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失控
作者:admin      更新:2023-05-01 16:38      字数:18798
  就在太阳已经变成了红色的大圆球,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沉降的时候,朱慈烺正在端敬殿中,站在长平公主身侧,教导着这个妹子悬书写仿。


  他的字,现在在宫中已经大大出名,所以满够资格教导公主了。


  老实说,不是这个求教的借口,公主也是不大方便过来,毕竟都已经成年,礼法大防,亲兄妹都不好常见面。


  平常时候,除了崇祯和周后,谁也不会没事到他的宫里来,而这两位一个负责国事,一个总领六宫,都是忙到飞起的大忙人,只要朱慈烺每天晨昏定省,高高兴兴的在他们面前露个面,就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了。


  至于他的功课和内操等正业,也是按照预先定下来的日程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东宫讲官中王铎被他放回江南去了,此人在南京发挥的作用恐怕比留在京师更大一些。


  至于吴伟业等人,几次试探后知道是清谈无用之辈……但留在身边当幌子打掩护是足够了。


  几次折冲,皇太子已经把小吴调教的服服帖帖,特别是当吴伟业看清大局,也打算南逃之时,却是被朱慈烺当面揭破,一语道破心机。


  当时吴伟业的脸又红又白,很长时间都回不过颜色来。


  读书人好歹要有一个忠君敬上的念头,被人识破了自然难堪,特别是被君上给识破……这件事在吴伟业来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污点,所以在帮助皇太子的功课打掩护的事上,吴大诗人也算是干的有声有色……


  所以在崇祯那边,皇太子的东宫一切如常,安静无事。朱慈烺的字写的越来越好,内操听说也练的有板有眼,虽然没有乾清宫奏对那晚的那种惊艳表现,但这个嫡长的儿子总是在不停的成长,偶尔父子谈起政务,朱慈烺的对答也是很对崇祯的心意,于是在这个崇祯十六年的年尾,皇太子朱慈烺在大内的地位越来越稳固,甚至名声已经传至内廷之外,而不复原本的历史轨道,除了姓名和下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教人提起来的东西。


  最少,在这个时空,皇太子已经有“英武聪慧”的评价了。


  但私底下,朱慈烺干的更是有声有色!


  抄掠的皇亲勋戚有二十几家了,京师明面上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晋商范家是他亲自动手,还有几家也曾经在场指挥,但更多的只是交待给部下去办,而他坐镇后方,通过各方的反应和态度,还有这些臣属们动手的经过,打听来的各种消息情报的梳爬整理……总之汇总之后,由他来分析其中的含意,此事的危险程度是否有增加,多大程度上会引起反弹等等……还有,对属下的赏奖和金银的分配,和兵仗局交涉打造甲胃兵器,还有派人到口外购买战马,在城外和几个地方构筑藏马和藏兵、粮食的点……这些事都是异常的繁杂和困难,有很多次,朱慈烺不得不吩咐李继业去求王承恩,再由宫中发出指令,这才把事情能办下来。


  几次三番,王承恩已经开始打探小爷在做些什么了,而关注东宫内操动向,甚至,内部也是有了不稳的迹象……总之,近一个月的抄掠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可以停止了!

  至于想起收获所得……朱慈烺的嘴角也是露出一抹笑意来,这般明显,连在他身边的长平公主也发觉了,女孩儿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向着朱慈烺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在朱慈烺的教导下,已经写满了一张纸,看的出来,公主也很聪慧,进步很是明显。


  皇家的女孩子,当然要比外面的更多一些技艺上的训练,除了女红的学习之外,当然也要读书习字,只是,要求不高罢了。


  “嘿嘿,想起件特别好玩的事,所以才笑了。”


  “什么事呀?”


  “女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听了……”朱慈烺在公主头上使劲揉了揉,惹的小姑娘翻老大的白眼。


  “来,这个银盒子给你,里头的金饰也很不坏,挑着戴吧!”


  “哥哥,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长平大为不解,问道:“父皇最近愁的饭也吃不下了,哎呀,我到乾清宫去请安,里头的太监宫人都是吓的要死……”


  “父皇那个是国事,要的银子可是百万以上,我这个银盒子才几个钱,偏你这么多话!”


  这么一说,长平自是释了心头疑虑,喜滋滋的看着银首饰盒,自己动手打开,开始看着里头的饰物。


  老实说,皇室中的感情很淡,兄弟之间更是如此。皇子们都住南三所,自己有宫人太监伺候起居,读书习字,平时除了早晚各见一次面之外,等闲是不会面的。等就藩之国,更是一生也见不着了。


  倒是太子和公主将来可以常见,感情要好一些儿。


  朱慈烺对这个妹子也十分疼爱,对崇祯他很难真正有父子之间情感,而对诸兄弟,不过揖让罢了,谈不上有什么真情。只有对周后和长平、昭仁,还算是有一些真正的亲情。


  人活在世上,如果一点儿亲情寄托也没有的话……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爷……”兄妹二人正在讨论着这些首饰,李继业在殿外轻咳了一声,见朱慈烺回头,便是轻声道:“奴婢有事要回。”


  “好,我知道了。”


  朱慈烺匆忙赶出,对李继业点了点头,道:“说吧。”


  “是,按小爷吩咐,奴婢用几块马蹄金买通了皇爷身边的一个近侍……”


  在崇祯身边一定要有耳报神,这也题中应有之意,皇帝和太子虽然是父子,但更是君臣。天家没亲情在大明虽没那么严重,但几十年前,万历还心心念念的要换人,崇祯当然没这种想法,但皇帝身边发生什么,也是朱慈烺这里重要的情报来源。


  好在,有钱就好办事,李继业等人先是吃饱了太子的皇赏,忠心大增,现在交办事情,朱慈烺就省心的多。


  当然,银钱来源,他是绝对的保密,而且对部下是分别利用,不使照面,更不准有所交谊。所以,在最大程度上,还是保证了自己的安全。


  今天在内阁的会议,崇祯在向文官募捐失败的事,朱慈烺毫不觉得奇怪。皇权在崇祯手里一步步走向衰落是不移的事实,崇祯因为是正统的皇权代表,文官们最少在表面上是没有什么话说,很多人也确实对崇祯较为忠诚。


  而崇祯一死,明朝之所以连划江而治也办不到,就是因为皇权衰落。


  虽然福王继承了帝位,但除了马士英一党外,南明上下都没有把他当成可寄托忠诚的帝王。


  黄宗羲等东林党徒从不承认福王的正统性,甚至这些人在暗中勾结军阀,试图用兵变之法,要么拱福王下台,要么就把实权拿过来。


  清军已经在淮扬一带进攻,明军还在自相残杀中,如果大明文官士绅们把皇权当一回事,又岂能如此?


  “好,我知道了。”


  但陈演和魏德藻在退出内阁后的谈话,就是可堪玩味了。


  因为愤怒,两个阁老又准备吩咐锦衣卫查办案件,所以声调很高……所以内容实质都被听的清清楚楚。


  李继业对此事的严重性倒不很了解,所以只是老老实实的转述,见朱慈烺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于是躬了躬身,就此退下。


  “来,”朱慈烺面色不悦,想了想,吩咐道:“传丘执中来。”


  “奴婢见过小爷。”


  丘执中匆忙赶至,行了一礼后站在下方,朱慈烺向他问道:“内操这几天,可有异常?”


  “回小爷,”丘执中想了想,回道:“有两件事正要来禀报。”


  “快说!”


  “一则,几个百户这两天没有来上值,分别是段、任、佘等人。第二,适才奴婢听人禀报,段百户在内市买了几千银子的货物,十分的引人注意。”


  “这么说,他是跑来购买年货了不是?这厮倒是多金又大方嘛。”朱慈烺微微冷笑,挥一挥手,道:“继续好好盯着那边,象这样的事不必等我催问,早点来回。”


  “是,奴婢知道了。”


  等一干太监都下去,朱慈烺的脸色便是难看的很了。


  这么多天的抄掠,整个东宫内操,从武官到营兵都是得到了充分的锻炼。而且由于朱慈烺亲自指挥过几次,所以他的威望大增,控制内操也是没有问题。


  况且,内操就在禁中,监察起来也很方便。


  但就算如此,因为不停的抢掠和杀人,虽然上下都是如出鞘宝刀,因为染血而富有杀气,攻击性大有增加,但如强盗般的行事,杀人多了,这刀就太锋利了,稍不小心,就会割伤自己!

  这几天他没有出宫,显然,外头的事也有失控的迹象。


  看来,是时候停止,并且切实整顿了,而他这几天猫在东宫,也就是为着此事啊……
——

  第三十一 群英会(1)


  ----

  拜票啦!!!

  ----

  风高放火,夜半杀人。


  更鼓已经打了三更,已经两天没到内操点卯的段、任、佘三个百户,带着各自的心腹手下,拢共十来人,正磨刀霍霍,预备动手。


  尽管朱慈烺挑人的时候已经是带眼观察,然后又细心挑检,这三人原本也确实是偏向于老实的那种……但,事情正在起变化……


  他们毕竟是武官世家,世袭两百年以上的京营老油条武官,再老实的人,没吃过猪肉,总得闻过肉香不是?现在心也野了,胆儿也肥了,后头还有一个皇太子撑腰……事实证明,大明现在就是在溜檐儿了,京师里抢了二十几家,兄弟们一个没死,也是没有哪一个衙门出来过问此事。


  毕竟是谋而后动,都是预先设计好方案,甚至到后来各家戒备严的时候,连养的几条狗,护院的位置,狗的移动范围,主人的正堂、卧室都在哪儿……这些都是用草图画下来,谋而后动,所以无往不利。


  这么一路抢下来,几个百户都是精细人,自己悄悄算了算账,少说有十万八万的金,过百万的银子了。


  小爷倒不是小气人,打从效命到现在,每人赏了几百两银子,这笔钱,大伙儿领在手中,却是并不满足。


  京营武官,谁不是要养活一家大小!小爷作揖那天,大伙儿心头是一热,也是下决心给小爷卖命,可卖命归卖命,有了这么多钱,谁不眼红,几百两银子分下来,初入手是沉甸甸的……但人心可是比银子更沉的玩意,时间一久,几百两可就压不住它了。


  几个人一合计,咱们效忠小爷的心是不能改的,在京城做这等事,胆大包天,杀人越货,冒的是闯营的人,后台却是皇太子,这一层关系可万万不能乱了。但也没必要这么死等着指示,内阁几个老家伙,钱怕是也不少,动他们的手也是该当的。如此这般,这两天没去禀报,连续干了两票,一个兄弟没折,抢了六七万的银子出来。


  这笔银子到手,想往上交却是难了……谁也真舍不得。算算大伙儿才十几个人,三个百户拿大头,底下十来人再分分,每人都是大笔银子入账。只是,全数私吞却也是不敢……想来想去,不如再干一票大的,之前的银子大伙就留着,狠狠弄一笔出来孝敬给小爷也就是了!


  再吞小爷的银子,大伙儿就是小妈养的!

  眼前这目标,就是赫赫有名的关宁总兵吴三桂在京的府邸,吴家老爷子,历任总兵官,带了几十年的兵,不知道喝过多少兵血,吃过多少空额,吴家的家底,一般文官和百姓不知道,他们这些武官谁不清楚?


  家资最少在百万以上!


  今儿晚上,大伙儿下定决心,最少也得在吴家弄个十万八万的金银出来!

  至于吴府的护院,确实有一些是关宁兵的精锐,但众人这些天下来无往不利,胆子也大了,算算人手也差不离,于是全数猫在吴家的外宅墙根底下,一个个缩成一团,尽管夜漏三更,寒气逼人,身上冷的打战,但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


  ……


  “小侄叩见叔父大人!”


  “起来!”


  “谢叔父大人。”


  应声而起,瞧着是长身玉立,身上衣服也是漂亮华贵,但眉宇间英气勃勃,贵公子气息很少的青年俊彦,正是奉父命来京的冯恺章。


  虽然来京时间不长,但冯恺章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摧残”这两个字……如果硬要换一种说法的话,那么用“折磨”似乎也没错了……


  但毕竟是官宦世家出来,无论如何不能倒了架子,况且,这也是在自己的叔父面前,尽管叔父已经交卸……可好歹是曾经的大明太子少保,兵部正堂!

  听说新任兵部尚书张缙彦送了一万银子给陈演这个内阁首辅,几番折冲,终于把本兵这个位置给坐稳了。


  不过,也很有人骂张某太蠢!


  现在是什么时候?到处起刀兵不说,京师都不安稳了,而且不同于东虏入境抢一票就走的格局,闯贼要是来了,十之八九是要打算攻下京师的,就算暂且没事,本兵这个位置岂是好当的?累吐了血不说,还要被皇帝压,同僚挤,何苦来哉!


  自己叔父冯元飙,就是在本兵这个位置上累白了头,现在腰身都有点佝偻下去了……


  “门下叩见……”


  在冯恺章身后,自是跟随多日的魏岳,此人生性耿介,说不管冯公子的公务,果然就是不管。不过每日跟随,负责一些杂务,还有和官场中人打交道的事,魏岳人头熟,把一些难缠的小鬼给打发了,帮冯大公子省了不少事。


  除此之外,就是任事不理,衙门里头的事,魏岳绝不多问。


  不过今天是到冯元飙这里来,当年公案,冯元飙是兵部侍郎,一意坚持之下救了魏岳等人性命,后来又想办法给这几个人复职……论起恩情来,那是还不完的。


  不然的话,以魏岳的性格,怎么会自居门下,大礼参拜?


  只是他虽这么着,冯元飙却“啪”一声以掌击桌,然后怒道:“听说你魏大出息的很,到现在还是那副死气活样的模样?老夫救你们,是看你们一身本领过人,为国怜才,你自居老夫门下有个屁用,老夫差你这么一个能打更的军汉不成?真真是气死人了……”


  冯元飙性格强韧是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敢和崇祯公然顶牛,以致不安于位被撵下台来……不过此老脾气也真够暴燥,见面还没说一句寒暄的话,就这么荤的素的一起端出来招呼了……


  魏岳却是神色不变,只是跪在地下叩头行礼,似乎冯老头子说什么,他都是不加理会。


  眼前这种情形,当然也不是头一回了……


  “唉,罢了,不说这犟驴了。”冯元飙骂累了,也就罢了,转头向着自己侄儿,沉声问道:“事情办的不顺吧?”


  “是……”冯恺章刚起了个头,冯元飙看到书房外人影一闪,房内灯影也被带的一晃一晃的,老头子不觉大怒,喝骂道:“不是说不准人来,是谁!”


  “回老爷的话,是兵部侍郎王大人来拜。”


  外头大约是冯府管家,因为主人事先有交待,外客来拜一律不会,但王家彦又是要紧客人,况且平时是直接进来,不需通报的熟客,所以也就只能甘冒怒火来禀报了。


  “哦,是他……”冯元飙略一沉吟,便是道:“他来的正好,可以一起谈谈。”


  说罢,站起身来,也不出迎,就在内书房的门前等着。


  当时大户人家,就在内花厅的一侧开辟书房,用来招待第一等的熟客,冯元飙的这书房也算幽静,里头也有一些金石古董,不是最看重的客人,自然是到不得这里。


  没过一会儿,一个五十左右的绯袍官员大步而来,冯元飙远远见了,便是奇道:“怎么,你下朝直接过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可不是!”王家彦苦笑:“忙乱了一天,急着来见你,哪有功夫?”


  “哦,那就在舍下换吧。”


  “不必,”王家彦答说:“晚上还有事。”


  “怎么?”


  “皇上今日见阁臣后,就是召见兵部……已经有圣喻:京师建戎政府,以本兵张大人为总理戎政大臣,弟为协理戎政。”


  “京营兵归谁统带?”


  “现在还没有定论,不过,十之八.九是给成国公朱纯臣带。喔,还有风声,如果情形危急,要急调关宁兵回援京师的话……可能会叫吴襄为提督京营总兵官……”


  说到这,王家彦摇了摇头,只道:“皇上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哼!”冯元飙一针见血的道:“全是挑的靠不住的人。皇上身边,全是此等小人之辈,还有什么可说?”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缓急之时,必会派王承恩总理整个京师防御……此人手中还有几千内操净军,总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吧。”


  “也当不得大用。”冯元飙颇为沉痛的叹一口气,摇头道:“闯贼尚在陕西,咱们这边已经是手足无措,不少人就打定主意,预备投降了。”


  “虽然如此,”王家彦虽一个性格强韧的人,面对冯元飙,他微笑道:“总要先尽尽人事再说。我打算晚上去巡查内外城门,查看城墙垛口守备情形……先慢慢把京城防御捡起来再说。”


  “哼哼,难!”


  冯元飙又一次冷哼,不过也没有过多打激这个多年老友,只是将手指向冯恺章一指,轻声道:“此子来京,也是老夫和家兄暗中计较的一条脱身之法,如果能成,大事尚有转圆的机会。”


  “哦?愿闻其详。”


  “你大约知道,家兄现为天津巡抚,实不相瞒,吾等与李孟暗、李太虚彼此商议,坐困京师,实非良策,而南迁尚有划江困守之机,所以,预计在年后发动,而先期准备,也是已经开始了!”


  他所说的李孟暗,便是国朝老臣素有清正之名的左都御史李邦华,此老向来忠直,人所敬服,而李太虚,则是左中允李明睿,也是一个很得崇祯信任亲信臣子。


  原来他们已经集体计议,预备要请崇祯南迁,而以冯恺章的身份在此,所以王家彦立刻点了点头,向着冯恺章道:“世兄此来,是要鼓动圣驾到天津去,然后以海道南迁么?”
——

  第三十二 群英会(2)


  “是的!”


  对方的反应当然也是在预料之中,冯恺章的父亲是现任的天津巡抚,天津是重要海道港口,元朝的海运发达,天津就已经是要紧地方,本朝国初之时,海运尚且发达,天津更是十分重要的战略要地。


  不过后来开通济河,京师和南边的漕运由海运转为陆运,时间长久,海运废驰,都中已经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到南方还有从天津坐船南下这条海路可走。


  但毕竟王家彦是兵部侍郎,对这些道路交通平时就有关注,而且和冯元飙冯元飏兄弟二人很熟捻,估计以前就听说过,所以猜了出来,也并不奇怪。


  “是的!”冯恺章在长辈面前,很有些训练有素的世家公子的风范模样,他站在两个老头子下首,很象个样子的答道:“家父和叔父大人,就是这个意思。打从崇祯十六年十月,家父就已经在着手进行此事。”


  “哦?”王家彦很关注的问道:“现在如何了?”


  “家父预备了两千左右的护送兵马,还有四百料的双桅大船二百艘,圣驾从京师起行,最多五六日到天津,从天津一路南下至京,海程是两千四百四十,预计最长用时二十日……一切都已经预备妥当,包括天津的行宫、关防护卫、随驾卫士、海船并水手、粮食调拨,医士……这一切都是已经备齐,只要朝议决断好,圣驾可以随时起行,数十日后,大明京师就是南京了。”


  “唔,唔,好,太好了!”


  在开头的时候,王家彦对冯家叔侄,还有李邦华、李明睿等人的打算还不以为然……闯贼还远在陕西,虽说山西空虚,闯贼可以轻松打到京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这个过程可能是半年甚至是一年,这么久的时间,朝廷是否能想到法子,充实居庸关、紫荆关等边塞重镇,挡住闯贼兵锋,又或者能调关宁兵进来,打退闯贼……这一切尚在未定之天,现在说南迁还是有点早了?

  但听到后来,王家彦也是对眼前冯氏叔侄敬佩异常。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暗中做了这么许多事,他也是积年老吏,半闭着眼睛听冯恺章说天津的准备,心中也是知道,确实是预备妥当,只要皇帝驾临天津,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根本不需要费太多的事。


  “很好,那么,贤契在京,是否已经分谒当道大佬,解释清楚,并且获得支持?据老夫所知,皇上还是心里想南迁的,只是没有大臣先提出,皇上不愿担这个责任罢了。”


  “所言确实。”冯元飙在一边道:“皇上自觉担不起丢弃京师的责任,后世史书上名声太难看了些,所以宁愿要等大臣们众口一词的先提出来,他才会允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主动提出来好了。”说到这,他转向冯恺章,问道:“此事干系极大,你一个后生怕也说服不了太多人,不过好歹会有人表示赞同吧?”


  这几天,在冯氏兄弟和李邦华等老臣的运作下,一系列的动作都将展开。而得到更多的人支持也是正式发动时的暖场……就算不支持,但不反动也可以。


  看到叔父和王家彦期盼的眼光,冯恺章却只是缓缓摇头,半响过后,才道:“回叔父大人,侄儿这几天分谒当道大老,陈首辅和魏次辅都不曾见侄儿,拜帖倒是收了,只说南迁之事要紧,他们也不能擅自在私宅商议,所以不肯见面。至于其余的阁僚就是连帖子也不肯收了。”


  “唉。”冯元飙叹口气,摇着头道:“既然这样,那就干脆直接从公事上走……你去通政司了没有?”


  “去了。”一提起这个,冯恺章英俊的面庞上都满是愤怒:“侄儿到通政司,说明是天津巡抚派至京师来递奏折的使者,但通政大人一看表章上有率劲卒千人至通州迎驾等语,就已经把奏折递还,说是荒唐不经之语,绝不能递入宫中,所以侄儿徒劳无功,奏折根本没有递上去。”


  “荒唐,荒唐!”


  冯元飙气的吹胡子瞪眼,开始跺足大骂起来。


  在场诸人,也都是苦笑不已,此老脾气真是老而弥坚,如果不是这样,他留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效能当然比现在致仕了要好的多。


  “不妨,”王家彦这个客人反过来劝慰冯元飙:“年后闯贼必至山西,直薄大同和居庸,到那时候,已经有登堂入室之势,由吾辈中人提起南迁,顺理成章的事,不必太着急。”


  “也罢了。”冯元飙抚须长叹,道:“国事如此,真不知道将来伊于胡底。”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谈到现在,王家彦只喝了几口茶,连饭也没吃。不过他们都不是喜欢应酬的人,当下站起身来,笑道:“天色已经黑了,学生要去巡查城防。现在城上到了晚上恐怕连几百人也没有,这样怎么能行,万一有不法歹人缒城出入,岂不是成笑话了。”


  “最近京中颇不安稳……”冯元飙也听说过一些事情,想了想,指指座下的冯恺章和魏岳,道:“我这侄儿自幼习武,骑射俱佳,剑术也看的过去。那个魏某,是选锋把总,松山一役从几万人围中杀了出来,武艺也不必多说了。我看,他们俩人陪你一同去吧,如何?”


  王家彦这一次巡查城防,原本是一个京营武官也不惊动,只打算自己一个人,最多带上一两个家丁提灯笼,既然冯元飙开口,他也无可不可,只是笑道:“下官今晚要巡查的地方可多,世兄可不要叫苦。”


  “不妨的!”冯恺章微微一笑,道:“小侄这一点苦还吃得下,再者,看看京城城防,如果圣驾起行出城,小侄理当伴当护驾,准备自是越多越好。”


  “很好,”王家彦对这种务实的态度很是欣赏,看看窗外,笑道:“天气可不好,那么,我们就抓紧去吧!”


  ……


  ……


  天气确实很不好,朱慈烺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而且朔风凛洌,吹的人胸口都是透心价凉。


  天色已经黑的透了,适才他已经去过乾清宫,见过崇祯和周后,还特别多呆了一会儿才出来。今天晚上,可以预计要耽搁到很晚,而且,将会特别的精采。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服饰,过东华门金水桥不多远,几个劲装汉子迎面过来,就地一礼,均道:“见过小爷。”


  “不必多礼了。”


  朱慈烺神色严峻,抬一抬手,道:“老段几个呢?”


  “回小爷的话,”李恭全责此事,因而神情颇有不安,上前答道:“从下午找到现在,各人家里头都去过了,都不在家。都是分头出了门,臣找了几个他们常去的地方,也是不见踪影。”


  “他们带家伙没有?”


  因为经常动手,而各人家中人多口杂,所以动手用的各种器具都是藏在城中的几个点里,一旦有人动用,就会立刻知道。


  “带了。”李恭神色更是不安,呐呐答道:“十七个人,取了全套的家伙什。”


  “该死!”朱慈烺面色铁青,道:“为什么给他们?”


  “这……”


  李恭等人垂首不答,事实上东宫内操情形早有不稳,毕竟杀人一多,胆气就壮,抢掠这种事原本就是越来越大胆,况且又杀伤多人,那些大户人家也不是吃素的,防院伴当都很有一手,所以内操动手越多,暴戾之气就越强。而自行其事,不愿服从指挥的情形就越来越严重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大家全都是百户官,朱慈烺在,则人人听从指挥,没有任何疑问,或是太子发话下来,以谁主事,当然也是没有问题。但一旦缺乏指示,或是朱慈烺本人不在,那问题就大了。


  “嗯,我知道了。”朱慈烺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原本是他有意为之,这个小团体缺乏真正的核心带头人物,唯一的核心就是他。因为在真正掌握之前,不能出现一个能代他总领全局的部下,否则,就有太阿倒持的危险。


  而现在除了这几个失控的,他在军中威信已立,不论是他的决断还是大方的恩赏,或是展露出来的身手,再加上他这个在法理上无可置疑的位子……都已经决定了这个小型武装团体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现在,是到了提拔几个核心武官来代他指挥,并且在他不在的时候,可以随机应变,灵活处理突发事件的时候了。


  就如此前这件事,如果李恭是更高一级的武官,事情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城中的几个秘密据点,平时行动的指挥,还有城外马场等处的管理,也是要专业的负责军官了。


  当然,这件事还不是最要紧的……朱慈烺眼中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杀机……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那几个无法无天之徒,处以公正而毫无怜悯的刑罚!

  现在,已经到了整肃军纪,以刑罚来约束部众的时候了!
——

  第三十二 群英会(2)


  “是的!”


  对方的反应当然也是在预料之中,冯恺章的父亲是现任的天津巡抚,天津是重要海道港口,元朝的海运发达,天津就已经是要紧地方,本朝国初之时,海运尚且发达,天津更是十分重要的战略要地。


  不过后来开通济河,京师和南边的漕运由海运转为陆运,时间长久,海运废驰,都中已经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到南方还有从天津坐船南下这条海路可走。


  但毕竟王家彦是兵部侍郎,对这些道路交通平时就有关注,而且和冯元飙冯元飏兄弟二人很熟捻,估计以前就听说过,所以猜了出来,也并不奇怪。


  “是的!”冯恺章在长辈面前,很有些训练有素的世家公子的风范模样,他站在两个老头子下首,很象个样子的答道:“家父和叔父大人,就是这个意思。打从崇祯十六年十月,家父就已经在着手进行此事。”


  “哦?”王家彦很关注的问道:“现在如何了?”


  “家父预备了两千左右的护送兵马,还有四百料的双桅大船二百艘,圣驾从京师起行,最多五六日到天津,从天津一路南下至京,海程是两千四百四十,预计最长用时二十日……一切都已经预备妥当,包括天津的行宫、关防护卫、随驾卫士、海船并水手、粮食调拨,医士……这一切都是已经备齐,只要朝议决断好,圣驾可以随时起行,数十日后,大明京师就是南京了。”


  “唔,唔,好,太好了!”


  在开头的时候,王家彦对冯家叔侄,还有李邦华、李明睿等人的打算还不以为然……闯贼还远在陕西,虽说山西空虚,闯贼可以轻松打到京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这个过程可能是半年甚至是一年,这么久的时间,朝廷是否能想到法子,充实居庸关、紫荆关等边塞重镇,挡住闯贼兵锋,又或者能调关宁兵进来,打退闯贼……这一切尚在未定之天,现在说南迁还是有点早了?

  但听到后来,王家彦也是对眼前冯氏叔侄敬佩异常。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暗中做了这么许多事,他也是积年老吏,半闭着眼睛听冯恺章说天津的准备,心中也是知道,确实是预备妥当,只要皇帝驾临天津,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根本不需要费太多的事。


  “很好,那么,贤契在京,是否已经分谒当道大佬,解释清楚,并且获得支持?据老夫所知,皇上还是心里想南迁的,只是没有大臣先提出,皇上不愿担这个责任罢了。”


  “所言确实。”冯元飙在一边道:“皇上自觉担不起丢弃京师的责任,后世史书上名声太难看了些,所以宁愿要等大臣们众口一词的先提出来,他才会允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主动提出来好了。”说到这,他转向冯恺章,问道:“此事干系极大,你一个后生怕也说服不了太多人,不过好歹会有人表示赞同吧?”


  这几天,在冯氏兄弟和李邦华等老臣的运作下,一系列的动作都将展开。而得到更多的人支持也是正式发动时的暖场……就算不支持,但不反动也可以。


  看到叔父和王家彦期盼的眼光,冯恺章却只是缓缓摇头,半响过后,才道:“回叔父大人,侄儿这几天分谒当道大老,陈首辅和魏次辅都不曾见侄儿,拜帖倒是收了,只说南迁之事要紧,他们也不能擅自在私宅商议,所以不肯见面。至于其余的阁僚就是连帖子也不肯收了。”


  “唉。”冯元飙叹口气,摇着头道:“既然这样,那就干脆直接从公事上走……你去通政司了没有?”


  “去了。”一提起这个,冯恺章英俊的面庞上都满是愤怒:“侄儿到通政司,说明是天津巡抚派至京师来递奏折的使者,但通政大人一看表章上有率劲卒千人至通州迎驾等语,就已经把奏折递还,说是荒唐不经之语,绝不能递入宫中,所以侄儿徒劳无功,奏折根本没有递上去。”


  “荒唐,荒唐!”


  冯元飙气的吹胡子瞪眼,开始跺足大骂起来。


  在场诸人,也都是苦笑不已,此老脾气真是老而弥坚,如果不是这样,他留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效能当然比现在致仕了要好的多。


  “不妨,”王家彦这个客人反过来劝慰冯元飙:“年后闯贼必至山西,直薄大同和居庸,到那时候,已经有登堂入室之势,由吾辈中人提起南迁,顺理成章的事,不必太着急。”


  “也罢了。”冯元飙抚须长叹,道:“国事如此,真不知道将来伊于胡底。”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谈到现在,王家彦只喝了几口茶,连饭也没吃。不过他们都不是喜欢应酬的人,当下站起身来,笑道:“天色已经黑了,学生要去巡查城防。现在城上到了晚上恐怕连几百人也没有,这样怎么能行,万一有不法歹人缒城出入,岂不是成笑话了。”


  “最近京中颇不安稳……”冯元飙也听说过一些事情,想了想,指指座下的冯恺章和魏岳,道:“我这侄儿自幼习武,骑射俱佳,剑术也看的过去。那个魏某,是选锋把总,松山一役从几万人围中杀了出来,武艺也不必多说了。我看,他们俩人陪你一同去吧,如何?”


  王家彦这一次巡查城防,原本是一个京营武官也不惊动,只打算自己一个人,最多带上一两个家丁提灯笼,既然冯元飙开口,他也无可不可,只是笑道:“下官今晚要巡查的地方可多,世兄可不要叫苦。”


  “不妨的!”冯恺章微微一笑,道:“小侄这一点苦还吃得下,再者,看看京城城防,如果圣驾起行出城,小侄理当伴当护驾,准备自是越多越好。”


  “很好,”王家彦对这种务实的态度很是欣赏,看看窗外,笑道:“天气可不好,那么,我们就抓紧去吧!”


  ……


  ……


  天气确实很不好,朱慈烺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而且朔风凛洌,吹的人胸口都是透心价凉。


  天色已经黑的透了,适才他已经去过乾清宫,见过崇祯和周后,还特别多呆了一会儿才出来。今天晚上,可以预计要耽搁到很晚,而且,将会特别的精采。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服饰,过东华门金水桥不多远,几个劲装汉子迎面过来,就地一礼,均道:“见过小爷。”


  “不必多礼了。”


  朱慈烺神色严峻,抬一抬手,道:“老段几个呢?”


  “回小爷的话,”李恭全责此事,因而神情颇有不安,上前答道:“从下午找到现在,各人家里头都去过了,都不在家。都是分头出了门,臣找了几个他们常去的地方,也是不见踪影。”


  “他们带家伙没有?”


  因为经常动手,而各人家中人多口杂,所以动手用的各种器具都是藏在城中的几个点里,一旦有人动用,就会立刻知道。


  “带了。”李恭神色更是不安,呐呐答道:“十七个人,取了全套的家伙什。”


  “该死!”朱慈烺面色铁青,道:“为什么给他们?”


  “这……”


  李恭等人垂首不答,事实上东宫内操情形早有不稳,毕竟杀人一多,胆气就壮,抢掠这种事原本就是越来越大胆,况且又杀伤多人,那些大户人家也不是吃素的,防院伴当都很有一手,所以内操动手越多,暴戾之气就越强。而自行其事,不愿服从指挥的情形就越来越严重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大家全都是百户官,朱慈烺在,则人人听从指挥,没有任何疑问,或是太子发话下来,以谁主事,当然也是没有问题。但一旦缺乏指示,或是朱慈烺本人不在,那问题就大了。


  “嗯,我知道了。”朱慈烺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原本是他有意为之,这个小团体缺乏真正的核心带头人物,唯一的核心就是他。因为在真正掌握之前,不能出现一个能代他总领全局的部下,否则,就有太阿倒持的危险。


  而现在除了这几个失控的,他在军中威信已立,不论是他的决断还是大方的恩赏,或是展露出来的身手,再加上他这个在法理上无可置疑的位子……都已经决定了这个小型武装团体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现在,是到了提拔几个核心武官来代他指挥,并且在他不在的时候,可以随机应变,灵活处理突发事件的时候了。


  就如此前这件事,如果李恭是更高一级的武官,事情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城中的几个秘密据点,平时行动的指挥,还有城外马场等处的管理,也是要专业的负责军官了。


  当然,这件事还不是最要紧的……朱慈烺眼中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杀机……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那几个无法无天之徒,处以公正而毫无怜悯的刑罚!

  现在,已经到了整肃军纪,以刑罚来约束部众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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