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29 18:24      字数:5062
    在电视剧中,一场冒险之后的清理工作都是留白的,往往主人公受伤之后,镜头再次亮起,已经在战地医院里,爆炸清理缝合都已经结束了。他要么闭着眼睛还未苏醒,要么已经可以含情脉脉的和配角们讨论接下去的情节发展。


    在信息交代中,这些伤口的处理过程都不重要,故事怎么发展下去才重要,但现实生活中,更重要的是这些被省去的部分,故事是否要往下发展,反而是无关紧要的。


    阿透把空调打到最大,然后给梁烟烟盖上被子,打了温水,一点一点的帮她擦拭身上的淤泥。


    阿透做事情非常精细,她从手臂开始,给梁烟烟露出被子的小部分进行擦拭,擦干净之后,就用浴巾包裹住,然后擦下一个部分,梁烟烟的身材应该是男人比较喜欢的那种,她小时候也幻想过有这样的身材,后来在取悦异性和取悦自己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取悦自己。


    正面全部擦拭完之后,阿透发现她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而且皮肤状态很好,她按了按她断掉肋骨的地方,发现已经痊愈了。没有任何的凹陷。


    想把她翻身,擦拭后背,掰了几次,她的力气太小了,掰不动梁烟烟,而且床单上全是泥巴,如果梁烟烟翻过去,正面又会蹭上。她坐回到自己床上,想起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护工单手把自己背部抬起来,直接抽掉床单,然后再换上。


    那时候自己纤弱的像片羽毛一样,阿透是属于偏瘦型的身材,梁烟烟是骨头小,肉多也不显的那种身材。而且梁烟烟有一些肌肉,人又高,所以两个人的体重估计不是一个数量级。


    她最后想到的办法是,把两张床并起来,把梁烟烟翻到侧身,然后给她擦拭后背,之后直接翻到另一张床上趴下,自己找人来清理她躺的现在这张。


    阿透继续掰梁烟烟,想让她侧身,她掰了两下没有成功,却又看到了她背上的纹身,阿透看不清楚,因为身体没有完全起来而且全是泥巴,但那纹身很大一片,不像是随便纹纹的,应该有故事。


    阿透有了兴趣,她想仔细看看,就深吸了一口气,到另一边准备推她侧身,这个时候,她的手被握住了。梁烟烟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阿透长叹了一口气,原来可以醒么,自己是否又白费了力气。


    梁烟烟轻声对她说道:“长神仙呢?”


    “我洗澡出来就看到你在床上,我没看到他,应该是他把你送回来的。”


    梁烟烟看着她,虚弱道:“你把我洗干净了?”


    阿透局促道:“我以为你还有一会才醒,想让你舒服一点。”


    “挺舒服的。”梁烟烟笑了笑,“我待会儿自己洗。”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阿透说道:“你饿不饿,我帮你叫点吃的。”


    梁烟烟微微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眼神非常柔和,虚弱的时候暴露本我了么,阿透心想,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阿透觉得有点尴尬:“那个,司机大哥去查了胃,确实有胃癌,但是已经痊——”


    “你不用尝试缓解冷场。”梁烟烟抓住阿透的手,“让我再缓缓,你不用管我。”她拍了拍她的手,“你被我弄脏了。”


    阿透刚洗过澡,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一种张力,她难以承受下去,鬼使神差的点头,然后去了浴室。


    进了浴室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可理喻,我在干什么,我不是洗过澡了,但她又不能出去打个哈哈,浴室打开喷头,开始洗手,洗手的时候溅到了衣服,于是脱了睡衣T恤,结果一来二去,她发现自己脱光了又完整了洗了一遍。


    在洗澡的时候她开始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这是一种社恐,她说的是真实的想法,我可以不和她交流。”


    于是擦干了再出来,就看到梁烟烟已经坐了起来,穿上了T恤,脏的床单已经都在地上,有女性服务员正在整理。梁烟烟靠在阳台门的边上,正在抽烟。看之前从地下室拿出来的X光片。


    她光着腿,女服务员有点年纪了,一直在用蹩脚的普通话和她说,这样老了会膝盖疼。梁烟烟面无表情,认真的看着X光片。


    阿透坐到自己床上,当真不去烦她,她手机也没有了,包也么有了,就呆呆的看着房间里的这一切。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或者下午了,外面阳光明媚,因为床是并着的,她看到梁烟烟也沉沉的睡在她边上。


    她闻着她的味道,一阵心安,继续沉沉的睡去,再醒来的时候,是被电视的声音吵醒的,坐起来,她成年后从未睡的那么好过,觉得瞬间一切都清明了。


    她看到梁烟烟早就起来了,床上全是衣服,显然是去采购了,她正在拨弄电视机,在电视机上面,放着一台录像机,应该也是二手市场搞来的,边上还有很多酒精,棉签。那些从地下室带出来的录像带,已经被清洗干净。梁烟烟正在调试。


    “真相就在这些录像带里。”梁烟烟对阿透道,她调出了画面:“你再睡会?”


    阿透打着哈欠摇头,就看到电视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医生,他对着镜头说道:“我是医生潘播达,我是肿瘤方向的医生,这是手术前的记录,因为这次手术意义不同,所以我们尽量做下详细的记录,以记录当事人的决策,我的决策。这些都会作为证据保存下来,如果有人质疑今天发生的事情,那么你们会看到,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


    接着医生移开了,露出了身后手术床上的病人,长神仙,手术床并不能完全容下他,有一节床的延伸,似乎是后天焊接上去的支架。目测无法估计身高,但真的非常高。


    镜头推进,长神仙非常认真,硕大的手掏出一张A4纸,开始念起来:


    本人自愿且主动发起了这一次的手术,来研究我脑部肿瘤和我自身特殊情况的关系。没有受人蛊惑或者胁迫,反之参与手术人员一直尝试劝服我放弃手术,继续存活。但我对生命的认知已经让我无惧死亡,所以我决定进行开颅手术,如果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责任由我个人承担。


    说完长神仙放下了A4纸头,对着镜头说道:“我不知道何种原因,有治疗人的疾病的能力,为了让我能够将这种能力用到世人身上,上苍让我有一颗敏感的内心,我可以感受他们的感情和痛苦。在这段时间里,我通过救治病人,感知了人间无数的人生,我似乎也融入了他们的人生里。以此我活了无数次,所以我不害怕死亡。”


    他顿了顿,“我希望我能在这些感受中,发掘一些少有痛苦的人生,很多人都想让我们相信,人生是苦乐参半的,然而,没有,人生中其实真正的快乐很少,有很多人会反驳我,但我来告诉你我感受的结果,你们的人生,大部分是痛苦。”


    我可以救治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活下去,但我知道,他们的痛苦不会消失。


    体验足够多的人生,事实上就是体验各种不同的痛苦,我30岁之后,我失去了治疗别人的能力,反而可以让病情加重,我以为上天希望我领会更多。


    但我后来明白了,上天并没有让我失去治疗别人的能力,它只是,给了我可以治愈痛苦的最终的能力。


    死亡。


    我感受了那么多人的人生,我找不到任何一段人生,没有谎言,背叛,没有自寻来的烦恼,没有别人强加的恐惧。人们争夺自己一定会失去的东西,破坏已经有的珍宝,我竭力拯救他们。然而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他们从小就拥有那么美好的东西,是我从来没有拥有过的。


    为何人总要低下头,去选择痛苦,我想说,当你身为一个人,不要低头往下,因为我们的父母曾经将我们举过头顶。


    他顿了顿:“我也曾经想过,我三十岁之后,要不要仍旧用我的能力,帮他们永远去结束那些烦恼,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但我想了很久,我明白了。”


    长神仙看着屏幕:“你们不配。”


    我累了,我最后要去看一看我的内在,到底是什么让我成了这样的我,我太敏感了,世间的一切我都能感受到,这让我太累了。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如果我在手术中离开,我将永远休息,不再疲累。


    长神仙的表情非常疲倦,阿透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疲倦的人,他说完之后,阖上双眼,阿透看到他身边的医生都在哭,她忽然发现自己眼眶也湿了。


    这是一段朴实无华的话,但在那样的疲惫之下,阿透忽然觉得这个长神仙,真的太可怜,他已经可怜到,连死亡对于他来说,都是恩赐。


    潘播达医生此时和长神仙已经生活了几年,他把摄像机对向自己,对着摄像机说:“手术马上就要开始,我很荣幸,这场手术的死亡率有9成,也许,我将为此下地狱。”


    “没有地狱。”长神仙在他身后说道:“如果你看到了,也是你自己想看到的。”


    阿透看了看梁烟烟,梁烟烟的眼眶也湿了,她过去和她挤在一起,两个人继续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