没有乡下人进城的那股子兴奋的好奇劲。


  年长之人,一身布衣短褂,葛藤腰带上斜插一柄短斧,步子沉稳,很有砍柴高手的风范。年青之人,瘦骨嶙峋的身上披了一席肮脏的宽袍,西北风吹过,袍角飞扬起来,露出里面斑驳粗陋的兽皮袄。自有一股潇洒出尘之姿。


  两人过了浊漳河,前方的邺城和左手的太子东宫遥遥在望。“咦吁唏——”年青之人发出一阵含义不明的蹉叹。年长之人听了精神一振,欢声道:“景略。可是看出些名堂,未来英主却在何方!”


  年青之人一摇头,发屑草沫一阵飞扬,他也不以为意,唏吁道:“中岳大哥,小弟并未望气,适才感慨,乃是因邺城山川地势而发。大哥你看,浊漳水、清漳水有西而来,从邺城南北五六里处流过。。。啧啧。魏武不愧是用兵大家,当初看中邺城,想来就因为此。”


  年长的‘中岳’大哥似乎不是很明白,疑惑道:“景略此言何解?”


  年青的‘景略’很有气慨地伸臂一圈,道:“大哥请看。若有人意欲攻打邺城,将从何处入手?从西?邺城之西两水相夹,地势狭隘,小股部*队尚可活动,大军则无法施展。从南?从北?邺城南北五六里处,各有清、浊漳水掩护,若是越过漳水扎营,营地临近城下,在城头弩炮打击之下,实为自取死路。在漳水之外扎营?对方拒河而守,有城可依;想下邺城,诚为艰难。如此,攻城之处,唯余东方一途,反之,守城一方只需守住东城便可。呵呵,如此大的城池,只需守护一方,诚实容易,亦是难得。以景略观之,当年魏武在此立基,不惟看中漳水左近之肥沃田土,只怕更看中的是此城地势,易守难攻。”


  年长的‘中岳’哦了一声,看起来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他似乎不喜欢这种话题,咕哝了一声,道:“景略。你所学乃是治国安民之道,怎地如此留意山川地势这等军略兵学?”


  唤作景略的年青人惆怅地叹了一声,道:“中岳大哥。乱世之中,只懂治国安民之道却也不成。当初蜀汉诸葛武侯,孜孜苦学意欲治国安民,不也是不可得,仍需身披箭矢,亲上沙场?”


  看的出来,这个年青人对诸葛武侯甚为推崇,提到武侯,便忍不住遥思向往,默然出神。


  年青人姓王名猛,字景略,这人对诸葛武侯十分推崇,历史上,他的上司兼主子——前秦皇帝苻坚大度地满足了他这个心愿,效仿刘备厚待诸葛之典古,也赐封他为武侯。


  王猛原是青州北海人氏,年幼时,他家被征为编户向北迁移,王猛随父母一道来到安阳亭南,在一个编户屯耕点内落户。


  王猛十六岁时,父母相继过世,全家只剩他一人,也就没了管束。他生来不是安份之人,无心农耕;于是编了些簸箕,打着卖簸箕的名义,四处游历。有一日到得嵩山,偶遇一位名叫王佐的隐士。


  王佐是洛阳望族子弟,家族因战乱几乎湮灭,他带了襁褓中的幼子逃进嵩山,心灰意懒之余,给幼子改名为嵩,从此在嵩山隐居,再不出世。


  王猛与王佐十分投缘,王猛欣慕王佐满腹文采,求知若渴;此时的王佐正恼恨自己的儿子王嵩愚钝难训,学文不成,成天只顾野兽厮打;遇到王猛,感他机灵敏锐,天资聪慧,实为不可多得之好弟子,遂将准备教导儿子的韬略都传给了王猛。


  自此,王猛既不回家,也不卖簸箕了,呆在嵩山之中,随王佐识字习文。王佐赐他景略一字。过了五年,王佐去世之时,王猛已非当初南下阿蒙,可谓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诸子百家,无一不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猛不是安份人,王佐过世不久,他就鼓动王佐之子——王嵩王中岳随他出山,试试有没有名扬天下,夺取功名富贵的机会。


  首次出山,王猛惨遭败绩,他在邺城一番游说,并没有博得达官贵人的注意和重视,只有时任侍中的徐统看中他的文采,为他在功曹处谋了个书办的吏员职位。


  王猛自然看不上这个职位,悄然遁走。


  失意之下,王猛认识到自己声望不足、缺乏后台等等不利之处,于是奋发养望。鉴于嵩山远离朝廷,不利声名传播,王猛带着王嵩转走华山,以隐士高人自诩,杜撰出‘王佐慧眼识荆、徐统有识人之明’等故事,随着故事的传播,故事主人公共同看重的年青人——王猛王景略在关中一带声名鹊起。


  山居是寂寞的,在华山呆了几年,年已二十五的王猛闻听邺城动荡,天下大变在即,当下颇为心动。所谓时势造英雄,天下动荡之时,英雄俊彦怎能蛰伏不出?王猛不甘寂寞,意欲来邺城在碰运气,遂和王嵩出了华山,腊月二十二这一天,抵到邺城。


  来到邺城南门的时候,两人和当初的小耗子一样傻了眼。他们傻眼不是因为路引,而是因为没有入城费。


  隐士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山居艰难;两人依靠狩猎、采集,保住肚子不饿已然不易,偶尔打到完整的动物皮毛也是硝干了赶紧拿去交换食盐;事实上,山居之时,王猛要么披挂草叶,要么赤*条条无牵无挂,身上这套破破烂烂的宽袍只有出山或会客才舍得穿。穷困成这般模样,怎么可能有入城费?


  王嵩抑郁地抹下脸,埋怨道:“这可如何是好?景略,就算你嫌弃华阴县丞职位太低,依你在关中的名声,也可以在长安找个好差事,干吗非要跑这来找不自在?”


  “中岳大哥稍安勿躁。”


  王猛拉着王嵩,拐到东边的小道上,解释道:“大哥有所不知。关中久经战乱,穷困贫弊,人烟稀少,虽有地利,却已非王霸之地。除非有英主精耕细作,再有天时,不受滋扰地休养生息数年。否则绝难成事。我们若是到那去,实属自断前程。”


  “是吗?这些道理我却是不懂得。”王嵩懵懂着说了一声,话语间带着膺服,道:“景略懂得多,大哥听你的就是,你到哪,大哥就到哪。”


  王猛一笑,安慰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贸然进了邺城,很可能先入了局,不定会有所疏忽;眼下进不得倒好,正好可容我们在城外留意观察;哈哈,一俟弄清邺城行事,有用之时,必定事半功倍。”


  “景略说得有理。”王嵩被王猛一通胡侃,说得心花怒放,适才的抑郁早就丢到爪哇国外。


  中午时分,王猛和王嵩来到建安驿,行至僻静之处,两人蹲了下来。王嵩取下背上的干粮袋;打开后一阵摸索,掏出一只腌老鼠,递给王猛。


  王猛接过,龇牙裂嘴地大嚼起来,王嵩随后又掏出一只,往嘴里一丢,吧唧吧唧嚼得比王猛香多了。吃完老鼠,王嵩拿出七个晒得干巴巴的野果,分给王猛三个,自己取了三个,剩下的一个重新装进干粮袋。


  王猛吃了三个干果,双手在地上一划拉,捧了一捧雪,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吞咽,一捧雪下肚后,他已是‘酒足饭饱’,精气神十足。“走!中岳大哥。我们四处转转。若能找间无主的破庙乱屋落脚,夜里可就好受多了。”


  邺城这段时间确实动荡,但厮杀发生在城内、在皇宫;城外并没有受到波及;王猛兴冲冲地和王嵩四处搜寻,转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能找到一间无主的房屋。


  “往北转一转。。。”王猛很潇洒地一指华林苑,拉着王嵩就往北行。“我们若欲成事,终究要将邺城四周探查清楚,此时倒是巧了,一箭双雕。哈哈。。。”


  “景略说得在理。”王嵩精神一振,和王猛肩并肩进了华林苑。


  华林苑确实已被大赵皇室遗忘,但是这里还住着近十万宫女内侍。两个衣裳破烂、蓬头垢面之人,鬼鬼祟祟地在亭台楼阁间窥视逡巡,不一会儿,就引发出一阵阵恐慌的尖叫声浪。


  “不好!”王猛被声浪激得全身起了一层疙瘩,慌张地对王嵩道:“中岳大哥,这样下去只怕不妙,我们还是快点离开为妙。。。”


  “景略说得有。。。”


  王嵩正在附和,一声怒吼传了过来。“何人在此窥视?快快受缚,听后我家将军发落。”声音来处,一什士卒刀出鞘、枪斜举,径直奔了过来。


  “不好!景略快走。。。”王嵩拔出腰间短斧戒备,一手抓着王猛就跑。


  刚跑几步,身后就响起一声警告:“新义军在此。胆敢抵抗者!杀无赦!胆敢逃窜者!杀无赦!”


  警告声刚落,那什士卒爆出整齐的喝声:“杀!”


  随即咚咚咚一阵沉重地脚步声响,那什士卒追了上来。


  王猛心头一颤,一把拉住王嵩,急道:“中岳大哥!快。丢了斧子,休要反抗。这些士兵一看就是上过战阵,杀过人的。我们不能招惹。。。”


  王嵩刚一犹豫,一声号角蓦然响起,二人前后左右远远近近,四面八方都有一什一什的士兵冒了出来。
——

  三十一章 祭灶节(上)

  更新时间:2010-02-23

  北方的祭灶节一般是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也就是后来的小年。和后来的小年有所区别的是,此时的祭灶节不属于除夕范畴内的节日,而是《礼记。祭法》规定的一年七祀中的一祀。


  这时候的祭祀远比后来的节日更庄重。这种庄重体现的不是物质层面,而是精神层面。无论富庶、高低,大家、小户,对上苍仙神拜祭许愿,祈求未来平安幸福,都是一样的虔诚。


  新义军大营的各个灶台上都摆上了香案。香案上供奉的很简单,正中用碗碟或盆盏,盛了沙土,插上几支线香,就是供奉灶神之物了。线香两侧,又有一碗清水、一束干草、一碗黑豆。这是供奉灶神坐骑的。


  石青正个上午都在军营内走动,到各队灶台上拜三拜,和士卒随意家常。待六七十个灶台转下来,半天过去了。


  “宰羊!开酒!每位兄弟一斤肉、半斤酒,今儿大伙好生乐一乐。来日准备上阵拼杀。”


  石青一声令下,大营里顿时响起一阵咩咩咩的声音,一只只羊惨叫着被新义军士卒放倒,柴草架了起来,铁锅冒出浓浓的白汽。。。节日的气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石帅。军帅府通联小队来了。嗬!这倒是巧了,肉香味刚飘出来,他们就闻着来了。。。”韩彭吆喝着带了一行人过来。为首之人乃是刘复。


  石青一见刘复,当即奇道:“咦?今次怎地劳动刘国相大驾?”刘复由刘启向邺城朝廷保荐,如今名义上的身份乃是东平国国相。


  “石帅安好。”刘复仍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先向石青行了一礼,待石青还了一礼后道:“泰山军帅府有些事情需要向石帅回禀请示,家父和刘刺史认为,由复走一趟较妥。所以。。。”


  莫非发生了什么事?石青一闪念,肃手请刘复单独进了大帐。


  “石帅勿须忧虑,泰山一切都好,各地民众渐已安置妥当,地方上的治理、办学越来越像样子了。”


  见石青脸色沉重,刘复先宽慰了一句,然后道:“刘复此来,是向石帅禀报南边传来的一些消息,另有一件事,也需要石帅拿个章程。。。”


  刘复此来,告诉了石青两个消息,一是受新义军连累,褚衰已辞职归隐。新义军因此和大晋断绝了联系。二是扬州殷浩接替褚衰,主掌大晋北方诸般事宜。殷浩一到任,便遣密使到了泰山,以打听荀羡近况为由,实是想试探新义军对大晋真实的态度。


  以刘启、刘征的意思,大赵乱成这般模样,迟早必亡,新义军若能投身大晋,是为上佳。只是,这二人也拿不准石青的打算,是以遣刘复前来邺城,意欲劝说石青南投。


  没等刘复说完,石青已陷入沉思之中。


  换作以前,他对大晋自然是不屑一顾,之所以和大晋保持联系,存的心思就是能骗一点是一点,一锤子买卖。现今在邺城几经挫磨,石青深深地意识到,很多事情不是他能轻易改变的;如果,张举逃出邺城,李农、石闵注定因分裂而失败,最终枋头氐人攻取关中,鲜卑慕容席卷中原。。。


  如果这些成真,新义军将怎么办?大晋再是荒唐无稽,毕竟与新义军上下人等同族同种,也许到时就是新义军唯一的依靠。


  沉吟良久,石青缓缓说道:“刘国相。你回去告诉两位刺史,先与殷浩保持着联系,我们边走边看,不急于成事。”


  刘复松了口气,石青这般处理,也是应有之意。只有他不拒绝,就勿须自己费力劝说了。


  请刘复下去休息后,石青命人喊来荀羡。


  “令则。来。坐。来到北方有段日子了,令则可曾想家?”石青端了一杯热水,递给荀羡,亲热地招呼着。“令则家里可是有位千娇百媚的公主哦。”


  石青这种态度,令荀羡很不习惯,他接过热水,坐下之即,脸皮扯动了一下,问道:“石帅。招属下过来有事?”


  石青呵呵笑了两声,道:“也没什么大事,随便拉拉家常吗。。。哦,对了,告诉你个消息。殷浩殷渊源使持节,接替褚衰监徐、扬、兖三州军事。”


  “啊!真的?”荀羡刚坐下,又忽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阵兴奋的光芒。“太好了!渊源从此尽展所长,必定一飞冲天。”


  石青彻底无语了。这个殷浩确实是第一名士,可出了一个‘名’字,几乎一无是处,没想到荀羡这么瞧得起他。他努力着,在脸上挤出一堆笑,附和着说道:“殷渊源确实不凡,甫一上任,便知新义军被人误解,遣人前来安抚。。。”


  “哦?”荀羡疑惑地看向石青,他敏感地感觉到,石青唤他来,必定和好友监三州军事之事有关。


  “令则。对肥子城杖责诸位一事,你是怎么看的?”石青肃手请荀羡就座,然后坐在他对面,拉开长谈的架势。


  荀羡思索了一阵,斟酌着说道:“实话说吧,当时我觉得不可思议,直以为天地颠倒了一般,那两天浑浑噩噩,不知怎么过来的。后来乐陵仓外一场厮杀,亲眼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我才知道,与死亡相比,责打算不了什么;来到邺城,再次见到大赵一个个显贵大吏,说被砍死就被砍死,这让我更加明白。人,真的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这世间少了谁都没什么,一切照旧。如果,肥子城外的杖责再来一次,我想,我会认为很正常。。。”


  这个人算是真正成熟了。石青一笑。


  “。。。来到北方有一段时间了,以我看来,北方、南方就像两个世界,行得是两套规矩。。。”


  荀羡若有所思地说着。“。。。有些事在南方很正常,到了北方就显得奇怪了;有的事,在北方很正常,南方人却禁受不得。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


  “很好!”石青抚掌大赞,笑吟吟地对荀羡说道:“令则能如此想,石某就放心了。我欲让令则回返南方,沟通新义军和大晋朝廷之间的联系,不知令则意下如何。。。”


  荀羡还未回答,左敬亭掀开帐帘,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禀道:“石帅。有些不对。邺城之内似乎有厮杀的声音。”


  “嗯。厮杀?!”石青忽地站起,疾步向外走去,走到帐口,他又转头交代一声:“适才石某所说之事,令则好生考虑,闲暇时禀告与我。”说完,他急匆匆出了大帐。


  新义军营地正对的就是一道城门,这道城门专供西苑禁军进出,平时并不开启。石青从冰面上越过清漳水,就开始听到风中夹带着隐隐的喊杀声。


  “斥候亲卫可曾派出?”石青一边向邺城靠近,一边问左敬亭。


  “已经派出。稍后就有回报。”


  石青临近邺城的时候,城内喊杀声突然大了起来,不知是靠近的缘故,还是因为厮杀更加激烈了。


  会不会是孙伏都的那场伏击?难道大变已经开始了?石青脚步一顿,脸色阴晴不定。


  据史料记载,邺城最大的一场动乱,是由孙伏都伏击石闵、李农开始的。由于史料残缺,这次动乱的发生只记载了一个大致时间,也就是元日(春节)前几天,没有准确说明是哪一天。石青原打算痛痛快快过个祭灶节,明日开始战备,谁知今日城内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怎么啦?石帅。”左敬亭疑惑地望着突然止步的石青。


  “不用看了,城内有变,而且是大变。传我将令。。。”石青转身返回大营,一边走一边下达命令。


  “命令诸葛羽率本部守护大营,就地待命。”


  “命令中垒营于西苑城门外集结待命,随时准备进入西苑作战,支援武德王、李总帅。”


  “命令跳荡营立即集结,随本将一起开赴北门,准备进城作战。”


  “命令锋锐营,放弃巡防明光宫,全营移驻清漳水浮桥,严守浮桥及清漳水一线。”


  石青每下达一条命令,立即就有一位传令亲卫,飞马前往各营传令。


  驻守明光宫的锋锐营最远,校尉丁析接到命令后已到了午后,当时他就急了,锋锐营大部人马尚且在外巡视,未曾归营;离天黑不到两个时辰,他需要收拢士卒,需要收拾拔营,还要徒步十好几里路。这么多事,时间哪够啊?

  “吹号!快吹集结号。。。传令,集结一部开拔一部,全营天黑之前赶至浮桥后再行集结,”他慌得连声大喊,匆忙安排开拔事宜。


  “校尉。昨天抓的两个人怎么办?”一个亲卫匆匆询问。全营开拔,关押的人怎么处理得有个章程。


  “嗯?”丁析忙的焦头乱额,哪顾得再去审问那两个难民,没好气地一挥手,怒道:“便宜他们了,放了吧。把他们给我乱棍打出营。。。”
——

  三十二章 祭灶节(中)

  更新时间:2010-02-24

  石青回到大营,喊来荀羡交代几句,让他随刘复的通联小队回转泰山,转道南下。随后带了跳荡营和亲卫营大部赶赴邺城北门。


  向来申末才会关闭的邺城北门此时紧紧闭合着。马愿奉命跑到城下高喊:“城上是哪一部兄弟值守?某乃新义军军司马马愿,以前跟在孙将军身边,可有兄弟识得。。。”


  喊话之后,城上垛口露出几个禁军的身影,其中一人向下喊道:“军司马。我们识得你。只是,你若想进城,却有些难了。武德王王府和孙将军严令:没有王府将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出。”那名禁军将‘任何人’三个字咬的死死的。


  石青在一旁听闻,有些焦急。他很清楚这次大乱的结果,石闵、李农终归安然无恙,没必要为此担忧。他急于进城,主要是想借大乱之机,率军打进太尉府,诛杀张举。


  张举地位尊荣,身边护卫死士众多,平时没有他可趁之机,这次大乱,可谓最后的机会。当然,诛杀之后,不仅张遇要找他拼命,其他各方只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想做了再说。


  杀戮无力扭转人心,但一定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的进程。


  可是。。。如今进不了城,这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城内喊杀声蓦地大作,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更比一浪高。直如热锅鼎油沸腾了一般。


  这是。。。石青蹙眉细听,只听见城内到处都是厮杀声,仿佛整个城池都化作了战场。


  不对!石青浑身打了个机灵。迈步出来,冲城头喊道:“城上主将何人?报上名来。某乃新义军主帅石青,意欲率部进城救援。汝再敢拖延,若贻误军机,必唯汝是问!”


  石青连唬带吓,谁知城上禁军并不害怕,适才答话之人扬声道:“节义将军稍安勿躁,城内大军云集,若是顶不住,几千新义军便是入城也无益处。小将乃孙将军麾下校尉白奉,若有得罪,以后甘领将军责罚,城门却是万万不能开的。”


  石青一滞,焦躁地踱了两步,对这个白奉一点办法也无。若是强攻,一则不敢,二则未必攻得下来。心烦意乱之即,马愿站在壕沟边和白奉一阵喊,随后跑来禀道:“石帅。属下和白奉说了,他答应放个人进城去王府请令。”


  石青脚步一顿,道:“只能如此了。这样,由本将进城讨令,顺带了解城内动向。。。王龛,城外由你指挥,在此待命。”


  石青欲单身进城,左敬亭有些不放心,坚持跟随护卫;马愿和白奉又一顿说,随后吊桥放下,城头缒下一个吊篮,将石青、左敬亭连带马愿一起吊上城头。


  上了城头,石青粗*粗瞧了一眼,立时大吃一惊。以他想来,即使孙伏都作乱,也没多大的事,谁知不然,站在城头,城内情形一目了然。此时的邺城处处烽火,家家冒烟;不知有多少人呼喝嘶喊,追砍厮杀,竟是每一个街巷都成了战场。


  这。。。这是全城*?怎么成了这般模样?石青瞠目结舌。他清楚地发现,厮杀之人,有许多是布衣装扮,兵刃更是五花八门,明显不是禁军士卒。对敌各方,也无明显标识,有军士对平民,有平民对平民,有军士对军士。。。乱成一团糟。


  “到底是怎么回事!”石青凶巴巴地对白奉瞠目大喝,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礼节。


  白奉是个三十许的精悍壮汉,他摇摇头,有些忧虑道:“末将不知,只听说武德王和总帅被困领兵省,卫将军、左将军领兵去救,尚未救出。然后城里就。。。”


  “领兵省?”石青瞿然向东望去,领兵省位于官署区西侧,与皇城相邻,他去过两次。领兵省与邺城北门相隔不远,只是被宫墙格挡,到底是什么情形却看不清楚,石青只能听到那里爆出一浪浪的厮杀,似乎斗得正自炽烈。


  “走!先过去看看。”石青顺着上马道疾步而下,城内的情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更替石闵、李农担忧。


  石青带着左敬亭和马愿,顺着城墙与宫墙相夹的驰道飞速奔跑,过了凤阳门不久,驰道对应着南拐的宫墙分出一条岔道,石青转过墙角,一踏上岔道,厮杀声霍然大了起来。


  前方,宫城东墙之下的驰道上不知有多少军马正自激烈交锋。


  驰道不过两里长,两丈宽;重骑、轻骑、弓手、枪手、刀盾手,制式装扮的禁军、颜色驳杂的私兵、布衣皮袍的青壮。。。各种人等不下两三万,挤挤挨挨一起,刀砍枪刺、槊击弓射;个个张大了嘴,死命地呐喊。无数声音混合在一起,发出震人耳膜的嗡嗡鸣响,谁也听不出来,各自人喊得具体是什么。


  石青身子一滞,停了下来,这种稠密的沙场,已无个人勇力施展之处。他仔细瞧去,看出这场厮杀的焦点在宫城东掖门一带。


  东掖门正对的就是位于官署区的领兵省;几千私兵围着领兵省院落奋力攻杀,一群黑甲悍民军依靠地势拼死抵抗。


  领兵省外围,几千重铠具装甲士在一股禁军步卒的配合下,遮蔽了整个驰道,石青认出,这些甲士正是孙伏都麾下,号称大赵最精锐,杀伤力最强的黑槊龙镶军。


  驰道南端张温率领上万禁军向里冲杀,驰道北端,石青站的方向,蒋干正指挥万余禁军向前突进;东掖门里,皇宫之内,同样厮杀连天。以石青想来,该是王泰率领宿卫军从宫里杀过来了。


  战场的态势很清楚。


  领兵省内的石闵、李农是战斗的中心,他们也是力量最弱的一方;在他们外层,是孙伏都的黑槊龙镶军、一股作乱禁军和几千私兵合起来的万余杂兵;孙伏都之外,是从三个方向攻来,救援石闵的两三万禁军。相对外围救援石闵的禁军而言,孙伏都一伙人数偏少,但和石闵身边的人相比,却占足了上风。


  石青拿眼一扫,就已看出,此战的关键,就看是孙伏都先行攻下领兵省,还是蒋干等人先行击溃孙伏都。


  形势对石闵很不利。孙伏都的三千黑槊龙镶军人马俱是重铠,如同钢铁堡垒一般,横在三个方向,长槊劈砍刺搠,犀利无比,在一股轻装禁军马前马后的配合下,与数倍于己的对手斗得正烈,丝毫不坠下风。几千私兵如蚂蚁一般向领兵省内攀爬,奋不顾身,骁勇异常,领兵省内的护卫虽然同样骁勇,只是人数太少,顾得这里,顾不得那里,眼见越来越多的私兵杀进院落。。。


  明知石闵应该没事,石青仍然忍不住担心。这种场面与他看史料时想象的相差太大。蹙眉凝思一阵,石青奔到正在指挥作战的蒋干身边,匆匆一揖后,指着领兵省方向,说道:“左将军。前路受阻,一时难以攻克。不如调支人马,从旁边迂回过去,遇墙撞墙,遇屋拆屋。不定会快一些。”


  从石青所站的位置到领兵省还有一里,其间房屋层叠,不知有多少。不过,蒋干听到这个主意后,眼睛却是一亮。


  这里是官署区,每个官署都有一个大院落,占地很广;别看到领兵省还有一里,其实中间只有十几个官署衙门。衙门内自有道路,房屋再多,也不用去拆,只要拆开衙门之间的十几道隔墙,就可直接进入领兵省了。


  “好主意!”蒋干赞了一声。命道:“既然是结义将军的主意,此事就交给节义将军了。蒋某命张艾营助你。”


  张艾营是个一千二百人的大营。蒋干命令下达后,一千多人随石青冲进官署。石青让他们拆下几根房梁,当作撞槌,随后几十人抬着撞槌吆喝着向官署间的隔墙撞去。


  一千多人一路吆喝,向南推进的极快;连着撞开了几道高墙后,石青静下心来,问张艾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今日不是祭灶节吗?”张艾答道:“一大早,武德王和总帅就进了宫,率领朝中百官祭拜灶神,结束以后,武德王和总帅一道四处走访,探视城内耆老郡望。走到胡天的时候出事了;孙伏都带着伏兵杀了出来。武德王带的人少,抵挡不住黑槊龙镶军,边打边退,退到领兵省被围上了。。。”


  “城里其他地方是怎么回事?”石青又问。


  张艾懊恼地唉了一声。道:“武德王大意了,为了让兄弟们痛痛快快过个祭灶节,今天留得当值人太少。一开始,大伙没来得及过来救援,结果,武德王被孙伏都追杀一路,随后被困领兵省;消息传出去后,有异心的都动了。啰。正在围攻武德王的私兵,就是刘洙响应孙伏都召集起来的匈奴人。不光胡天的羯人动了,就是坊间的六夷杂胡都动了。”


  难怪!

  此时,石青对邺城已经比较了解。知道邺城不仅是大城还是胡汉杂居的大城。不包括华林苑和太子东宫,邺城内有近三十万人,其中近十万士兵、二十万身份高低不一的居民。士兵之中胡人只占了一两万,居民中却占了七八万。这些人一旦全部作反,整个邺城不乱才怪。


  “城门呢?是怎么回事?怎么不打开城门,调集大军进城?”据石青了解,华林苑驻扎的新义军,太子东宫驻扎的乞活军,邺城西驻扎的张遇豫州军,合计三四万大军,都是石闵、李农嫡系人马,可以放心使用。
——

  三十三章 祭灶节(下)

  更新时间:2010-02-25

  “这是郎司空和刘左丞的主意。”


  张艾回答道:“武德王被困,城里胡人乱了起来,郎司空和刘左丞担心,若有居心叵测的世家趁机作乱,局势可能彻底失控。为了阻止城内世家与城外农庄作坊联系,他们联合下令孙将军,城防军严守七门,不放任何人进出;再说城里有好几万军兵,救出武德王和总帅之后,足以扫清胡人。”


  原来如此。


  一想到邺城世家参与进来后的局面,石青一惊之下,暗暗佩服郎闿、刘群两人应对有方。据他所知,邺城一圈,乃是天下人口最为稠密之处,世家豪族的农庄、作坊星罗棋布,每地都有几百上千青壮。这些人若是作起反,旦夕之间可聚十万之众。


  “到了!到了。。。”士卒哄喊声中,响起一声院墙坍塌之声;巨响打断了石青的沉思,原来他们一路向南冲撞,半个时辰之内,已推进到与领兵省相邻的中书监。


  杀——


  院墙坍塌引发的烟尘弥漫之中,上百私兵打扮的匈奴吆喝着冲上来。


  匈奴四面围攻领兵省,中书监院内也有好几百,看见石青一行,几百匈奴分做两股,一股继续攀墙攻击领兵省,一股冲上来迎战。


  值此酣战之际,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不知道畏惧,不知道后退,也无处退缩逃窜,只知道奋力砍杀。


  石青见此,血脉贲张。大喝一声:“张校尉!你带撞槌将领兵省的院墙撞开,其他人随我来,杀匈奴!”喝声之中,他迈开大步,绰了蝎尾枪当头迎上。


  “杀!”左敬亭爆出一声喝,冲到石青前面,率先杀进匈奴之中。


  杀——


  几百张艾营士卒和匈奴搅到一处,这里地势狭窄,又有花圃假山阻碍,双方无法摆开阵势,直如私下斗殴一般,三五成群缠斗在一处。


  乱战之中,张艾指挥着撞槌吆喝着撞响领兵省的围墙,只撞的几撞,喀喇几声大响,围墙倒塌下来。张艾欢呼一声,带着士卒越过围墙,冲进领兵省。


  石青大喝,挑开两名匈奴,跟着杀进领兵省。


  领兵省官署是个前后两进的大院落。后院有数十间房屋,是领兵省尚书以及左、右丞等掾属办公之处;前院两侧各有七八间房屋,乃护卫、杂役、书办歇宿值守之地,正中一间穿堂大厅,既是部曹办公之处,也是进入后院的通道。


  这时候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好几百匈奴涌进前院,将前院挤得密不透风。石闵、李农一方只剩一二十人,石闵站在穿堂大厅前的石阶上,全身是血,怒声喝斥,两刃矛、连钩戟狂风疾舞,以一人之力,挡住大半敌人。若非他武艺超强,只怕已全军尽覆。


  “武德王!末将救援来迟。请武德王恕罪!”石青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酣战之中,石闵哈哈大笑,听声音竟是中气十足,没有丝毫疲累的样子。“不晚!节义将军!本王给你留了不少敌人。单看你杀不杀得尽。”


  “武德王稍带——杀!”短促的爆喝声中,石青杀开一条血路,带领左敬亭等护在石闵身前,随即亢声道:“武德王和总帅歇息片刻,坐看小将杀敌。。。”抱拳作揖,石青对二人一摆,转过身冲进匈奴之中。


  “嗥——”石青虎吼龙啸,蝎尾枪倏地一变,如潜龙腾渊,似神龙摆尾;龙腾枪法挟带着无匹威势使将出来,左近七八个匈奴惨嗷着翻跌出去。


  “真乃一员虎将!”


  石闵收戟罢手,笑谓李农道:“总帅。我们就依了节义将军,坐看他杀敌破贼如何?”


  李农首次见识到石青冲阵杀敌的武勇,见石青使出腾龙枪法,他双目忽地一亮,眼神极其复杂,听到石闵提议,他没有开口,只是缓缓点了点头,收刀退后。


  从官署区开开一条通道后,蒋干有了新的进兵之路,当即源源不断地将禁军调派过来支援。成营、成部的禁军来到领兵省、中书监,将刘洙的匈奴私兵驱赶出去,随后衔尾追杀。


  孙伏都见事不妙,心知难杀石闵、李农;当即请刘洙稳住阵势,自带一千黑槊龙骧军向宫内突击。王泰宿卫军抵挡不住黑槊龙镶军的冲击,溃退下去,被孙伏都一直撵出西华门。


  占领皇城之后,孙伏都立即请见赵皇石鉴。


  大乱起后,惊慌失措的石鉴带着护卫逃上了皇宫正中的高台,高台木制台阶以及与四周相通的空中木廊也被他命人毁去。


  孙伏都来到台下,向上扬声喊道:“陛下。石闵、李农事上不尊,造反谋逆之心路人皆知;臣有心为国除奸,是以反动兵变;奈何这二人党羽众多,兵强马壮,臣难以抵敌。故此,欲请陛下登上皇城,吁请天下忠臣义士共同奋起,讨贼诛逆。”


  孙伏都打的主意很好。邺城已乱,其中不服石闵、李农之士甚多;这是良机,石鉴若能登高一呼,定然有许多人响应,如此,和石闵一拼,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可惜的是,石鉴一听黑槊龙镶军都抵敌不住石闵,当即吓得不敢生出半点妄念;强打精神安慰孙伏都道:“寡人知道,卿是忠臣。卿且去努力杀贼,寡人在台上观之;卿勿须担心有功无报。。。”


  孙伏都知道指望不了石鉴,当下悻悻离开,收拢士兵,布置防御,打算坚守皇城。


  刘洙率军退守皇城,张温、蒋干率部追击,却在东掖门被黑槊龙镶军打了一个反突击。


  “停止追击!”石闵步出领兵省,命令二人道:“厮杀半日,士卒依然疲惫。传令,全军休整,吃粮饮水,重归编制。”


  这时候,天已暗了下来;城内其他地方的厮杀声越发大了,特别是坊里,不时冒出一股股火苗浓烟,也不知乱成什么模样了。


  石闵显得十分烦躁,蒋干、张温向他禀报城内情形时,他不住地来回踱着,待两人一说完,他一挥手,怒道:“这帮狄夷,可恶之至!作威作福、祸乱中原数十年,尤不甘心。时值今日,不知悔改,仍自作孽。某绝不答应!”


  石青听到此,已是血脉贲张,慨然大呼道:“杀!杀光这些丑类!”


  石闵眼中厉光一闪,狠声道:“说得好!杀尽这些丑类,天下自然太平。不过。。。”顿了一顿,他又思虑道:“杀有杀的方法,不能乱杀一气,反坏了自己的根基。”


  终于开杀了!石青脑袋一热,上前请命道:“武德王!小将愿率新义军进城平乱,请武德王赐予令箭。”


  石闵沉吟半响,随后摇头道:“新义军勿须进城,此事本王自有安排。”


  新义军不能进城,怎么攻杀张举?石青心情顿时一下跌入谷底。但石闵既然开口,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喊过左敬亭,让他出城传令王龛、韩彭,带队回营休整待命。


  东掖门外只有一条南北驰道,地势狭隘,大军铺展不开,不利攻打皇城。石闵决定从金明门方向主攻皇城,为了防止黑槊龙镶军反冲击,攻击定在二更以后。到时候,天色漆黑,在逼窄复杂的宫城里,黑槊龙镶军别说冲击,就算骑乘都有问题。可说是彻底废了。


  计议已定,石闵、李农率部转往金明门,来到东西直道的时候,遇上从西华门溃退的王泰和万余宿卫军。


  石闵心情本来就不好,瞧见王泰狼狈的样子,他更加恼怒,并指叱喝道:“汝这等模样,也配称悍民军双壁?”


  王泰脸刷地一下红了,石闵理政以来,作为心腹手下,王泰是邺城蹿起最快的新贵,无论何时何地,受到的都是奉承吹捧,哪受过这种羞辱。嘴唇蠕动了一下,王泰道:“武德王。。。这些兵丁实不堪。。。”


  王泰有王泰的苦衷。他麾下几万宿卫军的战力别说和悍民军相比,就算和一般禁军比,也颇有不如。大赵宿卫军不是不参与战事,只不过,他们参与战事时,大多充作石虎或石虎诸子的中军本阵,冲锋陷阵的机会少,耀武扬威的机会多,战力自然低下一些。兼且,为了尽快收拢人心,石闵、王泰对宿卫军士卒向来以恩惠示之,少有严苛之处;直将这伙兵丁娇惯成了一帮大老爷。这样的兵,一旦上阵,自然不顶用。


  此时石闵却理会不了这些,见到王泰辩解,他愈发恼怒,讥刺道:“兵丁不堪,乃主将之责,你这个卫将军当得真好!”


  王泰不敢再辨,涨红着脸退了下去。


  听闻石闵脱困,郎闿、刘群、王简、王郁等一帮重臣都赶到金明门与之会合,并且带了一个好消息,虽然城内胡人群起大乱,好在汉人各大世家还算安静,自是聚众自保。


  “很好,只要我们根基不乱,些许胡人翻不起大浪。”困顿许久之后,石闵终于有了些安慰。


  二更时分,石闵命令苏彦率部佯攻西华门,孙威率城防军佯攻凤阳门,王泰率宿卫军佯攻东掖门;自己亲自坐镇,指挥蒋干部、张温部攻打金明门。


  孙伏都苦苦抵挡,金明门被撞塌之后,又率残部退入皇宫坚守。


  石鉴见事不妙,率皇宫护卫偷偷打开宫门,对石闵说道:“孙伏都反叛。卿速入宫诛杀反贼。”


  石闵恩了一声,吩咐随身的尚书王简、少府王郁道:“反贼猖獗,扰乱宫室,请二位大人小心保护皇上,切莫让皇上被贼人劫持去了。”


  王简、王郁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搀扶了石鉴,到皇城内的御龙观安顿。


  石鉴护卫正欲跟随,石闵稍一示意,张艾率人上前拦住,道:“汝等之中,可混有反贼?且去了兵甲,待武德王详加审查。”
——

  三十四章 杀胡令

  更新时间:2010-02-25

  天亮时分,宫内战斗进入尾声。


  孙伏都、刘洙被乱刀分尸,三千黑槊龙镶军尽皆服诛,作乱的禁军和匈奴私兵死的七七八八,石闵命王泰继续清剿隐藏在宫内的残敌,自带文武大员回转武德王府。


  虽然取得了胜利,石闵脸上却殊无笑容,待众人坐定之后,他很是疲惫说道:“半年以来,邺城几经烽火,残破不堪,本王不忍再度摧残。故此,欲下敕令,赦免乱民,以止干戈。”


  石闵沉重的语声传入耳中,石青一沉,忍不住有些悲凉。


  邺城——百年来北方最为繁华之地,现今除了戚里和西苑稍显完整,其他地方已不堪入目;太子东宫成了军营和畜牲圈养地,华林苑成为荒园,皇宫、皇城处处倒塌,官署区一片狼藉,占了城内一般面积的坊间正被战火侵蚀。。。


  “难道就这样放过去?”李农疑惑地问,语气隐隐有些不满。老头子憋了一肚子火,还没发作完,这次实在太凶险了,若非石闵卫护,只怕要了他的老命。正因为这点,他忍住火气,没有直接反对。


  “哼!放过去?”


  石闵冷笑。“我们一忍再忍,已忍无可忍,若再这般轻易放过去,只怕老天爷都不容。。。”


  来了!石青精神一振,竖起了耳朵。


  石闵声音一抬,亢声说道:“诸位!非是本人嗜杀,实是狄夷丑类野蛮愚笨,不知进退。对付他们,只有杀!才能止杀!只有杀!他们才知我汉家儿郎并非可任意欺凌。我意诛尽丑类,复我朗朗乾坤!殄灭狄夷,雪中原蒙尘之耻!诸位可愿助我!”


  “杀!”


  “杀光狄夷!复仇雪耻!”


  。。。。。。


  石闵话音一落,堂上诸人齐声应和,就连一众文臣亦个个涨红了脸,变得杀气腾腾。


  怒吼声中,刘群踉跄而出,冲到堂外,双臂高举,仰首向天,高声疾呼:“苍天在上!狄夷乱我中华,祸我生民,罪恶累累,馨竹难书。天理难容!今武德王承天意、顺民心,率我等代天伐罪,替天行道,乃无上功德。请苍天佑护。。。”


  五十多岁的韦膄颤巍巍地步至堂中,垂泪泣道:“驱除胡虏,复我衣裳。此生若能得见,无憾矣。”


  郎闿疾步至石闵身前,伏地叩首,悲声哀嗷:“武德王此举实乃大仁大义!殄灭狄夷,复我华夏衣裳,闿誓死追随。”


  石青燃了,彻底燃了;整个人似乎都在燃烧。


  华夏儿女从来不缺慷慨悲歌之士,华夏儿女身体里奔涌的都是滚烫的热血,华夏儿女从来不怕抛洒头颅和鲜血。。。。。。他们缺的只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一个带领他们走在正确道路上的领袖。


  蒋干、张温、孙威、卢偡。。。行至堂中,在石闵身前跪倒,皆曰:“愿追随武德王。殄灭狄夷!复我华夏衣裳!”


  石青连忙奔至堂中,叩首高呼:“石青愿追随武德王,殄灭狄夷!复我华夏衣裳!”此时蒋干等人已然拜毕,只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但这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不比众人齐喝弱多少。


  石闵满意一笑。“好!”


  石青叩拜起身,却见又有一位四十许精瘦文士人上来叩拜石闵,石青认出来人是尚书台尚书徐机后,当即就是一愣。


  他记得很清楚,徐机是李农那边的人。这时候,众人给石闵行得跪拜礼乃是家臣之礼,行过之后,等于承认以后是石闵的家臣或奴仆,需要对主效忠的。徐机向石闵行礼。岂不等于公然投身石闵吗?


  心中一动,石青向李农瞟去;李农没什么反应,耷拉着眼皮似乎未见一般;石青再向李农一侧看去,却是一惊。李农一侧有十来位文武,这些人同样脸色涨红,亢奋异常;其中有一半人看向徐机的目光竟是羡慕、踌躇着有意效仿的样子。


  人心啊!这就是人心相背。石闵、李农以前若是分庭抗礼,不分高低;从这一刻起不再是了,石闵扛起殄灭胡虏、恢复汉家衣裳的大旗,这是大义,是人心之所向,李农再也不可能与之对抗了。乞活军以乞活、生存为目的,格局毕竟小了一些。


  石青一阵顿悟。


  大堂内大约有三十来人,陆续有二十多人向石闵叩拜效忠。石闵脸色开朗了许多,眼光闪了几闪,对李农道:“总帅。我欲在城周设下伏兵,大开城禁,明下赦令,让无心归附之胡人离城自去;然后。。。哼。在城外一网打尽,免得邺城再受摧残。总帅以为如何?”


  “如此最好。就请武德王安排部署,乞活军愿听候调遣。”李农欣然答应。


  “谢总帅!”石闵起身,极诚恳地对李农抱拳道谢,待李农挥手示意后,他霍然坐下,面如沉水,眼光团团一扫,落到石青、蒋干等一众武将身上,俄顷,沉声说道:“诸将官上前听令!”


  石青、蒋干、孙威。。。等迈步堂中,一起躬身答道:“属下在!”


  “石青!张艾!你二人以石青为帅,张艾副之,统率本部人马,于清漳水北岸布防,若有胡人出城北走,将其全部格杀。”


  “孙威!你带一万城防军,出东门,于建安驿之东布防,若有胡人东走。格杀勿论。”


  “周成!你调东宫之乞活军,于浊漳水南岸布防,不可放过一个胡人渡水难逃。”


  “来人,传令城西之张遇,命豫州军在石渎与邺城之间布防,将西去胡人格杀干净。”


  “蒋干!你率本部在城中四处巡视,宣我将令:昨日孙伏都、刘洙相互勾结,谋逆作乱,其与党羽已尽皆伏诛,其间并未有良善之人枉死;从今以后,胡人若与朝廷同心,则留,若不愿与朝廷同心,邺城七门官禁已开,可走。若有人继续在城内称兵作杖,杀无赦!”


  “张温!你率部在本王府外待命,直待城外杀起,随我在城内清剿残余。”


  。。。。。。。


  石闵部署完毕,石青、蒋干。。。等人一起告退,各自下去准备。


  石闵转对郎闿、刘群等人道:“诛杀胡人是我等武人之事,安抚百姓,绥靖地方乃各位大人之责。”


  郎闿带头揖首道:“请武德王吩咐。”


  石闵沉吟道:“光禄大夫韦大人、尚书徐大人、侍中王大人德高望重,向来为士人爱重,本王意欲请三位大人前往戚里,四处探视,安抚士民郡望。”


  王*震带头应承下来,和韦瞍、徐机自去安抚汉人世家望族。


  “邺城动荡,民心难安。宫中当有人坐镇,安抚吏员掾属,此非中书监卢大人莫属,郎大人可在旁协助。”


  石闵命卢偡、郎闿前往皇宫坐镇。二人走后,石闵对刘群道:“请刘大人以本王和大司马的名义,给各地州郡刺史、太守一一去信,请各地刺史、太守诛杀胡人,恢复我汉家衣裳。”


  刘群应了一声,正欲下去写信,石闵有道:“等等。。。嗯,关中车骑将军王朗、凉州征西都督麻秋、安乐征东将军邓恒位高权重,只怕不会轻易服了本王和大司马,你给他们写信时,要诚恳一些,请各位督帅秉持大义,杀胡复汉。”


  如此交代一番后,刘群这才离去。


  随后石闵又令王府护卫,飞马邺城四周坞堡壁垒,督请各地豪杰共禳盛举,杀胡复汉。令嘉谕曰:汉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门。


  凤阳门是皇城北门,与邺城北城相夹,其间并无住户居民,正是上缴缴获的好地方。


  安排已毕,石闵长啸一声,对李农道:“总帅还能杀敌否,可愿与小王并肩杀胡?”


  李农长眉一扬,露出几分峥嵘。“武德王欺人太甚。老头子虽老,环刀可还未曾生锈。”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笑声中,迈步而出。
——

  三十五章 不关乎正义


  更新时间:2010-02-26

  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带着早春的炽烈,暖暖地照射下来,积雪开始融化,潮湿的地面一被践踏,立刻泥泞狼藉。


  新义军四个营以及张艾营集结在新义军大营之外,听石青训话。


  战前动员似乎成了石青的习惯,他希望把战斗的意义灌输给士兵,让士兵明白,他们的战斗是正义的,他们是在为美好的东西搏杀,他们的战斗是一种使命。


  今天的动员与平日有些差别。


  “。。。这是种族之间的战争!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战争!不关乎正义,没有对错;有的只是选择。要么选择战胜对手、杀死对手,自己活下去,亲人和同胞活下去;要么选择被对手战胜、被对手杀死,亲人、同胞成为农奴、仆役。。。”


  五、六千人静默挺立,不闻半点杂音;空旷的大营之外,只有石青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声音慷慨激昂,裂石穿云,在场士兵无论远近,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张艾诧异地望了石青一眼,他没想到石青看得这么透彻、讲得这般明了。


  “。。。你们有选择吗?让我告诉你们,你们没有选择!为了祖先留下的家园故土,为了恢复汉家衣裳,为了妻儿亲人幸福安和,你们只能拿起刀,将入侵、霸占我们家园的强盗统统杀光。。。”


  “杀光狄夷!”张艾振臂高呼。


  “杀光狄夷!”五千多汉子一起振臂高呼。


  。。。。。。。


  几千人的吼声如春雷一般从清漳水北岸轰隆隆滚过,激人奋发,催敌魂魄。石青屏息静听,仔细感受着这浩瀚无穷的力量。


  春雷渐渐平息下来,石青深吸口气,扬声大呼:“勇士们!出发,杀敌去!”


  归属石青负责防御的北城一线有近十里,可用之兵是新义军及张艾营——五营二十七曲五千四百余人。鉴于目标是散乱的乌合之众,作战不会出现对阵、攻坚,石青和张艾商议,决定以曲为单位,展开行动;并将十里长的防御宽度划分为东、西、中三个大区。


  西区以新义军大营为中心,由韩彭营会合诸葛羽部负责,防御宽度三里余,石闵下令七门不禁,到时西苑城门也会打开。石青担心禁军中的胡人会由此逃脱。


  中区以浮桥为中心,浮桥联通驰道,实是南北要隘,肯定会有大量胡人由此北逃,石青在此布下重兵,张艾营、丁析跳荡营,两营两千二百人负责浮桥东、西不到三里的范围,即便如此,他仍不放心,又命左敬亭带荀羡部作为一支机动力量,在新义军大营和浮桥之间游弋,随时为两地提供支持。


  东区是以华林苑东南角为核心,石青命王龛营会同亲卫营两百亲卫沿河布防,他自带两百轻骑亲卫沿河游走,追剿漏网之鱼。


  士卒陆续就位,以曲为单位簇成一团,趴伏在雪水里,没有人感觉到寒冷,每个人眼中都闪耀着火焰。曲和曲相互间隔一两百步,清漳水北岸的河堤将他们的身影冰糖葫芦般串成一长串。


  午初时分,石青扬起头,顺着轻骑卫隐蔽的林子间隙望望日头,太阳差一点就要垂照下来了——约定的时刻到了。


  “汝等在此候命!”石青吩咐一声,单骑出了林子,遛上浮桥。一上浮桥,视野顿时宽阔许多。南方——邺城隐隐在望,北门附近,现出一大团黑点,黑点滚动着缓缓向北方靠近。


  蓦地,黑点扩散成一条黑线,墨汁一般,将洁白的原野上侵蚀污染,黑线蠕动着,渐渐将邺城北方的空旷地带铺成乌黑一片。


  石青眯缝起双眼,黑色越来越近,他能清楚地看见,组成这片黑色的那一个个仓惶四窜的身影。


  不过一刻钟,上千虬髯白肤的胡人出现在清漳水南岸。其中有的肩扛手提,带着金银细软,有的赶着牛车,拉着家人儿女、布帛粮食,还有的纵马飞驰,披甲提刀。。。这些胡人形容各异,装扮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露出的恐惧。


  许多胡人赶着车、骑着马冲上浮桥,眨眼间将浮桥挤得水泄不通;更多的胡人迫不及待,沿着宽阔的河堤散开,跃下冰冻的河床,向着对岸飞奔。


  石青一带马缰,下了浮桥,轻轻说了声:“吹号——”


  清漳水北岸,一道道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号角声中,由逃窜胡人扯出的漫长的曲线出现了片刻停滞,跑在最前的胡人放慢脚步,莫名地相互瞪视;当河堤后冲出一队队伏兵时,他们惊慌、纳闷的表情霎时间转成绝望。


  “杀——”


  二十六个曲如同二十六把尖刀,飞越河堤,冲上河床,狠狠搅进胡人群中,复仇的刀、雪耻的枪,在鲜血中洗练,在肢体中磨砺。


  “饶命——”


  “我是。。。”


  “不要!”


  各种惨呼哀叫次第响起,换来的是无情的锋刃和愤怒的吼声——杀胡!

  二十六个曲一个冲锋,跑的最快的近千胡人尽数毙命;残肢四散、鲜血泼洒,晶莹清透的冰面变得凝重丰富起来了。


  石青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丝感慨;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的职业都是直面死亡。也许,他生来便拥有杀将的潜质。


  面对上千人被屠杀,石青唯一的感觉就是无聊。他和轻骑卫守在最后的防线上,准备追杀漏网之鱼。可是,一个冲锋过后,没有漏网之鱼,他们没有追杀的对象。随后抵达清漳水的胡人见事不妙,惊哗一声,掉头向邺城跑。他们也许以为,邺城是安全的。


  “吹号!传令全军追击!”石青冷冷地吩咐一声,挺枪带马,向浮桥冲去。


  过了浮桥,石青四周一望,粗略估计,邺城和清漳水五六里宽的地带上,大约散布了万余胡人,与此同时,仍有许多不知情的胡人正源源不断地从城内涌出来。


  城外的胡人彻底乱了套,前面的想往后退,后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往前跑,机灵的开始向两侧溜去。。。整个像团炸了窝的马蜂。新义军和张艾营士卒如同铺撒开的大网,兜头将这群马蜂包了起来。不过,由于包抄面积太大,新义军和张艾营的士卒已无法保持曲的建制,队伍散了开,大多以队、以什,甚至以伍为单位围杀胡人。


  “拼了!和这些赵人拼了——”


  一个发音古怪的喊声响了起来。‘赵人’这个称谓吸引了石青的注意,他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二十个金发碧眼的胡人依靠着三辆牛车,正苦苦抵挡一队新义军的攻杀。牛车之上,几个漂亮的金发女子惊骇地大声喊叫,两个三五岁的幼童哇哇大哭。


  “国人!”石青无声地冷笑,一打马,奔了过去。


  邺城之内有近十万胡人,其中匈奴、丁零、鲜卑等杂胡不过万余,另有七八万都是这种‘国人’。这些国人和羯人一样出自中亚,金发卷曲,虬髯碧眼,高鼻梁,深眼眶,带有西方人的特征。


  羯人石勒雄起,中亚人纷纷慕名来到中原,冒充石勒族人,在邺城享尽了荣华富贵,也干尽了恶事。如石虎近侍沙门吴,成天算计的就是怎么坑害汉人,在他的策划下,数十万计的汉人无辜冤死。


  “死去吧——”石青轻喝,蝎尾枪一抖,三名金发女子咽喉被洞穿,再一抖,两名幼童和另一名女子颓然伏到。


  “我真的很善良!没有大笑着割掉你们的乳*房,没有凌*辱发泄,也没有将未死的生命串在长枪上炫耀威武。你们应该庆幸。”石青低声轻语,安慰死去的灵魂。


  “魔鬼!我和你拼了——”


  两名国人乍见车上惨状,目瞠欲裂,赤红着双眼冲上来。


  “在我们的土地上,你们没有资格愤怒。”石青转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双脚一嗑马腹,猛地冲了上去。


  “杀胡!”愤怒的喝声中,蝎尾枪铁棍一般砸过去,两个国人未及格挡,噗噗——两声爆响,两颗头颅如同西瓜一样,被砸得粉碎。


  “杀胡——”


  新义军、张艾营、豫州军、乞活军、城防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愤怒的喝声在邺城之外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逃出邺城的胡人颤栗,哀求,绝望,身不由己地往回逃窜。


  “杀胡!”


  蓦地,城内也爆出无数喊杀。石闵、李农、王泰、蒋干、张温。。。开始动手清剿残余。


  城内的胡人惊慌地向城外逃,城外的胡人惊慌地向城内逃,两方迎头撞上,堵在城门附近,想进的不得进,想出的无法出。唯一能做的就是苦求哀嚎。


  “杀胡——”


  城头之上再次爆出如雷的吼声,箭矢似雨下,滚石如山塌,伴随着数十年来的愤怒、屈辱一起倾泻泼洒。


  逃无处逃!恕不可恕!当审判来临之时,有的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有的只是引颈受戮,有的只是人死族灭。


  这是天道的轮回,这是上苍的惩罚!——

  三十六章 邂逅


  更新时间:2010-02-27

  石青疯魔了一般,口中毫无意识地一直吼叫着“杀胡!”,眼珠子血红紧紧盯着逃窜的胡人,无论是老幼还是妇孺,无论是愤怒的还是可怜的,他只管催马而上,出枪!夺命!


  不知道杀了多久,胡人渐至稀疏,战马驮着他来到邺城北门吊桥附近,一股浓烈到极处的血腥味迎面扑过来,黑雪不安地长嘶一声,石青皱皱鼻子,不经意地顺着血腥气瞥过去,一看之下,当即双目圆睁,倒吸口凉气,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从外沿吊桥到城内上马道这一段,完全成了修罗场。


  尸体摞尸体,死人压着死人,不,这已不是死人和尸体,而是散乱的肢体;不到百步的距离,不知道有多少残肢断臂,不知道有多少头颅肚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挤挤摞摞,码了丈余高。


  鲜血、脑浆、腹水,汇成一道道小溪,蜿蜒着四处流淌,流进护城壕沟,在冻结的冰面上集起老深的混合液体,无数死尸掉进壕沟,不仅阻塞了混合液体的流动,也被液体的浮力托了起来,这一带的壕沟几乎因此被填平。


  忽然,石青双目一凝,盯向壕沟对面一个‘幸存者’。


  幸存者被残肢断臂掩埋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皮帽狐裘,白须飘垂的头部,此人年龄不小,许是被身上的重负压得内脏受损,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向外咳血。


  石青认识这个幸存者,此人乃是匈奴呼衍部的单于,大赵国侍中呼延盛。呼延盛无力开口说话,他望着石青,眼里满是乞求。


  石青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受罪,乞求石青给他一个痛快。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生命都是一样的脆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石青没来由地生出一点感慨,一带马缰,径直离开了。


  天色向晚,经过半日厮杀,北城外已见不到逃窜的胡人踪迹,杀场渐渐沉寂下来,石青下令道:“传令。诸葛羽部收容伤患。张艾营打扫战场。其余各营四处搜剿残余。”


  石青一方斩杀胡人约一万余,同时付出了两三百损伤的代价,这些损伤需要善后。胡人杀光了,他们携带的大量财物仍在,石青让张艾营打扫战场,收拢财货,这是示之以公。另外,清漳水河岸地形复杂,草丛横生,不定哪就躲了几条漏网之鱼。石青意欲天黑前将这些漏网之鱼全部抓捕,是以,命令大部继续搜剿;否则,天黑后再抓就难了。


  三千多新义军士卒分布开来,手持长枪,向河岸边每一处草丛乱扎乱戳。石青和轻骑卫随步卒一道,沿着清障水南岸散开。


  “啊。。。”


  。。。。。。。


  惨叫声次第响起,侥幸躲过午后剿杀的胡人未能逃过这次搜剿。


  有几个忍不住了,从藏身之处蹿出,亡命狂奔。轻骑卫纵马上去,一阵攒刺,一会儿,地上多了几个筛子似的尸体。


  石青任黑雪踏着碎步,沿河堤缓缓北上。走了三四里后,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看过去,只见一群新义军士卒刀枪指了两人,吵吵嚷嚷地争着什么。


  “不要动手!我们是赵人。不是胡人。。。”


  “鬼鬼祟祟躲在这,会是什么好东西?杀了再说。”


  “我们真是赵人。你们看,我们穿的衣服。。。”


  “不怕你装的像!”


  “兄弟,谨慎点,别错杀了。”


  “还是先抓起来,禀报队正吧。。。”


  听了几句,石青便已明白。这伙军士搜出了两个人,却分不清是汉是胡,相互间也有分歧,不知道该不该杀。


  石青见此,当即扬声喊道:“你们莫再争执,且让本帅前来决断。”当即,拍马赶了过去。


  士卒让开一面,两位难民装扮的年青人暴露在石青眼前。


  两个年青人稍大的年近三十,粗布短褂的腰间插着一柄柴斧,看起来倒有几分威武强壮;这人脸色泛红,神色中隐有不忿,可当石青的眼光扫过去后,他眼光一转,躲了开去,显然还是有几分畏惧。


  另一位年龄较小,二十四五岁模样,脸型倒有些峥嵘,只是有些精瘦;他身上披了件邋遢的宽袖长袍,北风一吹,长袍向大旗一样,猎猎抖动,衬得整个人越发弱不经风。这人很奇怪,不仅没有胆怯畏缩,反而旁若无人地低吟浅叹,表情萧索落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石青粗*粗一扫,便已确定。这两位不是胡人。


  两个年青人黑发黑眼黑黄的肤色,面部平板,棱角柔和,是一副标准的东方人长相。不论这些,他们穿着的布褂长袍看上去十分的自然熨贴,没有胡人穿上汉服后的别扭。


  令石青得出肯定答案的当然不仅这些。


  石青知道,邺城胡人非富即贵;最次的也是中等人家,衣着华丽不说,颈项间也不会积起这等老厚的灰垢,油光闪亮的发间也不会泛起白乎乎的头屑——这可不是短时间能乔装出来的。


  被石青审视的两位年青人是被丁析乱棍打出的王猛、王嵩。


  昨日午后,哥俩被打出明光宫大营,一路急惶惶逃出华林苑,直到过了清漳水才松了口气。那时,天已黑下来,有了一次教训,哥俩不敢莽撞着再去寻找空闲房屋,只好在清漳水南岸寻了个僻静处,生了一堆野火,躲风避寒。


  今天一大早,哥俩就开始在城东城北一带转悠,意欲寻找进身之阶。只不过,转悠了一会儿,王猛就看出不妙。紧闭的东城城门打开,一支大军悄然开出,没走多远,就在东林寺后埋伏下来。城北同样如此,一支支小队悄无声息地游走,消失在清漳水北岸河堤之后。


  不等警醒的王猛悟出其中意味,四下里开始响起震天的杀胡声。


  当时,哥俩所在的是城外东、北结合部,未曾合围之前,这是一道缝隙,他们原可以从此逃脱的,只是王猛好奇心重,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意要瞧个究竟,王嵩拗不过,只好跟着他躲在河堤草丛中观察。就这样。他们再次落到新义军手中。


  其间的情形,石青半点不知,他断定两人并非胡人后,吩咐道:“放了他们,这二位大哥是赵人,并非羯胡。”


  此时天已擦黑,石青急着搜剿胡人,想尽快了解此事,哪有精神理会其他。谁知就在这时,王猛从失神中惊醒过来,他还有些迷糊,没搞清身边状况,就带了几分癫狂,仰天长呼道:“哀哉!痛哉!武德王好糊涂,大好局面,付之流水。罢了!罢了!邺城糜烂至此,事不可为,不如归去。。。”


  石青偏马欲去,听到这话,当即勃然大怒;万众一心,杀胡复汉,逢此大可为之际,这个酸儒如此言语,岂不坏了军心士气。“好胆!汝敢胡言乱我军心。”


  听到石青厉声喝叱,新义军士卒放下的刀枪忽地端起,再次对准了王猛、王嵩。


  王猛一愕,一扫四周,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望着近在咫尺的锋刃,他的神色急剧变化,似乎在理智和尊严之间作着艰难地抉择。


  挣扎了一番后,王猛对石青一揖,不卑不亢地说道:“见仁见智,由乎性情。学生随感而发,小将军若以为不妥,一笑置之便是。勿须在意。”


  “有感而发?哼。。。”


  石青冷笑数声,连声质问。“我等为恢复汉家衣裳,不过杀了几个胡人,汝便有感,胡人杀我族人数百万,占我家园数十年,汝可有感?怎不见汝有感而发!”


  王猛呆了一呆,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石青,似乎没想到眼前武将口齿这般犀利。旋即辨道:“学生并非不知大义之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世事变迁,自有定势,芸芸众生,难测其机;智者应时而动,顺势而为,则事半而功倍;逆势强取,耗神费时,尚且难成,诚不可为。”


  他这番言语模糊玄奥,云山雾罩;深得高人名士蛊惑人主,借机晋身的敲门砖之精髓。若是闲暇,石青不定还有些兴趣和他辨上一辨,此时却顾不得;听得这番言语,心中认定此人乃是一酸才腐儒,当下懒得再行理会,断喝一声:“狂徒闭嘴!休得聒噪。来人。。。”


  王猛、王嵩一个激灵。眼前这人年纪虽轻,却一身杀伐之气,当是砍头如割草之辈。王猛暗自懊恼,如此险地,怎能如山中一般,随心而发,随心而叹呢?

  “。。。将这两位狂徒给我乱棍赶走!”


  听到这里,王猛、王嵩心里一轻,哥俩有了一次被乱棍赶走的教训,当下再不犹豫,相互一挽手,互相拉扯着跑开。


  “哼!便宜了这两个书呆子。。。”石青不满地哼了一声后,身旁忽然有人接过话去。“石帅不知,这两个妙人也够倒霉,昨日已吃了我一顿棍棒。”


  石青转头看去,说话之人乃是丁析。


  丁析率锋锐营正自搜剿残胡,瞧见热闹,他便凑了过来,刚好瞧见王猛、王嵩被石青乱棍打走的狼狈模样。瞅见石青眼中询问之意,丁析笑道:“这两个妙人无钱进城,竟想在华林苑找间宫殿借宿,结果被兄弟们当作奸细抓了。其中有个叫做王猛的,原籍青州北海。瞧着这点情份,加之没审出什么破绽,呵呵。。。这可是巧了,我昨日也是将他们乱棍打出的军营。。。。哎!石帅,你怎么啦?哎。。。石帅。。。。。”


  “王猛!原籍青州北海!”听到这里,石青脑袋一嗡,再也听不见丁析后面的话了。


  过了好一阵,石青乍然惊醒,大声惊呼:“王猛呢?快!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话声未落,他一带马,当先追了上去。


  东南方,夜色弥漫之中,王猛、王嵩两人狼狈逃窜的身影正渐渐模糊下来。
——

  三十七章 包养俩男人


  更新时间:2010-02-27

  梆梆——


  大帐外传来吊斗清脆的敲击声,天已二更。


  王猛目光闪烁,困惑地盯着对面的年轻小将;据听说,这位小将身份不低,是泰山一带的新义军军主,大赵朝廷的节义将军。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将自己和中岳大哥强留下来,不像抓捕,不像招纳,到底意欲何为?


  大帐里只有三个人。两幅案几相夹成九十度摆放,上首坐的是石青,王猛、王嵩在下首合用一张;几上有麦粥、窝盔,还有一小盆羊肉汤。


  帐内很安静,只有王嵩唏溜溜大口喝汤的声音不时响起,间或他还会发出含糊不清的邀请:“来!吃啊。。。”邀请也不知对谁而发。


  王猛忘了肚饥,下意识地掰着一块窝盔,将其掰成极小的碎屑,随手往口里丢去,只盯着石青出神。石青也忘了厮杀一天的劳累,几上饭菜纹丝未动;他右手拄着下巴,眼光对准王猛这个方向;只是这眼光极其飘忽,看似望着王猛,细看却又不像,倒更像是盯在王猛面前的一块虚无空间。


  王猛王景略!不需十年,这个名字就会大放光彩,不容任何人小觑,从那以后,这个名字会让无数后人心怀崇敬永远记住。


  良久,石青暗叹一声。


  石青不知道历史上,王猛为什么不出山帮助石闵,也不知道王猛为什么不南下投晋,为什么离桓温而去,更不知道,王猛为什么屈身氐人苻氏。他只知道一点,这个人太厉害了,即使不能为用,也绝不能让他被敌人所用。为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王猛。


  百千念头在胸中翻滚来去,出口时化作一句客气的寒暄。石青挂起三分笑意,道:“景略兄。可曾用好?对新义军中可还满意?”


  “可还满意。。。这是什么意思?”王猛心里打了个突,对石青一揖,试探道:“承蒙节义将军挂念,王猛谢过。猛与中岳兄依然饱腹,对新义军非常满意,只是。。。”王猛正想托辞,意欲逊谢告辞,却被一阵笑声打断。


  “哈哈!好。景略兄满意就好。”石青抚掌击案,大声赞叹,笑对王猛道:“石青一直担心,新义军庙小容不下真神。不曾想景略兄与某竟是有缘,既然景略兄不嫌弃,石青代新义军上下所有兄弟欢迎二位加入。”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古人诚不我欺。石青双掌撑案,魁梧的身子微微前倾,笑眯眯的如同一只笑面虎;王猛看得有些傻眼,王嵩也是一呆,将盆盏一推,再顾不得吃喝,瞪着大眼望向王猛,等他拿主意。


  王猛张了张嘴,起身一揖,诚恳地说道:“节义将军误会了。猛和中岳兄并未答应加入新义军;我二人乃山野粗人,既上不得战阵,亦不识文墨,无用之至,留在军中也是累赘。且,我二人无心军旅仕途,只愿回山落个逍遥快活,请将军允准。”


  王猛求恳之时,石青嗯嗯连声,不住点头,似乎意有所动的样子,见此情景,他心头一松,这个节义将军虽然貌相凶恶,谈吐行事还算循礼,看来不会太过留难。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欢喜只是一瞬间,石青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傻眼了。


  “景略兄放心,二位若是不想为新义军效力,石某绝不会勉强;二位若想逍遥自在,也可由得二位;石某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景略兄必须待在新义军中。”


  新义军为何如此?王猛心下一沉,脑中电光疾闪,琢磨原因,思谋脱身之计。耳中听石青说道。“这么说吧,新义军会将二位包养起来,嗯,包养懂吗?二位什么都不用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玩就玩,想睡就睡,还有兵丁伺候着。只是一条,就是不能脱离到石某视线之外。”


  听到要被包养,王猛哭笑不得,欲哭无泪。他胸中藏满治国平天下之良策,却被人当作废物包养?更令他郁闷的是,这到底是何缘由?他竟半点也摸不着头脑。


  一时间,王猛傻不楞登地望着石青,不知如何是好。


  石青并没有轻易放过王猛,盯着他蹙眉说道:“不行,你这人太厉害了,稍不留心,不定就会被你坑了或者会被你跑了,我必须小心一点。。。。”


  沉思之间,石青声音一抬,喊了一声。“左敬亭!”


  左敬亭掀帘而入。“石帅,属下在此。”


  石青一直王猛、王嵩,吩咐道:“你给二位客人配属四名机灵的随护。告诉他们,只要客人不逃不离,就好生相待,不许无礼。”


  左敬亭琢磨着石青话中的含义,问道:“若是客人意欲不告而辞,又该如何?”


  “斩了!”石青心一横,冷冷地迸出两个字。


  “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


  左敬亭转身欲走之际,石青又叫住他,思虑道:“等等,我还是不放心。这样吧,下次通联小队来了,你记得让他们把中岳大哥接到泰山子弘那去享福。嗯,对,这样很好。两位客人分开后,中岳大哥若擅离泰山,我就斩了景略大哥。景略大哥若是不告而别,就让子弘斩了中岳大哥。”


  石青看起来很亲热,一口一个中岳大哥,一口一个景略大哥,交代的却是如何连坐,如何斩杀,哪有一点兄弟该有的情分;王猛听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气透进了骨髓。他牙关磕了两磕,颓然坐下。


  王嵩有些不忿,站起身,也不作礼,硬邦邦地说道:“石帅。景略才名闻于关中,多少高官权贵慕名登门,诚请恩招而不得;石帅留我等在此,想来也是听了景略才名,欲纳为己用。只是古来求贤,无不是礼贤下士,你这般作为,焉有诚意,又如何让人心服,着实荒唐。”


  王嵩能说出这番有理有据之言,着实难为了他;可用在石青身上,这番难为显然白费了。


  石青呵呵一笑,风淡云清地说道:“中岳大哥说的是,只有一点点谬误。中岳大哥须知礼贤下士,那是高官权贵做得,石某一介小小武将,原本就是下士,等着他人礼贤于某呢,怎能再贤于下。何况,景略兄乃是高士,并非下士。哈哈哈。。。”


  石青狡辩一通后,自顾大笑,气得王嵩你、你、你了一通后,一屁股笃下去,再不言语。


  事已至此,王猛反而从容下来;见王嵩吃瘪,他起身一揖,淡然道:“承蒙石帅看重,愿意包养两位废人,此等恩德,王猛铭记在心。石帅还有什么吩咐,请一并交代,若是无事,王猛困了,这就告退。”


  王猛显然气到极处,连多说一句话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尽快避开石青。他的语气看似平淡,其实冷漠如冰,言及‘废人’二字,口气加重了三分,明着告诉石青,不要指望他以后为会新义军出力。


  “嗯。原本想和景略兄秉烛夜话的,看来竟是不成了。”石青惋惜地摇摇头,想了一想,道:“景略兄稍等片刻,石某要送二位一件礼物。”


  石青随后命左敬亭去诸葛羽营帐,拿两本《孟书》过来。


  《孟书》是新义军将尉校官必读之物,这些人有许多不识得字,因此,诸葛羽和荀羡离开前还担负着新义军西进行营讲书、抄书之责。


  左敬亭拿了两本《孟书》过来后,石青起身接过,随后走到王猛身边,诚恳地说道:“景略兄胸有锦绣,腹藏山川;原本勿须石某赠书。只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本《孟书》,于世、于理,另有一番辟析,实是不可多得之奇书;望景略兄闲暇之时,细心揣摩研读。”


  说着,石青将两本装钉粗糙的《孟书》郑重地递给王猛。


  王猛对石青甚为反感,石青越是郑重,他越是不以为然。就在他有心拒绝之事,脑中电光一闪:我和中岳大哥若想安然脱身,必得先了解石青和新义军,否则怎能定下脱身之计。


  想到这里,王猛接过《孟书》,双手在《孟书》上轻轻摩挲,露出十分喜欢的样子;俄顷,他踌躇着说道:“王猛谢石帅赠书。”话音中带有一丝和缓后的诚恳。


  石青微微一笑,道:“从此以后,景略兄便是新义军的人了,你我兄弟,勿须客套。天色不早,景略兄也该休息了,石青不敢再扰。”


  “告辞!”王猛拱手退出石青大帐,帐外,左敬亭带了八个亲卫正自等候。
——

  三十八章 进城二三事


  更新时间:2010-02-28

  次日一早,石闵传来将令,调张艾营回城,新义军继续在北城外清剿残余。


  石青命亲卫营留守大营,中垒、锋锐、跳荡三营以浮桥为中心,沿东、南、北三个三方展开,扩大搜索范围,清剿漏网之鱼。安排完防务,他看见北城之外,人影绰绰,一片忙碌,便赶了过去。


  过来之后,他才知道,北门还被死尸阻塞着,城守军正在清理死尸。


  吊桥之外,用干柴堆起了一座方圆丈许的大火架,干柴上浇满油脂,城守军没有理会壕沟内的肢体。只将阻塞城门洞的残肢断臂往火架里摔,只是尸体太多,一个火架显然无法全部焚毁;估摸差不多的时候,有人丢了个火把上去,霎那间,烈火熊熊,烧灼的尸体吱吱冒油。随后,城守军开始搬运干柴,架设第二个、第三个。。。火架。


  石青站在一旁观看,等候城门清理通畅,看着看着他渐渐入了神,目光凝视着飘忽的火焰,思绪却不知飘到哪去了。


  “禁军兄弟。到凤阳门是否打这走?俺们是去上缴胡人首级的。”


  当第三个火架燃起来的时候,一声粗豪的询问让石青惊醒过来。他顺着声音向东看去,只见二十多个衣着各异的汉子,拎着刀枪,行了过来;这些汉子腰间血淋淋的,或多或少都挂着割下来的首级,从面相看,这些首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虬髯白肤,或金发碧眼,都是胡人。


  “是啊。咱们也是来缴首级,领赏赐的,这凤阳门到底在哪啊?”西边跟着响起问询声。七八个年龄不一的汉子骑着马乘着骡急匆匆地赶过来。


  这边声音未落,那边又响起亢奋的叫嚷:“俺们响应武德王杀胡复汉,顺天行事;赏赐领不领不好说,只愿投到武德王麾下效力就行。禁军兄弟,着武德王府邸怎么走?俺们要去偈拜武德王。”


  石青环视四周,只见附近陆续冒出一支支散落的小队伍,这些队伍形容各异,打扮不同,无一例外的是,个个都带着斩杀的胡人首级。


  原来是响应杀胡的地方豪雄,前来领封受赏。石青恍然。


  自此以后,赶来上缴胡首的地方豪雄络绎不绝、源源不断;其中有的是坞堡壁主,有的是小城官吏,还有郡望和一些名声不显的世家;他们吆五喝六、前呼后拥,身边带了帮家丁私兵,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邺城。


  永和五年,腊月二十七。


  连着三天搜剿,城外再不见一星半点胡人的踪迹,新义军肃无可肃,至此,石青决定进城一趟。


  带着左敬亭一行进了北城,往东一拐,霍然而惊。前面是皇城凤阳门,凤阳门外,几日功夫已堆起了一个三四丈高的人头山。


  领兵省的官吏忙着清点记录,也没有好好打理;收缴首级后,随手就是一甩,这些首级胡乱堆积在一起,衬着一张张丑陋不堪的死人相貌,活生生就是个大垃圾堆。此不过,这个垃圾队恁大了些,凤阳门外有二三十步驰道被阻塞的车马难过。


  人头山散发着浓烈的腥臭;石青捂着鼻子牵着黑雪小心翼翼地从侧边穿过。一旦通过;左敬亭等一帮亲卫就大声叫嚷,骂道这些胡人死了还要在世间留下臭气。


  石青一行转过宫城拐角,还未进官署区,热烈的吵嚷声便不断地传过来。


  邺城大街小巷中露出无数地方豪雄的身影,他们三五结伙,观光客一般,指点着皇城东掖门、领兵省、中书监以及被石青一路撞开的官衙高墙等等。。。发生过激烈厮杀的地方,操着不同口音,兴奋地议论着,争吵着。有些憨直鲁莽的,挣得恼了,挥起老拳上前厮打,转眼间便演变成一场群殴。更多的汉子大声叫好,嬉笑着在一边煽风点火。


  石青见此,有些忧虑:这些草莽汉子,缺少管束,不知规矩,数量又是如此之多,稍有不对,就可能在邺城闹出事端。需要禀明武德王,早作提防为是。


  来到武德王府,勿须通报,石青向府门护卫问清石闵在王府正堂接见客人后,径直行了过去。


  未等进入正堂,如油鼎沸的喧哗叫嚷已让石青感受到其中的热烈、亢奋。


  “武德王!你说怎么干,俺们就怎么干!”


  “武德王下令吧,我等誓死相随!”


  “哈哈。咱们干脆杀进宫里,将羯胡皇帝也给剁了。”


  。。。。。。


  堂内七嘴八舌,语言大多粗俗直白。


  石青一听,便猜到石闵接见的客人是各地豪雄之首。步入堂中匆匆一瞥,果不其然,数十个衣裳驳杂的汉子,撸*着袖子,叉着腰,威风凛凛地站在堂中,竟是没有一个肯老老实实跪坐的,这些汉子都尽量将身子往堂上凑,直欲将稳坐上首的石闵围起来。


  石闵脸色泛红,双目生光,石青看出,他虽然竭力保持着向来的沉稳,但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轻松。对这些粗野汉子的直白不仅不以为仵,反而甚是欣赏欢喜。


  许是武德王见多了腹内勾当,心生厌烦;反而对这些憨直汉子的朴实感到难得和新鲜吧。石青若有所思着挤上前见礼。


  “云重来了。不错!好!”石闵莫名其妙地赞了石青两句,又道:“朗大人、刘大人在雅阁商议事情,云重可去帮忙谘划。”


  石青应诺一声,随后来到雅阁。


  雅阁内的气氛神秘而又凝重,里面不仅有郎闿、刘群还有王泰、胡睦等好几位石闵心腹,见到石青众人立即住了口。


  石青和郎闿、刘群等寒暄见礼,连对王泰也作了一揖,尽管他知道王泰不会还礼。随后道:“武德王让小将前来,若有需用之处,请诸位大人吩咐。”


  听说是武德王命他来得,众人眼色一霁,只有王泰不满地哼了一声。刘群对石青笑道:“多一人多一智,我等正在筹划善后之事,节义将军来得正好,若有所虑,尽管明言。”


  随后,刘群向石青介绍了他们正在筹思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怎么处置赵皇石鉴?第二件事是石闵和李农该怎么相处?


  杀胡令已然发出,邺城内外的胡人斩杀殆尽,若是留下一个胡人当皇帝,天下人怎么看?这算是杀胡复汉吗?有鉴于此,诛杀石鉴已是众人共识。其间分歧之处在于,刘群、郎闿主张缓一缓,不要急于诛杀石鉴,待第二件事处理好后,再行诛杀。


  时值今日,邺城石赵残余没被雅阁诸人放在心上;他们调转目光,盯上了李农。李农隐然已是石闵在邺城最大的威胁。如何让向来和石闵并排齐坐的李农俯首,成了首要之事。


  刘群、郎闿以为,暂留石鉴的石赵朝廷缓冲一段时间;待李农之事解决后,再行彻底根除石氏。


  听刘群说罢,石青直觉的烦躁难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刘群等人和石青不一样;石青所思所为是杀胡,恢复汉家故土,避免鲜卑、氐人雄霸中原,不在乎谁的地位高些低些。刘群等是石闵心腹,为人臣者,首要考虑的是主上的地位权势;别说鲜卑、氐人的威胁还未到来,就算到了,他们也许仍会提出‘攘外必先安内’之策。这是人臣的本份。


  这些勾当不是我擅长的,该是王猛之长。唉。。。我若向他请教。只怕他不会真心帮我解惑出策。


  听着众人议论,石青茫然之际想起王猛,却又是又恨又恼。他并不为对待王猛生硬冷酷而后悔;以他杂号将军的位分,根本不可能令王猛折服,继而诚心追随;与其虚情假意地应酬迎合,不如直接了当来得痛快。


  石青心思飘忽,闷口不言;雅阁诸人也没在意;这些人俱是官场老手,思路敏达;没有人当真指望,他这个年轻武将出谋划策。


  “武德王石姓来自于石虎,杀胡令出,再若姓石未免不妥。以群之见,武德王当改换姓氏。。。”刘群思索着说道:“。。。诸位以为,武德王改姓为李,又当如何?”


  “妙!刘仆射此言大妙。”胡睦抚掌大赞。


  “不错!”其他几人想到前段时间流传的“继赵李”童谣,顿时悟到刘群此计的妙处;此着连消带打,既捧了石闵,也还削了李农。


  “由刘仆射妙着,闿想出一计。诸位听听以为如何?”


  郎闿道:“武德王既然改姓。以闿之见,不如趁着新年将至,将国号也改一改。如此石赵算是彻底亡了,和了杀胡复汉之意。就算石鉴再当一段时间的皇帝,也不会落下太多话柄。”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叫好。当下七嘴八舌,拾阕补遗。话题都是如何抬高石闵声望,降低李农声名。


  午时左右,由刘群执笔,将诸人议定之策详细抄录下来,以便石闵细览。随即众人散去。


  石青出了王府,喊上左敬亭,就急急往回赶,他迫不及待地想和王猛聊一聊。转过王府大街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大队人车。


  这队人马不下三五百,有骑有步,衣甲鲜明,簇拥着一辆华盖美饰的牛车。牛车之上,端坐一人,面容清癯,举止儒雅。石青一见,认出此人就是当朝太尉,南和张氏之主张举。


  乍见此人,石青杀气勃发,手中一用力,紧紧篡住了蝎尾枪。


  正在这时,人影一闪,一个精瘦男子手绰八尺短枪挡在张举牛车之前,警惕地望向石青。


  石青立即认出,此人便是那晚差点杀死自己的刺客。


  有此人在,难杀张举了。石青黯然收手,悻悻离去。
——

  三十九章 各有盘算

  更新时间:2010-03-01

  “怎么啦?”张举没有注意到石青,看到江屠举动怪异后,随口问了一声。


  “大人,是毒蝎石青!毒蝎想对大人不利,属下感觉到他的杀意。。。”江屠望着石青离去的背影审慎地回道:“杀意指向的不是属下,而是大人。很冷,很强烈。”


  江屠是张氏家族第一门客,做的尽是潜伏刺杀、见不得光的勾当;他武艺不如石青。但感觉的敏锐却非石青能够比拟的,石青稍稍一动杀心,他立即感受到了其中的寒意。


  张举闻言并不在意,对他来说,刺杀对手与防护自身安全原是家常便饭。稍一思索,便随口吩咐道:“派几个人盯着。老夫不想被新义军钻了空子,刚出城就受他们骚扰。”


  江屠恩了一声,退下交代几声,四个仆从模样的汉子离开车队,转悠了一圈后,暗暗跟上了石青。


  张氏车马所到之处,高低人等纷纷闪避;张举一路畅通无阻,出了邺城东门。来到建安驿附近,车队向北一拐,踏上了前往东林寺的沙土路。又行了一程,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三岔路口向东再行两三百步便是东林寺,向北通往华林苑。


  张举摆手示意,车队在此停了下来;卫士忽地闪开,将三岔路口四周紧紧围住。张举缓缓起身,江屠伸手扶住,两个家仆立马跪倒;张举在江屠的搀扶下,踏着家奴背脊从容而下。


  “来人。打开板壁!”张举走下牛车后,一个留着八字髭须的中年将军走上前,指挥两个军士在牛车底板上橇了起来。撬得几撬,两块合缝的车板像门户一般被掀了开。


  车板刚刚打开,忽地一声,从里面蹿出一人,却是汝阴王石琨。待在暗处久了,乍然现于光明之下,石琨惊慌地向四周看去,待看到张举时,他眼神一定,对八字髭须的中年将军逊谢道:“谢过卫军将军。”


  八字髭须的将军是张举族侄、当朝卫军将军张贺度。


  张贺度春上随李农、石闵讨伐梁犊的征东军,莽撞之下,吃了个暗亏;兵马折损严重;回转邺城后,大赵朝廷动荡,他一直没有补充兵丁的机会。一个月前,张氏与乐平王石苞设计伏杀石闵,张贺度手下仅有的两三千兵丁也被张才调用,事败之后,这些兵丁大多没于宫中。


  至此,张贺度成了有名无实的将军,除了两百贴身护卫,再无一兵一卒。恼怒之下,他干脆住进太尉府,做起了张氏私兵教头。


  和张贺度寒暄一句,石琨翻下牛车,脸色一变,尽是哀容,对张举一揖,泣道:“太尉活命之恩,琨此生铭记,日后若有用处,只言片语捎到,琨绝不敢怠慢。”


  此时的石琨言辞悲切,神态谦卑,哪还有半点皇子王爷的荣雍华贵。


  张举坦然收了石琨一礼,谦逊道:“汝阴王言重了。活命之语,举万万不敢受。想石闵、李农虽忤逆狂饽,却也不敢太过;如今皇上和诸位皇室亲贵依然无恙。。。”


  “太尉此言差异。若非太尉襄助,小王万难脱身,性命危矣。”


  石琨急急辩说道:“石闵、李农二贼,反心毕露,哪有不敢为之事。他未拘拿宗师子弟,定是另有谋划,并非不敢。太尉不也见到,他将我等尽皆监视圈禁了么?”


  石琨的话触及到张举的心事,张举神色一黯,对石琨一揖,道:“棋差一着,多说无益。汝阴王此去冀州,还请善自保重。”


  石琨黯然点头。


  张举转对张贺度,道:“贺度。你护送汝阴王到冀州,回转之时,将南和老庄人手带过来。嗯,二弟在滏口有支人马,石渎与滏口相邻,可互为照应。这样吧,你把老庄和邺城周围的几个庄子人手一并集中到石渎,到时有用。”


  石渎是道石筑大堤,位于邺城之西五十里处。当年魏武曹操引漳水入邺,在此砌石为坝,蓄水成堰,挖沟渠直通邺城。所挖沟渠共有两道,间隔约三里。两渠流经之处,灌溉便利,乃邺城最为金贵之良田沃土。方圆五百里内,农庄密布,尽是朝中大员之私产。张氏自不用说,在此已有两座农庄。


  滏口是滏水出太行之山口,由此经壶关便入并州上党郡,乃是赫赫有名的太行八径之一,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张举二弟张平为上党太守时,在壶关驻有一支人马;张平升任并州刺史,北上晋阳时,并没有带走这支人马,而是令其东出壶关,驻扎滏口,以呼应邺城的张举。


  张贺度应了一声,问道:“叔父。遇弟是什么态度,如今他率军驻扎邺城之西,离石渎不远,若是能够联手,当为上佳。”


  张贺度口中的“遇弟”便是张举嫡亲长子张遇。提到张遇,张举脸色越发阴沉。“这个忤逆子,还没对石闵死心。哼!他竟劝吾转事石闵。真是荒唐!”


  咒骂了一句,张举叮嘱张贺度道:“汝到石渎,和这个逆子多多联系。你们兄弟一辈,有些话能敞开说,不定比吾管用多了。”


  张贺度诺诺答应,随后带了两百骑,护送石琨径投东北而去。


  目注石琨消失在天际之后,张举干瘪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悠然上了牛车。


  车队继续前行,到了东林寺外停了下来。东林寺早已得报;几个知客僧人迎上来,连声宣佛,向张举施礼寒暄。


  张举看起来不像虔诚的善信,还以士子之礼,一揖道:“大和尚在么?”得到肯定后,一拂衣摆,自顾走了进去。江屠带了四名卫士紧紧跟上。


  张举轻车熟路,径直来到佛图空参禅静室。佛图空已然得报,禅门大开,在外迎候。


  “大和尚安好。张某打扰了。”张举草草一揖,跨步入内。


  “太尉大驾光临,小寺蓬荜生辉。”佛图空寒暄一句,伸手掩上禅门。江屠和四名护卫守在禅房之外,严密戒备。


  入室之后,张举扫了一眼禅房,确定室内只有他和佛图空后,张举凑近佛图空,压低声音,道:“大和尚。石闵、李农杀起了性;邺城一片喊打喊杀之声,已非良善之地;你我不宜久留,当尽快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佛图空呵呵一笑,道:“任他刀枪林立,你我安如泰山。太尉放心,经前次一役,石闵、李农与石羯势不两立,再无复合可能;只怕要倚重我等,安定民心;岂敢轻易怠慢。”


  “话说如此。张某却担心石闵、李农脑袋发热,不按规矩胡来。”张举忧虑地摇摇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张某决意元日过罢即刻离开。邺城之外,天高地阔,才是张某用武之地。邺城之内,哼!就留给石闵、李农折腾。”


  佛图空眼光一闪,流露出一丝不悦,当张举看去时,他已笑眯缝眼,遮盖过去。“太尉若欲早去,也无不可。只是。。。”佛图空笑呵呵地问道:“一切是否准备就绪?”


  “当然!”张举傲然道:“南和张氏一声令下,谁敢不从。大和尚尽管放心,张某离开之时,该带走的必定全部带走。”


  听到“南和张氏,一声令下,谁敢不从”时,佛图空厉芒毕露,杀机忽现。


  “哈哈哈。。。有劳太尉了。釜底抽薪,此计大妙;南和张氏果然名不虚传。”佛图空仰天大笑,对张举大加赞许,俄顷得意道:“石闵将十余万石羯斩杀殆尽,太尉再将世家望族连带他们的仆佣人丁一体带走。哈哈,邺城之中,就剩十几万兵,一二十万女人,贫僧很想知道,石闵如何养活。”


  张举嘿了一声。鄙夷道:“养活?哼!除了抢,他能有什么办法?由他去抢,最好把邺城四周心向他的坞堡壁垒抢个干干净净。嗯,到时张某倒要瞧瞧,还有几人跟他!”


  佛图空一笑,转而想起一事,立即收起笑脸,道:“乞活军屯一年产出不少,只怕能撑得邺城辎用。对于此,太尉可安排妥当?”


  “汝阴王刚刚离开,前往冀州去了。”张举怡然自得道:“乞活军屯点大多在广宗一带,离冀州比邺城更近;哼,汝阴王再是无用,也应该对付的乞活屯耕农吧,何况,襄国在广宗侧翼,若有需要,须臾便至。还能让这些屯耕农翻了天?”


  “不错!不错!”佛图空连连赞叹。笑了一阵,道:“太尉往襄国后,还请早日发兵,石祗、石闵实力不弱,不多加消耗折损,大单于北上收拾残局,就会艰难许多。”


  “这不用大和尚交待,张某自知。只是说到北上,张某倒有一事要问大和尚。。。”张举语气咄咄逼人,责备道:“大和尚答应解决毒蝎石青,为何至今未有结果?新义军驻守华林苑,正挡住北上之路。张某离去之际,若因此发生变故,大和尚担当的起么!”


  提到刺杀石青,佛图空一阵尴尬。为难道:“毒蝎整日待在军营之内,很难有机接近。不冒风险,确实难以得手。太尉稍安勿躁。稍后贫僧传招血修罗,命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五日内刺杀毒蝎。定不会误了太尉出行之事。”


  张举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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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章 牛人高论

  更新时间:2010-03-02

  石青匆匆赶回军营,听说王猛在河堤上晒太阳,当即赶了过去。


  远远地,石青就看见,河堤向阳一面,王嵩半躺半卧在干草地上,专心致志地在短褂上翻来翻去,应该是捉虱子;王猛盘膝坐着,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两人身边,八个士兵,零落散开。


  士兵看见石青,欲迎上来行礼,被石青摆手阻止了。王猛读书读得极专注,没有觉察石青的到来,当石青踱过去时,他蓦地一声轻笑,似乎在书中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


  石青放慢脚步,做出悠闲的模样,待看清王猛手中拿着的乃是《孟子》一书时,他不由得有些欣喜,和声道:“景略兄笑声欢悦,似有所得;可否不吝道出,让石青分享一二。”


  王猛抬头,看是石青,有些错愕,旋即反应过来,起身作揖,笑道:“原来是石帅。王猛失礼了。。。”


  王猛笑容无邪,话语谦逊,如同多年老友般温煦暖和,让人如沐春风;石青心里却是咯噔一响,立马警觉起来,王猛前几日愤懑的神情历历在目。王猛何等人物,怎会随意屈服,随意改变?异于平常即为妖,只怕他是隐忍待机,以谋脱身之策了。


  石青踌躇迟疑,王猛也有所察觉。原本他以为,石青一介年轻武将,能有多少见识?曲意奉承一段时间,便会得到信任,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愁没有脱身之机。此时见到石青反应,不免有些揣揣,感觉对方并不是想象的样子。


  王猛哪里知道,石青对他的了解远比他对自己了解的还要多。


  心中一闪念,王猛决意改变一味逢迎的策略,将之变为五分逢迎,五分引导。当下哂笑道:“当日石帅赠书,很是郑重;王猛颇感好奇,这两日静下心来细心翻阅。一读之下,此书果然十分有趣。”


  “十分有趣?”石青压住心事,含笑凑了过去,伸手一让,和王猛斜对面,盘膝坐在干草地上。


  “确实有趣。。。”王猛锊了把下颌;他刚开始蓄须,下巴上短短的绒须,却是锊无可锊;无奈之下,他顺势上移,改为抚摸着唇角上半寸长的髭须,仰首说道:“一个山野老叟能道出如此多似是而非的‘道理’确实有趣,当真不易。”


  “山野老叟?似是而非?”石青面容一寒,他对孟子崇敬无比,自认为孟子思想的先进性超过孔子、老子等,更符合芸芸众生之福祉;没料到在王猛这里得到这个评定。当下忍不住有些动怒,沉声问道:“景略兄之言,何以见得?”


  王猛从容一笑,翻开孟书,指着其中的《梁惠王》篇笑道:“石帅请看,孟轲初出之时,梁惠王问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呵呵。叟者,山野老叟。此乃书中所言,并非王猛杜撰。”


  石青一僵,旋即皱眉道:“便是山野老叟又待怎地,景略兄何以认为孟书所言事理,似是而非?”


  王猛没有直接回答,翻开书,一一指点道:“石帅请看这里。。。‘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此言粗看论证有理,似乎不错;细细一究,却又不然。人心有私,羡慕安乐,恶于忧患,乃是常情。试想世间人若非被势所逼,谁愿抛弃安乐而历磨难?此论有饽与人情事理,实属妄言。。。”


  “。。。这里还有一句话‘仁者无敌’,此言诚为可笑。自古以来,只有霸者无敌,仁者岂能无敌?霸者施仁,锦上添花,可谓之仁君;仁者施仁?仁者难成霸业,怎生施仁?向谁施仁?到头来不过是境月水花。。。”


  “。。。更荒谬的是这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位山野老叟,不知人情世故,逆天而行,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之言;王猛服其坦直精赤,却不取其所为。石帅试想:这天下是谁人之天下?是皇室诸侯世族望门之天下。草民蝼蚁算什么?是农奴仆役!是兵丁青壮!谁会将之视为重!此话直若梦呓。”


  “还有——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荒唐至极!整个颠倒过来了。须知君为上,君臣之间,非为君视臣当若何,应是臣视君当若何。。。”


  王猛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一通辩驳,说得石青哑口无言。


  石青并非不能辩解,只是不想辩解;因为他突然悟到,孟子之说,确乎超前太多,不合乎当下的世事人情。事实上,孟书大放光彩始于宋。那时的天下不再是皇亲宗室、世家望族之天下,而是以民自居的读书人之天下。


  “。。。一言以蔽之。本书就是一赤诚乡老,描绘出的理想大成世界;思之让人向往,却无半点施行可能;掩卷之余,唯留遗憾,不如不读。”


  说到此处,王猛将书一合,话音嘎然而止。


  石青呆呆出神,对王猛又是敬佩又是失望。这等人物,见底不凡,切中之物,入木三分;可惜脱不了时代的桎梏,所思所想,不免流于习俗。良久,石青思索着说道:“草民并非世代都是草民,诸侯并非生来便是诸侯;只有有机会便会有改变。当草民成为公侯将相之时,孟老描绘的世界便已不远了。”


  “嗤——”王猛嗤笑一声,驳道:“石帅之意是革命,是改朝换代;只是,革命之后,草民成为公侯将相还是草民吗?他们所思所想还是草民的思想吗?作为新的上位者,他们同样会认为此书荒诞无忌。此书大逆之处在于,它不如任何一个上位者心意,只一味如了下贱者心意。”


  “革命之后,草民成了公侯将相还是草民吗?”王猛的话语如闪电惊雷在石青脑中震响闪耀,惊得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石青忽然一阵心灰意冷。天地轮回不休,万象更新之即,不同的人上去下来,不同的阶层走马灯地轮换,本质却依然改变。难道这就是天道,人力难以挽回的天道?


  一通言语镇住石青,王猛不以为意,觑见石青木然消沉的样子,暗自一笑,试探着问道:“石帅军务繁忙,怎会有闲来寻王猛?只怕有事吧。。。”


  “不错!”石青收拢思绪,定下心神;小心应对道:“前日杀胡之际,我观景略兄颇为沮丧,不知为何如此?”


  石青的问题似乎触及王猛的心事;失落之色在其脸上一闪而过,王猛嘘了口气,对石青说道:“不瞒石帅,王猛此番北上,原意投靠武德王,出山干一番事业;哪知。。。唉!”


  石青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王猛。


  王猛惆怅了片刻,开口说道:“天地运行,自有其势;智者无不顺势而行;敢于逆势者,无不被大势吞没湮灭。嗯。石帅可知今日天下之大势?”


  话至中途,王猛突然问了一句,他倒是时时刻刻不忘试探石青虚实。


  说到天下大势,石青脑中倏地闪过未来发生的诸般事情:鲜卑慕容南下、氐人苻氏入关中、石闵战败、中原沦陷、大晋北伐军在河南晃了一圈再度龟缩回江南。。。


  黯然片刻,石青忽然想到,自己既然来了,还会让这些事发生吗?肯定不能!只是,自己真的能改变历史的进程?一时间,他心中七上八下,说不清道不明;当下只好答道:“石青愚钝,不知天下大势为何。”


  两人话题越说越深,谈到这里,王猛似乎忘记了和石青尴尬的关系,侃侃说道:“如今晋室式衰,偏安江左,难有作为;可略过不提。石赵暴虐,以武治国,北方糜烂经年,有心之士暗自磨砺,大赵覆亡在即;此为天时。中原生民,久受石赵盘剥,困蔽凄惶,人心思定,此为人心。天时人心合而为势;今日之北方需要安和稳定,民众需要休养生息,这便是大势!”


  说到这里,王猛加重语气道:“武德王独断朝政之时,原该趁机振作;善加抚恤,广收英杰为己用。可惜的是,他不仅未能安抚各方,还挑起争端,重掀战火;如此作为,必不可久。王猛虽有心相投,却也不敢逆势而为,意欲回山隐居。只恨一腔雄心付之东流,大好时光消磨于山水之间耳。是以,当日有所沮丧。”


  王猛再是满腹锦绣,此时也不过是个没进过朝堂的山野之人,怎知石闵步步荆棘,一路羁绊?又怎知有多少人是抚恤无法收纳的?


  听王猛说了一通天下大势,石青有些失望。这种言语,纸上谈兵的意味更多一些。石青很清楚,中原的未来发展绝不是王猛说及的安和稳定,与民休息;而是无休无止的争战;是更加的糜烂,更加的残破;哪怕没有石闵、没有杀胡令。也依然是这个结局。


  这就是乱世,野蛮民族不受约束,破坏摧毁的力量肆意猖獗的乱世。


  当然这是时代的局限,石青没有为此看低王猛,他也没有把王猛看作预言家。事实上,王猛追随苻坚后,在关中施行的正是安和稳定,与民休息之政。


  他只是感觉别扭,说不出的别扭,至于为何别扭,他一时没想到。怔仲之间,石青眼神游移不定,当瞟到邺城方向之时,他似乎看到屠向羯胡的战刀闪亮,看到焚烧残肢断刃的大火熊熊,霍然,一个词语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立场!

  对!让他感觉别扭的是立场!


  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原本没有绝对的标准,有的只是处身所在的立场。王猛指点天下大势,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呢?

  想到这里,石青颇有意味地问道:“石青想知道,景略兄是什么人?”


  “什么人?”王猛微微蹙眉,石青的问题绝不会如此简单。想了一想,王猛答道:“猛乃山野草民。”


  石青紧接着问道:“不知景略兄这个山野草民身属汉人或是胡人?”


  “王猛当然是汉人。”王猛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石青感觉不到呢?”石青浓眉深锁,困惑地说道:“景略兄论及天下大事,侃侃而谈,可谓高人,也可谓才士,还可谓北人。。。怎地就是不像汉人呢?景略兄论及石赵暴虐、论及北方需要安和平稳,民众需要休养生息。。。怎地没有论及胡人占我家园数十载,没有论及如何汉家衣裳呢?这不是天下大势吗!”


  王猛瞠目结舌,整个人僵在那里。
——

  四十一章 修道之人

  更新时间:2010-03-03

  年底最后几日,石闵、李农为更改国号一事忙得昏天黑地;一帮文官朝臣在皇城、武德王府、大司马府之间奔走穿梭,脚不沾地;武将倒是闲暇,除了正常的值守戒备,没有添加其他职责。


  元日之前,石青进过两次邺城,来到武德王府看到石闵、郎闿、刘群等忙碌不堪,他站在一边,竟插不上手。尴尬之余,他捡准机会,含蓄地提醒石闵,小心张举、赵庶等人逃离;石闵笑笑,表示知道了。石青看出,石闵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不怪石闵大意,目前情形下,只怕任何人都不认为张举等人会出逃。邺城大局已定,石羯再难挽回颓势,天下眼看就要换主;张举、赵庶逃出邺城,能干什么?难道想争夺天下?不错,世家望族有人有粮,确实有争夺天下的潜力;但是世家望族不会轻易争夺天下,他们没那个心思。士子们从来都是通过从龙拥戴,掌握朝政,安安稳稳当老二,获得权利富贵;干吗冒着家毁族灭的危险争老大?


  石青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张举、赵庶等人会反出邺城。石闵不以为意,他也没办法,只好回到大营加强清漳水一线防务。据他所知,张举等人是从华林苑逃往襄国的,而新义军正扼守在这条通路上。


  公元350年。大晋永和六年正月初二。


  许久没有露面的赵皇石鉴召开朝议,随后颁令天下;宣布更国号为“卫”,改元“青龙”,大赦天下。朝中文武,各安本职。是为大卫国青龙元年。


  于此同时,武德王、大将军石闵易姓为李。是为李闵。


  当天中午,石鉴皇城赐宴,大会群臣。


  适逢新年,更国号、改元诸般盛事凑到一起,这顿御宴显得越发浓重。匆匆修缮的琨华殿里,摆了上百桌矮几。几百文臣武将、耆老郡望共逢盛事,济济一堂。不仅有石青这等杂号将军,大和尚佛图空也来凑兴。


  酒酣耳热之余,在座诸人呼朋结伴,往来奔走,忙的不亦乐呼。


  大和尚佛图空和石鉴、李闵、李农一一应酬之后,转到太尉张举几前。张举享受的是单人独席的待遇。见到佛图空,一笑,并不起身。端杯示意,低声问道:“大和尚决意不走?”


  “非也,非也。”佛图空手捻素酒,口占偈语:“不是不走。时候没到。”旋即低声道:“贫僧记挂着一件礼物没有送出,一俟心愿了结,便即北上。”


  “北上?”张举眼光闪烁,疑问道:“大和尚不去枋头投大单于么?北上为何?”


  “安抚民心,以迎接大单于北上。”佛图空若无其事地呵呵一笑。此时大殿内人声喧哗,热闹异常,兼且二人说话声音甚低,倒也不虞他人听见。


  “安抚民心?”张举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稍稍一顿,厉声问道:“大和尚答应五日之内解决毒蝎,期限已到,何以石青还在殿中畅饮美酒?”


  提到石青,佛图空十分不愉,他顺着张举示意的方向瞧去,只见大殿末席,一个年轻雄武的小将正一脸灿烂地笑着,和石闵的爱将孙威把盏共饮。


  “太尉放心,不会误了你今晚之事。子时之前,毒蝎和血修罗必死一人。为了自己,她会拼命的。”佛图空冷声说道,语气冰凉刺骨,再无半点佛家子弟风范。


  事实上,石青远不像佛图空看到的那么愉快;他和孙威把酒尽欢,更重要的是为了打探城防情形。了解到这段时间,邺城之内属城防军最紧张,戒备最严后,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孙大哥。你我得武德王爱重,拨擢于微末之中,当努力效命。值此新年,又逢改元盛事,邺城内外一片欢庆;你我更当谨慎,小心戒备才是。”


  “那是当然,兄弟,来。喝。。。”孙威口中称是,却是连连举杯。


  有些话语无凭无据,只能点到为止。石青无耐,应酬着和孙威又喝了几杯,终是放不下防务,辞别李闵,早早出了皇宫。


  从金明门出皇城,向右一拐,石青进了官署区和皇城相间的驰道;沿驰道北上,将近北门时,东边巷子里传来一个惊喜的招呼声。“石青!好巧啊。。。”


  招呼声憨里憨气,似乎有些熟悉,石青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臃肿、脸色铁青的粗豪军士快步行了过来。这个相貌却颇为陌生。


  “你是。。。”石青疑问道。


  “咯咯咯。。。”见石青如此模样,粗豪军士爆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直笑得前仰后俯;一对黑瞳弯成了浅浅的月牙。


  “原来你是麻姑。。。”石青一悟,翻身下了黑雪,自失一笑道:“麻小姐这副装扮,是到哪里去?”


  “麻姑当然是到你们那去啦。”麻姑憋着嗓子,声音憨厚,偏偏语气还是一副小儿女之态,石青瞧着,忍不住好笑——这是个大家闺秀么?

  “到我们那去?”


  “怎么?不欢迎?哼!你们新义军亏欠我家的还多着呢。”


  “不敢。只是正逢元日新年,麻小姐不四处走动。。。”话到半途,石青赶紧闭嘴;麻姑是不能公开露面的人物,怎么可能四处走动?


  “唉——”麻姑似乎有些忧虑,叹了口气道:“天下没一个安宁的地方。邺城也乱成这样,还怎么过祭灶节、怎么过元日。昨日我把仆人遣散,让他们出城避祸。我呢,打算在华林苑待一段时间,天气暖和了,就去凉州找我父亲。”


  “麻小姐。新义军欢迎你。”石青勉强笑着,牵着黑雪漫步而行。在这个动荡无比的大旋涡中,无数家庭,无论是难民、草根或是如麻秋这等显赫的,不知有多少被湮灭、被终结。


  麻姑意欲天气暖和后西行寻父,石青知道,麻秋不久后就要被蒲洪俘获,最终死在枋头;麻姑不可能再见到麻秋了。想到这个女孩最终将孤苦一人在世间飘零,石青有些心疼。即使她的父亲是残忍暴虐的麻秋,即便她是身手很不错的‘侠女’。石青仍然忍不住心疼。


  “不欢迎也不行。谁让新义军欠我麻家的。”麻姑伪装成铁青色的脸露出一点怪异的抚媚。爽直地说着,脚步轻快的行在黑雪另一侧。


  “麻小姐可以重新找个婆家的。”瞅见麻姑活泼的样子,过了好一阵,突兀地说了一句。


  “什么啊。”脸上的伪装遮住了麻姑的羞涩,不过她的语气还是有几分嗔怪,嚅嗫了一阵,麻姑脆生生地说道:“人家是修道之人,再过一年,入世期限满了,就要回山,继续修道。一旦嫁人,有了牵挂,怎么修道。”


  “什么!你是修道之人?”石青诧异地看过去,脑袋里出现一个个高深莫测冷若冰霜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形象;看来挑去都和眼前单纯、活泼的女孩子对不上号。


  “当然啦。”麻姑骄傲地一仰头,再次憋出憨直的声音,道:“麻姑修的是神仙道。修神仙需要出世;师傅说,不入世怎能出世。所以,呵呵,让麻姑入世五年。”


  “神仙道?这世间真有神仙?只怕未必啊。。。”石青的怀疑在言语里表露无遗,眼神更是像在提醒麻姑不要上当受骗。


  “神仙是什么?”麻姑不以为意,颇有些神棍样地启蒙石青,道:“逍遥世外,心安神清,自在而无羁绊;即为神仙。可不是有神通才算神仙的。”


  “逍遥世外,心安神清,自在而无羁绊。。。”石青喃喃自语,倏然间已是心神往之。


  不知不觉,他们出了城,来到清漳水南岸;瞧见一队队沿河巡视的新义军士卒,石青羡慕地对麻姑说道:“可惜石青是凡俗之人,牵挂太多,不能像麻小姐这般毫无羁绊,自在逍遥。这一辈子,是不可能成为神仙了。”


  “这世间人都成了神仙,岂非无趣的很。”麻姑嘻嘻一笑。道:“果真如此,修道之人意欲入世体验也不可得了。嘻嘻,修道可就难了。”


  石青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情舒畅了不少。笑了一阵,他四处打量一眼,随后向浮桥行去。为了阻止张举从华林苑北逃;石青将丁析的锋锐营调到浮桥北端驻守,明光宫大营作废,锋锐营担负的华林苑日常驻跸巡视也已停止。


  丁析看到石青一行,早早在浮桥南端迎候。


  “告诉将士们。不要松懈。”石青摆手阻止丁析行礼,走上浮桥,一边四处瞭望,一边叮嘱道:“特别是夜晚;一定要将北城严密监控起来,一有异动,全营立即出击。嗯,可以将休息时间安排在白天。”


  丁析连声应是。


  石青想了一下,又问道:“火塘挖好没?是不是二十步一个?干柴填了没?可涂上油脂?”


  “石帅放心。一切就绪。”丁析二十七八,是从东宫就开始跟随石青的老人,做事机灵多智,十分可靠。


  石青点头赞许,一路说着,走过浮桥,来到华林苑。


  走到浮桥北端,举步欲下时,石青突然心生感应,他抬头望去;只见百步之外,一丛松柏之中,凫凫娜娜立着个俏生生的紫色身影。紫色身影欲看还羞,怯怯地向这边张望。


  草剑!好几天没见,草剑定然有些想念,过来看我来了。


  石青心中一暖,仿佛被一团温温柔柔的东西包裹住了。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紫色的身影,快步走了过去。
——

  四十二章 中毒

  更新时间:2010-03-04

  “草剑。你在这干嘛?”石青走过去,温柔地问。


  草剑给他的感觉很奇妙;每当看到草剑,石青就会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一个很纯粹的男人。草剑是个女人,倚门而盼男人归家的女人,是那种能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女人。这种意识,他只有在草剑面前有;面对其他女人时没有,甚至祖凤也没给他这种感觉。


  “我。。。”草剑嚅嗫着,双眸扑闪了一下,飞快地瞅了石青一眼,旋即垂下眼睑,连带着螓首也垂了下来;随后缓缓地试探着挨上石青,右手抓住石青一截衣角,不知所措地揉捏着。


  “好了。草剑不用说。我知道的,草剑是想来看我的。”石青温柔地说着,伸手轻轻一揽,那个娇怯的身子飞快地躲进他的怀抱,如同受到主人宠爱的小猫一般,在他怀里舒服地蹭来蹭去。


  暗香袭人,温软在怀;石青心里一荡,微眯着眼,惬意地享受着片刻的温馨。


  过了一阵,石青觉得眼前一暗,似乎被什么挡住了光线;他睁开眼看去,只见一个脸色铁青的军士站在面前,两只黑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好奇的在石青和草剑身上扫来扫去。原来是“修道之士”麻姑。


  这姑娘怎不知避嫌?石青暗自怨艾,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应该避嫌的是自己才对,光天化日之下,和皇家宫女搂搂抱抱,换作平日,便是死罪。


  草剑似乎也感受到麻姑的存在。她偏转少许,斜斜偷看了麻姑一眼,看到是个难看的军汉后,她的脸腾地一红,连忙躲到石青怀中。


  没躲多久,草剑再次从石青怀里探头向外偷偷一张,缩后立马缩了回去;三步之外那张张铁青的脸和一对考究的黑眼珠依旧在;草剑害羞地恩了一声;右手牵了石青衣角,碎步向一边走去。


  石青顺从地跟上草剑。两人行出一程,草剑脚步稍稍一顿,从石青臂弯偷偷往后张望,一望之下立即像受惊的小兔子般,拉着石青就走。


  石青顺从地由草剑牵着,一边回头看了一下,却见麻姑寸步不离地缀在身后,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瞅来瞅去,兴趣盎然地研究石青和草剑的关系。


  左敬亭等一帮亲卫偷笑着,离得远远地跟着。


  走走停停,一连走了两三里,已远离浮桥了,麻姑依旧紧紧跟着,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草剑似乎也犯了倔,右手死死抓着石青衣角,关节处因用力过度显得青青白白的;她一声不吭,垂着头,径直拉着石青向北行。


  石青趁草剑不注意,回头对麻姑无声地苦笑,示意麻姑不要跟近。麻姑一翻白眼,头一仰,对石青的眼神不屑一顾,脚下却一步也不肯拉下。


  麻姑不是新义军的人,兼且又是女孩子,一旦不理会石青,他还真没办法。石青哀叹一声,象头温顺的大狗,夹在两个莫名奇妙地较上劲的女人之间,被人牵着往北走。


  磕磕绊绊中,眼前现出一道白桦林。石青认出,这是第一次见到草剑的林子?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到了明光宫地域。石青回头看去,只见左敬亭牵着黑雪,和十余名亲卫落后几十步,对这边指指点点,显然正在偷笑。


  石青感觉额头上冒出一圈黑线。


  过了白桦林,草剑脚步不停,继续向东北而去;石青猜到,她是要将自己带到清心阁了。既然走到这了,干脆去她那坐坐吧,石青想着,乖乖跟着草剑向前行去。


  果然如石青所料,草剑领着石青径直来到清心阁。令石青感到意外地是,来到自己地盘上后,草剑一反惯常地柔弱,挑衅地瞪了麻姑一眼,似乎想知道麻姑敢不敢进。


  麻姑不甘示弱,憋出一阵憨笑,大步迈进清音阁,随后东瞅瞅,西瞧瞧,在阁内自顾翻腾起来。


  草剑跺了跺脚,掩上木门,转过脸面对石青时,已是一脸的欣喜,蝴蝶一般蹁跹奔过来,牵着石青的手,领他在胡床上坐了。


  看到草剑的笑容,石青感觉真个人都融化了,眼里再也没有那个臃肿的东翻西找的影子。


  草剑似乎很兴奋,待石青坐下后,雀跃着忙乎开了,她从胡床下的簸篓里拿了三支线香,来到炭火盆前,在炭灰里一阵趴拉,趴出几点红红的炭火余烬,随后将线香凑上去,对着炭火一阵吹,将香点燃。旋即拿眼一扫,看到几上的香炉,她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笑意,跑过去,将线香插进香炉。


  草剑只有一只右手,做这些事略显得有些不便;石青原本想上去帮忙的,眼光触到草剑轻快的步子,欢快的笑容后,便即罢了。


  也许,对女人来说,为了自己的男人辛苦忙碌,也是一种快乐吧。石青放松身体,斜倚着胡床,微笑着看草剑忙碌。


  草剑忙完这一切,吁了口气,冲石青温柔一笑,轻移莲步,走过来挨着石青坐了,身子一依,倒在石青怀里。


  三条细烟凫凫燃起,氤氤氲氲,在阁内飘摇闪开。对于不停地征战奔波的石青来说,阁内的气氛显得异常的静谧温馨;当然,若是没有麻姑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话,无疑会更静谧更温馨。


  线香燃得极快,不一会儿,阁内灰蒙蒙的,四处都有香气散溢。香气很淡雅,不像檀香的味道,竟像是花香,若有若无的,却能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香?”石青深深吸了一口,感觉晕乎乎的,如饮美酒,如在云端,飘飘然,十分的舒服。


  “将军知道曼陀罗花么?”草剑趴在他怀里幽幽地说。


  “曼陀罗花!”石青诧异地叫起来,他上了五年医学院,当然知道曼陀罗是什么。那是带有剧烈麻醉毒性的草本植物,后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从其中提炼麻醉剂。


  麻姑也被这种淡雅的香气吸引了,她凑近香炉,闭上眼,对着线香深深吸了一口。只是,这口气尚未完全入腹,她突然极怪异地嗯呢了一声,身子一软,两腿紧*夹着,歪坐下去。铁青色的脸不知为何变成了紫黑色。


  “麻姑。。。”石青惊叫一声,霍然起身,想去搀扶。只是他刚刚一动,突然感觉天旋地转,清心阁幻化出万千重影,在他眼前旋转飞舞;他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无;

  眼前一黑,石青一头栽了下去。栽倒之后,他觉的身子不住向下坠,下面好像是无尽的深渊,掉啊掉的,就是到不了尽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感觉身子其实并不是在下坠,而是在云间随风飘荡,没有一点重量,轻风一送,便到了天际。


  “东莨蓿碱(曼陀罗花中的主要毒性成分)只有麻醉毒性,怎么还有幻觉。”石青脑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后他奋力大喊:“左敬亭!”


  石青想到自己身为男子,抵抗能力最强都已中毒,麻姑、草剑只怕更为不堪。当前情况,只有通知在外守候的左敬亭进来救助。他担心左敬亭等人为了避嫌,躲得太远。所以,这声喊,使出了全身之力。


  声音出口,他便知道糟了。声嘶力竭的喊声,传到他的耳中却如蚊蝇嗡叫一般,声音微小飘渺,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外传来的,空空洞洞,很不真实。


  石青不敢奢望左敬亭能够听见。


  “将军!你不是想知道这是什么香么?”正在石青惶恐之时,一个抚媚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这声音实在太大了,犹如春雷轰鸣,在石青四面八方隆隆震响,震得石青双耳嗡嗡直响。


  “将军。你不是。。。。”


  。。。。。。。。


  轰隆隆的雷声一遍遍在耳边鸣响,石青感觉耳膜都要被震裂了。万分痛苦中,他蓦然感觉这声音很熟悉。


  草剑!这是草剑的声音。。。


  石青一怔。草剑怎么没事?难道她没有中毒么?——

  四十三章 血修罗

  更新时间:2010-03-04

  “在天竺,曼陀罗花又称修罗花,香中含有一半的修罗花粉,另有一半血孽草;因此合称为血修罗。将军听说过血孽草吗?‘草剑’二字中的草,指得就是血孽草。忘了告诉将军,草剑还有一个称号,就是这香的名字——血修罗。年幼时为了绝情养欲,草剑服食了好多血孽草呢。。。”草剑低声细语,娓娓道来;可在石青听来,草剑的声音仿如天神一般,从遥远的苍穹深处传出,整个世界都在轰鸣回响。


  石青惶恐四顾,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奋力挣扎,意欲冲破梦魇,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心神所依,空空荡荡,他好似虚无的幽魂,在无边的黑暗中载沉载浮。


  时间一点点流逝,石青渐渐麻木了。他懒得思考这是怎么回事,懒得努力摆脱困境,也不想知道,前面究竟有什么等待着他;任由自己无所终止地沉沦着、飘荡着。。。


  “血孽草。在天竺比修罗花更为珍贵的东西啊,我竟吃了那么多。呵呵,终于成了有欲无情之身,终于成了件纯粹的魅惑男人工具。。。”


  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地,石青感觉草剑的语气越来越柔和,依然很大,却有了春风一般的轻柔暧昧,落到耳中舒服多了,与此同时,身体的感觉也慢慢有了改变,不再是空荡荡的毫无着落,倒像是缓缓浸进温暖的海水中了。


  大海中波浪荡漾,石青也随着一起一伏,起伏之间,他的身体暖融融的,舒服的好像要融化掉。


  “唉。魅惑男人的滋味真好,草剑很想用修罗香,让将军知道草剑的好处;可惜,今夜子时是最后的期限了,草剑不能误了张太尉的大事。没办法,只好用血修罗了。哦——血海孽缘!另有一番美妙呢。。。”草剑的声音犹如天际纶音,魅惑之极。入到耳中,却像指令一般,石青身体随之一热,一股暖流从小腹处升了起来。


  暖流起始便蓬蓬勃勃,无止无歇,倏地袭遍石青全身,流经之处,血液似乎被点燃了。石青诧异之间,燃烧的热血猛地一缩,全部向下*阴聚集。


  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热血在下*阴奔突冲撞,仿若火山岩浆一般,如滚如沸。没多久,这股火山岩浆就找到了喷发口,倏地涌进石青下*体。


  石青感觉下*体往上一弹,转眼间变得坚*挺灼热,涨得他隐隐生痛。感受着下*体频频点头似的一颤一颤,石青意识到,自己恢复了知觉。他顾不得熊熊燃起的情*欲之火,连忙使力挣扎,意欲冲破梦魇的禁锢;可哪里使得出半点力气。此时,他全身上下,除了私*处那要命的知觉外,其他好似都不存在。


  清心阁外,左敬亭瞅了瞅暮气沉沉的天色,一个亲卫凑近低笑道:“石帅平日自持太苦,只怕今儿就那话了。。。”左敬亭扬手给了亲卫一巴掌,随后使个眼色,示意一帮手下远离清心阁。他自己带头走开了十几步。


  清心阁内,石青仰面倒在胡床之上,双眼紧闭,眉头深锁,脸上露出痛苦挣扎之色。麻姑歪倒在香炉前,双手抱膝,螓首低垂,身子微微颤抖,似在抵抗着什么痛苦。


  草剑媚眼如丝,身子软绵绵如水一般瘫在石青身上,樱唇凑在石青耳边,宛若情人般柔声细语。草剑右手持着一把宝剑,一下一下地在石青身上随意划着;宝剑锋利异常,所过之处,石青皮甲、皂衣、衬里通通裂开,健壮的身躯若隐若现;黝黑的肌肤上,一道道红色划痕蛛网一般交错纠结;那是宝剑划破衣甲时顺带留下的印迹。


  宝剑不断割划,没多久,衣甲化成一堆碎屑,露出一个精赤的身子,石青对此毫无所觉,依旧闭目皱眉,口中发出梦呓般地咕哝。只是他那胯*下之物却在左摆右颤,露出狰狞面目。


  “哦~~”看到石青那件物事,草剑痴痴地叫了一声,情不自禁地用剑背在那物事上轻轻拍打了一下;那物事颤了几颤,毫不示弱地睁眼怒目。


  草剑瞧见,双眸立时水汪汪,低声呢喃中,她飞快地站起,丢开宝剑,点了一支红烛放在胡床一侧,随后身子一阵扭动,褪下了紫裙。


  红烛闪烁,曼妙的身子暴露在光亮之下,各处私隐毕露无疑。秀挺的双峰、娇生生翘起的美*臀,收紧的小腹。。。右手五指在白瓷身躯上轻轻抚摸、下滑,当纤秀的五指移到腹下一片黑暗处时,草剑鼻腔发出一声长长的嗯声,随后扑到石青黝黑的身子上。


  一黑一白,两具身体叠罗汉般紧紧缠在一处。


  “偶——”


  蓦地,草剑仰面朝天,发出愉悦的欢叫。欢叫声中,她口中咀嚼有声,嘴角一片殷红,几滴鲜血缓缓向下滴落,在她身下的石青,此时右肩已是血肉模糊。


  口中之物吞下之后,草剑翘*臀未抬,随后握住石青那物事,向下一送,然后忽地坐下。“嗷——”坐下之时,草剑再次欢叫,翘*臀扭动间,她一俯身,张口咬住石青左肩,猛地一扯,再次扯下一块皮肉。


  “偶哦~~”喉间低声呼叫,口中大口吞咽,草剑翘臀疯狂了一般上下起伏,她身子摆动的越来越快,胸前高*耸随之一波波地跳跃弹送。


  又一口血肉吞咽下去,草剑再次俯身,对着石青左臂咬去,就在樱唇刚刚挨到石青之即,草剑身子一僵,骇异地望自己身上看去。


  一把利刃从草剑左肋刺进,穿过心脏,从右肋透出。。。。。。


  “你。。。”草剑困惑的目光顺着利刃一点点上移,最后落到利刃主人因羞红而变得紫黑的脸上。“。。。你是女人。。。”草剑目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身子一侧,溘然倒下。


  利刃是把长剑,长剑的主人是麻姑;此时的麻姑于平日大相径庭。身子摇摇欲坠,星眸迷蒙游离,两颊红透如火,鼻翕一张一合,香喘清晰可闻。


  一剑刺死草剑,麻姑有意无意地向胡床上一瞥,目光落在石青赤*裸的身子上,就再也移不开了。“不要——我要修道之人。。。”麻姑挣扎着,用力抽出宝剑,伸手一推,将草剑的尸体从胡床上推下来。


  草剑甫一离开,石青那件被她纳入体内的物事忽地弹起,翘首昂头,怒目麻姑。


  麻姑啊地一声惊叫,身子一软,瘫在胡床前;只是她那双眸子却迷迷离离地盯着石青的物事,再也舍不得挪开半分。


  “不要——我是修道之人。。。”麻姑低声轻喊,扶着胡床站起,凑近了一些。


  “不要——我不能有牵挂。。。”麻姑继续低喊,爬上了胡床,伸出右手,怯怯地在石青胸前碰了碰,一碰之下,再也舍不得放下,直情上下游离抚摸起来。


  “不要——我有婆家的。。。”麻姑无助地说着,身子却已偎到石青身上。


  石青感觉自己所在的世界变了,从无尽的黑暗转到了粉红的世界。暗香在口鼻中萦绕盘旋,耳畔有呢喃欢声窃窃响起,身体有柔软的抚摸摩挲。那里,被一片温暖紧紧包裹,一次次的悸动,一次次的触碰,感觉那么的真实美妙,让他为之着迷,为之沉醉。


  他愿在此沉沦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沉醉之中,让石青有些奇怪的是,这个世界的主神换了,草剑那痛快淋漓地欢愉声换成了麻姑痛哭与欢愉交织的嘤嘤之声。


  “麻姑。。。哦,她要出世修道,不能有牵挂,她有婆家。。。对,她不应该来到我的世界。”石青这般想着,身体却一次又一次,贪婪地享受着麻姑给他带来的欢乐。


  “不要——我有婆家的。。。”赤*裸的娇*躯上香汗淋漓,麻姑软软地伏在石青身上,娇*喘着喃喃自语,似乎因疲累过度,声音若有若无,如同梦呓。


  过了许久,她的体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嗯昵一声,细腰一动,娇臀再次在石青之上来回旋转起来。。。


  麻姑疯魔了一般,就这样来来回回不知经过几回,她终于支持不住,身子一歪,从石青身上翻下,昏厥过去。


  清心阁内红烛爆花,静寂一片;草剑浑身血污,横尸床下;石青依旧陷入梦魇,皱眉梦呓,胯*下物事依旧昂*立不倒;麻姑昏倒在他身边,洁白的娇躯上,下身一片殷红,斑斑点点,恰如雪中怒放之寒梅。


  不知过了多久,石青身子一动,眼睛缓缓睁了开了。
——

  四十四章 同修夫妻之道

  更新时间:2010-03-05

  东莨蓿碱是一种麻醉性毒剂,血孽草具有兴奋剂的特性;两者混合,又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副作用,但是并不致命。药性消散后,石青渐渐恢复了知觉。


  石青睁开眼的时候,身体还有些麻木,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他并未吃惊,在此之前,他已有些预感。


  红烛摇红,纱帐无声,阁内的安静让石青感觉很奇怪,他头一偏,意欲看看四周情形,可是一动之下,脸颊立刻蹭到一团柔软滑腻。注目看去,身侧却是白花花的丰腴妖娆,耀得他眼睛有些发花。


  “嗯!”石青惊咦着强自将上身支撑起少许,仔细打量。目光沿着秀气的鸽乳上移,一张白一道黒一道的大花脸映入眼帘。这张脸上的伪装物被泪水、汗水浸泡的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不过,石青知道,这定是麻姑无疑。随即他目光一转,落到床下草剑身上,一见之下,石青眉头一皱,微露不忍之色。


  草剑的模样十分可怕。她身子赤*裸,左臂伤残处完全暴露出来,光秃秃的一截肉肢,显得十分怪异。左、右肋下狼藉不堪,隐隐有两个血洞;血液凝固后,血洞成了两块紫黑的污斑。草剑的嘴角上还挂着几道血丝,血红的樱唇配着大睁着的充满骇异不甘的双眼,看起来着实可怖可厌。


  看清阁内的情形,石青微一沉思,大致猜到事情的因果;血修罗香对男人和女人的毒性反应大概不一样;对男人催*情、麻醉;对女人却只是催*情,没有麻醉作用。草剑不知麻姑是女子,大意之下,被麻姑杀死;麻姑受血修罗药性所迷,杀死草剑后,和自己有了交*合之欢。


  目睹草剑惨死,石青心中怅然若失,他并不怨恨草剑,反而有些同情,草剑不过是一把剑,一件没有意志的杀人工具;而且草剑确实救过他。暗自叹了口气,石青的目光再次转到麻姑身上。


  麻姑赤*裸的身体蜷曲着,石青发现,在她小腹下斑斑点点,到处都是殷红。梅花朵朵,洒在麻姑洁白的肌肤上,洒在胡床上,洒在石青身上;不知洒下多少。身为医生的石青怎会不知这是处子红?

  眼前落红无数,不知经历过几番风雨吹打。石青见此,蓦然心痛起来,再也顾不得替草剑叹息,挣扎着探出手,揽住麻姑纤细的蜂腰,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许是昏厥后得到了很好的休息,麻姑被揽入怀后,嘤咛一声,苏醒过来。嗅到有些熟悉的男人体*味,她动了一下,便不再挣扎,嘤嘤地低声缀泣着。


  哭泣声很低,很无助,很哀怜。石青听得有些心慌,搂着麻姑的手连忙紧了紧,急道:“别哭。我。。。我会负责的。”


  哭泣声一顿,旋即再起,声音大了一些,麻姑倔强地扭着身子羞恼道:“谁稀罕你负责?人家有婆家的。。。嗯~~人家要修道,不能有牵挂。嗯~~~”


  两个人赤*裸*着身子搂抱一处,本来就是件极惹火的事,麻姑有心事,未曾察觉这点,只顾着撒娇使蛮,在石青身上蹭来蹭去。蹭得几蹭,石青已是邪火上冲,浑身发热。


  “好好好。。。麻姑想修道我们便修道。”石青哄着,凑到麻姑耳边调笑道:“大道无形,无处不在;麻姑以后和我同修夫妻之道如何。。。”


  “你。。。”麻姑娇嗔,正想发作,突然感觉下腹被一个滚烫坚硬的物事顶住了;她有了经验,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下哎呀低呼一声,娇*臀一翘,便欲避开,不防石青手上的力量忽然大了许多,搂得她竟动不得分毫。想起适才之事,麻姑一颤,忍不住全身战栗着,泛起一层绯红的羞色。


  怀中玉人娇羞可意,怜弱待惜,石青瞧在眼里,只觉腹下一热,欲*火熊熊;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翻身而上。


  麻姑没有挣扎,星眸半闭,眼波迷离,一副任君采撷模样,石青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她秀眉蹙起,轻呼了一声:“好痛。。。”


  好痛?石青一悟,麻姑处子刚破,只怕禁不住多加挞伐。念及此处,他霍然忆起那点点寒梅、无数落红。呆了一呆,石青翻身下马。搂着麻姑取笑道:“今日功课暂且作罢,他日你我再修夫妻之道。”


  麻姑娇羞之中,石青哈哈大笑,翻身下了胡床,开始在清心阁内翻腾。石青猜测,草剑的身份只怕不是石虎的贴身女护卫那么简单,他希望能找些线索,以便推算暗算自己的幕后主事。


  翻腾了一阵,石青大失所望;草剑遗下的物品很简单,除了日常之物,竟无半点可疑物品。沮丧了一阵,石青拿了一件狐裘衬里的大氅围在身上,他的衣物皮甲尽被割成碎屑,已无法穿戴了。


  忙完一切,石青霍然发现,麻姑还没起来,她裹了件皮裘,面朝里躺在胡床上。


  她只怕有些害羞。石青暗笑,走过去坐在胡床上,轻轻一扳,将麻姑扳转过来。一见之下,果然不出所料,麻姑双眼紧闭,两只玲珑秀耳红的透明了一般。


  石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找到麻姑衣物,小心地为她穿上。至始至终,麻姑都不敢睁一下眼睛,穿戴之中,一旦石青双手碰到敏感部位,那双眼睛闭得越发紧了。


  穿戴完毕,石青双手一探,将麻姑横抱入怀,麻姑螓首一动,往里钻了钻,直到不露一点面容这才安静地躺在他怀中。


  石青飞起一脚,将红烛踢到胡床上,看到火苗燃起,点着了皮裘、点着了纱帐。。。他大步出了清心阁。


  阁外月朗星稀,夜晚的空气格外清新,石青深吸了一口,抱着麻姑走下台阶。左敬亭带着亲卫在二十多步外散开警戒,注意到石青出阁,左敬亭牵着黑雪迎上来;走到近处,冲石青莫名其妙地一笑。


  “笑什么笑?”石青佯怒,喝了一声,先将麻姑放上马鞍。


  左敬亭嘿嘿两声,抬头瞅瞅夜空,道:“快子时。。。”说到这里,他瞥见清心阁内窜起的火舌,赶紧收口,已然悟到,清心阁里发生的事未必和自家猜想的一样。


  “子时又怎么啦?”石青没有听出左敬亭夸他体力悠长,持久能战之意,咕哝着,翻身上了战马。突然,电光一闪,他忆起适才迷迷糊糊之中,曾听草剑说道“今夜子时是最后的期限了,草剑不能误了张太尉的大事。。。”


  今夜子时。。。最后的期限。。。张太尉的大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张举会在今夜子时出逃?

  一想到这个可能,石青蓦然出了一身冷汗。今日是更国、改元的大好日子,石闵、李农等无不兴奋异常,高兴之余,不免会有些松懈;兼且石鉴皇宫赐宴,大会群臣,各紧隘处将佐尽皆在座;酒酣耳热,一片祥和之中,谁会留意张举等出逃?

  越往下想,石青越发觉得张举会在今夜出逃。史料记载,张举率部突袭北门,从华林苑出逃襄国。丁析当得住张举吗?自己不在,韩彭、王龛会不会及时增援丁析。。。。。。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急得石青满头大汗。“快!跟上!跑步前进。。。”他急吼吼地喊了一声,拔马就走。


  这晚夜色不错,道路隐约可辨,黑雪在前碎步小跑,左敬亭和亲卫迈开大步在后追赶;石青的亲卫是左敬亭精挑细选出来的,身体素质都不错,一口气跟着黑雪狂奔十余里,竟然没有一人落下。


  两刻钟后,石青临近浮桥丁析营驻地。


  “什么人?站住!”暗影里冲出一什锋锐营士卒,挺着刀枪,戒备地盯着石青一行。


  “不得。。。无礼,是石帅。”左敬亭喘着气上去答话,“我是左敬亭,是否有人认识?诺,这有勘合。。。”


  浮桥四周幽暗静谧,除了左敬亭和锋锐营巡哨验证勘合的声音低低响起,再不见半点动静。邺城方向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声息。眼前看不出张举出逃的任何征兆。


  石青看清四周情形后,松了口气,随即心里泛起几丝疑惑:难道张举不是今夜出逃?他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啊?

  “石帅么?”听到动静,一群军兵从浮桥北端行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丁析。


  石青恩了一声,沉吟着下令:“丁析,立即集结锋锐营将士,在浮桥两端布防,准备作战。左敬亭,传令韩彭、王龛、诸葛羽,命令中垒营、跳荡营、亲卫营立即集结,就地待命。”


  丁析、左敬亭答应着去了。麻姑身子动了一下,问道:“要作战么?敌人在哪?”


  “敌人还没出现,也可能今夜不会出现,但我不敢大意。”


  石青回答道:“敌人不出现更好,新义军就当进行了一次演练。”


  “把我放下来吧。你的正事要紧,不要为我耽搁了。”麻姑在石青怀里挣了挣。


  石青闻言,心里蓦然一阵欣慰;祖凤、麻姑。人生有二女相陪,足矣。那个怯怯的紫色身影不知不觉间,化作淡淡的云烟随风飘散,转眼无踪。
——

  四十五向西追

  更新时间:2010-03-05

  灯火次第亮起,白日值守的军士从睡梦中爬起来,迅速着甲持刃,散在各处的巡哨和钉子定岗,从黑暗中冒出,纷纷到浮桥北端集结,夜半时分,锋锐营驻地弥漫着紧张的战时气氛。


  石青和麻姑并肩立于浮桥之上。石青一手拄着蝎尾枪,一手从料兜里有一把没一把地抓了黑豆,喂给黑雪。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南方,似乎要穿透苍茫的夜色,看清邺城里的一切。


  “石帅。。。”左敬亭带了两个军士急匆匆跑来,一看左敬亭的神色,石青便知有事。


  “石帅。西城有动静。”左敬亭指着两个军士说道:“还未接到石帅将令,韩校尉就遣人过来通报,监视北城的斥候于子时时分发现西城有动静,具体情况还在探查;韩彭请示,该如何应对?”


  “西城?怎么会是西城!”石青倒吸口气。难道张举知道草剑行事失败?草剑身死的消息不可能传的这么快啊。抑或是张举顾忌新义军驻守华林苑,根本没指望草剑,早就打定主意从西绕道北上?

  不好!


  想到城西,石青蓦然记起一事。邺城西门外驻防的有张遇的一万二千豫州兵,张举从此逃遁,是不是说明,他们父子和好,意欲共谋?有豫州兵接应,张举逃出邺城可就容易多了。


  “传令!全军火速赶往城西。若见有人出逃,无论是谁,一律擒拿,谁敢反抗,尽管斩杀。”石青不敢耽搁,也没时间考虑,急匆匆下令后,飞身上了黑雪。


  “乱军之中不安全,麻姑。你跟在我身边。”石青不由分说,抓住麻姑,向上一带,麻姑已在他身后坐定。


  “抱紧我!”石青话音刚出口,麻姑已温顺地搂住他,小脸儿紧紧贴上他厚实的背脊。


  石青没有和锋锐营一道向西城开进,带了左敬亭等,抄近路赶回新义军大营。将到大营之时,韩彭又遣人送来新的消息:据斥候探查,有大队人马正从西门潜出邺城,夜色之中,分辨不出是谁。


  除了张举还会有谁?石青再没有意思怀疑,匆匆赶到大营。


  韩彭接到石青第一道命令后,就开始集结士卒;新义军三营此时早已集结齐整,正在营中待命。就连王猛、王嵩也一人发了支木杆枪,被裹进亲卫营中。


  看到石青,几千道目光刷地汇聚到一处;同样的殷切,同样的坚定。这个统帅让他们明白了每一场战斗的意义,让他们总能斗志昂扬地去战斗、去拼搏。这一次,统帅给他们的战斗意义又是什么呢?


  “有些人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忘记了汉人这个身份;他们密谋逃出邺城,宁肯去襄国做羯胡的狗,也不愿留下来堂堂正正做回汉人。。。”


  石青的开场白没有令新义军士卒失望,所有的目光同时被点燃,几千道火花在暗夜之中闪耀。石青驱马行走在队列之中,亢声大呼:“。。。我不管这些人是王公贵族,或是世家郡望;只要他背叛了这片土地,背叛了华夏这个大家庭,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为了阻止他们逃窜襄国,为了避免我们的族人今后自相残杀;勇士们,我命令你们,去将他们抓起来或者。。。杀死!”


  “杀死他们!”几千道吼声倏地响起,如狂飚怒涛,挟带着无可披靡的威势席卷一切;所过之处,四野震响,夜空颤栗。王猛一震,盯着石青,仔细审视,仿佛要重新认识一般。


  “出发!”石青长枪向西一指,大声呼喝。


  三千余士卒次第出营;石青放麻姑下了战马,唤来王猛、王嵩;指着三人吩咐诸葛羽,道:“这三人交给你保护。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说完,他对王猛、王嵩笑一笑,向二人示意后,目光落到麻姑身上,凝视片刻,石青一拔马,追赶当头的王龛去了。


  据史料记载,此次反出邺城的有太尉张举、太宰赵庶、抚军将军石宁、中军将军张春、光禄大夫石岳、武卫将军张季等公、侯、卿、相万余人。


  石青估计,这万余人中有两三千是十来个世家的家眷仆佣,还有七八千可能是私兵或世家子弟统带的亲信禁军。不论是私兵或是亲信禁军,他们的忠诚和凶悍都不是一般士卒可是比拟的。


  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新义军没有把握战胜,石青原打算利用对方家眷行动缓慢这一点,拖住他们,等待城中反应过来后给予增援。得知对方从西城逃亡后,石青忧心忡忡,这里面增加了一个变数——张遇的豫州兵。


  若是张遇与张举共谋,新义军此举无疑于飞蛾扑火,莫说是阻截,就算想保留建制都未必可得。明知凶险,但石青仍不得不赶过去。


  张举到达襄国后,利用张氏声望,登高一呼,不仅石祗轻易聚起十几万大军,邺城一带州郡几乎全部响应,对冉闵倒戈以向,终使冉闵坐困邺城两年,一直到鲜卑慕容大军到来。。。


  石青认为,冉闵的失败,几乎有五成归功于张举的倒戈。想到这些,他宁可战死,也要奋力一搏,阻止张举逃出邺城。


  此举虽然凶险,但石青并不是没有一点希望。成败的关键,在于城中反应是否及时。他寄希望于此,他要带新义军努力一搏。


  思潮翻涌间,石青跨过清漳水,在西苑城门附近赶上王龛。


  “石帅,你听——”王龛侧耳正对着西方倾听什么。石青凝下神仔细倾听,西方隐约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声音很远也很杂,有呼喊的,叫嚷的,只是。。。没有喊杀声。


  “传令!火速前进——”石青心一沉,从声音辨来,张举早已出了城门,离邺城有一段距离了。


  即便星月明亮,夜晚行军仍然是件快不得之事。当新义军磕磕绊绊冲到铜雀台附近,石青恍然发现,西城城门一带静悄悄的,嘈杂声又向西移动了不少距离,令他欣慰的是,听起来声音大了许多也近了许多。石青明白,新义军行动艰难,对方有家眷随身行动更难,速度只会更慢。


  “追——”没有一刻犹豫,石青指挥新义军沿着北边流入邺城的渠沟向西追赶。命令下达以后,石青望着静悄悄的西城,忽然一愣:张举一伙闹出这么大动静,城内为何没什么反应?

  “左敬亭!随我去西门查探情况,王龛,继续率部追击,不得松懈。”石青招呼一声,越过沟渠,急急赶向西门。


  到了西门,一看之下,石青立即傻眼了。西门城门大开,空荡荡的,竟无一兵一卒值守。策马遛进城内,望着空荡荡的城楼,石青大喝一声:“人呢!”


  “人呢。。。。。。”回答石青的是城门洞里连串的回音。除此之外,四周安安静静,再无半点反应。望着静寂无比的大街和城楼,石青一阵心慌。怎么可能会这样?上万人无声无息地就这么走了?难道这就是张举和世家望族庞大的影响力,他们将值守士卒一个不剩的全部带走了?

  石青忽然发现,自己对世家望族认识的太少,也太过小视了。历史证明,在世家望族鼎盛之时,上如汉末刘氏、晋室司马氏、初唐李氏。。。无不对其迁就揖让,下如军主、诸侯更是礼遇有加,甚至有的本是世家扶持起来的或干脆是世家。


  这是一个强大的、占据时代主导地位的阶层。谁若无视它的存在,谁就会如冉闵一般,功败垂成。


  “左敬亭!”石青艰难地喊了一声,随即凝神镇气,一字一顿道:“带亲卫去王府禀报武德王,就说张举等人举家西逃,本帅带领新义军正在追击,请武德王立刻派兵增援。你们去王府的路上,一定要大声喊叫‘张举逃跑!大家快起来追击!’,以便禁军有所准备,集结的快一点。”


  “石帅小心!”亲眼目睹了西城的诡异后,左敬亭知道追击张举的凶险,提醒石青后,带着一众亲卫向武德王府行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张举逃跑了!兄弟们,快起来追啊!”


  但愿武德王能早点赶来。石青默默转身,驱马出城,向西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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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章 遇伏

  更新时间:2010-03-06

  魏武曹操在石渎围堰蓄水,并排挖了两条沟渠引水入邺。豫州军在邺城西二十里处,以渠为界,一万二千人分成三个防区,以分布在两条渠沟的左、中、右三个农庄为驻地,部署防务。


  三个防地间直线距离不超过三里,相互依托照应,将邺城西去之路隔挡的严严实实。张遇的六千中军驻扎在两渠相夹的中部农庄。


  石青连夜奔波行军劳累,张遇也不轻松,此刻他正在进行艰难的抉择。相比石青,兴许张遇更加迷茫。


  张遇在护卫的拥簇下,立于驻扎的农庄入口。他的对面,是他的族兄卫军将军张贺度。张贺度身后,黑压压、密麻麻,至少上万人积攒在一处。


  “遇弟。人各有志,你被逐出张家,投入悍民军,原属无奈之举;族叔并不怪罪。族叔一直未曾强迫遇弟反出悍民军,是希望遇弟幡然悔悟,自愿归入家门。如今到了见分晓之时,遇弟是随张氏一族北上还是留在邺城,请遇弟自决。”


  张贺度语气恳且,说完之后,殷殷目视张遇。


  张遇不为所动,冷笑连声,道:“哼。兄长欺我不懂世事么?如今天下大变,鼎故革新;父亲之所以未曾强逼张遇,只因他没有把握必胜;留我在武德王身边,亦是为张氏留下一条后路。好算盘,好心机。。。张遇定不会让父亲大人失望的。”


  张贺度愕然一惊,没想到张遇一口道破张举心事,俄顷,他苦笑道:“不管怎么说,遇弟也是张氏苗裔,莫非当真会与同族血亲为敌?果真如此,为兄身后有一万余张氏仆从青壮,请遇弟斩杀了,去向石闵邀功吧。”


  张遇顿然一滞。他被逐出家门投入悍民军,有出人头地的打算,有向自己的族人炫耀之意,还有培植势力一图报复之意,但从没打算和家族亲人真正为敌。如今该怎么办?他似乎没有多余的选择。不放?行吗?自己怎么能够对父亲、母亲、兄弟姊妹挥起刀枪?放过自己的族人离开,便是不忠。除非自己打算叛出悍民军,与族人一同北上。否则,以后怎么向武德王交代?


  一向自负多智的张遇猛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族叔知道你的为难,原本打算从华林苑北上,可是那里的新义军防守严密,无隙可乘。无奈之下,不得不从此借道。令人忧虑的是,族叔从此走脱,遇弟以后就为难了。。。”


  张贺度很善解人意,娓娓叙说。张遇听了,更觉冤屈。


  新义军!毒蝎石青!为什么又是你!张遇气愤填膺,目瞠欲裂,满腔的怨恨为难全都发泄到石青身上。


  车马粼粼,人声嘈杂;张遇忿恨之际,太尉张举、太宰赵庶带着万余家眷部属从邺城逃了过来。


  张举在赵庶、张春、石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远远地,看到张贺度摇头示意,张举面色一沉,回身交代了赵庶、张季两句,随后独自走了过来,吩咐张贺度,道:“贺度。探子回报,有一队人马从城北追过来,前锋离此不到五里;估计是毒蝎的新义军。你带五千人去渠沟埋伏,杀他个冷不防。若是可能,将毒蝎的人头给我带来。”


  天寒水瘦,渠沟中浅浅的积水全冻成了冰;既利于行动,也不用担忧塌陷;确实是设伏的好地方。张贺度一听伏击新义军石青,兴奋地应了一声,带队去了。没有人担心结局,五千人设伏突击四千余人,自然是稳操胜券。张贺度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不要让石青跑了。


  赵庶得到张举的吩咐后,在张春等人的协助下,率家眷继续向西赶去。张季、石宁、石岳就地整顿部属,将各家私兵、仆佣分成三个营,每营两千多人,分归三人节制。


  豫州中军驻扎的农庄外,人喊马嘶,一片忙碌,农庄内却静谧异常,不见一点动静;豫州军军主,刺史张遇脸色木然立于入口处,脑袋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张举瞥了张遇一眼,心中了然。他走近两步,缓慢地说道:“遇儿。这是为父最后一次称呼你为‘遇儿’了;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只要为父在世,你便不得姓张。”


  张遇霍然一震,从木然中惊醒过来,骇异地望着张举。这世间逐出家门的不肖子很多,但没有强逼改姓的,再怎么说,骨肉血脉是无法更改的。


  张举苦涩一笑,道:“遇儿还是年青了一些,有些事狠不下心,今夜,为父再帮你最后一次,替你作出决定。”


  替我作出决定?张遇眼光闪烁,于懵懂之即,若有所悟。


  “来人!”张举轻喝一声,江屠跨步而上。张举一指张遇。吩咐道:“将这个不肖子给我拿了。”


  江屠稍一犹豫,随即一挥手,四个护卫上前按倒张遇,搂肩挎背绑缚起来。整个过程,张遇没有做出半点反抗,他的护卫欲待上前救护,被他横了一眼后,又退了下去。


  “豫州军听着,张遇忤逆,意欲阻拦张某西去,已被张某所擒;尔等速速退回庄内,不得再行追击,如此尔等军主尚有活命之机;若敢擅自出庄,某比斩杀张遇。”张举对惊慌失措的豫州军喝了一声,随后带了张遇继续西行。


  。。。。。。


  石青从西门出来,正好遇上奉命赶过来的锋锐营。见到丁析说明情况后,锋锐营调转方向,沿着西门外的驰道向西追击。


  锋锐营行进的道路和新义军大部不同,一支在靠北的那条沟渠北岸,一支在沟渠之南;两支队伍并行西进,前后相错四五里的距离。


  离开西城十四五里后,石青测度,锋锐营和大部相距不远,就命丁析派人赶去联络,以便协调双方行动。


  丁析的人刚刚离开,西北方向突然杀声大作。


  喊杀声爆发的极其突然,极其的统一。沙场老将,听音辨行;石青一听之下,便知这是伏兵杀出的声音。


  “有埋伏?谁在埋伏?暗算的是谁?。。。”心中念头电闪而过,转眼间,石青已是冷汗淋淋。短短一瞬,他就判断出,新义军大部遇伏了。新义军跟在张举身后埋头紧追,不可能设伏对方;因为追赶过快,斥候来不及探查回报,前方情形不明,从而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喊杀声刚起,紧跟着火光大作,无数干柴、火把燃了起来,照的西北方一带亮如白昼。火光之中,无数身影凭空出现,从沟渠里一跃而出,扑向一支因急行军而显得松乱的队伍。


  “石帅?这是。。。”丁析猜出不妙;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


  “韩彭、王龛遇伏了。。。”石青的声音很沉痛。对方既然能够设伏,也能摸清新义军的情况,兵力配给上定会占据上风;最主要的是——这是夜战。夜战最为注重心理优势;一方早有准备,一方猝不及防;敌人在心理层面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新义军很可能会在一击之下崩溃。


  “怎么办?”丁析问道。看火光,新义军遇伏的地方距离他们三四里;对于大军来说,这个距离很短,若是白日,他们可以在此结阵而守,接应溃败的兄弟;可这是晚上,兄弟们不知道向这边退却;若是前去接应,锋锐营一千人太过单薄,无济于事。


  “杀过去!只要我们杀过去,害怕的就是他们。我们身后是邺城,是武德王和总帅,是千千万万的族人;他们只是一群丧家之犬。没什么好怕的。”


  说到这里,石青声音一抬,高呼道:“兄弟们!不愿再当胡人奴仆的兄弟们!为了不让张举逃脱,不让这条狗转回头来咬我们的族人。大家随我杀过去,缠住他们!”


  “杀过去!”锋锐营将士齐声高喊。


  石青长枪一指,当头冲了过去。


  丁析绰刀随在石青马后,跑了几步,他吩咐身边亲卫道:“大家一起喊: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


  “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丁析亲卫一起大喊。


  喊声一出,锋锐营将士一起跟着应和:“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


  “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石青情不自禁随之大呼,怒马挺枪,向前冲去。


  距离张贺度伏击之处两三里外,张举站在一道土埂上,遥遥观望战况。伏兵出击之初,新义军出现了一些慌乱,张贺度是沙场老将,瞅见空子,立即趁势斩杀,转眼间就将新义军搅成互不粘连的几团。


  看到这里,张举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没多久,他的笑容便凝固了。新义军确实是被击散了,却没有彻底溃败。至此时刻,石青日常训导的勇气、荣誉产生了作用,乱成几团的新义军将士没人溃逃,他们在将领校佐的率领下,各自为战,拼命抵抗。


  张举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正在考虑,是否增兵剿杀新义军时,夜风忽然送来一阵吼声:“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


  这是。。。“羯胡走狗”四字入耳,张举猛然愣住了。这个评语无论真假,一旦在数万人面前喊出来,都会流传出去,南和张氏的清名。。。张举喉头一甜,一口热乎乎的东西涌了出来。他连忙伸袖捂住嘴巴。


  咳嗽了一阵;张举淡淡地问道:“江屠。调查新义军石青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江屠听到风中的吼声后,一直心怀忐忑;见张举动问,连忙恭敬地上前答道:“去往青兖的探子过几日便会回转,最多十日,就会将新义军底细汇总出来,查究明白。”


  “十日么。好吧,某记住了。查究明白后,将新义军的底细告诉大公子知道。”张举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是!”江屠知道‘大公子’指得就是张遇,躬身退下后,他暗暗抹了把汗,偷眼向张举瞧去,只见张举铁色铁灰,干瘦的双颊一下一下地抽*动。
——

  四十七章 夜战

  更新时间:2010-03-06

  “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震耳欲聋的吼声不仅是一句口号,此时,更是一件直透人心的犀利钢刀。


  吼声愈来愈大,快速逼近,张贺度麾下士卒胆气一丧,吼声从黑暗深处发出,他们弄不清有多少敌军,直以为城中禁军杀到了;这里离邺城太近,大半个时辰可到,城中有十万余禁军,谁知此次会来多少。


  张贺度也有些着慌,连忙下令:“江安,率你庄上的一千五百人沿渠布阵,挡住对手。”一个面色苍白的年青人站出来答应,接令之后慌慌张张地招呼手下庄丁望东南去,准备抵挡敌军。


  张贺度看得暗自摇头,江安是江屠的嫡亲弟弟,连江屠一成都没学到,用起来真不放心;可是他没办法,矮子里边拨将军,这个江安懂些文墨,在他的新军中已算不错的呢。他的嫡系部*队损失殆尽,这次将张氏所有农庄、作坊的青壮集结起来,又拉起了一支一万多人的新军;连日来,金鼓旗号、兵刃盔甲配发完备,建制建立齐全;已经有了军队的样子,但是张贺度清楚,新军不是一支真正意义上军队;打顺风仗还可能勉强一用,一旦遇到攻坚,立马抵受不住。


  “随我来!杀散新义军。”张贺度大喝一声,率领四五百护卫亲上杀场。


  与张贺度的新军相反,苦苦支撑着的新义军听到吼声,精神大振。“杀——”四散分开的新义军同声大呼,奋力冲杀。


  王龛率领几十亲卫正自勉力抵挡一屯敌军围攻,听闻吼声,他大声疾呼:“石帅来了!兄弟们,男儿建功立业便在此时,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


  大吼声中,王龛奋力杀出重围,不防迎头撞上张贺度;面对张贺度的四五百人马,王龛未有丝毫犹豫。“杀!”环刀一舞,径直冲了上去。王龛身后还剩三十一名亲卫;三十一名亲卫同样没有犹豫,呐喊声中,紧随王龛,冲向张贺度。


  杀场上最为冷静之人当属韩彭。他清楚石青的意图:缠住对方,等到邺城作出反应,即为胜利。遇伏之后,韩彭带着亲卫左冲右突,一边收拢散兵,一边小心地和对手保持着接触——既要保证新义军不会溃逃,还要防止对方脱离退走。


  保持接触付出的代价是麾下士卒的生命,但韩彭在所不惜。三千余人开战之初便伤损两成,他毫不动容,只是不断地收拢人手,然后在合适的地方展开小规模的反击,他要把战场打乱,和对手纠缠到一处。在他的调度指挥下,新义军撑过最危险的一刻,没有发生溃逃。


  听到锋锐营传来的吼声,韩彭清楚,援军只有千余人,这点人手未必能扭转颓势;他需要在对方没明白过来之前,收拢士兵,结成阵势;彻底粘上对手。


  眼光一闪,韩彭看到王龛率孤军冲击张贺度,他心中一动,右手矛指着张贺度,命令施单道:“施单!带你的人冲上去,接应你家校尉。”


  施单是代陂之战的幸存者,在王龛麾下任军司马,队伍冲散后,他被韩彭收拢到身边;接到命令,施单回了声“遵命”,随后长枪一挥,扬声叫道:“兄弟们。随某去接应校尉。”二十八个跳荡营士卒齐声应是,随着施单杀向张贺度。


  此时的战事,事实上远不是韩彭想得那么凶险。


  张举一介文人,对于武事的理解大多是想当然;他以为五千兵出其不意之下,应该可以轻易击溃四千余人的新义军,却不知道决定战事胜败的是士兵的素质而非数量。张贺度的新军一击之下,未能击溃新义军,反而遭到新义军顽强抵抗后,新军就开始显露疲态了。石青来援的吼声响起后,新军更是心惊胆战,畏缩之间,发起的进攻已没有多大的威胁了。


  韩彭身处局中,反应稍微慢了一点,没有看出这些;身在局外的石青却是一目了然。看到新义军没有溃散,而且有几处还发起了小规模的反冲击后,他对敌军的战力已有了一些了解;当一千五百敌军迟钝地结出一个松散阵形,试图挡住锋锐营去路后,他彻底明白过来,眼前的敌军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命令。锋锐营将士停止冲击,就地整顿。”距离对手一百步时,石青勒住战马,一扬手阻止锋锐营向前狂冲。随后跃下战马,指着江安的一千五百农庄兵,对丁析说道:


  “这是一群新兵,没见过血,没经历过拼死搏杀;他们挡不住锋锐营;不过,敌军总人数不少,锋锐营冲过去,很可能会和对方打成乱仗。这儿属于豫州军防区,我担心张遇,这人靠不住;所以,我需要锋锐营结成阵势,以势不可当的威势,打败他们,吓坏他们,将他们驱赶进自己阵营,让他们自乱阵脚。怎么样?锋锐营做得到吗?”


  “石帅放心!一千老兵对一千五新兵,若还做不到这点,丁析愿拿头来见。”


  “去吧。”


  石青点点头,任由丁析部署进攻;他再次跃上黑雪,向前踱了一些,仔细观察战场态势。眼前的几千敌军并不可怕,但石青不敢有半点大意。在邺城,几千新义军显得太弱小了,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吞吃了。


  目光在战场上缓缓扫过,石青看到韩彭正在收拢人手,指挥反击,他笑了一笑;单论临战指挥,韩彭和诸葛攸是他最为看重的两员大将。


  眼光一转,石青看到了王龛,王龛和施单会合一处,不断向张贺度发起冲击,两人身后剩下的士卒合计不到三十人,但冲击依然是那么决绝,那么凶猛,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他们无愧勇士的称号,武艺并不算特别出众,胆气却不让任何人分毫。


  石青叹息着,忽然,他眼光一凝,盯在一个持剑厮杀的苗条身影上。那是麻姑!石青为麻姑穿衣时,将她改装用的垫塞之物通通甩了。当然,石青之所以认出麻姑,不是因为麻姑苗条的身材,而是因为,军中用剑作为兵刃的,只有麻姑一人。


  麻姑身边还有十余人,石青认出有王猛、诸葛羽还有王嵩。他们正被五六十敌军围攻;不过,看情形,似乎并不危险;麻姑一口青钢剑左刺右挑,舞得旋风一般,挡住了敌军大半攻击;石青原本让诸葛羽护卫麻姑三人的,谁知诸葛羽的部属被冲散后,现在反而受到麻姑庇护。


  石青看出,麻姑的剑术造诣极高,可惜的是,这剑术更像健身所用,不是阵杀之术,她的对手因此极为幸运,很多人中剑后,只受些轻微伤害,却未丧命。


  粗*粗打量了一遍战场,石青心中一沉;以他的估计,战场上还有两千余新义军,也就是说,短短一刻钟,新义军战损一千。


  “呜——


  进攻的号角吹响了,锋锐营抛弃阵型厚度,一百个什并列一排,拉出长长的包抄阵形,在号角的指挥下,缓缓地向对手压过去。


  这种阵形过于单薄,一捅就破,一击就散,因此实战中从不被使用;只有在对没能力组织反抗的平民进行屠杀时使用。也许,在丁析眼中,对面的敌军就是被屠杀的对象。


  一千人拉成长线,呈扇形将阵形厚实挤成一团的一千五百人包抄起来;这条长线在久经战阵的老兵眼中并不可怕,但在新兵眼中,却截然不一样;特别是新军最前排的士卒,感觉自己三面皆是敌人,当下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抵挡哪一面才好。


  望着对手的反应,石青轻蔑一笑,这样的敌人还不配作新义军的对手。笑容未消,他眼皮突然一跳,霍然感觉不对:无论是张贺度、还是张春、张季、石岳。。。他们带离邺城的可都是精锐禁军,绝不会是眼前这群新兵。也就是说,眼前这群新兵不是张举带出邺城的,而是赶来接应的。


  那么,张举呢?难道早已走了?——

  四十八章 起伏

  更新时间:2010-03-07

  张举确实准备走了。


  这里离邺城太近,新义军的吼声让张举感觉不安全,见张贺度一时拿不下新义军,他观战的兴趣也没了,纠集了几千张氏新军随身护卫,张举转而向西。不过,临走之前,他下了一道命令给张季、石宁、石岳三人:“你们带人杀上去,尽斩追兵,然后速速返回石渎。”


  张季三人刚把来自十几方面的七千多人划拉成三大堆,尚未来得及建制同属;听闻命令后,相互一愣。这样的队伍怎么冲杀?除了一哄而上,依靠数量压死对方外,还有其他办法?

  没有真正带过兵的张举这道‘想当然’的命令给了新义军一个活路。


  石青怀疑张举手下不止从邺城带出的近万人马,可能还有接应人手;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锋锐营推进的很慢。他们以屯为单位猬集,前排方盾笔立,后面长枪斜架,弓箭手一手环刀,一手小圆盾,护在两翼;十几件刀枪盾扎成一个枝桠狰狞的小刺猬;一百个这样的小刺猬组成一道长长的钢铁荆棘,缓缓地向前推进。


  黑夜之中,锋锐营无声无息、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前推进,江安感受到其中隐藏的巨大压力,仓惶之下,急忙下令:“立盾!架枪!”


  若是一个沙场老手,此时定然不会防守,而会组织几个攻击锋头,将对手薄薄的阵线撕成粉碎,将对手切割开,以优势兵力围剿之。


  第一次上阵的江安不行,面对对手迫人之极的压力,他想做的只是坚守。一千五百人畏缩成一团承受一千人从三面发起的攻击,这种坚守貌似很厚实,很妥当。


  速度再慢也有到达的时候,锋锐营越来越近。。。双方距离十五步的时候,居于钢铁荆棘中部的丁析爆出一声短促的吼声:“杀!”


  一千锋锐营士卒跟着齐喝:“杀!”


  一千个短促的音爆在江安部耳中轰然鸣响,直震得这些新军士卒头晕眼花,心丧胆寒。


  杀声之中,锋锐营再次迈进五步,丁析再喝:“杀!”


  “杀!”一千将士随之应和。双方相距不到十步,近在咫尺,互相面目可见;一方横眉怒目,大声呼喝,一方身外眼斜,不知所措。江安缩在阵中,慌乱地叫道:“迎战!准备迎战。。。”


  锋锐营依旧不急不缓,唯持着完整的阵形逼上去;当距离对手还有三步,双方的长枪即将触及时,丁析大喝:“杀!”


  “杀!”一千将士立时大喝。


  喝声中,刀盾手一肩头顶着方盾,环刀护住身形,向对方阵中狠狠挤去,长枪手长枪伸缩,只管向前攒刺。。。


  江安部新军人更多,刀枪架设得更为密集,看起来更为锋利,更为狰狞。两道棱刺丛生的钢铁荆棘在锋锐营的吼声中撞在一起。


  这种集团式的撞击,不关乎个人武勇,这是整体实力的对撞,不存在任何侥幸。长枪互相攒刺、大盾抵着大盾,钢刀迎向钢刀,面对面,死亡对死亡。。。。。。


  有人说,当死亡来临时,只有勇敢地直面死亡,才有可能战胜它,活下来。锋锐营的将士们不懂这些道理,他们只是依从本能、按照经验行事,他们大睁着眼,直面刀枪的锋刃,用最小的幅度躲避,以最快的速度攻击,在对手刀枪临体之前,抢先杀死对手。


  钢铁的钢铁的相撞,一瞬间便分出胜负。


  锋锐营瞠目怒吼,挤上去劈刺;在悍不畏死的对手面前,江安部新军畏缩了,刺出的枪歪斜,立起的盾摇晃,挥起的刀无力。


  一个会合,一次冲撞,江安部前排新军密匝匝倒下一排;第二排、第三排。。。心惊胆战之余,不用招呼,哗地一声,不约而同地向后溃逃。他们只能向后溃逃,因为锋锐营是从三面合围上来的。


  江安部逃进沟渠,锋锐营杀进沟渠;江安部逃进张贺度本部,锋锐营跟着杀进。锋锐营像驱赶羊群一般,和江安部一前一后,搅进厮杀的战场;两支军队所过之处,战局立时变得混乱起来。


  与新义军缠斗的小股新军还好,没受到太大干扰;成建制围攻的新军大部却不好受,被自己人从背后一冲,阵脚大乱,再也顾不得围杀新义军了。


  “干的漂亮!”石青握拳暗赞,他在一边看得血脉贲张,几次忍不住想冲上去厮杀;只因忧虑对方人多势众,可能隐有暗着,新义军孤军至此,吉凶莫测。这才强制忍耐着性子,认真观察四周动向。


  被锋锐营一冲,张贺度新军大势已去,再不可能对新义军造成威胁;石青命令丁析缠住张贺度,随后打马来到韩彭身边,谨慎地说道:“逊之。我估计马上还有苦战,你和王龛立即收拢人手,重建编制,结阵迎。。。。。。”


  “杀啊——”


  石青话音未落,西南方杀声大起,无数敌军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来敌打扮各异,兵刃各异,蜂窝一般,乱哄哄冲进战场;这样的对手原本并不可怕;但是蚁多咬死象,好汉架不住人多;对手实在太多了,石青惊愕之间,竟估不出有多少人。


  张贺度伏击新义军时,提前在附近堆放了无数干柴草料,激战一起,柴草被点燃,上百堆大火将这一带的战场照得通明光亮,衬得战场四周更加黑暗。


  张季、石岳、石宁率军突然从黑暗中杀出,不仅石青吃惊,正在率军冲杀的丁析更是大吃一惊,猝不及防下,显得有些慌乱。好在锋锐营一直保持着建制,稍一愣怔,丁析回过神来,扬声下令:“停止攻击,结偃月阵,就地防守。”


  战场变阵,原是极为艰难之事;对手的厮缠,往往使士卒难以就位;好在张贺度的新军反应迟钝,即使在援军到来后,仍旧惶惶然不知所措,张季等人刚入战场,与锋锐营还有一段距离,也无法使以干扰。


  短短的空隙间,拖曳成锋矢攻击状的锋锐营完成变阵,畏缩成一道厚实的圆弧。


  偃月阵刚刚结成,七千多杂兵杀到了,这些杂兵虽然没有建制,但是单兵战力远远不是张贺度的新军可以比的;他们亲朋结伙,兄弟成群,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恶狠狠地向锋锐营扑去,面对如林刀枪,毫无惧色。


  “是他们!”看过来敌的兵甲服饰,石青立刻断定,这是张举从邺城带走的私兵和亲信禁军。


  张季等人杀到后,张贺度将新军纠合起来,再度返身杀回;短短一瞬,双方形势再变;新义军三千残军面对三四倍敌军。


  局势恶劣无比,石青反而松了口气,放心了许多。除了张遇这个变数,尚未解决外,张举的虚实似乎全部暴露了;眼前敌军确实不少,会对新义军造成极大伤害;但是,反过来想,只要拖住他们,张举就跑不了多远。为了这个结果,新义军付出些代价是值得的。


  张季三人麾下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虽然散乱,发起的攻击依然凶猛,而且十分迅速。一炷香不到,他们已将锋锐营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涌上,直欲将锋锐营淹没。


  丁析无奈之下,偃月阵合围,化为圆阵拼死抵挡,再也顾不得卫护新义军大部。张季和其他三人商量了一下,随后张季、石宁率部围攻锋锐营,石岳、张贺度率部杀向正在集结整顿的新义军大部。


  “韩彭负责收拢士卒,结阵坚守。王龛率部在前卫护,阵势未成以前,不得让对方冲击了本阵。”


  望着蚁群一般的敌军,石青篡紧了蝎尾枪;只需阵势结成,新义军足以拖延对方一两个时辰;邺城反应再慢,到时也该杀到了。


  想到这里,石青对战局充满了信心,当下亢声下令道:“吹号!传令!亲骑卫。随我出击,挫挫敌军锐气。”


  呜——


  苍凉的号角响起,残存的一百二十多名轻骑卫汇聚过来,默默地拥簇在石青周围;石青挺枪大喝一声。“断腕!”纵马迎着敌军杀去。


  “断腕!”轻骑卫长枪遥指,齐声吆喝,紧随石青冲上去。


  马蹄飞快,长枪犀利。


  敌军过于散乱,对轻骑卫的冲击产生不了半点阻力;石青率先扎进敌群,蝎尾枪刁钻地闪了几闪,冲在最前的三名敌军咽喉正中各自出现一个血洞。


  “杀!”轻骑卫一拥而上,将这股突前的敌军搅散。


  石青一带马僵,黑雪稍稍一偏;在对方冲击截面上斜掠奔驰,马蹄踢踏声中,敌军的攻击锋头一一折断。


  断腕——自毒蝎创出这个战术动作后,断的都是敌军攻击最劲的腕。


  冲阵、急掠,一个断腕动作完成后;石青提僵勒马,准备回身再杀一次;身后金锣鸣响;原来韩彭担心石青安危,草草结就阵势后,立即鸣金催他回阵。


  听到锣音,石青没再继续厮杀,兜马一转,他没有回转本阵,带着八九十轻骑卫离开战场,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他感觉到,置身暗处观看灯火通明的战场,看得更清晰,判断的最准确。
——

  四十九孙威来了


  更新时间:2010-03-08

  敌军太多了,潮水一般从黑暗中流淌出来,漫过渠沟后,没一会儿就将战场铺得满满的。


  锋锐营和新义军大部像大海中的两块礁石,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浪潮拍打;浪潮无休无止,一轮未退,新一轮又扑了上来。


  让石青感到幸运的是,敌军卷起的股股浪潮很散乱,没有形成海啸般崩石碎云的威猛气势。丁析和韩彭尽管艰难,新义军士卒尽管不断倒下,但他们屹立如故,没有崩溃的迹象。


  两块战场中,锋锐营显得更艰难,更吃力;一千将士连续鏖战,此时还剩六七百人,他们的对手却有四五千之众。


  “随我来!”石青招呼一声,带着轻骑卫瞧瞧来到渠沟北沿。“大伙跟我去打敌军一个冷不防,注意,我们人手太少,缠战进去无济于事,反不如在外骚扰;所以,你们都跟紧了,打一下立即撤出来。”


  八十多名轻骑卫明白之后,石青带着他们从东边突然杀出,在围攻锋锐营的敌军后面践踏一阵,待对方反应过来,组织人手围剿,他们已退了回去;没一会儿,他们绕到西边,厉喝着冲出来,攒刺一阵,随即再次隐没到黑暗中。


  石青带着轻骑卫,来来回回,不断地调整攻击方向,不断地冲出来骚扰,竭力为丁析、韩彭分担压力。


  但是,骚扰毕竟是骚扰,除了能够拖延一些时间外,既不能真正撼动对方,也不能决定战局胜败。随着时间的流失,新义军人数越来越少,抵抗得越来越艰难。特别是丁析的锋锐营,折损已过半数,剩下的大多都挂了彩;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应该快来了吧?


  石青望了一眼邺城方向,转对剩下的五十多名轻骑卫道:“锋锐营的兄弟不多了,这时候,多一个人对他们都是极大的帮助,多一个人就会多支撑一刻。我们冲进去,与他们并肩杀敌。”


  轻骑卫连番袭扰,战斗短促却异常激烈,相比步卒一点也不轻松,接到石青的命令,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跨上战马,篡紧了长枪。


  “杀!”石青嘶吼一声,打马冲进战场。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喊杀声不再有震骇敌胆的爆发力。但他这声低沉嘶吼从胸腔直透而出,仿如洪荒凶兽的咆哮,另有一股慑人心魂的威力。


  腾龙枪法再度使出,滚汤破雪般扫开一条通道,石青带着轻骑卫向着锋锐营的方向杀去。


  “石帅来了!”丁析一条胳膊软塌塌地垂着,另一条胳膊挥舞着环刀奋力吆喝:“兄弟们!杀啊,石帅来了!”


  石青一阵急冲,距离锋锐营三四十步时,速度慢了下来,这儿的敌军过于密集,战马失去了冲击力后,他和轻骑营被对手围了起来。若是石青一人自然可以继续往前冲,只是,他不能为救援锋锐营丢下轻骑卫不顾。


  “我需要五十个好汉,杀出去接应石帅。谁敢!”丁析担心石青,一见石青被围,立即站在阵中召集人手。


  七八十在阵中歇息喘息的士卒一听,不管有伤无伤,忽地一下全都站了出来:“我敢!”


  “他*奶*奶*的!锋锐营都是好汉子!走,一起杀出去!”咒骂声中,丁析拖着软塌塌的胳膊,挺刀杀出阵外。


  “杀——”


  “不要让张举跑了——”


  “武德王来了——”


  “李总帅来了——”


  新义军艰苦鏖战之即,突然间,东边同时响起各种喊杀声;不同的喊杀声来自不同的方向,有从正东传来的,有从东南方传来的,还有从东北方传来;从声音判断,似乎好几支大军正在向这边汇聚过来,而且推进的很快,距离很近。


  来啦!终于来了!

  石青精神一振,适才的疲累一扫而空,“兄弟们!杀啊!武德王来了!不要让敌人逃了。。。”呼喝声中,铁枪横扫,迎面刺来的几支长枪尽皆脱手飞出。石青一打马腹,钻进敌军之中。这时候,已用不着他去照顾轻骑卫了。


  武德王的威名绝不是张季这伙逃亡之徒敢于正面挑衅的;东方的喊杀声刚刚响起,张季等人便慌张起来。“快下令撤退!趁黑跑吧。。。”石宁没有半点犹豫,向张季建议后,立马带着一帮护卫向西遁走,连收拢部属都顾不得了。


  “快鸣金!撤退。。。”张季不甘落后,向手下交代一声,紧跟着石宁向西退去。


  “兄弟快跑啊。。。武德王来了。”战场上哗地一声,张贺度的新军、石岳三人的部属再也顾不得攻击新义军,哄然而散,拼命溃逃;更有的在慌张之下,向东边逃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石青兴奋地大叫大喊,一打黑雪,向西追去。七八百完好的新义军提振精神,呼喊着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石青停止了追击。黑夜之中,黑雪不敢放开四蹄奔跑,战马反而没有人跑的快,而新义军士卒鏖战太久,体力不济,根本没力气追赶;追了一里路,他们不仅没追上对手,反而离对手越来越远。


  “罢了。新义军任务完成,其余的交给武德王吧。大伙停下来歇歇。”石青下了战马,一屁股坐在黑地上,被很久没有过的虚弱感笼罩住了。


  歇了一会儿,听着四周新义军士卒的喘息,和一些嘈杂的呼喊声,石青突然觉得不对。怎么没有大军行进的沉重足音?

  石青慌忙爬起来,向东张望,模模糊糊之中,见到有一群人正快速赶过来;这群人最多不过数百,不可能是武德王的大军;他茫然地向西看去,西边不远,黑乎乎的似乎有个大庄子,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散落的溃兵影子。溃兵影子越来越少,渐渐都消失在大庄子西边。


  就这样放跑了?石青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忐忑之即,东边来的一群人到了。


  “石帅?”韩彭的声音在人群中响出来。


  “嗯。”石青应了一声,问道:“怎么回事?武德王的人马呢?”


  “武德王还没到,我先赶过来了。。。”


  这次说话的却是孙威。“。。。我听你的人在城内喊,张举跑了,西门出事了;就急忙赶了过来。赶到这时,看见新义军支撑不住。。。。”


  说到这里,孙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来的匆忙,只带了本部一个营,八百人,济不得什么事。就冒充武德王大军诈唬了一番。”


  “武德王怎么还没来?再耽搁下去,只怕就追不上了。”听了孙威的解说,石青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孙威使了一招疑兵之计,虽说救助了新义军;可也将张贺度惊走了。新义军折损这么大,为的是缠住对手,张贺度等人逃走了,新义军付出的代价还有意义吗?

  “前面的农庄是豫州军中军驻地,我们去见见张刺史,向他讨个主意,你说如何?”孙威病急乱投医,明知张遇和张举的关系,仍然希望张遇能出面阻止张举。


  石青无奈地点点头。“试一试吧。”


  农庄门户紧闭,两人到后,孙威对着里面一通喊。“里面豫州军听着,卫戍军孙威有紧急军情求见张刺史,请速速通传。”


  里面有人值守,孙威话音刚落,就有人答话道:“孙将军。我家刺史因阻拦张太尉西行,被张太尉擒下带走,如今不在营中。”


  一听这话,石青、孙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隔了一阵,石青扬声道:“张刺史不在,军中何人主事,我等见他也是一样,汝速速前去通传;否则,误了军机,汝须承担不起。”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随后寂静下去;又过了好一阵,才传出动静;接着门户打开,两个士兵提着灯笼照亮,一个文士匆匆走了出来。


  待那文士走进,石青一见,来者竟然是老熟人。这人曾向石青敬献过一把长枪,并因此得到石青的信任,然后在悬瓠城狠狠阴了征东军一把。


  “周方!”石青饶有意味地喊出来人的名字。


  周方见到石青,微微一愣,却并不很吃惊,他看了一眼孙威,随后对石青一揖,道:“周方见过节义将军。”


  石青从这句称呼里知道,周方对自己了解的不少,当下点点头,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


  周方又是一揖,道:“周方是汝南周家之人,当初奉令行事,各为其主;得罪之处,请节义将军恕罪。”


  “罢了!此事再也休提。”石青大度地一挥手,了断此事。事实上,他对周方卧底出卖并不怪罪,要怪也应该怪自己行事不够谨慎。“只是,张举由此西逃,豫州军驻扎此地,难脱其咎;张刺史不在,周先生是否应该率军追击。”


  “周方现任豫州军行军主簿。”周方不卑不亢地向石青道明了自己的身份,随后对孙威一揖道:“张太尉曾言,豫州军胆敢西进,他会不顾亲情,斩杀张刺史;事关刺史安危,豫州军不敢擅动,请孙将军谅解。”
——

  五十章 冉遇

  更新时间:2010-03-08

  周放拒绝出兵,石青和孙威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别说是他们俩,便是冉闵在此,周方以张遇的安危为借口,拒绝出兵,冉闵也不好强逼。


  这时候家臣家奴盛行,对于家臣家奴来说,只需忠诚家主,即使不忠于皇帝,也会得到褒扬;向朝廷和天子效忠,那是家主的职分,没家臣的事。


  无奈回转后,石青开始收拢人手,清点伤亡。


  此次追击新义军折损非常严重。追来的的四千多人,到如今连伤残算上,能喘气的勉强凑够了两千;身体完好,没挂彩的幸运儿不到二十个。伤损过半数,战力仅余一成,伤损到到这般程度,可算是被打残了。


  石青默默地救治伤患,心头一直有股子邪火在窜来窜去。新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收获将会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在他脑际萦绕不休。


  天际发白的时候,武德王李闵来了。他只带了三千轻骑,形色看起来十分匆忙。


  来到伏击战场,李闵勒马驻足;默默打量了一阵惨烈厮杀后留下的痕迹和遍地的新义军伤患,他对迎上来的石青嘉许地点点头。随即,目光一转,狠狠盯在孙威身上。


  邺城城防由孙威负责,闹出这么大的事,孙威难辞其咎。


  孙威被李闵瞪得身子一颤,上前跪倒请罪,末了辩解了一句:“。。。张春、石岳都在城防军中任过职,亲信不少。。。”


  城防军有三四万人,孙威真正接手不到两个月,就凭一营悍民军,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彻底掌控这么大的一支军队呢?


  太仓促了。李闵目光一黯,留给自己的时间太短了,短的连邺城人心都未能归附,何况孙威呢。


  挥挥手让孙威起来,李闵对石青道:“节义将军。本王要去追击张举,汝还能跟随么?”


  “小将愿追随武德王!”


  新义军不堪再用,石青命韩彭率队回驻地休整疗伤,独自一人随李闵继续追击。李闵听孙威解说豫州军拒绝出兵的缘由后,没和农庄里的豫州军招呼,带了孙威、石青径直向西。


  天色大亮后,战马速度提了起来,一路风驰电擎,泼喇喇风一般卷过。


  追出一二十里后,张贺度、张季等人麾下士卒四处逃窜的身影开始在视野之内出现。李闵没有理会,越过慌乱的军兵,继续向前。


  石青心中一喜,既然能撵上张贺度,张举有家眷通行,速度缓慢,要不了多久也该撵上了。又行了五六里,前方现出一大片黑压压的身影,隐约可辨,其间混杂了无数车辆骡马。


  “那定是张举!”石青打马撵上李闵,惊喜地叫了一声。石闵嗯了一声,未置可否,只是死死盯着前方。


  石青不由自主地顺着李闵的目光向前看了过去。


  双方越来越近,此时各自情形已大略可辨。石青发现,前方里许,有五六千步卒正在结阵,意图阻拦追兵。阵势之后,无数牛马车辆轱辘滚滚,扬起老高的尘土,一刻不停地向西赶去。西方地平线上,露出一道白亮亮的高坝。高坝之上,两座寨堡高耸;高坝之下,距离高坝两三里许,又有一座农庄模样的坞堡拦在两道渠沟正中,与坝上的两道寨堡共同构成一个互为依托的三角。


  石坝本来就很高,等若城墙,其上有寨堡依守,当真是易守难攻;何况坝下另有一堡。若想攻击坝上,必得攻下坝下坞堡,这坞堡三面都在坝上两寨的遮蔽之下,除非正面强攻,否则,再难有其他途径。


  看到这种地势;石青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据史书记载,张贺度于石渎举兵与冉闵对抗,莫非说得就是这里?据记载,冉闵、李农为此很下了番功夫,三番四次出兵,折腾多日才得以剿平。若让张举逃进去,凭这三千多人马绝对无法拿下。


  念及此处,石青顾不得避嫌,大声疾呼道:“武德王。快,我们绕过去,截断张举家眷归路。绝不可让张举逃到石渎。”


  邺城一带,一马平川,一眼望去,四野尽是冻结硬实的农田;正是理想的战马驰骋之地,只需轻轻一绕,对方步卒根本挡不住。


  石青的建议让李闵颇为心动,他正思虑间,前方突然传来喊话声。对方几十个步卒齐声喊道:“武德王可在?太尉请武德王出来答话。”


  李闵眼光一闪,道:“先去看看再说。”


  石青一听顿时急了,紧追着李闵道:“这是张举的缓兵之策,武德王仔细,休要中计。”


  李闵闻言有些犹豫,踌躇之间,对面如水分波,一群人从中而出,正中一人面目清癯,斯文儒雅,正是张举。张举骑在马上,马前五花大绑着一人,却是张遇。


  “罢了。张举在此,他们走不掉的。”看到张遇,李闵打消了追击家眷的主意,催马赶了过去。石青无奈跟上,距离对方五十步时停了下来。


  “张太尉。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欲如何?”李闵按捺着性子,独自向前行了一程后,扬声向对面喊话。


  张举并不慌乱,施施然上前几步,道:“张举年事已高,体力不支,有心为朝廷效力,却不可得,此番西归,意欲回庄中修养,悠悠山泉,安度晚年。怎么,武德王不许么?张举倒向问问,武德王带兵追来,到底意欲何为?”


  一席话说得不仅李闵哑口无言,便是石青也是一愣。


  这是一个较为自由、松散的年代,辞官归隐、拒绝朝廷征召之事在所多有,而且大多被传为美谈。张举辞官不做,按成例习俗来说,谁也不能勉强。


  至于连夜西遁,带走许多文官武将及其亲信禁军,也可以不愿打扰他人等等托辞解释;至于和新义军接战,更可以此指责新义军横蛮无礼,意图不轨,乃强盗行径。


  毕竟,张举没有直接与李闵、朝廷对敌,也没露出什么谋逆把柄。李闵对张氏一族的监控提防也是暗中进行,却是不能拿出来公开说事的。


  张举不愿为官,意欲归隐,行径堂堂皇皇,没有任何可供指摘之处,反倒是李闵带兵追赶,杀气腾腾,倒显得更为理亏。


  李闵皱起眉头,思忖着怎么给张举按个罪名,看见张遇,他眼光一闪,已然有了主意,遂沉声责问张举道:“太尉既然归隐,为何擒拿张刺史?张刺史乃朝廷重臣,没有旨意,岂可任人折辱?”


  “呵呵。”张举轻笑,从容道:“张遇虽被逐出张家,可还姓张。他以张氏子弟之名劝我,我自可以张氏之主之名拿他。如此说,武德王可否明白。张举拿得不是豫州刺史,而是废黜的张氏子弟。”


  石青听得暗暗着急,刀出见血之时,怎么婆婆妈妈扯起嘴皮官司了。李闵那里理会的石青心思,他只想在缉拿朝廷重臣这点上坐实张举的罪名,继续辨道:“既已废黜,张刺史便不再是张氏子弟。太尉轻慢了。”


  “嗯,是吗?以张某看来,此事关键在于张刺史,他若承认是张氏子弟,张举拿他乃张氏家事,勿须旁人置掾;他若不承认是张氏子弟,张某擅自缉拿朝臣,便是有罪。是否如此?武德王。”


  张举话语轻轻一带,便将决定张举是否有罪的权力从李闵手中引到张遇身上。而且,合情合理,不容辩驳。


  石青一惊,这个张举带兵打仗不行,勾心斗角的本事当真不小,他将张遇推出来,无论李闵是否答应,都很为难;张遇同样如此,若说不是张氏子弟,自己的父母兄弟可能因此入罪,怎么忍心。若说是张氏子弟,等于和李闵作对,两人弄不好会因此决裂。


  张举随口一着,便稳坐了钓鱼台,等着收渔翁之利。


  李闵似乎也想到了这些;沉吟半响,他还是点点头,问张遇道:“张刺史怎么说?”


  此时的张遇行容惨淡,整个脸皱成一团,看起来极其痛苦。他不知所措地望望李闵,又望望张举,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迟迟拿不定主意似的。


  石青抬头望去,只见对方家眷车队越去越远,车队前端以接近坝下坞堡,不由得心急如焚。


  又过了好一阵,张遇才慢慢走到张举马前,双膝跪倒,绑缚的身子艰难地向下叩了三叩。随后说道:“从这一刻起,张遇再不是张氏子弟,从此与张氏恩断义绝。父亲大人,善自珍重。”


  张举干瘦的脸颊露出三分笑意,什么也没有说,一摆手,几个护卫上去,替张遇松开束缚。


  恢复自由后,张遇再次下拜,又是三叩首,随后,他来到李闵马前,扑通跪倒,匍匐下拜之际,已是泣不成声;伤拗之中,张遇悲声说道:“自此时起,遇已是无家之人,愿随武德王姓李,以子之身伺奉武德王,请武德王收留赐姓。”


  石青头脑嗡地一响,张遇一再强调‘自此时起’,这是隐晦说明,之前张举拿他,是以家主身份拿得。也就是说,张举无罪。


  管你有罪无罪,还是先杀了再说。石青恶狠狠地瞪向张举,耳中听李闵说道:“本王原姓冉,姓李是一时权宜,迟早还要回归祖姓的;你就随本王姓冉吧。”


  李闵言辞恳请,对张遇甚是怜惜。石青听在耳中,却是一震,蓦然有一种不祥之感。


  冉遇!冉遇。。。原来是这么来得,张遇不仅变成了冉遇,还成了武德王的义子。历史一点没变,还在按照原定的轨迹运行,那么,张举呢?武德王会不会因为张遇而放过。
——

  五十一章 失望

  更新时间:2010-03-09

  “羯胡无道,北地沧桑,民众不得安居;此乃多事之秋。张太尉春秋鼎盛,为天下计,为黎庶计,都该为朝廷出力,怎能轻易言退。太尉,李闵恳请大人回转邺城,与小王同心戮力,共扶倾亡。”


  李闵诚意殷殷,言辞恳切。石青听得却是心中凉透。这般时候了,还需要温情脉脉?

  张举冲李闵遥遥一揖,道:“多谢武德王慰留,只张举体弱不堪,兼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朝中之事吗?呵呵,有武德王一力担之便可,勿用我等庸人指手画脚,惹人憎厌。。。”


  石青听到这里,心头火起:好狡诈的张举,明明是为了北上襄国相助石祗,与邺城为敌;此时却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口吻,听起来倒像是因心中怨艾,这才逃离邺城的。当真是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果然不出石青所料,听了张举的说词,李闵一笑,安慰道:“太尉放心,此番回转,朝廷必有重用。”


  张举阴着脸,连连摇头,索然道:“武德王不用多说,张举心意已决;自此耕读传家,再不过问朝中之事;当然,春夏两收,张氏不敢短朝廷半分赋税。武德王请回吧,他日若有闲暇,欢迎前来作客。”


  听到这里,石青再也忍不住了,纵马越前几步,疾呼道:“武德王!和他说这许多作甚?小将请命,格杀此枭。”


  李闵闻言,勃然大怒,倏然回首,狠狠瞪了过来,见是石青,他的怒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只沉声叱道:“退下。本王自有主张。”


  石青愕然一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李闵却已转过头,继续对张举道:“太尉。。。”


  “哼!武德王,勿须多言,张举这个太尉算的什么,早成了任人打杀之徒。哼哼哼。。。老夫惹不起躲起来还不成么?”张举斜睨石青,连连冷笑。


  看到张举装腔作势的样子,石青恍然大悟。自己是穿越客,明白张举铁了心和冉闵过不去,冉闵却不知道这一点。


  两人以前虽有诸般矛盾,但一直没有公开撕破脸。石成、石启之乱;孙伏都、刘洙之乱;杀胡令、更国号改元。。。在这些事件中,张举一反常态地老实顺从,他的这种表现让急于收拢人心的冉闵看到了收复张氏为己用的希望,所以,对张举一直保留着表面上的礼遇。自己冲出去喊杀喊打,撕破了这张纸,等于当众打了冉闵一击耳光。


  难怪冉闵为此恼怒。


  “手下狂妄,少不更事。太尉大人大量,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李闵替石青赔罪,然后再次恳请。“太尉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张氏子弟想,年轻人当努力博取功名富贵,太尉怎能将他们困顿草野?”


  “唉——”张举似乎想到什么,唏嘘不一,仰天叹道:“张举无能,上有负祖先,下愧对儿孙。堂堂南和张氏,在举手中,衰落到这般地步。呵呵,委实可怜可叹。李总帅都在为张某着急,前段时间,还替张某出主意。唉。。。。。。”


  叹息了一阵,张举对李闵一揖道:“武德王,想让张举出仕也不是不可,这样吧,请武德王转告李总帅,请他来一趟石渎;张举要和老朋友先谈一谈,再定行止。”


  此时,石青对张举已是又恨又佩,这厮临走之时,还不忘在李闵和李农之间点把火。让李农来谈?那样的话,李闵督请张举出仕还有意义?岂不是再替李农招兵买马?


  听到这个请求,李闵面沉似水,看不出一点表情。


  张举恍若未见,对李闵一拱手,道:“武德王请回,不劳远送了。”话语中,一拨马,悠然回转阵中,扬声下令道:“全军开拔,趁早赶到石渎。”


  五六千新军从容收阵,整队向西而去,将三千多轻骑视若无物。


  至始至终,李闵没发一言,如一尊塑像般,看着对方越行越远。


  石青很失望。他对冉闵彻底失望了。


  这段时间和冉闵的接触,一幕幕在脑中闪过,直到眼前最后一幕出现时,他彻底了解了冉闵。冉闵勇猛无双,冉闵善于隐忍,冉闵识大势,明大局。。。冉闵有很多优点;但是,冉闵独独缺少一点,缺少的也是成事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枭雄霸气。


  大凡成事者,都有一种非常人的霸气;这种霸气有时表现为‘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有时表现为,面临的威胁,无论来自父母妻儿,还是兄弟姊妹,都能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去。。。在这种霸气面前,所有的不安因素,暴露的、潜在的,都会被不择手段地拔出铲尽。


  历来成事者,无不如此。而冉闵,显然缺少这份狠辣的霸气。


  冉闵一直想用安抚来收拢人心,为了安抚人心,他对任何人都是以礼相待,为了安抚人心,他被动承受了一次次刺杀,却不主动清剿,为了安抚人心,他事事循理而为,从不做有孛礼法之事。可是,他一直未能如愿。


  他不知道,人心向私,从来不是安抚能够收拢的,至少绝大部分不是安抚可以收拢的。他不知道,人心需要刀枪的鞭打才会因畏惧而臣服。他不知道,安抚只对恐慌的颤栗者有效,如雪中送炭;对于没受到威胁的人来说,安抚甚至不是锦上添花,大多无效。


  冉闵不知道这些,所以没有人畏惧,没有人臣服;冉闵隐忍不发,结果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张才、李松作乱;石启、石成作乱;孙伏都、刘洙作乱,张举闯关而走。。。短短一两个月,发生如此多变乱。只因为,他的刀过于优柔,未能高高扬起。


  想透这些,石青觉得很嘲讽;善良的人、谦虚的人,怀有美德的人;做个普通人尚可,却不能成大事,立大业。成大事、立大业的英雄霸主,必须手狠腹黑。否则,便是一个悲剧。对他自己是个悲剧,对于追随者来说,也是个悲剧。


  浑浑噩噩之中,石青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西城的。直到走到西门外,李闵问话声响起,才将他惊醒过来。“云重。新义军此次做得不错,说罢,想要什么赏赐;只要府库有的,本王绝不吝惜。”


  李闵的声音柔和平静,似乎张举出逃一事没有发生过一样;石青听在耳中,却觉得异常别扭。又是安抚!新义军需要安抚吗?又是隐忍!再忍下去,终有一日会自食苦果。


  怅惘之中,石青本想拒绝,开口之即,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转口道:“武德王厚赐,末将不敢辞。若是可以,末将想求武德王赏赐些女子。”


  “嗯。。。”李闵饶有趣味地嗯了一声,没想到石青会提出这种要求,俄顷,他笑了笑,带着取笑的口吻道:“呵呵,本王府上尚有十几名年幼歌姬,待会命人送到新义军营中。不过,汝不可太过放肆啊,军营之中,注意收敛一些。”


  石青知道他误会了,一揖后解释道:“武德王容禀,新义军多是一群未成家室的单身汉子,末将讨要女子是想为他们成个家室,十几名女子确实有些少了。”


  “这样啊。”李闵恍然。


  石青到邺城想做两件事,一是阻止张举叛逃,一是调合李闵、李农。如今张举成功骗过李闵,叛逃在所难免;李闵和李农之间的隐在冲突他也束手无策;至此,他对自己来邺城改变历史进程开始产生怀疑。


  历史进程若是不能改变,邺城终将被攻陷,那么二十万女子成为食物、骸骨让清漳水断流的惨事就会发生,石青希望,能够尽力救助一些女子,所以,他打算向李闵讨要一些宫女。事实上,一个月后,李闵登基,对这么大数量得宫女甚是头痛,也曾想法安置遣散了一些。基于这点,石青料定李闵不会拒绝。于是大胆提醒道:“华林苑闲置着不少宫女,衣食供应不是小数,莫如给新义军赏赐一些。。。”


  “唔。。。不错。这个主意不错。”李闵一经提醒,立即点头首肯。“新义军需要多少,明日我命宫人调拨统筹。”


  “谢武德王。”石青叩谢后道:“数量多多宜善,不便的是,邺城到泰山有五六日路程,将她们接回去着实不易。要不,头一批先送五六千?”
——

  五十二章 你在害怕什么?

  更新时间:2010-03-09

  接下来几日,石青在军营里忙着为士卒治伤,也没有到武德王府应卯差事。其间泰山通联小队来了一次,这次带队的是荀羡。荀羡去了一趟广陵,见到好友殷浩后,受好友所托,连家都没顾得回,就急匆匆返回泰山,随后和通联小队来到邺城。


  荀羡带来了殷浩的一个口信。殷浩直接问石青,多高的职位,才会让他率新义军诚心降晋?

  褚衰隐退,殷浩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在北方事物上做出点成绩,为此需要新义军的帮助;当然,他之所以依然选择相信石青,是因为他的好友荀羡。荀羡告诉殷浩,石青没有雄心大志,只想要功名富贵。他甚至愿意在邺城做个普通的杂号将军,也不愿待在青兖称王称霸。与邺城相比,无论是从名分上还是从财富上,大晋都应该能让石青更满意。


  自以为了解石青了的殷浩决定,直截了当地和石青交易,问明价码,若是能够满足,他准备把新义军以及青、兖两州买回来,当然,徐州算作添头,也会归入大晋。


  “你告诉殷刺史,兹体事大,我需要时间考虑。”石青慎重地回答荀羡,事实上,石青确实打算认真考虑如何与南方相处。北方的局势一天天恶化,他想和南方合作以便借力;只是,如何借力,如何合作,他没有半点成算。


  荀羡走了,带走了王嵩,带走了二百多名终身伤残的新义军士卒。石青让荀羡代为传令泰山;命两个义务兵预备营立即开赴邺城,补充战损;命令军帅府组织车队,来邺城接女人——李闵赏赐的六千名宫女。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一日暖和一日,清漳水渐渐有了些解冻的迹象。考虑到解冻之后,从西苑外营地来回邺城不便,石青决定全军移防至浮桥北端的锋锐营小营。留在邺城的新义军如今人数不足一千八,锋锐营的小营足够安置了。


  正月十一,孙威来访,给石青带来许多不妙的消息。


  李闵给天下州郡刺史、太守去信,请杀羯胡以恢复汉家天下,两旬之后,各地反应纷纷传回邺城,对邺城来说,这些消息可谓忧多喜少。


  除了意料之中会响应的青州、徐州、豫州及大半个兖州之外,其他地方,要么是没有回应,冷漠置之,要么是举旗反对。占据陈留的段氏鲜卑段龛殴打使者;黎阳仓督、段氏鲜卑段勤割下使者双耳,以示与李闵势不两立之决心;司州刺史,匈奴人刘国移兵阳城,对河北虎视眈眈;枋头氐人蒲洪、滠头羌人姚弋仲直接将来使乱棍赶走。汝阴王石琨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冀州,招兵买马,举旗反邺;襄国石祗忽然声望大起,远近士人纷纷投靠,大有以襄国为基,重建大赵国之势。。。


  这些都是胡人的反应。胡人与羯胡同病相怜,不肯归附,不肯响应也是意料中事。令李闵、李农意料之外的是,有很多汉人如张举一般,也不肯归附响应。


  驻扎桑壁的宁南将军杨群公然指责李闵、李农谋逆;并州刺史张平直言要调集兵马回邺城讨逆,并任命其子张沈为抚军将军,兵出壶关,直抵滏口,大军距离邺城不到两百里。


  与此相比,令邺城局势更加恶劣的是,邺城四周大半农庄作坊忽然间人去楼空,这些世家的农庄作坊听从张举招唤,带着人丁工匠都跑到石渎去了;张贺度将这些人丁整编入伍,短短几天,组建了一支三四万人马的新军。石渎距离邺城不过五十来里,可谓腹心地带;几万意图不明的人马像钉子一样扎在这儿;让李闵、李农寝食难安。


  李闵暗自后悔当日没听石青谏言,以至于张举轻易走脱,后患无穷。他让孙威过来,一是为了安抚石青,此外他想知道,新义军辖地是否可以再安置些宫女。邺城四周农庄作坊人丁大量流失,来年收成必将大减,眼看着财赋越来越困难,宫内哪里还养活的这么多宫女?

  孙威说得是邺城周边较近州郡对杀胡令作出的反应,其他如雍州、凉州、秦州、幽州等较远州郡也做出了反应,只是消息还未传回。


  譬如在幽州,征东将军邓恒接到李闵的信后,找来幽州刺史王午商量对策。


  王午建议道:“斩杀羯胡,恢复汉家衣裳,诚为好事;只是,五胡六夷迁居中原数十年,根深蒂固,此举牵连甚众,只怕难成。以午料来,天下将因此动荡。逢此乱时,将军隔岸观火,保存实力。是为上策。”


  邓恒悟道:“王大人之意甚善,我等既不杀胡,亦不助胡。置身事外便是了。”


  与邓恒、王午的反应相反,麻秋接到李闵的书信后,却是豪兴勃发,意欲大干一场。


  麻秋去年冬十一月率一万大军,从金城启程,打算回邺城,争夺朝政执掌之权。行至雍州时,麻秋听闻邺城兵变迭起,血流成河;事情发展到刀兵相向的境界,他自度麾下兵马太少,难以震慑邺城各方军主;于是转头进了长安,邀请王朗一同回兵邺城。


  王朗是大赵朝中名将,也是石虎爱将,他因才能出众,惹人妒忌,数次被人陷入死罪,每每刀斧加身之时,石虎总是不忍,一再特赦。因此,他对石虎忠心耿耿。


  王朗早就不忿李闵欺凌皇室,独揽朝纲;得到麻秋邀请,当即允可;安排了雍州防务后,他率一万精骑和麻秋合兵一出,东行出关。


  大军行至洛阳的时候,麻秋、王朗遇到了石闵派往雍、凉二州的信使。拆信看罢,王朗勃然大怒,一顿乱打,将信使撵走。


  麻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残忍严苛,好杀暴虐,恶名远播;这人虽恶,但不是一个粗莽武夫,而是一个文化人,崇尚忠义之道,讲究顺势而为。接到信后,他心里就翻腾开了。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羯胡崛起数十年,猖獗一时,祸害无穷;石虎一死,石氏子孙镇制不住,该到覆亡的时候了;石闵此举,顺天应势,诚为大善。某当顺势而为,不可忤逆。


  打定主意后,麻秋见王朗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下好笑,却不动声色。却在黄昏宿营之际,请王朗过营酒宴。


  王朗没有防备,一到麻秋营中,就被软禁起来,接受麻秋大义大势的教训。王朗并非憨直之人,一见不对,立即俯首称是。


  当天黄昏,洛阳城外,麻秋大开杀戒,将王朗精骑中的胡人无论是羯胡还是杂胡,一律斩杀。随后,才放了王朗。


  王朗回营之后,率五六千残部,趁黄河还未解冻,连夜从孟津渡黄河,沿着太行山东麓,逃到襄国。


  麻秋‘算明’天下大势后,有心和李闵联手,王朗逃脱,他不以为忤,兴致勃勃率军赶往邺城。他不知道,蜗居枋头的氐人已经变成巨无霸般的拦路虎。


  原来的枋头指的是像普通县城大小般的一片水网地带。如今的枋头代表的是氐人控制下的区域。自蒲洪决意阻拦道路,掳掠行人以来,氐人下辖人丁、区域扩张极为迅速。至今已拥有人丁三五十万,带甲青壮近十万;控制了河北之整个河内郡以及河南沿岸东到荥阳,西至洛阳的大片区域。


  久在凉州的麻秋不知就里,糊里糊涂进了氐人控制区,被蒲雄一场伏击,人马折损大半;他见势不对,率部归降。麻秋名声之大,端的不可小觑;更何况麾下尚有几万屠军占据凉州,得他归顺,氐人实力大振;蒲洪大喜,封麻秋为军师将军,礼遇殊于常人。


  当然,三位实力人物接到杀胡令后的反应和际遇,邺城并不知晓。孙威告诉石青的消息中,并不包括这些。


  孙威将各地反应告诉石青后,聊起天下局势,两人忧心忡忡;烦闷之际,唯有拿着酒猛灌。天黑不久,两人就已酩酊大醉。


  孙威被手下抬回邺城;石青却被酒意刺激的极为亢奋,当晚在麻姑身上疯狂地索取。丝毫不顾麻姑初经人事受不了过度挞伐;丝毫不理会麻姑的哀求,玩命一般地冲刺、发泄。直到身疲力尽,这才埋在麻姑怀中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之中,石青感觉自己回到了婴儿时期,躺在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里,母亲一边轻轻拍打着哄他入睡,一边哼唱摇篮曲。


  难道是梦境?不对啊。。。穿越以来,我好像从未做过梦。石青迷迷糊糊地想。


  “别怕。。。别拍。。。有麻姑在呢。。。乖,别怕。。。”


  温柔的摇篮曲在耳边呢喃,石青听到‘麻姑’两字,忽然一怔,随即睁开眼来;四周明亮,又是新的一天了;石青发觉自己蜷曲着身子像婴儿般偎在麻姑怀里,嘴脸紧紧贴在麻姑软软的胸脯上;麻姑正一边低声哼唱,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背,当真如哄婴儿一般。


  原来这不是梦境。


  石青被麻姑抚慰的有些不好意思,伸展着身子说道:“麻姑。你干嘛呢?我又不是小孩。”说话间,他转头去看麻姑,一看之下,顿时怔住了。


  麻姑一脸哀伤,两行清泪无声地向下流淌;许是一夜未睡,她的眸子中带了不少血丝,被两汪泪水浸泡后,显得更是哀怜无助。


  石青恍然记起昨夜自己的疯狂,心疼的一把搂住麻姑,连声安慰道:“对不起,麻姑,弄痛你了,我下次再。。。”


  五根纤细的手指掩住了他的双唇,麻姑连连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麻姑是心疼你。。。”


  “心疼我?为什么?”石青诧异不一。


  麻姑挣脱了他的怀抱,凝视着石青,蹙眉说道:“你知道么?这段时间,你睡觉的样子让人看得好心疼。你总是蜷着身子,脸色煞白煞白的,嘴里不停地喊着‘不要!不要。。。’一喊就是一夜。像是做了恶梦。”


  “有么?”石青纳闷之极。“我怎么不知道?”


  “有的。。。麻姑成夜成夜地担心着。”说着,麻姑身后反将石青搂住,将石青脑袋按在自己胸脯上,柔声说道:“你在害怕什么是吧?别怕,有麻姑在呢。”
——

  五十三章 主公在上

  更新时间:2010-03-10

  害怕!?我在害怕么?我在害怕什么。。。。。。


  浓浓的乳香沁入心脾,石青有些醉了,醺醺然之间,脑际闪过一幅幅画面:晋阳城冲天的大火、金墉城的废墟、清漳水的白骨、投鞭断流的大军。。。。。。几百年啊,这片土地还要经受外族几百年蹂躏,几百年践踏。


  我怕冉闵依然会失败,怕历史按照既定的轨迹,将这幕幕惨剧依次上演。


  石青木然起身,满怀着心事踱出辕门。昨日饮酒过度,这一觉石青睡的够沉;他出营时,太阳已升起老高。


  沿着清漳水缓步而行,暖暖的日光照射下来,石青身上毛炸炸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这天气已带了点春日的燥热。


  春天快到了。


  石青没来由地有了点春愁杂感;怅惘之间,他感觉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当下循着感应看过去,只见王猛手里夹着本书,正望着他出神。


  石青踱了过去,随意招呼道:“早啊,景略兄。怎么。。。莫非石青有什么不对,让景略兄如此失神?”


  王猛回归神来,一揖道:“石帅确实和往常大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了?”


  王猛笑了笑,说道:“往常时候,石帅让人感受最深的是信心、勇毅。追击张太尉那次,即使受到数倍敌军围攻,石帅依旧有着与敌皆亡的决绝,一往无前。今日有些不同,石帅看起来很茫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心思细密,胸有山川,确是大才,可惜,不知他是否愿意为我分忧。


  心思转念间,石青将手一让,道:“景略兄若是无事,陪石青走走如何。。。”


  “石帅相邀,王猛怎敢不从。”王猛微笑着也是一让,落后半步,随石青沿着河堤漫步。


  “石某原本无名无姓,自打记事起,就是一个在大泽附近流浪,不知亲生父母是谁的孤儿。。。”石青收拢思绪,遥思往事,从毒蝎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叙说。


  “。。。十一岁的时候,我独自打死了一只狼,自那时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为肚子发愁。后来,大泽一带成了皇家猎苑,不仅不能猎杀野兽,连掷石头驱赶野兽都不行;我只好离开大泽,像我这样的,还有很多,他们拖家带口,远离大泽;半路上,遇到了一支拿刀枪的人,拿着刀枪的人将他们抓起来,不管男女老幼,一一折磨至死。那时正值严冬,天冷的邪乎;我怕被抓住,只好躲到水塘里,含了一支芦苇透气,藏在冰面之下。。。”


  石青叙述的很详细,毒蝎的机遇,但凡他能忆起的,都说了出来,说到征东军荥阳战败、毒蝎被战马撞击时,他稍稍一顿,将穿越之事隐瞒过去,接着又继续向下说。


  穿越过来后的经历,他叙述的更加详细,几乎滴水不露。“。。。被悍民军从草沟里赶出来的,多是山贼土匪。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山贼、土匪;他们衣服破破烂烂、是七拼八凑出来的,他们面黄肌瘦,那是常年挨饿留下的痕迹;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很憨厚、很老实;可他们却成了山贼、土匪。为何如此呢。。。”


  石青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提问、思索。他不像是在向王猛讲诉,更向是说给自己听或者是在追忆的同时梳理思路。


  “。。。好多渡河南下的难民啊,最多的一天,新义军收容了五千三百一十五人。冬天就要来了,这些人没有食物果腹,没有衣物御寒。这该怎么办。。。”


  王猛静静地跟在石青身后,听着石青说着少年际遇,他显得颇有兴趣,不由露出微笑;待石青说到火并三义连环坞、巧取泰山各坞堡村寨时,他面色一转,微微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石青有此手段。


  随后石青将如何从大晋北伐军和世家大族手中诈取粮草,如何赚夺乐陵仓,又一一道了出来;听罢这一段,王猛已是骇异无比,两眼瞪得溜圆,在石青背影上来回扫视,仿佛不认识似的。脸上的骇异没能保持多久,当石青讲到新义军与青、兖两州暗中合并,成立的军帅府如何如何时,王猛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眼中已是一片恐慌。


  与青、兖两州暗中合并,军帅府如何运转。。。这是何等机密之事。失神之下,石青轻易说给自己听了,醒过神后,只怕就要杀人灭口了。


  王猛很清楚,石青若要杀人,那种果断狠辣,是没有半点心障的。想到这里,他一阵心跳气喘。不行,恩师辛苦教导,寄望我有一日能名扬天下;如今壮志未酬,我怎可轻易就死,当寻思个安全之计才是。


  眼珠转了几转,王猛拿定主意,当下沉下心来,用心倾听石青述说。


  “。。。为什么我会受这么多苦难?为什么最憨厚、最老实的人成了山贼、土匪?为什么最朴实、最善良的百姓颠簸流离、如草芥一般,任人宰杀,随时都可能死去。。。因为我们的家园被强盗占据,因为我们成了低贱的奴仆。我不愿作奴仆,不愿自己的儿孙继续为奴为仆,不愿我们的家园被强盗霸占。得到鲜卑慕容氏即将入侵中原的消息后,我决定率新义军来邺城。我要和汉家英雄俊杰同心戮力,将羯胡、匈奴这些强盗杀光驱尽,将慕容氏挡在塞北。可是。。。”


  石青声音一低,语气越发的沉重压抑。说到了他在邺城的失意,说到冉闵和李农不可调合的矛盾,说到张举、赵庶等人阴谋叛逃,铁下心要做羯胡走狗,与族人自相残杀。


  “。。。为什么汉人之中有如此多的张举、赵庶,为了家族的富贵权势,罔顾大义,没有立场,甘愿做耀武扬威的羯胡狗奴,也不想堂堂正正做人?为什么武德王和李总帅不能和睦相处,先赶走外敌,再消内患?为什么我眼睁睁看着局势一天天恶化,却对此无能为力?”


  石青愈说愈是动情,说到这里,霍然回首,怒目瞪视着王猛,厉声责问:“你说。这是为什么?”言辞形容激烈之极,仿佛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乃是王猛一般。


  王猛忍不住一颤,当下再不犹豫,双腿一软,扑到在地,恳声拜道:“石帅深明大义,仁德无边;王猛钦服,从此愿追随石帅,行大道,兴汉家,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嗯?景略兄这是。。。”石青一个愣怔,回过神后,讶然惊问。


  “主公在上,请受王猛一拜。”王猛没有开口辩解,只用行动来回答石青的疑问。话语声中,恭恭敬敬地对石青行了个三拜九叩大礼。


  “主公。。。”石青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这碗迷汤来得着实太过突然。


  这个时候,有很多人被家臣家奴称作主公;世家望族,贵戚重臣,但凡仪同三公,能开府建衙的,都可以蓄养家臣,同样也可以被家臣家奴称作主公;但像石青这样无根无基的一军之主,一个杂号将军,却还没有被人称作主公的资格。他这个新义军军帅只是一个首领,一个‘老大’而已。麾下众将,是他的兄弟,却不是他的家臣、家奴。


  让石青觉得这是一碗迷汤,当然不是因为上面的理由。


  说实话,如果是伍慈称他为主公,他不会感到讶异,因为伍慈那厮想得是从龙拥戴之功,为了荣华富贵,什么规矩礼仪都可抛到脑后。如果是陈然称石青为主公,石青也不会特别惊奇;陈然受刘征熏陶,以民生为重,以民生为先;石青同样如此,甚至比陈然更甚。两人志趣相投,陈然奉石青为主,也在情理之中。


  怪异的是,伍慈、陈然至今没奉石青为主公,头一个奉石青为主公的竟然是王猛。王猛是什么样的人,石青很清楚。


  这人确实智计无双,确有许多被人赞道的优点;但以石青看来,王猛有着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心中没有胡汉分野,没有民众;有的只是自己的功业声望。


  为了功业,王猛不在乎天下之主是胡人抑或是汉人;他在意的是选对主人,依附牛尾,建功立业扬名天下。他不在乎无辜民众的苦难,他在治理关中之时,虽然施了不少仁政,看似体恤百姓,让民众得以休养生息;但那种宽和的政治,不是因怜爱生民百姓而出,而是为了给主子积蓄国力,是为了主子争霸天下。


  这样一种人,怎么可能被一通诉说收服,怎么可能轻易拜倒在一个杂号将军膝下。石青很有些自知之明,桓温未能留住王猛,自己不用武力,更不可能留住王猛。石青怎么也想不到,王猛之举是怕他杀人灭口。


  其实是王猛多虑了,石青没想过杀人灭口。他早已拿定主意,绝不让王猛活着离开新义军;既然如此,王猛多知道些机密,又有何妨?


  石青虽然杀不了张举,但要杀王猛,还是轻而易举的。


  “呵呵。。。”


  石青脸皮扯动了几下,勉强干笑几声;此时他心情欠佳,实在没有心思和王猛搞些腹下勾当,当下紧盯住王猛,淡漠地说道:“‘主公’可不仅仅是个称呼,既然汝自甘臣下,为主分忧,乃臣下之责。汝且给石某分说分说;石某自认智谋不差,为何对邺城局势却无能为力?若是石某错了,又错在何处?哼。。。汝小心在意了,说得石某满意,这声‘主公’才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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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四章 心笼打开

  更新时间:2010-03-10

  石青越是冷淡,王猛越是庆幸。幸亏自己见机早,对方翻脸之前,喊出‘主公’二字;否则,只怕要枉死了。


  至于石青提到的问题,王猛没有放在心上。叙述尚未结束之前,王猛已知石青问题症结之所在,成竹在胸。不过,从石青口中弄清邺城局势之后,王猛有些失落。


  邺城乱成一团混沌,各方纠缠不休,势必鸡飞蛋打,最终无一人能底定天下;听石青说,慕容氏即将南下,中原只怕要便宜给他们了。唉。。。我生不逢时,不知还要在山中呆上多少年,才有机会建功立业。


  沮丧之际,目光无意间从石青身上扫过,瞅见石青,王猛又是一阵懊恼。


  石青行事果决,心狠手辣,大半年时间,便占据青、兖两州之地,拥众几十万,论资质,论实力,都有争夺霸业的机会;可惜为人太刚了些,也太执了些,只怕最终依然难成。若非如此,奉他为‘主公’也未尝不可。


  自古以来,如王猛这等人,选择‘主公’向来很挑剔。如大晋天子、鲜卑慕容这等势力,王猛压根不会考虑;原因无他,因为这样的势力权利分配已毕,内部格局稳固;新晋之士投身其中,既难被超次拔擢,亦难得到重用。建功立业是别人干的事,他们只能瞪眼旁观干,苦熬资历,广结善缘。


  天下大乱之际,风起云涌,机遇处处;高人们自然不屑去熬资历。他们四处云游奔走,寻找富有潜力、正在遭受坎坷命运折磨的英雄枭雄,纳头便拜。如此风云际会,君臣相识于微末之间,戮力同心共创千秋大业;从此成为千古佳话。


  高人们心醉莫过于此。所以,明知鲜卑慕容可能会成为中原之主,王猛也不会屈身投靠。


  根据石青所言,王猛判断出邺城没有值得投靠主公,如此说来,此次出山又是一无所获,念及此处,王猛顿时生出些怀才不遇的惆怅。


  客居青、兖和回山隐居,差别无几。也罢,我且安心在新义军中待一段时间,以后再见机行事。


  王猛收摄心神,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对石青说道:“石帅问为何会如此?为什么不是如此呢?世间事本来就应该这样。。。”


  “哼!真的是本来就应该这样?”石青阴沉地盯着王猛,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怕。


  王猛恍若未见,从河堤上扯了一根竹节草,扬了扬道:“这是人心私欲。武德王倒赵,杀羯胡是鼎革之举,鼎革之际亦是新旧轮替之时。张太尉是故旧,若想保住张氏一门的显赫富贵,他就要反抗;此举出自人心私欲,乃人之常情。”


  “这是礼仪。社稷重器,不得与人共享。”王猛又扯了根竹节草,对石青示意后,将这根竹节草与第一根绞合着编在一起,道:“既不得共享,人心有私,武德王和李总帅都欲独享,这该如何是好?除了一决胜负,再无他策。”


  王猛扯下第三根竹节草。“这是习惯。共主不再,人心惶惶,大多数人身不由己,依着习惯行事;张氏门人跟随张氏,悍民军跟随武德王,乞活军跟随李总帅,氐人跟蒲洪,羌人随姚弋仲。。。。。共主不再,人心惶惶,大多数人身不由己,依着习惯行事;天下由此四分五裂,在所难免。”


  王猛将三根竹节草绞合后,再次扯了一根,一边编织,一边说道:“这是文化。。。。。”


  王猛口中不停,手中不停,扯了七八根竹节草,分别代表礼仪、风俗、人心私欲、习惯、文化。。。他将所有的竹节草绞合一处,编成一条草鞭。随后扬着草环对石青道:“诸般种种,绞合一处,便成了规矩,世间人尽皆以此规矩行事。规矩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杀百人、杀千人易,想改变规矩却难于登天。石帅目前所做的,正是改变邺城行事规矩之事。所以才会感到力不从心。石帅明白么?”


  石青暗自冷笑,王猛捡取的尽是私欲、旧俗等负面因素来做比喻,对于人性中的善良、传统文化对大义的推崇等等正面因素,只字未提;即便说的有些道理,仍不免偏颇。


  沉吟半响,石青指着草鞭驳斥道:“这草鞭是景略兄所编,如何编排,如何拆改,由景略兄决断。规矩亦是如此,因人而来,由人而定;移风易俗,历来多有;怎会难以更改!”


  “不错!石帅言之有理。”王猛笑了笑,反问道:“请问石帅,你是指定规矩的人么?这草鞭由我而来,我自可随心所欲,石帅却是不行,即便对我编排的不满,也是无可奈何。”


  石青闻言若有所思,问道:“景略兄的意思是。。。。。。”


  王猛将草鞭一圈,围成了一个圆环。他指着圆环说道:“这是规矩构成的天地。由我而生,由我而定。”


  说着,王猛将圆环套在石青手腕上,用力收紧,圆环随之紧箍在石青腕上。王猛又道:“石帅在我制定的规矩是否难受,可有办法更改?”


  石青猛然一悟。正欲说话;王猛先行说道:“石帅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王猛看来,石帅就错在这儿。你跳进了别人的规矩之中,并且服服帖帖地依从这些规矩。如此,怎能随心所欲?”


  王猛之言,如被当头棒喝。石青幡然而醒,知道自己走上了歧路。


  石青一心要改变历史的轨迹,可是,怎么才能改变历史轨迹呢?除了充分利用穿越客的知识,只怕再无其他路可走。若想充分利用穿越客的优势,只有依照穿越客的意志行事,也就是说穿越客必须成为规矩制定者,不能受到掣肘。


  事实如何呢,也许是出于对冉闵的崇敬,石青不自觉地跟着冉闵的脚步在前进。历史证明,冉闵失败了。石青跟着他的脚步,按照他制定的规矩行事,被动地接受着命运地安排,等同于放弃了穿越者的优势,结果也必将失败。


  冉闵是一位英雄,也是一面旗子,同时,他还是一个古人;一个没有受过现代启蒙教育的古人。他有许多缺点,还有时代的局限性。博古通今,预知未来的穿越客怎么能受他的限制,将改变历史轨迹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呢?

  我来了,我要改变,我依靠自己,我会成为规矩的制定者。


  石青深深呼吸,似乎将胸腹间的浊气吐纳的干净了,转眼间,已是神清气爽。


  在一旁暗自盘算的王猛瞧见石青神采飞扬的样子,倏然一惊。这个年轻人实在不凡,一点就悟;不知以后。。。。。。


  正沉吟间,石青大笑道:“景略兄真乃大才,聊聊数语,如拨云见日,石青心头烦忧尽去。石青得景略兄,胜得千军万马;新义军乳虎添翼,自此鲲鹏展翅,一跃千里。”


  石青打铁趁热,不管王猛是真心还是假意,三言两语间,先坐实‘主公’的身份,颇为大度地收纳了这个家臣。


  王猛哭笑不得,口中谦逊道:“石帅谬赞,王猛愧不敢当。为主分忧,原是本份;猛唯有殚思竭虑而已。”


  石青哈哈一笑,随之谦逊道:“景略兄精诚若此,石青感激涕零;只恨自己年青莽撞,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此时思之,着实愧煞。望景略兄海涵则个。”


  “原是王猛有罪,须怪不得石帅。。。”王猛打起精神应付。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客套之后;石青正色叮嘱道:“景略兄,‘主公’一说,你我二人心中有算便可,勿须公开称呼,免得他人知道;生出些是非。”


  “嗯。王猛遵命。”王猛连连点头。


  “春阳和暖,阴翳消散。今儿真是个好日子。景略兄,可有雅兴陪石青小酌一番。哈哈哈。。。”


  笑声中,石青不由分说,扯了王猛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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