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卫渊盗宝(感谢矢活吉的盟主)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3 10:32      字数:17185
    将军?
  沈寄风看着眼前黄衣女,她似乎清醒,又似乎还在梦中,无法思考。
  周围是流淌的洛江,旁边还有一座石碑,上面写着洛水渡三个古字。只是有些残破了,一切都很真实,沈寄风却无法自如行动,眼前那黄衣女复又说了几句,然后道:

    “贱妾不能亲自将此物送到姑娘身前,便在这洛水渡处等候。”
  “此事重大,万望速速来取。”
  复又再拜,便一步步退入水中。
  沈寄风心中着急,想要伸手去拉住那黄衣女,可这一动念,周围的环境霎时间如泡沫般破碎。
  “沈师妹?沈师妹你醒醒”
  “醒了,醒了。”
  沈寄风迷迷糊糊地被人唤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特别行动组同时有些担心的面容,张浩见沈寄风醒过来,松了口气,递给她一杯咖啡,道:『刚刚做噩梦了吗,一直在喊着停下』
  “你们跑了足足一夜,如果真的扛不住,先去休息一下吧。”
  沈寄风下意识接过咖啡,摇了摇头,道:

    “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困,现在已经好多了。”
  “继续吧,卫馆主还在鬼域里,必须想办法再进去一趟。”
  低头抿了口咖啡,微苦的味道刺激舌尖,感觉精神一振,沈寄风又想起刚刚那短暂却又真实的梦,按了按眉心。一时间未曾想到精怪托梦这一点上,只当做自己是不是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正在此时,她视线微微一撇,看到旁边桌子上有水迹组成字。
  “万望速来。”
  沈寄风瞪大了眼睛。
  不是梦!

    张浩注意到沈寄风的异样,道:“怎么了?”
  沈寄风摇了摇头,想到那梦中所见,呢喃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那个梦里,有个穿黄衣服的女人”
  片刻之后。
  引擎轰鸣。
  张浩右脚踩在油门上。
  特别行动组的车辆快速行驶在车辆上,他们刚刚询问了村子里的老人,才知道村子附近真的有一个叫做洛水渡的地方。只不过因为那地方水深,死了不少人。所以村子里的人基本不去那里,早已经荒废。
  他们刚刚问清楚了方向和路线,正往过赶。
  张浩咬着烟,手掌把这方向盘,道:“是托梦。”
  “能够做到托梦的同时,在你身边留下痕迹,至少有一百五十年到两百年的道行,这种精怪放在古时候,几乎是能经历一个国家由盛转衰的全部事件,这种精怪,这种精怪”
  他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形容,又猜测道:

    “这精怪已经有快两百年道行,她口中将军,又是指的谁?
  难不成是两百年前大明时的武将,生前立下赫赫战功,战死之后,被后人祭祀,成了这一片区域的土地或者山水神祇,察觉到鬼域的异样,才派精怪给你托梦?”
  “可这个时代,神灵基本已经全部消失了才是。”
  沈寄风道:“可能就是因为已经如风中残烛,才需要黄姑女来传讯。”
  “或许吧。”
  张浩应了一声,踩油门的右脚又加了点力气。
  他心里还是有些焦躁。
  毕竟之前应邀而来的卫渊眼下还困在鬼域当中,刚刚还说沈寄风累了很久,这几日他也几乎没有怎么睡,眼见有了点线索,哪里还能够按捺地住,又给了点油,越野车冲撞开道路上的杂草,终于找到了那洛水渡。
  几乎是看到这地方的第一眼,沈寄风脸色就有些变了。
  除去洛水宽度不能够和鬼域当中相比,这里的地势位格和鬼域饭店所在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是有江水流淌而过。而后几乎是以直角的弯曲度拐了一个弯,继续流淌离去。
  两人下车之后,快速走到了洛水渡石碑旁边。
  却没有找到那黄衣女子,沈寄风心神不宁,左右找了找。突然听到流水声音,转过头去,看到了一条黄鱼浮出水面,不断用尾巴拍动睡眠,沈寄风心中微动,下意识道:“黄姑女?”
  黄鱼连连点头。
  张浩听到声音,看到了那通晓人性的黄鱼,讶异之下也猜到了这恐怕就是那托梦精怪的真身。
  沈寄风在岸边蹲下来,看着那黄鱼道:“黄姑娘,那位将军要你给我们送什么东西?”
  张浩也是心中微动,一位大明末年,战功赫赫的武将。
  会有什么东西需要这黄鱼传递?

    他想起古时候双鲤鱼,尺素书的典故,不由猜想这黄姑女口中是否也有一封书信。然后就看到黄鱼游到岸边,张开口,吐出了一个坚韧的水泡,有一物落在沈寄风手中,少女只是看了一眼,身子就僵硬下去。
  张浩走上前去,好奇问道:“那位大明将军给了什么东西?”
  沈寄风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看向张浩,似乎有些懵,许久后才呆呆地道:

    『卫馆主的存储卡』
  “什么?!”
  看着手上那小小的存储卡。
  张浩和沈寄风一时相对无言,脑子都有些懵。
  黄姑女说是将军要她把这东西送过来。
  但是送过来的却是需要卫渊指纹才能取下来的存储卡

    沈寄风深深吸了口气,结结巴巴地道:“可,可能是卫馆主在里面遇到了那位将军吧。然后拜托这位黄姑女,把东西送过来。”
  张浩慢慢点了点头,道:『确实应该是这样』
  脑海中却回忆起卫渊战斗时候,杀气浓郁,就像是从古代沙场上冲杀出的战场剑术,夹着烟的手都有些抖了抖,头皮都有些麻了,沈寄风随身背着那个大盒子似的笔记本,将存储卡插入,快速调出了里面的内容。
  只有一个件。
  打开之后,简短的字铺展下来。
  张浩吐出口气,定神去看件内容,和沈寄风的神色都慢慢凝重下来,看完之后,张浩有些不敢置信道:“只是一夜不到的时间,卫馆主就已经把鬼域形成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沈寄风将件滑到最后,道:“卫馆主有事要我们帮忙。”
  她抬头看向那反弓煞,道:

    “掘开河道,把江水直接改道引走,直接破去这里的反弓煞,掘断鬼域根基。然后,卫馆主说如果可以的话,把这里的风水改一改。”
  “改一改?”
  沈寄风扶了扶眼镜,有些不明白地念道:

    “要改成比反弓煞更凶的西方白虎煞。”
  “越凶越好。”
  鬼域当中,气氛前所未有地热烈起来。
  四肢消瘦的饿死鬼拍掌大笑,青面獠牙的妖鬼行走于街上。
  桥下水女掩唇轻笑,立棺门前,鬼来鬼往,影影绰绰。
  好一出百鬼夜行!

    所有的鬼物都知道,今天是鬼王迎娶山上天女的日子。一旦鬼王娶亲天女,这个鬼域格局就将彻底成型,对于它们来说自有大的好处。因而这一天几乎所有鬼物都上山去给鬼王贺礼。
  但是总有例外。
  也有鬼物在这个时候还得要干活。
  一被开膛破肚的刀兵鬼满脸艳羡地看着灯火辉煌的山上,想来肯定有上好的肉可吃,心肝脾肺肾什么都不缺。但是他奉鬼王的命令,必须呆在这里看守一物,刀兵鬼遗憾地收回视线,准备回去。
  忽然!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几乎瞬间以膝盖压在了刀兵鬼的脊椎骨,将其狠狠地压制住,一只手捂着鬼嘴,另一只手如同短兵的断剑横着斩过咽喉,将这鬼物的脑袋直接割了下来,卫渊顺势翻滚,藏匿在一片草丛中。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传说中奉行信条的刺客。
  无声无息地靠近,无声无息地潜行。
  完美。
  卫渊松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到左边一只握着长枪的战死鬼呆呆看着藏匿在草丛里的自己,似乎那匮乏的脑容量无法迅速理解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和卫渊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找其他的鬼物。
  却早已被一道剑光斩下了脑袋。
  只是交手的声音毕竟还是有些大,门里有留守的鬼物听到声音,开口询问道:
  “怎么了?!”
  潜行失败。
  卫渊吐出一口气,认清楚了自己这种擅长正面攻坚,斩妖除魔的类型,对于潜行这种高难度动作来说还是太勉强,看了一眼气氛热烈的山顶,距离这里还有很远,且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得到那里嘈杂的声音,显然这边的动静基本传不到那里。
  索性放弃了悄无声息盗走羽衣的念头,堂堂正正的站起来。
  反手拔出八面汉剑,一脚踹开门。
  众鬼似乎没能想到会有生人敢这么堂堂正正进了鬼域,一时懵住。
  卫渊左手已抽出大威力枪械,对着群鬼快速将子弹打完。
  轰鸣而有节奏的枪鸣音被淹没在山顶的狂欢当中,破甲弹却打穿了此地鬼物的薄弱部位,溅射出了发臭发黑的脓血,打空子弹,这儿的几只鬼早就懵住,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卫渊已迅速逼近,右手中八面汉剑撕扯寒光,朝着那鬼物当头劈下。
  你好,司隶校尉。
  打劫。


  第六十四章 得手上山 (感谢番茄加柠檬万赏)
  山腰之上,百鬼夜行,狂欢无休止。
  青白色的灯光将整座山都照地阴气森森。
  狂欢,狂喜,无尽的欢乐喧嚣声音远远传出。
  而在山下。
  八面汉剑宽厚的剑刃震颤嗡鸣,重重劈斩,对面的妖鬼双手持枪用枪柄把这一剑拦下,剑身上气力越压越大,妖鬼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拼尽全力抵抗着这剑身上的怪力。
  喉中发出低低怒吼,因为拼尽全力,面容都有些扭曲。
  突而一轻,那剑身上力量突地直接泄了个干净,妖鬼反应不及,动作还保持着抵抗劈斩的模样,用力过猛,以至于往前踉跄了一步,空门大开,心中霎时焦急,想要重新调整架势,已经被一柄断剑反向卡主枪柄,顺势一削,卸去兵刃。
  再来就被八面汉剑直接斩了脑袋。
  倒在地上,彻底消亡
  卫渊吐出一口气来,将剑拄在地上,略略有些疲惫,一翻冲杀,他也稍微挂了点彩。可是相对应的,这屋子里的恶鬼全部已经被斩杀,倒伏一地,历经这一次鬼域鏖战,他那一路战场杀伐剑术和玄元剑诀倒是使得越发熟练。
  喘匀了气息,卫渊将长剑收入背后剑鞘,右手反扣断剑,缓步行走在这地方。
  这地方不算太大。
  一番寻找,靠着天女所说,包裹羽衣的巫蛊邪祟之术的气息,总算是找到了正主,出乎卫渊的预料,竟是被埋在了地里,卫渊撸起袖子,抄起妖鬼手中的兵器当铲子,挖了好一会儿,将那刀都挖地崩了刃,才将那盒子挖了出来。
  精巧华贵的木盒,却被一股虚幻的黑红色光芒包裹着。
  卫渊给自己手掌施了一道破煞诛邪符,又覆盖了法力,这才小心翼翼去抓那盒子。
  在他接触到盒子的时候,一股凄厉,哀绝的嚎叫声钻入卫渊耳中。
  “为什么,为什么!”
  “你我手足兄弟,你竟害我!你竟害我!”
  不必卧虎腰牌反应,卫渊卧虎决运转,就已将这杂念驱除。
  只是那一卷踏入饭店时候开启的卷宗《怪力乱神,怪之十七》,再度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化,原本画卷主体是客栈二楼望向天空的少女,以及倒伏地上,不甘死去的枯骨,可现在画卷上的一切都开始逆向变化,白骨生肉,荒土抽芽,散发淡淡白光。
  卫渊控制身体离开了这一处地方,隐蔽起来,画卷方才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故事要从久远的岁月之前开始。
  洛江边的城镇里,有一对富足的夫妇,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憨厚而稳重,小儿子轻佻张狂,夫妻二人心疼小儿子。却又烦恼他的性子,为了不让小儿子败光家业,他们去世的时候,把大部分家产交给了长子,并且要他照顾好自己弟弟。
  长子如约照做。
  时间慢慢过去,一切都波澜不惊。
  可小儿子却因为见到了一位美貌的少女,茶不思饭不想,竟然做出了极荒唐的事情。
  他知道那少女行善。
  于是在春日里,割了自己麦田里的麦苗,因此吃不上饭,像是糟了灾的灾民。
  成功见到了那位少女。
  但是他还是想着更进一步,可见到少女虽然衣着简单。却显然不是穷苦人家,而自己却没有家业,或许因此不能和那少女相识。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哥哥,跪地长哭,在他不断的讨要和争吵下,让哥哥一家离散,他却得到了自认为足以和那少女匹配的绫罗绸缎,美酒佳肴。
  但是少女却对这些并不在意。
  他痛苦地发现,那少女看向自己的眼光,和看向当日的灾民没有区别。
  他不甘心。
  他心里有火焰在烧着。
  这个时候,有一个邪术师找到了他——
  他知道了少女的身份,知道了该要如何才能将她留下。
  于是,他去找到了自己的大哥。
  卫渊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扭曲,手中木盒之上的怨气也开始爆发,晕染画面,让这一段画面更为真实,卫渊看到了昏暗的屋子里,一对长相相似的兄弟在饮酒,弟弟表现得很老实,似乎浪子回头。
  哥哥很开心,喝得酩酊大醉。
  却没有发现弟弟滴酒未沾。
  烛光泛起青色。
  哥哥大醉趴在了桌子上睡了过去。
  而弟弟举起了磨得森亮的斧头,朝着自己的兄长砍下去。
  最后他站在了血泊当中,道:

    “大哥,你和我是手足兄弟啊,就再帮我一次吧。”
  他以血亲愤恨不甘为药引,做了人间最为污浊之物,谎称自己的兄长身死,哭嚎连天,将心善的天女引来,与妖术师合谋,得以以巫蛊邪祟之术将羽衣封印,埋入地底之中。
  但是天女终究是天女,天地轻灵之气尚在。
  弟弟癫狂若死,不能近身三丈。
  直到有一日,引来了卧虎。
  卫渊眼前的画面缓缓消散。
  但是同时,有另外的声音响起,是之前的司隶校尉,嗓音沉静。
  “此人对外称天女为自身妻子,又写了所谓天女和凡人相恋的故事,实则尽数荒谬之言。但是有一件事情颇为诡异,当我等将其擒拿之后,交由大狱审问,诸多酷刑之下,他却只说,一切所为皆是父母留下的一头黄牛要求。”
  “是黄牛吃了麦田的幼苗,黄牛要求有绫罗绸缎,美酒美食。”
  “最后他杀的也是黄牛,是妖魔。”
  “其所说所言皆似发自肺腑。”
  司隶校尉的声音顿了顿,玩味道:
  “但是,他并没有牛。”
  “亦或者,确实存在这样一头牛,但是那头黄牛妖魔,就是他自己。”
  “他割了麦苗,于是说是妖魔所为;他欲要贪求绫罗绸缎,美酒佳肴,便说是妖魔所说;

    他弑杀血亲,却说自己在斩杀妖魔,一切所为,皆是牛魔,而牛魔,亦是他自身。”
  “将罪责推到妖魔的身上,故而能毫无愧疚,肆意妄为的人,本身亦是人魔之一。”
  “吾为杜预,大晋司隶校尉,后世之人,于此人魔之事,且行且戒,既为斩妖之人,勿令魔从心生。”
  司隶校尉的声音徐徐散去。
  而卫渊灵台所见的卷宗也终于露出了真容,就像是先前山君图一样,有神庙和妖魔两道变化,这画卷就像是被火焰烧灼了一遍,整体色泽霎时间变得灰暗,天空暗淡,大地高耸成山脉,遍地死气。
  山上天女笼罩清气,大地上一名青年昂首死死盯着天女。
  卫渊令卷宗缓缓旋转。
  青年的影子拉长,变成一只黄牛。
  黄牛和青年一同往前迈步,亦步亦趋。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卷宗在灵台中翻转一遍的时候,青年和牛魔融合为一,不分彼此。
  其皮肤如同被烈焰燃烧过,焦黑而扭曲,出现道道狰狞裂痕,面容可怖,双瞳全黑,回首看向卫渊的方向,咧嘴微笑,满嘴森森利齿。
  卫渊徐徐吐出一口气,画面终于彻底消失。而似乎是因为刚刚画面的缘故,封印着羽衣木盒的黑红色气息缓缓扭曲涌动,卫渊伸出手,虚按在这封印之上,道:

    “且散去吧,你那冤仇,我自当为你讨回来。”
  黑红色气机升腾,化作一青年,跪伏虚空叩首,方才散去。
  卫渊将木盒塞入怀中。
  抬头看向那山,抬手驱鬼,伪装了自己生人气息,装作是来贺寿的鬼物,快速朝山上而去。


  第六十五章 且给他一剑(感谢梨花看海棠的万赏)
  今夜山上,那诸群鬼喧嚣不止,早有大坛大坛的美酒被抬了上来,众鬼喧嚣碰杯,喝了半晌,已经皆有了三分醉意,或者抓住个断头鬼,和它划拳;
  或者寻了个饿死鬼,与它拼酒,山腰之上,早已乱糟糟一片。
  卫渊借着驱鬼之术,招来一身的鬼气缠身。
  面色如常,混入了这一森罗鬼域。
  这处鬼王大婚的所在,虽然喧嚣,但喧嚣之音中却又极为诡异,笑声或者尖利,或者诡魅,忽前忽后,让人毛骨悚然。
  寻常人接亲大婚,都是用的颜色很正的大红灯笼。但是现在这里却点着了一盏一盏青色的油灯,散发出幽幽的青白色光芒,其中油脂发白烟,引得生人反胃恶臭,却令群鬼狂欢如醉酒。
  大盘大盘的血肉美食放在桌上,地上,任由群鬼去取,妖鬼露出那尖牙撕咬,时而大口灌酒,时而放声大笑,有身上沾满水渍的桥女拍打青石,似在如人唱曲,唱至性起,婉转低吟:

    “夫君也,且听我一言,夫妇年纪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两肢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哪如死人香?”
  音调低吟诡异,词句森然,叫人背后发凉,众鬼群妖却是听得行起,纷纷叫好。
  幽影婆娑。
  鬼气森森,好一处幽冥盛景!

    卫渊忍住拔剑把此地尽数荡平的冲动,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阴鬼游魂,一枯瘦鬼物见卫渊手中无酒,半醉笑着端起酒坛凑过来,打着酒隔儿道:
  “咦?你不喝酒吃肉,且要去哪里?来吃来吃!”
  卫渊只推脱道:“要留出肚子,吃待会儿的主菜。”
  鬼物一怔,恍然笑道:“哈哈,原来你是等着山下面那几十个生人啊,好眼光,好胃口。不过这明日才是大婚,今天只是接亲,那些个生人主菜得要明日才能一尝味道啊,你怕是要饿一日功夫。”
  卫渊眼底转冷,却只如常笑道:

    “只消想到那些生人,如何还能吃得下其他?”
  鬼物颇为认可地点头道:“确实如此。”
  卫渊还要往上走,那鬼瞅了瞅他,突地道:

    “这老兄,你上山难不成是要去看天女大人?”
  卫渊面色不变,呵呵笑道:“这明日就是大婚,这不是想要凑上去看看,天女到底是和人间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么?”
  “不要看我,你难道就不好奇?”
  那鬼听了先是点头,又连连摇头,道:“我且劝你还是死了这一条心,天女虽然香气诱人,可却不好凑过去啊,这些时日多少个兄弟想去闻一闻肉味儿,都给那清气打得魂飞魄散,你去了不也是这么个下场?”
  “眼见着这时候,你可勿要去找死。”
  这鬼物半醉之时,才劝了几句,就见到那『鬼』已经走得远了。
  索性也不在意,又灌了两口酒,拉着周围几个熟悉的鬼物,说着又有哪个小鬼贼心不死,想要去瞅瞅天女模样了,众鬼群妖便是哈哈大笑,彼此劝酒,猜着那不知死活的家伙何时灰飞烟灭,并不放在心上。
  卫渊很快摸到了地方。
  是一座木质的阁楼,周围竟无看守,不过想想也能知道,阁楼附近永远弥散着一股清气,和鬼气对抗,就是有鬼胆大包天想要进去,也会被清气搅地烟消云散。
  长此以往,鬼王对这地方的防备反倒不那么放在心上。
  只是眼下所见,鬼气不断升腾翻涌,向前逼迫,反倒让清气不断内缩,已经维持不住最初的抗衡局势。
  卫渊靠近之后,反手取出腰牌,隐隐低沉虎啸。
  也不需言语,阁楼内天女已察觉到了他已经到来,笼罩着阁楼的清气出现一条道路,卫渊便闪身进去,进入同时,解除驱鬼,令那一道趋势的鬼气在这清气下溃散。
  山下群鬼感知到了清气波动,然后就是一股鬼气散去。
  皆是大笑。
  “又有不知死活的家伙去了。”
  “哈哈,不管他,这种蠢货这几日多的是,喝酒喝酒。”
  卫渊眼前的视野微亮了下,然后就恢复正常。
  已进了一间古色古香的阁楼之中,屋子里应有尽有,素净雅致,一侧还有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红色嫁衣。显然未曾动过,而一身白衣的天女神色浅淡,坐于蒲团之上。
  卫渊收回视线,将怀中木盒取出,放于天女身前,道:
  “幸不辱命。”
  即便天女一直表现得沉着冷静,此刻仍旧有稍松了口气的感觉,看到那木盒之上封印已经被除去,略微有了些讶然,冲着卫渊点了点头,道:“多谢。”
  手掌轻抚木盒。
  盒中亮起一团清气,慢慢流淌向天女的方向。只是毕竟隔了一千多年岁月,这汲取羽衣法力的过程并没有卫渊想象中的那么快,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卫渊盘腿坐在一侧,运转卧虎决恢复精神,以待可能到来的恶战。
  心中亦有一处不解,略作沉吟,询问道:
  “有一事在下还是不大明白。”
  “当年卧虎既已发觉此事,为何不曾将姑娘救出?”
  天女答道:“那一代卧虎本打算将我送回山中,但是污浊之气沾了羽衣,我当时又法力耗尽,需得先以三年时间,让邪气散去部分,才能取出木盒羽衣而不反伤于我。”
  “那为何……”
  “只可惜两年之后,当代卧虎领将军印玺,率军灭吴而去。”
  “而后,有一邪道人,将我羽衣带走。”
  邪道人?

    卫渊讶然,想到了号称能令鬼王强娶天女的道人,以及从那个道人处流传出来的各类法咒,不知这两者之间是否会有所联系,心中沉吟,天女也全神贯注汲取羽衣之中法力印记。
  屋中渐渐沉默下来。
  方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突有一股阴气逼迫而来。
  卫渊猛地睁开双目,抬手握剑,看向阁楼门口方向。
  而天女汲取法力的速度也显然加快。
  卫渊按剑,徐步往前,从窗缝向外看去,旋即背后发寒。
  见得了一众鬼物,身穿暗红色长袖衣衫,抬一十八抬大红轿,自山下而来,有唢呐声音自雾气传来,此当是红事喜乐,却奏得丧曲白调,鬼气森森。
  一般人婚嫁所用的大红色,颜色热烈,能够驱邪。而这些鬼物所穿的红是那种暗红之色,色泽不正,在鬼气当中影影绰绰,只能让人联想到即将凝固的鲜血,直奔着此处而来,先前能够用做防御的清气,现在竟节节败退。
  是鬼王接亲的队伍。
  卫渊回头看了一眼天女,显然恢复实力还需要一定时间准备。
  要是让那些鬼物冲破清气,闯将进来,一切皆休。
  而以他一人实力,最多冲散寻常妖鬼,就会被鬼王斩了。
  天女睁开眼睛,收回手掌,似乎打算以不完全之身和鬼王较量一番。而卫渊也看到来接亲的鬼物当中并没有鬼王存在,见到天女起身,右手抬起虚按,轻声道:

    “且慢。”
  天女疑惑看向卫渊。
  卫渊想了想,拱手道:“且向姑娘讨一道幻术障眼法。”
  少女一怔,然后瞪大眼睛,道:“你?”
  司隶校尉提了提八面汉剑,笑道:
  “今日这花轿,卫某替姑娘坐了。”
  声音微顿,斩钉截铁道:
  “且给他一剑!”


  第六十六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感谢llls4一万五千起点币

    当,当,当——
  清脆稳定的敲门声落下,穿着暗红色衣物的鬼物抬着红轿,寂然无声地站在阁楼门口,一低矮弓腰的老虔婆嗓音渗惨道:
  “夫人,吉时要到了,还请上轿。”
  门内自是没有反应。
  这老妇人模样的妖鬼并不意外,又敲门呼喊了几次,见门内天女仍不回应,便有两名极为高大健硕,青面獠牙的鬼物上前,佩戴克制清气之物,打算强行将那位天女请出门来。
  可还没动手,只听着吱呀一声,那楼阁木门竟然主动开了。
  群鬼讶异看去。
  身穿红色嫁衣的天女已经站在门前,甚至于已经主动盖上了盖头。
  双手叠放腹部。
  只是一言不发。
  这一幕倒是出乎预料之外,而那老妇妖鬼诧异之后,也只是当做这倔强了足足一百余年的天女终于算是想开了,倒是省了一番麻烦,弓着腰肢赔笑道:

    “夫人竟已经准备好了,还请上轿,上轿。”
  “你们几个没眼色的,还不快快让开!”
  众多妖鬼齐齐分散开,却也呈现包围模样。
  轿子微微往下倾,有妖鬼拉开了轿门的帘子,等到天女沉默不言地坐上了轿子,这才把帘子放下来。然后十八只妖鬼齐齐发力,把这轿子抬起,阴惨惨的唢呐声音再度响起来,老妇模样的妖鬼脸上挂着难得得意的笑容,尖着嗓子喊道:
  “夫人上轿!”
  “下山,回府!”
  一众妖鬼簇拥着暗红大轿,浩浩荡荡地往山下鬼府而去。
  沿路早有诸多妖鬼们凑在了道路两边儿,在轿子路过的时候,就不断地鞠躬弯腰,口里说着些恭贺的漂亮话,眼睛则是往红轿子上瞅着,盼着能不能见到那天女真容,最后自是遗憾收场。
  天女下山的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鬼王耳中。
  男子霎时站起,眼底有无边惊愕狂喜:
  “什么?!天女她愿意下来了?!”
  “你没有欺瞒我?!”
  “小的不敢!”
  妖鬼跪地叩首,将那天女最终出门,已经身穿嫁衣,坐上红轿被抬下山来的事情都一一说了,最后说那天女现在已经在鬼王为了大婚而修建的鬼域府邸当中。
  这件事情很多鬼物都瞅见了,真的不能再真。
  鬼王左右来回踱步,面容欣喜几乎按捺不住,旁边穿黑色道袍的男人诧异,道:“奇也,怪也,那位天女这百年间都坚守防备,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放弃?

    按照推算,她的法力还需几个时辰才会耗尽。”
  “恐怕有变,或许天女是打算最后对你出手。”
  鬼王不在意地摇头道:“无妨。”
  “她没有羽衣,就没有道行,清气用来护身尚可,伤不得我,便是能伤了我。若是能够让她稍微出一口气,能够知晓我的一片真心,那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按照推算,她剩下的修为,甚至攻不破我的防御。”
  声音微顿,复又似想起来什么,呢喃道:

    “是了,她应当是想要救那些生人。”
  “她原本就心善。”
  “她若是愿意跟了我,那些生人,暂且放他们一命又如何?”
  转头对叩首的妖鬼道:“且去,将那些生人先压下去,这一次本王大宴,三日内不准你们碰那些生人血肉。”
  妖鬼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是得三日之后,大婚已过,再开肉宴。
  彼时木已成舟。
  自无不可。
  妖鬼叩首道是,往后退了出去。
  鬼王深深吸了口气,虽是妖鬼,却有生前心绪激荡之感,呢喃道:

    “终于……”
  今日提前婚宴。
  天女不再抵抗,让鬼王欣喜不尽,当即吩咐了群妖众鬼,大开宴席。只是未能将那些生人压上来,来一顿鲜活味美的人脍,让那些妖鬼有些遗憾。但是又有知情的恶鬼将鬼王打算传出去,知是三日后再开一宴,于是众鬼便心中大喜。
  饮酒食肉,欢呼祝祷之音不绝于耳,一片热烈。
  鬼王端酒敬诸妖鬼一盏,旋即让诸鬼自便,今日美酒美食,须得尽兴才好,让这群魔乱舞一幕更为热烈,方才回身对那道人道:“今日我能够如愿以偿,全有赖于道长之恩,应允之事,绝不敢忘。”
  “今日宴席,还请道长尽兴。”
  黑衣道人点头,漫不在意地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道友自便即是。”
  于是鬼王便驾起一阵黑风,回到了自己修建的那鬼府,那模样依稀还有往日居所的样子。却又要比生前的居所更奢华,他迈步往前,挥袖让府邸当中的众多妖鬼都散去离开,远远看着主屋亮起了灯光,天女带着盖头的剪影落在窗上。
  只饮一杯酒,鬼王就觉得自己要醉了。
  竟已有了酒酣耳热之感。
  伸出手解开了衣领处的结扣,一步一步迈步往前。
  人间有诗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他亦有此感。
  推开门,见到红烛旁边,天女身穿红色嫁衣,盖着盖头,安静坐着。
  月下观花,等下观美人。
  鬼王咽了口唾沫。
  不知多少次梦中所思,梦中所想,今日即将成真,狂喜地让他甚至觉得这是不是也是一个梦,每靠近一步,过往的记忆就更清晰一分。
  少年之时初遇,惊为天人。
  而后得来了绫罗绸缎,美食醇酒,她的不屑一顾。
  乃至于自己不惜以邪术将她的羽衣封印迈入地下。
  过往一切,历历在目,却又仿佛一场幻梦。
  鬼王坐在了天女身前,轻声道:“终于……你终于是我的了。”
  他端起桌子上的酒,倒了两杯,含笑道:
  “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要这样做了,放心,这是凡间的酒,是我们当年,城中酒肆里卖得最好的那种,是我花费百年时间慢慢摸索,慢慢重现的,只得这两盏,来,试试看。”
  他倒了两盏,递过去一盏。
  天女似乎迟疑了下,还是伸出白皙手掌,拈起一杯,低头饮酒。
  鬼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大醉。
  趁着天女低头饮酒的关头,拿起金杆挑起红盖头。
  这一刹那,仿佛时间都变慢了。
  那是他年少时的一往情深,是他长大后的魔根深种,是他的神佛,亦是他的妖魔。但是现在都结束了,他心中没有了那焦灼的妒火,只剩下温平如水的情意,红盖头落下,鬼王醉眼朦胧看去,然后脸上的神色却一下僵硬凝滞。
  那是个眉眼英挺,嘴角含笑的青年。
  红色嫁衣如同泡沫一般破碎。
  青年拈起酒盏,仰脖饮酒,鬼王百年心血被一饮而尽。
  “好酒!”
  他洒然大笑。
  话音尚未落下,掌中青锋铮铮鸣啸,已经当头劈落!
  “吾当还礼也!”
  大型挖掘机引擎的轰鸣声始终不曾停下来。
  张浩盯着黑眼圈,眼里面满是血丝。
  足足两日,从市里紧急抽调了一整个工程队,浩浩荡荡奔赴了这渡口。然后三班倒地疯狂开工,硬生生将这一处的洛江改道,只差最后凿开一层,就能够让洛水转向,让那反弓煞彻彻底底地荡然无存!

    张浩握着图纸,重重一挥手:
  “用挖的太慢了,把挖掘机撤下来!”
  “上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