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烟波江头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2 11:03      字数:8496
    天道正位后, 堪称海晏河清。


    全天下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上生长着。


    当然,也有些敏锐的人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


    比如沧州海岸边悄然撤销的沿海防线,已经有不少的海族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到岸上来。


    那个既有着卫家血脉, 又拥有半妖之躯的卫家少年家主拥有着和他过于秀美的容颜不相符的雷霆手段,迅速整合了沧州大小势力,短短时间让沧州齐心如同一块铁板。


    又比如剑尊归宗后,直接将崔嵬剑阁全权交付给了梅若白,自己留下一句“闭关”后, 又再不见踪影。


    剑尊向来是这般性子, 剑阁弟子倒也不觉得惊奇,可天衍、北尘甚至明心书院都传来类似的消息,就有些引人深思。


    听闻太华峰那位习剑的大弟子已经化神境, 按照天衍的门规,已经到了可以独掌一峰的时候,而天衍至高的那位也已经开始将太华峰事务转交到对方手中。


    同样的事情在北尘和明心书院也有发生, 因此还传出个不知准不准确的江湖传言, 不知从何处传来天南学府如今的某位教习是原先广息先生精心培养的明心书院的未来院长, 谁知中间被明烛截了胡。


    于是这几日便传出广息先生跑到天南学府去找明烛要人的消息。


    不仅人间,妖域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现任妖皇月浮退位, 将妖皇之位交还给了妖族年轻的凤尊离朱,这位终于治愈好一身来自上一代传承的旧创的凤凰,将会承担起妖族沉重的责任继续走下去。


    自那一战后,天下形势大变。


    原本的天下三宗, 只余其二,道尊已逝, 归元的中坚弟子要么灭于沧州, 要么溃逃而出, 自认离宗。


    曾经的庞然大物,如今只剩下昇州地标的归元山依旧屹立。


    可哪怕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但这些消息影响之大,稍微泄露一丁点,都能引得人心惶惶。


    明眼人都猜出了这都和天道正位有关,可屹立于风暴中心的天南学府却至今大门紧闭,让人猜不出个中缘由。


    最诡异的是,这些话题在仙网都似乎成为了一个禁忌。


    仙网素来是自由之地,鲜少有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一两次,人们只当仙网出了些问题,可这次持续时间有些长,人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就像是有一双手在暗中将那些讨论都抹去了一般。


    而这些议论纷纷的人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不止他们想知道明烛的下落,各宗宗主甚至天南学府都在寻找明烛的下落。


    天道正位那日,天南学府倾巢而出,府中只有几个不善战的学子在藏书阁中没有出门,亦不知明烛回来过。


    待到一切平息,天南学府的人纷纷赶回来之后,见到的只是山长空荡的院落和屋子。


    还是霜天晓将她的房间细看了一圈才发现她书阁中少了一本画册,才确定她真的回来过。


    近日来,天南学府的门已经快被敲破了。


    最先来的是云微,凌珑跟她一道,紧跟着就是广息也到了。


    颜准仍是从前那副铺张的作风,被丹阳谷弟子八抬大轿抬过来的。


    不过三日的功夫,斩仙会的一众核心成员悉数到齐,每个都摆出了十足的架势要见明烛,一副见不到就赖着不走的样子。


    霜天晓见状,索性将这烂摊子扔给横舟不管了,自己低头绣起了花。


    对着这群祖宗,横舟一个头两个大。


    她眼下正听着祖宗们在殿里闲谈。


    “近月已经化神境了,真快啊。”凌珑叹道,“我家徒儿还差点,距离接手北尘差得更远,便将一切都交给师妹了。”


    言语间,颇有种我走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架势,听得云微眉心一跳。


    说到这个问题,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群独掌一方的大能,竟和和气气地聊起了弟子的教育问题。


    横舟对上广息和善的目光,有些微妙地将眼神错了过去。


    聊到弟子们的教育问题,就很难不看云微和即墨青夜。


    这两人,一个是弟子各个都很有名,另一个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哪怕从未操心过剑阁事务也让剑阁依旧铁板一块,靠的就是几个靠谱弟子。


    广息幽幽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到云微身上,语气无不羡慕:“云道友的四个弟子,个个都是能人,大弟子是年纪轻轻就名扬天下的年轻一代领跑者,二弟子——”


    众所周知,云微的二弟子如今已经成了妖族新任的妖皇。


    月浮冲他露出一个无事的笑。


    广息这才接着道:“三弟子虽声名不显,但她所修之道却颇为独特,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开辟我仙门新的流派。”


    “四弟子,我对她印象颇深。”广息说完,好奇地看向云微,问道,“说到这个,云道友的小弟子似乎已经很久未曾露面了,莫非是在闭关,还是云道友对她有其他的修行安排?”


    云微:“……”


    她一下哽住了。


    这让她怎么说。


    难道要跟这群人说,想不到吧,我那小弟子就是明烛,惊不惊讶,意不意外。


    偏生,这时候颜准也来起哄。


    颜准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我当时就说,你那小弟子是个千载难遇的丹道天才,就该让她去丹阳谷当我的弟子,让她待在天衍完全是浪费她的天赋。”


    云微微妙地瞥了颜准一眼。


    凌珑白了颜准一眼,插话道:“我瞧着她武道天赋也不错,当时还想让她来北尘跟我习武,可惜了,终究是没抢过云微。”


    云微表情越来越奇异。


    一瞬间脸色变化之丰富,哪怕是凌珑这个多年故友都很少见。


    谁料这时一直在旁边低头绣花没有说话的霜天晓突然冷哼一声,说到:“她要学丹道,那也该跟我学才是。”


    砚青忍笑半天,也忍不住接话:“不错,她要学武道,也该是我来教。”


    说完,他跟霜天晓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开。


    他们两个真老师看着这群挂名老师争来争去,场面还真有挺有趣。


    凌珑和颜准一脸莫名。


    云微掩面,不忍再看。


    ……


    烟波江边,江风习习。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全天下都在寻找的明烛悄然出现在了这里。


    和任平生初次到来时一样,江边的香雪兰不因季节气候的变化而改变,如今正值寒冬,可这花却依旧盛放,在月下江风中轻微摇曳着。


    “我其实打算做完最后一件事再来见你的。”任平生在江边席地而坐,江涛阵阵拍岸,水花溅起,沾湿她的鞋尖,“但这次我是真的有些生气。”


    非墨在她指尖转来转去,被转得有些毛躁了,不耐烦地转头戳了任平生一下,任平生才住了手。


    她望着滚滚烟波江,目光悠远绵长。


    “可我好像是最没有立场生气的人。”


    很多事情,只需要一个线索就能彻底串起来。


    她在千年后重生的时间点,正是帝星的传言最盛之时。


    她看似是孤身一人来到这千年后的,可素光尘却又仿佛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你算无遗策,算准了每一步,算进去了夜白的一千年,甚至将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素光尘本可以不死的,她的境界能力强弱始终是个谜,可她都能在未来为任平生准备好一切,就代表她自己同样也能在未来活下去。


    可她没有。


    任平生太了解素光尘,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对待旁人甚至算得上冷酷。


    并非是素光尘是真的冷酷无情,恰恰相反,素光尘是行的是有情道,掌的是大爱而非小情。


    素光尘的冷酷是种天地不仁大道无情的冷,和她从未言说的大爱交织,构成了那个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的智者。


    或许因为她推演参悟到了太多天机,却又注定不能改变所有人的未来,于是她只能选择那个唯一的正解,无论过程中会有多少牺牲。


    所以她放弃唾手可得的在未来活下来的希望,一定是因为,不仅是夜白,她自己的死,也是通往未来唯一正解的一环。


    “素光尘啊……”


    任平生轻喃了句这个名字,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她。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任平生深吸一口气,尾音有些发颤。


    “归一秘法,以身为祭,将一切的灾祸都引入长河中陨灭。“任平生垂眸望着江面,轻声道,“归一秘法的代价是肉.身永远的陨灭,你们的肉.体将永远的离去,灵魂将在无尽的飘荡之中,耗尽神念后走向灭亡。”


    “可素光尘,这么多年,你的灵魂去了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微漾的江心月。


    任平生半晌无言,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壶,拔出塞子后里面的酒还是温热的。


    “拿的砚青的宝贝,他这会儿估计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又得骂我没良心,是个滚蛋。”


    琥珀色的酒被缓缓倒入江中,很快汇入江水,再也看不明晰。


    任平生长舒一口气,拍拍手站起身,唇角轻勾,笑容比起以往都要更加轻松些:“谁管他啊。”


    心里最后一道结也解开了。


    任平生将壶底仅剩一点酒一饮而尽,感受着呛人的酒气一下冲上眉心,辣得她眼眶都泛红。


    “是时候了。”任平生自顾自说着,手腕一翻,非墨已经被她稳稳地握在手里。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这里将这一切做个了结,若是扰了你的清净……”


    任平生说着,轻笑了下,眼中闪过从前那般骄矜又有些狡黠的光。


    “谁管你啊。”


    江风似乎比酒气还醉人,非墨在任平生指尖一转,似虚似实的山河图在天地间铺展开,不偏不倚,正好将烟波江尽数笼罩进去。


    她心念一动,山河图这属于她的领域与界域相连,同样也与为天地命理跳动着的那颗心脏相连。


    千年时间,殷夜白让自己的身躯被真仙控制,神魂早已经互相侵染。


    他用血肉搭建的天梯,同样也将真仙系在弦上。


    任平生抬手,拨动天梯上那根无形的弦,远在真灵界的真仙感应到一种仿佛同他紧密相连的不可抗力束缚着他,连同神魂和躯体一起被强行拖离了真灵界。


    穿过一重又一重虚空和界域,真仙被自己熟悉的属于殷夜白的力量拖拽着,一路坠入大荒之中。


    山河图现的瞬间,分散于各地的道成归们同时感受到了异样。


    云微眉峰微凛,搁了筷子,将嘴里鲜嫩的烤仙鹤肉咽了下去,顶着太华峰两个弟子外加云涯子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有点事,出去一趟。”


    那语气平淡到像在说我出去散个步。


    云涯子心下一跳,连忙问:“师姐你干什么去!”


    云微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想了下,说道:“去看看我弟子如何了。”


    话音刚落,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云微口中是哪个弟子,云微的身影就已经彻底消散。


    徒留太华峰一地空寂与不安。


    行至半路,云微发现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凌珑静悬于半空,望着烟波江心的方向,感受到云微从后方而来,轻嗤一句:“又想一个人跑?”


    云微无奈摊手:“哪敢。”


    这个时间,明心书院的晨读刚开始。


    天只微微亮,书院中已经读书声朗朗,广息如往常一般从读书的学子间走过。


    学子们并没有将他当成道成归大能,只是像寻常书院中院长与学子那般唤了声:“院长早,去城东喝早茶吗。”


    这是广息的习惯,今日却不得不被打破。


    广息也没有多言,只是冲学子笑了笑:“是啊,早些去更新鲜。”


    他靛蓝的衣袍挥了挥,信步走出学院,如同以前的每一个日出。


    可一个眨眼,他已经消失在了人烟渐起的街头。


    颜准在丹阳谷同样感受到了异样,他起床迟,现在被迫披着外袍起身,犹豫片刻,自言自语道:“有霜祖师在,应该用不着我。”


    他如此说着,却抬手招来了弟子:“去吩咐谷中上下所有丹修医修都不要离谷,做好有重要病人的准备。”


    弟子不明所以,问道:“谷主,多重要的病人。”


    颜准瞪了他一眼:“比天还重。”


    弟子瞬间一凛。


    颜准来回踱步片刻,不知过了些什么想法,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身寝衣披着外袍就向着烟波江而去。


    妖域,魔域,月浮与魔尊几乎同一时间向烟波江奔去,妖域魔域离得近,两人在途中打了个照面。


    魔尊僵了下,立刻板着脸说道:“我只是喜欢斗法。”


    月浮笑眯眯点头:“嗯嗯,你只是喜欢找人斗法,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当然也有人比他们反应都要快些。


    砚青的身影快到几乎化作一道剑影,他背着霜天晓也丝毫没有影响速度。


    霜天晓在他背后眼眶通红地怒骂道:“混蛋,这个混蛋!”


    砚青咬牙切齿,同样道:“确实混蛋!”


    “她就是仗着我能救她!”


    “所以啊,大医师。”砚青没有回头,语调温缓下来,“我们的命,都交给你了。”


    霜天晓狠狠拍了下砚青的脑袋:“你也是个混蛋!”


    砚青朗笑一声,将霜天晓放在距离烟波江近些还足够安全的地方,背着他巨大的剑匣,只身闯入了烟波江头属于山河图的结界之中。


    ……


    坠落感稍微减轻,真仙睁开眼,迎面而来,正是东流不绝的烟波江。


    江头薄日初升,是个好天。


    任平生抬眸,对上的是真仙惊怒而又复杂的眼神。


    静默不过片刻,真仙朗声大笑起来:“你竟敢让我再度降临此境,你当真敢如此!”


    “明烛,你可知若我此战得胜,你们费尽心血所做的一切弥补就彻底白费了!”真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痛快,宣泄道,“枉你聪明一世,居然会——”


    可话音未落,真仙却顿了下。


    他眼神慢慢深沉下来,神魂伸展开,却不像曾经在大荒那般伸展自如,倒像是被什么颇具韧劲的东西拦住了,又将他的神识弹了回来。


    “不,这不是大荒……”


    真仙缓慢抬眼,沉声道:“这是虚空。”


    任平生道:“这是虚空,亦是山河图。”


    转眼间,真仙就已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一次胜利还不够,她要的是永绝后患。


    她要杀死他,连同他的神魂与肉.身。


    她甚至不满足于此,她要在旧友化身的江河之上杀死他,让被他伤害过的大荒的天地万物亲眼见证这一切。


    可她不会再给真仙任何伤害这个世界的机会,更不会让殷夜白的牺牲白费。


    于是便有了令辟一方虚空被架置在烟波江上,以山河图为界,让真仙看得到,却永无可能再次触碰到这个世界。


    “山河图是我的领域。”任平生轻声说,“领域来自于所修之道的极致,亦来自人心深处最大的愿景。”


    “这幅山河图,是那个曾经因你而不得不埋藏的千年前的世界,是我的故园山河。”


    那个山河牺牲了整整一代人的性命,才托着她走到如今。


    任平生提笔,浅淡的墨痕在笔下月下浮现。


    真仙面色微沉,冷声都爱:“你真以为仅凭你一人,能杀得了我?”


    任平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今日只会有两个结果。”


    她一字一句道:


    “你死,或你我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