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的灵魂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2 11:03      字数:9587
    虚空, 任平生去过不止一次。


    但大多都是一千年前去过,且都只在虚空边缘徘徊,没有深入太多。


    并非是当时的她做不到或是不敢, 而是没有必要。


    虚空之中除了无穷无尽的风暴,就只剩吞噬一切的混沌,被混沌沾染上,极其容易在虚空之中迷失,若是被混沌彻底吞没, 那就会连同神魂一道彻底迷失在虚空之中。


    这些迷失在虚空中的人肉.身和神魂其实并没有消亡, 但却被混沌夺走了神魂中的“灵”,只能彻底沦为虚空中的迷失物。


    这次要深入虚空,任平生不敢像上次那样随性而为, 她要做更多的准备。


    任平生去了梦微山城下最大的一处坊市,不得不说,凌叶轩做生意是真的很有一手, 旁人难以插手的梦微山城中都有凌叶轩的店面。


    任平生这次走进凌叶轩时, 穿着天衍的蓝白相间的道袍, 店员只当她是在此驻守的寻常天衍弟子,并未多想, 脸上露出客套的笑容问道:“这位道友需要些什么,我给您介绍下?”


    任平生:“药市在几楼,我自己去就行。”


    店员了然:“看来是熟客了,药市在三层, 您若需要某种丹药,也可以直接在三楼东北角找人购买, 市面上常见的丹药, 从一品至四品我们凌叶轩都有的, 若您需要五品以上的丹药的话,就得找我们凌叶轩的炼丹师专门炼制了,这种的话需要提前半年时间预定,若是碰到一些稀有药材,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任平生对他们这套早就已经很熟悉,先前凌叶轩的主人还曾邀请她当凌叶轩的特邀炼丹师,只是被她拒绝了而已。


    婉拒了店员的引路,任平生独自上了三楼药市。


    梦微山或许是大荒的灵植药材资源最为丰富的几个地方之一。


    这里的所有灵植全都生长在神树的根系所在的山域之中,哪怕是寻常可见的玲珑草也比外界要更加富有灵气,也更多了些外界罕见的稀有灵植。


    任平生照着霜天晓给的药方找了一圈,竟然将这一张药方上所需的大半药材都找到了,仅剩的两味药,一个只生长在鬼域,另一个就得她去虚空中碰碰运气了。


    好在任平生现在勉强算得上是个有钱人,在凌叶轩扫荡式购入一圈后仍然有不少富余,任平生带着买好的药材离开,又逛起了梦微山下城池中的坊市。


    这里的坊市几乎没有凡人,全都是修真者,除开大型的店面外,其他多为在此处驻守或是修炼的人,因此坊市中的小摊主人也是经常更多,且多为以物易物。


    沉星墨在上次一战中全部消耗完了,任平生也不指望自己还能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再碰上一次沉星木。


    她决定像以前一样,自己制作符墨。


    符墨的制作其实算不上难,毕竟符墨和寻常墨汁的区别之处也只在于符墨有着充盈的灵气,能够将符文在符纸上固化,保存符文的效用。


    故而市面通用的符墨比起普通的墨汁而言,多半也只多了一道工序,那就是将一种修真界相当常见的灵植炼化后倒入其中即可。


    但这样的符墨已经很难跟得上她的需求,照山河功法乃是她自创,其中有字符无数,甚至可以汇编成册,但寻常的符墨连她所创五阶的符箓都难以发挥出完整的效用,更别说六阶七阶乃至更高阶的符。


    一千年前,任平生就觉得寻常的符墨不好用,自那时起她就开始自己制作符墨,而且把这一道玩出了花,她的符墨配方在当时的符师之中是千金难求。


    任平生正和一个摆摊的弟子商量,用丹药换他手中所有的灵植,那弟子抽了口气:“真的全都要?”


    任平生点点头,那弟子欣喜不已,心道自己这堆灵植里面确实有珍品,但大多还是山中常见的普通灵植,她却要用三枚二品丹药和一枚三品丹药来换,自己简直赚大发了。


    任平生也冲他笑了下,心道这位道友的灵植重点不在精而在种类多,省了她跑好多地方的功夫。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赚了。


    任平生刚掏出芥子囊打算取丹药,动作突然一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抬眸望向天衍驻地自己的住所,眼底划过一丝微澜。


    那弟子见她停了,还以为她要反悔,刚想说话,就见她把丹药往自己手里一塞,将所有灵植打包,飞快地走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


    任平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天衍驻地。


    刚才她感应到自己在住所设置的阵法被人触动了。


    有人暗中潜入了她的房间。


    任平生眼底划过一抹暗色,她早就预料到极暗之日后会有人有动静,故而在她的住所乃至整个天衍驻地都设下了阵法,却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


    行至院外,任平生的脚步放轻了,叫人几乎无法察觉,她避开了自己设下的阵法,完全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靠近了自己的房间,手指在窗边一点,阵法被启动,如水波般荡开,一面水镜在窗户上出现,直接将房间里的一切展露无遗。


    任平生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房间里,帝休又把自己变成了纸片大小,但还是被阵法网住,圈在桌面上不得动弹。


    帝休站在桌面上,试图透过阵法的缝隙去够她挂在一旁道袍的衣角,但纸片人不过巴掌大,哪怕踮起脚来也还是差了那么点距离,挣扎了一会儿,帝休干脆不动了,站在阵法的罗网中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等她回来。


    她眼底的沉色被驱散,心情一下轻松了不少,推门而入。


    听到声音的瞬间,帝休挺直肩膀,正襟危坐,试图表现出哪怕我被你的阵法困住了但这并没有让我很头疼很为难的模样。


    任平生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低笑道:“你跑来干什么。”


    她语调略带玩味,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桌上巴掌大小的纸片帝休,坏心眼地不帮他解开阵法,而是任由帝休被困在桌上。


    帝休直勾勾地望着她,肩膀动了动,示意她给自己解开。


    “用人型闯过了我设在外面的第一道阵法,但没想到被房间里的阵法困住了,想变成纸片人来脱困,结果没想到这个阵法连纸片人也不放过,没有任何的缝隙。”


    任平生垂眸,瞥了眼外面的天色,意味深长道:“眼下正值黄昏,现在这个时间偷偷潜入我房间,我是不是可以说一句你居心不良。”


    帝休眨了下眼睛,认认真真道:“居心不良是什么意思,你们人类的很多词我都不太懂。”


    任平生眯眼看过去,若是旁人对她说这话,她定是不信,但说这句话的人是帝休,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她低笑了声,屈指在纸片人帝休的脑袋上轻敲了下,阵法应声而开。


    纸片帝休抖了抖,唰的一下重新恢复成人型,然后广袖一振,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灵植,比她刚才换到手的还要多,几乎囊括了梦微山连绵起伏的山域之中所有灵植的种类。


    任平生愣了下,眉峰一挑:“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要什么?”


    帝休点点头,并不避讳,直接道:“我听得见。”


    “只要进入群山之中,这方圆千里内所有的声音我都听得见。”帝休专注地看着她,“我能帮你找到的灵植,比他多得多。”


    房间不算大,他把这些都摆出来,几乎沾满了所有的空间,让她只能在缝隙间行走。


    任平生看着被帝休堆得慢慢的灵植,不置可否,拂袖将它们全都收到芥子囊中,勾了勾手指,示意帝休过来。


    “我是需要这些,你做的很好。”


    听到后半句时,帝休眼睛一下亮了,他依言靠近了些,看着任平生的动作,非常自觉地把脸伸到她手边。


    任平生顺势揉了揉他触感极好的发丝,听见帝休兴奋道:“那…是不是可以有奖励。”


    任平生斜觑他一眼,轻笑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帝休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他不解道:“奖励,难道有很多种吗?”


    他顿了下,又道:“我只知道一种。”


    “哪种?”


    帝休碧色的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就是你上次给我的奖励。”


    任平生愣了下,终于想起了她上次随口说的“奖励”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眼角微弯,将帝休的衣领拽着,往下扯了扯,示意他低头。


    帝休迫不及待地躬身靠近她,感受到任平生的呼吸扫过自己的额头,脸颊,温热的呼吸让他觉得有些痒,让他忍不住想再靠近些,却感受到任平生攥着他的力度突然加重,将他又往下带了几分。


    原本任平生的呼吸靠近他的眉心,现在却在他唇边浮动,呼吸轻轻的,让他想起了羽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在他颈边搔过的感觉。


    他们靠得很近,任平生的唇离帝休只有一厘之差,却并没有碰上去,而是抬眸,将将帝休的恍神和沉迷都收入眼底。


    她没有再进一步,而是保持着这样微妙的距离,轻声道:“你说的,是这种奖励?”


    帝休不知为何自己此刻声音会变得如此低哑,他启唇,嘴唇嗫嚅了下,最终只是低沉地“嗯”了声。


    这好像和上次的奖励又不太一样。


    但他还是很喜欢。


    不,应该是更喜欢了。


    帝休看着任平生的唇瓣,是自然的淡粉色,像春日时他身边绽放的花。


    但他觉得,那些花瓣一定没有她的唇瓣柔软。


    他忍不住低头,想要距离她的呼吸再近些。


    其实他也不明白这个动作代表的意思,只是此刻,他很想这样做。


    于是他就这样做了。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紧紧攥住向后拉扯,控制着他无法向前半步。


    任平生平日里清亮的眼泛起一丝幽光,声音兀地有些低沉,她勾了勾唇,眼底却没什么表情,反手用手背拍了拍帝休的脸,轻声道:“可这次没有奖励。”


    话音刚落,任平生就看见帝休的眼睛暗了下去,原本通透的碧色现在泛着幽深的暗绿。


    就像一根神采奕奕花枝招展的树被暴晒一日,叶片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了下去。


    帝休失落道:“好吧。”


    他忍了忍,没忍住,又问道:“为什么?那要怎样才能有奖励呢。”


    任平生缓声道:“因为,我不喜欢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时时刻刻注视着。”


    被天外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就已经够了,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哪怕知道这只是帝休的天赋能力,他并非有意,而是无心,她仍是不喜。


    帝休眸光熠动,良久,郑重道:“好,我记住了。”


    他正想追问他第二个没有被回答的问题,耳畔传来任平生的轻笑。


    “至于你以为的奖励,那并不是达成某个条件后才能得到的东西。”


    帝休感觉到自己的唇被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再拂过,带起一阵麻痒。


    “那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愿意给你的东西。”


    帝休感觉心里有某种情绪呼之欲出,但他却形容不出来,憋得有些难受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胸膛深深起伏着。


    任平生随意找了个炼丹炉,点亮火光后,随心往里面扔进去不同的灵植,将其炼化成液体。


    一时间,房间里很是安静,只能听到火光烧到空气中的杂质发出的噼啪声响。


    一派寂静之中,任平生的声音让帝休制住了焦躁的步伐。


    她问:“你一直在等我吗?”


    帝休一下站直了,因为对她有所隐瞒,心里那点心虚又冒了出来,凑到她跟前,睁着清亮湿漉的双眼看着她。


    他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语言,任平生便再度平静地开口。


    “是谁让你等我的。”


    “你确定,你等的人是我?”


    一连两个问题让帝休更慌了,他不再在意语言,而是直接道:

    “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感受到的,从你再度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了。”


    任平生的手虚拦在帝休的后颈,帝休很自觉地往后靠着蹭了蹭,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可以让他完全在任平生的掌控之中。


    又或是,他意识到了,但根本不在意。


    “我很确定,我要等的是你。”


    帝休抿唇,犹豫了片刻,想到她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安地说:“虽然你可能不喜欢,但我已经知道了,你要去找你的身体。”


    “我知道在哪里,让我跟你一起去。”


    任平生不答,眸光晦暗而幽深:“我肉.身不再,藏身在这具躯壳中,你怎么认出来的?”


    帝休摇头,声音温缓如流泉。


    “我认得你的灵魂。”


    任平生目光滞了一瞬,终于松动,控制着帝休后颈的手撤开,呼吸也放松下来,出现了帝休熟悉的神情。


    却没想到,帝休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副不愿离开的模样。


    其实他对当年那个喂养过自己一段时间的人印象已经不太深了,那时他太虚弱,灵智散了大半,看到的她这是一个虚影。


    此界天道崩坏,他作为天道的化身,也相应的虚弱而弱小。


    他一直都知道的自己的使命,要找到一个能够重整崩坏的天道,令此界天道法则重新归位的人出现。


    他也知道,那个人已经出现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她无法现身,而是被困在某处,且只余肉.身,灵魂不在。


    那时他对自己这个未来的主人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准备接受自己的宿命去找到那个人。


    于是便是冗长的等待。


    直到她的灵魂也出现。


    他找到了她的灵魂,那时只当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


    现在却觉得,他好像找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任平生含笑看着帝休在自己掌心蹭来蹭去,感觉他的样子不像一棵树,更像一只小狗。


    如果心情能够具现化的话,现在帝休身后一定有一只尾巴在欢快地摇来摇去。


    任平生忍不住掩面,遮住自己难得露出的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和他待在一起,似乎真的不用想太多复杂的东西。


    ……


    到第二天破晓时分,任平生将制作好的符墨分别装入几个不同的玉瓶中。


    她做的最多的是一瓶朱砂红的墨,名为赤练墨,能够激活符纸上的灵力,完全发挥出一张符的效用,是当下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符墨的加强款。


    余下两瓶墨,分别是碧绿色和银白色。


    碧色那瓶名为疏影墨,用这种墨写下的符,可以保存百年时间而符力不减。


    最后那瓶莹白色的墨,气味有些清苦,质地也很是粘稠,其实并不像墨,但确是任平生刚才制作的墨中最珍贵的一种。


    她用完了帝休带来的所有的天星草,也只从里面提取出了三滴天星草乳化的芯液,制成这小半瓶飞鸿墨。


    这个墨只有一个作用。


    可以让她越境画符。


    她现在金丹境大圆满的修为,只能画四阶符箓,若是以秘法强行提升境界,也能勉强画出五阶符箓。


    可秘法到底容易自伤其身,她轻易不愿动用。


    若是用这瓶墨,至少可以让她画出五阶…甚至六阶的符。


    任平生吐出一口郁气,低声道:“可惜了,自然乳化形成芯液的天星草太罕见了。”


    帝休当即请缨:“我和梦微山的灵族很熟,我帮你找。”


    ……


    翌日,和往常一样,天衍一群弟子同时去到任务堂领取驻守的任务。


    任平生还是帮同门抢到了最好的位置,自己却选择了一个人们避之而不及的最危险最狂暴的风暴口。


    她对云近月道:“大师姐,我近日有所收获,打算在风暴口处修炼,不用担心,若我不在驻地,亦不用寻我。”


    对上云近月的目光,任平生低声道:“我想试试在风暴口修炼能不能助我一举突破元婴境。”


    云近月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没问她紫府尚未愈合要怎么突破元婴境,而是应下了:“你放心,不会让外人打扰你。”


    倒是太史宁,在任平生独自去往风暴口后,看着天衍这群人,奇道:“咦,今日怎么不见卫师兄?”


    谢莲生解释道:“卫师弟跟我说近来心有所感,打算闭关破境,暂时不去任务堂了,让有任务帮他代一下。”


    众人便也没有生疑,只有傅离轲眉头微皱,似有所感地向着天衍驻地的方向回望一眼。


    等到一群人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角落里身着简单的月白长衫的卫雪满才从阴暗处现身。


    他换下了几乎不离身的天衍道袍,只穿了自己的衣服,深深地凝望了逐渐远去的同门一眼,轻阖上眼,转身离去。


    因着知道卫雪满在闭关破境,一连几日都无人打扰他。


    直到第五日,傅离轲阴沉着脸在谢莲生的“诶诶诶你干什么,别打扰他”的声音中,一脚踹开了卫雪满的房门。


    那里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


    傅离轲脸色更难看了些,他走进卫雪满的房间,只感觉到一片清寂。


    桌上放着一封简短的信。


    【家中有事,我回沧州了,具体事宜不便告知,不告而别,我很抱歉。


    帮我向师尊请辞,卫雪满自今日起,自请离宗,不再是天衍弟子。】


    众人看着这封信,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而此时,任平生在风暴口,刚在狂乱的风暴之中从虚空冲出来。


    她原地调息了一阵,第十三次尝试进入到虚空深处去。


  沧海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