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作者:艾司洛尔      更新:2022-01-14 20:11      字数:6198
  电话那头安室透一声柔软的呼唤如实地通过电波传递了过来,无形的电波承载着同样无形的起伏心绪。森川檀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然后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自持。
  “透君。”森川檀的语调和缓而轻柔,“今天辛苦了。”和黑客榎田保持着通讯,监控着全城的信号,同时和朗姆交流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报,这些任务听上去十分简单,但是光和老奸巨猾的朗姆打交道这一点,其实就十分耗费心力。
  “朗姆已经得到FBI的定位了吧。”森川檀手里的小型GPS地图上,有一个一闪一闪的红光在移动着,这代表着一个定位器,其本体此时正隐藏在赤井秀一耳后的头发里。森川檀借着撩起对方的头发之际,悄悄放置了这么一个“小玩意”。此时GPS上的红光还在稳定地闪烁着,证明对方暂时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临别赠礼”。
  “朗姆仍然认为矢雾制药的那件‘藏品’还在FBI手上,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追捕这群FBI。”森川檀轻笑着,“恐怕暂时没有空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是了,安室透恍然。一切的导火索其实是朗姆对Hiro和自己的怀疑,而为了打消这份怀疑,整个池袋被拖入漩涡,无辜的FBI被拉入泥沼,本来潜伏得还算顺利的黑麦成了被选中的替罪羊。
  森川檀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样的连环套、局中局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再轻巧不过的事。
  安室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顾整个计划,确实最后的得利者是自己和Hiro,哪怕森川檀没有明说,可是安室透仍然感受到了一种被优待、被偏爱的照拂。
  眼前仿佛出现了在酒吧深处,他和Hiro看着昏暗灯光下的青年,他们正惶惶地询问着对方该怎么办时,青年对他们露出了安抚的微笑,那样的笑容在灯光下温柔得让人能生出被灌注了爱意、全然注视着的错觉。
  他们将一切托付给青年,而青年的确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血液中有什么沸腾起来了,体内的火焰越加熊熊地燃烧着,让人面红耳赤,让人口干舌燥。
  可是现在一定不能开口说话,如果开口的时候,语调都在发颤的话,那岂不是会被帕图斯笑话么?
  已经是注定的输家了,可是却还想维持着表层的体面。不过哪怕是被他嘲笑,他的笑声也一定是带着温柔和缠绵,让人羞,让人恼,却唯独不会生出愤怒或者痛苦的负面情绪。
  安室透捂住了心口,他想把手机稍稍移开,唯恐自己大喘气的声音传到森川檀的耳边,又担心自己移开手机之后,错过任何森川檀那边的动静。
  森川檀听着手机对面传来的呼吸声,微微垂眼。
  安室透不知道折原临也的计划,不知道朗姆在意的“爱尔兰妖精的头颅”,更不知道自己想把一切都拖入混乱的疯狂。
  其实,我想看漫画家在预定外的剧情里手足无措,我想知道朗姆要借“头颅”达成的目的,我想要探寻临也口中“Bao”的真实。而现在,一场牵连各方的混乱过后,我拥有了“爱尔兰妖精的头颅”,碰触到了“永生之酒”的边沿,甚至在漫画家设定的世界中找到了还未被揭晓的背景设定。
  我才是那个悄然得到了最大利益的人。
  安室透只是一杯澄澈透明的小甜酒,被自己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我让他看到的东西。
  而我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打破一场美妙的幻梦。
  森川檀抿起嘴,手指无意识地缩紧,犹如自己此刻拿着的并不是手机,而是拔河现场一端的绳子。
  我要驯养这只乌鸦,要让他成为我的工具,所以我要一点点蚕食他的内心——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对他的温柔也好,暧昧也好,微笑也好,碰触也好,都是精心安排的行动——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要让他误会,让他轻信,让他沉迷——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既然这场幻梦是计划中必然导致的结果,可是为何我却产生了毁掉这一切的冲动?难道是因为一切都如预料般的发展,所以太过无趣了么?
  如果我露出更加恶劣、更加真实的一面,会让他震惊,让他懊恼,让他哭泣,让他逃离么?
  可是,如果让那双紫灰色的眸子盛满泪水,让灿烂如阳光的金发从此黯淡,我就会得到乐趣和平静么?
  森川檀闭上了眼,他的手指松懈了力道,像是拔河现场激战正酣的某一方突然放弃地松开了绳子。
  “帕图斯,我想见你。”手机对面,几度深呼吸之后,安室透的声音乘着电波传递了过来。他的语调仍然有轻微的颤抖,显然哪怕经过了努力地压抑,也难以掩盖自己内心的波动。所以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森川檀也能想象得到对方此时耳尖的微红,和眼角泛起朦胧的薄雾。像灯光下的小甜酒,折射着绚烂的光,散发着让人迷醉和微醺的芬芳。
  森川檀叹了一口气,他重新睁开漆黑的双眸,眼里仿佛有些许星光闪过,但是又很快恢复成了暗沉如深海的模样。
  “不可以哦,透君。”森川檀微微摇头,哪怕对方其实并不能看见这一切,他温柔中少见得透露出了一丝冷酷,像是在残忍地揭露黑暗世界的一角一般:“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工具就应该回到工具箱里,不是么?”
  “还有,不是说了,要叫我Aniki的么?”
  森川檀听着电话对面突然停滞的呼吸音,沉默了几秒之后,赶在对方发出任何声响之前,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
  平和岛静雄干架的节奏乱了一瞬,虽然罪歌的感染者们暴起了几分钟,但是又像是后继无力一样,很快就重新回到了被压着打的旧况。
  鸢色双眸的少年太宰治的表情阴沉了一秒,然后又回到了故作张扬的样子:“啊呀,小静,你好慢哦!”他的话听起来非常阴阳怪气,“解决这么一群普通人竟然耗时这么久么?”
  “不要叫我小静啊!”平和岛静雄打了个寒颤,把靠近自己的“罪歌之子”扔了出去,“你这样我总是分分钟想到了某个不得好死的跳蚤啊!”他扭头朝盘腿坐在大树上的少年怒吼着:“还有,不管怎么看,我都比你大啊?给我好好使用敬辞啊,混蛋!”
  “嘁。”太宰治嗤笑一声,“完全没办法尊重一个脑子里都塞满了肌肉的猩猩呢。”他耸耸肩,对着手里闪着冷然光彩的打刀,自问自答地说着:“你说对吧,罪歌?”
  罪歌当然不会说话,而且平静得仿佛刚刚盛起的红光只是幻觉一样。
  太宰治屈指弹了弹罪歌的刀刃,听到清脆的嗡鸣声,“真想,就这么把你打碎了啊,罪歌。”他低声说着,虚空中似乎有粘稠的恶意化作黑泥卷上了刀刃,如果恶意能有实质的力量,这薄薄的刀刃恐怕早就被外力扭曲成了碎片。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波感染者了吧。”把仍然站立在现场的最后一个人敲晕以后,平和岛静雄扭着胳膊,看着堆叠起来的人山叹息道:“真是累死人的一天啊。”
  在池袋陷入混乱之前,这个奇怪的少年就已经找上了自己,故作神秘地邀请自己看一场好戏——如果“丧尸围城”也能叫好戏的话。本着自己身边的异常肯定和折原临也有关,所以遇事不决先去揍一顿折原临也就对了的原则,平和岛静雄和太宰治达成了初步合作的意愿,用自己的武力值协助收拾临也折腾出来的烂摊子。
  一开始这些感染者们的行动并没有踪迹可循,似乎不断伤害他人、扩大“罪歌之子”的数量才是他们的目的。可是从某一时刻起,这些“罪歌之子”中似乎产生了“领头羊”,他们具有了统一的“意识”和“本能”,那就是到“母体”身边去——就像是孩子眷恋着母亲一样。
  “所以说,拿着‘母体’的人到底是谁?”当看到赛尔提带回了被捅了个对穿的折原临也之后,平和岛静雄一脸怀疑地问着对方:“你这个伤势,看着很像是被刀捅出来的啊——不会是被罪歌伤到了吧?”
  折原临也当时正努力嬉皮笑脸地和岸谷新罗插科打诨,试图让对方“刀下留情”,听到平和岛静雄的问题时,他露出了微妙的笑容:“那是一个跟小静一样的怪物呢。”折原临也仿佛回味一样舔了舔了嘴唇:“在人类与怪物之间摇摆的存在,可比小静有趣多了。”
  岸谷新罗表情平静地放弃了麻药,直接拿刀子切开了折原临也的伤口,在对方控诉的眼神中,轻巧地说着:“这可是免费的清创哦。”
  “嘁,医生都是疯子。”折原临也嘟囔着。
  平和岛静雄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害怕,而是被恶心的。“你这家伙,被捅也是活该吧。真想见见那个能把你伤成这样的勇士啊。”还没见面,他就因为对方捅了临也一刀,而已经对那个人有了初始好感。
  所以,在太宰治提出解决“罪歌之子”的混乱时,他才又多了几分上心。
  “一开始罪歌并不是在你手上吧。”平和岛静雄确定已经没有剩余的感染者以后,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抬头朝太宰治问道。“那个一刀捅了临也、拿着罪歌的人,获得了罪歌的承认、成了‘领头羊’吧?”
  太宰治并没有理平和岛静雄的问题,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深夜即将过去,而通宵后的他此时有些懒洋洋的。
  “后来,罪歌到了你的手上,那些‘罪歌之子’被本能驱使,想要回到罪歌身边,所以我们才能守株待兔,把感染者一网打尽。”平和岛静雄墨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能让所有‘罪歌之子’统一的‘领头羊’,他的实力恐怕是最强的那个。”
  他有些疑惑,还有一些对强者的跃跃欲试:“那个人还清醒么?竟然没有被罪歌控制么?”他是不信折原临也什么“怪物”“人类”的理论的,可是罪歌的机理确实比较邪门,他也十分好奇对方为什么能摆脱“罪歌”的控制。
  太宰治再次嗤笑了一声,仿佛平和岛静雄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
  “我想人类之所以能区别动物,根本原因在于,人类的‘心’是可以由人类自己的控制的吧。”
  安静的公园里,有一道悠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平和岛静雄闻言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正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对方发丝稍乱,但却只是给周身平添了一点不羁的气势而已。
  “阿檀!”太宰治开心地叫道,像是故意,又像是失足一样,坐在大树上的太宰治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身体向前倾倒,然后瞬间失去重心地朝空中跌落。
  “太宰——”森川檀面色闪过一丝慌乱,他快步跑了起来,伸出双手,刚刚好,将太宰治纳入了自己怀中,像接住了什么重要的宝物一样,他的臂弯突然一沉,太宰治自身的重量同样沉沉地落入了他的心里。
  “你接住我了。”太宰治把头埋进了森川檀的怀里,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胸膛,像是撒娇的猫一样,仿佛在咪呜咪呜地叫唤着。
  森川檀摸了摸太宰治微卷的黑发,带着少许的后怕和纵容,轻轻叹息道:“可是,我不是每次都能接住你的。”
  太宰治仰起头,朝森川檀微笑着:“我是看着阿檀在,才跳的哦——我想落进阿檀的怀里。”
  森川檀愣住了,他眼中的海更加地幽深起来:“为什么呢?”他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阿檀的怀抱——”太宰治抱着森川檀的手臂紧了紧,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仿佛直接传递到了青年的心里:“很温暖,是我能安心休息的地方。”
  森川檀的手指痉挛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镇静的样子。
  这个休息,会蕴含着安眠的意思么?那时候眼前漫天的血色,原来竟然也有可能带着这么缱绻的意味么?
  森川檀垂下了眼,把怀里的太宰治更牢固地拥进了自己怀里。太宰治感到了一丝被禁锢的疼痛,可是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笑意,仿佛疼痛带来的其实是甜蜜的刺激一样。
  平和岛静雄直觉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尴尬地插话着:“唔,你们就这么把罪歌丢在地上么?”他伸手指了指太宰治跌落时,顺手丢下的打刀,它正平静地躺在树下,躺在尘土之中。
  太宰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罪歌刚刚没有任何动静。他心中蔓延着苦涩,如同吞下了难吃的食物,明明胃里在剧烈地翻腾着,面上却还是得假装若无其事。
  “反正只是一把破刀而已。”太宰治嘟囔着,“解决完这群感染者,我们就把它打碎算了吧。”他仰着头,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和少许不为人知的恳求:“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我们还是直接丢掉吧。”
  “现在感染者能得到控制,是因为出现了‘领头羊’吧。”平和岛静雄叹气,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森川檀,默默评估着对方到底哪一方面强到能御临所有“罪歌之子”之上。“要是轻易丢掉的话,说不定又会乱起来。”
  “这群感染者,现在可都是听‘领头羊’的话。”平和岛静雄掏出手机,上面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全是名为“罪歌”的ID在疯狂地刷屏。
  “‘领头羊’似乎就是‘罪歌’的寄宿者。”他接着说道,他们几人外加赛尔提,对引发池袋混乱的“罪歌”显然已经分析出了一点本质上的东西——其中,同为神秘侧的“无头骑士”赛尔提,提供了不少思路。“既然‘罪歌’选择了你作为寄宿者,那么,那群感染者也得听从‘母体’寄宿的对象的吩咐吧。”
  “切,只是一群疯狂的普通人而已,能有什么用?”太宰治冷笑着,依然如临大敌一般盯着罪歌。
  “你总是说着丢掉它,打碎它,小心罪歌生气——”平和岛静雄耸耸肩,“该不会刚刚罪歌的异变就是因为……”他想说的话,在太宰治阴沉的视线扫射下被咽回了喉咙里。
  “刚刚罪歌有什么异变?”森川檀松开了太宰治,他缓缓地朝罪歌走去。太宰治周身的温暖陡然一空,他伸手想要抓住森川檀的衣摆,但是却不敢用力,指尖在布料上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轻微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森川檀弯腰,捡起了打刀,在尘土中躺着也不曾让锐利的刀身蒙尘,它此刻安安静静的,连一丝噪音也不曾发出,就像一把普通的古董刀一样。
  “竟然不吵了么?”森川檀拿着罪歌,明明是疑问句,但实际上却并没有疑惑。“能这么一直安静下去,也挺好的。”他一语双关地说着,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罪歌的本体这么叹息着,随后把罪歌挂回了腰间。
  “阿檀。”太宰治看着罪歌,森川檀拒绝破坏这把刀让他有些气馁,但是比起这把刀,他其实更关心,也更不敢知道的是另外一回事。
  “嗯?”森川檀侧头,“怎么了,太宰?”
  “阿檀的话,刚刚在干什么呢?”太宰治微笑着,如同闲聊一般问着。他像是停留在捕兽夹边沿的兔子,害怕靠近,但却被内心的冲动驱使着想要触碰夹子里藏着的饵料。
  那是甜美的,饱含着致命剧毒的诱饵。
  “或者说,跟什么人在一起呢?”太宰治仰起头,看着森川檀,眼里是自己也不曾发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担忧。他其实讨厌这样的姿势,这姿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和如今的森川檀之间相差的岁月。可是这样的姿势,却是最无害的,最能轻而易举地勾起森川檀的心绪,让他把视线凝固在自己身上。
  我只想要阿檀看着我一个人。
  太宰治这么想着:因为“我”只有阿檀,所以阿檀也应该只看着“我”才是。
  毒液在他的内心翻腾着,喧嚣着,他笑得更加灿烂,如同一个普通的16岁少年,只是单纯地在好奇而已。
  森川檀半蹲下身,他的视线平行地看向太宰治,体贴地缩短了他们之间因为身高、因为岁月而带来的差距。他伸手拉住太宰治的手,感觉到手心传来微微的颤抖,他温和地抚着太宰治的肩膀,努力减弱对方的不安。
  “什么人也没有,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森川檀轻轻地笑着,视线里恍惚地闪过一双紫灰色的的眸子,带着泪意,却很快就消失不见。
  “没关系,我会陪着阿檀的。”太宰治抓住了森川檀的手,他闭上了眼,纤细的睫毛像被肆虐的风吹过的、枝头的晚樱一般颤动着。“我们说好了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对,快闭上眼,这样就可以不用看到罪歌,不用看到罪歌安安静静的样子。
  16岁的少年苦涩地想着,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如果记忆不曾出错,那么“我”的记忆里、那个只会追寻着“我”的少年,到底被弄丢在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