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商谈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3 10:32      字数:29472
    那位狐族男子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是卫渊前所未见的直球。
  直接的让他的思路都有些卡壳。
  旁边的胡玫脸色红地几乎要烧起来,头低得快要埋下去了。但是眉眼反倒有之前英气勃勃时候没有过的天然妍丽,让人心动不已,卫渊收回视线,看向含笑的狐族男子,整理语言道:“这……多谢这位长老。”
  “但是,我和胡玫姑娘,恐怕不配。”
  狐族男子讶异道:“哦?为何,可有什么理由吗?”
  “莫非是嫌弃玫儿姿色太薄,不足以陪侍身旁?”
  卫渊怎可能这样说,连忙否认,看了眼胡玫,斟酌语言,尽可能不伤到她,道:
  “胡姑娘国色天香,在下岂敢。”
  “只是我们认识还不到半月时间,彼此都不了解,胡姑娘也未必对在下有什么感情,这种情况下就谈婚论嫁,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狐族男子笑道:“这算什么,感情的事可以慢慢培养。”
  “你们往后有的是时间。”
  卫渊神色一滞,又道:“这对胡姑娘似乎有些不公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当年都是这样来的,也没见出什么问题。”
  “在下只是一个寻常的人族,而胡姑娘是为狐仙,恐怕不配啊。”
  “感情之事哪里有什么身份匹配之说?”
  卫渊无言,看着那位笑眯眯的狐族青年,觉得对方的应答似乎太过熟练了些,一身青纹长袍,腰间的腰带是三十三匝红线绳所制,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从容的自信,以及摆明了今日要将他拿下的气魄。
  狐族青年笑呵呵地道:“卫公子心中还有其他什么迟疑的事情吗?”
  卫渊见到他神色执着,又见到胡玫只低垂着头,似乎对于这种古旧的风俗并没有什么异议,心中只得道一声封建欲孽害死人,他自己却也不知为何,胡玫明明是他从小到大见到过数一数二的美人,心里的那一头鹿就像是撞死了似的毫无反应。
  相识太短无法说服对方,人狐之别也被否决。
  青丘狐寿数至少都有几百岁,眼前这只狐族青年少说有三百年的岁数。
  不知道面对过多少类似的场景。
  找理由推脱,用话术规避,以自己的经历很难能应付得了这只狐狸精。况且拖延太久,指不定便被带着节奏绕进去。所以说若要给一个理由,就必须是足够简单直接。并且有力,让这遵循古礼的青丘狐族无法继续下去。
  卫渊思绪逐渐清晰。
  胡阳云笑眯眯看着眼前这青年。
  虽然不知对方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似乎是老祖先开了口。
  那他便使出一身本领也要将这小子拿下才是。
  且放弃抵抗,乖乖地做我狐族东床快婿罢。
  “其实……”
  那青年正坐于对面,低沉开口,胡阳云趋身往前,做侧耳恭听的模样,心中则已经开始转动思考,该如何反驳。却见到那青年微微抬头,一双黑色的眼瞳里泛起碧青色的光,像是九天之上盘旋的长风。
  有说不出的沧桑悠远的从他身上溢散出来。
  连那声音都似乎带上了一缕厚重,平淡道。
  “其实,在下已然两千岁有余……”
  “和胡玫姑娘,委实不配。”
  胡阳云的神色微微一滞。
  在藏书之处。
  苏玉儿手指轻轻拂过另外一本典籍。
  这里讲述着某位古代将军遇到邪祟拦路,非要讨口封,反倒遭遇军中煞气冲击,坏了道行,夜间入梦,连魂魄都给斩杀了的事情,苏玉儿有些讶异,手指轻轻抚摸这典籍上文字,秀眉微皱,终于回忆起来了当时老狐对那青年所说的话,眼眸瞪大,嘴唇微微开合:

    “上将军?”
  片刻后,胡阳云连连告罪,鬓角冷汗都有些流下来,带着胡玫离开。
  胡玫悄悄松了口气,冲着卫渊。然后小声行了一礼,这才追着胡阳云离开。显然她其实也不是想这么快就被安排婚嫁之事。
  卫渊解除了锦羽鸟的气息。
  卧虎腰牌上的羽毛收敛下去。
  卫渊抬手擦拭额头上冷汗,没有想到,生平第一次被催婚居然是在狐族,心中实在是五味繁杂,摇了摇头,起身出去透透气,却发现了这几日都很少见到的天女。
  她穿着深色柔软的长裙,宽松的浅色衬衫,手腕上还串着青丘国的五彩石手链,似乎正在纠结思考一个问题,眉头都皱起来,继而有些讶异地看着离去的胡玫,看向卫渊,好奇道:
  “胡家的提亲,你没有答应吗?”
  “我觉得胡玫无论性格还是容貌,都和你很相配啊。”
  卫渊摇了摇头,笑叹道:“我和她不匹配的。”
  少女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道:“这样吗,这件事本就是你自己做决定的……不过渊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那个男子似乎是青丘狐族牵姻缘的长老,他的腰间有三十三匝红线绳索,证明他已经做这一行足足三百三十年了,你竟然能说服他。”
  三百三十年?卫渊心中腹诽一句难怪看上去经验丰富,面上则是如实回答道:“我只是调动了一下锦羽鸟之气,骗他说我其实是秦汉年间所生,距今两千余岁,和那姑娘实在是不相匹配,青丘狐族现在还遵循古礼,他也只好告罪之后离开了。”
  天女讶异,然后想了想,好奇道:
  “相差两千余岁,便真的不匹配吗?”
  这是一个很有思考性的问题,卫渊想到了胡月和那青年的经历,以及之前梦中所见人一生的生活,认真思考之后,道:“我想这应当和年岁无关。”
  “若是真心实意,那么其他一切并非关键。”
  “而若是虚情假意,那么哪怕其他一切外在条件都相匹配。最终大概率也会酿成恶果,伤人伤己。”
  天女若有所思。
  气氛一时间沉默,卫渊没话找话道:“说起来我见珏你刚刚皱着眉头,是在想什么事情?”
  少女点头,坦然道:“是我的一位长辈和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我一直都没有弄清楚。”
  “刚刚也一直在想。”
  卫渊道:“她说什么了?”
  少女一只手抵着下巴,凝眉道:“那位前辈说什么茶凉了,得加热水,还笑得有些奇怪,我没有好意思说我不懂,就只好勉勉强强回答了她,应付过去,此刻想来,还是有些不妥之处。”
  卫渊好奇道:“你回答她什么?”
  天女道:“我只能先嗯一声,然后认真听前辈的意见,说了一声是。”
  “最后按照礼数道谢。”
  “渊,我的回应应当无错吧?”
  卫渊按照天女的描述在脑海中复盘了下,毫无半点收获,便笃定答道:“那位前辈应该只是在告诉你喝茶的事情。只要保持礼数,不要失礼,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天女点了点头,似乎终于将此事放下,不再郁结于心,又想起一事,看向卫渊,笑道:

    “对了,渊你跟我来。”
  “我来寻你,本就是前辈说要见你一面。”
  天女在前面带路,将卫渊带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
  他在这些天里也尝尝于青丘国游玩,却从来都没有踏足过这一片区域。而之前来往的青丘国民也都很有默契地在生活中避开了这一个部分。但是卫渊对这里并不陌生,在第一次和类入梦的时候,他曾经见到过许多极为古老的梦境。
  其中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其古老和厚重,给卫渊的感觉,甚至于足够和珏梦中的昆仑相比。
  而在现实之中,这就只是一座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普通宅院。如果放在其他地方,一眼之下几乎无法和普通青丘狐的居所分辨开来,天女敲了敲门,轻声道了一句,便将门推开,卫渊跟在后面往里面走去,院落之中并无多少装潢,看上去朴素简约,石桌藤椅香茶,藤椅上躺着一位白发的女子。
  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眼角和脸上有了皱纹。
  但是毫无疑问,在她年轻的时候,必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气度雍容而华贵。
  她对天女笑了笑,道:“有劳珏儿你了。”
  “这位便是这一代的卧虎了吧。”
  卫渊上前见礼。
  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卫渊,笑吟吟地道:“本来还想要给你和胡家小家伙牵线搭桥,没有想到你居然耍了个小花招,骗过阳云那孩子,倒是难得了。”
  卫渊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又抱拳一礼,那女子倒了两杯茶,复又看向天女,笑道:

    “珏儿,我想要和卧虎单独聊一聊。”
  天女点了点头,然后就起身离开。
  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白发女子和卫渊两人,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女子抬手虚引,笑道:
  “且饮茶。”
  卫渊颔首,压下心中奇怪感觉,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只觉茶香四溢,精神都放松下来,白发女子则笑看着样貌年轻的司隶校尉,突地叹道:
  “当真是,许久不见了啊。”
  s:卫校尉只是个凡人,感谢战士刑天的万赏

    今日第一更,得控制住作息啊啊啊,要死。


  第九十四章 这是你的故事(感谢战士刑天的万赏)
  “咳咳咳……”
  刚刚还在感叹茶香清淡的卫渊在下一妙险些呛死。
  他剧烈咳嗽着,勉强唉没有在这位白发女子跟前失态,喘匀气息,苦笑道:
  “好久不见?您是在说卧虎一脉吧……”
  “您认识之前的卧虎?”
  女子摇了摇头,眼眸安静像是夜空,看不到一丝的波澜,注视着卫渊,道:
  “我说的就是你。”
  卫渊怔了下,脑海中首先怀疑对方是否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曾经遇到过自己,还是说其他的可能性,脸上浮现迟疑之色,白发女子微笑补充道:
  “当然,并不是这一世的你,我在青丘已经有千年不能出去过,更不必说在苍茫人海当中遇到你,我曾经见到的,是你的前世。”
  眼见着对方越说越是夸张,卫渊定了下神,道:

    “您是说……前世?”
  “但是据我所知,哪怕是修行中人也没有转世之说,阴司幽冥只是虚妄,禅宗的活佛必须是在上一代圆寂后,立刻没入胎儿灵台才能够勉强传承。即便这样也要付出一世苦修作为代价。”
  “轮回之说,实在虚妄。”
  女子自然颔首,道:“当然。”
  “但是世界浩大,总有各种可能,真灵转世也是如此,这件事情虽然近乎于不可能。却绝非不可能,只不过其过程艰辛罢了,如同一碗水中,有十万八千虫,一个人的真灵转世,比之于大海捞针更为困难。而即便是真灵重新为人,绝大多数也和前世并无关系。”
  “一株花树年年开花,同是此树之花,但是今年和去年的花,绝不能说是同一朵,真灵转世也是如此,但是,总存在有极少部分的不同。”
  卫渊皱了皱眉,道:“您是说,我就是那个不同?”
  他半开玩笑道:“那我前世难不成是留名于史书的英雄豪杰吗?”
  白发女子摇了摇头,狡黠一笑:“不,非但不是什么豪杰,如果真要论起来,你应该曾是我的奴隶。因为某些事情,又被我的丈夫解去了奴仆的契约,成为部族当中的一员。当然,就我所知,你一直都很普通,没有天生神异,而那个时代,还没有修行的说法。”
  卫渊听得怔住,眼前白发女子所说太过认真,叫他都有几分怀疑,但是他仍旧慢慢摇了摇头,沉吟道:

    “我并不相信有前世这样的说法。”
  “何况,就算是有,前世的我和现在的我也不同。”
  白发女子道:“那是你的眼中,至少你的真灵不曾发生过变化。”
  “在寿命悠长的生灵眼中,凡人每一次的转世相当于难得的奇迹。而代价只是失去了记忆而已,卫渊,在你的眼中。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他就不是那个人了吗?”
  “或者当那些年老的人得了病症,像是孩子,不记得过去,他的亲人就会认为他不再是他了?并不是这个道理对吗?”
  卫渊无言以对。
  女子笑着将茶放下,道:“对了,我记得珏儿说过,你现在在一座城市里开了一家博物馆?
  那我这里有一件东西,你可能会有兴趣。”
  她给卫渊添了一杯茶,然后让他坐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了内室,卫渊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眉头皱起。
  他接触到了修行,斩杀过妖魔,诛灭了来自于海洋彼岸的凶灵。但是突然在只存在于传说的青丘国中,有人告诉他,曾经见到过他的前世,还是让他觉得心中感触难以言说。
  他捧着茶沉思失神,不知过去多久。
  白发的女子缓步走出,指了指他手中杯盏,失笑道:
  “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将一个盒子小心地放在了卫渊前面。然后示意他打开,卫渊将茶盏放下,打开盒子之后,里面是一个朴素的陶器,没有多么艳丽的色彩,也没有太多的装饰。但是曲线却完美柔和,上面的纹路细腻地像是自然形成。
  这个陶器整体都散发着仿佛埋藏在大地中的,古老的气息。
  纹路组合而成,是一只抽象的九尾狐。
  哪怕是卫渊这样,对于历史并不是十分了解的人,都能一眼看出它的古老和珍贵,这绝对是国宝级别的古物,他将这陶器小心翼翼地放下,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糙却又曲线柔和的陶,道:“前辈,这是……”
  女娇道:“这是你做的。”
  她手掌轻轻按在了陶器顶端。
  “是你曾经最为得意的作品,被选做我丈夫所使用的器物。”
  “你曾经为此得意许久,甚至于醉过一场。”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前世之说,但是万物通灵,这件器物曾经倾注过你的心血,也曾经被你负责清理照顾,其中曾经蕴含有你日夜行走间无意识溢散出的些许魂魄灵思,它也在等待着你,这……是它和你的故事。”
  白发女子微笑道了一句,然后屈指轻轻弹了下陶器。
  声音并不清脆,而是沉浑。
  落入卫渊耳中,让他的意识有些许恍惚。
  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万物放大,出现一个个的光斑。
  卫渊手掌一松,古老的陶器坠下。
  陶器的声音刺耳。
  柔软的曲线,完美的弧度,上面的每一道纹路都像是自然形成。
  那珍宝一般的陶器摔在地面上,碎成了好多块,让卫渊心中一惊,回过神来。然后他看到自己在一条河流的旁边,坐在青石上,天空湛蓝而悠远,草木茂盛,耳朵里能听到沉闷如同雷霆一样的声音。
  卫渊低下头盯着碎裂的陶器,慢慢有些迷惑,仿佛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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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在这里做什么来着?
  这里是哪里?

    我似乎,是个制陶的匠人?不,不是……
  我是谁?

    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喊起来,让他从这种像是偷懒打盹似的迷糊里挣脱出来,他眨了眨眼睛,河边的草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转过头,一名健硕有力的青年迈着大步跑过来。
  他有着健康的体魄,晒得发黑的皮肤和海藻一样乱的头发。
  脖颈上带着狼牙的吊坠,背后是石头做的重兵器。
  青年跑过来,放缓了脚步,看到了地面上碎裂开的陶器,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低下头扒拉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伸出手拍了拍正在迷糊着的卫渊的肩膀,安慰道:“哎呀,失败了一次没有关系,你总会成功的。”
  “来,有事情要你帮忙了。”
  像是凿破了某个薄膜,年轻的制陶师回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睛,将刚刚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念头,像是会飞的铁鸟,跑在地面上的铁盒子抛到了脑后,觉得自己是发呆发太久了,想的都是些什么啊,拍了拍手上的干泥,他站起来,身上有着兽皮制的衣物,手腕上有石头作为装饰,抬头看着天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他是部族的匠师,虽然说是战俘,但是因为制陶的手艺,并没有遭到虐待。
  他的名字是来自于某种愿望。
  希望水能够聚集在一个深坑里,不再流动。
  叫做……渊。
  那背着兵器的青年急匆匆拉着他往过走,咧嘴笑道:

    “那个叫做禹的家伙明天就要娶巫女大人为妻了,你还在这里琢磨你的陶器,快,快来帮忙啊,嘿嘿,之前他来砸门求亲的时候,属你下手最黑了,拿着陶器装石头往下砸,今天可得多出点力气才行。”


  第九十五章 波澜壮阔的时代平凡者的一生(五千六大章求订阅)
  渊被好友拉着往前走,心里还惦念着自己的陶器。
  他对于那个叫做禹的男人没什么感觉。只是知道这家伙出生之后,就始终在大地上行走,忙着治水,对于这种事情,渊始终嗤之以鼻,山海天地都是有灵的,水是最强大的神之一,大神共工的名号谁都知道。
  禹的父亲也是天生神异的那种人,治水还是失败了。
  禹也不会例外的。
  正想着,有仿佛战鼓一样的咆哮声音响起,年轻的匠师几乎是下意识一个猫腰躲到了高大的好友身后,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头高大的马,通体白色,尾巴全黑,头顶有一只角,没有蹄子,只有四只虎爪。
  这是一只驳,虽然看起来像是马,但是却吃老虎和豹子。
  是将军们的坐骑。
  涂山的部族首领皋陶,是舜帝的大臣,地位崇高。
  涂山的巫女要嫁人了,周围部族的大人物肯定都会来。
  高大的青年有些无奈,看向背后的好友,道:“你害怕什么,这一只驳已经被牵起来了,也不会扑上来咬你。”
  渊答道:“要规避危险。”
  青年头痛:“你这样胆小,会被取笑的。”
  年轻的匠师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我不胆小,早就在部族和部族的战争里被杀了。”
  青年没话可说了,只好带着好友赶路,他们和部族里的其他人一起,收拾石头建造的屋子,用艳丽的花朵挤出汁液染布,用繁花和有香气的果子装饰,忙活了一阵子,渊挂念着自己的陶器,又悄悄地溜走。
  他回到自己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陶器前面多了个人。
  或者说,应该是个孩子。
  那是个约莫才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他从没有见过的,白色的衣服。只有巫女娇的衣服才能有这样的质地,黑发柔软,匠师好奇道:“喂,你是哪家的小孩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抬起头,渊才注意到她有一双黑色明净的眼睛,看上去很漂亮。
  女孩回答道:“山上来的。”
  “山上来的?”
  渊挠了挠头,反应过来:“哦,你是山民啊。”
  “也是,涂山这里的大事,附近的山民肯定会下来的。”
  “你喜欢陶器吗?”
  小女孩道:“陶器?”
  “喏,就是这些了。”
  渊蹲下来,扒拉着那些陶器,道:“这些就是我的陶器了,可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和心血才能制成合格的陶器,能够经受地住火焰烤灼,能够承担得了风吹日晒,才能存放东西。”
  “存放东西?”
  “嗯,山上没有陶器吗?”
  “这些可以用来存放粮食,可以用来烧水,还可以用来做饭。”
  难得有人对自己这枯燥的工作有兴趣,渊坐在地上,细细地讲述自己的陶器多好多好,那小女孩认真地听。只是渊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虽然都很认真。但是似乎不会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那张小脸就像是高山上的风,一点表情都没有。
  最后分别的时候,渊意犹未尽,道:“对了,我叫渊,你叫什么?”
  小女孩道:“渊?”
  渊指了指旁边的水坑,道:“就是水积蓄在一个地方不动的意思,我出生之后,部族的族老用旁边的大渊给我取名字,有的人的名字则是来自于常用的东西,见到什么,就取什么名字,你叫什么?”
  小女孩摇了摇头,白皙的小脸上没有表情:“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渊脸上有讶异的神色,道:“那不是很可怜?”
  小女孩道:“我的姐姐们都是经历了些事情,才有的名字,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
  她想了想,道:“那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渊笑了起来,道:“好啊。”
  取名字可是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享有的殊荣,他一个战俘,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心里有点兴奋。
  环顾左右,想要学着长辈们给她去随便取个名字应付一下。但是看到周围都是些柳树,木头,杂草,类似的名字太频繁了,他挠了挠头,只好看向小女孩,道:“暂时想不到,给我些时间,我想个好点的名字。”
  小女孩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渊一整夜的苦思冥想,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第二天被好友拉到大婚现场,看到了贵客最前面,有雍容至极的女子带着几位少女,其中那个小女孩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他才整个地懵住。
  周围有人在说话,乱糟糟的听不清,那天的酒很不错,禹简直是个怪物,一个人喝倒了部族所有的年轻男人,所以渊最后只记得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雍容华贵的女子向禹说,他能改变神州。
  第二件事情,那女子是昆仑西王母,而那个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女孩,是昆仑山上清气所化,年纪最小的天女。
  “什么取名字……被戏弄了。”
  渊醉醺醺倒在地上,心里咕哝着,不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觉得昨天整夜不眠的自己像是个傻子。
  渊以为禹会在涂山继续住下去。
  谁知道他居然第四天就跑没影了,整个涂山的女子都在痛骂他不是个男人,渊撇撇嘴,低下头专心于自己的陶器,那天他对一个人喝倒整个部族男人的禹很有好感,觉得他虽然执着于治水这没有结果的事情,但是至少值得尊敬。
  而那天的天女第二天就回到昆仑,并没有来和自己说名字的事情。
  渊只当做是被戏弄了,没有放在心上。
  专注于陶器。
  一晃便是七年过去,大禹没有回来过。但是这一次他传讯给涂山,希望涂山能够派遣一批工匠帮忙,渊已经是整个涂山数一数二的匠师好手,自然地在派遣的人当中。
  他看到了禹,他看上去坚实了很多,但是还是那样年轻挺拔,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火焰,后来渊才知道,他们治水的时候遇到了困难,一头白色的猿猴在水系当中称王做乱,搅动水系不能安宁,还用水吞没了很多人。
  他似乎本身就是这里的水神。
  要解决这一片水系,就必须要处理掉这只水猴子。
  禹和那些天生有神力的存在们商议了如何擒拿这只猿猴,它叫无支祁。
  渊帮忙打造了巨大的铁链,需要他在内超过千人工匠一起工作,真正的部分还需要有巨大的巨人族来铸造,终于来到了出手的那一天,渊看到那白头青身的猴子仰头怒吼,雷声阵阵,而大禹和他对战,仿佛神灵。
  无支祁大怒要拔出水中的兵器。
  藏起来的渊手心冒汗,伴随着一身命令,跟随大批的人扔出手中的东西,用石头来阻碍无支祁的动作,他们有的能扛起一座山那么大的石头,渊只能用一个大大的陶罐,里面装满了石头做的刀子,奋力砸出去。
  可能是一直以来都擅长扔陶罐和砸陶罐。
  这个陶罐直接砸在了无支祁的眼睛里,那些巫女们加持过的石刀没入无支祁的眼睛,让他发出惊怒的咆哮,敌意锁定了那个凡人,渊藏在石头背面,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更要跳出来。
  而后有长啸声音,他看到有伟岸的神灵趁机将无支祁拿下。
  最后无支祁被锁在了淮水龟山之下。
  渊觉得自己几乎被吓死,腿脚发软坐倒在地。
  禹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的不错,就像当年你砸我的时候一样准。”
  他开了个玩笑。
  渊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在这之后,渊重新回到了涂山,但是已经不再是身为战俘和奴隶的身份,他有了一个大的房子,有了几个学徒跟着学陶器,还有抛掷陶器的手法,一晃又是六年过去。
  渊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是因为之前是战俘奴隶,始终没有婚娶。
  每日里愉快地做陶器。
  遇到危险就避开,这个世界上太多稀奇古怪的存在,一个凡人需要有眼力才能够活得足够长。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又遇到了那个人。
  渊古怪地盯着前面。
  陶器比起当初易碎的样子已经好的多了,曲线弧度完美,上面的纹路仿佛是自然生成一样细腻。但是在陶器前面的那个小女孩还是当初的样子,连神色和表情都没有过丝毫的变化。
  十三年的岁月已经让他头发出现白色,身子有些疲乏。
  可在这小姑娘身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果然不愧是昆仑山上的天女啊。”
  渊心里咕哝着,把果子往那边推了推。
  年幼的天女收下了果子,眼睛看着渊,突然认真道:“我的名字呢?”
  渊懵了下:“什么?”
  天女讶异道:“你不是要想一想吗?还没有想到吗?”
  渊一时间觉得惊愕又觉得失笑,这么长的岁月,自己早就忘记了这件事情。可在对方的眼中,十三年只不过是用来思考的一段时间,他挠了挠头,觉得自己也年轻起来。
  对方当初并没有在戏弄自己,哪怕自己那个时候只是奴隶,这让他有些开心,像是当初的年少工匠一样坐在地上,认真道:

    “还没有想好呢,你是天女,天女的名字应该要更好些。”
  “我会给你起一个最好的名字。”
  “你再等一等。”
  年幼天女脸上浮现一丝微弱的失望,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聊了一整个下午。
  始终沉浸于制陶当中的渊规避各种危险和麻烦,是最后才知道昆仑山的天女来到这里的原因,当年有些憨厚的禹居然真的治理了水系,在涂山召集万国。而且将水神共工的使者,名为防风氏的巨人当场诛杀。
  防风氏,龙首牛耳,连一眉一目,足长三丈。
  而后又过了几年,连大神共工都被禹击杀。
  现在神州都称呼他为大禹。
  防风氏是骨头都需要大车来拉的巨人族,他们擅长制玉,渊已经是整个涂山最厉害的工匠之一,被赐予了制玉器的方法,禹将渊召集过来,渊惊愕地发现,天生神异,一直看上去年轻挺拔的禹已经生出白发,不再如同神明一样英挺。
  “我要你制造手掌大的玉片,制造一卷玉书。”
  “玉书?”
  “是,要用它来记录山水还有天地间的各种猛兽。”
  渊有些好奇,学到制造玉器却不去制造那些礼器,要制造书卷,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这个时候的渊已经四十岁了,他答应下来,触碰玉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冷冰冰却很认真的年幼天女。
  觉得如果用玉器来给她起名字,也很恰当。
  渊将玉石的表面磨光,制造出了大小相同的玉片。
  而后由禹口述,他将那些文字都记录下来。但是很奇怪,说是记录各个地方的山势。但是更多的是在写那些地方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有什么奇怪的部族,对他们居住的地方和外貌记录则更是详细,对于山势倒是不怎么在意。
  渊有些不明白,曾经小心地问过禹。
  禹回答说:“我杀死大神共工的时候,他说我会后悔,我认为他是指他的诅咒。但是我并不在意,治理神州的水系,整个大地都会变得肥沃,人族可以自由地生活,我不可能会后悔,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伸手指着前方的大地,道:“共工的水虽然凶猛,但是却针对一切的生灵,现在没有了肆虐的水灾,大地变得肥沃,河流变得安宁,潜藏起来的各个部族和异兽都出现在外,争夺土地,我们人族相比他们太过孱弱了。”
  渊有些明白过来:

    “你是觉得要记录下他们,让后来的人能避开危险。”
  禹笑了笑,没有回答,突然道:

    “帝轩辕击败了和我们争夺中土大地的蚩尤,让我们能够安心地生活,帝颛顼砍伐了能够登上昆仑天界的天梯,断绝了上方的影响,我们虽然治理了河流,但是反倒带来了同样的灾害。”
  “若只这样为止,后人该怎么看我们?”
  渊不明白禹的意思,只是和其他几名工匠一起,老老实实记录着这些东西。
  虽然不明白这取名是山海经的玉书,为什么会更像是战前的准备。
  白天雕刻,然后积攒下废弃的玉料,回去思考该制造什么东西作为给那年幼天女取名字的依凭,他觉得她一定还回来,在这并不算短的人生当中,这算是某个始终坚持在内心的故事,让他觉得自己有那么点不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又是二十年,渊已经五十多岁了,作为并没有什么神异的凡人,他几乎快要死了。但是在这样的时代,凡人能活到这么长,已经是值得尊敬的事情。
  而山海经仍旧还没能完成。
  年幼的天女终于再一次造访了涂山部。
  渊是在准备记录山海经中异兽的时候听说这个消息的,昆仑天女正在和禹商议着秘事。而渊的心情很愉快,那位天女和他见过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在这部族中,是难得没有将他看作是奴隶,而且认真记住承诺的人了。
  反倒是自己违背了承诺。
  这一次要把东西交给她。
  渊最后记录着那一只异兽,有些猛兽是可以留下图录的,这样的工作他做了足足二十年,巧合的是,这是他年少最害怕的兽驳,有着猛兽般的利爪,龙的角,吞噬虎豹,是将军驾驭军队所用的异兽。
  他认真刻画完玉牌。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那猛兽驳竟然挣脱开了锁链,渊眸子瞪大,猛地就要逃开。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驳竟然暴怒地奔向了前方,那里有他的学徒,以及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
  白发苍苍的匠人突然僵住,他想起年少时候,替自己挡住驳的冲刺的大人,想到治理大水,想到了镇压水神的过去,不知自己如何地想,猛地踏步奔向前方,孩子死死闭着眼睛,却没有感觉到痛苦。
  瞪大眼睛,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人挡在自己的身前,愣住。
  渊的手臂贲起,死死地拦住那暴怒的驳。
  他胸膛被刺穿,但是一种激怒让他压下了恐惧,他觉得自己看懂了禹眼底的神色,他们这一代人开辟道路。并不是让这些猛兽来肆虐神州,杀伤甚至于食人的。
  驳发现对面这苍老的人怒吼着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有令自己畏惧的神色,驳的怒意化作了不安,伴随着渊的低吼,小心翼翼了一辈子的老匠人死死抱着这猛兽,让那猛兽都畏惧,部族的战士们一拥而上,将这驳兽拿下。
  而被洞穿的渊则被送回了家中,早早就昏迷过去。
  渊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了熟悉的屋子,旁边是那穿着白衣的年幼天女。
  她注意到了渊醒过来,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担心,道:

    “你醒了?”
  “我把你的伤治好了。”
  渊想要笑一笑,但是觉得身体虚弱无法做到,他躺着,心里想。
  天女是不可能知道变老这个过程吧。
  老了的时候受到伤,伤势治好也没有用了。
  他看着那白衣的年幼天女,笑道:“我还记得四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这个样子,我还想着,你长大了会是多好看,会不会比巫女都好看,可我都已经老成这样了,你还是没有变过。”
  天女道:“你也没有变。”
  老迈的匠人从床头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了那天女,示意她打开,里面是一对环状的白玉,曲线柔和完美,像是自然的造物,老迈匠人微笑道:

    “这是我们年少时候的约定,虽然已经迟了,但是我终于想到了可以给你的名字。”
  “这是我自己创造的玉器。”
  “双玉为珏,以奉昆仑,看,你的名字,就叫珏吧……”
  他看到那张白皙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了讶异和惊喜的神色。
  匠人眼睛慢慢闭上,心中有些遗憾地低声叹息。
  还没有问过她,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年幼的天女抬起头,看着闭上眼睛的匠人,道:“渊?”
  并没有得到回应。
  天女伸出手掌轻轻推了推他,仍旧是没有回答。直到女娇出现阻拦了她,仍旧一如当年的女娇看着闭着眼睛,脸上满是皱纹的苍老匠人,叹息道:“不要打搅他了……”
  “他怎么了?睡着了?”
  “他死了。”
  “死了?死是什么?”
  “死就是不存在,不能再说话,不能在思考,也不能再看到,听到。”
  一直没有表情的小女孩看着床铺上苍老的工匠。突然转身出去,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抓着一株紫色的花朵,上面泛着淡淡的水光和霞彩,她将这紫色花朵小心地放在了工匠的嘴上。
  女娇低语:“昆仑山不死花?!”
  昆仑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琪树、不死树,凤皇、鸾鸟皆戴瞂。
  面容清冷,还不懂得人类表情的年幼天女目光期待地看着那朵紫色的花慢慢枯萎,但是那个人类还是没有醒过来。
  不死花并不能够复活死去之人。
  女娇伸出手按在小女孩的头顶,揉了揉:“……太迟了。”
  女孩手中抓着那一对玉珏。
  这一天,昆仑山年纪最小的天女有了一个名字,双玉为珏。
  这一天,珏知道了,原来山下的人和山上的姐姐们不一样,会老会死。
  s:今日了
  今天看情况,应该会有第二更……躺尸,e,我虽然之前的书有后面控制不住力量层级的情况。但是那也是大后期啊,前期还是稳着的……鸽子自信
  《镇妖博物馆》来源:

  第九十六章 回归正常生活(感谢啊啦啦I的万赏)

    卫渊不知道自己究竟失神了多久。
  在古代的工匠渊闭上眼睛的时候,还在青丘国的现代人卫渊眼神里恢复神采,那个古朴的陶器仍旧还稳稳地放在桌子上,反射着窗外流进来的阳光,纹路细腻依旧,却多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那漫长的记忆被潜藏起来,就像是之前回忆小时候那样模模糊糊。
  只是大约还记得些重要的事情,而大部分的事情和细节都已经像是被风化的岩石一样,没有了任何的痕迹。
  白发的女子微笑道:“记起来了吗?”
  卫渊抬起头,看到她脸上的皱纹,看到那银白色的长发,慢慢才将她和记忆之中巫女联系起来,下意识地起身,顿了顿。然后停下了按照记忆的方式行礼的动作,缓缓答道:“巫女娇……前辈。”
  女娇满意地点头。
  卫渊重新坐下,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去继续开口。
  女娇带着一丝感慨道:“当年强盛至极的涂山氏族,流传到现在还算是活着的,也就你和我了,没有想到,当年那一株昆仑不死花。虽然没能让你活下来,但是却让你的魂魄没有消散在天地间。”
  “毕竟连防风氏那样可以被称为天神苗裔的人,死后魂魄也会消散。”
  卫渊想到了记忆中的珏。
  当时的她还只是个小不点丫头,有没有桌子高都两说。
  想想现在的她,卫渊心里有点古怪,又想到一事,道:“您是怎么认出我的?珏她都没能认出我和渊的关系……”
  女娇坦然道:“她才见过你三次,而且她那个时候还太年幼了。”
  “你是她交流的第一个人类。”
  “她心思单纯,不想你死,才会盗取不死花。但是时间过去太漫长了,她恐怕早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类工匠的样子,不记得你的真灵。只是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还有当初得到名字的欣喜,一直都还记得吧。”
  “至于我,你毕竟曾经是涂山氏的子民,而我是涂山那一代的巫女。”
  卫渊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恍惚和复杂。
  女娇微笑道:“怎么了,看你的神态似乎还有些别扭,只靠着这陶器上的气息,不可能影响到你本身。但是知道自己过去的经历,你不应该觉得自傲吗?那毕竟也算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故事。”
  卫渊眯着眼睛,轻声回答道:“我有什么值得自傲的吗?”
  “波澜壮阔的并不是渊,而是那个时代而已。”
  “如果将时代变一变,那渊只不过是做了一辈子的工匠,在有人来求婚的时候,按照当时的规矩阻拦了一下。然后和部族的居民一起攻击发疯的野兽,最后将部族首领所说的只言片语记录下来,在六十多岁的时候死去,很普通乏味的一生。”
  “之所以您认为我应当自豪些,不过是因为那个时代是人神共存的年间。而我曾经阻拦的人叫做禹,攻击的野兽曾经是淮水水系的水神,而我为禹记录的文字流传到了后世。”
  “所以您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在说,值得被铭记的是禹的一生,而非工匠渊的过去。”
  “作为他的妻子,您还是和当年一样啊。”
  卫渊的声音顿了顿,斟酌言语,最后道:“一样地狡猾。”
  女娇露出笑容,嘴角笑意狡黠:

    “但你也是那个时代的一部分,所以波澜壮阔之中自然也有属于你的部分,现代人间的唯物史观似乎是这样讲的。”
  唯物史观?
  不,这一点都不神魔。
  卫渊无言许久,最后只是道:
  “总之,今日多谢前辈。”
  对于他的称呼,女娇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含笑应下,然后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他,道:“这里面是给天师府的密函,那个邪道的身份已经辨明,相对于和世界隔绝许久的青丘国,天师府知道的东西更多。”
  “那些人所修行的法门是从一门正法典籍当中所转化而来的,剔除了原本的真修部分,选择了急功近利的修行方法,以至于表现出来近乎于魔道。而那门典籍的名气很大,你应该也听说过。”
  “《太平要术》。”
  卫渊走出了女娇的院落。
  整个人仍旧还有些恍惚和失神,院落外天女珏正在安静等待着,卫渊看过去,注意到她和当年相比就仿佛是普通人成长了十几年,看上去不再年幼。不过也不算是变化太多,能够看得出原本的轮廓。
  只是原本的黑发更长,原本年幼时,脸颊有点略微的婴儿肥也消失不见,卫渊旋即想到,似乎还不能用婴儿肥来形容。毕竟那个时候的珏可能已经有几百岁的寿命了。
  可能自己这一辈子苍老死去的时候,她看上去还是和现在没有差别吧。
  少女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卫渊恍惚间仿佛看到过去那个蹲在陶器前面的小家伙。
  那双眼睛几乎没有太多的变化。
  天女道:“渊你出来了。”
  卫渊点了点头,沉默了下,突然道:“珏,你喜欢你的名字吗?”
  少女讶异,然后点头答道:“当然。”
  “这是我还很小的时候,一个涂山部的工匠给我取的名字,他是我第一个人类的朋友。”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是我还能隐约记得他给我讲过陶器的故事,他说陶器应该用来烧水或者做饭。但是昆仑山上的大家都不用饮食,我只好在他给的陶器里面放一些摘下来的花。”
  卫渊自然地回答道:“没关系,陶器本来就是用来使用的。”
  “用来装花和烧水都是运用,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喜欢就好。”
  当初逝去的时候,最后的遗憾就是没有询问那小家伙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给起的名字,现在看起来,当初的选择倒也没有错,卫渊心里有个小结和遗憾就此平复。
  看着才双十年华样貌的珏,和当年的渊一样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不愧是昆仑山的天女啊。”
  在得到了青丘国审问了邪道之后的情报后,卫渊也没有在青丘国逗留下来的理由,向女娇道别之后,花了点时间,找到了失踪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干啥的黑猫类,踏上了归程。
  博物馆当中。
  卫渊挂了电话,张浩说很快就会过来。然后用蘸了水的柔软棉布擦拭着木柜子,最后将那一座有着古朴纹路的陶器摆放在了这个角落里,古传神农氏制陶。而后代代传递,一直到现代都仍旧有陶器存在。
  卫渊用玻璃做的盒子将这陶器扣住。
  来自于人神共存之年的朱绘兽耳立式陶壶。
  存在有并不完善的朱色釉子。
  有涂山氏的九尾纹,古朴而完整,曲线柔和。
  渊做,禹用,女娇藏之。
  复归于渊。
  博物馆藏品——001。
  卫渊用记号笔在纸上写了编号,随手贴着。
  而在他们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那位青丘狐胡明这一段时间没有闲着,他将自己老友当年的藏书又都买了回来,觉得不能让这些心血都白费,打算开一家老书店。
  在整个泉市找了好多地方,最后决定在这一条老城区里开办,恰好这条老街上有一个二层阁楼,索性直接买了下来。
  最近都在装修。
  卫渊看着那古朴的陶器,脑海中闪过一幅幅鲜明的画面。却都已经没有办法联系起来,索性不再去想,说到底那古代的经历,只留给他一手制陶和造玉的手艺罢了,最多可以用这手艺来造假,除此之外,生活仍旧。
  正思考着,外面听到汽车声,应该是张浩到了。
  卫渊迈步走出,旁边的书店也开了门,卫渊下意识扭头看去,想要打个招呼,看到走出的却不是胡明。而是三位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女,一位英气勃勃,双目明亮,一位面色柔软温和,最后走出的少女穿着外面的牛仔裤。
  上半身是浅色刺绣的夹克,皮肤白皙细嫩,抱着一本很厚的书。
  卫渊脸色有些僵住。
  “卫前辈。”
  胡玫先是兴奋,然后老老实实地行礼,苏烟儿也早已经温婉微笑。
  青丘狐族苏氏,青丘狐族胡氏。
  还有一只,带着玄鸟纹青铜匕首的九尾狐。
  苏玉儿行礼,礼貌而客气道:“老祖宗说我们会被那野狐精怪所涉及是因为很少接触外界,之前不允是因为没有值得信任的人,现在她说可以让我们暂且在这一条街道上,之后的时间里,还请多多关照。”
  她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们已经办好了转学的手续。”
  “会到就近的大学里去读书。”
  卫渊揉了揉眉心,看到胡明正在忙着把书摆出来,那只书虫脉望正在悄悄往过爬,屋子里红绣鞋在跳舞,黑铁剪咔嚓咔嚓,戚家军的兵魂给卫青带回来的养魂木修剪枝丫,水鬼在偷喝可乐,五百年的黑猫类趴在房顶上晒太阳,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岁月静好而且普通平凡,嗯,至少看上去很普通。
  对面的花店开了。
  张浩正从车里下来,打着招呼,道:“卫馆主,旅游回来了啊。”
  旁边的苏玉儿客客气气道:

    “卫叔叔您还有客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张浩看了一眼苏玉儿,好奇道:
  “没有想到卫馆主你侄女都这么大了。”
  卫渊沉默了下,解释道:“我只是辈分稍微大了一点点。”
  “来,进来坐吧。”
  “好嘞。”
  卫渊推开门,张浩和沈寄风跟在后面,进到这个小小的博物馆里,开门的时候门后面的铃铛当啷一声轻响,卫渊给他们倒了两杯茶,坐在沙发里,吐出一口气。
  我叫卫渊。
  一个普通的博物馆馆主。
  家里种着一株盆栽,养了一只猫。
  我家对面有一家老朋友开的花店,隔壁是一间新开的旧书阅览室。
  书店的店主姓胡,寄养着三个老家来的高中生。
  在旧城区过着正常而安稳的生活。


  第九十七章 伯奇入梦(感谢矢活洁的两万起点币)
  这是一个梦,我很清楚。
  梦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迷迷糊糊。
  我看到草长莺飞,我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看到骑着高大战马的英伟男子,张弓射猎,看到美丽无比的女子微笑着抚摸我的头,可一转眼画面变化,平和的国家被战火所点燃,射猎的英伟男人带着胜利者的从容踏马而入。
  那位美丽的少女抱着我潸然泪下。
  一切的画面都太乱了,又太过于纷杂。
  画面再度变化的时候,那英伟的男子看着我,从容地微笑,周围是骑兵和旌旗,青铜的长戈像是密集的丛林,他翻身下马。
  将一柄短剑递来。
  青铜的短剑上,有着玄鸟的纹路,在烛光倒映之下几乎要活过来。
  他似乎说了什么话。
  展开双臂。
  在大日升起的时候,苏玉儿准时睁开眼睛。
  那柄有着玄鸟纹路的青铜短剑放在枕头旁边,在阳光的照射下,玄鸟孤傲振翅,周围则有象征天地之主的圆环,这纹路似乎要活过来,短剑的剑柄上有一个字。但是似乎已经磨损了,苏玉儿摩挲着剑柄,脸上看不出表情。
  又做了这个梦。
  但是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字,也不知道那高大男子长什么样子。
  她将短剑收好,然后取出了一个又大又简陋的眼镜,戴在脸上。
  施展了法术,看上去没有了那种能够惊艳众人的外貌。而是普普通通,一打眼看过去,根本不会在心里留下半点印象,等到她开始吃饭的时候,胡玫才打着哈欠下来。
  今天是她们第一天上学的日子。
  她看了一眼隔壁的博物馆,今天居然没有见到那古怪的馆主。
  卫渊葛优摊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一杯可乐,生无可恋。
  水鬼在旁边,心疼地看着可乐里的气泡慢慢消失,生无可恋。
  卫渊叹了口气,稍微低了下头,看着眼前再度变成零的功勋,再一次地仰起头,拒绝接受这个现实,进入了葛优瘫的状态。
  这是回到泉市的第三天。
  他第一天就已经将那邪道身份,以及他们的道术可能来自于《太平要术》的事情告诉了特别行动组。
  又出于自己的目的,给网友张若素发了几条消息。
  得到了猫猫头比耶的表情包收藏2。
  卫渊短时间内回到了正常生活当中。
  他之前击溃擒拿了野狐精在内的五只妖怪,得了二十余点功勋值,又见识到了霸王枪的霸道,手痒不已,打算再度体会体会霸王枪的神韵,于是花费功勋,重新进入垓下战场。
  抢马,夺枪,拍马上前,枪挑霸王,一气呵成。
  然后就无了。
  用霸王枪对阵西楚霸王,跪的比剑术都快些。
  不知不觉,功勋也无了。
  卫渊忍不住心中自嘲,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滑稽的表情包。
  我功勋呢?
  我那么多功勋呢?刚刚还在这里……现在,啪,没了。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卫渊叹了口气,勉强起来准备做饭。
  在功勋消失这件事情之外,他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极为不对的情况。
  应该是出现了初步的生活认知障碍。
  或者说,初步的人格障碍。
  让卫渊这个生长在现代的人感觉到有些抓狂,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体里住进去一个原始人的习惯,这些习惯包括并不局限于喜欢裸睡地板,不爱洗漱,习惯搭一片布料就往出走,吃饭时一切水煮,外加上完厕所本能寻找枯草树枝等等……
  至于是要做什么,卫渊表示在第一次顺手用了下杂草之后这一辈子再也不希望回忆起来。并且深切感受卫生纸这一现代人类科技发明的伟大,将其列为自己心中的十大发明之一。
  简直要死。
  卫渊无意识地将饭做好,然后用筷子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面色一变,呸呸呸将嘴里的东西全部都吐出去,低下头默默看到了一堆水煮的蔬菜。因为某些遗留的影响,他在这水煮蔬菜里面加了很多的盐巴。
  似乎是因为潜藏着的习惯认为盐巴是好东西,应该多汲取。
  卫渊在水鬼可怜巴巴的注视下用可乐疯狂漱口,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预约一下心理医生,看看能不能调理一下这个认知障碍的问题,再这样下去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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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渊才打开了江南道最大心理医院的预约网站。
  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门外是一位道士,即便是在现代的街道上,仍旧固执地穿着传统道士的打扮。但是他并不是陌生人,卫渊之前曾经见到过他。
  在大振村拐卖事件时候,这道人质问他为何纵鬼杀人。但是本身却也没有阻拦,相反还在他下山的时候,赠送了一对甲马,一对缩地符。
  “许久不见了,没有想到真的是你小子啊,哈哈。”
  迎进门来的老道士坐下,环顾这博物馆,笑着打了招呼。
  卫渊给他倒了一杯茶,道:“道长怎么会突然造访?”
  老道士牛饮一杯,答道:“还不是因为你个臭小子,结果害得老道士多了这许多的麻烦,被那张道士要挟着在这江南道各家道观里面来回地走,还要给你来送东西,来,借着。”
  他笑罢,伸手取出一物,轻轻抛给卫渊。
  那是一个木盒,上面贴着一道黄符,盒子里则是卫渊回来之后向张若素提了一句,希望从天师府得到的东西,他打开看了看,松了口气,道谢一声。
  老道士不在意道:“这算什么?顺手的事情罢了。”
  “这一次据说那山君潜藏在了我江南道的各家道院当中,这等凶悍妖物,老道之前只是不知道才未能出手,现在知道了,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气。更何况我云游天下许久,江南道的诸位道友也许久未曾见过了。”
  “这一次趁着机会,能见一面是一面,我辈不得长生,时日无长啊。”
  道人叹息一声,颇有些意兴阑珊。
  此次兴之所至,前往了数家道观,才知道有许多故人逝去。甚至于有一家道院当中,已经没有了自己认得的面容,唯独那一株桃花仍旧如同当年,实在是物是人非。
  闲聊几许,道人最后将这一杯茶喝完,起身告辞,道:

    “东西既然已经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正好接下来去故友所在道观拜访一二。说起来我年少时也曾在哪里挂单修行,现在不知道当初的师兄师弟们还剩下几人。”
  卫渊道:“不知道是哪家道观?”
  老道笑道:
  “应天府,白云观。”
  送老道士离开之后,卫渊将那木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道被封起来的符印。
  和道士所绘制的符箓不同,这一道符印上有很浓郁的妖气,触碰的时候,会让人有昏沉入梦之感。哪怕不去直视,心中也会变得极端宁静,是之前伯奇在上山伐庙时众多行动组成员身上留下的印记。
  卫渊只是尝试询问张若素。
  没有想到,天师府居然真的还有。
  而自己这位还没有见过面的网友真的弄到了手。
  用手机道谢一声,卫渊方才注视着这印记。
  黑猫类跃下来,站在茶几上,用前爪扒拉着这个印记,古怪道:“你问张若素那道士要来这个东西做什么。虽然我和你说要在梦里对付伯奇,但是在你自己的梦里,你就不怕把你的脑子弄坏?”
  卫渊道:“那是以前……现在,我的梦里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去梦里看看,类你如果察觉到我不对,就咬我的手腕把我弄醒过来。”
  黑猫点点头答应下来,又道:
  “可你为什么不让昆仑天女帮忙护法?”
  卫渊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开口。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和珏解释情况,更不知道到时候两人该怎么相处比较好。况且,在那像是梦一样模糊的记忆里,最后的渊都老的不成样子了。更何况,若是被认为是转世都要找到珏,一不小心被看作别有用心该如何。
  他叹了口气,自嘲道:“为了防止被当做变态……”
  猫猫震惊。
  类往后蹿了一下,爪子放在手机上,几乎按住了1这个号码,作势要按,卫渊头皮一麻,连忙阻止,哭笑不得地发誓自己没打算在梦里做什么,好不容易才让这黑猫打消了按下那三个数字的念头。
  给这么一打岔,加上对于在梦中等待伯奇寻来的期待,卫渊也没有了继续寻找心理医生的心情,用了简单的冥思技巧,尝试将那些糟糕的习惯排除到自己的潜意识之外。
  吐纳,炼气,将那柄八面汉剑横放膝前。
  看到外面已经入夜。
  将那符印重新放在手心,闭目沉沉睡去。
  而在今日,王琪惊异地发现,在之前已经被拔除的一个符印又一次得出现在了自己的感应之中,这毫无疑问是陷阱。但是伯奇并不认为,那些已经皆被她入梦一次的人能有什么方法对抗她。
  梦中是伯奇的世界。
  即便是天师也不能在梦中对伯奇造成伤害。
  她循着梦境的联系,跨越一个个凡人的梦域,最后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梦,既古老又年轻,梦中的主体是一个正在制陶的人,动作机械而干燥,陶器看上去粗陋古朴。
  伯奇谨慎且克制地,踏入了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