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吾爱(一更)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8 11:15      字数:4337
    季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地走进谢府的, 只记得看到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人,她的腿亦没了力气,重重地撞在床沿上。


    她最熟悉的眉眼, 浅浅淡淡的,还有她最喜欢的眉骨曲线,利落中带着几分傲然, 只是不知为何,一切都那么苍白, 苍白得不像是个活人,谢执阖着眼,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 唯有他身上艳红的新郎吉服那么刺眼。


    季念颤着手想要摸摸他,可她抬起手才发现,指尖上早已沾满谢执身上的鲜血,亦染上了她那件不知何时布满道道褶皱的嫁衣。


    啪嗒,眼泪落到了他满是鲜血的手心里。紧接着,一滴又一滴。


    太医立在一边, 为难地看向屋里的叶扶宁和成二。


    成二上前拉开季念:“三小姐……”


    季念不肯动, 死死握着谢执满是鲜血的手抵在额头:“谢执……你给我醒过来, 你听到没,我都到你面前来嫁你了……”


    “三小姐, 您别这样,”成二红着眼道,“公子……公子他一定会没事的, 皇上还等着张太医回去复命呢……”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季念的哪根神经, 她突然直起了身, 甩开成二往屋外走去。


    成二被一个大力推到了地上, 又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来:“三小姐!”


    屋门被大力撞开,像是没听到般,季念径直冲出屋中。


    徐公公等在外面,掀起眼皮便知其想做什么,跨出一步拦住她:“季三小姐。”


    成二得以追上季念。


    季念通红着眼挣开成二:“我要去见皇上,今日不是还有逃掉的人吗?我要求见崔靖,他一定知道是他们在那儿。”


    成二死命地拦着她:“三小姐,他们就是回来报复公子的,这事儿、这事儿和嘉裕侯没有关系。”


    季念一句都听不进去,她只觉得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大喝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要去见皇上,你别拦着我!”


    “嘉裕侯若是知道,今上早抓住这些人了。今日之事,今上定会严查,”徐公公在一片混乱中开了口,“可现在,谢大人需要您。”


    ***

    从那日之后,季念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府上事无巨细皆经她手,从照顾谢执,到收尾进行到一半的大婚,所有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谢执的心口和腹部各中了一剑,太医说心口那一剑再偏一点,可能便活不过来了。可是他失血过多,太医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能醒过来。


    谁都知道这话说得是轻的,真正的意思是,谢执已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


    可是季念表现得很冷静,甚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冷静,她默默陪在谢执身边,一日又一日。


    成二几次想开口问问她,都没找到机会,季念总是很匆忙,她似乎没有太多时间来和旁人说话。


    叶扶宁几夜之间白发多了好几根,她常来赶季念回去休息,可是季念很执拗,每每都是拒绝的。


    自从谢执昏迷之后季念就很少说话,有次叶扶宁又让她回去休息,季念没摇头,只是低声说道:“夫人,您就让我待在这里吧。我知道我和子卿还没有完婚,可是……我是有资格待在这里的,对吗……”


    那天叶扶宁一愣,别过头抹了抹眼角,把季念搂到怀中拍了拍她的背。


    季念的背也是僵的,她把叶扶宁抱得很紧,可背却始终是僵的。


    ……


    中途,季盛兰来过一趟。


    季盛兰是临时从江北赶回来的,想着参加完季念的大婚再回去,却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样子。


    其实先前她便来过几次,但都没碰上人,不是季念守在谢执的床边累睡着了,便是因旁的事被叫走了。每次下人问要不要去喊她,季盛兰都拦下了。


    这次季盛兰遇上季念,倒发现她的状态比想象中好很多,除了脸上少了点血色。


    季盛兰来来回回地看她,半晌,她还没有问出口,季念先一步说道:“我没事。”


    答案都摆在了面前,可季盛兰默了默,还是又问了一遍:“你撑得住吗?”


    季念看向季盛兰,眼中平淡无波:“撑得住。”


    几乎是脱口而出,她说得很平静,似乎是真的没有什么能让她倒下的,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亦能独自一人撑下去。


    季盛兰动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却只留给季念一封信。她说谢执请她回来参加婚宴,寄了两封信,这是另一封。


    “大婚喜宴,新郎依礼要在前厅招待宾客,他怕自己被人缠住让你等得久了,让我在成婚那夜将这信帮他送进新房。”


    季念空滞的眼中闪过一丝情绪,怔愣许久,接下了那封信。


    ***

    成二在后厨房熬药,季盛兰走后,季念回到了谢执的屋中,让人打一盆水来。


    下人没过多久就端着铜盆进来了,低着头,送到了她面前。


    季念扫过那下人想看不敢看的眸,面无波澜地把水接了过来,一如往常。太平静了,就好像谢执只是生了很小的一个病,过几日就会完好无损地醒过来。


    她把帕子浸入水中:“我来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下人唯唯诺诺地点了头,一句话不敢多说,退了出去。


    季念慢慢地拧干帕子,给谢执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


    床上躺着的人紧紧闭着眼,不苟言笑的模样显得绝情极了,她甚至看不出他是疼还是不疼的。她又去擦谢执的手心,一下一下的,却也没等到他握紧自己的手。


    眼眶渐渐涌上酸意,季念眨了眨眼,把帕子丢进铜盆中。


    她想起方才季盛兰给她的信。


    想要转移会儿注意力,她从怀中将信掏了出来。


    可她才展开信,压下的酸意复又浓浓地涌了回来。


    季念捏着信的手悬在半空,渐渐握紧,一动不动的,紧接着,整颗心开始抽,空落落地抽。


    信上是这样写的:

    令令,我从未想过你与我在一起时的诸多顾虑,只觉你想给我什么,我便收下什么,你想要什么,我便给她什么。


    所以你不要什么,我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吾之骄傲,吾之给予。


    直到经过那空白的四年,我在知晓你和离时,站在了你的面前,彼时我便知,我终将一点一点打碎自己那无用的骄傲。


    而你不知,从你说会向我靠近的那一刻,我已然不需要你再做任何事了。


    因为从始至终,只要你向我敞开一个口,剩下的每一步,都可以由我来走。


    走至今日,走至白头。


    谢执一直是写草书的,即使明顺城再怎么风行楷书,他都没有写过。可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工整,似能看见他,在油灯下,垂眸笑着写下最后一个字。


    季念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封信,眼前的字慢慢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人也变得模糊不清。


    “谢执,”再开口时,她的语调都是变的,“你醒过来好不好?”


    空荡荡的房中,没有人回答。


    只剩下坐在床边的季念一点点屈起背,头抵在他冰凉一片的肩上,呜咽道:“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撑不住了……”


    很多事不到某些时候是不会细想的。


    失而复得的喜悦仿佛占据了所有,即使在谢执主动前,她从来没想过要找回他。所以她一直很庆幸,甚至感到奢侈。


    但她从来没仔细想过,如果她没有和谢执在那座宅子里碰上呢?如果她根本没有和离呢?


    那么她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又或者,她都没有能陪在他身边的理由。


    直到此时此刻季念湿漉漉地贴在谢执的肩头,她才终于意识到,这小半年来仿佛就是一个巧合——一个如果她不和离,如果谢执不主动,根本不会走到现在的巧合。


    他们会像过去四年里的任何一天那样,记着一个人,却只是记着,牢牢地记着。


    然后在某日发生意外的时候,连后悔都无处可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