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面圣 上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27 10:46      字数:224416
  安解语昨晚走了困,早上就醒得迟了些。


  那内监过来传皇后懿旨的时候,安解语还在内室香梦正酣。


  秦妈妈知道夫人昨夜没有睡好,也不来打扰她。就让周妈妈带了则哥儿和纯哥儿出去习练功夫,又让阿蓝去太夫人的春晖堂报个信,就说四夫人有些不舒服,要迟些再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也知道老四不在家,老四媳妇这是心里不自在了,也不怪她,只让人好好伺候,让她今儿就不用过来请安了。


  秦妈妈刚刚接了太夫人那里的信,气还未舒一口,大夫人的元晖院便派了人过来,说是有内侍过来传旨,要让四夫人进宫晋见皇后,秦妈妈叹气,夫人这回笼觉到底睡不成了。


  安解语懵懵懂懂地被秦妈妈叫醒,就有些不高兴,只耐着性子问:“有什么事?”


  秦妈妈见四夫人又犯了拧,便小心翼翼道:“夫人,皇后传旨让夫人进宫晋见,可是耽搁不得。”


  安解语半闭着眼睛又躺回床上,没好气地问:“皇后的懿旨可有说让我何时进宫?”


  秦妈妈张口结舌,只好道:“奴婢不知。”


  安解语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继续睡,只扔给秦妈妈一句:“那就问清楚了再来叫我。”


  秦妈妈愣了半晌:夫人这到底是托大,还是不懂啊?人家命妇知道有机会进宫见皇后,都紧着梳洗打扮了,立刻进宫,生怕晚一点儿,就错过了这个好机会,再说夫人自嫁进来,每年除夕都有事,一次都未进过宫,还不赶紧抓住了机会。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安解语只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秦妈妈无奈,只好叫了阿蓝去大夫人那里打听一下,看看皇后的懿旨有没有说什么时辰进宫。


  阿蓝便小跑着去了元晖院。


  元晖院的琉璃馆里,皇后宫里来的内侍李公公正坐在上座品茶。


  大夫人在一旁殷勤相劝,又问道:“皇后娘娘近来身子可好?”


  李公公矜持地笑道:“娘娘一切都好。就是记挂着娘家人。范老夫人近来可好?”


  大夫人忙道:“我们太夫人前日还念叨皇后娘娘,说娘娘以前在家时便杀伐决断,有胆有识,难怪有这么大福分做了皇后,我们这些做亲戚的,也跟着脸面上有光呢。”


  李公公也奉承了大夫人几句,就不说话了,一时场面就冷下来。


  大夫人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动,疑惑那安氏怎么还不过来?


  李公公也不耐烦了,催促道:“不知道安南将军夫人何时可以动身?”


  大夫人赶紧道:“李公公莫急,我们四夫人从未进过宫。这次皇后娘娘既有旨,四夫人一定要好好收拾打扮,免得失礼。也是看重的意思。”又笑道:“李公公也知,女人打扮起来,总是花时间的。”


  李公公哼了一声,面色已开始难看起来。


  大夫人便给尘香使了眼色,让她去四房风华居看看。


  尘香刚出了琉璃馆的大门,便看见阿蓝匆匆跑进来,就叫住她道:“阿蓝,你们四夫人可收拾好了吗?皇后的内侍等得着急了。”


  阿蓝瞠目结舌,又不敢说四夫人还在高卧,只好小声道:“我们夫人问,皇后的懿旨可有说什么时辰让她进宫。”


  尘香皱眉想了一下,道:“这我倒不知道。等我帮你问问。”


  说着,尘香便回身进到屋里,在大夫人耳边轻语几句。


  大夫人也皱眉,却也不好在内侍面前发脾气,只好堆着笑对那内侍道:“李公公,我有一事相询。”


  李公公耐着性子道:“何事?”


  大夫人便问道:“皇后娘娘可说让我们四夫人何时进宫?”


  李公公将那懿旨捧出,又大声念道:“宣安南将军夫人安氏进宫。钦此!”


  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便又细问道:“李公公,您说,皇后娘娘到底说得是什么时辰?”


  李公公出去宣旨,一向所向披靡,还未有人跟他抠算过时辰细节的。听了大夫人的话,不由有些怒了:“镇国公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皇后娘娘不说什么时辰,你们四夫人就不进宫了?”说着,又站起来,尖着嗓子道:“既然安南将军夫人不愿进宫,那咱家只好如实禀报了。”


  大夫人自收拾了那两个眼中钉,不用再心事重重,小心翼翼地周旋,脾气也恢复了些,见李公公一点面子也不能镇国公府,也有些恼了,便道:“李公公传话传得不清不楚,却将错儿推到我们镇国公府上。我倒是要去问问我们国公爷,这个理儿到底要怎么讲。”


  李公公见大夫人将镇国公搬了出来,立马软了下来。镇国公现在可是响当当的“内侍克星”,惹了这杀神,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便赶紧笑道:“咱家不过是说笑,镇国公夫人不要多心。”


  大夫人也哼了一声,道:“还请李公公多等一会儿,我去看看四夫人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公公忙点头哈腰道:“镇国公夫人请自便,咱家就在此恭候安南将军夫人。”


  大夫人也不言语,扶着尘香的手,就出了琉璃馆。


  阿蓝赶紧一溜烟先跑了回去报信,大夫人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也向四房的风华居行去。


  秦妈妈听了阿蓝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报,急忙进了内室,催促安解语道:“夫人醒醒!醒醒!大夫人过来了!”


  安解瓖刚刚才眯了一会儿,就又被吵醒了,十分不耐,只掀了被子起身,披上外袍就往屋外走。


  秦妈妈赶紧拉住了,帮她将袍子都系好扯平,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四夫人不要爆炭脾气上来,又跟大夫人闹了起来。大夫人如今在范家声威正盛,居然接连收拾了国公爷的两个宠妾,一时无人敢掠其锋芒。


  安解语紧抿了唇,只一言不发,任由秦妈妈给她梳洗打扮。


  大夫人在风华居的正厅吃了一杯茶,安解语才慢慢扶着秦妈妈走了出来。


  大夫人一见她钗散鬃松,衫垂带褪,一幅春睡捧心的样子,不觉勾起火来,就忍不住道:“四弟妹真是心宽。我们在那里陪着内侍,急得直出汗,四弟妹却在这里悠哉高卧,真是成何体统!”


  安解瓖自己心里尚有起床气,又被大夫人劈头盖脸一阵讽刺加挖苦,也不跟她客套,沉下脸道:“我这里不成体统,还望大嫂高抬贵脚,去别处成体统的地方去。请恕弟妹我不送了!”却是要立马赶客出门。


  大夫人后悔,明知道对方是个脸酸心硬的人,还要跟她计较,岂不是自讨苦吃?只好硬生生忍下气道:“皇后娘娘宣你进宫,李公公已经等候多时。你还是赶紧装扮上,跟我走吧。”


  安解语便坐下来,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道:“秦妈妈,刚才我让你去打听的,可有消息?”


  秦妈妈便看了看阿蓝。


  阿蓝从门口蹭进来,低声道:“奴婢问了尘香姐姐。”说着,便看了尘香一眼。


  尘香就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只好道:“皇后娘娘的懿旨并未写具体时辰,只是……”


  安解语未等她说完,便打断她的话,道:“既然未写具体时辰,那就怪不得我了。这进宫晋见皇后是大事,总是要慢慢筹备了才是。怎么能说走就走?”


  大夫人要张口说话,安解语又打断她的话道:“我们镇国公府好歹也是有头脸的人家,怎么能让别人说带人走就带人走?万一这人要是骗子,你四弟妹我岂不是就羊入虎口,一去不回了?”


  大夫人明知安氏在胡搅蛮缠,偏还振振有辞,自己也说不过她,便站起来问道:“皇后宣的是你,你去还是不去,给个准话吧。”


  安解语举了茶杯,看了看那茶杯里漂浮的碧绿茶叶,又对大夫人笑道:“去,怎么不去?皇后宣召,当然要去,只我们四爷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一定一起进宫去晋见皇后。”


  大夫人虽气安氏不知礼数,心下也暗自赞叹安氏心思灵巧。皇后的懿旨,显见是有说道了,安氏能急中生智,借懿旨上的漏洞先避避风头,也是不错的。


  大夫人便点头道:“既如此,四弟妹还是跟我去琉璃馆走一趟。亲自给传旨的李公公说明一下。”


  安解语便加了件外袍在裙子上,自跟了大夫人去了琉璃馆。


  李公公见了安氏,并不象见了大夫人一样恭敬,只问道:“可是安南将军夫人?”


  安解语含笑道:“正是。”


  李公公便咳嗽两声,道:“那安南将军夫人这就跟咱家进宫吧。”


  安解语便道:“李公公恕罪,安身外子不在家,不便见外客,等外子归家,妾身一定仳外子一起入宫晋见。”


  李公公大怒:“你可是要抗旨?”


  安解语也肃然道:“李公公此言差矣,妾身又不是不进宫,只不过晚几天而已,况且皇后的懿旨并未写明让妾身何时进宫。敢问公公,何为抗旨?还是不合李公公的意,便是抗旨?难道李公公已将自己的意思置于皇后之上?”


  李公公未料到安氏如此伶牙俐齿,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摆手道:“安南将军夫人言重了,咱家不过是传旨而已。既然安南将军夫人答应入宫晋见,咱家这就回去覆命。”言毕,便匆匆告辞了。


  大夫人看李公公急匆匆回了宫,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便带了安氏去春晖堂见太夫人。


  这边李公公回到皇后的寝宫,只如实回报了安氏的回话。


  皇后还未被人这般挑剔过,就气得笑起来:“好!好!好!好你个安氏,哀家真是小瞧你了”


  一旁坐着的太子妃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昆宁郡主慕容宁。昆宁郡主自从在慕容别庄打猎地时候被毒蛇咬伤了腿,又为了保命被锯腿后,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次要趁范四爷不在的时候招耸的夫人安氏进宫,便是慕容宁的主意。


  慕容宁整了整裙子,就对皇后道:“皇后姑姑,那安氏一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这次竟然将皇后懿旨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其心可诛。”


  在她旁边的太子妃亲妹曹沐卓,如今的柳曹氏也接话道:“郡方说得有理。那安氏举止粗鲁,为人阴险,皇后娘娘得给她几分颜色看看才是。”


  太子妃便轻声对曹沐卓道:“二妹,此事不关你事,还是一切听皇后娘娘的为好。”


  皇后便在上首垂目想了一会儿,道:“既如此,便等几日再说。”


  慕容宁大急。她好不容易才安排了一场好戏,怎么能让安氏就这样躲了过去?若是等四表哥回来,两人一起进宫,她还哪有机会?
——

  第一百章 面圣 中


  慕容宁听见皇后不愿处罚安氏,便提醒皇后道:“皇后姑姑,我爹前儿还说今儿是好日子。错过了今日,却是不一定有这样的好时机了。”


  皇后近来正为江南的事心烦。那之前派去的南镇抚使不中用,让暴民掳了去,又有一个叫“秦五郎”的,在江南举了反族,已经啸聚了数万人马,说是要“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已是将江南一带又搅得一团糟,幸亏那江南总督顾升还有几分能耐,暂且能压住几分。眼看范家兄弟还有大用场,便不想再依了兄长辅国公慕容长青的意思,要故意打压范家老四的正室夫人。


  眼下听了慕容宁还在为自己的小心思调三窝四,皇后就耐道:“那安氏说得也是正理,你四表哥不在,单传她进宫,要有个闪失,却是难见范家人。”实际是在警告慕容宁,不要做得太过分,如果她还想嫁到范家,就不能太为难安氏,太子自去年从江南平了承王之乱回来,便跟皇后诿婉提过,以后不要动辄给臣下送女人。且范朝风将这个夫人看得如珠似宝,若是安氏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却是拿不准范家会做什么事来,想来,别说慕容宁别想嫁人,就是皇后和太子这里,说不得都要少了大大助力。


  慕容宁见皇后又改了主意,气得银牙暗咬,却无计可施,正僵持间,有宫女通传,说是庄穆大家求见皇后。


  皇后赶紧道:“快宣!”这一阵子,她让庄穆帮着打探江南一带的消息。那些从江南过来述职的官儿,一个个口若悬河,就是没有一句实话,还是从他们的内眷中入手,打听得消息更为切实。


  庄穆进来,仪态万方地给皇后行了礼,又一一见过在坐的太子妃,太子妃妹妹和昆宁郡主。


  皇后便含笑道:“赐座。”


  庄穆便又行了礼,就坐到了太子妃下首,又见昆宁郡主脸色苍白,且太子妃又不断给自己的妹妹使眼色,不让她多话,庄穆就笑道:“可是我来得不巧了,太子妃,郡主可是有事?”


  太子妃勉强对她笑了一下,也不答话,便起身对皇后道:“母后事忙,儿臣就不打扰了。”说着,便躬身行礼,带着自己的妹妹退下了。“


  曹沐卓不高兴地跟了姐姐出了寝宫,只对自己的姐姐道:“你要走,自己走,拉我做什么?”


  太子妃看妹妹如此不解事,气得头疼,只冷然道:“你也是嫁了人的人,老往宫里跑,像什么样子?”又拂袖道:“你回去吧,以后无事不要进宫。”说着,转身离去。


  曹沐卓咬着唇看着姐姐窈窕远去,一堆内侍宫女簇拥着,浩浩荡汇往东宫方向行去,心里就一阵泛酸,只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也冷哼了一声,低声啐道:“我看你好命到几时。咱们走着瞧!”


  这边曹家姐妹都退下后,慕容宁便恹恹地靠在了单人轮车的靠北背上,一幅弱不胜衣的样子。


  皇后看她可怜,也甚是怜悯,便和颜悦色道:“宁儿,你放心,哀家一定成全了你的心愿便是。只你一定要听哀家的,不要自己乱来。”


  慕容宁这才振作了一些,向皇后道谢:“宁儿都听皇后姑姑的。只那安氏是个得寸进尺之人。皇后姑姑今日让着她,却是会让她气焰高涨,更加无法无天。”


  庄穆眼珠一转,便知道慕容宁打得什么主意,便笑道:“郡主可是说那范四夫人?”


  慕容宁没精打采地点点头:“皇后姑姑今儿要招那安氏进宫,安氏却推辞说懿旨没有说清楚时辰,拒绝立时进宫。”


  庄穆笑道:“那范四夫人真是玲珑心思,难怪范四爷爱若珍宝。”


  只这一句话,便戳了慕容宁的肺,就红了脸啐道:“不过是个泼皮破落户!四表哥不过是贪一时新鲜。以后有她难过的日子。”


  皇后皱了眉,责备慕容宁道“那安氏也是朝廷诰命夫人,你这样说她,却是不合你大家子的身份。”


  慕容宁见皇后还未见过安氏,却已经偏帮起她了,就气得哭起来。可恨自己没了左腿,不能哇的一声转身就跑出去,留个翩翩背景给人瞧,而只能坐在单人轮车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惹人厌。想到四表哥会不会因此更加厌弃自己,慕容宁哭得更是伤心。


  皇后对慕容宁也是从小疼大的,虽然有些烦她不知轻重,可到底是一家人,没得为了外人,委屈自己家人的道理。便安慰她道:“别哭了,哀家明儿再宣安氏进宫就是。”


  慕容宁抽抽噎噎道:“别忘了写时辰,她要晚了一分一毫,便是抗旨!”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去理她。


  庄穆也在一旁劝着慕容宁,又对皇后道:“皇后娘娘,那三庆班演练了几出新戏,妾身都查验过了,甚是妥当,不如明日也叫了三庆班进宫,就在昌寿宫新修的宁音阁大戏台演一出如何?”


  慕容宁是个爱听戏的,那三庆班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难请,戏班子里台柱徐小楼更是享誉京城,一出台便是万人空巷看徐郎,连许多大家小姐见了他的扮相,都心荡神弛,不能自己。”


  听了庄穆的话,慕容宁不由问道:“庄大家可是请得动三庆班的徐小楼?”


  庄穆抿嘴笑,那徐小楼便是雅闲慧舍一手捧起来的,三庆班自被雅闲慧舍买下之后,就改走高端路线,只在功勋有爵位人家和朝廷重臣瘵里走动,一般的富贵人家,已经很难请得动徐小楼出堂会。只这些事,是雅闲慧舍的内务,不好让这脑子里一团浆糊的郡主知晓。


  皇后看了庄穆一眼,就对慕容宁道:“宁儿,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省得辅国公和夫人担忧。”


  慕容宁知道皇后要和庄穆谈正事,也不多留,便在单人轮车上给皇后行了礼,让侍女推了自己出去。


  庄穆在皇后的宫里待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出来。


  慕容宁便和侍女一起停在门外的树荫拐角处,一直等到庄穆出来。


  庄穆抬眼便看见慕容宁正襟危坐在单人轮车上,下午的阳光自宫殿的重檐飞角间射了过来,透着浓密绿叶里深深浅浅的缝隙,照在慕容宁的侧脸上,便连一丝丝小毫毛都染上了一层金色,也是如花美眷,却只能空叹似水流年。


  庄穆收敛了心思,笑着走过去,对慕容宁行礼道:“郡主怎么在这里?”


  慕容宁转头看着庄穆:“当然是在等你。”


  庄穆毫不意外,只道:“郡主可方便跟我来?”


  慕容宁点点头,一脸倔强的样子。


  两人便一起出到宫外,上了庄穆的朱轮华盖车。


  慕容宁的侍卫丫鬟便将她的单人轮车放回到慕容宁的八宝翠盖车上,慢慢跟在庄大家的车后面。


  庄穆就带了慕容宁去了雅闲慧舍的一处屋子。


  两人分宾主坐下,慕容宁便开门见山道:“庄大家,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庄穆给慕容宁沏上茶,又让人端来两盘小点心,笑着对慕容宁道:“郡主请用。”


  慕容宁微微欠身道谢,接了点心盘子,放在一边,继续道:“庄大家,小妹的终身,就在此一举了。”


  庄穆对慕容宁和范四夫人的恩怨知道一点,只并不详细,就有意慢慢套话。


  慕容宁有心相求,便将那日在别庄的事儿都说了,只隐瞒了自己故意设的圈套。


  庄穆也帮着皇后做了许多事,又心思灵敏,一听之下,就知郡主没有说实话,却也不点破她,只劝道:“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古书又有云,将与取之,必先与之,郡主可是仔细想过如何与,又如何取呢?”


  慕容宁听得茫然,只微张了嘴看着庄穆。


  庄穆见了她的样儿,知她并未听懂自己说的话,也不在意,只是这种事儿,也没法摊开来说,就只提醒道:“郡主想要的东西,全在范四夫人一人身上,摆平了范四夫人,就一切不是问题。”


  慕容宁这下听懂了,却是愁道:“那安氏善妒成性,如何能让她点头?”


  庄穆便拈了一块点心递到慕容宁手里,微笑道:“若是拿住了她的把柄,可不尽由郡主说了算?”


  慕容宁心下一喜。她故意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等着庄大家说这句话,且她素知庄大家手段过人,又有皇后在背后撑腰,不是寻常妇人。


  只要她肯出手相助,那安氏便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已。就压抑住心头的喜悦,重重点头道:“一切都听庄大家的。”


  两人商议完毕,慕容宁便告辞离去。


  庄穆在雅闲慧舍的小偏厅里一人独坐了半晌,觉得脑子里纷繁复杂,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让人叫了徐小楼过来。


  徐小楼凤眼圆亮,长眉入鬃,玉面琼姿,风度翩翩,不知他身份的人,都会将他当作了钟鸣鼎食之家的勋贵公子,而知道他身份的,也很难相信,一个贱籍出身的人,会有如此过人的风采。


  庄穆看见徐小楼过来,便招手道:“坐。”


  徐小楼坐下,又看着庄穆道:“庄大家可有要事?”


  庄穆端着杯杏花酒,轻轻摇晃那月白骨瓷杯,曼声道:“明儿宫里唱堂会,三庆班都要过去,另外还有件事,要交给你做。”


  徐小楼只默默地坐在那里,听庄穆说了始末,也不多言,只点点头,:“知道了。”便告辞离去。


  这边范府的春晖堂里,大夫人程氏带了四夫人安氏见了太夫人,说了今日皇后传召之事。


  太夫人气得脑门儿生疼,不知皇后又有什么妖蛾子,只忍了又忍,便对安氏道:“老四家的,不用害怕,凡事有我。以后就算宫里传召你,你也不必去,就说病了,怕过人。”


  安解瓖喜出望外,忙上前拿了美人捶给太夫人捶着肩膀,只笑着道:“媳妇就全靠娘撑腰了。”又真心实意道:“媳妇什么事都不懂,又不象大嫂一样进退有度,还经常给娘惹麻烦。娘却一点都不嫌弃媳妇出身低微,真是前世修来的!”安解语倒没有夸张,她在前世也是嫁过人的,对婆媳之间的明晤倒也不陌生,象范太夫人这样宽容大度,肯为媳妇着想的婆婆,无论在哪里,都是难得的。


  太夫人哈哈笑着将安解语的手按住道:“你心里感激就行了,不用那么大力捶我的肩啊,身子骨都要给你捶散架了!”


  安解语不好意思的停了手,对一旁也抿着嘴笑着的大丫鬟夏荣道:“还是你来吧。让我也好好学学。”


  太夫人拉了她的手道:“这些不用你做,只要好好的跟老四过日子,你们夫妻和美,就是孝敬我了。”


  程氏看见安氏在太夫人面前不断耍好卖乖,只微微不屑的在心底里撇嘴,便指了一事先下去了,太夫人也知道她管家事忙,不以为异。


  转眼到快用晚饭的时候,又有内侍过来传旨,却是宣范家从太夫人,镇国公,大夫人,四夫人,五爷到五夫人,明日已时进宫,说是皇后家宴,宣得都是亲戚,又有三庆班新排的大戏要让皇后和家人先睹为快。
——

  第一百零一章 面圣 下


  皇后的内侍过来传旨的时候,范家人已在春晖堂的偏厅准备用晚饭了。


  则哥儿还是坐在太夫人和镇国公中间,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四夫人安氏只坐在太夫人下首,大夫人程氏就坐在镇国公下首。再旁边就是绘歆,绘懿和然哥儿,然后便是范五爷和五夫人。


  五夫人林氏出了月子不久,得知长子殁了,很是以泪洗面一阵子。令国公府将她接回去,住了一阵子,才觉得好些。最近才回来,现在和四夫人安氏挨着坐着,两人不时悄悄耳语,谈得很是投机。


  这边,内侍传旨去后,镇国公范朝晖就阴了脸道:“又不是过年过节,进什么宫。”


  大夫人程氏在旁笑道:“国公爷不知,皇后这家宴,指不定是为了我们四弟妹专设的呢。”


  范朝晖在西山大营住了几日,今日才返家,却是还不知早上皇后传旨专召安氏进宫的事儿,便问道:“你怎知道?”


  程氏就将今日的事儿说了一遍,又用帕子捂了嘴笑道:“四弟妹平日里看着没什么,要紧时候,还是机灵着呢。”


  范朝晖就看了安氏一眼,温言道:“四弟妹不必忧心,明日里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然哥儿却在一旁插嘴道:“皇命不可违,四婶婶若不去,就是四婶婶不对,岂不是抗旨?”


  范朝晖皱了眉头,还未说话,旁边的则哥儿就大声驳了然哥儿的话:“我娘说不去就不去!谁都不许说我娘不对!”则哥儿年纪小,不懂什么是“抗旨”,可是“不对”这个词他听得多了,也是懂得。


  太夫人便抱了则哥儿眉开眼笑,叭地一声亲在他脸上,夸道:“还是我们则哥儿出息。这才是我们镇国公府的公子!”


  范朝晖也微笑着摸了摸则哥儿的头,,虽不说话,可赞同之意溢于言表。


  然哥儿就很愤愤不平,只道:“先生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人臣子,若没有忠君之心,便是猪狗不如!则哥儿你还小,没念过书,这些说了你也不懂。可你若是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小心给我们镇国公府招来弥天大祸!”


  范朝晖听了然哥儿的话,脸都黑了一半,只问道:“这是谁给请的先生?给我打瘸了腿,立马和那先生一起逐出府去!”


  程氏有些尴尬,道:“那先生是有名的大儒,且是皇后荐来的。国公爷看在皇后份上,高抬贵手吧。”


  安解语在一旁看着有趣,就觉得则哥儿和他爹一个模了出来的,都知道护短,便笑着偏帮则哥儿道:“则哥儿,你就算是说得有理,也不用这么大声。再说大人们说话,你随便插嘴却是不好。”又对然哥儿道:“然哥儿,忠君是不错,可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君。且为人臣子的,最重要的不是忠君之心,而是明辩是非之心。”


  则哥儿见娘并未过多责备于他,便连连点头。


  然哥儿觉得四婶婶说的,和先生说的不一样,想反驳她,又找不出到底不同在哪里,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秦妈妈立在四夫人背后,见这两母子一样的大言不惭,就觉得有些丢人只闭了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程氏赶忙打圆场,对底下人叫道:“菜好了吗?上菜吧。”


  众人便都熄了话题,一心用起晚饭来。


  范朝晖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给太夫人道了恼,要先退下,则哥儿又拉着范朝晖的手,好歹塞给他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蟹肉饼,让大伯父晚上当宵夜。


  范五爷便在旁打趣道:“则哥儿,你就记得给大伯父留,那你爹爹呢?可留了没有?”


  则哥儿理直气壮道:“当然留了,则哥儿每顿都留的。”说着便让人将他存放食物的小瓷罐拿过来,里面装的是则哥儿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吃的东西,且都拣了可以存放的那些,已经快放满了小瓷罐。


  大家不由打趣则哥儿:“你这是给你自己留的,还是给你爹爹留的啊?”


  则哥儿也有些不好意思:“爹爹说了,则哥儿喜欢的,爹爹都喜欢。”


  范朝晖也跟着笑了一回,便先出去了。


  两个小厮赶紧跟上范朝晖,先去了外院的书房。


  范朝晖到了书房坐下,就问道:“可知今日皇后为何单独传召四夫人?”


  有一个小厮没有跟着去西山大营,是范朝晖专门留在府里的,便上前道:“小的不知。只那内侍来得太急,小的来不及通知国公爷。后来听说四夫人自己给搅黄了,大夫人又带着四夫人去了太夫人处。小的觉得无事,便放下了。”


  范朝晖便端了一个汝窑的白瓷杯子喝茶,寻思半晌,觉得老是把安氏藏着也不是事,就让她进宫一次,让那些人死了心才是。量他们也没有胆子当着范家人的面耍手段,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起了坏心,横竖明日自己也会去,到时候多看着些她也就是了。


  这边安解语晚饭过后回了风华居,又跟则哥儿说了好一会儿话,到则哥儿都揉眼睛了,才放了他回去。


  秦妈妈便劝道:“夫人,是不是得给则哥儿找个先生才是?只是天天习练功夫,不懂做人处事的道理,以后可怎么好?”今日则哥儿吃饭时说的话,还有夫人的纵容,都让秦妈妈很是担忧。


  安解语满不在乎道:“等他大些再找先生不迟,我看灵秀的孩子,何必拘了他。难道要象大房那个念书念傻了的孩子一样才好?”


  秦妈妈只好暗地里叹气:则哥儿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跟现在的夫人倒是如出一辙。夫人中毒以前,可是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可见这夫人还是原来的夫人,只是以前掩着的性子现在露出来了。又担心夫人如此乖张,不知以后会不会再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来。


  安解语不知秦妈妈的心事,只在自己首饰盒里挑挑拣拣,又问秦妈妈道:“妈妈你看,明儿我戴哪套首饰合适?”


  秦妈妈想起之前太夫人亲自叫她过去说的话,小心翼翼道:“就挑最不起眼的吧。太夫人说了,宫里规矩大,只要不出错就行,就不用着力打扮了。”


  安解语偏着头,细细地想着太夫人这话,便拿了主意,就对秦妈妈道:“也别太素。明儿就戴那套蓝宝头面,穿着新做的水蓝色湘绸散花裙子,配月白对襟短襦就是了。”


  秦妈妈点点头,便去将夫人说的那套衣裙找了出来,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第二日一早,范府的人就都忙开了。


  外院的人昨晚大半夜没睡,紧着准备夫人们坐的轿子,跟着进宫的奴婢坐的大车,还有老爷们骑的马,都要一一查验过了,免得到时出错,又有范家军的铁甲护卫一路护送着,从范府摆开倚仗,就浩浩荡荡地去了宫里。


  安解语是头一次进宫,心里再是淡定,也不免对此异世的皇宫大内有些好奇。


  谁知却是坐了轿子,从范府一直坐到那摆宴的昌寿宫门前,才停了下来。中途轿子倒是也停了一下,却是范府抬轿子的人不得入宫,只换了宫里抬轿子的人。


  安解语甚是郁闷,之前听了太夫人的嘱咐,也不敢掀了窗帘四处打量。


  此次进宫,她也听秦妈妈她们说起过,想到原主安氏嫁到范家四年,却一次也未跟着家人进宫朝贺,就知道是有原因的。多半还是因为这张脸,只不知到底在防谁?

  轿子一时停下来,便打断了安解语的思绪,也只端坐着,等着自己的丫鬟过来扶她下轿。


  谁知就有一只玉白的素手轻轻掀开了轿帘。


  安解语吓了一跳,只凝目看去,便见一个面目妍丽的美女,穿着绛粉色的宫装,媚态天成,又有几分书卷气,极是难得。


  那美女也看着安解语,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一定是范四夫人没错的。都说仪贵妃是第一美人,依奴婢看,范四夫人倒是更胜一筹呢。”


  安解语被夸得不好意思,又想那仪贵妃必是宫里的贵人,自己可不好跟这种人比,便装作没听见,只问道:“不知姑娘是哪位?”


  那美女道:“奴婢不过是皇后宫里的宫女,无足挂齿。范四夫人不必拘束,皇后正等着夫人呢,快快随我去吧。”


  安解语只端坐在轿子里,婉言谢绝道:“劳烦这位姐姐了。还是等我的丫鬟过来再走吧,省得一会儿走散了,让她们着急可是不好。”


  那美女美目流转,一手掀开轿帘,又用另一只手掩袖笑道:“范四夫人请看,这里是昌寿宫,正是家宴的地方,那边就是一会要听戏的宁音阁,挨着太液池。可不会有人带了夫人乱走的。”


  安解语也笑:“我从未到过这里,这些宫殿我看去都是一样,无甚差别,倒是不用麻烦这位姐姐,想来我的丫鬟一会儿就到了。”


  美女还要说话,安解语就听见外面响起镇国公范朝晖的声音:“庄大家,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美女撑着轿帘的手一松,轿帘便应声落下,只听见她的声音道:“见过镇国公。妾身正劝范四夫人下轿呢,四夫人可是谨慎,硬要等自己的丫鬟。”


  范朝晖便道:“麻烦庄大家了。庄大家也是侍奉过王爷的人,身份自是不同,倒是不用做这宫女的杂事。”


  庄穆立时被噎得面红耳赤。
——

  第一百零二章 误会 上


  那先前掀了轿帘,要带安解语去见皇后的美人正是庄穆,因了对范四夫人无限好奇的心,想先看看真颜,便让人抬了范四夫人轿子,抄近路到了昌寿宫门前,将范家别的人硬是抛下一大截。


  这边范朝晖一言既出,庄穆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给承做妾的那段日子,是慕容媚庄一生里最耻辱的日子。她改名换姓,连家都抛了,只是要将那段伤疤藏了起来,谁知今日却被镇国公毫不留情的大日头底下血淋淋地撕开,且是当着自己最在意的范四爷的夫人面前!

  庄穆的手就捏成了拳,用力之大,将自己的指甲都折了掌心里。便再说不出话来,只昂首往那边的宁音阁里去了,却并未进到昌寿宫里。


  昌寿宫门前的小太监,就缩成了一团,不敢动弹,生怕让门口的杀神注意到自己。


  安解语这才恍然:原来这位美女便是自家夫君曾经提过的慕容媚庄,本是要赐到自己这一房做贵妾,不知怎地,却做了承王的小妾,后来帮着太子杀了承王以后,又改名叫庄穆,替皇后和太子打理雅闲慧舍。


  按理说,两人应该没有什么过节的。却怎么感觉这人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安解语只暗暗寻思,越发打定主意,在这宫里,一定要跟着众人行事,绝不单独越雷池一步。


  范朝晖之前随着范家人入宫的时候,就一直暗暗留心安氏的轿子,只一个眼错不见,便发现安氏的轿子已经被人飞快地抬走了。范朝晖只跟太夫人交待了一声,就急忙追了过去。好在那指示的人一时还来不及施展手段,到底让自己给赶上了。


  此时范家别的人还未过来。轿子里的安解语却是知道外面国公爷过来了,忐忑不安的心里才稍稍定了下来。


  范朝晖便立在离安氏的轿子不远的地方,双手背立,眼望着远方的重峦叠障,微风过处,近处屋檐下的铁马互相敲击,轻灵喧脆,声声入耳。


  安解语不由轻轻揭开了轿子边上的小窗帘,向外看去,正好看见国公爷在附近的侧影,和范朝风极是相像,不由看住了。


  范朝晖不经意间回过头来,正好和安氏四目相对,便也有些失神,只定定地望了过去。


  安解语却不妨被国公爷撞个正着,心下大惭,赶紧放下轿子上的窗帘,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失礼。


  范朝晖这边见安氏忙不迭地放下了帘子,缩了回去,嘴角便微微上翘,也就一瞬的功夫,又面无表情地转头往远处看去。


  似是苍海桑田,又似只是一刹那间,来路已经人声鼎沸,却是范家别的人也陆续到了。


  安解语的丫鬟阿蓝就一路小跑了过来,看见四夫人的轿子,只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跟站在附近的国公爷行礼,就冲到四夫人的轿子问道:“四夫人?”


  听见是阿蓝地声音,安解语这才松了一口气,手里汗浸浸的,嗔道:“你们怎么才来?”


  阿蓝笑嘻嘻地跟四夫人说着话,掀开了轿帘,将四夫人扶了下来。


  那边范朝晖看见太夫人的轿子过来,也赶紧几步过去,亲自扶了太夫人下轿。


  太夫人便问道:“安氏可还好?”


  范朝晖点点头:“有人作祟,不过已经让我说破了,应该不会再有事。”


  太夫人叹气道:“希望如此吧。”


  昌寿宫里这才出来几个宫女,将范家的人都接引了进去。


  此处的宫殿近年来重新翻修过,巍峨肃穆,高宇广厦,正是皇家的气派。


  安解语不由在心底里暗赞:到底是传承三百余年的皇室贵族,在吃喝玩乐上,自是不同凡响。


  阿蓝也在一旁好奇地四处打量,又忍不住问四夫人一些事情。


  大夫人看她们不像样子,说了她们几句,两人才静下来。


  一时别府的人也都到了。


  慕容家的人来的是辅国公慕容长青和他的夫人曾氏,世子夫人,还有坐在单人轮车上的昆宁郡主慕容宁。


  又一会儿的功夫,太子和太子妃也驾到了。


  随着太子一同过来的,还有太子岳家中山侯曹家。中山侯夫人和安解语也算是认识,便过来打了招呼。


  安解玉器正和中山侯夫人说着话,就觉得有一股目光如有形质一样跟过来,粘在自己身上,让人极是不舒服。便抬眼看去,却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安解语皱了皱眉,跟中山侯夫人道了恼,回到了范家这边的位置上。


  中山侯夫人转头见自己的二女婿柳为庄正对着范四夫人大流口水,不由厌恶到极点,也不理他,自回去到侯爷身边。


  柳为庄的妻子曹沐卓正好看过来,也看见了自己夫君色迷迷的样子,就皱了皱眉,伸手拉了他过去,到太子妃姐姐那里凑趣去了。


  柳为庄还是一年多前在曹家的内院见过范四夫人一次。那时范四夫人打扮得雍容典雅,明艳不可方物。今日一见,她却是素衣蓝裙,更如谪仙临世,衬得旁边那些彩衣艳妆的女子都相形见绌。


  安解语坐到范太夫人身边,只侧身垂头,躲在范家人身后。


  众人寒暄几句,就让宫女领着,分了男左女右,各自坐到了殿里两旁的条桌旁。


  内监上过菜之后,皇后才姗姗来迟,又向众人问好,满面春风道:“今日都是自家人,都不必拘束,还是要开怀畅饮的好,宴席过后,可以移步宁音阁,三庆班新排的几出戏正要让诸位好戏之人口评一番呢。”


  众人便都举杯先向皇后贺礼。


  皇后含笑也满饮了一杯,便道:“请!”


  席下众人便也举了杯,互相谦让一番。


  安解语随便用了几口,觉得不甚合口味,就放了箸,自端了酒轻抿了一口。


  旁边桌上却是坐着中山侯府曹家的女眷,连那嫁出去的二小姐曹沐卓也和娘家人坐在一起。


  她虽嫁了人,却还是经常回娘家,柳家又要攀附太妃娘家,自是愿意见到媳妇和娘家的关系亲近,也不说她。这次皇后设家宴,柳家也撺掇着曹沐卓带着自己的夫君柳为庄一起过来,柳为庄好歹也算是太子连襟,因此下皇后也允了他们过来。


  曹沐卓在那边看见范四夫人吃得甚少,不由“嗤”了一声,对着安解语这面翻了个白眼,又低声道:“瘦的跟什么似的,有何过人之处?”


  安解语正端着酒杯无聊,听了曹沐卓著的话,觉得好笑,就要拿她做个醒酒汤,便抬眼望去。见那曹沐卓比去年的时候更加丰满,脸上的肌肤更是嫣红剔透,粉嫩得不可思议,又见她身形有异,安解语不由轻“咦”了一声。


  曹沐卓也不再理会范家这边的人,只低了头端着一甜汤喝了起来,又拿起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装得一块糯米做的小点心,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安解语冷眼瞧去,见对方腰腹下处隆起明显,偏还要系了根宽幅裙带在腰上,更显得那处耀眼,又细看对方吃得东西,那糯米小点范家这边也有,安解语之前尝过一口,却是太过甜腻,只咬了一口便给了身后立着的阿蓝,而曹沐卓明显嗜吃甜食,这却不大好。


  安解语便出声道:“柳夫人,你吃这么多甜食,却是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小心胎儿过大,以后生产的时候艰难。”


  正端着小碗喝甜汤的曹沐卓听了范四夫人的话,如半空里响了处炸雷,便“噗”的一声,将满口的汤都喷了出来,一小半就洒到旁边中山侯夫的袖子上。


  还未容得中山侯夫人嗔怪自己女儿一下,那曹沐卓已经拿了帕子擦嘴,又惊慌地对范四夫人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胎儿?什么难产?有你这样咒人家的吗?”


  安解语也气上来,她前世因为不孕,不知看了多少医生,研读了多少孕妇产育的医书,又不知对多少怀孕的妈妈仔细研究打量过,她敢说,她看人是否怀孕的准确性,是有专业水准的,只是前世的b超差一些。在此异世,算是绝对遥遥领先,走在时代前列的。


  专业人士被人怀疑专业素养,当然都要气得掀桌子。更何况安解语跟曹沐卓也算是有宿营怨。且以安解语一贯有风使尽帆性子,又在范家被范四爷捧在手心里,更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眼下听了曹沐卓的辱骂,安解语便冷哼一声道:“若是你今天不穿这裙子,我还真看不出来,可现在看你小腹隆起,至少有三个月了。若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找个太医过来看看。看看到底是谁没有常识,没教养!”


  中山侯夫人本不知何事,被女儿泼了一身汤,正有些恼怒。突然听了范四夫人说女儿怀孕了,不由又惊又喜,也不在乎两人唇枪舌战的失礼之处,只赶紧问道:“四夫人,你可确定?”


  安解语对中山侯夫人的印象还是不错,就压抑了心头的不快,正色道:“中山侯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马上去找个太医过来诊诊脉。”一般人怀孕前三个月,其实体形变化并不明显,只曹沐卓许是妊娠反应太少,又食欲大开,体形变化却比一般人要明显。以安解语见惯各个时期孕产妇的眼光,这次看曹沐卓,还真是胸有成竹。


  中山侯夫人自是喜出望外。她大女儿虽贵为太子妃,却六七年都无出,二女儿嫁人一年多了,也一点音讯都没有。这次乍听梦熊有兆,就有些不敢置信。


  曹沐卓只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道:“安氏,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底毁于我?!”


  这话说得,不仅安解语听得莫名其妙,连旁边的大夫人程氏都有些皱眉,只帮腔道:“柳夫人,有了身孕是好事。就算我们四夫人看错了,也不值什么。又不是未出阁的闺女。如何说得到‘底毁’这么严重?”


  曹沐卓气得站起来就要冲到殿外去,却是起身太猛,眼前便天旋地转,就软软地倒了下来,晕了过去。


  曹家这边的人就一片忙乱,又有人过去给中山侯报信,说是二姑奶奶晕过去了。


  皇后在上首见下面中山侯府女眷处有些乱糟糟的,皱眉问道:“出了何事?”就有宫女过来皇后身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皇后便笑了,道:“那就宣个御医来瞧瞧。若是真的,也是好事成双的,却是好兆头。”
——

  第一百零三章 误会 中


  听了皇后的吩咐,宫女忙出去传御医进来。


  对面的柳为庄也趁机蹭到女眷这边,装模作样的将妻子靠在肩上,做出一幅情深款款的样子,只眼睛不断往范家那边桌上瞥去。


  范朝晖在对面看见,就轻轻“哼”了一声,这柳为庄早已是废人一只了。量他也是有贼心无贼力,暂且放他一马。


  一会儿太医过来,给中山侯府的二姑奶奶诊了脉,便向曹家人和柳这庄道喜:“恭喜柳郎中,恭喜侯夫人。这柳夫人正是有了身孕了。大概两月多,快三个月了。”就又吩咐了一些孕产事宜。


  曹夫人喜的两眼含泪,便双手合掌,凌空叩谢菩萨保佑。


  柳为庄正恋恋不舍地将眼睛从范四夫人那处收回,便听见御医对他拱手,贺喜他要做爹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柳为庄听见御医说话,猛然惊醒过来,就将曹沐卓往旁边一推,只双手抓住了太医的衣领,当着众人狂叫起来。


  众人都以为他欢喜得疯了,也不怪他,只劝他放了御医,莫要伤了人。


  柳为庄听见御医又肯定地说了一遍自己的妻子有孕了,就松手放开御医,只冲旁边由岳母扶着的曹沐卓一巴掌扇了过去,又骂道:“贱人!我要休了你!”


  曹沐卓被柳为庄一巴掌打醒了,见众人围着她,不知出了什么事。旁边她的嫂子便道:“刚才御医给你诊了脉,你却是有身孕了。”曹沐卓闻言,心里一哆嗦,只好又装晕了过去。


  曹夫人赶紧扶住女儿,又见二女婿在这里丢人现眼,只不知道小两口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口气堵在胸间,觉得两肋生疼,就向后倒了过去。旁边的侍女赶紧过来扶住了曹夫人和曹沐卓。


  中山侯在对面见二女婿又犯了混,便赶紧过来镇场子,又对柳为庄低声道:“平日里你行事荒唐,也就算了。今日你媳妇有了身孕,你还这么不着调,当真以为做了我们中山侯府的女婿,就敢为所欲为了吗?”、


  柳为庄冷笑,也凑到中山侯耳边低声道:“你们侯府的女婿,小生担不起。谁愿意做这便宜老子,谁做去!我是休定你女儿了!”


  中山侯隐隐听着不妙,只是丢人不能丢到皇宫大内去,便更加压低了声音对柳为庄道:“有事我们回去再说。到时候自有你的好处。”


  柳为庄热血上头,一心要休了曹沐卓。此时被岳父提醒,知道在这里闹不得,便也收敛了些。就闷闷得跟岳父回到对面的座位上。


  范朝晖在那边自是对女眷这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而那中山侯和柳为庄自以为压低了声音的谈话,也逃不过范朝晖的耳朵。听着两人的交易,范朝晖嘴角微微上翘,自端了小酒壶过来,给自己斟了一大杯,一仰头便全饮了下去。又要再斟,后面就有宫女赶紧过来,纤纤素手端过小酒壶,帮他斟酒,又柔声道:“镇国公慢饮。”范朝晖也不看她,端起酒杯,又一仰头饮了此杯。


  太子坐在范朝晖上方,此时却是有些坐立不安。旁边有侍奉的宫女过来给他斟酒,他心神不宁,不意间打翻了那酒杯,洒了一身,便怒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给我下去!”


  范朝晖端了酒杯,只冷眼看着太子发怒。


  安解语在一旁就有些如坐针毡,她见那柳为庄先是打了自己老婆一个耳光,又和自己岳父低语几句,便被劝走了,全不象她前世见过的那些欣喜若狂的准爸爸,又见曹沐卓满脸苍白,恹恹失神,更不象那些甜蜜满足的准妈妈,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妥,便住了口,缩到太夫人身边,再不说话。


  太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想。


  安解语心定了一些,便端起小酒杯,也浅酌了一口。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见到柳家媳妇怀了孕,反被自家夫君抽了一耳光,就知道事不寻常。也无人多事,于是,吏部尚书庶长媳,太子妃亲妹曹氏有喜的消息,就被众人在觥筹交错中刻意遗忘了。


  再说先前庄穆被范朝晖揭了疮疤,愤而离一昌寿宫,就径直去了宁音阁,三庆班的人都被圈在那里,并不能随意出来走动。


  三庆班的刘班主看见庄大家过来,便乐呵呵地行了礼,又问道:“庄大家,前面的宴席可是散了?什么时候开戏?”


  庄穆恼道:“这席还未开呢,散什么散!”


  刘班主见庄大家心情不好,便赶紧指了一事要出去。


  庄穆叫住他,道:“叫徐小楼过来。”


  刘班主应了,忙出去叫人。


  一会儿徐小楼进来了,对庄穆抱了抱拳,问道:“庄大家有何吩咐?”


  庄穆指了指小桌旁另一边的座位,道:“坐。”


  徐小楼坐下,又问道:“庄大家可是有事烦恼?”


  庄穆摸了摸脸,道:“有这么明显吗?”


  徐小楼说了:“刘班主说的,要不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庄穆这才笑了,道:“看你们都反了,一个个拿我取笑。”


  徐小楼便抄起桌上的骨瓷小茶壶,给庄穆的茶杯满上,又道:“属下等都是贱藉之人,就算以前被人捧,其实也没人真的看得起我们,自从我们三庆班跟了庄大家,这才有了几分体面日子过,大家伙都念着庄大家的好,只要庄大家不嫌弃,我们不拿庄大家当外人。”


  庄穆心里好受了一些,只含笑道:“这都是托皇后和太子的福,我却不敢独揽此功。”


  徐小楼眼看着庄穆,柔声道:“你最近瘦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大伙一起说道说道,比闷在心里一个人犯愁要强。”


  庄穆正端了茶杯喝茶,闻言就被呛了一下,抬眼看见徐小楼一双含诉的凤眼,不由更增烦闷,便端起架子,正色道:“昨儿给你说的事,行不通了。我今日看那女人行事的气度,估计是没有法子诓她一个人出来的。”只字不提今日自己出师未捷,差点被人抓个正着的事儿。也不敢再行昨日所议之策,只怕一动手,那镇国公便会想到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不说,让范四爷知道了是自己的首尾,倒是大大的不妥。


  徐小楼就诧异道:“庄大家是为这事烦恼?庄大家放心,有我徐小楼出马,还没有不上钩的女人。”


  庄穆忍不住讥讽道:“你见过几个女人,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徐小楼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庄大家莫怪,是属下说错话了。庄大家虽也是女人,却不是那等无知无识,见了个俊男人就迈不开上不子的蠢女人。”


  庄穆收敛了一下心思,看着徐小楼,却想起了另一个俊逸飞扬,贵气十足,容色不比眼前这戏子差,却又温柔体贴,爱妻如命的男人,叹了口气,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不仅不能说,想也不能想。这天下之大,比你好的人多得是。要是存了轻怠之心,就做不好雅闲慧舍的活儿了。”


  徐小楼自认容色过人,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也登堂入室过,从未见过比自己长得更好的男人。


  就有些不信,只道:“庄大家你放心,属下今日必不会负你所托。不就是镇国公府范家的四夫人吗?听说她不过是小官家出身,不过是那范四爷好男风,寻不到贵女做正室,才屈尊娶了她,这种小家碧玉,属下最是有把握。”又轻哼一声,道:“若是那范四爷今日也在这里,属下甚至可以将他们夫妻俩一起拿下!”


  庄穆听徐小楼侮谩范朝风,怒不可遏,抬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说范四爷!我警告你,休要把心思动到范四爷身上!若我知道你不听指令,擅自行事,直接押你去刑堂!”


  徐小楼还从未在庄穆这里如此没脸,一时脸上也下不去,站起来就要出去。


  庄穆怒道:“站住!”


  徐小楼堪堪停在门口,只背对着屋里,捂着脸,不肯转过身来。


  庄穆也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了,在属下面前露了心思,全要赶紧想法子挽回。


  只是那镇国公实在可恶,一下子就让自己乱了方寸。今日这耻,一定非报不可!突然灵机一动,让她想出了一个妙招:你不是谨慎小心,不肯私自行动吗?我偏要你要大庭广众之下,有苦说不出!

  想到此,庄穆便敛了怒容,追到门口,放低了身段道:“是我鲁莽了。我给你赔不是。”


  徐小楼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庄大家。


  庄穆看见他白暂的侧脸上,有一个清晰的手掌印,便伸手抚上他的脸,柔声问道:“疼吗?”


  徐小楼握住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动情道:“你不让我疼,我就不疼。”


  庄穆听了,似是又感激,又愧疚,眼里一串泪珠盈盈欲滴,容色鲜妍,比徐小楼走南闯北见过的所有女子颜色都要好。徐小楼就有些掌不住,抓了庄穆的手微微用力,又要伸出另一只手来环抱着她的腰。


  庄穆忙挣脱他的手,推了他一把,含笑道:“小心在这里让人瞧见,可象什么样子。”


  徐小楼见这话和以往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一样,以为庄穆终于被自己打动了,激动不已。


  庄穆就回到屋里坐下,又招手让他也过去。


  两人便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低声说起话来。


  徐小楼听了庄穆的计策,微微皱了眉,有些犹豫道:“此计虽然能让她有苦说不出,可也将我置于大庭广众之下。若是那镇国公要报复……”他刚刚才打动了庄大家的心,眼看就要做这个手眼通天的贵妇的入幕之宾。怎么会甘心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


  庄穆便胸有成竹地安抚他:“你放心,有皇后和太子作保,那镇国公府不敢拿你怎样。再说,他们娶了如此丢人的媳妇,自己愧还愧不过来呢,怎会特意来找你麻烦,将此事闹大?须知此事若是闹大,最没脸的还是他们镇国公府!我就是要让他们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要怪,就怪他们眼光不好,找了个不入流的媳妇!”


  庄穆心里只暗道,镇国公你有胆子惹我慕容媚庄,就要尝尝什么叫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你们镇国公府的名声,注定要毁在今日!——

  第一百零四章 误会 下


  古代言情


  此时昌寿宫里宴饮已罢,皇后便先起身离去。那皇后的大宫女过来引了众人去宁音阁歇息,等着申时好戏开场。


  宁音阁建在三百亩大的太液池边上,背水临风,又有曲院回廊。众人可以和三五亲朋好友,在回廊里或站或坐,眺望浩瀚池水的波光潋滟,最是舒爽不过。


  三庆班的人便在内监的带领护送下,去了大戏台后面的屋子里装扮起来。


  安解语只和范太夫人、大夫人程氏在一处。五夫人林氏倒是和太子妃相谈正欢,也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站着。


  皇后又派了人过来,专请范太夫人去宁音阁里给贵人准备的屋子里歇息。范太夫人都婉谢了,只说要在外面好好看看这太液池。


  一时都准备妥当了,庄穆便过来请了皇后示下。


  皇后带了人从屋子里出来,众人也赶忙跟上,就都进了大戏台前的花厅里。


  只见里面早已摆了十来席。上面两席,一席给皇后,虚设一席给皇上。下面男左女右,和在昌寿宫里一样分着坐了,便都等着戏班子里的人捧了帖子过来,让座上的客人点戏。


  皇后席面的右后方,又设了一个小几,让庄大家斜坐相陪。紧挨皇后席面的,是太子妃带着自己妹妹一桌,往下便是安解语和范太夫人那一桌。再往后,便是大夫人程氏和五夫人林氏的席面。辅国公府的女眷,则在范家后面。最后便是中山侯府的女眷。男的那面,同此相坐。好在宁音阁的花厅地方阔朗,这么多席面摆下来,也不见局促。


  就听对面戏台上锣鼓铿锵之声响起,几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皆上了戏装,手里捧着红玛瑙大圆盘,里面放着数个戏帖,向戏台前面的席面各自走了过去。


  其中最俊俏颀长的男子,却是捧着戏帖,往女眷这边过来。照例让皇后先点,然后便是太子妃这一桌。曹沐卓本来有些怏怏地,只瞥了这个男子一眼,便捂了嘴惊呼起来“徐小楼”


  别的席面上的女眷听见,除了范家众人,也都晕红了脸,往那戏装男子这边看来。--范家从未请过戏班子进府唱戏,因此对京城的名角儿孤陋寡闻,并不知这徐小楼是何方神圣。


  那戏装男子似乎见多了女子痴迷的目光,并不在意,依然落落大方,含笑收下了太子妃点的戏。又对太子妃旁边的曹沐卓点点头,便向范家太夫人那一桌走过去。


  曹沐卓被这男子一眼看得脸红心跳,连刚才的忧心忡忡都忘了,只软软地靠在太子妃姐姐身上,喃喃道:“若他不是戏子,该有多好。”


  太子妃又好气又好笑,只轻声道:“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戏子,在我眼里,长得还不如你姐夫。”


  曹沐卓猛醒了过来,就坐正了,只一排编贝一样的小巧玉齿咬住了下唇,很不甘心的样子。


  那俊俏戏子正是徐小楼。此时正摆上了家传秘方--对着镜子从小练到大的含情笑脸,半垂着头向范太夫人的席面走过去。走到跟前的时候,便如同在前面两席一样,单腿半跪了下来,抬头道:“请夫人点.……”


  后面的“戏”字突然就消失在唇齿间。恍然中,徐小楼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褪去,天地间只余下一张美颜,颦笑自如,顾盼生辉。虽那人正眼都不瞧他,只目光悠远,平视前方,不知看向何处。徐小楼却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只觉平生所见,无人能过此女者。此人若能相伴自己终身,就算是流落乡野,一生不能出人头地,也是心甘情愿的。


  范太夫人见这个戏子直愣愣盯着自己的四媳妇瞧,很是不悦,就轻哼了一声。


  本来神游天外,不在状况中的安解语也回过神来,看了面前的戏子一眼。便见他浓妆下一双修长的凤眼直盯着自己,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比被柳为庄盯着还难受。就也学着太夫人的样儿哼了一声,还对他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徐小楼看见美人的白眼,就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顿时清醒了。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如今又初窥了富贵的门槛,保全富贵的心比什么都盛。刚才那眷恋美人,欲抛下一切,和美人双栖一起飞的念头便立刻消失殆尽。就微笑着,带了一丝不舍,又带了一丝梦想被打破的残忍,扬声道:“四夫人别来无恙?--后花园海棠依旧,只是人面全非。不知夫人现在过得好不好?”


  他是唱戏的出身,声音清越脆亮,有如黄鹂。花厅虽大,人声虽杂,还是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厅上的每个人都听住了,不由向这边望了过来。


  范朝晖在自己席上,猛地就握碎了面前的酒杯。他抬眼往皇后那面望过去,正好看见庄穆倔强地抬着头,冲他展开一个得意的微笑。


  旁边席上,就有女眷既不屑,又嫉妒,又鄙视地看着范四夫人,已在暗暗盘算要将此事演绎成一段贵妇戏子的段子传了出去。--至于镇国公府是不是不能得罪,在这些女人心里,一时还是想不到的。


  席间的男人们大多怜香惜玉,到没有如有些女人一样见美人落难,便幸灾乐祸。有几个心思通透的,知道这三庆班从此就要成为绝响了。--以范家兄弟护短的辉煌历史,这些人要有一个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已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上首的皇后见了,只抿嘴一笑,对着旁边的庄穆微微点头,又对一边的大宫女使了眼色。


  那大宫女便下来呵斥道:“你这戏子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下去准备。--一会儿还要你担纲呢”


  徐小楼心头一喜,知道自己这是完成任务,且可以全身而退了,便恋恋不舍地又狠狠看了范四夫人几眼,只想牢牢将她记在心里,以后好仔细回味。又胡思乱想:若是范家因了此事,休了这四夫人,自己也可将她接过来照应,只要自己一辈子对她好,便是补偿她了。就实在忍不住,起身要走的时候,又回头望了她几眼。看在众人眼里,却都是认定了这戏子和范四夫人有些什么,座上众人皆都面色古怪,八卦之心个个忍得都很辛苦。


  安解语一动不动坐在席上,这才明白自己“坐着也中枪”,被人明晃晃地在大庭广众之间下套了,且下得“光明正大”。可这些人若是想让自己因此有苦说不出,羞愤欲死,却是打错了算盘。以自己前世跟人唇枪舌战,脸皮厚比城墙的经验,要让自己“羞愤欲死”,除非“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自己是被人泼了污水,可这些旁观者没一个可以逃得过的。说不得,今日这些人都要被自己拉下场,同淋污水了

  想到此,安解语便也扬声道:“且慢”声音糯软甜润,在场之人听见,都觉得比先前那京城名角儿徐小楼的声音还好听。都忍不住想听那四夫人再多说几句。


  徐小楼最是惊讶,便停了脚步,转身过来,也忍不住赞叹道:“夫人真是一把好嗓子。”


  安解语便冷笑一声道:“这位戏子,本夫人有些话要问你,你要从实答来。--若是有一句不实,你以后生男代代做小倌,生女代代为娼ji,且世代贱籍,永无翻身之日”


  众人却是从未听过如此恶毒的誓言,不由都听住了,就都看向了那戏子。--戏子虽然是贱籍,可戏子脱籍之后,子孙还是可以做良民的。如徐小楼这样程度的名角儿,到了三十多岁,便几乎都是脱了籍的。


  徐小楼就有些踌躇,可想到庄大家交待的话已说了,下剩的,都如实答了也不会走了大褶儿。--就算自己还要说些不实的话,反正也是应在子孙后代身上,于自己倒是无碍的。便拿定了主意,含笑道:“小楼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解语便正色问道:“敢问贵戏子,在京城待了多久,又唱了多久的戏?师从何人?何时到了三庆班里唱戏?”


  徐小楼很不喜欢听到“戏子”二字,只答道:“小生姓徐,名小楼。夫人称在下‘小楼’即可。”


  安解语似没听见徐小楼说话,只微皱了眉头,继续追问到:“戏子阁下,请回答本夫人的问话,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徐小楼没想到这位夫人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微微有些失神,就放软了声音,答道:“小生京城人士,三岁开始学戏,如今已有一十八年,一直都是在三庆班里。小生所学,乃是家传。”


  安解语便道:“这么说,贵戏子出身梨园世家?”又冷笑道:“难怪做得一手好戏。”


  未等那戏子答话,安解语便又道:“敢问贵戏子在京城,都去那些人家唱过堂会?”


  这一下却问到徐小楼心坎里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不必如父母辈一样,去到那些下层人多的小戏院唱戏。自己现在去的,都是高门大户,流云城里的一流人物。且自己又为皇后和太子办事,自不同一般卑贱的戏子,便昂首答道:“小生去过的人家多了,譬如在座的中山侯曹府,辅国公慕容府,以及威远侯府,五城兵马指挥使蔡府,吏部尚书柳府,还有兵部尚书雷府,小生都去过多次。”一一数来,却是几乎囊括了京城大部分权贵豪门,只除了范家。


  安解语又幽幽地问道:“哪家后花园的海棠最好?”


  徐小楼一时不察,朗声答道:“要说后花园的海棠,当是辅国公府上。其实柳府后花园的杏花也是不错的,依小生看,乃是京城的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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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混水

  在场的人听见这话,都纷纷变了脸色。就连上位的皇后也是沉下脸来。


  庄穆便有些着急,想给徐小楼使眼色,却又被镇国公死死盯着,不敢有丝毫异动之处,只好低了头,做视若无孔不入睹状。


  安解语便笑了,道:“这位戏子,那请问你,可有去过镇国公府上唱戏?”


  徐小楼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就有些慌乱,求救似的望皇后那边看去。只见庄大家把头垂得低低地,并不往他这边看。


  安解语就收了笑,又厉声问道:“请回答,去过?还是没去过?”


  徐小楼得不到指示,只好转过头来,低声道:“未曾。”范家众人都在这里,徐小楼却是还没这胆子,当着范家的太夫人和镇国公撒这个谎。


  安解语便将眼光在席上转了一圈,将席上的女眷都看了一遍,才若有所指道:“想来你是认错人了。谁家后花园的海棠等着你叙旧,你和自去找她呗。拉扯别人做什么?”又追着问道:“那些请过你唱堂会的人家,你连人家后花园的景致都如数家珍,那些人家的女眷岂不是和你有着更多不得不说的故事?”


  徐小楼情知不对,想要反驳,却觉得脖子后面突然象被针扎了一下,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了。


  安解语等了一会儿,见他并不说话,便道:“你不出声,本夫人就当你默认了。也是,这种话怎么说的出口,只是本夫人向来心善,老实,嘴又笨,不会跟人争,就算被人明晃晃地陷害了,也只好自认倒霉。再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就喊打喊杀的,只是那真正和你后花园相会之人,见你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了,还错认成别人,说不定就真恼了你,要对你们戏班子行些打击报复之事。你可是给你们戏班子惹了大麻烦。还不赶紧去向那些真正捧你的贵客赔个不是?”安解语如此说,也不过是寻些口舌之快。情知今日被人泼了糟污,也不知范家的人会怎么想,若不多拉些幸灾乐祸的人下水,简直是白白担了娱乐大众的虚名。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却也并不指望那徐小楼会真的去向别人赔礼。


  结果徐小楼却发现一股大力从后拘着自己,如有形质一般,便转了身,只身不由己地冲辅国公府女眷的方向跪下了。


  安解语见他真的给另一桌的人下跪,也吃了一惊:难道这戏子不是别人派来底毁她,而是真的认错了人?便略有困惑地对旁边的大夫人程氏问道:“怎么京城里的人家和这些戏班子熟到这种程度?请戏班子唱戏,都能请到内院里去唱?”


  大夫人程氏也恼这戏子不知轻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老鼠伤了玉瓶,折损了镇国公府的颜面,连累到自己还没有说亲的二女儿,便配合安氏道:“本夫人主持国公府中馈也有十几年,还从未听过有人请戏班子到内院唱堂会的。”又端然道:“这些戏子优伶,俱是操贱役者。让这些人上门,没得辱了我们镇国公府的门楣,所以我们从未请过任何戏班子上门。再说大家子里,若是实在喜欢听戏,自家养一班子小戏子就是了,不仅干净,且知根知底,省得都窜到人家内院里去拈花惹草。让个戏子品评自己的后花园,这些人好大的脸面!”


  座上看笑话的人,突然就发现风向逆转,自己反而成了被取笑的对象,就有些慌乱,又唯恐那戏子再说出什么有的无的,便众口一声谴责起那戏子来。


  此时辅国公夫人曾氏见那戏子冲自己这桌的方向跪下,已是气得满脸通红,怒道:“荒唐!荒唐!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中山侯府的曹夫人也气得不轻,只跟着道:“这些下贱的戏子,就没一个好东西!以后不许这三庆班的上门!”


  柳为庄在一旁心惊肉跳,听得戏子说“柳府后花园的杏花是京城一绝”,便觉得无地自容,只眼看自己头上这顶绿油油的帽子,很有可能是个戏子给戴的,就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对着正张了嘴看热闹的曹沐卓又打了一个耳光,喝道:“我打死你这背夫偷汉的小贱人!”


  众皆哗然,场面越发热闹起来。


  安解语气定神闲地端了杯茶,只笑吟吟地看向四周的贵妇贵女的慌乱无措。让你们爱看戏,自己演的,岂不是更好看?

  皇后在上首见局面失了掌控,并未打击到安氏和镇国公府,反而牵连到京中别的权贵,只怒道:“这成何体统!”


  而坐在曾氏旁边的慕容宁却不甘心如此大好的机会,又被安氏躲了过去,只顾不得皇后的怒喝,大声道:“四表嫂真会信口雌黄。人家明明说的是与你嫁人前就有旧,你东拉西扯做什么?”


  安解语听了,见这郡主如此不记罚,也不再看在范朝风面子上给她脸,只嗤笑一声道:“郡主这话,真是太小看了镇国公府了,若本夫人真如郡主说得那么不堪,镇国公府怎会舍弃了郡主这样循规蹈矩,只是闲来无事叫戏班子进内院唱唱戏,又和戏子后花园赏赏海棠花的高门贵女不娶,反而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聘了我去做镇国公府嫡子的原配正室?”


  见慕容宁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安解语剩勇追穷寇,打蛇打七寸,继续刻薄道:“郡主,四表嫂劝你一句:做人要厚道,不要动辄行歪门邪道,上次你的腿都因此锯掉了,还不吸取教训,这次又找个戏子来做戏。你若是想嫁人想疯了,这京城里未定过亲的高门显贵,适婚嫡子多的是,让你们辅国公府随便抓一个过来跟你拜堂便是,何必一定要抢别人的丈夫,还非要跟人家的妻子过不去?”


  慕容宁气炸了肺:“这戏子是庄大家安排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血口喷人!”


  皇后眼见那戏子还呆呆地跪在那里,便怒道:“还不押下去!这贱人以下犯上,立时仗毙!”


  立即有几个小几监冲过来,将那徐小楼双手反剪,连推带搡,将他捆走。徐小楼几次张口欲呼,却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恐惧到极点。


  安解语听到原来是庄穆主导,心思电转,就做出惊骇的样子,换了戚容,哭倒在范太夫人怀里,只哽咽道:“媳妇跟庄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庄大家为什么要叫个戏子来害媳妇?媳妇若是软弱一点,今日就只有一死以明志了!”


  范太夫人想到四媳妇这一路行来的艰辛委屈,换作一般的女子,早就活不下去了。怜惜之心大起,只将她搂在怀里,出声给她撑腰道:“老四家的放心,你是我们范家嫡子的原配正室,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们范家过不去,婆婆自会为你做主!”


  此时除了柳为庄,别的男人们坐在对面,本只是冷眼看这边的闹腾,并无人答话。


  听范太夫人出了声,范朝晖也在对面席上冷言道:“倒是错怪昆宁郡主了。三庆班原是庄大家雅闲慧舍的属下,指使个把戏子做出戏也是小事一桩。”


  座上其余的人听到此话,心里都是一抖。


  貌似开头只是一件桃色纠纷,却无意中开始崭露它的政治内涵。


  在座的众人倒是知道徐小楼与三庆班的关系,也知道庄大家的雅闲慧舍有皇后在背后撑腰,却无人将这两方联系起来过。庄大家怎么说也是望族之女,且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突然却从一个大家子的孀妇,变成了一个戏班子里见不得光的班主。


  如此看来,徐小楼是三庆班的人,三庆班是庄大家的人,而庄大家,又是皇后的人。这其中的关系,可就微妙了。


  一些经常去庄大家的雅闲慧舍消磨时间的贵女贵妇们,皆都满面羞惭。


  要说雅闲慧舍自接了前任的秘社起家,就大刀阔斧地改制,专设了两套人马,一套走高风霁月,阳春白雪的路子,笼络高门大户的女眷走的是夫人外交路线,另一套则是密而不露,三教九流的人马,仿效古时的信陵君,礼贤下士,鸡鸣狗盗之徒都要派上用场,可问题是,这两套人马,在明面上,应该是完全没有交集,各行其是的。若是让那些贵女贵妇们知晓,雅闲慧舍原来鱼龙混杂,不是那么“高端”;自己经常去的地方,也是戏子伶人小偷流氓的大本营,却是情何以堪?!

  庄穆在席上银牙咬碎,再顾不得镇国公凌厉的目光,只怨毒地看向下面的范四夫人安氏,自己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这安氏如此口齿伶俐,且不知廉耻,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脸面,亲自上阵,与一个戏子做口舌之争。不仅洗脱了自己身上的污水,还倒打一耙,将席上的女眷都圈了进去,端得是狡诈阴险!

  安解语从范太夫人怀里偷偷抬起头,往皇后那边看去,正好看见庄大家怨毒的眼光,安解语心里一沉,却并不畏惧,只挑衅地看过去,做了个“你输了”的口型,若是可以,安解语真想给对方一倒立的大拇指,出出胸口的怨气,这个女人,自己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却能一出手就用这种恶毒的招数对付自己,为什么?

  就只在心里冷笑,为什么?除了为男人,还能为什么?女人这辈子,爱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哭的是男人,恨的也是男人,却动辄是拿别的女人开刀!


  皇后见庄穆有些失态,便咳嗽了两声,等庄穆回过头来,皇后轻声道:“下去。”


  庄穆赶紧从席上下来,跪在皇后面前哭泣道:“求皇后娘娘作主。妾身和那三庆班从无来往,镇国公如此说话,却是让妾身活不下去了。”说着,便爬起来,一头往范太夫人和安氏的席面桌角上撞了过去,眼见她来势凶猛,安解语只来得及起身拉了范太夫人往后退,才堪堪躲过被庄穆一头撞翻了的席面,而庄穆倒在地上,已是撞破了头,正汩汩流血。


  镇国公怒而出席,奔向范太夫人那边,紧张问道:“娘,你没事吧?”


  范太夫人稳了稳心神,道:“无事。老四家的反应快,拉着我一起躲开了。”


  范朝晖朝安氏看了一眼,却见她起得急了,脸上有些潮红之色,并无半点怯懦羞惭之意。两眼更是明亮闪烁,一幅光味盎然的样子。范朝晖就有些语塞,也有些头疼,便只对安氏点心点头,转身对刚刚过来扶着太夫人的程氏道:“馨岚,娘受了惊,今天的戏不看也罢,要不我们去和皇后娘娘求求情,准许我们送娘回去?”


  程氏点头:“国公爷说得是。这戏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皇后在上首只急忙让人抬了庄穆下去救治,又有宫人过来整理范家被打翻的席面,又重新上菜。


  正忙乱间,有内监大声道:“陛下驾到!”
——

  第一百零六章 平妻

  范家这边只好先忍了下来,随着众人一起屈膝跪迎皇上。


  皇后也急忙迎了上前,笑道:“陛下今日不是要和大司徒议事,怎么有空过来?”


  皇帝颔首,道:“梓童在这里家韶,朕也是梓童的家人,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皇后感激,便福身行了一礼:“陛下有心。”


  皇帝便携了皇后的手,向上首行去。


  等两人都坐下了,皇帝才对下面跪着的人起手道:“平身。”


  慕容宁只在单人轮车上对皇帝行了礼,却是之前得过皇帝特许,可以不跪的。


  等众人都起身归坐,皇帝才笑问道:“刚才都在做什么?”


  底下人等却不敢说话,俱都垂了首。


  皇后便道:“正点戏呢,陛下来得巧,可以开戏了。”


  这边说着,大戏台上接了下面的示令,已经敲了开戏的响锣,好戏正式开场了。


  范朝晖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暗暗给宫里自己的人做了手势,让他们小心伺候。


  安解语对此异世的戏贡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咿咿呀呀地惹人心烦,又一个字都听不懂,看见别人脸上一幅心醉神驰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跟个局外人一样气闷。


  好不容易等一折子唱完,席下的人可以四处松散松散。


  辅国公先上前给皇帝,皇后行了礼,又有话要单和皇帝说,便跟了皇帝去了宁音阁的正厅。


  看皇上走远了,范太夫人才让程氏扶着,去了上首皇后的席面前行礼。又言道刚才被庄大家吓着了,求皇后开恩,让他们能先回去。


  皇后便道:“今儿下面的奴才照顾不周,惊扰到妹妹,妹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才是。”又看了眼端坐在下面的安氏,道:“这老四家的,哀家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实是品貌不凡,今儿让她受委屈了,哀家也要亲自跟她说说话,安抚安抚她。”


  范太夫人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家,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皇后娘娘谬赞了。且她小户人家出身,行事粗糙。平日在家里也就算了,这进到宫里,一个不察,岂不是要了她的命?还望皇后娘娘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不要多计较老四家的失礼之处。”


  皇后笑道:“你还知道我们姐妹一场,却这么久都不进宫瞧哀家。还得哀家亲自下旨,你才过来。你放心,你心疼你的儿媳妇,哀家也是她的姨妈,岂有为难她的道理?这次是有好事给她,你放心。”就不容范太夫人分说,又转头对身边的大宫女道:“去,宣安南将军夫人安氏去宁音阁的小蓬莱。”


  大宫女领旨,下去到范家的席面,传了皇后的口谕。


  安解语忙站起来,领了旨,就迟疑地看了一眼站在皇后身边的太夫人和程氏,程氏只垂目肃立在太夫人身边。倒是太夫人见安氏看过来,便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安解语这才放下心来,就跟着那大宫女去了。阿蓝也要跟上,却被另一个宫女拦住了,只笑道:“安南将军夫人是要见皇后,不用带侍女的。”


  范朝晖在对面看见,便借口去更衣,也闪身出了宁音阁的花厅,就在厅门口先对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是范朝晖的人,在宫里算是老人,人面广,路子熟,却从不冒头掐尖,一般情况下,范朝晖都不会找这个内侍。只今日事出突然,不知皇后是何想法,便让这内侍先跟上去瞧瞧。


  那内侍领命而去,到也无人觉得有不妥。


  这边范朝晖回了花厅,就有些心神不宁,便拿了酒杯过来,又斟了几大杯,一气都饮了。


  皇后又和范太夫人寒暄几句,见范太夫人确是疲累不堪的样子,便让她们去了宁音阁的偏厅去歇息,范朝晖见了,也追了上来,和程氏一起扶着范太夫人进了偏厅里的烟水阁。


  范太夫人坐下歇了一会儿,对程氏道:“你去席上看着老五他们。别让他们得罪了太子和太子妃。”其实是在暗示程氏看着五房的两位,不要和太子走得太近。


  程氏心领神会,便赶紧去了,范家五房的长子,因了程氏和辛姨娘斗法,成了殃及的池鱼,程氏还是有些愧疚之心,便打算要多多照应他们。


  烟水阁里就只剩下范太夫人和范朝晖,范太夫人便歪在榻上,一个宫女拿了美人捶过来给太夫人捶腿。


  范朝晖便对那宫女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那宫女细声细气答道:“奴婢是这小蓬莱里伺候的,若去了别处,让姑姑们知道了,却是要打板子的,还请国公爷多多包涵。”宫里的管事姑姑个个有一套整治小宫女的法子,范朝晖听闻,也不再为难于她,便坐到靠近窗口的椅子上,向窗外望去。


  烟水税正是临太液池而建,平日里水气氤氲,清风送爽,窗外如烟似雾,虽不是仙境,却比仙境更胜一筹。


  再说安解语被大宫女带到了宁音阁里的小蓬莱,却是一个八角亭子一样的小屋子,建在延伸到太液池里的一段堤岸的末端,那小蓬莱四面皆是落地玻璃窗子,又有长幅的轻纱细帘从高处垂下,将亭子四围都遮了起来。里面可以看见外面,外面却只能见到烟笼雾罩,云遮雾掩。


  未几,皇后便在宫女的簇拥下而来。


  安解语赶紧起身行礼。


  皇后笑道:“免礼,赐座。”


  就有宫女搬了一个椭圆形的小绣礅过来,放在皇后座位的下首,离得很近,很是亲近的样子。


  安解语便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皇后便招手道:“过来,坐在哀家旁边。”


  安解语只好又屈膝行了礼,在那绣墩上斜签着身子坐了。


  皇后伸手拉起安氏的手,又细细往她脸上瞧了瞧,确实是脂粉未施,却是天然一段风韵,那仪贵妃和她比起来,虽艳丽有余,却是清雅不如,便赞道:“哀家可是要打抱不平了,看你举止有度,口齿伶俐,也是大家子的样子,哪有你婆婆说得‘行事粗糙,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安解语一听就知这皇后不怀好意,故意要挑拨范家的婆媳关系了。可惜自己不是初来乍到,太夫人对自己怎样,无需外人置评,就含笑道:“太夫人如此说,也是为妾身着想,若是妾身在宫里有个行差踏错,还望皇后娘娘看在太夫人面子上,放妾身一马。”


  皇后便笑着要去拧她的嘴,道:“让哀家看看你这小嘴是什么做的,不管好的坏的,总是一套进来,你就能一套出去,总之是吃不了亏。”


  安解语也笑着凑趣道:“皇后娘娘真是会看人,一眼就看出妾身是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两人说笑一阵,气氛极是融洽。


  皇后见火候到了,便使了眼色让四围伺候的宫女下去。


  几个宫女屈膝行了礼,便出了小蓬莱,远远走到对面堤岸的尽头等着。


  小蓬莱里面,便只剩了皇后和安解语

  皇后便叹了口气,拉着安解语的手,道:“你是老四的原配正室,也是哀家的外甥媳妇,又给范家生了唯一一个嫡子,在范家,丈夫宠,婆婆疼,就是亲戚,也都让着你,做女人做到你这样,也算是到了极致了。”


  安解语听这话由一个皇后口里说出来,感觉非常奇妙,不过也还是赶紧道:“这是皇后娘娘抬举妾身,妾身却不能不知好歹,恬不知耻地认了去,要说做女人的极致,还是皇后娘娘这样的,丈夫是皇帝,儿子是太子,且连太后都没有。全天下女人,都是只有仰望皇后娘娘的份儿。”


  皇后听安氏如此识趣,也松了一口气:识趣就好,知情识趣的人好说话,便转了口风道:“哀家既是你的长辈,今儿就以长辈的身份劝你几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老四的原配正室,别和那些小眉小眼的侍妾姨娘一样,就知道争男人的宠爱。须知男人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做正室的,靠的是自己的儿子,和在家里的地位。”


  安解语听这话不象,心道:来了。便也不答话,只忽闪着柔润的双目,一幅疑惑的样子看着皇后。


  皇后说完,看了安氏一眼,却见她一幅不解世事的样子只觉头疼。却也无奈,今日过后,那慕容宁更是嫁不出去了,不塞给范家都不行,就横了心道:“安氏,你今日在席上所言,可知有罪?”


  安解语歪着头想了想,摇头道:“妾身不知,还望皇后明言。”


  皇后便道:“你在席上诬蔑昆宁郡主慕容宁和下贱的戏子有私,这不是以下犯上的大罪是什么?”又吓唬安解语道:“慕容宁是陛下御封的郡主,你诬蔑郡主,就是藐视皇室,幸亏陛下还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以陛下疼爱郡主的心,你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安解语见皇后终于露了底牌,原来还是为了慕容宁,就在心里腹诽:我被戏子诬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主持公道?就算是皇后,敢昧了良心,当面指鹿为马,自己却不是吓大的,就赶紧站起来,对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这话,妾身不敢当,戏子和郡主的事儿,是戏子亲口所言。跟妾身毫无关系,且刚才很多人亲耳听到,若是陛下有所误会,妾身是一定要讨回这个公道的。”


  皇后见安氏软硬不吃,就有些恼了:给你讲道理,是看得起你,若不是担心范家老四抗旨不遵,要指着这安氏去说服她夫君娶了慕容宁,谁愿意跟这个要家世没家世,要后台没后台的女人好说歹说?

  安解语倔强地站在皇后面前,虽低眉垂目,却不肯示弱。


  皇后就心一横,道:“总之今日之事,就国法而言,你以下犯上,就家法来说,你犯了七出之‘口多言’。若是你知道悔改,哀家自会护你周全,不让范家休弃于你,若是不知悔改,后果自负!”又忍不住道:“你先前射断了郡主的腿,就应该主动去帮你夫君求娶了郡主回来,好好照应一辈子才是正理,谁知你善妒成性,竟然置之不理。今日又让郡主背了与人有私之名。凡此种种,都是由你造成的,你就没有一点内疚愧悔之心,不想做些什么弥补一下你的过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倒是要好好想想这个道理才是。”


  安解语听着糊涂,又觉得皇后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便道:“皇后娘娘是不是弄错了,妾身是范四爷的妻子,不是他的母亲,为何要帮他去求娶郡主?他要是还能娶郡主,那我又是他的什么人?”


  皇后不耐道:“这不用你操心。哀家会下旨,赐婚于范家,让老四娶了郡主做平妻就是了。你虽是先进门,可郡主门第更高贵,所以你们不分大小,都是老四的正妻。”
——

  第一百零七章 二后

  安解语听了皇后的话不由大怒:还不分大小,都是正妻,一见过抢人老公的,没见过抢成这样的!便只用了最大的耐性强忍着不去世扇皇后两个大耳刮子,放平了声音给皇后摆事实讲道理:“皇后娘娘真会说笑。平妻一事,就妾身来看,谁都能提,就是皇后娘娘不能提。”


  “此话怎讲?”


  安解语盯着皇后的眼睛,没有丝毫退拒畏缩之意:“有道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个家里也不能有两个女主人,就跟流云朝从来没有左右皇后一样。”突然就想起今日进宫时那庄大家提过的仪贵妃,想来是个貌美如花,国色天香的人物,必是皇帝的宠妃。便灵机一动,少不得拿仪贵妃来拉大族作虎皮,就横下心来,添油加醋道:“若是皇后娘娘要一力给我们范家赐平妻,我们范家当然不敢抗旨,可我们范家就少不得要向陛下进言,请立仪贵妃为左皇后,此后若也是左右皇后并尊,不分大小,这种情形,是皇后娘娘愿意看到的吗?”


  皇后气得站起来,怒道:“你敢威胁哀家?”


  安解语不卑不亢地回道:“妾身不敢。”


  听安氏提到仪贵妃,皇后的确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阴下了脸,寻思安氏提仪贵妃,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只是安氏随口而言?又觉得若是随口说说,就能提起要让仪贵妃那个贱人跟自己平起平坐,这安氏也实在太深不可测了。


  其实皇后真是想多了。安解语对宫中妃嫔的了解,一直是只知道有皇后,别的妃子对她来说都只是活动布景板,不带有人名儿的,还多亏了今日早些时候,庄大家用仪贵妃和安解语比较,才让安解语知道了宫中还有一号人物叫仪贵妃。


  可皇后却是一点都不信这是机缘巧合,而且范太夫人自上次入宫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皇后宫里,那次还有内监给皇后禀报过,说是范太夫人从皇后宫里出来后,就被仪贵妃的人请到了两仪殿里坐了一会儿。虽然事情过去许久,如今看来,也不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的。仪贵妃不管怎么说,都是范家的庶长女,谁知道范家会不会改了主意,跟仪贵妃有什么来往呢?

  皇后这边思来想去,哪怕一丁点的意外都不肯放过,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范家真的打算向陛下进言,要立仪贵妃为左皇后?”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安解语见皇后很是当真,心下了然自己刚才的猜测不错,那仪贵妃果然是陛下的宠妃,且是皇后的劲敌,就起了心,要忽悠皇后一把:怎能就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便装了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国公爷和四爷是如何打算的,不是妾身这个妇道人家可以过问的。不过妾身倒是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皇后娘娘真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只为了成全昆宁郡主的终身大事?”


  皇后的脸阴晴不定,在脑里迅速盘算起来:范家若真要有意推仪贵妃做左皇后,却是一招好棋:其一,仪贵妃已不能生育,范家若是愿意为仪贵妃撑腰,却是将范家从争储的漩涡里摘了出来;其二,范家请立仪贵妃为左皇后,是在向陛下表明,范家并没有被绑在皇后和太子的战车上,无意为皇后和太子的坚实后盾;其三,却是在向天下表明范家的忠君之心,表示范家只对陛下的皇权正统效忠。太子一日不登基,范家就只认陛下是天下之主,对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侯捍臣颇有震慑之意。亦可稍稍减缓一些陛下对范家的猜疑。


  实在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想到此,皇后已经完全顾不得慕容宁的姻缘,只有一个心思,绝对不能让陛下知道范家的意图!慕容家已经退了,没有兵权;若是范家也离弃了太子,还有什么能保太子的储位?——一定要让范家和陛下彻底离心离德才是!


  安解语瞥见皇后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心里就微微有些快意:同是女人,不需要你对我的处境感同身受,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继续落井下石?——你虽贵为皇后,我就不信你能百毒不侵,毫无罩门!现在看来,那仪贵妃真是皇后的罩门所在。想到此,安解语便打算回去后,向范朝风好好打听一下宫闺秘闻,丰富一下自己的业余生活。


  这边安解语以为自己的口舌之利,已经震慑了皇后,颇为有些压抑不住的喜悦。


  而皇后正谋划了一个又一个会俩,却都达不到只离间范家和皇帝,不离间范家和皇后太子的效果,正自心烦,忽一眼瞥见那安氏脸上的容光焕发,双眸灿烂如星,眼波流转间,自有一段难言的风情,不由就让皇后想到了同样是国色天香,且更为狐媚诱人的仪贵妃。


  皇后心里更是如猫抓一样难受。


  此时外间突然有皇后的心腹大宫女过来门口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带着黄公公从正殿那边过来了。”


  皇后更是心烦,摆摆手道:“找人领着陛下去花厅那里听戏去,过来这里做……”


  话未说完,皇后忽然间灵机一动,已是有了一计。就仔细看了看眼角眉梢都掩不住喜色的安氏,心里暗道:一会儿就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要做范家的嫡子正妻,也要看你有没有那命!

  皇后便对外间的宫女道:“哀家要亲自去迎陛下过来。”又对安解语道:“你就等在这里。”


  安解语有些不安:“陛下驾到,妾身怎好托大?——还是随皇后娘娘一起去迎吧。”


  皇后拍拍她的手,笑道:“大家都是亲戚,不用这样畏手畏脚的。你若是有心,就在这里跪迎吧,也是全了你的大礼。”说着,便笑眯眯地看着安解语。


  安解语无奈,只好跪下来,低声道:“谨遵皇后懿旨。”


  皇后觉得十分解气,也不再多说,便扶了大宫女的手,出去迎陛下去了。来到外面,皇后却又对两个心腹宫女密语了几句,让她们先去了。


  这边厢皇帝和辅国公议完事,便让辅国公回了花厅继续听戏,自己带了心腹内监黄公公,也离了宁音阁的正厅,往回廊处行去。路上听人回报说皇后去了小蓬莱见安南将军夫人安氏,便改了主意,也要去小蓬莱。


  皇后在堤岸处迎上了皇帝。便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皇帝笑道:“听说梓童在小蓬莱见安南将军夫人,朕正要去看看。”又道:“你这四外甥媳妇自进门后,还一次都未入过宫。今日头一次进来,听说又受了大委屈,你这个做姨母的,就算了看在安南将军份上,也该要好好安抚于她才是。”


  皇后见皇帝这就为范家说上话了,知晓是先前在花厅里闹的事儿都让皇帝知道了,且皇帝一片喜色,就知道范家和慕容家交恶,最开心的便是皇帝。就愈发坚定了要让皇帝背黑锅的决心:这样才能逼范家跟皇帝翻脸,自己也可以趁机说服范家,带兵协助太子逼宫,让皇帝发退位诏书。——皇后已经厌倦了和这个志大才疏,又荒淫好色的皇帝周旋,仅有的夫妻之情,也早被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磨损得点滴不剩了。自己不敢立时逼宫,唯一忌惮的,便是范家若即若离的态度。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到小蓬莱的门口,便有一个宫女,按照皇后预先吩咐好的话,匆匆过来禀道:“启禀皇上,皇后辅国公夫人求见皇后。”


  皇后便掩嘴笑道:“哟,真是不巧了。臣妾不能陪陛下一起去见安南将军夫人了。陛下先行一步,臣妾随后就来。”又为辅国公夫人请罪道:“还望陛下见谅,不怪责臣妾和辅国公夫人才是。”


  皇帝也不以为意,只笑道:“你们姑嫂叙旧,何罪之有?”说话间,两人便在小蓬莱门口分道扬镖,一个往东,去宁音阁的主殿;一个往西,就进了小蓬莱。


  小蓬莱里面,本有个宫女守在那里,盯着安氏,但凡她有一点跪得不规矩,就要出言点拨,将安氏的爆炭脾气一点一点地燃了起来。


  此时见皇帝进来,那宫女赶紧屈膝行礼,又背对着大门,慢慢后退出去了。


  皇帝这才看见安南将军夫人安氏,正跪在地上,三跪九拜行大礼,便温言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又示意黄公公将安氏扶了起来。


  安解语本不待让人相扶,只今日跪得久了,已是有些头晕眼花,便顺着内监的托引,慢慢站了起来,又赶紧再次谢了皇帝。


  皇帝便指了下首的一张椅子,道:“看你跪久了,腿脚不方便。就坐着说话吧。”


  安解语定了定心神,再不敢托大,赶紧躬身道:“妾身不敢。”


  皇帝便笑了,道:“看来梓童实在将你吓得够呛。——不必担心,坐下吧。”


  安解语觉得皇帝不象是在客套,又实在腿脚僵硬难受,便斜着身子坐下了。


  黄公公上前给二位上了茶。


  皇帝端了茶杯,喝了一口,就问道:“你父亲赣南知府安远常可还好?”


  安解语吃了一惊,赶紧起身答道:“回陛下的话,家父自去赣南上任之后,只有今年年节的时候派人过来送过信,想来一切都好。”


  皇帝点点头,又问道:“你大哥安解弘呢?——听说他在上阳做县令,政绩甚是不错。”


  安解语觉得奇怪,就不肯再顺着皇帝的话头说话,只转了话题道:“我大哥不久前刚得了嫡长子,可是快要做百日了。”


  皇帝便看了安解语一眼,只道:“既如此,你好生歇着吧,皇后一会儿还要再回来,也许还有话要对你说。”说完,便起身走了。


  安解语连忙恭送皇帝。


  这边皇帝出了小蓬莱,黄公公就颇为不解道:“陛下对那安氏不甚满意?”


  皇帝停了脚步,奇道:“你这是何意?”


  黄公公有些满头大汗,可皇后所嘱,不得不说,便压低声音道:“小蓬莱现在并无外人,那安氏也是天姿国色,陛下难道不想……?”


  皇帝忍不住笑了,拿手指弹了黄公公的脑门一下,道:“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一个荒淫无道的好色之徒?“
——

  第一百零八章 摸鱼

  “奴婢不敢!”黄公公听皇帝的调侃,赶紧低头认错。


  皇帝微笑,却不想多解释:皇后他们,都以为他是好色之徒,不顾伦理,硬是纳了皇后的啊哟外甥女范朝仪入宫为妃。可谁能知道,若范朝仪不是范家的女儿,若不是皇后一心想让太子娶范家的嫡长女,就算范朝仪是个天仙,他也不会动半分心思。


  为了离间范家和慕容家,他费了多少心思——那时的慕容家和范家,都是手里有兵的权臣,他这个做皇帝的,无法下旨不许两家结亲,只怕惹了他们,就先做掉自己这个皇帝,直接让太子上位了。只好先将计就计,幸了自动送上门的范朝仪,才搅和了太子和范家嫡长女的亲事;又让人放谣言说范家老四好男风,搅了范家老四和慕容家嫡幼女的亲事。


  总之这两家,是不能抱成团的。


  而这安氏是范家老四的妻子,且又听说范家老四是把她捧在手掌心儿的,犯得着跟臣下争风,为了个女人,逼得范家老四回来撺掇老大去造反么?

  再说皇帝现下最不放心的,便是范家老大,总觉得他就在反和不反的边缘徘徊,想拿他的短处,将他捏在手心里,可这么些年,就没有成功过。更痛苦的是,又不能一刀结果了他,只因目前皇帝手里的兵将们,还没有如范朝晖一样能征善战的,一旦他身死,北边的夷人就更要肆无忌惮了。只能夺了他的兵权,让他赋闲,慢慢等着那些新将领们羽翼丰满了,再来收拾范家便是,现下这个样子,却还是既要防着范家,又要笼络范家才是上策。


  这边宁音阁正殿里的皇后听说皇帝只在小蓬莱待了片刻便离去,并未幸了安氏,十分惊讶。——皇帝一向好美色,每年还派了内监四处搜寻绝色女子。如今却是放着到手的肥肉,一口都不尝。——皇帝什么时候变精明了?还是皇帝已经知道了范家要进言立仪贵妃为左皇后的打算?!


  皇后心里一紧,便叫了心腹大宫女过来,匆匆嘱咐了几句。


  那大宫女脸色发白:“皇后娘娘,黄公公可是娘娘在陛下身边最后一个人了。若是他没了,以后……”


  皇后生气道:“传你的话就行了。一个字都不用多说。”


  宫女赶紧屈膝应是,便出去了。


  皇后只端坐在宁音阁的正殿,心道:若是今日事成,以后就不需要在皇帝身边放眼线了。


  安解语在小蓬莱等了一会子,见皇后并未回来,正要掀开门帘出去,却见不久前随着陛下离去的黄公公进来了。


  “见过黄公公。”安解语赶紧行礼。


  黄公公道:“皇上有旨,传安氏临敬殿陛见。”


  安解语莫名其妙,也不敢多说什么,便低头领旨谢恩。


  黄公公突然伸手出去,在安解语身上连点几指。


  安解语便全身僵硬,晕了过去。


  黄公公正眼也不看她,只伸出手去,将她的短襦撕碎,扔在地上又扯了她的裙子,扔在靠墙的榻上。


  等到将安解语剥得只剩中衣衬裙,黄公公便又尖着嗓子道:“安氏,你不从陛下,这就是你的下场!”说着,便托起全身僵硬的安氏,掀开小蓬莱背着水的垂帘,一脚踹开玻璃窗,将安解语从那破碎的窗子处,扔进了太液池。


  而安解语被黄公公扔下太液池的瞬间,一直在烟水阁窗口,盯着小蓬莱这边动静的范朝晖便立时注意到了。他飞快地转身对烟水阁里伺候的宫女凌空点了一指,那宫女哼都没哼,就晕倒在地上。范朝晖又几步上前,将那宫女塞到门背后。


  正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范太夫人吓了一跳,睁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范朝晖简短答道:“娘不要让人进屋来。四弟妹那里好象出事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说完,拉开烟水阁的窗户,飞跃而下,外头就只见一个魁梧高壮的身影,从烟水阁靠近太液池的窗户里利落地一个鱼跃,跳入池中,却连一丝水花也没有溅起。


  幸亏烟水阁和小蓬莱离得不远,范朝晖屏住了呼吸,潜到水里,如离弦之剑一样向前划去,未过多久,便见到前面一个白衣身影,如一朵盛放的莲花一样,慢慢向水底深处坠去。


  范朝晖心胆俱裂,只拼了全力加快速度,在那白衣身影要飘落之前,接住了她。


  池水冰凉,安解语脸上一片死寂的苍白,似乎前一刻那些鲜活的笑容和殷切的话语,都只是幻觉。


  范朝晖小心翼翼地搂了她的腰,又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就轻轻将唇贴了上去,度了一大口气过去。


  安解语最后的一丝意识,似乎是看见了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拉住了她,闭上眼,看见的便是繁华的前世,车水马龙的大街,还有街对面那幸福温馨的一家三口……


  朦胧中,有人度了一口气过来,安解语慢慢有了知觉,就觉得又回到了前世那个路口,那辆车还未过来,对面的一家三口正在相对而笑,而她,似乎还可以选择……突然就觉得象被车撞了一样,胸口剧痛,呼吸局促,全身似被人紧紧箍住,便忍不住在喉咙里晤晤有声。


  范朝晖见安解语终于有了反应,狂喜交加,便赶紧解了她被点的穴道,托住她的腰,拼力向水上游去。


  安解语被范朝晖带着刚刚浮出水面,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范朝晖一边在水下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护着她向烟水阁那边游去。


  安解语迷迷糊糊睁开眼,好象看见范朝风的侧脸正在身边,不由一把抱住身边人,哽咽道:“朝风,你可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身边的人便僵硬了一瞬,两人就又要有往下沉的趋势。


  安解语管不了那么多,只喃喃地说着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身边的人好象终于屈服了,慢慢开始回应道:“是,是我,我回来了。对,不会放过他们,我一定会帮你报仇。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出事。”又轻轻在她耳边道:“安儿,安儿,快醒醒!”


  听到这个称呼,安解语觉得呼吸骤然艰难起来,像是内心深处有另外一个灵魂正不甘地要挣扎着破茧而出,脑子里越发觉得混乱,便又晕了过去。


  范朝晖见安解语晕了过去,轻轻放开一些,又加快了游速,就到了烟水阁的窗子下面。


  范太夫人一直在屋里盯着门口的动静,好在并没有人进来。


  范朝晖背着的安解语从窗口爬进来的时候,将范太夫人吓了一开机,便赶紧过来,帮着将安氏放到了榻上。


  范太夫人忙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范朝晖抹了一把头上的水,道:“这只有等四弟妹醒了才知道了。”


  范太夫人又看看安氏,发现她只穿着中衣衬祒,便心里一紧。


  范朝晖也瞥见安解语湿衣贴身,曲线毕露的样儿,赶紧转过身,道:“娘在这里看着,我去找人叫阿蓝送衣包过来。”流云朝的大户人家出门,都是带各种东西,包括几套换洗的衣服,都是以防万一的意思,就是进了皇宫也不例外。


  范太夫人点点头。


  范朝晖便出了烟水阁,对守在附近的自己人打了个手势,那人奔过来,范朝晖耳语几句,那人点头领命而去。


  先前范朝晖让盯着皇后和安氏的内侍现在也闪身进了小蓬莱,却发现小蓬莱里已是一片狼藉,女子的衣物被撕得到处都是。


  那内侍打量一下,便赶紧将屋子里女子的衣物都收拾起来。就扯了片桌布做了个包裹,将衣物都包在里面,又匆匆在屋子里找了个最重的香炉,一起塞到衣包里,打了死结,便也顺着小蓬莱窗口的大洞,扔到太液池去了。


  做完这些事情,那内侍想了想,也闪身从小蓬莱的破损窗子处钻了出去,跳到太液池里,顺着池水往另一边游过去了。


  这边阿蓝听了内监的传话,便赶紧拿了两个衣包跟过来。


  到了烟水阁里,范朝晖接了一个衣包,自去屏风后面换上。


  阿蓝就和太夫人一起,将四夫人扶到净房里,快手快脚给四夫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巧四夫人说不能带太花哨的衣服,所以阿蓝也是拣了同四夫人所穿的同色系的短襦长裙包起来。


  现在换上,若不是特意打量注意的人,根本就看不出安氏换过衣服。


  这边烟水阁里正忙乱着,突然就有宫女过来,在门口对范太夫人禀道:“范太夫人,皇后娘娘过来了。”


  范太夫人便赶紧让范朝晖也进去净房等着,不要出来。


  皇后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便对范太夫人哭道:“妹妹,姐姐对不起你!”


  范太夫人莫名其妙:“皇后娘娘有话好说。”又掏出帕子给皇后拭泪。


  皇后便接了帕子,哽咽道:“都是姐姐的错,姐姐因有了要事,要出去一会儿,本以为你的四媳妇在小蓬莱一个人待一会儿没事儿,谁知,谁知……”


  范太夫人心里莫名慌乱,只沉住气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皇后泣道:“姐姐一时不察,忘了让人看着陛下,结果,陛下去了……”又道:“你的四媳妇宁死不从,已跳入太液池,现在生死未知。”言毕,又号啕大哭起来。
——

  第一百零九章 山雨 上


  范太夫人便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皇后娘娘有心了。刚刚我们听见小蓬莱那边有人落水,便让人去救了上来,发现却是我们家老四的媳妇,正疑惑呢。”


  皇后未料那安氏如此命大,这样都整不死她,脸色顿时大变,难掩惊慌之情。


  范太夫人仔细看着皇后,又道:“可惜老四家的到现在都还晕迷不醒。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命。”


  皇后轻轻在心底里舒了一口气,赶忙做出一脸欣慰的样子,道:“救上来就好。若是没有救上来,哀家可是到哪找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赔给你们?”


  范太夫人想了想,便跪下道:“老身还要求皇后娘娘一件事,望皇后娘娘能给老身一个面子,应了此事。”


  皇后赶忙拉了范太夫人起来,嗔怪道:“我们嫡亲姐妹,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范太夫人便斟酌道:“此事到底真相如何,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还望皇后娘娘压下此事,不要声张,皇后可以不顾陛下颜面,一心为我们范家讨个公道,可我们范家还要脸面,特别是我们家老四。若是让他知道,有人算计他媳妇到了这种地步,一定不会善罢干休的。老四和太子投契,交情匪浅,若是因了此事离了心,岂不是得不偿失?”——却是在告诫皇后,若是有意将此事张扬出去,休怪范家和皇后太子一拍两散!又是在向皇后表明,此事无论真相如何,皇后这个始作俑者,都难辞其咎!

  皇后听了范太夫人的话,忡然变色:自己这个嫡亲**,从小就唯自己马首是瞻,在自己面前,连抬高声音说话都未有过。就算是后来嫁了人,又生了两个能干的儿子,做到范家的太夫人,在自己面前,也是一贯作低服小,似今日这样,半规劝,半威胁的语气,还是破天荒第一遭,自己多年来,也早习惯了对这个**颐指气使,予取予求,却是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个**会有挺直了腰说话的时候!

  一时接受不了范太夫人的变化,皇后便拉下脸道:“**这是何意?难道哀家还能有意去害你家的四媳妇不成?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于哀家又有什么好处?”


  范太夫人沉默不语,只望进皇后的眼底深处。


  皇后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只好别开眼睛,四处看了看,问道:“老四家的怎么样了?哀家想亲自看看她。可怜见的,头回进宫,就出了许多的事。”


  范太夫人便道:“若皇后娘娘不嫌弃,请移步净房。”又对皇后似拉家常一样:“这孩子初嫁进来的时候,无涯子给她批过命,说她一生有三个坎,若能平安过了,就大吉大利,一生顺遂,且与皇宫犯冲,这辈子最好不要进宫。”


  皇后勉强笑道:“原来如此,若是**早些跟哀家说了,哀家就不宣她入宫了。”


  说话间,范太夫人已经领着皇后到了净房的门口,净房里的范朝晖听见太夫人的说话,早就先一步飞身上了房梁。


  这边皇后便扶着大宫女的手,往净房里看了看。只见那安氏换上了干爽的衣裙,满目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净房里的榻上。


  她的丫鬟跪在脚踏边上,正拿块大毛巾给安氏擦毒害湿发。


  皇后略微心定,便问范太夫人道:“要不要找个御医过来看看?老四家的好象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


  范太夫人忙道:“就不麻烦御医了,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还请皇后娘娘准许我们早些回去。”


  皇后装模作样思忖了半晌,道:“既如此,哀家就不留你了。”又拍拍范太夫人的手,道:“你放心,哀家一定将此事处理得妥妥当当的。但凡外面有一个字传出,你就唯哀家是问!”


  范太夫人点点头,谢道:“老身代我家老四多谢皇后恩典,等老四回来,老身再让他去东宫向太子道谢。”


  皇后心里这才觉得好些,又急于去处置了黄公公,便告辞匆匆离去了。


  一时间,范家的轿子都抬了过来。范太夫人便和阿蓝一起扶了仍在晕迷中的安解语,上到自己的八抬大轿里。


  这边范家人回到府里,太夫人便亲自送了安解语回风华居。


  范朝晖却直接去了外院,将治内伤最出众的彭大夫拎了过来。


  秦妈妈并未跟去宫里,正在屋里收拾四夫人的皮毛衣物,今日日头好,都拿出来晒过,现在正要重新装箱,就见太夫人带着几个丫鬟抬了四夫人进来,不由吃了一惊。


  太夫人也不多说,只吩咐道:“赶紧准备温水,一会儿要给你们夫人泡药澡。”


  秦妈妈看见四夫人人事不醒的样子,眼圈都红了,却也没有多问。匆匆忙忙给太夫人行了礼,便赶紧去了小厨房,让人预备热水。


  这边范朝晖已带了彭大夫进到风华居。


  彭大夫见是给女眷把脉,就,别过脸,让放下帐帘,又要在伸出的玉腕上搭上帕子再把脉。


  范朝晖便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赶紧把脉!”


  彭大夫便哆哆嗦嗦地三根手指搭在夫人的手腕上,细心把了一会儿,便道:“四夫人身体底子不错,救得及时,到无大碍。”


  太夫人便急道:“那为何还未醒过来?”


  彭大夫便道:“应该是惊吓到了,血不归经,要服用一些安神的药物,养一阵子就好了。“


  范朝晖便在一旁道:“上次无涯子留下的定神丹还有几丸,可服用否?”


  彭大夫喜道:“那是再对症不过了。将那丸药揉碎,慢慢给四夫人喂下去,属下再开点辅助的药草,用热水煮了,给夫人泡泡身子,就可好得快些。”


  太夫人喜道:“那有劳彭大夫了。”


  范朝晖便带了彭大夫出去开方拿药,又遣了人将那定神丹和泡澡的药草一起送了过来。


  秦妈妈和阿蓝一起将安解语抬到净房的小玉池子里。边泡温水,边在她浑身上下不断搓揉,让血脉慢慢温了起来。


  许是抢救的及时,又吃了一丸定神丹。安解语本觉得自己飘飘荡汇,随时就要离开这个异世了,却被一股浊力拉了回来,立时觉得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就轻轻叫了一声。


  秦妈妈喜道:“夫人醒了!”


  在外间一直候着的太夫人便也扶着丫鬟过来,看了一回,见安氏却是醒了的样子,虽还是虚弱不堪,可脸上已恢复了些许的红晕,不象先前白得跟死人一样,便放了心,对秦妈妈道:“好好伺候你们夫人,需要什么,叫阿蓝到我那里去取,老四不在家,你们别委屈了夫人。”


  秦妈妈见太夫人真是拿四夫人当女儿一样疼,感激莫名,忙道:“太夫人放心,有什么要用的,我们一定不会耽搁。”又要安太夫人的心:“我们四房平日里各种东西都是上上份的,太夫人不用多虑。”


  太夫人点点头,才觉得自己也是累得腰酸腿软,先前绷着一根筋,记挂着安氏的生死,一时还不觉得,现在安氏危险已过,太夫人就觉得全身软绵绵的,只扶了丫鬟道:“送我回去。”


  那丫鬟也知太夫人是累着了,便赶紧让人抬了小阳轿过来,让太夫人坐了,一径回春晖堂去了。


  晚间镇国公和大夫人也派了人过来问讯,听说四夫人醒了,都放了心。


  再说皇后回去后,找机会细细问了黄公公当时的情形,知道就算是安氏醒过来,也未必知道是和皇后有关,便稍稍放了心,只黄公公知道得太多,万一反水,让陛下知道,却是不太妙,到底找了机会,让黄公公在太液池溺毙了。


  黄公公溺毙的消息传到范府,安解语已是休养好了些,正日夜盼着范朝风回来。


  那边范朝风接到大哥的快马传讯,已是晚了几日,听说了安氏在宫里的遭遇,范朝风怒火中烧,便放下查抄太监田产之事,一人快骑回了京城。


  回到范家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范朝风急冲冲地进了风华居,快步走进内室,便见到安解语半靠在**的鹅黄色大迎枕上。肌肤雪白,秀发乌黑,只是一双眼睛,再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有些恹恹地看着窗外斜伸到窗口的一支碧桃花。


  见到范朝风进来,安解语才双眼一亮,又觉得委屈万分,便忙转过了头。


  范朝风赶紧过去,坐到床沿上,拿了床头的帕子过来给她拭泪,又抱了她在怀里,歉疚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安解语哽咽道:“你回来就好。”一句话未说完,便抱着范朝风的脖子大哭了一场,将心底里多日来的怨气和愤恨统统发泄了出来。


  范朝风知她醒来之后,脾性大变,完全不似以往柔弱怯懦,那性子铿锵**,硬的简直掷地有声。就知道皇宫一行,将她是憋的惨了,便也不拦着她,让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安解语哭过之后,方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才偎在范朝风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将在宫里的事儿都告诉了范朝风,之前皇后逼她同意给范朝风娶平妻的事儿,安解语醒了之后,谁都没有说,现在正主儿回来了,终于能一吐为快了。


  范朝风听完,便只**她道:“别胡思乱想了,皇后要有那个胆子塞人,早就直接下旨了。你别理她就是。”


  安解语气愤地捶他的肩道:“你说得容易。我哪敢不理她,你看我的膝盖。”说着,便掀开了薄绸被子,给范朝风看膝盖上的青淤,“就是那天在宫里跪的。”


  范朝风未料到皇后还如此折腾过安解语,心里着实不满,面上却还是笑嘻嘻地安慰道:“我这里有最好的伤药,来,我帮你抹抹。”便去一边的柜子里拿了药膏出来,给安解语细心抹上。


  夫妻俩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恩爱不提。


  第二日,范朝晖知道四弟提前回京了,就让人叫了他过去,两人在书房里密议了许久。
——

  第一百一十章 山雨 中


  太子妃知道此事,甚为气愤,只让太子跟自己的妹妹过去,死也不肯姐妹共侍一夫。


  太子也生气:“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都不放在心上,真是枉费我的一片心。”


  太子妃见太子强词夺理,更是气愤,只哭道:“你纳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动我的妹妹!”


  太子无奈,只好摊牌,道:“不是为了你,我怎会去睡她?”


  太子妃听见此等谬论,恨的抓起桌上的花瓶就向太子砸去。


  太子直直地站着,受了这一击,额头立刻红肿一片,又渗出血来。


  太子妃更是又急又气:“你为何不躲?”


  太子不动声色道:“我若躲了,你如何出气?”


  太子妃掩面痛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太子长叹一声,将太子妃抱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太子妃骇然抬头,问道:“真的?”


  太子点头:“我心里自然只有你,只这么些年,你从未有孕,我虽不在乎,可我是国之储君,却是不得不要有后裔,虽然我也可以让别的侧妃良娣有孕,却是将你置于何地?再则,你妹妹和你的嫡亲姐妹,本来就面目相似,怀的又是我的骨血。以后就算孩子长大了,也没人说不是你我的孩子。且她在别庄,不会再有外人知晓,刚刚来给你传信的侍女,已经被我处置了。别庄所有的守卫,丫鬟,婆子都会换人。总之你放心,不会有人再知道她在哪里。”又抬了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四角天空,神往道:“等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抱了过来,说是你生的。若是儿子,他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未来的储君。若是女儿,便是我们的嫡长女。你妹妹可以在别庄继续再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太子倒是打得好算盘,打算将曹沐卓当猪一样圈养在别庄,专事生产事宜。


  太子妃倒是未想那么多,只颇有些心动,无子一直是她心底最大的隐痛,这么多年,求医问药都无用,知道自己大概是不成了,太子提的这个建议,却是难得的两全其美之策,只是又觉得那么容易达成所愿,便迟疑问道:“可是我妹妹未必愿意将孩子给我。”又伤心道:“我妹妹也是好好的女儿家,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你若有心,看在我的份上,也不要太为难她才是。”


  太子想起曹沐卓,便满脸不屑,——好好的女儿家会想方设法勾引自己的姐夫?再说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跟外男芶且,还被人当众抓住。这个女人,哪里还有名节可言?


  若不是太子为了子嗣日夜悬心,曹沐卓又向太子姐夫抱怨自己的夫君了“废人”,完全不中用,才让太子慢慢有了这个计划。只可惜范四夫人安氏多事,眼睛又毒,居然这么早就看出曹沐卓有了身孕,导致此事被揭穿,打了太子一个措手及。不然太子妃完全不会知道这孩子是谁生的,只管抱过来养就是了。


  而曹沐卓之前在柳家,死也不肯说奸夫是谁,便被柳家休弃,曹沐卓带了自己的嫁妆,坐了大车要回中山侯府,谁知半路被太子的人截住,送到了别庄。这当口,中山侯府还不知道曹沐卓被休弃的消息,而柳家亦以为曹沐卓已是回了娘家,都未多想。是以等双方知道曹沐卓不知所踪的时候,已经是数月后,太子妃的嫡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这是后话不提。


  这边太子接了信,刚刚将曹沐卓安置下来,这女人便得陇望蜀,收买了到别庄代表太子探视的侍女,借回东宫的机会,给太子妃传了字条,用肚子里的孩子要挟太子妃姐姐接她入东宫,——曹沐卓可不想做太子的外室,这样子生下的孩子,不过是个奸生子,连个婢生子都不如,完全没有可能将来承继太子的大位。为了掩人耳目,曹沐卓一时还是刻意瞒着,不让庄子里的人知道自己是有了身孕,只等将来改名换姓进东宫的时候,面子上好看些。


  想到此,太子只恨自己不够果敢,没有将曹沐卓看得更严些,就一脸狠厉道:“以后会让人好好看住她。别说再派人送字条,便是再有一只蚊子飞出别庄,我都要找人的麻烦!”又继续安慰太子妃:“等孩子生了,就由不得她了。——她不给也得给。”只瞒着太子妃要留子去母的打算,唯恐太子妃恋眷姐妹之情,不予配合。又骗太子妃道:“只等她生了儿子,我就将她安置到江南去。她想嫁人也好,想片过也好,都不会亏待了她。绝不会将她接进宫,打你的脸。”


  太子妃想到妹妹已是失了名节之人,以后自己对她的孩儿当亲生孩儿就是了。这才觉得好受些,又慢慢琢磨起细节问题,便问道:“就算我妹妹那边安抚住了,我这里可要怎么办?”太子妃是皇家儿媳,平日里都有管事妈妈记录小日子和承恩的时间以及次数,若是要确定有孕,又得要三个太医分别探脉才能做数。——如果都要做假,难度也忒大了些。


  太子见太子妃转而思索起细枝末节,知道她是允了,便忙道:“这你不用操心。——只管安心‘养胎’便是。”


  多年的不安今日一朝得解,太子和太子妃都觉得心里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搬开了,皆相视而笑。太子便扶了太子妃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语重心长道:“欣儿最近身体不适,得找御医来瞧瞧才是。”——太子妃闺名曹沐欣,欣儿是她的小名。


  太子妃欣喜:“你连御医那里都安置好了?”


  太子得意:“我筹划好久了。只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就耽搁到现在。”


  太子妃是个大气的人,自小在家里,也见惯了男子三妻四妾,朝秦暮楚。她所看重的,无非是男人的心而已。只要心里有她,和别的女人上床这种事,她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别说自己的夫君是太子,以后会是皇帝,就算是自己家里那些没有勋爵官职的叔叔伯伯,堂兄表兄们,家里家外,都有无数的女人。——唯一只有一个女人的,依太子妃看来,也就是范家的四爷而已。人都说范四爷只有四夫人一个女人,是因为四夫人形貌出众,且手段了得。而太子妃却觉得,这种事,其实并非由女人来决定。男人要偷腥,就算是娶个天仙在屋里,也三五日就腻味了,范四夫人命好,嫁了个不偷腥的好男人,只是这男人能守多久,就只有天知道了。是以太子妃一点都不羡慕范四夫人。


  太子这边安排妥当,没过几日,东宫便传来喜讯,说是

  太子妃有孕三月了。众人皆往东宫贺喜。


  范朝晖和范朝风都未随礼,反而是范五爷带了五夫人林氏一起去东宫贺喜。五夫人林氏还和太子妃相谈甚欢,太子妃知道林氏刚刚产育过一个孩子,对她也分外有兴趣,各种怀孕及分娩的事宜打听得更是仔细。


  范五夫人林氏忍不住就道:“我家四嫂最是懂行,这些孕产事宜,比积年的老妈妈还要知道得多。”


  太子妃不免就忆起了数日前在昌寿宫里那尴尬地一幕,又触动了她的伤心事,不免沉默下来。


  林氏看太子妃不说话了,以为是累着了,便赶紧道:“初有孕时,大多是疲倦易睡的,太子妃还要多多保养才是。”


  太子妃勉强笑了笑,便端茶送客了。


  而宫里头的皇后那里,近来颇不顺遂,虽然黄公公是处置了,可也引起了陛下的疑心。最近陛下正派了内侍查询此事。且小蓬莱被砸坏的玻璃窗早已修葺一新,就连传话给黄公公的大宫女也被舍车保帅了。可陛下那边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好在太子妃突然有了身孕这件事,倒是稍稍让皇后心里好受些。便一车一车的赏赐往东宫太子妃处送了过去。


  庄穆那里近来也是雪上加霜。雅闲慧舍与三庆班的关系曝光后,京城里所有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都再不上门。


  庄穆当日撞头以求自保,却是用力太过,左额头留下疤痕,好在靠近额角,用刘海遮住倒也无大碍。只到底是破了相。


  雅闲慧舍终是关了门,完全转入地下,专门帮皇后太子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先前庄穆还打算求皇后留那徐小楼一条性命,培养个名角儿不容易,就算在京城得罪了镇国公府,不能在京城混下去了,可要是到了别的地界儿,凭徐小楼的长相和唱腔,换个艺名重新东山再起也是轻而易举的,依然能派上大用场。谁知在宫里挨了板子的时候,明明皇后私下里让人留徐小楼一条性命,却是刚轻轻挨了三大板,那徐小楼便一命呜呼了。打板子的人吓得满头大汗,向皇后请罪,皇后气结,却也偃族息鼓,懒得再追究。——不过是个戏子,留他性命,是看在庄穆份上。现在左右是死了,也没有为了个戏子去大张族鼓追究责任的道理。


  而那三庆班,自徐小楼在宫里被仗毙后,其余人等,也都相继莫名其妙的失了踪。雅闲慧舍别的线人也都或离去,或失踪,元气大伤,将前任留下的家底都挥霍殆尽了。经此一事,皇后和庄穆未捞到丝毫好处,彻底损兵折将,又在人前失了首页,皆不甘心。


  而皇帝见心腹内监黄公公突然死亡,震怒,便让内侍里最善行刑逼供的常公公彻查。


  常公公乃是前十内侍之首张让的养子,当日十内侍被范朝晖将计就计,诛杀在流云河畔的观灯楼里。常公公便与范朝晖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此事就算与范家无关,常公公也得掰出与范家有关的蛛丝马迹来,更何况,让他一通询问下来,居然知道了范四夫人与黄公公似乎有过争执。且那范四夫人离宫后不久,黄公公就溺毙在太液池。


  在常公公看来,事情的真相很清楚,这黄公公是得罪了范家人,才被人置于死地的。且只有范家人才有这么大的胆量和本事,在皇宫里自由来去,随意处置看不顺眼的人。


  皇帝听了常公公的话,又看了常公公搜集的证据,惊骇莫名,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切切实实受到了威胁,到了这一步,范家骄横过头,实在是留不得了。只又忧心,若是除了范朝晖,夷人肆无忌惮的南下怎么办?

  常公公便奉承道:“陛下圣心仁厚,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还为流云朝的黎民百姓着想,实是万民之福。陛下这样的明君,比那骄横跋扈的镇国公好多了。”


  皇帝笑骂道:“就你会拍马屁,却是让你做些正经事,你就推三阻四的,还是好好给朕想想,如何又除了范朝晖,又不让夷人有可乘之机?”


  常公公听说,便有了个主意,便凑到皇帝身边,低声耳语道:“奴婢倒是有了个计谋。既然陛下担心两者生事,何不让两者鹬蚌相争?陛下也好做这得利的渔翁。到时候,既除了镇国公,又扫荡了夷人。实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山雨 下


  皇帝乍一听常公公的计策,颇为心动,便道:“若是能让他们打起来,倒也是好计。”盘算半天,又愁眉不展:“不成,夷人被范朝晖打怕了,近几年来,连流云朝国境三百里以内都不敢靠近,怎么能让他们打起来呢?”


  常公公不懂这些军国大事,只想让范朝晖死而已,便献计道:“夷人不敢过来,难道陛下不能将镇国公派出去,直接打到夷人的国境以内去?”


  皇帝到底是皇帝,比个臣官懂得还是要多些,便摇头道:“那夷人的呼拉儿国离我们流云朝太远,且都在沙漠里面,我朝的将士,不擅于在沙地作战。若是去了,就算是镇国公,肯定也是有去无回,镇国公大败,夷人可就真的要大举南下,到时我们再也无人能抵挡于他们。不妥,甚是不妥。”


  常公公听得发晕,自己又琢磨了一阵子,便道:“既然我们不能派兵去打夷人,那就只有让夷人主动过来了。镇国公身享朝廷俸实禄,自当为君公忧,为民杀敌,到时候派镇国公去,不是正好?”


  皇帝骂道:“早说了只要范朝晖活着一天,夷人便不敢过来。你又嚼什么蛆?拿朕的话当耳旁风不是?”


  常公公连连躬身作揖道:“奴婢不敢!”又腆着脸上前,压低了声音道:“请陛下听奴婢把话说完。依奴婢的小见识,那夷人不来,不是因为不敢,而甜头不够。若是陛下许他们粮食布帛,美人醇酒,又找了人去夷人那里说项,答应到时将镇国公的行军路线卖个好给他们,还怕他们不过来?——陛下这边设好的套子,只等两方来钻便是。到时候打个天昏地暗,两败俱伤,陛下岂不是正好渔翁得利?”


  皇帝听了,头一个反应便是:“你让朕引夷人入关,出声朕的领军大将?”就一脚将常公公踹到地上,骂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想让朕做亡国之君,千秋罪人不成?!”


  常公公赶紧跪下哭道:“陛下明鉴。奴婢并无此等险恶用心。奴婢只是心疼陛下,陛下本是万乘之君,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理当是天下第一人,说一不二,无人不服。可现在有镇国公在朝内,就算陛下有旨,朝臣仍然要看镇国公的脸色行事。镇国公的范家军,本是陛下的兵士,可现在居然姓了范!人都说范家军的兵士,只知有范帅,不知有陛下!”


  一番话,正好触动了皇帝的心事,皇帝脸上不由阴晴不定起来。


  常公公又爬起来,跪到皇帝脚边,低声道:“陛下,忠言逆耳。可奴婢拼了一死,也要跟陛下进言:有道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有镇国公在朝里一日,陛下便一日无法真正做了主。且太子年纪渐长,现在太子妃又有了身孕。那镇国公会站在谁,就是奴婢不说,陛下也知道得比奴婢清楚啊!——想想黄公公的下场,陛下再不决断,恐怕就会悔之晚矣了!”


  皇帝便重重地跌坐在了龙椅上。常公公所言,句句珠玑,都敲打在他胸口上。他是一国之君,从小便立志做名垂青史的明君。可未想到,现实和理想差距如此之大,当他仗了岳家的势力即位之时,流云朝的皇室历经数代夺嫡乱政,已经大伤元气。夷人见状,趁机南下,要夺了这花花江山。而那时朝里的忠臣良将都被清洗一空,几乎到了无人可为政,无人可领军的地步。


  要不然,当年他也不会死马当作活马医,听从皇后的建议,让她的娘家外甥范朝晖去做了领军大将。


  流云朝对战夷人,三百年来,一直输多胜少,夷人也习惯了将流云朝当了灾年之时的粮米袋子,动辄就过来提取一番,流云朝公主和亲的也不知凡几。只是呼拉儿国和流云朝实在差别太大,这么多宗室女儿嫁过去,大都未过一年便被挫磨至死。至今呼拉儿国的王室,依然没有流云朝的血脉,也算是一奇。


  孰料那范朝晖虽年纪轻轻,居然是不世出的军事奇才,自身又勇猛过人,初带兵时,手下有悍将不服管束,营里所有的将官以车轮战挑战范朝晖三日三夜,都被他打趴在地。从此收服了那一干兵痞子。范朝晖自身又通读兵书,得高人授得战阵,用在练兵和实战,居然就将擅长打野战的夷人士兵动辄转歼殆尽。夷人见势不妙,想要突围的时候,范朝晖一把火烧了夷的整个营地,又斩杀夷人战俘三万余人,一战成名。


  其后夷人不服,又多次挑衅,皆被范朝晖击退,最后一战,夷人的大王亲自带兵,夷人士兵皆士气高涨,范朝晖的范家军却因连年征战,损耗甚大,当时朝廷里已经有人担心范朝晖会拥兵自重,便建议皇帝要在补给上掐住范家军,让他们有求于朝廷,才能好好控制这支声名越来越盛的军队,皇帝当时颇以为然,便故意在范家军要钱粮的奏折上拖延时日,力图让范朝晖低头。


  那时节,范家军在营州处于内忧外患,有心杀贼,无力回素有的地步。皇帝和朝廷上的重臣,都以为这一次给范朝晖的脖子套上了绳子,以后就可以把他当作他们手里的狗,让他咬谁,就咬谁,若是不肯屈服,便不给补给,只等和夷人耗得两败俱伤,皇帝再派别人去收拾残局即可。谁知范朝晖居然出奇兵,夜攻夷人的王帐大营,又单枪匹马,杀入王帐,斩杀了夷的大王。夷人士兵见大王已死,便都四散奔逃,被范家军杀得杀,赶得赶,大败而归。


  而夷人大王新丧,王室内部便如流云朝一样,开始了夺位的内耗,多年来,再也无力侵袭流云朝的边界。范朝晖“战神”之名更盛,更要紧的是,此战之后,范朝晖明了皇帝和朝中有人看他不顺眼。夷人还未扫除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下袢子。这夷人败了之后,更是要拿他开刀。便把紧了手中的军权,拒不上交。又依了谢家的东南军和韩家的西南军的惯例,向朝廷直接索要食邑,以供养范家的营州大军。


  这个时候,皇帝才发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以前从父皇那里学来的所谓“为君之道,在于御人”,皆成了浮云。


  开始的时候,皇帝本想贯彻“狡兔死,走狗烹”的原则,结果那火架得早了些,猎狗嗅到威胁,提前挣脱了缰索,成了野狼,其后,皇帝想玩君主最爱的“平衡之道”,版图用一个权臣来制衡另一个权臣,让皇帝牵着鼻子斗,从而保证皇权的至高无上。结果呢,权臣也是有脑子的,特别是有兵的权臣。俩权臣经过商量,觉得互掐划不来,还是一起架空皇帝比较爽。


  所谓“御人之术”,不是靠忽悠就能成的,归根到底,靠的还是实力。


  皇帝的君王之道完全失控,只好服了软,在三路大军的威逼之下,不得不从了范朝晖的请求,将营州到上阳一带,划给了范家军做食邑供养,从此范家军脱离了朝廷的掌控,和谢家军,韩家军一样,成了名正言顺的一方诸侯。皇帝那时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便是范家的嫡系都在京城里皇帝的势力范围内,范朝晖再跋扈,也不能不顾他的爹娘妻儿老小。且皇后是他的嫡亲姨妈,就算他骄横些,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


  现在想来,却是皇帝心慈手软,养虎遗患了,几年前,皇帝曾有机会给范朝晖下药,设圈套要让他犯下令人不齿的弥天大错,可范朝晖功力深厚,居然逃出宫去,在外觅得解药,此后,皇帝一直深深后悔,唯一一次让范朝晖中计的机会,自己给他吃得,为什么不是一颗追魂夺命的毒药?!

  可事已致此,悔之无用。


  想到当年也曾版图让范朝晖跟夷人斗得两败俱伤的往事,皇帝便紧皱眉头,沉吟道:“依朕看,还是不妥。万一透露了范朝晖的行程,让夷人将范朝晖一网打尽,那我朝的北部可就无所屏障了。到时候夷人挥师南下,头一个打的,便是这流云城。”又连连摇头:“实在是大大地不妥。”


  常公公有些着急,他收了夷人的贿赂,又将夷人密使藏在府里,答应要帮夷人除去范朝晖,已是和夷人一条藤上的蚂蚱,且他与范朝晖也有大仇。就算夷人不来贿赂他,他也不会让范朝晖好过,只是范朝晖不说善于行军布阵,且自身武功出神入化,寻常人等根本不能近他的身,刺杀下毒等事,都害不到他。只有出动大军,让他陷入夷人的陷阱,全军覆没,以百倍之力围攻他一人,方有机会除去他。况且只有范朝晖身死之后,他们这些内侍才能再有出头之日。可陛下要是不答应,他的如意算盘便要全盘落空了。


  想到此,常公公便又灵机一动道:“陛下须知,镇国公天赋神勇,就算将他的行军部署透露给夷人,夷人也只能跟他堪堪打个平手。以镇国公之能,就算兵败,也能让夷人折损殆尽,到时候无论范家军,还是夷人,都不足为患了。”


  皇帝便叹息道:“就算收拾了范家军,还有谢家军和韩家军在后。这收兵权之路,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又沉吟道:“谢家和范家结了亲,可谢家也不是甘居人后的,韩家倒是一直在两者之间不偏不倚。不知道有没有可乘之机。”这却是终于有些意动的意思。


  常公公见皇帝终于松了口,便放下一半的心,又趁机道:“若是陛下信任奴婢,奴婢愿帮陛下去探夷人的口风,为陛下扫除镇国公,做个探路小卒。”


  皇帝仔细想了想,便道:“你先下去吧。”又叮嘱道:“此事万万不能向别人提起。一旦让人知晓,连朕都保不得你了。”


  常公公忙道:“此事事关重大,奴婢当然知晓,陛下深思熟虑,必能想出万全之策,为我朝除去奸臣镇国公,重振朝纲!”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惊风 上


  古代言情


  (粉红45提前加更)


  漆黑寂静的夜晚,常公公府邸里一间燃着孤灯的密室里,一个身材适中,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坐在桌旁,细细研读着一份卷宗。


  常公公敲门进来,那人抬起头,双眸微带询问地看了过去。这次常公公倒没有如以往一样微微摇头,反而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那人心里一喜,放下手里的卷宗,拉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道:“公公请坐。”又端了杯清水,放在常公公手边,轻声问道;“可是有眉目了?”


  常公公微微点头,两手端起了那杯清水,低声道:“幸不辱命。”


  这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是呼拉儿国的密使乌扎。他受呼拉儿国的新王罕贴儿的特遣,到流云朝找寻机会,要行那“离间之计”。


  乌扎是地地道道的呼拉儿人,却性子敏慧,又熟读史书,是罕贴儿王上最得力的人手。当日罕贴儿以拿了范朝晖为老王上报仇为誓言,又靠着一群出众的谋士,赢得呼拉儿王室和将官的鼎力支持,才击败了别的叔伯兄弟,登上呼拉儿国新王的王位。


  自即位后,在乌扎和一班谋臣的谋划下,罕贴儿在呼拉儿国里励精图治,大力改制,眼看就要一扫呼拉儿国的旧俗,将国力提升的时候,一场大旱灾从天而降到碦达木草原。无数的马匹牛羊无草而食,无数的牧民无粮而生。呼拉儿国的大祭司又说是老王上死不瞑目,新王为之报仇的誓言未践,所以上天降下灾祸,警醒我王。


  罕贴儿和乌扎等人半点都不信大祭司的话,却挡不住呼拉儿国的老百姓将大祭司奉若神明,日日在大王的铜宫前跪拜哭喊,要大王拿了流云朝的范朝晖,以祭先王之灵,方能解除碦达木草原的灾祸。


  罕贴儿无奈,明知真刀实枪拼不过流云朝的大将军范朝晖,当然不敢直接就派了大军南下。便让亲信谋臣商议个法子出来。


  最后还是乌扎见多识广,对大王禀道,他们呼拉儿人收拾不了范朝晖,可是流云朝有人能收拾得了他。像范朝晖这种人,外敌是打不败他,能够打败他的,只有他们自己人。范朝晖是流云朝的臣子,只要流云朝的皇帝相信范朝晖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一定会将范家满门抄斩


  说着,乌扎还当场拿出一本很古旧的书籍,给当时一起议政的人,讲了一个那书上的故事。说是某地某朝有一个大将,十分精明强干,对抗“鞑子”,鲜少有败绩。“鞑子”打不过此大将,便让人放流言,污那大将与“鞑子”有染,激怒了多疑的皇帝,将此大将以酷刑处死。此大将一死,“鞑子”再无阻碍,便挥师南下,夺了那朝的大好江山,此后传承也有三百余年,其中还颇有几个盛世。——这“鞑子”是谁,此时也无人知晓,料想也如同他们一样,都是个能征善战,生长在马背上的族人。


  众人初初听了,甚是不信,还嘲笑乌扎看书看呆了,哪有如此痴傻的皇帝?——连个远近亲疏、好话歹话都分不出,不亡国真是没天理了。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某人编出来故意取乐的。


  乌扎却让众人看了那书皮,原来是流云朝当年不世出的奇才,太宗皇帝亲笔所著的《飘渺录》。世上独此一本,就算是流云朝的皇室里,也只有新即位的皇帝可有缘一观。可惜在数百年前,呼拉儿国第一次攻入流云城的时候,就被当时呼拉儿的大将从流云城的皇宫里搜刮了回来。流云朝的皇室从此与此书绝缘,而呼拉儿国的王室又多不识流云朝的文字,因此此书一直未能派上用场,直到乌扎的出现。此人虽出身呼拉儿贵族,却对流云朝的文字书籍颇为推崇。罕贴儿即位后,为了奖赏助他登位的谋臣,大开宝库奖赏众人。乌扎不喜金银珠宝和美女,惟独对这些数百年前流云朝的古籍非常感兴趣。罕贴儿也大方地都赏给了乌扎。


  本以为是一堆无用的废纸,却是没想到派上了大用场。


  众人听说是流云朝开国时期的奇人太宗皇帝所著,便皆都信了。太宗皇帝的威名,至今在碦达木草原上都仍有流传。当日流云朝的大将军范朝晖崛起的时候,有呼拉儿人甚至传说,他就是太宗皇帝的投胎转世,是以后来呼拉儿的兵士见了范朝晖的帅旗,便立即不战而降,其威势不可挡。


  既是流云朝的太宗皇帝所著的计策,想来对流云朝的皇帝是一定管用的。罕贴儿大王便和亲信商议妥当,将乌扎作密使,拿了罕贴儿大王的亲笔书信,去往流云城寻找可以帮他们行“离间计”的合适人选。


  此事颇不易行,好在呼拉儿国还颇有几个内应,早已在流云朝扎下了根。乌扎到了流云城,和内应接上头后,便由他们牵线,相中了常公公,想让他出头,去给流云朝的皇帝进言,直接拿了范朝晖,将范家满门抄斩就是了。呼拉儿国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流云朝丧失领兵大将,从此呼拉儿国再无敌手,可以顺利南侵。


  谁知流云朝的皇帝并未如书上写的那个皇帝那般昏庸,常公公费尽心思,也只说动皇帝答应派范朝晖迎战呼拉儿国的大军,并不肯直接将范家拿下,满门抄斩。而且流云朝的皇帝虽然答应了常公公,到时要将范朝晖的行军部署透露给呼拉儿国,可谁知这是不是一个圈套?——乌扎不敢作主,便先敷衍着应了,就要带常公公一起去呼拉儿国的都城面见大王,仔细商议此事。


  常公公便改头换面,跟着乌扎出了流云城,往北向营州行去不提。


  转眼又过了两月,到了六月初六,这天却是镇国公府范家的大小姐范绘歆出阁的日子。


  大夫人程氏一夜未睡,将给绘歆陪嫁的细软又清点了一遍。


  镇国公府范家嫁嫡长女,又是嫁给东南谢家的嫡长子,整个流云朝都轰动了。因是从流云朝嫁到东南象州,范家便于前一月便派了人先送了大件的嫁妆过去。当时一行人浩浩荡荡抬了整整三百六十抬,在流云城绕行一周,又在范家铁甲军的护送下,往南行去了。沿途所见之人,无不羡慕范家大小姐投的好胎,这般富贵,就是公主也比不上的。


  谢家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让谢顺平专程到了流云城里,要亲自迎了自己的新娘去到东南象州拜堂成亲。——流云朝风俗,嫁女嫁得远的,都是由女方自行送嫁到男方的地界儿,鲜有男方亲自跋山涉水过来亲迎的。谢家此举,无疑让镇国公和大夫人心里又熨贴了许多。


  这日清早,程氏换上深紫色褙子,浅紫色裙子,襟边袖口都绣有万字不断头的提花滚边,衣身上却是直接纺上去的牡丹暗纹图。在屋子里不显,只一出到太阳底下,便流光溢彩,初见只让人觉得繁花盛放,蜂舞蝶绕,再细看却是繁华远去,了无踪影。端雅皆具,富贵无匹。


  张妈妈看大夫人打扮起来,便赶紧过去,从首饰盒里取了只大红宝镶的纯金牡丹步摇,插在大夫人梳得高高的发髻上,又将数个金刚石镶的花钿细细地插在发髻两旁。


  大夫人对镜照了照,对张妈妈道:“将那点翠的喜登枝发簪也戴上吧,左右各一,配点翠挂珠耳饰。”


  张妈妈应了,将首饰一一装点上大夫人的发间,又夸道:“夫人平日里没怎么打扮,已是雍容华贵。今日特意装扮起来,便是那西天王母娘娘都比不上的。”


  大夫人笑道:“今儿是绘歆大喜的日子。你可别乱说话。太夫人还健在呢,哪里轮到我作王母娘娘?”


  “就算不是王母娘娘,也是神仙妃子”张妈妈继续凑趣道。


  未料大夫人听了这话,却沉了脸,半日才冷笑一声道:“神仙妃子?——可是在别人屋里呢。我哪里比得上?”


  张妈妈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好自己打嘴道;“让你这老货乱说话大小姐大喜的日子,谁让你惹夫人生气的?”


  大夫人这才笑了,拉了张妈手道:“我跟你玩笑呢。你也当真了。——这日头也差不多了,去看看绘歆那里怎么样了。”


  张妈妈便赶紧扶了大夫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大小姐范绘歆的一尘轩行去。


  昨日自娘走后,绘歆便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娘说的那些羞人的事儿也罢了,左右自己是女孩儿,纵是不懂也是无碍的。只是不知道那谢家到底怎样。自己一嫁过去,便是谢家的嫡长媳,说不得是要掌家理事,要是办砸了差事,岂不是让人看轻了镇国公府?因此心里颇多忐忑,到天明时才打了个盹儿。


  见大夫人一行人过来这边,绘歆的大丫鬟英娘便赶紧到了大小姐卧房里,轻轻叫道:“大小姐快醒醒大夫人过来看您了。”


  绘歆一个激灵醒过来,定了定神,便掀开被子坐起来,道:“给我绞个帕子来醒醒脸。”


  另一个大丫鬟楚娘便赶紧去净房绞了帕子过来,给大小姐净面。


  绘歆将还带着水气的湿帕贴在脸上,睡得糊里糊涂的脑子才清醒下来。


  大夫人进屋,看见绘歆还穿着中衣坐在床边,不由嗔怪道:“都要嫁人了,还不好好收拾。我看你越过越回去了。”


  绘歆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娘,今日是女儿最后一天在这屋子里头住了。——娘就不能让女儿多待一会儿?”


  大夫人听了有些伤感,便坐过去,揽了女儿的薄肩,又安慰道:“这屋子永远为你留着。放心。就算你不在这儿住了,娘都会让人一直过来打扫,就如你在家一个样子。”


  正文329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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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风 中


  绘歆看娘有些伤感的样子,便也回搂了大夫人,低声道:“娘的教导,女儿都记住了。此去东南象州,女儿一定会专心侍奉公公婆婆,和夫君举案齐眉,一定不会给范家丢脸。”


  大夫人拍拍绘歆的手,欣慰道:“你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娘知道,没人比娘的绘歆更能做个合意的大家闺秀。只你得记住,嫁了人,以后要主持谢家的中馈,却是得将做闺女时的忍让谦和,换作了做人媳妇的精明能干。不然就会被那些不长眼的踩在脚下。”又低声叮嘱道:“随你陪嫁的甘妈妈和宁妈妈都是伺候孕产的好手,你一定要将她两人带在身边,举凡饮食器皿茶水,都要慎之又慎。一句话,在大家子里过活,无论多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绘歆点头应了。


  大夫人又交待道:“你嫁得远,有什么委屈不顺,连回娘家都不能。凡事还要多靠你自己。谢顺平那些妾室姨娘通房,切记要远着她们。等生下嫡长子后,再慢慢抬举几个,打压几个,万万不能一视同仁,让她们拧成一根绳儿,你要对付她们却是不易了。”


  绘歆听了这话,反笑了,安慰大夫人道:“娘多虑了,女儿不是那容不得下人的人,只要她们规规矩矩的,女儿自是不会故意为难她们。若是她们有了别的心思,女儿只占了一个‘理’字,她们能奈我何?”


  大夫人听了绘歆的话,只叹息了一声,道:“罢了,这会子跟你说什么,你也不一定听得进去,那谢家说不定和咱们家不一样。你自己看着办吧。只一件事,万一受了委屈,也别忍着,不管多远,都要经常写信回来。娘这里盼着呢。”


  绘歆点点头。两人还要说话,门口绘歆的大丫鬟英娘便禀道:“大夫人,大小姐,四夫人过来给大小姐添妆来了。”——其实四房给绘歆的添妆,早一个月都送过来了。却是大夫人看四夫人驭夫有道,专程请了她过来给绘歆传授一二的。


  四夫人安氏其实很为难,可架不住大夫人左右相请,只好硬着头皮的过来了,打算和绘歆随便闲聊几句,敷衍过去就算了。


  这边绘歆去了净房梳洗,大夫人便和四夫人安氏在卧房旁边的暖阁里说话。


  等绘歆出来,专管梳头上妆的妈妈过来绘歆梳了望仙髻,又将拜堂要带的蓝宝镶嵌的点翠凤冠在绘歆头上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合适,便先放在一边。又拿了白丝线给绘歆绞脸。


  安解语在一旁看着颇为新奇,便扭了头,悄悄对一旁的阿蓝道:“你回去看四爷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跟他说一声我在大小姐这里。若是没醒,就让人看着些。等醒了,就让人过来给个信。”


  阿蓝领命而去。


  大夫人便打趣道:“你们夫妻恩爱,却不用到我们绘歆这里来显摆。”


  安解语不好意思,只掩饰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这边绘歆的脸上已经收拾妥当,开始上妆。


  因绘歆是远嫁,今日在范府会和夫君一起行了正礼,拜别高堂。去到象州,还要再拜一次。所以今日在娘家,脸上只是上了简单的妆饰,并不是正式大婚时候的装扮。


  安解语见那梳头的妇人将点翠凤冠戴到绘歆头上,不由担心道:“可是太沉了?绘歆你可受得住?”


  绘歆未及答言,那梳头的妇人已是捂着嘴笑道:“四夫人真是有趣。大小姐这点翠凤冠,便是皇后娘娘也戴得的,可没人嫌沉。”


  话音未落,绘歆却已经出声阻止道:“这位妈妈可别乱说,皇后娘娘的凤冠,可是一般人能戴的?可是给我们招祸呢。”


  那妇人赶紧诚惶诚恐地跪下,连连磕头道歉。


  大夫人程氏和四夫人安氏都在旁边看着,不发一言。


  、绘歆等那妇人磕足了头,才淡然道:“起来吧。你也是府里使老了的妈妈。以后要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出去吧。”


  那妇人赶紧谢过大小姐,又磕了个头,便躬着身子出去了。


  安解语见范绘歆年纪不大,却气度非凡,暗道此异世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都是胸中自有丘壑,颇有内涵,便对大夫人道:“大嫂真是多虑了。绘歆哪用得着我来教什么?——实在比我这个做婶子的强太多了。只可惜绘歆马上就要出嫁了,不然婶子可要多向你请教请教如何当家理事管下人呢!”


  绘歆也抿了嘴笑道:“四婶如此说话,真是要绘歆无地自容了。——哪有小辈教长辈的道理?绘歆懂得那些,不过是皮毛。四婶懂得,才是精髓呢。”


  安解语走过去帮绘歆将头上的凤冠整了整,又轻轻将她的刘海拨出一些到额前,稍稍将她的两颊修饰了一下,便显得秀气清雅了许多。


  绘歆对着镜子照了照,便赞道,“还是四婶的手巧。”


  安解语笑道:“不是我的手巧,是新娘子漂亮,今儿是你大好的日子,瞧你这小脸粉嫩的,不用上妆都能掐出水来,依我看,还是擦掉一些为好。”就又拿了一旁上妆的小帕子,仔细在绘歆脸上擦拭起来,抹去了多余的粉末,又轻轻将胭脂打在她的脸侧颧骨靠下一些的地方。比起先前红红的苹果脸,倒是多了一些少女的妩媚。


  一时装扮完毕,前面有人请了大夫人过去,说是有贵客上门。大夫人便交待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安解语也就坐在绘歆那里,随意闲聊了几句。阿蓝过来回报说,四爷有事找四夫人。


  绘歆便懂事地说道:“我这里有丫鬟妈妈陪着,四婶不用担心。”


  安解语点头,又叮嘱了一番道:“你此去象州,若是有什么不顺的,尽管托人带信回来。就算是你爹爹娘亲分不开身,你四叔四婶都是闲人,可有的是功夫跟那些欺负我们绘歆的人硬磕。”


  绘歆听了心里觉得温暖,便调皮道:“就算是我没理,四叔四婶也站在绘歆这一边吗?”


  安解语装作诧异的样子道:“那是自然!有道理才帮,那是哪门子的亲戚?所谓亲戚,就是不分对错,不问好歹,只为自己人说话!”又道:“再说我们绘歆,从来就不会做那没理的事儿。你四叔还说过,连你四婶我都比不过绘歆稳重大度呢。”


  绘歆更是高兴,脸上笑开了花,惹得安解语忍不住打趣她道:“快别再笑了,再笑看那妆都要糊了。”说得绘歆赶紧闭了嘴,正了脸,倒是将安解语逗得笑得喘不气来。


  旁边又有范绘歆的大丫鬟楚娘过来报说,二小姐今日胃疼,就不过来送姐姐了。绘歆是个实在人,便赶紧让楚娘拿了通气涨的钩藤,让给二小姐浓浓的煎一碗送过去。


  安解语看绘歆心善厚道,不由暗暗点头,夸道:“绘歆你人品好,却是个有后福的。”说着,便告辞而去了。


  这边范朝风在风华居等了半天,安解语才从大房的大小姐范绘歆的院子里回来。


  范朝风等得不耐烦了,便抱怨道:“人家嫁人,你凑什么热闹?”


  安解语在一旁坐下,拿了大红缂丝绣倒仙草的团扇慢慢扇着,含笑道:“我可是没有见过嫁女儿是什么样儿的。今儿去开开眼。”


  范朝风也坐到她身边,揽了她的肩道:“你怎么没有见过?你不是自己嫁过一次?”


  安解语一时说不出话,半日才道:“我那时候是不一样的,哪有人家这样的排场和气度?”


  范朝风以为安解语在泛酸,便忙安慰道:“你说哪里话。你嫁给我的时候,你家里就不说了,也是恨不得倾家荡产,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你陪嫁了.你那继母还跟你爹闹过一场呢。你都不记得了?”


  安解语拿了扇子掩了脸,装作累着了,也不说话,只躺在范朝风怀里。


  范朝风看她不答话,也不揭穿她,只抱了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别害怕,不管怎样,我总是会护着你的。”


  安解语听得心惊肉跳,又不敢答腔,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温存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请他们,说是大房里大小姐和新姑爷要拜堂了,请四爷和四夫人都过去观礼。


  两人便带了则哥儿一起去了元晖院的正屋那边。


  大房里今日真是热闹非凡,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却是乱中有序。镇国公的人更是将府里守得铁桶一般,等闲人等连镇国公府门口的大路都近不了。


  下午时分等客人都走了,迎嫁的队伍,送嫁的人群都远去了,安解语已是累得走不动路了。只觉得今日一天里,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谢,还有堆不完的笑。


  安解语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脸上的笑纹都多了好些出来,不由埋怨道:“又不是正经拜堂,怎么会有这么多客人?”


  范朝风也懒懒得躺在床上,没精打采道:“别说是大哥的嫡长女出嫁,便是大哥的庶子过生日,这些人也得过来凑趣。”


  安解语听说,便皱了眉头道:“说起你大哥的庶子,今日看去是有些不足的样子,脸色白得有些过了。”说得却是辛姨娘留下的庶子然哥儿,现在大房唯一的子嗣。


  范朝风也皱了皱眉头,却是懒得多想,只拉了安解语上床歇着,又道:“陛下差我去营州巡查城防。听说是夷人最近又不安分了。”


  “营州不是国公爷的辖地吗?为何要你去?”


  范朝风想了想,道:“大哥有大哥的事情,我现在左右无事,过去走一遭也无防。”其实是范朝晖马上要去上阳练兵,需要心腹之人去营州那边,前一阵子,刚刚调了一半的马匹和人手去上阳,这才却是要将另一半马匹和人手也要调到上阳去。


  由于范朝晖已逐渐将营州的人手都调到上阳,现在营州的守将,已经不再是范朝晖的人。范朝风此去,既要为大哥整饬一下营州的庄子和人手,同时也要趁机将营州的守将换成自己的人马。——夷人蠢蠢欲动,营州还是不能太早放手。


  只是这些,还不到告诉安解语的时候,免得她东想西想的担心。


  这边宫里御书房的密室里,常公公已经皇帝呈上呼拉儿王罕贴儿的亲笔书信。又低声道:“那夷人的大王说了,他们会按时出兵,却还是需要有个范家人在手里做人质,这个范家人,得是范朝晖最亲近的血亲才行。——这样夷人才能放心南下。”却是夷人担心中了流云朝皇帝和范朝晖共同设下的圈套,要先找皇帝要个“投名状”才能入伙。


  皇帝闭目道:“告诉夷人那边,范朝风过几日就启程去营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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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惊风 下


  古代言情


  营州地处流云朝最北端,再向北便是漫漫旷野。从些微的林地,到起伏的灌木,然后过渡到半人多高的野草场,最后接入辽阔的大草原。大草原再北,隔着一片沙漠,便是呼拉儿国的所在。沙漠里偶有绿洲、水源。以前呼拉儿国和流云朝争战不休的时候,这片旷野不知埋葬了多少两国热血儿郎的尸骨。如今两国休兵已久,这之间的大好河山,却是被马贼盘旋占据。


  去年范朝风随太子南下平叛,回京后,被封了三品安南将军,又入了兵部,领了兵部侍郎衔。本以为是个闲差,却还是不能干吃饭,不干活。这次范朝风便是奉了兵部的令,来营州巡访。


  营州也算范家的地盘。大哥范朝晖当年接掌了一盘散沙的营州军,又花了数年的功夫,将营州军改编成范家军,打响了名头。此后,皇帝迫于压力,将营州到上阳一带,划给范家军做食邑。这片地域的军政官长,一向都是由范朝晖提名,再由朝廷的吏部走个过场任命一下。不独营州如此,东南象州的谢家,和西南豫林的韩家,都是依此例而行。朝廷对这些手握重兵的权臣,影响力越来越低。也难怪皇帝收兵权的心越来越迫切。——没有兵在手,说话的腰杆子都不硬啊。


  这边范朝风带了数百个护卫,骑了快马,疾行了十几日才到营州城门口。


  营州是个呈长方形的大城,东西向的南墙和北墙厚实,高直,阻挡着北面的世仇敬敌,是营州城的坚实庇护。数百年前太宗皇帝在世时,曾亲自督建营州城。此城的城墙高达数丈,城基更是厚实。且城墙的地基是用了花岗岩的条石做基础,顶上再用各地官窑烧的大砖盖在内外两壁和顶部。内外壁之间又用黄黏土、砾石和碎的石灰岩小块层层夯实。而城墙缝隙处,都浇灌一种用石灰、糯米汁和桐油掺和而成的“夹浆”,凝固后非常牢靠。


  这么多年来,除了有内贼放了外敌进来,无论呼拉儿人如何强悍,还从没有真的攻破过营州城的城墙。唯一的一次经了内贼的手,进到营州城内的呼拉儿兵士,贸足了劲儿要捣毁这城墙,却是无论刀砍、斧劈、锄凿,还是水淹、火攻、强推,都无损这城墙分耗。


  营州城北面的城门面对着辽阔的北部旷野。南面的城门却是对着南下的大路。东面和西面却是对着大片的沼泽地,根本无路可行,乃是天然的屏障。因此东墙和西墙上的角门,平日里都关得严严实实,并无人进出。


  范朝风等人到了营州城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落日熔金,照在青灰色的城墙上,映着道旁的垂柳都是一片暗金色。来来往往的行人正排着队,候在城门内外,或要出去,或要进来,等着守门人一个个查验由营州郡守颁发的凭条,以免有不明身份的人混进来捣乱。要说当年太宗皇帝定下的许多规矩,到现在都保留的不多,这营州守卫凭证放行的规矩因为行之有效,便是保留下来的少数规矩之一。


  四房的大管事范忠自小跟着范朝风,是范家四房里最得力的下人。而四房自范朝风拜了将,升了官之后,人情往来和日常进项也多了起来。范朝风本是不欲带了范忠出来,要留了他在家,帮着安解语管家。安解语却跟他说,一想到他要去营州,就心里渗得慌,就硬是让范朝风多带人手。除了带上一向精明能干、颇有眼色的大管事范忠之外,又硬逼着范朝风去了国公爷那里借了数百个护卫精兵,才放心地让他走了。


  想到此,范朝风摸了一下腰带上挂着的那个绣的四不象的荷包,手就被粗劣的针脚划了一下,脸上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解语看起来风风火火,是个能干人,可是一手针线活,真是惨不忍睹。可是难得她愿意拿起针线,仔仔细细地给自己做一个荷包,算是全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心愿。妻子亲手做的第一个荷包,意义当然不同凡响。


  城门旁边的一辆大车里,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正掀开了车窗上的垂帘,往外四处打量。视线所到之处,便看见一个俊逸男子坐在对面的枣红大马上,本是神色淡漠,眼光冰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却突然间不知想起何事,对方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地让人心碎的微笑。那女子紧紧盯着这边看了一会儿,心下暗暗点头:流云朝和呼拉儿国对峙多年,好男儿自是有的。像这般既儒雅谦和,又透着坚毅狠绝气息的男子却是极少见。——看来流云朝的男子,也不都是没了肝胆的软蛋货。


  车里的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见状,便小声提醒道:“大公主,我们是瞒着大王出来的。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蒙了白色面纱的女子正是呼拉儿国大王罕贴儿的嫡亲妹子,呼拉儿国的大公主丽萨。她一向喜爱四处游玩。先前便乔装去了流云朝的京城里玩了一段时日。此次听说王兄要微服到营州城公干,丽萨便带了贴身侍女伊莲和护卫兰姆,赶紧从流云城赶到到营州城与王兄汇合。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天色由明转暗,城里城外排队的人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有一个正在查验凭条的城门守卫也不由对同伴嘀咕道:“这老卫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要我说,那将军来了便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吃吃喝喝几顿,再去城里的窑子里住上一宿便交差了事了。——何苦让我们在这里遭罪。”


  那同伴低声斥道:“不过就是这几天稍微查的严些,做个样子给上头看罢了。你连几天都受不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要是镇国公还兼理营州防务,你小子就是将你老婆送给老卫睡,也进不了营州城防当差”


  被骂的守卫红了脸,他是靠了送妹子给营州城防的县丞老卫做妾,才得了个进城防做守卫的肥差。此时听同伴奚落,也不敢跟人争辩,便骂骂咧咧地将一腔羞辱之气都撒在进出城门的老百姓身上。


  眼看城门外面排队要进城的人逐渐少了,城门旁的那辆大车也动了起来。坐在车外扬着马鞭赶车的是个高大的壮汉,头上包着白布头巾,高鼻深目,脸上也有一部毛茸茸的大胡子,正是公主的护卫兰姆。


  范朝风一行便跟在大车后面,等着进城。


  许是那车太大,又或是经过了长途颠簸。营州城门口的大路是由鹅卵石铺就,那大车走了没两下,便拔了缝,再也行不动了。


  赶车的大汉甩着鞭子重重地击打在牵拉着大车的两匹黑马身上,黑马被击得一跳而起,却是神骏无比,将整个大车拖得向后倒翻了过去。车里顿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赶车的大汉也被惊到的黑马拽下马车,在地上拖行起来。


  城门口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了,眼看两匹高头大马往城门口冲过来,大家伙又忙着四散奔逃,顾不上车里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范朝风在后面看见这一幕,迟疑了一下,终还是不忍心,便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便围上前去,一边勉力控住惊马,一边又将套着惊马的缰索斩断。那惊马乍离了缰绳,便撒着欢往开阔处奔去,只留下被拖得遍体鳞伤的赶车大汉摊倒在地上。


  那地上翻脱的大车脱了惊马的拖曳,才堪堪停了下来。里面的尖叫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范朝风的几个手下便围到翻倒的大车边,冲里面叫了几声:“出来吧。这车坏了,没法用了。”


  里面传来淅淅簌簌的声音,半晌,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先钻了出来,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头上的发髻也歪在一边,手边似乎还有搽伤。


  大家正要问话,那侍女已经冲车里面伸出手去,低声道:“小姐,可以出来了。”


  车里的门帘掀起,一个白衣丽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发髻散乱,白衣上也黑一块、白一块,似是在车里碰到了,不甚整洁,可其人肤白胜雪,琼鼻大眼,双眸更是如一注上好的翡翠,碧色悠远,望之脱俗。且裙装贴身,愈发显得蜂胸细腰,高挑健美,有一股勃勃的生机,倒不似流云朝的女子。


  车前围着的那些手下俱是呆了一呆,却也没有失态,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上了马,快步回到范朝风身边。


  丽萨公主见面纱脱落,也不再费事戴上,且自小就习惯了众人惊若天人的目光,并不甚在意,只慢慢扶了侍女的手,仪态万方地站了起来。又冲着范朝风的方向深施一礼,道:“多谢壮士搭救。请问壮士姓甚名谁,若是告知小女子,以后定当重谢。”


  范朝风只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并未接口,就回过头,双腿夹了马腹,扬声道:“走”


  众人便骑了马,快速跟上。


  地上站着的丽萨公主不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长这么大,还未有人如此忽视她的美貌。连她身边的侍女伊莲都有些惊讶,只低声安慰自己的主子道:“大公主不必在意。这蛮子礼数轻忽,行事粗糙,想是从未见过公主这样的美女,被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丽萨公主想起刚才的男子居高临下的一眼,不知怎地,觉得特别难受,好象自己就是地上的一滩泥,无论如何在他面前表现,这人都只会熟视无睹。不由有些不忿。又想起和这人萍水相逢,毫无过节,且人家还帮过自己。将那争强好胜之心又熄了下来,只默默地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出神。


  正文327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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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密雨 上


  古代言情


  那侍女伊莲见前面的人都去得远了,自家的公主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紧咬下唇,呆呆地望着那人远去的放向。便走过来扶了公主的胳膊,低声道:“公主,天色不早,我们先进城去吧。”


  丽萨公主满脸不情愿,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点点头,跟着伊莲往城门口行去。


  地上赶车的大汉兰姆已是缓过了劲儿,爬了起来,到公主和侍女身边回了几句话,便起身去城外寻惊马去了。


  丽萨公主和侍女伊莲出行,都换了假名。那侍女只称她“小姐”,就装了营州城大户人家出游的小姐,拿了从大哥的心腹那里要来的通行凭条,打算要混进营州城。


  营州城里也颇有一些大户蓄有呼拉儿国的女子为奴为妾,她们生下的子女多半是肤白胜雪,眼有碧色,与流云朝人士有些许不同。营州城的人也都是看惯了的,倒是没有人对这对白衣女子有所疑虑。且看她们的衣着,多半是大户人家出身,一个小小的城门防卫如何敢惹?便放了她们进城。


  范朝风一行自然更早一些便进了营州城,却不忙去见营州的郡守,只打算先去范家在营州的庄子上住着。


  营州地处边陲,地广人稀,庄子都建在城里面。不若在流云朝别处的地方,庄子都是在城外。所以范家在营州城的庄子,与其说是庄子,不如说是一处恢弘的府邸,占地延绵,物产丰富,又外有高墙,墙内挖有陷阱,易守难攻,在整个营州城也是鼎鼎大名。


  范家营州庄子上的大管事早知道范四爷要过来的消息,便早早让人打扫了庄子上正屋里的一处院子,又挑了几个面目姣好的婢女过去服侍。这些婢女都有呼拉儿血统,皆是不同流云朝的佳丽,想来是为了给范四爷不一样的享受。


  范朝风带着下人和护卫风尘仆仆地进了庄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营州庄子上,此时天色已晚,来不及四处打量盘桓一番,就匆匆用过大管事让人精心准备的饭菜,便让人炊水洗澡。


  大管事便赶紧叫了那四个婢女进去伺候。


  范朝风自小让人服侍惯了的,也不在意,自洗漱了,披上睡袍出来。


  这几天可是把他累惨了,只想立马倒在床上睡一觉。


  范朝风便将睡袍放在一边,往床上倒去,未料想没有睡到意料之中硬硬的床上,反而碰上一具温香软玉的身体,触手如绵,便赶紧跳起身来,喝道:“给我起来谁让你睡主子的床的?”


  床上的女子完全出乎意料,只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床前的男主子。


  范朝风见这女子还躺在他的床上,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多说话,便伸手出去,拽了床上的床单,往下一抖,那女子便光不哧溜地从床上滚下来,跌落在地上。


  范朝风便将床单扔在那女子身上,盖住她光溜溜的身子,低声喝道:“出去另外让人进来给我换床单被褥。”


  那女子赶紧应声,便裹了床单,匆匆忙忙爬起来,往外间去了。


  等在外屋的大管事看见那婢女裹着床单出来,吓了一跳,琢磨这范四爷怎会如此神勇,将床单都撕下来了,不知屋里的战况又是如何惨烈?正在浮想联翩之时,那婢女却出声道:“大管事,四爷让大管事派人进去换床单被褥。”


  “怎么?都弄脏了?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大管事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那婢女情知大管事会错了意,只涨红了脸道:“四爷并不要人服侍。大管事且莫再让人进去。”


  大管事听闻,全身打了个哆嗦。——看来他是僭越了。范家的主子最恨下人自作主张。便赶紧找了几个婆子进去换上新做的床单被褥,将此事揭了过去。


  范朝风累得要死,也懒得跟大管事再罗嗦,便打算睡一觉起来后再说话。


  这边京城的范府里,范朝风走了没几日,四房的风华居便觉得有些冷清起来。虽然则哥儿和纯哥儿依然成日里打打闹闹,可每个人都觉得不一样了。安解语第一次觉得,这家里有个男主人,和没有男主人,真是天差地别。


  好在大房里的国公爷,近日里也去了上阳练兵,不在府里。家里除了范五爷,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状态。


  安解语只好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慢慢数着日子等着范朝风回来。


  为了解闷,安解语便经常去了太夫人的春晖堂,陪太夫人说说话,又去花园子里看则哥儿和纯哥儿练练功夫,一日里就这么过去了。


  只镇国公府的大门口,近来多了些各式各样的人在附近转悠。


  这些事,内院的女人当然不知晓。外院的护卫和管事们却是注意到了,便都派了人出去,暗暗观察都是些什么人在监视范家。又送了信给上阳大营里的镇国公。


  镇国公范朝晖接了信,心知不对,便和谋士商议起来。大家综合了近来各方面细作送来的消息,都觉得大势不妙。


  手下的谋士便劝:“国公爷,看来陛下决心已定,国公爷要早做打算才是。”


  另一名谋士也道:“当务之急,是要将国公爷的家人先撤出流云城。只要国公爷无后顾之忧,大事可成。”


  范朝晖沉吟许久,便拿了主意,对手下道:“这事以后再议。”


  谋士们散了之后,范朝晖提笔给翠微山的师门写了秘信,让掌门师叔多派些得力忠心的弟子过来,慢慢将范家的家人带出流云城,送到范家的老巢——朝阳山去。


  朝阳山是范家的祖籍地,有前后二山。翠微山作为流云朝最神秘的门派,一直行踪不定,直到收了范家的嫡长子范朝晖为大弟子,才将师门最终安在朝阳山的后山处。又在山前山后遍布了八卦阵法,一般人都进不去,却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流云朝若真要大乱,自是将家人都安置在朝阳山的后山最为安全。


  这边范朝晖开始考虑家人的后路问题,而范朝风在营州的庄子上,也开始查帐。又对着帐本,点数库里的金银器物,仓里的粮食布帛,马厩里的大小牡牝,以及庄子上的下人兵士,又去仔细查看了营州庄子上养出来的新獒犬,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却是和镇国公大大的不同。


  庄子上的大管事只吓得瑟瑟发抖。镇国公在的时候,一般不会去管得如此细碎。只每半年左右大致过问一下,到时候将镇国公所要的数目都凑齐了就行。因此下大管事私下里挪用了许多东西,或是放帐,或是和人合伙倒卖,在这营州城里,也是个仅此于营州郡守的人物。


  范朝风明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也不能让底下人认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糊弄主子。得让他们知道,私底下犯的事,主子都一清二楚。做主子的不追究,是宽宏大量,给你机会发财;而不是主子昏庸,不知道底下人的龌龊事。


  小小的敲打了一番大管事之后,营州庄子上的下人都老实多了。在外放的帐也都收了回来,帐本和实物帐才终于平了下来。


  这日范朝风好容易忙完了私事,便换了身衣服,要出去营州郡守府理公事。


  门口却有婢女过来回道,说是四爷的亲戚要见四爷。


  范朝风惊讶。营州这里还有亲戚?他怎么从未听说过?便赶紧让侍女带进来。


  过了没多会儿,那婢女带进来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女人。


  那女人见了范朝风,便嘤嘤地哭了起来,又叫道:“四爷过来此地,可是国公爷让四爷过来接婢妾回去的?”


  听了那女人的声音,范朝风才记起来,原来是大哥以前的妾小程氏。


  想到这个女人曾经对解语做出的事儿,范朝风就难以释怀,只冲了带她进来的婢女吼道:“什么人都不识你是怎么做奴婢的?这个女人,明明是庄子上的罪奴,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和罪奴是亲戚来着”


  那婢女吓得一哆嗦。这女子原是大管事所说,以前是国公爷的女人,让她们都担待一些,平日里重活累活也都尽量没让她做。只是庄子上到底人手不够,大家都是自做自吃。这女人手脚又慢,又破了相,脾气还不好,动不动就摆“国公爷女人”的谱,很是不得人缘。今儿也是这女人苦苦哀求这个婢女,要见四爷一面,许了她若是能回到京城,就带她一起回去享福。谁知福未享到,先遭了顿骂,便恨恨地翻了那老女人一眼,又跪下道:“求四爷息怒。都是这女人骗了奴婢。奴婢一时心软,便应了她。以后却是不会了。”


  范朝风着急出门,便摆摆手道:“带她下去,别让她四处走动。等晚上我回来,再和大管事议一议罪奴的事儿。”说着便带了范忠和几个护卫,匆匆出门去了。


  小程氏最后一丝念想也被击破了,只好失魂落魄地跟了那婢女回了自己住的小屋,蜷缩在炕上,想起往日在范府里那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日子,恍若隔世。那婢女喋喋不休地辱骂,也丝毫未进到她耳朵里。


  营州郡守府里,范朝风坐着喝了一肚子的茶,营州郡守才姗姗来迟。看见范朝风一脸平静地坐在上首,动也不动,那郡守有些不安,便上前行礼道:“不知钦差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钦差恕罪。”


  范朝风便站起身来,低首望着躬身行礼的郡守,道:“郡守不必多礼。既然郡守今日事忙,本钦差明日再来便是。”说完,不顾郡守错愕的目光,大步出了郡守府。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范朝风有心要看看这营州城的人物风情,便慢慢在街上走着,四处张望,又见不远处有一处酒楼,人来客往,极为热闹,便打算过去用午饭。


  酒楼上临窗的一个座位里,那位曾和范朝风在营州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丽萨公主,看着范朝风走进了酒楼,便微微笑了。


  正文336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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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密雨 中


  古代言情


  范朝风带着随从进了酒楼。酒楼的掌柜看这些人衣着出众,器宇不凡,赶紧亲自迎了上去,招呼道:“客官,楼上还有给贵客单留的包间,要不要随小老儿上去?”


  范朝风摇摇头,指着楼下的一处空座椅道:“多谢掌柜的。我们就坐在楼下。”说着,几人便围了桌子坐下。


  掌柜的见状,也未再多劝,便叫了小二过来,给客官上酒上菜。


  一时酒菜齐全,有随从便举了筷子,各个碟子里夹了一块出来,放到一边的小碗里,挨个尝过了。范朝风见无恙,才也开吃起来。


  一旁的掌柜看得吹胡子瞪眼睛:这是咋回事?嫌弃这菜不干净,还是有毒?这么讲究,回家吃自己得了,偏要出来坐馆子,真是矫情


  掌柜的摇摇脑袋,不再打量范朝风这边的饭桌,自去拉开算盘算起帐来。


  楼上的丽萨公主明明见了范朝风一行进了酒楼,却左等右等不见人上来,看窗口,也没人出去过。正自奇怪,便让伊莲去楼下看看。


  伊莲下去扫了一眼,就赶紧上来给公主回道:“那些人在楼下大堂吃了。”


  丽萨公主不由黛眉轻蹙:难道自己看错了?这人并不是大家公子出身?只是看那气度,怎么也不象是一般的贩夫走卒。就也起了身,要亲自下去看看。却在楼梯口被人拦住了。


  伊莲正要上前呵斥,却看见来人是大王身边的心腹乌扎,便赶紧闭上嘴,躲到一边去了。


  乌扎看着戴着面纱的丽萨公主和她的侍女伊莲,满脸堆笑,凑到丽萨公主耳边低声道:“公主让乌扎好找。还请公主跟乌扎回去,王上正有要事要寻公主说话。”


  丽萨公主瞪了乌扎一眼,恨恨道:“你真是阴魂不散,蒙着面纱你也能认出本公主。”


  乌扎被噎了个跟斗,心里直嘀咕:大白天,穿着白衣,蒙着白纱,四处晃悠,这种打扮行事,全呼拉儿国头一份,个个都知道是丽萨公主殿下。却也不争辩,又堆了笑道:“公主还是跟乌扎回去吧。”


  丽萨公主看了楼下一眼,道:“回去也行。我要先去和楼下的熟人打个招呼。”


  乌扎疑惑,丽萨公主也刚到此地不久,怎地就有了熟人?便顺着公主的眼神往楼下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却原来真是认得的,且是这次大王亲自过来,想要“招揽”的对象

  乌扎顾不得身份有别,赶紧反手拉了公主上楼,等到了公主先前的小单间里,才放了手,压低声音问道:“公主如何认得楼下的那几人?”


  丽萨公主知道乌扎也是聪明人,便坦白道:“其实也不不算认识。我进城的时候惊了马,是楼下的那位公子救了我。”


  乌扎眼珠一转,就对公主低声道:“实不相瞒,这人来头不小。大王此次微服出行到营州,就是为了此人。”


  “当真如此?”丽萨公主有些讶异,转而一想,也释然。这人行事气度皆不凡,定是大有来头的。自己也忒以貌取人了些,就因为人家没有到单间用饭,自己就能看轻了他,实在是该打。


  又听说是对王兄要紧之人,丽萨便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她的情郎多得是,何必为此坏了王兄的大事?便应了乌扎的话,低声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去掺和了。你带我回王兄那里去吧。等事办完了,我就和王兄一起回王都。”


  乌扎点头,便前面带路,引了丽萨公主下楼,从酒楼后门出去了。


  这边范朝风用过午饭,回到范家的庄子上。又叫了大管事过来,清点罪奴。这些年来,从京城范府大概发配过来一百多罪奴。大多已经不堪劳役,疲累而死。现在只剩下不过二十多人,庄上的人手已经很吃紧了。


  范朝风想了想,将那些不过是受了池鱼之殃的人先拣了出来,还了她们的卖身契,放她们出去。结果还有好些人不肯出去,听说外面不太平,担心出去了,连一碗安稳饭都吃不上,宁愿在范家的庄子上累点苦点,好歹还能活下来。范朝风见状,也不强逼。愿意留下的,便收回卖身契。愿意走的,便收拾了行装,给主子磕了头,自出去了。


  这边庄子上又花了几天的功夫,将粮食布帛、金银器皿都装了车,又将所收的战马化整为零,让庄子上的人几个一群,慢慢带出城去。几日的功夫,营州庄子上历年所积,便都让范朝风运到上阳去了。为了路上安全,范朝风又将自己带来的数百护卫遣去押车。同时给大哥范朝晖带了信,让他派得力人手过来接掌营州郡守一职。现在的郡守明显不是范家的人,已经留不得了。


  这样一来,庄子上的人手就少了许多。范朝风又经常带了随从去营州郡守府里去问事,从郡守府要了营州守卫的名册,和朝廷的名册两厢对照起来,自然是发现不少猫腻。


  营州的郡守连日来也极惴惴不安。他是走了辅国公慕容府的路子来营州做郡守,本以为慕容府是范家两兄弟的舅舅家,自会给慕容府几分面子。谁知这钦差居然不把慕容府放在眼里,该问的问,该罚的罚,该打的打,整的自己这个一郡之首,如个孙子似的。便也忍不住写信向辅国公求援。


  那边庄穆自从伤养好后,便在京城里不再出来走动,只在幕后帮皇后太子收集雅闲慧舍的探子送来的消息。这日雅闲慧舍里一个在内侍府里做下人的探子,给庄穆传来一个消息,让她夜不能寐。原来探子说,陛下容不下范家,这次将范四爷派到营州,就是要在那里收拾了他。然后就会轮到镇国公。范家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庄穆不关心范家别的人,可是范四爷却是万万不能死。有心想要上报给皇后太子,可又担心若是皇后太子插手,救下了范家,那自己就算是救了范四爷,又有何好处?

  想到此,庄穆决定独自行事一次,反正她只要救范朝风一人而已。别的范家人,最好死绝了才是。


  呼拉儿国的人在营州也一直有探子留存,对范家在营州的庄子也关注甚多,只是一直找不到突破口。地位低下的人,就算收买了,也没什么可用之处。地位高一些的人,其家眷却是在京城范家人手上,基本上很难收买。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地位特殊的女人来到庄子上做罪奴。他们派了数个女婢进去,直到最近才说动了那女人,让她从庄子上的大管事那里偷来了钥匙,卖给了夷人。


  这天夜里,呼拉儿国的大王罕贴儿从乌扎那里知晓,他们的人已经成功的用重金从范家庄子上的那个女人那里购得了进门的钥匙。到时候,只要带了兵士从正门进去,便不用担心范家庄子的高墙深阱,可以将范朝晖的嫡亲弟弟范朝风手到擒来。


  罕贴儿十分重英雄,虽和范朝晖是敌手,却十分敬重他。这次不得已,要使阴谋诡计来挫败这个不世出的豪杰,心里颇为不愿,只别无他法,就起了心要招揽范家兄弟俩。只要他们愿意跟了呼拉儿国效力,自能留他们性命,且同样可以许他们高官厚禄。——到时若是大祭司仍然执意要杀范朝晖祭先王,罕贴儿倒是不介意换人做做大祭司。


  这边范朝风白日里忙碌了一整日,累得倒床便睡。到了后半夜有些旧病发了,便赶紧起来吃了几粒丸药,正坐在床上吐纳调息,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似一阵的报警铜锣声。咣咣咣的声音,在宁静的夜空里清脆异常。


  庄子上出大事了


  范朝风便赶紧跳起来,披上外袍,边扎腰带,边叫外屋值夜的人:“出什么事了?”


  那婢女也刚醒,迷迷糊糊道:“奴婢不知。等奴婢出去看看。”


  说着,那婢女就出了正屋,走到院子里,又拉开院子的大门。


  一支利箭划空而来,正扎在那个婢女胸口上。那婢女哼都未哼一声,便倒地而死。


  范朝风一见不妙,赶紧冲回内室将软甲套上,又取了刀剑,出得屋门来,扯起呼哨,大声招呼起来。


  庄子上值夜的人却在前院对抗突然攻进来的夷人。那些夷人个个身高力壮,以一挡十。庄子上的庄丁本来就不多。为了给上阳送物事,又调走了大部分得力的人手。如今大家都是独木难支,一个个便都倒在了夷人的刀剑之下。


  庄子里的侍女罪奴们也四散奔逃起来,呼喊救命之声不绝于耳。可惜庄子太大,最近的人家也隔着一里多地,一时也叫不来援兵。


  范朝风拿着长刀和冲进来的夷人对打了一阵子。虽然也斩杀了不少夷人,可架不住夷人以车轮战轮番上阵。正要不支的时候,范忠带着人赶到了,又将夷人赶出了正院。


  夷人外面有人大声呼喝,不知有什么事,夷人皆停了手。


  范朝风和范忠等人赶紧堵上了院门,这才在正屋的院子里,得以喘口气。


  范朝风便急问道:“到底出了何事?夷人怎么能攻到庄子里面来的?是谁放他们进营州城来的?”


  范忠也不是很清楚,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属下不知。可能是有人盗了庄子上的钥匙,也可能是营州城有内奸。”又着急道:“四爷,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属下先前一知有人闯庄,便叫了人抗敌,又让人骑了快马去营州郡守府报信。结果半日了那边还未有人过来。可见这些夷人是有备而来。四爷还是赶紧先逃了吧。马厩里的马暂时还无事。”


  话音刚落,庄子上西南马厩的方向燃起了大火。夜风习习,那火眨眼间便扩散开来,范家的庄子上的天空,被映得血红一片。


  正文329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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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密雨 下


  古代言情


  范忠一看马厩那边起了大火,不由满脸紧张,连声道:“四爷来不及了,赶紧走吧属下为四爷断后,拼死也要让四爷逃出生天”


  范朝风摇摇头,正要说话,院子外面传来夷人喊话的声音。


  “请问里面可是范家的范朝风将军?”


  范朝风沉默不理。


  外面的人又叫道:“我呼拉儿国的大王在此,要和范小将军商议一事。”声音响亮,传得远迎的。


  范朝风心里一沉,知道此事难以善了。


  正说着,院子外面又有人怪叫道:“范家通敌卖国了大家快逃啊”


  范朝风怒从心头起,从肩上取下弓箭,弯弓搭起,往刚才喊话的人那边的方向嗖嗖射了数箭。却是有一箭似是射中了来人,对面就悄无声息了。


  趁此机会,范朝风便摘下脖子上自小随身戴着的翠玉佛像,递到范忠手里,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趁乱逃出去,将这个交给四夫人,留作一点念想。告诉她,不用为我守着。”


  范忠骇然,眼泪立刻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哽咽着跪下回道:“四爷言重了。哪有主子在这里断后,让属下先走的道理?还是四爷先走,属下等人为四爷博命,死而无怨”


  范朝风一把拉起范忠,着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时候。你看他们的架势,今儿我不死在他们面前,我范家就会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我大哥一生忠勇,为了流云朝立下赫赫战功,却被人猜忌至此。我既不能再帮大哥,也不能临死给大哥抹黑。你回去,跟着我大哥,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说完,便一掌将他推了出去。


  范忠眼见四爷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罗嗦,又跪下给范朝风磕了头。便起身对别的护卫道:“你们放心,我回去之后,自会把你们的家人当自己家人一样照料。”


  做护卫的,本来就是要命的活计。而那几个护卫平时和范忠关系极好,又知范忠是个实在人,一向说到做到,也不多说,俱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道:“放心。我们就算战死,也要死在四爷前面。”


  范忠便抱拳对在场之人团团一揖,忍了泪意道:“保重”便背了剑,趁乱往屋后去了。


  前面院子的大门终于被夷人撞开。一行人便簇拥着夷人的大王罕贴儿进到正院里来。


  范朝风抬眼看去,见是一个穿着灰衣,中等身材,一身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在众人中央。想必就是呼拉儿国的新王罕贴儿了。


  罕贴儿也仔细打量着范朝风,身材颀长,脸容俊美,却有一股阴狠的杀气弥漫在眼角眉梢。——果然范家这个小将军,也不是脓包。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杀气的将军才让人奇怪。


  想到此,罕贴儿便更生了招揽之心,朗声道:“范小将军,小王久慕范家英名,想要跟范小将军做个交易,不知范小将军意下如何?”


  范朝风转头“呸”了一声,恨声道:“我从不与豺狼做交易。你们夷人杀我百姓,破我河山。和你们做交易,无异与虎谋皮想让我投靠你们,白日做梦”


  罕贴儿见范朝风悍勇,更是欣喜,便道:“将军高义。小王实是佩服。今儿得罪了。还要请范小将军去我们王都做客,见识一下我们呼拉儿国的无上风光,到时候范小将军自是想法不同了。“说完,便对手下招手道:“给我拿下”


  范朝风这边的护卫也要上前,却被夷人人多势众,一阵乱箭射过来,除了范朝风,身边的护卫皆被射死。


  范朝风肃立站在院子中央,傲然道:“要么你也射死我,让我投靠你们夷人,却是万万不能”言罢,便拔了长刀,往罕贴儿站的地方直冲了过去。


  夷人到底人多,赶紧簇拥着罕贴儿出了院子,只留了数百士兵在里面和范朝风打斗。只因大王下了严令,要活捉范朝风,留作人质,将来要挟范朝晖。所以也都留了一手,未敢往范朝风要害处招呼。


  范朝风拼了一死的心要和夷人同归于尽,也不管那么多,只将长刀舞得虎虎有声,转眼间便斩杀了数十夷人士兵。


  外院的大火正染得越来越急,夜风刮起,很快便烧到了内院的正屋。夷人便簇拥着罕贴儿站在外面空旷的地方,免得被火烧着。


  夜空里,除了呼喝声,打斗声,又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歌声,音辞切切,惨惨戚戚,众人虽都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免有些渗得慌。


  而范朝风瞅准空当,又斩杀了几个夷人,却听见小程氏凄厉的声音叫起来:“范朝风那日火燎之仇,今日终于得报了我咒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说着,便听见了一声惨叫,似是被夷人一刀结果了。


  听见这等恶毒的诅咒,范朝风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听见外面似乎又有人攻了进来,不知是敌是友。


  正想着,就看见营州郡守带着一群兵士闯了进来,大声叫道:“各位兵士听好了,范家通敌卖国,各位将在场的夷人和范家人都一起拿下若有不从,格杀勿论”


  范朝风苦笑: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今日是活不成了,只是也不能白死,怎么着也得给大哥的大事造个势,便也扯开嗓门,运了内力,中气十足地对了所有在场的人喊话道:“皇帝串通夷人大王,唆使营州郡守,要将我范家赶尽杀绝可怜我范家满门忠烈,今日被人屠戮至此,还要被人栽上通敌卖国的罪名苍天在上,今日我范朝风一死全忠义,却是要叫满营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没了范家,你们就是夷人刀板上的肉——这等昏君,不配为君”说完,便一头扎进了身后正烧得火光烈烈的正屋里。大家都呆住了,只见又有一个人影闪身扑进了火场,却是要和范朝风死在一处的样子。几根横梁正好被火烧得砸了下来,堵住了屋门。


  这个后跟进去的人,正是庄穆。


  先前庄穆得知消息,便带着雅闲慧舍的精干手下,骑了快马,日夜兼程,赶到营州的范家庄,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范朝风冲进了火场,便不加思索,也跟在范朝风后面,一头扎进火场。


  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营州郡守带来的人里面,本来就有大部分不信郡守所言,范家会通敌卖国。现在亲眼见到范小将军不从夷人,自愿以火焚身,便都对郡守怒目而视。都盘算若那郡守再胡说八道,便要一刀结果了他。那个狗皇帝连勾引外敌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必要给这种人卖命。


  营州郡守看着手下人个个红眼瞪着他,不由吓得缩在一边,再不敢说话。


  罕贴儿见范朝风坚决不从,投火焚身,也叹息了几声。又和营州郡守交换了几个眼神,便出声要带手下的人离开范家庄。却不料被营州郡守的手下看见自己的上司和夷人眉来眼去,不由热血上头,抽了刀将郡守砍了,又叫道:“兄弟们,咱们跟夷人拼了”便纵身往夷人那里扑过去。


  一时又混战起来。


  夷人捉拿人质的计划失败,心里憋屈,也放开大杀了起来。营州郡守带来的兵士,都只是普通守卫,并无夷人彪捍的手段,便被夷人打的打,杀的杀,也屠戮殆尽。


  乌扎见事以致此,便对罕贴儿道:“大王,不如就将营州夺了。也好为翌日大军南下做个据点。”呼拉儿人打流云朝,营州一向是最难攻破的地界。以往范朝晖的营州军在此守卫,夷人自是不敢作怪。此次皇帝为了收拾范家军,将他们皆都调往上阳,却是有意要将营州腾出来,给夷人些甜头,夷人方能做出南侵的样子,才好哄得范朝晖去抗敌,从而两者相争,拖垮双方的实力。


  呼拉儿人此来,因有大王随行,也带有数千人马打前哨。夺了营州城的守卫,也是不难的。


  罕贴儿向来对乌扎言听计从,便点头道:“甚妥。你就驻在此地,总管营州。”


  乌扎领命,又对罕贴儿道:“大王千金之子,身份尊贵,以后这等亲身涉险的事儿,还是让属下等去办。大王只要运筹帷幄就是了。”


  罕贴儿深以为然。他从未上过战场。当初在呼拉儿国的王室夺位的时候,虽然也杀过几人,可是和现在这种场面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几人正说着话,那正屋的大火已经越燃越大,整个庄子都陷进熊熊的火海里。


  罕贴儿敬慕范朝风忠烈,便对着正屋的方向,抱拳三鞠躬,算是全了两人的一面之缘。礼完便带着随从出了范家庄。


  丽萨公主知道王兄今晚有行动,便带着侍女和护卫悄悄跟在自己人后面。


  范家庄大火,王兄又空手而出,丽萨公主便知道失了手,那范朝风一定凶多吉少。伊莲见大王带着人远走,便悄悄催促道:“公主,咱们也走吧。”


  丽萨公主沉吟一番,道:“还是等等吧。”


  住在范家庄四围的人,此时终于看见范家庄的大火,都敲着锣鼓过来救火。可惜火势太大,四围过来的人,居然未见一人逃出火场。皆都称奇。


  等大火过后,众人去郡守府报灾,却是见郡守府已经换了呼拉儿人的旗子,连城门口守门的人都换了呼拉儿人的守将。


  一时营州城里流云朝的人,发现声威赫赫的范家庄被一夜灭门,而自己,也一夜之间成了亡国奴。


  反抗还是顺受,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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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国破 上


  古代言情


  对于反抗还是顺受这个问题,占了营州城的夷人并未给流云朝的老百姓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习惯了对流云朝百姓烧杀劫掠的呼拉儿人,立即就开始了对营州城里大户的洗劫,又对城里的商家挨个敲诈。流云朝的人略有反抗,便被当街斩杀。无奈之下,越来越多的流云朝老百姓选择了背井离乡,南下逃往京城方向。


  营州城数日之内,已成了流云朝人的地狱。


  乌扎试图遏制手下的滥杀滥抢,却是挡不住呼拉儿人习俗的强大,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这营州城迟早还会有一场大战。让这些兵士们能乐一天是一天吧。


  丽萨公主近日也过来给乌扎辞行,说是玩够了,要回王都去了。只是她来时的大车不能坐了,找乌扎要了个四匹马拉的大车。便带着侍女伊莲和护卫兰姆,在乌扎派遣的五百兵士的护送下,回转王都去了。


  一路上大车颠簸,丽萨公主歪坐在车里面的靠垫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色。这大车里面空间阔朗,又有垂帘将里面一分为二。丽萨公主便坐在前半部分。


  一会儿的功夫,她的侍女伊莲从后面掀开帘子出来,对丽萨道:“公主,他两人的高热都退了。应是无大碍了。”


  丽萨公主才舒了一口气,望着伊莲笑了起来。


  原来那日范家庄大火,丽萨公主等王兄带着人走后,便跟伊莲偷偷进了庄子,在主屋处搜了一番,也没见一个活着的人。范家庄太大,她们人少力薄,只好放弃搜寻。后来却在出范家庄快到大路上的一个小溪边,发现了两个被熏得乌黑的人,躺在水边的泥地上。其中一人将另一人的头抱在怀里,压得紧紧的。两人身上衣裳被火燎得四处皆是破洞,露在外面的肌肤,皆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伊莲上前去探了探,发现两人还活着,就用溪水清洗了两人脸上的烟灰,才赫然发现那其中一人便是范朝风只是他人昏迷不醒,身上也有多处灼伤。那将他的头紧紧抱在怀里的女人伤势更重一些,且左脸上经了火,伤势狰狞,单看右脸,还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丽萨公主也近前来看了,叹息道:“这女子如此奋不顾身,定是他的妻子。也罢,我今日就做一次好人,救了这对苦命鸳鸯吧。”


  伊莲便叫了侍卫兰姆,将两人抬上了丽萨公主的车里。


  回到住处,丽萨公主又让人找了大夫过来给范朝风和那女人治伤。大夫言道,两人恐怕都会留疤。只是男的是在背上,且时日愈久,便会淡去。而女人的疤痕最严重却是在脸上,且烧坏的地方太大,就算治愈,左脸上的疤痕恐怕不会小。


  丽萨公主感慨不已,便决定要带了他两人回呼拉儿国的王都,找王宫里的御医给那女人治伤。丽萨公主虽未嫁人,却有过很多情郎。可是想来自己那么多情郎里,没有一个会如同范朝风的妻子一样,跳入火场,奋不顾身的救自己。


  伊莲悄悄问道:“公主,这不是大王要的人?公主带了他回去,可是要献给大王?”


  丽萨公主也悄声回道:“你别多嘴。对王兄来说,他死了更好。还是不要让王兄知道才好。”又苦思起来,回到王都,却是要如何瞒过王兄,将这两人藏到自己的宫里?


  伊莲会意,且她也佩服跳入火场救夫君的女子,并不愿拆散他们,便对公主保证道:“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丽萨公主点点头,就让人去找乌扎备了大车,带了随从,慢慢悠悠地回王都去了。


  几辆大车在一队呼拉儿兵士的护送下,便消失在茫茫的大草原上。


  那边范忠的出逃,倒是顺利得多。呼拉儿人的主要目标是范朝风。只要他在范家庄里,呼拉儿人就没有费心思去追堵别的从范家庄逃出去的人。


  只是一路上并不好走。从营州到京城,逃难的人越来越多。且四处都有人在宣扬范家范小将军誓死不投敌,投身如入火场,至死无全尸的忠勇。愈来愈多的人都在暗地里非议皇帝的昏庸和狠毒,为了逼害忠良,居然连勾结外敌的事都做得出来。


  范忠听见这些流言,才相信范四爷终是去了,可怜他尸骨无存,却是连自己这些下人都不如。便在路上找了个香烛店,买了些香烛纸钱,在路边祭奠了一番。


  此时乱世之象已现,逃难的人看见有人在路边焚香拜祭,也不过叹息数声,不知以后会不会有人也给自己上一拄香。


  范朝晖得知四弟死讯的那天,正在上阳的大将军府里跟部下商议要挑了谁去营州做郡守。先前范朝风派人送回了营州庄子上历年积存的粮食、财物、人手和战马。为了防备夷人趁流云朝内乱的时候南下,范朝晖也和部下议定了要分派一部分范家军去营州坐镇,只是目前还是要避免让皇帝猜疑过甚,就以营州郡守护军的名义带过去。等举了事,再亮范家军的招牌。


  几人正议得热络,范朝晖的心腹手下匆匆过来禀道:“回禀大将军,上阳县令安解弘有急事求见。”


  范朝晖自到上阳以后,便和兵士一起,吃住在大营里,日夜忙于练兵和部署,并未见安解弘一面。且安解弘为了避嫌,也从来不到大将军府邸。今日前来,却是第一次,想来是有要事。


  手下的人便都退下,让大将军和县令兼姻亲安解弘大人好好叙旧。


  安解弘进了书房,和范朝晖见过礼后,便急匆匆问道:“国公爷,可听说了近来从营州过来的难民们传来的消息?”


  范朝晖本以为是安氏出了事,安解弘才匆匆过来。谁知却是些不相干的事。便端了茶,喝了两口,淡淡道:“连日来忙得很。倒没有时间去听街上的闲人流言蜚语。”


  安解弘见国公爷语气不善,知道他误会了,赶紧澄清道:“国公爷莫怪。只是此事太过要紧,下官不得不匆忙到访。”见国公爷又要不悦,安解弘便一口气说道:“时下的人都在传,营州被夷人占了。我妹夫誓死不投敌,被夷人投入火场烧死了”


  范朝晖听了此言,凝然端坐,只看着安解弘,缓缓问道:“你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安解弘忍着心头的焦急,又道:“现在外面有许多从营州逃离的难民,都在说营州被夷人占了。范小将军宁愿投入火场,也不愿投敌。”


  范朝晖只觉茫然,心里霎时如被十七八根棍棒搅拌一气,憋得喘不过气,便一手抓了胸口,一手向桌旁的一个小瓶子尽力够去。


  安解弘见国公爷左手哆嗦得连小瓶子都拿不稳,便赶紧上前,取了那瓶子,放到国公爷手里。


  范朝晖握住瓶子,忍住不在安解弘面前大喘气,只慢慢在内里调匀内息,将那要翻涌而出的一股浊气重重压下。好不容易觉得了安稳了些,便开了小瓶子的盖儿,倒出了几粒药丸吃下。又闭目许久,慢慢将药力化开。


  安解弘紧张地盯着国公爷的一举一动,心里也如擂鼓一样。他多希望国公爷告诉自己,这消息不是真的。自己的妹夫正好端端的在京城,和自己的妹妹和和美美地过着小日子。那范小将军,说不定另有其人?


  范朝晖吐纳良久,终觉得好受了些。便将小瓶子放入怀里,望着安解弘要开口说话。一眼看去,却见到和安氏如此相像的一双眼睛,又想到范朝风,嘴唇翕合,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端起茶杯喝水,却是怎么也对不准嘴唇,一抖手,便全泼到脸上。


  安解弘吓了一跳,匆忙到一边的水盆里绞了帕子过来,给国公爷擦脸。


  范朝晖接过帕子,在脸上敷了良久,才对安解弘道:“你先回去,我让人去打听。等有了准信,再叫你过来。”


  国公爷并不是一口否认。


  安解弘心里一沉,看来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那自己的妹妹……安解弘不敢再想下去,只好失魂落魄地告辞出来,回了自己的县衙。


  这边范朝晖在书房一人端坐良久,想到四弟一生的际遇,心如刀绞。他是去了,只留下活着的人,永远活在无穷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当中,连个补偿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已是如此,安氏若是听闻此信,也不知会怎样。若是她一时想不开,随四弟去了,自己又将如何?自己原本想着,若是大事能成,便传位给四弟。自己欠他的,也就都还清了。可现在……


  范朝晖思索良久,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生,她始终只能是他的弟妹;这一生,他欠四弟的,再也还不清


  到底是做大事的人,范朝晖只独坐了半晌,便抛开这些儿女情长,仔细谋算起现在的处境。眼看皇帝步步紧闭,当务之急,还是应该赶紧将范家人撤出京城,送往朝阳山。——若是迟了,他就不是失去一个亲人,而是要失去所有的亲人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外面有人敲门,又低声问道:“国公爷,要不要掌灯?”


  范朝晖不理。


  半晌,又有人过来,低声问道:“国公爷,范忠从营州过来,要见国公爷。”


  范朝晖全身一震,张了几次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沉道:“快让他进来”


  随从推开门,让范忠进去。


  范朝晖迎着从屋里照进来的月光,看见了满身缟素的范忠,闭了闭眼,两行清泪终于夺眶而出。


  范忠见国公爷掉泪,也是忍不住,扑到在地上,跪在国公爷面前,将四爷临死前说的话,哽咽着都转述了。


  范朝晖未料到四弟临死还不忘为自己这个大哥着想,心里更是五内俱焚,只嘶哑着声音问道:“按理你是最先从营州逃出来的,怎么后知道消息的营州难民都早已逃过来了,你却这时才到?”


  范忠抹着眼泪回道:“属下本来是要先回京城范府。可走到半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太夫人和四夫人,只好又折回上阳,先见见国公爷,讨个主意。”


  范朝晖压抑住心底的惊涛骇浪,放平了声音叮嘱范忠道:“你回去,就对太夫人说,四弟可能殉国了,让太夫人有个心理准备,也别说太多。四夫人那里,你要找了人多去劝慰,让她多想想则哥儿。另外,我有一封信,你带回给大夫人。所有要做的事,我都在信中写明了。”


  范忠经了这场大事,一直惶恐不安,六神无主。现在听了国公爷有条有理的吩咐,又好过了些,便磕了头,先出去了。


  第二日,范忠便带着国公爷的亲笔信,回到了范府。


  正文361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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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国破 中


  古代言情


  安解语这几晚总是睡得不安稳。一闭上眼,便看见范朝风坐到自己面前,笑着跟自己说话。可无论自己如何用力,就是听不清他说什么,想靠近他,却如隔了一层幕障一样,怎么也靠近不了。她想哭,想撒娇,想跟他闹,他却就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她。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受,心里堵得慌。


  早上起来,也懒懒地,不愿见人。只有则哥儿能过来和她说说话。


  这日清早,屋子里就闷热的厉害。屋外的天空也是黑云沉沉,似乎是大雨将至的样子。又总也下不下来,只是端着架子,居高临下地戏弄世人,只让人恨不得上去抓了贼老天的衣领,大吼几声“尼玛要下雨就下啊天天憋着算什么啊有木有啊”


  阿蓝见夫人近来越发心浮气躁,便去小厨房做了夫人爱吃的冰镇酸梅汤,端过来给夫人解暑。


  小厨房里,几个仆妇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阿蓝过来,便赶紧散开了,装没事人一样。阿蓝心知异样,只装作没看见。等端了酸梅汤去正屋,夫人慢慢吃的时候,阿蓝便又抽身悄悄到了小厨房后面,躲在墙根底下听那些仆妇们在说什么。


  就听里面一个声音粗哑的仆妇低声道:“我家宝儿早上出去买菜,听见那面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是营州被夷人占了,咱们四房的主子范四爷殉国了。”


  里面就有仆妇捂住了嘴倒抽气的声音,又有人低声询问道:“可做得准?我们这边街上怎么没有人说起过?”


  就又有人不耐烦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逃难过来的人怎么会到我们这条街上来?”


  里面一阵沉默。


  半晌,又有人迟疑道:“我看,这事儿多半是真的。昨儿晚上大门口那里是我们家那口子值夜。半夜里有人叫门,打开一看,却是咱们四房的大管事范忠。我男人说,范忠一身缟素,进了门就往内院去了。”


  厨房的人这次又齐齐抽了口冷气,异口同声问道:“真是范忠?”


  那人没有说话,似乎是点了点头。


  阿蓝在外面听着,已是泪流满面,便捂了嘴,无声地抽搐,只是忍着不出声,依然贴了墙壁,仔细地听着。


  只听屋里人又沉默了半晌,就有人叹了口气道:“人的福气果然是一定的。在这个地方多了,别的地方就少了。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也有人附和道:“这话通透。我们四夫人,哪一样不好?人品样貌就不说了,还头胎就生了嫡长子,且四爷对四夫人那更是没得说。到现在,一个屋里人都没有。我还常跟我们那口子说,你若是能象四爷对四夫人那样,百依百顺地对我一日,我立时死了都值。”言罢,又故作神秘道:“你们猜我那口子怎么说?”


  “说啥?”


  “我那口子说,宁愿和我打打闹闹,天天闹别扭,一起过到七老八十,也好过千好万好,却只能在一起过一日。”


  众人听了,却是笑起来:“瞧把你美的”


  “你们知道啥?四爷和四夫人这就是两人过得太好了,所以不得长久。”


  众人说了半日,终觉得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也不再闲聊了,便各自散了。


  阿蓝这才捂了嘴,跑回自己屋子里,先将脸埋在被子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秦妈妈正好有事过来找阿蓝,看见阿蓝哭成个泪人儿,便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脸子瞧了?”


  阿蓝抬头看是秦妈妈,便哇地一声扑上去,抱着秦妈妈又哭了个天昏地暗。


  秦妈妈好容易哄好了阿蓝,才从阿蓝嘴里得知了此事。


  一时秦妈妈也觉得天旋地转,便哆嗦着扶着一旁的椅背慢慢坐下了。又看着阿蓝,无意识地说道:“则哥儿过一个月才满四岁。这以后可怎么处?”


  阿蓝抽抽泣泣地拉了秦妈妈,问道:“秦妈妈,我们可是要跟夫人说?”


  秦妈妈脸上也垮了下来,一瞬间象苍老了十岁。


  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太夫人的大丫鬟夏荣红肿着双眼,从春晖堂过来了。


  见了秦妈妈,夏荣低声道:“太夫人有事要四夫人过去一趟。”


  秦妈妈见了夏荣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强忍了泪,点点头,“姑娘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叫夫人。”


  安解语刚刚喝完酸梅汤,正拿着个羽毛团扇慢慢扇着,斜躺在小偏厅的贵妃榻上,等着不时而过的穿堂风,才能稍减些躁意。


  秦妈妈进来,见这小偏厅四围都放了冰,可夫人还嫌热。昨儿晚上她不放心,半夜起来看看夫人睡得如何,却是听夫人在睡梦里笑得咯咯儿的,似在跟谁说话。仔细听过去,却又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便叹了口气,轻声道:“夫人,太夫人让您过去春晖堂一趟。”


  安解语睁开眼,看见秦妈妈一脸关切地样子,微微皱了皱眉,懒洋洋地道:“知道了。”便起身,在齐人高的大穿衣镜前随便照了照镜子。


  她今日穿得是月白短襦,配烟灰裙子,扎着淡粉色的腰带。头上只带着一根白玉簪子,斜斜地插在脑后的堕马髻上。


  安解语左右照了会儿,问秦妈妈道:“这样去见太夫人,是不是太素了些?不甚恭敬?”


  秦妈妈忍了泪,低声道:“大热天的,这样看着更清爽。”又道:“太夫人不是那样计较的人。夫人还是赶紧过去,迟了才是失礼。”


  安解语觉得秦妈妈怪怪的,就多看了她两眼。


  秦妈妈不自在地转过头,对着门外道:“太夫人那里的夏荣姑娘正等着呢。”


  安解语听太夫人派了大丫鬟过来,知道定是要事,也不再罗嗦,起身叫了阿蓝,便一起过去了。


  春晖堂的小佛堂里,太夫人坐在佛龛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大夫人程氏立在一旁。两人都眼角微红,面色沉肃。


  夏荣将四夫人带进小佛堂,便顺手带上门,守在了门口。


  小佛堂里,就只剩下太夫人、大夫人程氏和安解语三个人。


  安解语心里莫名的慌乱,忍不住开口问道:“娘,您叫媳妇过来,可是有要事?”


  太夫人看了安解语一眼,招手道:“老四家的,过来我这里。”


  安解语慢慢走了过去,将手放在太夫人手里。


  太夫人握着她的手,重重捏了一下,道:“你坐下吧,有事和你说。”


  安解语看了大夫人程氏一眼,犹豫道:“大嫂没坐呢,媳妇怎么敢先坐下。”


  太夫人便也对程氏道:“你也坐下吧。”


  程氏点点头,坐到对面去了。


  安解语便在太夫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太夫人握着她的手,嘴唇翕合了好几次,终于狠下心来,道:“解语,有件事和你说。说之前,娘只望无论怎样,你要记着,你还有个孩子。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想想你的孩子会怎样吧。则哥儿才四岁,别人再亲,都比不过自己的亲娘亲。”


  安解语心下更是不安,只强笑着应了太夫人的话,“娘,有话您就直说吧。媳妇不是那等软弱人。”


  太夫人便回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又转过头望着安解语道:“老四去了营州巡访,碰上夷人打上门来……”


  自那以后,安解语对那一日的记忆总是有些混乱。


  记得最清楚的,不过是屋子外面阴沉沉的天色,而且那雨总是自下不下的,闷得让人的心都揪起来了。


  后来?——后来好象又有皇帝的内监过来传旨,说是自己的夫君,安南将军范朝风在营州抵抗夷人,以身殉国,被皇帝御封为忠勇侯,世袭罔替。因夫君不在家,就叫了则哥儿过来接旨。说是则哥儿小小年纪,便是侯爷了。


  安解语心里迷迷糊糊,只是不信:自己儿子才四岁不到,怎么就成了侯爷?——一定是弄错了。这是自家夫君的爵位,他还没死呢,怎么就传给儿子了?


  那内监似怜悯又似鄙夷的目光彻底激怒了安解语。


  她好似记得,自己听了内监的传旨,曾异常愤怒,好象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了内监捧读的圣旨,扔到内监脸上,又斥骂他是“猪油蒙了心的阉竖”。好象还骂了皇帝,骂他这种人渣怎么还有脸做皇帝,怎么不去死害了人还来假惺惺地装好人,又咒他国破家亡,断子绝孙。且又抓起琉璃馆大门的门栓,往死里追打那内监。


  那日的琉璃馆好似非常的混乱。大夫人程氏远远地躲在一边,不敢上前。院子外的仆妇都不能进去,太夫人在一旁搂着则哥儿哭得要晕过去。几个大房的丫鬟婆子用了大力也拉不住自己。最后好象还是自己的夫君回来了,抱住了自己,自己才放下心来,对他说了句:“朝风,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就睡过去了。自己实在是太累了,为了等着和他说这句话,已是好几天未阖过眼了。


  安解语香甜一觉,睡了两日两夜才醒。


  则哥儿担心娘亲,不再睡在自己屋里。每日都过来陪着娘亲,生怕一个眨眼,娘亲也如爹爹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秦妈妈和阿蓝带着四房的丫鬟仆妇,也日夜守在风华居的正房,不敢稍离。


  那日四夫人在琉璃馆对着来传旨的内监大闹,谁都治不住。还是国公爷得了陛下传旨封爵的信,匆匆赶回来,才治住了四夫人。只是四夫人当时将国公爷认作了四爷,才安静了下来。——这个饥荒,等四夫人醒了,还不知怎么打呢。


  安解语大闹的消息,瞒是瞒不住的。范朝晖索性叫了底下人,将此事传得街知巷闻,不独平民百姓,连高官显爵那里,都传了个遍。


  一时流云城从上到下,都知道了范小将军死的不明不白。他的未亡人范四夫人,因了夫婿突然丧命,已是疯癫了。


  此事当然也传到了宫里的皇帝那里。


  皇帝异常恼怒。那范四夫人安氏的诅咒实在太过恶毒,任何一个皇帝都容不下这种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可范家如今是在风口浪尖上,又刚刚折损了一个将军,众人都在说范家的忠勇为国。且范四夫人据说又是疯了,若是皇帝还要一力跟一个疯妇过不去,可是太落人口实了。无奈,皇帝只好装没听见,忍了又忍。


  常公公便劝慰皇帝,等镇国公被灭了,陛下将那疯妇凌迟处死也就是了。犯不着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


  正文353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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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章 国破 下


  皇后听了范四夫人大闹的事,虽也很生气,却未如皇帝一样暴跳如雷。]范家折损了一员大将,皇后心里也不好受。现在更麻烦的是,庄穆不见了。雅闲慧舍的精干人马都被她带走了,如今皇后和太子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内线,暗探,间者都是在庄穆手里握着。她一走,这承上启下的位置便断了线。是以皇后最近也忙作一团,派了人四处去找庄穆,又要挑人顶替庄穆的位置。


  太子这几日都陪着太子妃,一时也顾不过来。因此皇帝的谋算,便不为人知地撒开了肉。


  这天安解语从沉睡中醒来,第一眼便看见守在她床边的则哥儿。两个红亮亮的苹果脸,现在也瘦了下来,有了几分他爹爹的模样。


  则哥儿看见娘醒了,欣喜异常,赶紧叫了外面的人进来。又问道:“娘,可要吃点东西?”


  安解语起了身,挣扎着想坐起来,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阿蓝正好进来,赶紧过去扶了夫人靠在林迎枕上,回道:“戌时中了。”


  外面的秦妈妈端了碗熬了很久的燕窝粥过来,对安解语道:“夫人,先用点粥吧。饿了两天两夜,不填补些,怕是肠胃受不了。”


  安解语听话地张了嘴,让秦妈妈喂了几口继,又吩咐道:“四爷刚回来,恐也饿着,你们去给他也张罗点吃食吧。”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四爷最爱吃蟹肉饼,让小厨房的人现做几个来。”


  则哥儿见娘脑子还是不甚清醒,便担心地叫了声“娘”!

  安解语似未听见,转头望向了窗外,见天色快黑了,皱着眉头问道:“我睡了这么久了,怎地天还未亮?——四爷到哪里去了,让他过来,我要和他说说话。”


  伺候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做答。


  则哥儿抱着安解语哭了起来:“娘,你醒醒!醒醒!不要,吓唬则哥儿!”


  安解语低头将则哥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哄着他:“则哥儿怎么哭了?别怕,娘在这里。看谁敢欺负咱们娘儿俩,叫你爹过来给咱们做主。”


  则哥儿哭得更大声。


  阿蓝张了张嘴,想提醒四夫人说,四爷已经不在了。


  秦妈妈却拉了拉她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夫人已经有些神智不清。若是再刺激她,说不公平她就活不成了。为了则哥儿,哪怕夫人疯了呢,也比不在了的好。


  四房里的人便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范朝晖听说安氏又浑浑噩噩,不认人了,情知有可能是失魂症又发作了,便带了无涯子过来瞧瞧。]在屋外听见了到里的动静,沉思了半晌,便对无涯子道,还是下猛药点醒安氏的好。现在给范家的时候不多了,她要还疯疯癫癫的,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则哥儿还小,自己又要在外征战,若是她自己不清醒过来,却是谁也救不了她。


  秦妈妈见国公爷带了无涯子进来,便赶紧带了众人行礼。


  则哥儿抬头看见大伯父过来,就挣脱了娘的怀抱,起身给大伯父行了礼,又哇的一声扑到大伯父怀里哭起来。


  安解语抬头,便看见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站在自己面前,那眉眼,不正是自己的夫君范四爷?

  就欣喜地抬头问道:“四爷,可用过晚饭了?”


  四房的下人大为尴尬,都低垂了头,慢慢退出去了。


  秦妈妈也小声对国公爷求道:“还请国公爷恕罪,四夫人她还是不甚明白。”


  范朝晖点点头,看了无涯子一眼。


  无涯子会意,上前对四夫人道:“夫人,该走的就要走,该留的也要留。夫人放宽心,兴许以后柳暗花明也未可知呢。”说着,便出手如风,连点安解语头上数个穴道。


  春妈妈在旁惊呼一声,赶忙捂了嘴。


  无涯子又催动内力,往安解语头上的穴道注去。


  安解语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便又睡了过去。


  良久,范朝晖才开口道:“差不多了吧。”


  无涯子挤眉弄眼地一笑:“我还以为你会一言不发呢。”


  范朝晖也不接话,过来伸手给安解语探了探脉,一试之下,发现她的气血通畅,脉象有力,应是无大碍了。便对无涯子笑了笑,道:“你的医术越发高明了。”


  无涯子就做出一幅“高人”的样子,将两眼翻到额头上。


  闻讯过来的周妈妈见了无涯子的样子,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四夫人这里这般着急,你还有心思逗乐。”


  无涯子见了周芳荃就没辙,只好转过头去,低低咳嗽了一声。


  那边范朝晖已经拿了无涯子给的定神丹,嘱咐秦妈妈道:“等四夫人醒了,你给她服下,应该就没事了。”


  秦妈妈接了药,谢过国公爷。


  范朝晖点点头,便和无涯子告辞而去。


  上阳那里军务繁忙,正是要紧的时候,范朝晖去太夫人那里告了别,便径直回了上阳。


  次日安解语醒了之后,便沉默不语,秦妈妈想起国公爷的话,还要给四夫人下一剂猛药,就叫了四房的大管事范忠过来。


  范忠进来给四夫人磕了头,便将临走的时四爷给他的翡翠小玉佛拿出来,又低垂着头,原原本本地将四爷说得话都转述了。


  安解语握着翡翠小玉佛,听着范忠转述的“不用为我守着”,便号啕大哭起来。


  秦妈妈见四夫人终于哭了出来,方才放了心。


  这日之后,安解语除下头上的钗饰,耳环,摘下手镯,颈链,只戴上了四爷留给她的翡翠小玉佛,和手上的金刚石戒指,那戒指还是年前安解语提过一句,四爷便记在心里,让人打造了一对,两人一人一只。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秦妈妈又听了夫人的嘱咐,将那些有颜色的衣裳都收了起来,放在外面的,皆是素白,银白,月白,又抑或是青色,淡蓝,烟灰等冷色调的衣衫。


  阿蓝见了心酸,却也是无夺奈何。夫人有过四爷这样的夫君,这一辈子,是再年不上别的男人了。——这男人对女人太好了,对女人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又过了数日,翠微山的人也到了,和范朝晖在上阳仔细议过之后,就去了京城的范府,和太夫人、大夫人程氏以及四夫人安氏商议撤退事宜。


  程氏便一一安排:“娘的春晖堂,外院准备了五辆大车。我们元晖院,国公爷的物事多,也是五辆大车,五房人少,三辆车足够了。四房人更少,一辆也就够了。”


  安解语听着这话不象,忍不住道:“大嫂,我们四房是少了一个人,可一辆车也太少了些。则哥儿的东西都放不下。”


  程氏不等太夫人说话,便抢先道:“四弟妹,你如今是孀居之人,只管贞静守节便是。则哥的东西要怎么装,我会让人过去料理。”


  安解语气得脸通红:自己的夫君尸骨未寒,现在就开始给自己孤儿寡妇脸子瞧了?


  太夫人见程氏太过分了些,便皱了眉头,对程氏说道:“馨岚,这事是你不对。你四弟不在了,你应该更看护四房才是。怎能如此行事?”


  程氏赶紧站起来,惶恐道:“媳妇不敢。娘这么说,媳妇真是无立足之地了。实在是此次出行,不能太过招摇,如今十四辆大车,已是担心会引起更多人的侧目。再加一辆,是不可能的。”


  太夫人盯着程氏看了许久,才冷冰冰道:“既如此,我的春晖堂不用那么多,我们匀出两辆,你们大房也匀出一辆给四房,出殡那日大房和四房各四辆车,春晖堂和五房,各三辆。”


  太夫人见程氏要说话,就打断了她道:“你若不愿,就在京城守着。不用跟我们回去了。”


  现在轮到程氏气得满脸通红。


  安解语在一旁瞧着,却是黯然,便也站起来道:“娘,我们四房用三辆车尽够了。那多余的一辆,还是给娘留着用吧。”说完,安解语也不愿再看程氏的脸色,便低头坐下了。——她现在是寡妇,从此以后,可是要知道什么叫作寄人篱下。在则哥儿长大之前,她也只有隐忍下去,不能再如以往一样任性妄为。那个可以无原则庇护她,包容她,疼爱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程氏见安氏居然退让,心里微微一晒,脸上仍挤出一丝笑:“娘真是疼四弟妹,可惜四弟妹不领情。”


  安解语撇了撇嘴,再不说话。


  这边几人定好计策,便各自回自己屋里打点。


  大夫人程氏带着张妈妈回了正屋,张妈妈就忍不住道:“夫人今日忒急了些。”


  大夫人慢条斯理地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张妈妈道:“今儿不急,怎么试得出太夫人的心意?”


  张妈妈不敢再说话,便退下去找了大丫鬟尘香商议装车的事宜。


  这边范府因为范四爷突然去世,府里也要操办丧事,便各处都挂上了白灯笼和白布幢帷,布置好了灵堂。翠微山的人扮作了道士和尚,过来范府做法事。只等七七四十九天一过,范府众人便要借送殡出城的机会,离开流云城。


  这几日白天,安解语都带着则哥儿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处。前面一扇白布从横梁垂下,将她二人挡在里面。


  前面吊唁的宾客,也只能隔着布帘向四夫人和小少爷行礼。


  因外界都传四夫人疯癫了,所以范府如此行事,宾客皆不以为怪。


  这边范朝晖回了上阳,便召集了手下各色人等,加紧查看京城和四围的情形。


  四弟范朝风在营州突然死于夷人之手,让范朝晖大为震动,他原以为,在他有生之年,夷人不敢过营州三百里以内。谁知,在他还正当盛年的时候,夷人不仅占了营州,且动手杀了他的至亲家人!

  到底,谁是害他四弟的罪魁祸首?——夷人,当然是主凶,可是,谁给了他们胆子和机会,让他们能不声不响地敲开了营州的北大门,带了夷人的精兵入境?

  谁?——除了皇帝,范朝晖想不出第二人有这样的手笔。可是又没有切实的凭据,那些道听途说的谣言,还不足以让范朝晖做出最后的判断。且范朝晖总觉得荒谬,营州城是皇帝的城池,营州城的百姓是皇帝的臣民。皇帝得疯狂到何等程度,才能做出这等引夷入境的事情?——又在心里微微冷笑:不管是谁想玩火,都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玩火的人,小心引火!——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家散 上


  古代言情


  为了夷人入境一事,范朝晖只在心里反复权衡:到底是自己低估了这个昏君,让四弟因自己的疏忽而丧命;还是有其他的黑手,躲藏在这纷繁复杂的表象之后?


  而皇帝那边见夷人已是占了营州城,起初甚是恼怒。当时和夷人谈好的条件里,并不包括出让营州城。皇帝自是知道,营州城是流云朝的北大门,营州城一破,夷人多半会势如破竹南下到京城。数百年前,京城曾经被夷人洗劫过一次。难道在自己手里,京城还要被再洗劫一次?

  皇帝左思右想,觉得心惊肉跳,总拿不定主意。


  常公公见皇帝有些犹豫,便赶紧宽皇帝的心:“陛下容禀:夷人虽是先占了营州城,可是这样一来,镇国公就有了非去营州不可的理由。这也是做戏做全套的意思。陛下放心,夷人大王甚是通情达理,占营州城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收拾了镇国公,陛下大可再派人去整顿营州城也不迟。”


  皇帝此时已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便装模作样地写了檄文,口诛笔伐了一番,又下旨让范朝晖带着大军去收复营州,为范小将军报仇雪恨。


  范朝晖也有心要查实真相,为四弟报仇。


  若皇帝真是与夷人串通,害了四弟性命,那自己北上,肯定也有陷阱在等着自己。


  若是与夷人串通的另有其人,自己带军北上,便只会给他人做嫁衣裳。


  四弟的仇要报,却不急在一时。现在要确定的,是到底都有谁在和夷人勾结。若是自己任凭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岂不正中了他人的奸计?自己若也身死,范家满门,就都得去黄泉之下团聚去了。


  范朝晖计议已定,便只按兵不动,上表宣称要等待时机,伺机北上。


  皇帝见范朝晖不肯立即北上,又连下十二道金牌,急催范朝晖去营州迎战。同时在京城里,皇帝传召五城兵马指挥使的蔡同运蔡将军,命他立即带兵去镇国公府,将范家老小秘密抓入天牢。打算用范家一门的性命,威逼范朝晖去营州应战夷人。


  蔡将军甚是为难。陛下刚传旨封了范小将军“忠勇侯”,范家丧事尚未办完,陛下却转脸就急吼吼地要将范家众人打入天牢。看在别的臣子眼里,岂不是显得太过凉薄,寒了众人的心?且更坐实了京城里的流言?镇国公范朝晖又是有名的吃软不吃硬,惹急了他,立马回身带兵平了京城都是有可能的。还有些话说不出口,只在心里暗暗盘算:若是镇国公真的带兵回来逼陛下退位,扶镇国公的太子表弟登基,自己又将被置于何地?

  皇帝听了蔡将军婉转的劝告,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这范家,还真是烫手的山芋,吃不得,扔不得?便只好退让一步,让蔡将军带了五城兵马司的精锐人手,日日在范家门前站岗,名正言顺地软禁范家众人。


  而那边范朝晖对皇帝的急召置若罔闻,反而将皇帝的十二道金牌收在一起,都让铁匠熔了,铸成了一个黄金大印,底下刻有篆体的“范”字,从此成了范家军军文专用的拓印。这是后话不提。


  皇帝见范朝晖不上钩,无可奈何,只好改了主意,给夷人又去了一封秘信。


  这日呼拉儿人在营州的主帅乌扎得到从京城传来的秘信,得知流云朝皇帝无法调遣范大将军北上,因此改了计划,要求呼拉儿人直接奔袭上阳城。同时随信附上了上阳城的地形图,并标明了范朝晖的大营所在和上阳城各种紧要的地段,且再三表示,若是除了范朝晖,流云朝还有更大的好处给呼拉儿国。


  乌扎仔细读着秘信,越看越好笑。——让呼拉儿人千里奔袭上阳城?这皇帝真有意思,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只配做他手中的刀呢。只可惜,借刀杀人,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没有实力,便是三岁孩童耍大刀,小心害人害己。


  想到此,乌扎便有了个主意:既然流云朝北面的军队主力都在上阳,那不正说明,京城是个空壳子?若是自己用小股人马去骚扰上阳,大队人马就可以直接往京城杀去,到时再劫掠一番,抓了流云朝的皇帝回王都,也是呼拉儿国史上不世出的大功一件。


  于是乌扎便召了呼拉儿人的将领过来,仔细商议一番,众人都觉得事有可为。就算范朝晖意识到不对劲,回援京城,他们已是占了先机,可以带着流云朝的皇帝,速去速回。且呼拉儿国的兵士最擅长的,便是闪电奔袭,打完就跑。——一想到可以将流云朝的皇室宗亲都抓往呼拉儿国的王都,这些将领们都热血沸腾

  这边乌扎和众人计议已定,便让特使回了秘信,先是故意为难了一番,述说了千里奔袭的诸多不便。然后又提出了各种条件,让皇帝相信呼拉儿人是看在这些好处份上,才应了皇帝的要求,以安皇帝之心。最后让皇帝一定要将范朝晖稳定在上阳,千万别让他回京城。


  皇帝接了信,这才放了心。便让蔡将军也不用紧盯着范家,先将五城兵马司的人撤了回来。——现在这个关键时刻,若是范家人给范朝晖通风报信,让范朝晖带兵回了京城,岂不是让自己和夷人的计划落了空?

  那边乌扎便一边让人将计划回报给王都的大王罕贴儿,一边让人集结所有的呼拉儿人士兵三万有余。只等大王那边应了,便要立即开拔。


  罕贴儿在王都闻知此信,也兴奋不已。若是能将流云朝的皇帝抓在手里,可比弄死范朝晖更好些。说不得呼拉儿人就成了流云朝人的太上皇了。


  乌扎接到大王的准信,便发了指令,带着呼拉儿人的大军,一路奔袭,向南杀来。待快要到上阳地界的时候,呼拉儿人分了小撮兵士向上阳佯攻而去,大队主力人马,却是直袭京城。


  而京城这边,皇后和太子,只觉得皇帝近来的有些奇怪。太子妃一个月前生了嫡长子,马上要办满月酒了。皇帝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甚至一次都未去东宫看望过自己的嫡长孙。


  皇帝近日只和常公公越发亲近,日日听他汇报夷人兵士的进展。对于夷人在流云朝境内的烧杀抢掠全不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掌权过程中应有的牺牲。等自己真的能将兵权握在手里,自能将夷人再驱逐出去。


  没过几日,皇后和太子忙于给太子妃生的嫡长子办满月酒。太子的东宫也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派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太子的岳家中山侯曹家众人也到了。曹夫人找了半日,不见吏部尚书柳家的人过来贺礼,便有些疑惑,又对太子妃道;”你妹妹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算算日子,她的孩子也该满月了吧。怎么没见请我们过去?”


  太子妃有些不自然,紧紧抱了儿子在手里,转头看着别处,道:“可能是柳家事忙吧。”又叫了侍女过来带曹夫人去坐席。


  曹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便叫了个婆子过来,让她拿了中山侯府的帖子,去柳尚书家探望二姑奶奶,顺便打听一下生得是男是女。


  那婆子去了不久便回来了,却给曹夫人带来个惊天大消息,却原来数月之前,柳府就将二姑奶奶休了,且二姑奶奶早已带了嫁妆离了柳府。


  曹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要立即带了人去柳府问个究竟,岂知柳府早防着曹府不依,已经让那婆子带回了曹沐卓亲自按了手印的休书。


  曹夫人没奈何,将此事告知了侯爷,求他叫人拿了贴子去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寻人。中山侯初听此信,也甚是恼怒,但转而一想,女儿离开柳家数月不见回转,就算活着,可能已经落入歹人之手。若是闹出来,对曹家和太子的名声,都是沉重打击。再说,曹夫人不明就里,中山侯可是知晓,自己二女儿怀的孩子,有些蹊跷。想到此,中山侯便板了脸对曹夫人道:“你就当没养过这个女儿。以后不要再提了。”


  曹夫人心知有异,却只能偷偷哭了几次,莫可奈何。


  而范府这边,近来窥探的人越来越少,五城兵马指挥使甚至将他的人都撤走了。范家的撤退准备便又宽裕了几分。


  眼看范家送殡的日子越来越近,范府里各房主子都在夜里暗暗打点。为防走漏风声,除了心腹大丫鬟以及重要管事妈妈以外,下面的奴婢仆妇下人都是一概不知。


  安解语连日来都帮则哥儿和纯哥儿收拾东西。周妈妈已是正式收了纯哥儿做徒弟,趁着这次的机会,也要一起带回翠微山的师门去。


  秦妈妈和阿蓝就帮四夫人收拾。大件的东西都带不走了。小件的古董饰品都装了大箱子,埋到正屋后面空房的地下。剩下的,就是一年四季穿戴的衣物、首饰,以及一些碎金子和银子,带着路上打尖的时候用。


  这日安解语回屋,见秦妈妈和阿蓝恨不得带上三个红漆马桶,不由笑了,温言道:“这次出去,不象以往,能少带,就少带。别想着排场地位。如今能平平安安回到朝阳山就不错了。”


  秦妈妈也笑,便将有些多余的东西放了回去。


  当晚范家各房的主子在春晖堂一起吃晚饭。


  太夫人便叫了安解语过去,仔细问了她都收拾的怎样了。


  安解语笑着答了,又安慰太夫人道:“娘不用为我们担心。则哥儿有周妈妈看着,错不了。媳妇如今不比从前,不能帮娘分忧了,还望娘莫要怪责。”


  太夫人握着她的手,叹息道:“你只要照顾好则哥儿就是。我这里人多着呢,不用你操心。现在家里人多事忙,若是有照应不到你们四房的地方,你先忍忍。等回了朝阳山,我自会替你做主。”说完,太夫人又叮嘱道:“明日走的时候,你和则哥儿都到我的车上。大家一起走,有个照应。”


  安解语听了恻然。她心性向来坚韧傲气,最受不得别人的怜悯。现在太夫人一番话,却让她百感交集:难道以后,自己都要如此,一直活在别人施舍的一点善意中?若是太夫人不在了,自己和则哥儿又当如何?


  她来此异世不到两年,已是如同又活了一辈子:也许一早就知道,太好的东西,她总是留不住。


  这边程氏看太夫人和安氏聊得热络,便微微笑着,让人上了两碗山菌野鸡崽子汤,亲手端到太夫人和安氏面前,和颜悦色道:“娘,四弟妹,瞧聊得口渴了,喝口汤,润润喉咙吧。”


  安解语便接过汤盘,放在桌上。又双手捧了一碗,献给太夫人,自己便拿了剩下的那碗,慢慢舀着喝了。


  大家已是议定明日发丧之后,便直接跟着翠微山的人回朝阳山。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四房众人都香甜一觉,次日醒来,却发现范府里一片寂静。


  除了四房,别房的主子下人都没了踪影。


  而夷人那边,已经快到了上阳地界。就按原计划分了小股人马去上阳骚扰,主力人马掉转了头,杀气腾腾往流云城扑过来。


  正文376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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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家散 中


  古代言情


  这边安解语听秦妈妈说,别房的人都没了踪影,心里怦怦直跳。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秦妈妈道:“妈妈再去府里四处看看,是否大家都在外院准备送殡事宜。”


  秦妈妈领命而去。


  安解语又叫了阿蓝,让她偷偷到国公府大门口张望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外面。


  半晌,秦妈妈先回来了,已是面如死灰,对着安解语道:“夫人,府里的人,除了咱们房,却是都走了。”又嗫嚅道:“外院也没有人。”


  安解语心里一沉。外院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早些时候都悄悄让国公爷转到上阳范家军里去了。外院最后留下的人,本都是国公爷专给家里人准备了,要和翠微山的人一起,护送范家的家眷去朝阳山的。现在这些人都不见了,应该是已经跟着范家人出城去了。


  阿蓝也匆匆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夫人,门口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听见另外一只靴子掉下来,安解语反而镇静了,先对秦妈妈道:“妈妈再去看看,我们四房还有多少仆妇下人在?”


  秦妈妈自去点数。


  一会儿的功夫,周妈妈也满面苍白地过来了。她是练家子,寻常蒙汗药都放不倒她,这次却是有人用了翠微山的上好蒙汗药,才让她这个功力高深的人也昏睡过去。她比别人强的,也不过是比众人早醒半日而已。醒来之后,她就觉得不对劲,还专门去四房正屋里的落地钟查看了一下,果然发现已是过了一天两夜。又在府里四处看过,当真只有四房的主子下人留下了,而四房前几日装好的车也都不见了。


  不知是谁的手笔,却是好心机,好手段。——在范府众人最后一起用晚饭的时候,恐怕已经偷偷下药了。当时各房的下人都在自己房里吃饭,主子那里却是一起吃的。下人那里的蒙汗药好下,主子那里,却是得有大房的重要人物配合才行。且第二日出殡的时候,又能一手遮天,无人能为未出行的四房说话。


  想到此,周妈妈隐隐猜到了是谁做的,便在心里微微冷笑:如此狠毒的妇人,连孤儿寡妇都不放过。这般行事不留余地,以后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安解语这边也在苦思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为何范家里面总有人要置他们于死地?自己平日里跋扈任性惯了,得罪了人不出奇。可是则哥儿招谁惹谁了?为何连则哥儿都不放过?则哥儿可是四爷唯一的后嗣这是要对四房赶尽杀绝不成?——将自己这些人留在京城,就算夷人不打过来,皇帝要是知道了范家人还有人留在京师,还不赶紧将自己这房人都逮了去?无论哪一种可能性,对自己这房人,都是死路一条。


  周妈妈见四夫人问起缘由,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安解语也隐隐疑心是大夫人做的。只是不明白,太夫人怎么也会允了程氏如此行事?那时太夫人还专门叮嘱,要让自己和则哥儿都坐到太夫人的车里去。难道太夫人走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和则哥儿不在人群里面?


  周妈妈听了四夫人的疑惑,沉思半晌,迟疑道:“也许太夫人身不由己。”


  安解语不明白。


  周妈妈就说白了:“太夫人或许现在还昏睡着。”


  安解语猛然想起那晚上的山菌野鸡崽子汤。不由更是生气:连太夫人都不放过,看来程氏是真的等不及要做这国公府里真正的当家人了。自己就算跟了去朝阳山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看人脸色。若不是京城危殆,自己就带了孩子在这国公府里自住该有多好?


  周妈妈听了四夫人的话,又好气又好笑,便安慰四夫人道:“夫人莫要懈气。回了朝阳山,有我们掌门作主,大夫人不敢对我们四房太过分。”


  安解语苦笑:不是不过分,而是不会太过分。看来自己真的要学一学,忍字头上有几把刀了。


  此时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周妈妈便对四夫人道:“夫人不用慌。我知道回朝阳山的路。”


  安解语心头一松,才舒了口气道:“多亏有了周妈妈,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周妈妈却斟酌道:“夫人,现在我们可用的人手少,若要出城,带着这么多的仆妇下人,却是不好安置。”


  安解语低头思索了片刻,便道:“先都带着吧。现在放她们出去,万一被人看出来,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周妈妈无奈,也只好点点头。


  等下午清点人手的时候,周妈妈发现四房的八个掌刑嬷嬷居然都身手不凡,也颇为欣喜。


  四房的人都点出来,男仆有十来个人,女仆有二十来个。主子只有四夫人、则哥儿和纯哥儿三人而已。


  安解语便换了寻常装束,戴上周妈妈给她的一个人皮面具,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面目寻常的小家主妇而已。想了想,又将范朝风给她的黑弩和弩箭放在肩袋里,背在了背上。


  周妈妈又将仍在昏睡的则哥儿绑在背上。纯哥儿也一样,背在一个掌刑嬷嬷身后。


  众人便都听了周妈调遣,随便将日常的东西重新打了包,便簇拥着四夫人和两个小少爷,急急地出了范府,要往城外行去。


  范府前面的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不见。而周围几家邻居,也都静悄悄地,不象往日里有人的样子。


  安解语便先疑惑起来。


  等到了要出城门的大路上,突然人声喧哗起来,却是有无穷无尽的人推搡着,拥挤着,往城门口挤去。


  周妈妈拉了几个正往前挤的人问了问,便紫涨了脸过来对四夫人回道:“夫人,听说夷人已是快要打过来了。五城兵马指挥使奉了陛下的命令,关了四围的城门,要同夷人死战到底。”


  安解语也是心惊,只退到一旁,便见无数拖家带口的普通百姓,背着包裹,有些人推着小车,不顾一切地往城门口扑去,却是被前面的人挡住,再不得向前。有些人被人践踏在地,再不得起来;又有歹人趁机在人群里抢劫,一伙一伙的,看见人的包袱就要抢。


  安解语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要出城,便赶紧道:“看样子出不了城了,还是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周妈妈点点头,出手放倒两个不怀好意的歹人,就要带着众人回转镇国公府。


  此时已是下午,众人都有些饥肠辘辘。有些下人害怕,不想跟着主子回府,半路开溜的也有几个。


  安解语也不为难他们,在路上便跟众人说了,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四房的主子却是不打算走了,要回府等着去。


  此言一出,四房的仆役下人,就有一大半过来给四夫人磕了头,四下散了,都往刚才的城门口奔去,只想等到机会,城门能开一会儿,让他们逃出生天。


  安解语见留下的下人只有刑房的八个掌刑嬷嬷、秦妈妈、阿蓝和秋荣,还有周妈妈带着纯哥儿,便笑道:“人少了还好些。多了,就我们几个女人,也照应不过来。”说着,几人就往回路走去。


  那日范家人借送殡遁走,皇帝在宫里也是暴跳如雷。他让人盯着范家的人,结果范家人出城送了殡,便散开了众人,往四处行去。跟踪的人发现范家人分散行走,觉得不妙,追上去抓了几个人,却发现都是仆妇下人。而范家主子坐的大车,已经往远处行去了。跟踪的人亮出身份,要将范家人抓回去,却被范家的护院打了个落花流水,好几个跟踪的人还送了性命。剩下的人不敢再追,便赶紧回了京城报信。


  皇帝见范家人都逃了出去,赶紧急命五城兵马司派兵去将范家人追回来。


  无奈范家人脚程快,且有翠微山的人沿途设置密障,皇帝的追兵追了一夜,也看不到人影,只好无功而返。


  皇帝见追兵都无效,气急败坏,这才想起派人去抄了镇国公府。若是还有人,一律抓到天牢,若是无人,就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宅邸。


  安解语一行若是晚走片刻,便要被前来抄家的人堵在府里了。


  可惜城门那里也出不去,安解语等人只好又转回来。却在快到国公府路口的时候,有人闪身过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此人居然是无涯子。


  周妈妈一见,大喜过望,连忙问道:“你可是来找我们的?”


  无涯子苦笑:“不是找你的,难道是过来打劫的?”


  周妈妈顾不得再跟无涯子计较,便赶忙拉了他到一旁,对四夫人道:“夫人,夫人,我们有救了。”又指着无涯子道:“这人最是计谋百出,一定能救我们出去。”


  无涯子笑眯眯地看了周妈妈一眼:“不说我诡计多端了?”


  周妈妈脸有些红,就推了无涯子一把,嗔道:“这里十万火急,你还就知道打岔。”


  无涯子便正色道:“既如此,长话短说。我本在前面路上接应范家人,结果等人都到了,发现你们四房的人一个都未出来。我问了大夫人,她说当时太忙乱,并未注意四房未跟上。又信誓旦旦跟我说,四房的人已是出了京城,定是在路上失散了。我虽不太信她,可是她的人紧紧盯着我,不得找旁人问话。只好装作信了,离开大队去搜寻你们。到了晚间才偷偷潜回范家的车队,找到太夫人的车,见到孙妈妈,才知道太夫人从那日晚饭后就一直在昏睡。而四房的人,根本就未出府。”


  周妈妈气愤:“她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说完,又和无涯子对望一眼,两人突然都明白过来:大夫人定是知道什么了。此事却有些棘手:若是还将四房送往朝阳山,以后大夫人还是不会消停。


  无涯子接着道:“听说皇帝已是又发了十二道金牌,召国公爷速速回援京师。现在宫里乱成一团,连太子都带着太子妃和刚满月的嫡长子出城去了。”


  安解语便赶紧问道:“那国公爷什么时候能过来?”


  无涯子有些好笑,反问道:“你说呢?国公爷会回来自寻死路吗?”


  安解语听了脸色更加苍白:看来国公爷定是接到范家众人已经离京的消息,所以拒不发兵。这狗皇帝是该死,可自己这些被困在京城的人,就要给这狗皇帝陪葬不成?

  正心乱如麻,忽然见镇国公府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安解语心里一惊。


  无涯子也眼看着那边的方向,摇头道:“到底是烧了。——我过来的时候,先去国公府寻你们,结果没看见人。又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地来了一大队御林军,将府里都围住了,却是要抄家的架势。我便赶紧溜了出来。也是凑巧,还能在路口碰到你们。不然你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了。不管怎样,镇国公府是再也回不去了。”


  安解语眼望着火起的方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这是她到此异世唯一熟悉的地方,唯一的家,就这样被一把火给烧了。


  此时前有虎豹,后有豺狼,哪里才是他们的生路?

  正文37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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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家散 下


  古代言情


  眼见镇国公府的大火越来越烈,无涯子便带着这些人,抄近路回到了自己在京城里一处三进的小院落。


  大家跑了一天,一颗心又都悬在嗓子眼里,此时终于安定下来,都觉得疲累不堪。


  几个掌刑嬷嬷到底身子强健些,就出去打了水做晚饭。


  安解语只抱着刚刚醒过来的则哥儿不松手。


  无涯子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天色,道:“今晚象是要下雨的样子。想来夷人还没有那么快到京城。我们还有时间。”


  安解语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忍不住问道:“无涯子道长是怎么进到城里来的?我记得城门都锁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应该也进不来吧?”


  无涯子脸色古怪,但还是答道:“当然是翻城墙进来的。”又习惯性吹嘘道:“我们翠微山的轻身功夫,天下无双。”


  周妈妈心里再焦急,也被无涯子的话逗乐了,便羞他道:“我们翠微山天下无双的轻身功夫,却被某人拿来做了登徒子的勾当。”


  安解语见这两人如此紧要关头还不忘打情骂俏,不由一头黑线,就打断他们的话:“周妈妈,既是翠微山的轻身功夫可以飞檐走壁,你们可否先把则哥儿和纯哥儿带出去,送到上阳我哥哥那里。我哥哥是上阳县令,国公爷的大军又在上阳,想来那里应该很是安全。”


  无涯子听了,忙道:“上阳那里听说也有夷人过去,但是比京城这边少多了。”又沉思道:”上阳那里不过是个幌子,夷人的主要目标应该还是京城。也罢,我就和芳荃带着两个孩子先过去吧。”


  安解语见无涯子和周妈妈答应了要将则哥儿和纯哥儿带出城去,心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此时时间紧急,也没法再收拾东西、叮嘱南北,便抱过则哥儿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正色对则哥儿道:“则哥儿,你跟着周妈妈去你舅舅那里先住几日。等时日平息了,你大伯父或许会来接你回家。以后记得要听祖母的话,跟着大伯父学功夫,不要再调皮了。知道吗?”


  则哥儿年纪小,那蒙汗药药性太大。则哥儿和纯哥儿到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听了娘的话,则哥儿毫无反应。


  安解语看了心里着急,生怕那蒙汗药有什么副作用,要是对则哥儿的脑子有影响,自己就是去了九泉之下也难见他爹爹。就赶紧问周妈妈,可有蒙汗药的解药。


  周妈妈掏出两个纸包给四夫人,告诉她红的是蒙汗药,绿的是解药。见四夫人要给则哥儿吃解药,周妈妈忙拦住了,道:“晚上带着他俩出城,他们睡着倒是好些。”


  “可若是这蒙汗药有个不好,让他们俩伤了脑子,以后可怎么处?”安解语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周妈妈觉得四夫人想得太多了,忙道:“这药不会伤脑子,就是多睡几日。以往我晚上睡不着,也自己吃一点来着。”


  安解语大汗,敢情这是异世版治疗失眠的特效药,还是绿色天然无副作用的。


  几人商议妥当,待用过晚饭,也四下准备起来。


  无涯子是老做这等勾当的,家里各样东西都齐全。周妈妈和无涯子就都换上了黑色夜行服,又给则哥儿和纯哥儿也换上截断了的黑色袍子。安解语不放心,特意找无涯子要了一身软甲,剪成两截,给两个孩子套在身上。


  周妈妈便将则哥儿背起来,安解语又用了一寸来宽的布条将则哥儿左一道,右一道,紧紧地绑在周妈妈背上。那边无涯子背起了纯哥儿。秋荣拿着布条,学着四夫人的样儿,也将纯哥儿绑在无涯子背上。


  两个小儿药性未过,今日又折腾了一整天,刚刚吃了些东西,此时便又昏昏睡了过去。


  安解语见周妈妈和无涯子准备妥当,稍微放下心来。只是忍不住,抱着则哥儿低垂的小脑袋亲了又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泪珠一滴滴,都从则哥儿胖胖的小脸上滚落下来,将则哥儿肩上的小黑袍打得湿漉漉的。


  周妈妈见了,也有些心酸,便安慰四夫人道:“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则哥儿和纯哥儿顺顺利利送到上阳。就是夫人这里,也不用担心太过。国公爷知道夫人在城里,一定会想法子来救夫人的。”


  安解语听了,触动伤心事,更是止不住泪如雨下。只想到若是范朝风还活着,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一定会来找她,救她出生天。可除此以外,哪有人会抛弃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知道周妈妈在安慰自己,安解语拼了全力止住泪,哽咽道:“千万别让国公爷挂心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只要国公爷日后能善待我的则哥儿,我就心满意足了。”又对周妈妈跪下行了大礼,道:“若是国公爷那里不方便,还望周妈妈也收了则哥儿做徒弟,看护他一辈子。安解语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周妈大恩大德。”


  周妈妈忙不迭地闪到一边,避开了四夫人的大礼。


  秦妈妈赶紧过来,扶起了四夫人,安慰道:“夫人多虑了。国公爷一向礼待我们四房。现在四爷不在了,国公爷于情于理,都要帮我们将四房撑起来才是。”


  周妈妈也忍不住道:“你如何是不相干的人。国公爷要知道夫人在城里……”


  无涯子一把打断她的话,急促道:“还走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又将避雨的黑玉蓑笠披在周妈妈背上。


  周妈妈看了无涯子一眼,见他微微摇头。便闭了嘴,整了整蓑笠,不再多话。


  无涯子又给四夫人一行人指了这小院里的一些隐秘藏身之处。若是夷人真的破城,她们躲到这些地窖暗室里,也能撑过一段日子。以后怎样,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周妈妈见无涯子都交待好了,便对四夫人和在场的众人抱拳一揖,头也不回地和无涯子出了院子,往外奔去。


  安解语站在小院的门口,久久地望着门外的天空,直到天色由灰暗转到浓黑,又雷声震震,闪电鳞次栉比。一场酝酿已久的倾盆大雨终于瓢泼而下,将城外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都盖了过去。


  周妈妈和无涯子借着大雨的遮挡,倒是更容易翻出了城墙,便在城外抢了夷人探子的两匹快马,骑着往上阳方向奔去。一路上为了避开夷人的兵马,他们挑了从南面绕道,并未直接走上东面直通上阳的大路。


  这样一来,路上倒是顺遂,却绕了远路,等到了上阳的时候,已是过了一天一夜,比平日里足足多花了一倍的功夫。


  上阳地界儿不大,又驻有镇国公的十二万精兵,便围得铁桶一般。几股夷人的探哨兵马,未及挑衅便都被范家军给射下马来。


  无涯子和周妈妈到了地界儿,便让人通报,说是范家来人,求见镇国公。


  范家军的岗哨不敢怠慢,便赶紧一级级向上报了去。


  范朝晖连日来一直按兵不动,只在观望夷人的动向。手下的谋士都劝国公爷要三思而后行。据说韩家军和谢家军都已集结了兵力,正往京城行来。国公爷应该等那两路大军过来汇合之后,再一起去勤王。若是国公爷先进京城,便会将兵力事先折损在对抗夷人上。等另两路大军进了城,范家军便已是强弩之末,只能为别人做嫁衣裳了。——还是有仗一起打,风险均分,利益方能均分的好。


  此乃老成持重之说。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可厚非。只是范朝晖是抗击夷人起家的,此次夷人打到自己家门口,自己却只能龟缩在一旁,心里满不是滋味。好在先前接到程氏的传信,说是范家人都已离了京城,倒是不用为自己家人担心了。


  正想着,有亲兵进来禀道,外面有范家人求见。


  范朝晖奇怪,范家人不都南下去朝阳山了吗?怎么会拐到上阳来?便让人请到偏厅去。


  周妈妈和无涯子在偏厅将黑玉蓑笠取下,又让人帮着将两个孩子解了下来,都抱在手里。


  范朝晖进到偏厅,一眼看见周妈妈手里抱着一动不动的则哥儿,就两眼发黑,话都说不出来。


  周妈妈看见国公爷失态地盯着自己抱着的则哥儿,便赶紧道:“则哥儿睡着了。这大雨天的,不好赶路。孩子们也累坏了。”


  范朝晖这才回过神,走到周妈妈身边,将则哥儿抱了过来。


  则哥儿微微睁开眼,见是熟悉的大伯父,便又放心地睡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带着两个孩子到上阳来了?难道是回朝阳山的路上出了事?”范朝晖有些急切地问道。


  周妈妈和无涯子对望了一眼。无涯子便开口道:“回朝阳山的人,一路上有没有出事,我们倒不知道。”


  范朝晖抿紧了唇,目光似鹰隼般盯在无涯子脸上。


  无涯子无所畏惧地看过去:“这两个孩子,是我和芳荃从京城里连夜翻墙救回来的。”


  “你说什么?”范朝晖唰地一下站起来,往无涯子那边急冲了几步。


  无涯子冷笑道:“去问问你夫人吧。为何独独将四房的人留在府里,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可是嫌你们范家子嗣太多,帮你去芜存精呢。”


  范朝晖到了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便将则哥儿放回到周芳荃手里,又对无涯子道:“快说是怎么回事。迟了恐来不及了。”


  无涯子也不再冷嘲热讽,简单说了一下四房的遭遇。末了,又惋惜道:“可怜四夫人,不知道这一坎能不能过去。”


  范朝晖见安氏交待,要将两个孩子都送到她哥哥那里,也知道自己这里是大军行辕所在,不方便收留小孩。便对周妈妈道:“芳荃,我让人带着你和孩子们去安氏的大哥那里。你就在那里等着,不要将孩子交给任何旁的人照应。”


  周妈妈点点头,便跟了行辕里的下人,去了安解弘的住处。


  此时天又快黑了。范朝晖再不能忍,便去召了幕僚过来,要求大军立即开拔,去往京城抗击夷人。


  幕僚们惊讶。不是早就说好了等另外两路大军到了,再一起进城,怎么又改主意了?

  又有手下小心翼翼道:“大将军,据探子来报,夷人已经攻破了城门。那谢家军和韩家军离上阳也只有半日的行程。不如再等半日为好?”


  范朝晖沉声道:“都不用劝了。我意已决。立即传令下去,集结五万骑兵,一个时辰之后,马上开拔,回援京城”


  正文356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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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玉碎

  古代言情


  幕僚们听了大将军的话,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让大将军突然改了主意,半日也等不得了。只是大将军是主帅,既然拿了主意,便是军令如山,无人不应。


  这边范家军令行禁止,很快集结了五万骑兵,如黑云压城一样,往京城驰去。


  而京城的皇宫里面,皇帝见援军怎么也等不到,急得不行。眼看夷人便要破城,终于决定也要弃都而逃。这里常公公带着一众内侍,帮皇帝准备好了步辇,又将守城的御林军抽了一半回来,打算护着皇帝从夷人较少的西门出逃。


  皇帝匆忙带上玉玺国印,又命人去将仪贵妃宣来,打算一起逃走。结果在宫里等了半日,等来的不是仪贵妃,却是皇后。


  皇帝看着穿着朝服、盛妆俨然,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的皇后,有些不自在。


  皇后看着皇帝微笑,问道:“陛下可是在等人?”


  皇帝咳嗽一声,道:“梓童既然来了,那就跟朕一起走吧。”又叫内侍,“来人,去将仪贵妃宣过来。”


  内侍在旁,却一动不动。


  皇帝气极,上前踢了那内侍一脚,怒道:“反了你不是?朕的话你都不听了。”


  “陛下不必生气。哀家有重要事情要启禀陛下。你们暂且退下。”又威严道:“没有宣召,不得进这大殿一步。”


  内侍躬身应了,俱都鱼贯而出。


  皇帝觉得恐惧。什么时候,皇后的话,已经比自己的话还管用了?


  皇后看也不看皇帝一眼,只走到一边,将托盘放下。托盘上有一壶酒,和两个青玉酒杯。皇后便斟了酒,双手捧着递给皇帝,言辞肯切道:“陛下,你我夫妻一场,饮了这杯酒,陛下再上路也不迟。”


  皇帝迟疑地端过酒杯,却不先饮,只看着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对着皇帝道:“陛下,请”说完,就以袖掩嘴,将那杯酒先喝了,又给皇帝看了看已是空空如也的酒杯。


  皇帝这才勉勉强强挤出个笑,也一仰头喝光了酒,便放下酒杯,对皇后道:“朕已是饮了。梓童不如现在就跟朕一起走吧。”


  皇后见皇帝喝了酒,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皇帝道:“你捅出来的篓子,不好好收拾,却想一走了之。你这样的人,怎配做皇帝?”


  皇帝气得脸色发白,拂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废了你这个皇后”


  皇后越发笑得前仰后合,连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见皇后疯癫了,不想再理会她,抬脚就要出去,却突然觉得腹痛如绞,便一头摊坐在地上。


  皇后也开始腹痛,只强忍着,止了笑,对皇帝道:“你今儿哪儿都别想去。我要在这里看着你以身殉国。你如今,也只有这条命还能派上些用场。只有殉了国,我儿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你休想朕要废掉太子朕要立淑妃之子做太子”


  皇后越发冷笑:“你去黄泉立你的淑妃之子吧我告诉你,你的仪贵妃早就跑了,你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嫔幼子,已被我一杯毒酒送上路了。你要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


  皇帝脸色发白,心跳如擂鼓一样,嘴边也流出鲜血,便手指着皇后,咬牙切齿道:“你……你……你这个恶妇毒妇杀我宗室子弟,乱我江山,罪当凌迟”


  皇后扶着一旁的椅子,微微弯腰喘息,又斜了脸看着皇帝道:“我杀你宗室,你引外敌杀我百姓。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狠毒”


  皇帝听皇后说他引敌入境,大惊失色,喘着粗气道:“你胡说朕没有……没有……引敌入境——夷人能打到京城,都要拜你的好外甥范朝晖所赐朕都是被逼的你们可曾当朕是皇帝你问问你的好外甥范朝晖,他可曾把朕放在眼里若不是他不肯去营州抗击夷人,夷人怎会猖狂到如此地步你们所有人,慕容家、范家,朕要诛你们九族”


  皇后见皇帝依然不知悔改,颠倒黑白,便从袖子里掏出几封书信,扔到皇帝身上,冷笑道:“皇帝给夷人的亲笔书信,要不要拿给世人看看”


  皇帝顾不得腹痛,赶忙坐起来,将那些书信俱都撕烂了,塞到嘴里,吃了下去,又癫狂笑道:“这下没人知道了。”


  皇后在一旁看着皇帝丑态百出,痛彻心扉。——这个男人,她也是真心爱过的。如今居然如此不堪。只恨自己一直顾念着夫妻之情,等着他终有一日回心转意,回到他登上大位之前的日子,依然和自己做一对琴瑟和谐的恩爱夫妻。若是早下决心,结果了他,断不会容他将流云朝折腾到如今国破家亡的地步。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想到此,皇后挣扎着站起来,将对面案上燃着的大红烛拿了过来,往宫里垂悬的幛幔上扔了过去。幛幔被泼上蜡油,又被烛火燎到,便很快燃烧起来。


  皇帝见了漫天的火光,努力向前爬了几步,想爬出宫门,却没几步,便再也无力向前。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越来越涣散,终于止住了呼吸。


  皇后见皇帝终于去了,才收敛了笑容,往皇帝那边挪了过去。却再也支撑不住,已倒在地上,往前伸出的手,只差一点点,便能拉住皇帝的手。可皇后再也不能了,只望着皇帝倒卧的方向,也含笑而去。


  正殿里的大火腾然而起,将屋里的一切都卷进狰狞的火舌里。


  殿外的内侍见了大火,想往里冲,却在门口依稀见到帝后的身影倒卧在地上,火光冲天,将他们瞬时都包裹起来。


  一时内侍便仓惶奔逃,四处大叫:“陛下驾崩了皇后驾崩了”


  宫里本已乱成一团,现在帝后驾崩,除了仪贵妃,各宫主位和小皇子也都死在各自的宫殿里。自夷人攻城之后,便跟着皇后掌了宫禁大权的宫女、内侍也顾不得救火,只四处搜刮了一些贵重精巧的器物,都揣着出宫了。守宫门的御林军听说帝后驾崩,俱都六神无主,便赶紧派人向正在城门口和夷人鏖战的蔡将军送了信去。


  常公公见流云朝大势已去,就悄悄弃了步辇,往宫外逃去。


  前方的蔡将军听闻帝后同时驾崩,又见到皇宫大内处升起的滚滚浓烟,心胆俱裂,一时失神,被夷人在城下一箭射中,从城墙上掉了下去,摔到夷人阵里,被夷人的兵马践踏而死。


  流云城的守军再无统帅,一时这些兵士也都分寸大乱,再无斗志。


  夷人趁机登上了城墙,砍杀了守军,将城门打开。


  流云城霎时被破,流传了三百余年的流云朝,在夷人的铁蹄下,终是遭遇了灭顶之灾。


  夷人破城之时,正是皇宫大内燃起大火的时候。


  安解语在小院里瞥见皇宫的方向火光冲天,心里倒是有微微快意,只想给皇帝陛下竖起中指:你烧别人的房子,别人烧你的房子。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正自心里欢喜,突然听见院子外面不远处的街上传来人声喧哗奔跑的声音,又有人大叫:“夷人破城了大家快逃啊”


  安解语苦笑:逃?逃到哪里去?看来自己的异世之旅,在今日要做一个了断了。


  秦妈妈见四夫人还傻楞楞地站在院子里,便赶紧奔出来,将她拖进屋里面。又焦急道:“夫人快进暗室吧。其他人都已经进去了。”


  安解语被秦妈妈拉着,踉踉跄跄地往里面的暗室奔去,又忍不住对秦妈妈道:“躲有什么用?到时夷人一把火烧过来,大家还是活不成。”


  秦妈妈不听,只拉了安解语要进暗室。


  安解语抬头一看,小小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已经有八个膀大腰圆的掌刑嬷嬷在里面了。再加上自己和秦妈妈……不知怎地,安解语脑海里浮起火炉里挂着的一只只转炉烤鸭在熊熊烈火里烧烤的情景,不由踯躅停步。


  秦妈妈见四夫人不愿进这间屋子,以为夫人是怕味道大,熏着了,便提议道:“前面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个暗室,就是比这间还小些,不过只有秋荣和阿蓝在里面。”


  安解语赶紧道:“那我去那边了。妈妈是要跟我过去,还是就躲在这里?”


  秦妈妈担心四夫人受不了人多拥挤,便道:“奴婢还是就和掌刑嬷嬷们挤一挤吧。”


  里面的掌刑嬷嬷见四夫人不愿进来,知道是嫌挤,便赶紧要出来,给四夫人腾地方。


  安解语连忙拦住她们:“嬷嬷们不必挪地儿了。我去那边一样的。”说着便快步去了前面的屋子。


  外面夷人呼喝砍杀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还有街坊邻居求救的声音,掌刑嬷嬷和秦妈妈也不再罗嗦,让四夫人赶紧去藏好。自己也关了暗室的门,在里面屏息凝气。只望夷人过来抢掠一番也就是了,千万别放火烧屋子。


  安解语去了前面屋子里的暗室,便和阿蓝、秋荣待在一起。


  外面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终于有一伙夷人骂骂咧咧地闯进了她们躲藏的这个小院。


  无涯子的这所小院其貌不扬,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那伙夷人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没啥油水可捞。临走时又拿着长枪四处戳捣,将屋里的被褥枕头划得稀烂。


  大伙儿在暗室里听着夷人好象要出去了,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黑暗中,安解语将肩袋里的黑弩取了出来,慢慢抚摩,回忆着和范朝风山间打猎的日子,不由一阵怅然。


  就在所有人以为危机已过,开始有些放松的时候,黑暗中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安解语往前奋力一推。安解语便顺着惯性往前冲去,却发现暗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她一冲之下,已摔了出去,将外面屋子中央的圆桌掀翻在地,发出了好大一声轰响。后面的暗室小门,趁着轰响,又喀嚓一声关上了。


  安解语大急,一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赶紧端了黑弩,搭了一只弩箭在上面,手扣在悬刀之上,轻轻站起来,面对着房门口,慢慢向暗室的方向挪过去。


  只是为时已晚,刚刚走到门口的夷人听到屋里的轰响,便掉头又循着声音冲到了她们躲藏的这间屋子。


  几人进去一看,先前空荡荡的屋子,现在多了个其貌不扬的妇人,手端黑弩,也是愕然地看着他们。


  那为首的夷人便猥琐地笑了,转过头去对旁边的人不知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安解语见他们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便瞅准时机,扣动黑弩,一箭便将为首的夷人射杀在地。


  夷人见这妇人还有两把刷子,恼羞成怒,手里长枪倏然挥出,击在安解语端着黑弩的左胳膊上,将她的下一箭连同黑弩一起打飞了出去。又有夷人撮唇长啸,要将附近的夷人也都招呼过来。


  安解语被长枪击倒在地上,眼望着几个夷人丢开长枪,yin笑着向她逼近。


  而院子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更多的夷人似乎正蜂拥而来。


  安解语再无顾虑,右手抽出箭囊里的一支弩箭,狠狠刺向胸口。一阵锥心的疼痛传来,安解语意识逐渐模糊,似乎又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的路口,看见那辆急驰而来的飞车,只是这一次,却多了一双有力的臂膀拉回了她。闭上眼,看见的是一双温润如玉的含笑眸子。


  正文3853字。


  第一卷庙堂完。(其实很想说——本书完。担心被愤怒的书友爆头,不敢玩得太过分。)

  请继续收看第二卷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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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将养 上


  古代言情


  上阳县令安解弘的夫人张莹然这几日很忙碌。


  一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里,范家四房的管事妈妈周妈妈,带着四房的嫡长子则哥儿,也是自己的外甥,和自己的庶长子纯哥儿,来到了上阳县城的县衙里。说是四夫人安氏亲口所嘱,要将孩子放到舅舅这里住一段日子。范大将军后来又送了好些个仆妇小厮过来,专门给周妈妈使唤。


  小小的县衙府邸里,突然多了这样一群人,未免有些不便。


  好在张莹然性子宽厚柔顺,又办事妥当,将多出来的十几个人安排的井井有条,并不嫌拥挤。


  安解弘从那日晚上听周妈妈说了妹妹交待的话,就觉得跟临终遗言似的,不由失魂落魄,一日三次地往大将军行辕跑过去,打听城里的情形。好容易知道范大将军将自己的妹妹带回来了,却是受了重伤。无涯子亲自上阵,终于妙手回春,将安氏救了回来。只是伤势太重,一直高热不退,又昏睡不醒。


  原来那日范大将军带着大军赶到,流云城已然破城一日之久。夷人当时正四处劫掠,恰似是一群乌合之众。范家军大军赶到,将夷人堵在京城里劫杀起来。那数日的厮杀,将流云河的水都染成了血红色。


  夷人见势不妙,四处逃窜。只是未过多久,后来赶到的韩家军和谢家军也进了皇城。三军联合抗敌,将夷人赶出了京城。


  范家军又分出了一半的兵力,一直将夷人追至营州。夷人三万兵马,逃回呼拉儿王都的,不过三百余骑。范大将军从此威名更盛。


  此时京城已经十室九空,又到处是火焚的痕迹,难再住人。


  三家诸侯商议良久,终于决定弃了京城,又将流云朝的疆土三分,各自为政,俱都称了王。


  范朝晖称上阳王,以青江为界,江北所有的地方,从东到西,都归了他的治下,占了整个疆土的一半以上。


  谢家的家主,原流云朝的象州州牧谢成武称了象州王,立嫡长子谢顺平为世子。青江以南的东半部,便归了谢家。


  而韩家的大将军韩永仁称了豫林王,青江以南的西半部,便归了韩家。韩家见谢家和范家乃是姻亲,担心两家联合起来,收拾自己。便暗中派人去找寻前朝太子,要在三家里率先占上正统的名分。


  江南的秦五郎夹在谢家和韩家中间,为防被两家联手灭掉,也赶紧自封了“江南王”,啸聚了更多的人马以自保。


  传承三百余年的流云朝,从此寿终正寝。


  流云朝原来的江南总督顾升见大势已去,便赶紧收拾行装,带着一大家子妻儿老小,往北投靠自己的大舅子——上阳王范朝晖去了。


  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安解语俱都不晓。那日孩子一送走,她就再无牵挂,精神都恍惚起来。而流云城破城的时候,她更是以为没人能逃得过去,是以抱着必死的心,只打算跟着范朝风去了,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醒过来的一天。


  等她终于从沉睡中醒来,此时已近深秋。她在病床上,已是躺了一月有余。


  一个面生的丫鬟掀开门帘进来,看见安解语醒了,惊喜道:“四夫人,您可醒了。奴婢这就去通报王爷一声。”


  安解语有些迷惑不解:王爷?自己有认识王爷吗?

  正困惑间,屋外想起急切的脚步声,很快门帘掀开,却是国公爷范朝晖。安解语便松了一口气,就挣扎着要起身。


  范朝晖赶紧上前几步,坐到床边,托住了安解语,又将旁边的大迎枕拿过来,垫在安解语背后。


  安解语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此时正是疲弱不堪的时候,略动了动,头上就出了一头的汗。


  范朝晖便顺手拿起床边的小凳子上水盆里搁着的帕子,轻轻绞了水,又仔细给安解语额头上擦拭起来。动作熟极而流,似是做过许多遍的样子。


  安解语有些尴尬,轻轻叫了声:“国公爷,让我的丫鬟过来服侍吧。”


  范朝晖“嗯”了一声,也不答话,就将帕子搁回水盆里去了。


  一旁站着的丫鬟笑吟吟地看着,提醒安解语道:“四夫人,我们国公爷现在已是王爷了。”说着,便走过来端了水盆出去了。


  屋里就只剩下了范朝晖和安解语两个人。


  安解语见范朝晖坐在自己身边,更是尴尬,便悄悄往里缩了缩。


  范朝晖见状,赶紧站起来,走到床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安解语。便见她大病初愈的样子,脸色雪白,嘴唇上的红晕更是淡到看不出来。只有一双眸子更显沉静,不若以往飞扬跳脱,偶尔间看人一眼,如惊鸿一瞥,神光离合。


  安解语见范朝晖凝目注视自己,便咳嗽一声,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国公爷已是封了王,还望国公爷恕罪。”


  范朝晖笑了一下,道:“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不用计较别人怎么想。”


  安解语苦笑了一下,便转了话题,问道:“王爷,则哥儿可好?”


  “我过来的时候,已是让人去你哥哥那里报了信,想来他们马上就要带着则哥儿过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先前出去的丫鬟又掀开门帘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个青瓷花碗,斜搭着白瓷调羹。


  安解语微微不悦。这丫鬟一幅主人招呼客人的样子,完全没有下人的自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范朝晖见安解语皱眉,便看了那丫鬟一眼,道:“放下托盘。你先退下吧。”


  那丫鬟却嗔怪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四夫人这一阵子一直昏睡,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今儿好不容易醒了,王爷不说让四夫人好好吃点东西,尽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可是让奴婢难做人呢”


  安解语听着这话,更是不悦,忍不住出声道:“王爷,让我的丫鬟阿蓝过来吧。我不习惯让别人服侍。”


  那丫鬟听着这话不象,颇有些不悦。


  上阳王的家眷在祖籍老家,一时半回还不会过来。这夷人之乱后,京城的世家都死的死,逃的逃,再不复往日光景。


  自从王爷在这上阳称了王,便又新收了一些下人。她本是良家子,家里也是旧朝的官家。因为夷人作乱,将她家人都打杀了去。她本人虽逃了出来,却无家可归,正好上阳王这里要招下人,她便自卖自身,进了这临时王府。正式的王府还在紧张修建当中,在这由大将军行辕改建的临时王府里,内宅就都是她在打理。


  王爷正当盛年,又长得一表人材,且能征善战。这乱世之中,女子不跟着这样的男人,还能跟着谁?况且范朝晖对女人向来温言细语,就算是对下人,也没有大声呵斥过一句。而王爷也没有别的女眷,迟早是要纳个人在身边的。——是以这丫鬟早觉得自己在王爷心里不同常人。


  想到自己为了王爷的这个寡居弟妹,尽心尽力,日夜服侍,却连一句好话都没有,末了,还被人嫌弃。那丫鬟并不是奴籍出身的人,未免傲气些。只是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奴婢,对方是主子,便忍住了,只拿眼看着王爷。


  范朝晖历来对不在意的人,从来就不屑用心思,并不知这丫鬟在想什么。只是现在见安解语不悦,才发现这丫鬟甚是无礼。正要呵斥她,那丫鬟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范朝晖更是恼怒,对安解语道:“四弟妹不必着恼。只是你上次在无涯子的小院里受了重伤,跟着你的下人,却是毫发无损,实在可疑。所以当时跟着你的下人,我都让人关起来了。等你醒了,再细细地审。看看是哪些不长眼的,敢以奴害主。——我一个都饶不了她们”


  这却是话中有话。


  那丫鬟听了,脸色发白。只好委委曲曲对安解语屈膝行了一礼,自出去了。


  安解语说了半日的话,就有些气喘吁吁,便躺在迎枕上,闭了眼歇息一会儿。


  范朝晖就端过一旁的青瓷碗,见里面是血燕炖的小米粥,便用调羹搅拌起来,让那粥散了热气,以免烫到。


  安解语耳边听见调羹碰到瓷碗上有些清脆的声音,睁眼瞧了瞧,正看见范朝晖舀了一调羹,在嘴边吹气。


  范朝晖抬头见安解语醒了,便端了碗过来,坐到床边,“饿了吧?”就将调羹送到安解语嘴边。


  安解语本想自己来,可实在没力气,只好张了嘴,将那勺粥咽了下去。


  安解弘听说自己的妹妹终于醒过来了,就急匆匆带着则哥儿和妻子张莹然来到了临时王府。


  王府里的人都知道上阳的县令是上阳王的亲戚,便热络地领了他们进去。到了内院,就找了个丫鬟带他们进去到四夫人的院子里。


  下人通传之后,便让他们进去了。


  安解弘掀开门帘,正好看见自己的妹妹躺在大迎枕上。王爷坐在她面前,端着碗似乎在喂她吃东西,此时正拿了帕子,帮她擦拭嘴角。


  张莹然进来也见到了,颇有些尴尬,便轻声道:“见过王爷。”


  范朝晖从容地放下瓷碗,转身站起来,对两人点点头:“来了。坐吧。”


  则哥儿挣脱舅舅的手,跑到了安解语的床边,大声叫了一声“娘”便爬到床上,投进安解语的怀里。


  安解语抱着则哥儿,不断摩索,“比先长得好些了。”一语未终,已是泪如雨下。


  见到则哥儿,安解语先前有些萎靡的精神,方又振作了几分。


  张莹然赶紧过去,坐到安解语身边,低声安慰起来。


  范朝晖便对安解弘道:“让她们说说话。我们出去外院坐坐。有些事情,要你帮着拿个主意。”


  安解弘有些犹豫:他等了一个多月,都未能与妹妹说上一句话。此时怎么甘心马上就走?


  范朝晖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以后说话的时候多得是。如今这事也是同四弟妹有关。你是她哥哥,帮她拿个主意也不为过。”


  安解弘这才释然,便对范朝晖道:“既如此,王爷先请。”


  两人便到了外院叙话。


  范朝晖就将当日在无涯子小院里的情形告知了安解弘,又道:“我到的时候,四弟妹已是重伤昏迷。之后又一直昏睡不醒,也难做决断。如今她醒了,又缺人服侍。我想着,秦妈妈是你们家带过来的,又是四弟妹的乳娘,你觉得让她先过来服侍四弟妹,是否妥当?”


  安解弘沉思良久,道:“别人我不敢说。秦妈妈应该不会有害人之心。”言毕,又正色道:“王爷既这样说,我也有话要说。”


  正文356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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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将养 中


  古代言情


  范朝晖听了安解弘前面的话,先放了心,马上传话下去,让人将秦妈妈带到四夫人的院子里,贴身服侍四夫人。又问他:“还有何事,但说无防。”


  安解弘见范朝晖如今做了王爷,对四房还是照顾有加,颇有些感动,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便站起来对范朝晖作了个揖,诚恳道:“王爷,我也不跟您客套。我妹妹如今是孀居之人,重伤初愈,又带着孩子,我实在很担心她。看您现在贵人事忙,又要分心照顾内院,就想为王爷分担一下,将妹妹和外甥接到我家去将养着。”


  “你是怪我怠慢了四弟妹?”范朝晖脸色肃然。


  安解弘赶紧道:“不敢。王爷如今刚刚裂土为疆,有多少大事等着王爷去处置。可为了我妹妹的伤势,已经耽误了王爷一个多月的功夫。”——自流云朝覆灭,天下三分以后,上阳王虽占了最大的地盘,却只是让底下人去打理,重要的事务,皆搁置案头。大部分时候,都和无涯子在内院救治范家重伤的四夫人。王爷的手下人,已经颇有微辞了。


  范朝晖虽知自己近来将公事都拖延了下来,可事有轻重缓急,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就不悦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认为我照应不到四弟妹和则哥儿。可是你要知道,四弟妹已是我们范家人,则哥儿也是我们范家唯一的嫡子。四弟不在了,四弟妹却要带着孩子回娘家住着。——我范朝晖是那种凉薄之人吗?”


  安解弘见范朝晖误会了,连忙澄清道:“王爷多虑了。您这里并没有旁的女眷,我妹妹又还是在病中,接到我那里,有她大嫂帮着照应,更是方便些。等我妹妹养好了伤,自是会回到范家。”


  范朝晖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安解弘所言有理。先前安氏情势危殆,需要无涯子和自己一起看护,才能渡过难关。现在终于醒了过来,不再有性命之忧,剩下的,不过是好好将养。而且自己府里的下人都是新招的,不若以前范家的家生子用着顺手,也是要好好整顿一下了。便对安解弘拱手道:“是我想左了。你说得极是有理,不过也得问问四弟妹的意思。若她也愿意去你府里小住一阵子,我就让人给她收拾东西。”


  安解弘大喜,谢过了王爷。两人又议了一阵子江北一带的民政。说话间,便有下人过来回禀,说是晚饭好了,要不要传。


  范朝晖便吩咐道:“摆在四夫人屋里的外间。”


  两人便说着话,又回到了内院。


  此时安解语已是在张莹然和秦妈帮助下,去净房洗了个澡。


  净房里热气蒸腾,安解语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红晕。


  安解弘和范朝晖进来,见安解语已经换了身衣服,正歪在内室的榻上。则哥儿腻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着话。安解语耐心地听着,不时也小声回应他。则哥儿兴奋的小脸通红,说得越发快了。


  范朝晖便过来问道:“则哥儿,和大伯父一起去吃晚饭吧。”


  则哥儿转身,只欢呼一声,扑到范朝晖怀里。


  安解语歉意地坐起身,对范朝晖道:“王爷太惯着则哥儿了。”又对则哥儿道:“你赖在大伯父身上做什么。还不赶紧下来。”


  则哥儿的小脸垮下来,转过头,抱着范朝晖的脖子不松手。


  范朝晖拍了拍则哥儿的后背,不以为意道:“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又看见秦妈妈站在一旁,容颜有些委顿,便吩咐道:“早上我嘱咐厨房里的人炖了山鸡鲍鱼玉米汤,正是补气血的。秦妈妈去看看厨房做好了没有,若好了,便端过来,服侍四夫人喝了。”


  秦妈妈赶紧应了,转身去了厨房。


  这边范朝晖和安解弘带着则哥儿在外间吃晚饭。


  下人在四夫人的里屋摆了一桌酒菜,让四夫人的娘家大嫂在里间用饭。秦妈妈又将山鸡鲍鱼玉米汤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地给四夫人喂食起来。


  吃完晚饭,安解弘便过来和妹妹说了会话,见妹妹已经又有些疲倦了,便长话短说,问道:“王爷这里人多事杂,妹妹要不要到大哥那里先住一阵子?——等王爷的府邸正式建好了,再回来也不迟。则哥儿在我们那里也是熟惯了的。”


  张莹然也道:“妹妹重伤初愈,需要好好补一补。王爷这里自然没得说,照应得也是无微不至。可我是你的大嫂,也应该为你尽一份心。”说着,又站起来,对范朝晖福了一福,道:“还望王爷成全我们做大哥大嫂的一片心。”


  范朝晖微微点头,对安解语道:“四弟妹不必想得太多。你想去哪里住,就去哪里住。自己安好最重要。”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大家的则哥儿,道:“不说旁人,就算看在则哥儿份上,你也要养好身体。则哥儿还小,正是需要娘亲在身边照应的时候。”


  安解语见大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要还悲悲戚戚,一幅要死不活的死样子,就是矫情过头了。且范朝风已是不在了,只留下则哥儿这个唯一的根苗,自己又死里逃生,再次活了过来。若还是如以往一样跋扈妄为,顾头不顾尾,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可怎么对得起这些真心关爱自己的人?——再说,也没人再能无怨无悔地帮自己收拾烂摊子了。范朝风活着的时候,自己将他的关爱和照顾当作理所当然,接受的心安理得。却是直到他去了,自己才知道,原来没有人,能毫无付出的享用别人的爱意和眷宠。就算有人肯,老天爷也不肯。现在,是自己为他做些事情,以完此债的时候了。


  想到此,安解语便点点头,道:“王爷、大哥和大嫂都是为了我和则哥儿好。我要是这都不知道,也枉费了大家的一片心。王爷公务繁忙,我在这里,已是给王爷添了诸多不便。若是王爷不见怪,我确实想去我娘家大哥大嫂那里住一阵子。”


  范朝晖颔首,欣然道:“如此甚好。今日太晚,过几日等处置了那些跟着你的下人,你就跟着你大哥大嫂过去住一阵子。”又转头对安解弘道:“你的县衙屋舍太小。离我们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所大宅院,一会儿走的时候,我让管事带你过去取钥匙。你们就先搬过去住着吧。——等上阳知府的衙门修缮好了,你再带着家眷住进去。”这却是要给安解弘升官了。


  安解弘经历一番波折,已是将这升官发财之事看得淡了些,只要一家人在一处和和气气就好,便也只拱手谢了王爷的提拔,告辞先回去了。只等过几日在新宅安置好了,再来接妹妹过去。


  这边呼拉儿国王都的长公主府里,近日来也是愁云惨雾。


  伊莲如今公主府和田庄里两头跑,哪里都离不了。


  一个多月前,呼拉儿国的兵士在流云朝大败而归,伤了不少元气。国内王室里又有人趁机作乱,要将大王拉下马来。好在乌扎等人及时赶回,帮助大王稳定了局势。


  公主起先将范朝风藏在公主府里,后来见势不妙,便偷偷转移到了城外的田庄上。这个庄子是公主娘亲的产业,公主思念娘亲的时候,都会过来小住一阵子。大王被朝臣和王室的人搅得焦头烂额,一时也顾不上公主这里。倒是让范朝风两人的事,没有露了陷。公主府的人,也只知道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在府里养伤。伤好之后,便离开公主府了。只有伊莲和兰姆知道这两人是给藏到别处去了。


  自那日救了两人回来,许是伤势太重,两人的高热反反复复,一直昏睡不醒。直到一个多月前,算日子也是流云城破的那一天,一向沉睡不醒的范朝风忽然呼唤起“解语”这个名字,让本来都快放弃了的众人都又惊又喜。再过了数日,众人见范朝风的妻子先醒了过来,高热再也没有复发过,便都放了心。


  伊莲也曾偷偷问过公主,“解语”是谁?

  公主猜,大概是范朝风妻子的闺名。


  庄穆醒来,听公主问起,并未承认,也未反对,只是沉默。


  又过了几日,范朝风也醒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帐顶,了无声息。


  伊莲进来见到范朝风终于醒了,也很高兴,欢快道:“公子醒了。你的夫人几日前也醒了,此时正在外间用饭。我去告诉你夫人去。”说完,转身便走。


  范朝风浑身一震:解语怎么会在这里?便往床边摸索着,要穿衣服下床。


  庄穆听说范朝风醒了,也是一喜,赶紧跟了伊莲进来。便看见范朝风两手在床边乱挥,不知在做什么。便上前道:“四爷要什么?”


  范朝风听见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是谁,便转过头望向声音的来处,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解语可在此处?”


  庄穆见范朝风认不出自己,有些奇怪,便走过去,坐到他的床边上,轻声道:“我是庄穆。——慕容媚庄。四爷不记得了吗?”


  范朝风更是皱眉,眼睛看着前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庄穆见范朝风眼睛发直,只能听音辨人的感觉,有些慌张,就用手在范朝风面前晃了晃,紧张地问道:“四爷,看这边。”


  范朝风果然顺着声音转过了头,全然不顾自己面前晃动的手掌。


  庄穆缩回了手,捂住了嘴,无声地哭泣起来:四爷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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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某人看了俺的文,无语望天:“你还可不可以再狗血一些?”


  俺坚定地回答:“当然可以。你现在看到的,已经是俺增删数次,不那么狗血的版本。”


  俺是不是应该结文后,将那些没有发出来的桥段汇集起来,发在公众版——名曰《烟水寒——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之无偿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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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将养 下


  古代言情


  伊莲本来一片欢喜,要看夫妻重逢的好戏。谁知却是事与愿违。


  见那女子坐在范公子床边低声哭泣,伊莲也发现不对劲,赶紧出去让人将相熟的大夫请过来。


  大夫来后,给范朝风仔细诊治了一番,又翻看范朝风的眼裣看了看,疑惑道:“眼睛应该无事。怎么会看不见呢?”


  便又细问庄穆,这公子当初到底是如何伤到的。


  庄穆也不是很清楚。她冲进火场的时候,起初没有见到范朝风的人影。后来听见里屋有一声轰响,才冲进去,结果看见范朝风趴在地上,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地道一样的洞敞开着。一根燃烧着的木头搁在他身上,正在他背上熊熊燃烧着。庄穆当时顾不得大火,急忙冲过去,将那木头踢开,谁知火势太大,将自己的头脸和手脚都燎伤了。后来自己抱了范朝风,跳入地道,未留心自己后背也被烧着了,却是在地道里连滚带爬,才扑熄了火。再后来,自己的力气用竭,累晕在出庄的小溪旁。许是天可怜见,让他们被路过的贵人给救了。


  那大夫听了庄穆的话,沉思半晌道:“许是那木头砸到了公子的头部,影响到了他的眼睛。这却是难治,只能看天意了。”


  范朝风静静地听着那大夫的话,也不言语,只是紧紧地攥紧了拳头。


  将大夫送走之后,伊莲又让人去给公主送信。


  丽萨公主听说范朝风醒了,匆匆赶来,却发现原来范朝风的眼睛瞎了。不由感慨万分,又劝慰道:“范公子不必心急。你的妻子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跳入火场去救你,想必也不会计较你的眼睛不方便。”


  范朝风冷冷道:“她不是我妻子。”


  丽萨公主惊讶。——不是妻子,却能为了一个男人博命,难道是情妇?又想到流云朝的习俗和呼拉儿国不同,便马上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原来呼拉儿国里,从大王到臣民,家里都只能有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虽然也有人在外跟旁的女人,可偷归偷,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呼拉儿国的姑娘们,大部分都难以接受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做人情妇的,在呼拉儿国里,是很下溅的行为,一般正常人都极为不齿。


  不象流云朝里,和呼拉儿国的习俗完全不同。一个男人,可以明晃晃地在家里同时圈养很多个女人。——即使正妻只有一个,可据说“小妾”这种东西却是不少。


  丽萨公主想到这里,顿时两眼放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妾”?便围了庄穆打转,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庄穆被丽萨公主看得发毛,又不知对方身份,不敢造次。只是忍着难受,拼命挤出一个笑来。


  丽萨公主围观了庄穆半日,又附在伊莲耳边,耳语了几句。伊莲也两眼放光,围着庄穆前前后后看起来。


  庄穆更是难受,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贵人可是有事要问在下?”


  因为范朝风和庄穆之前在公主府里都晕迷着,转到田庄之后,这里下人少,丽萨公主和伊莲又将他们养伤的地方看得严,以至刚醒过来不久的庄穆和范朝风都还不知道公主的真正身份,只知道她们大概不是普通百姓。


  丽萨公主听庄穆如此说话,便好奇地问道:“你可是范公子的小妾?”


  庄穆脸上一白,偷眼往范朝风那边看了一眼。


  范朝风接口道:“这位姑娘慎言。请勿张冠李戴,也勿要折辱庄姑娘。庄姑娘宽厚仁德,胸怀大义,救人于水火之中,实是范某人的恩人。请这位姑娘勿要胡乱猜测,坏了庄姑娘的名节。”


  又转头朝向庄穆说话的方向,朗声道:“庄姑娘的救命之恩,范某人没齿难忘。只是我们男女有别,这等大恩,也只有等范某人回了家,告知内子,内子自当重谢庄姑娘。还望庄姑娘耐心等待,莫要着急。”却是在警告庄穆勿要挟恩以报,往自己身上贴。


  庄穆听了这话,不由心灰意冷。自己为了这个男人,连命都不要,身份地位没有了,容貌名节也没有了,却还是难以打动他的铁石心肠。便转过头,伏到一边的桌上,只任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丽萨公主听了范朝风的话,眼珠一转,就叹息道:“范公子其实也不必为难。虽然说男子不能同妻子以外的女子勾三搭四,可若是妻子不在了,男子另娶,也无可厚非。这位庄姑娘对公子情深义重,就算公子的妻子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范朝风听了这位姑娘的话,大惊失色,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仓促间看不见前面的情形,便从床上摔了下来。


  那边低头饮泣的庄穆顾不得擦拭自己的眼泪,只赶紧跑过去,扶起了范朝风。


  范朝风手伸向前方,急切地问道:“姑娘可否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妻子不在了?”说着,脸上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做不得伪。


  丽萨公主更是叹息,深深看了一眼正扶着范朝风的庄姑娘,惋惜道:“你们在这里养伤的日子里,流云朝已是覆灭了。范公子你的大哥终是称了王,但却是以满门老小的性命换来的。我看范公子你义薄云天,胸怀坦荡,断然不是你哥哥范朝晖的对手。——还是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七想八想了。”又笑眯眯道:“庄姑娘对你情深义重,你要不好意思,我来帮你们保这个大媒,做成一段姻缘如何?”


  范朝风听了这话,更是着急,觉得这女人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完全抓不住重点。就深深吸了几口气,放平了声音,再次问道:“姑娘说笑了。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如同玩笑一般?且范某已有妻室,怎能停妻再娶?况且姑娘从何得知,我大哥的王位是用范家满门的性命换来的?”


  丽萨公主却是语塞:要不要告诉范朝风,自己是他敌对国家的公主呢?


  伊莲却管不了那么多,就在一旁撇嘴道:“这里是呼拉儿国的王都。我们的人从你们流云朝的京城回来,说是范家的镇国公府,早就被流云朝的皇帝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未留。”


  听了这话,范朝风反而冷静下来。他深信大哥,绝对不会将荣华富贵,置于自己家人的性命之上。且之前大哥就同自己商议过,要将范家人撤回到朝阳山去。现在听说皇帝烧了镇国公府,大概是因为范家的人早就撤走了,所以皇帝才恼羞成怒,放火烧放房子,以泄心头之恨。想到此,范朝风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又听说此地乃是呼拉儿国的王都,便知自己有可能落入了敌手,范朝风就轻轻在扶着自己的庄穆手上按了一下。庄穆会意,低垂了头,嘴角微翘。先前被伤透了的心,忍不住又有一丝雀跃,有一种和心上人共享一个秘密的喜悦。


  范朝风不知庄穆如何作想,只费了番功夫,向那女子套话。渐渐得知了流云朝覆灭的情形,原来是夷人入侵流云城引发,自己的大哥和谢家、韩家推波助澜的结果。


  丽萨公主待了一会儿,慢慢发现都是自己和伊莲在说话,对面两人只在留神倾听,觉得有些无趣,便道:“今儿晚了,你们先歇息吧。我过几天再来瞧你们。”说着,伊莲就将丽萨公主送了出去。


  伊莲见丽萨公主情绪有些低落,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咱们要将他们藏到什么时候?”


  丽萨公主长叹一声,道:“先前只是想做一次好人,救他们一把。又想着王兄若能将那流云朝的皇帝捉了来,范家兄弟就不足为患。谁知王兄居然在流云朝大败而归,我们也得好好想想,如何处置他们二人。——若是范朝风眼睛无事,我们将他献于王兄,恐怕还能有一番作为。可现在,他也只比个废人强些,倒是难处。说不得,先让他们在这里养着吧。”又叮嘱伊莲道:“让他们改了姓名,以后身子大好了,也可以出来走动走动。这里地方偏僻,不会和王兄那边的人照面。”


  伊莲应了,回去便和范朝风两人交待清楚。


  范朝风就道:“以后你就叫我‘安公子’吧。”


  伊莲点头,又看向庄穆。


  庄穆没精打采道:“那以后,我就是‘穆姑娘’了。”


  伊莲笑着道:“安公子,穆姑娘。听起来就是天生一对。”说着,便下去叫人过来服侍他们洗漱。


  范朝风不过一晒,也不将那小侍女的话放在心上。


  庄穆听了,却是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特别是见范朝风居然用了他妻子的姓氏做自称,心里更是酸溜溜的。只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好歹自己和范朝风朝夕相处,只要用足了水磨功夫,说不定他就能将对妻子的心移到自己身上。且他的妻子还在不在人世,都是两说。自己本来最担心容貌毁了,范朝风醒过来会疏远自己。谁知天从人愿,他的眼睛居然看不见了想来现在对他来说,女人是天姿国色,还是貌若无盐,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那颗待他的心,是否能将心换心

  而在上阳城里的临时王府里,安解语正斜躺在暖阁里的红木雕花软榻上,身上盖着紫红狐狸皮拼接而成的薄毯。此时虽近深秋,还不是很冷。只是安解语重伤失血,刚刚脱离了危险,仍是畏寒。以前范朝风给安解语置办的皮毛衣物,都或者被大夫人带走,或者在镇国公府被人一把火烧了。在这临时王府里,本没有这般精巧的物事。还是秦妈妈专程跟王爷说了,王爷亲自去置办回来的。


  安解语手里无意识地抚摩着毯子内里柔软光滑的皮毛,静静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两人:阿蓝和秋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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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 端倪


  古代言情


  阿蓝在四夫人面前低垂着头,哭得很伤心。


  她当年初进府就被挑给四夫人做丫鬟,不久升了二等。四夫人以前的大丫鬟听雨走了之后,她很快就升作了一等。在一众当初一起进府的丫鬟里面,绝对是升得最快的。人都说四夫人骄纵任性难伺候,可跟她接触多的下人都知道,四夫人比别的主子好伺候多了。她们在四房做丫鬟,只要不觊觎男主子,也不对四房的嫡子使坏,四夫人就绝对不会为难她们。就算平时有些偷懒疏忽的地方,四夫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从来不挑她们的错。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在四夫人身边好好当差,等自己到了年龄,四夫人自会帮自己在外院挑一个管事嫁了,既是正头娘子,又还可以回到四夫人身边继续做管事妈妈。实在是可进可退,前路不愁的好差事。


  谁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安解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个跪在地上的丫鬟。


  那日,就是这两个丫鬟,和她一起躲在暗室。她本以为大家都逃不了死路一条,只想死的不那么难看。不要跟很多人挤在一起,最后被烧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则哥儿都找不到自己娘亲的骨灰去祭奠。便放弃了跟秦妈妈她们待在一起,而是选了跟阿蓝和秋荣在一处等死。在那个不太大的暗室里,她又主动离她们两人远远的,就怕跟别人死在一处,以后难以分辨。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上天本来打算给她一条生路,却让她自己七挑八拣的坏了事,差点就再死一次。


  秋荣跪在地上,没有象阿蓝一样哭得一抽一抽的。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谁先动容,谁就先输了。只低垂着头,盯着对面脚踏上那双鞋尖镶有珍珠的粉紫绣鞋发呆。这双绣鞋她以前在四夫人的衣箱里从未见过,大概是到了王府之后,王爷让人置办的。秋荣便抿了抿唇,更加小心谨慎。


  安解语冷眼旁观了两个丫鬟半日,终于开口道:“秋荣,你先出去。站到院门口,哪里都不许去。”又叫了秦妈妈,让她去院门口看着秋荣。


  秋荣仍是低垂着头起身,给四夫人行了礼,便被秦妈妈带出去了。


  等秋荣走远了,安解语才和颜悦色对阿蓝问道:“阿蓝,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蓝抽抽噎噎地止了哭,抬头看着四夫人道:“奴婢真是不知。那日在暗室里,奴婢只是躲在墙脚,吓得六神无主。实在不知道夫人到底是何时出去的。”


  安解语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感慨自己没有看错人。就算是在这种“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活下来”的情况下,阿蓝也没有去捏造事实,陷害别人。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坦坦荡荡,很对自己的性子。


  阿蓝等了半天,见四夫人还是不说话,便更害怕了,怯怯地抬头看向四夫人,小声问道:“夫人,您的伤好些了吗?”


  那日她们在暗室先是听见轰响,又听见夷人的大笑声,接着听见外面的大门被马蹄踹开的声音,然后又听见长鞭尽甩,抽在空中的呼啸声,最后听见了国公爷的一声大喊。她们躲在暗室的人当时如获救星,赶紧开了暗室的门冲出来。结果却是看见屋子四周满是夷人的断肢残腿,到处鲜血淋漓,而国公爷立在屋子中央,横抱着浑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支箭的四夫人。看见她们冲出来,国公爷那时的脸色好可怕,狠厉的眼神向她们一一扫过。阿蓝当时被国公爷的眼锋扫到,腿脚一软,便跪在地上。一想到当时的情景,阿蓝现在依然觉得不寒而栗。


  安解语见阿蓝问起自己的伤势,只点点头,道:“性命是无碍了。不过要想复原,还得好好养养。”


  阿蓝见四夫人肯搭话,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想了想,就对夫人磕了个头,道:“夫人此次重伤,都是奴婢们照顾不周的缘故。奴婢有错,还望夫人重罚。只求夫人别将奴婢赶出府去。”


  安解语本来就不信是阿蓝做的。现在阿蓝一番言辞,更是确信自己所料不错。便让阿蓝起了身,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正好出去收拾一下。


  阿蓝出去,又带了话给秦妈妈,要将秋荣叫进来。


  秦妈妈转身要出去,安解语却叫住了她:“妈妈留一会儿吧。”秦妈妈会意,便站到了四夫人身边。


  秋荣屈膝跪下,依然默不做声。


  安解语便不再和她打哑谜,直截了当问道;“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荣低垂着头,毫无反应,似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依然不说话。


  安解语冷哼一声道:“你不说话,那我就猜一猜。”便起身坐了起来。秦妈妈赶紧将那毯子理好,盖在夫人腿上。


  安解语端坐在软榻上,正色对地下跪着的秋荣说道:“你不想我活着,大约是为了则哥儿。”


  秋荣浑身一震,微微有些动容。


  安解语仔细盯着秋荣的一举一动,知道自己所说的,大概八九不离十,便又接着道:“只是你想得有些过了。就算我死了,我的儿子也有太夫人照应,还有他的大伯父、大伯母。——你一个未嫁人的姑娘,连乳娘都做不上,如何能一直将则哥儿握在手里?”


  秋荣听了,脸色颇有些古怪,只抬头看了四夫人一眼。


  安解语觉得有些不对,又想不出为什么,便不再说话,只看着秋荣。


  秦妈妈见四夫人说了半天,秋荣都不回话,便斥道:“秋荣,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夫人问话,你如何不答?”


  秋荣磕了个头,对四夫人道:“奴婢有话要说,还请夫人摒退了左右,让奴婢单独跟夫人说话。”


  秦妈妈生气。这屋里的下人,除了秋荣,便只有自己。秋荣到了这种地步了,还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便上前一步,指着秋荣骂道:“见夫人和气,你们这些小蹄子就都一个个蹬鼻子上脸,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还敢害主子,我看你们都是不想活了。”


  秋荣倔强地看着四夫人,并不理会秦妈责骂,只回道:“奴婢这话,只对夫人说。夫人要是不放心,可以将奴婢绑起来,再说话。”


  安解语看着她,心里还真是有些不放心。那日在暗室里被人从背后袭击,让她醒来后,便总是担心背后有人,已是有了心理阴影。安解语情知,若是不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自己一辈子都会活在惴惴不安中。于是安解语便对秦妈妈道:“既如此,妈妈就叫人拿根绳子进来,绑了她吧。”


  秦妈妈领命,便在门口唤了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过来,让她去找根绳子过来。


  那小丫鬟甚是机灵,便赶忙跑到外院,找到管事,说是四夫人院子里要能绑人的绳子。


  那管事不敢怠慢,赶紧到刑房找了根绳子,给那小丫鬟送过去。又去王爷的书房,将此事报与了王爷。


  范朝晖正在书房跟幕僚理事,此时也刚刚处理完几天的积压。听到管事回报,范朝晖情知是安解语在审那日暗室之事,看来是有了头绪了。只是以前在范府处置下人,直接找自己房里的掌刑嬷嬷就是。现在这个王府里,百废待兴,却是处置个下人也要兴师动众,惊到外院的管事。


  想到此,范朝晖担心安解语震不住那些人,便动身回了内院。


  那小丫鬟拿了绳子,先一路小跑回了四夫人的院子。


  秦妈妈接过绳子,将秋荣的两手绑在身上,又紧紧拽了两下,方才放手出去。


  秋荣依然跪下,等秦妈妈出去,将屋门掩上之后,才对四夫人道:“夫人说得没错。秋荣此举,的确是为了则哥儿。”


  安解语挑了挑眉,等着听她继续往下说。


  秋荣便心一横,豁出去了,接着道:“奴婢以下犯上,确实罪该万死。可夫人要是活着,对则哥儿以后更是一种耻辱。夫人若是真为了则哥儿着想,便应该自寻了断才是。”


  安解语实在未料到听到这等匪夷所思的话,双手气得发抖,颤声问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是则哥儿的亲生母亲,有何耻辱可言?”


  秋荣盯着四夫人仔细打量,见她红晕满脸,虽是盛怒,却依然眼波流转,动人之处难以言传。一时心里不由又妒又恨,觉得这个四夫人实在是命大,这样都整不死她。大夫人那里,已经等不及了。若自己不再动手,以后便是一场空,只是配小厮的命。可叹自己只差一步,便能将她的孩子和男人都拢在手心里,实在是不甘心自己功亏一篑。想到那个自己从十岁开始就暗暗欢喜的男人,恐怕这以后,自己永无机会能做他的枕边人,便下了狠心,要这四夫人和那个男人之间打下钉子。——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安解语见秋荣盯着自己不说话,更是恼怒,声音不由提高了些:“你说不说?是不是要大刑伺候你才肯说实话?”


  秋荣便咯咯笑道:“夫人心虚了?胆怯了?不再裝前事尽忘了?”


  安解语此时倒冷静下来,心知应该是这身体原主的麻烦事,便也不动怒了,头脑也清醒过来,只冷冷地看着秋荣,一语就戳穿了她的虚张声势:“你也别大义凛然、言之凿凿了。什么为了则哥儿?——别让我抽你你这种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有一个目的。不过是为了爬上男主子的床而已。也敢拿我的孩子做幌子”说着,安解语又冷笑道:“四爷已是不在了。你还争什么争?——怪我瞎了眼,还以为你是个好的。”


  秋荣见四夫人似乎知道了她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心里一慌,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也就你拿四爷当个宝。——他算什么?给别人提鞋都不配。”


  安解语见秋荣辱及范朝风,怒不可遏,起身扇了她一个耳光,斥道:“这就是你要单独跟我说的话?——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给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机会。”


  秋荣见四夫人不上套,只好把话说白了,便诡异地问道:“夫人怎么不想想,四爷到底是怎么没的?夫人怎么不再想想,王爷为何对夫人格外厚待,比对自己的妻妾还要用心呢?”


  安解语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怦怦直跳。正要开口,屋门突然打开,范朝晖铁青着脸进来,只一掌就将秋荣打晕了过去。


  安解语被吓了一大跳,一时心神激荡,胸口的旧伤发作,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范朝晖赶紧坐过去,扶住了安解语,一手抵在她后背,慢慢用内息帮她调理心脉。


  安解语闭上眼,喘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胸口不再揪痛。睁开眼,却看见王爷定定地看着自己,一脸关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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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泾渭

  古代言情


  秋荣的话言犹在耳,安解语不由深深看了范朝晖一眼。


  范朝晖见安解语神情异样,不知是不是受了刚才秋荣言语的影响。想到当年的情形,范朝晖不愿让她忆起过去的往事,让她再痛不欲生一次。便只扶着安解语坐到软榻上,就默默收回了扶着她肩膀的手,又走到了离她远一些的地方,方才开口问道:“四弟妹可觉得好些?今日的汤药都吃过了吗?心口可还痛?”


  软榻上的紫狐皮毯子触手生温。安解语抓着那毯子,心里的惊涛骇浪才慢慢平息了下来。——秋荣刚才说的话,实在太过隐晦。安解语还未来得及问清楚,王爷便闯了进来,一掌打晕了秋荣。


  此时安解语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要不要等秋荣醒了之后,再细问问。一时又觉得她居心叵测: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另有目的,若是真的追着她问,岂不是正中她下怀?便觉得实在不该花太多心思在这种人身上。可王爷为何又要打晕她?

  正犹豫不决间,听见了王爷问起自己的伤势,安解语便仰头笑了笑,回道:“多谢王爷关心。伤口倒是不痛了。只是说话行动多了,还是有些累。以后去了我大哥家,好好休养便是了。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不用将心思用在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四爷已经不在了,我这辈子也没有别的指望,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将则哥儿好好扶养长大,别堕了他爹爹的名声。”


  范朝晖见安解语脸色犹豫,知道秋荣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凝神想了想,便欲宽她的心,耐心解释道:“四弟如今不在了,这府里的下人便狗眼看人低也是有的。我和四弟自小亲厚,断不会让别人欺侮你们母子,所以平日里对你们母子照顾得多些。我知道有人会借机生事,说些不入耳的闲话。可若是你听了那些话,便远了真正关心你们的人,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再则,你和则哥儿俱是范家的正经主子,在这王府里,还没人能越得过你们去。你去你母亲家大哥那里小住一阵子,散散心。等身子养好了,再回来也不迟。我这里,总是给你们母子留着地儿。——你是我的弟妹,则哥儿是我的嫡亲侄子,这一点,没人能改变。”


  安解语听了王爷的话,心里释然了一些。——王爷说得也在理。他们母子现在住在王府里,说得好听点,还是正经主子。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孤儿寡母,寄人篱下。若是王爷不对他们另眼相看,那些下人跟红顶白,欺上瞒下的事儿还少吗?到时候别说自己觉得憋屈,就连则哥儿也会被人挤兑忽视,那自己就真是万死也莫辞了。


  想到身正不怕影子斜,安解语便定了定心,冲范朝晖点了点头,正色道:“王爷说得乃是正理。则哥儿是范家正经的主子,可不能被人小看了去。我们母子在范家,如今除了太夫人和王爷,也无人可以依靠。我们不求王爷另眼相看,到了比自己家人还重的地步,只求王爷在我们有委屈的时候,帮我们说句公道话就是了。”


  范朝晖在衣袖里蹭了蹭手掌心渗出的汗,暗暗舒了一口气,便整肃了精神,安慰道:“四弟妹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绝对没人能欺侮你们母子。”想了想,又觉得安解语老是指望别人来帮她,也似不大好。四弟在世的时候,将她护得太好了。现在四弟不在了,自己以后也会经常出去征战,不会天天守在内院。若是她不能自己立起来,以后更有苦头吃。便对安解语劝道:“不过四弟妹也要记着,你是我们范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且如今来说,这府里还没有能大得过你们母子的主子。说话行事,不用顾虑太多。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谁要说个不字,让他们只管来找我要说法。”


  安解语见王爷这么给面子,越发苦笑了起来。——王爷是一片好心,力求给他们孤儿寡母最好的照应。可她要是真信了王爷的话,将王爷的内院管得跟自己家一样,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只是王爷这么说,到底让安解语还是放下心来,心情也是好了些。


  范朝晖见安解语面色不再沉郁了,知道她是想开了,便也高兴起来。——他就喜欢这样的性子,喜怒皆形于色,极是爽朗明丽。不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让人费劲地猜来猜去。又不似那些妾室姨娘,见了男人便粘粘乎乎的,成天指着男人要东要西,一幅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就极是遗憾:这辈子,自己是和她无缘了。


  为了免得两个人相对尴尬,范朝晖又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地上晕过去的秋荣,问道:“秋荣以奴害主,四弟妹想如何处置她?”


  安解语这才又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秋荣,却是有些头疼。——秋荣是害了她,罪不可恕。可秋荣也是太夫人指给则哥儿的管事丫鬟,这处置秋荣,是否要知会太夫人一声,再行发落呢?

  安解语不是很懂这些,便将自己的疑虑问了出来。


  范朝晖觉得安解语想得还是有些道理,便又给她解释起来:“秋荣虽然以前是太夫人的丫鬟,可自打给了则哥儿,就是你们四房的丫鬟。虽说长者赐,不同一般。可再有体面,也越不过主子。你是四房的主母,处置个犯了错的丫鬟是名正言顺,不必去请示娘。不过若觉得有必要,也可以处置她以后,给娘去封信,告知娘一下。便是全了礼了。”


  安解语点头:“那就按王爷说得办吧。”


  两人说话间,便决定了秋荣的命运。


  安解语也不再罗嗦,就叫了秦妈妈进来,吩咐她找人将秋荣抬到外院的刑房关起来,等王爷找人处置。


  秦妈妈领命而去。


  范朝晖见这事终于解决了,也放了心,便叮嘱了几句前来收拾东西的丫鬟们,要好生伺候四夫人。安解语留神看去,先前那个行事颇有主子气派的丫鬟已是不见了,便暗暗点头:王爷这样的人,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是到了极致。以后自己母子俩在王府里,应该不会比以前在镇国公府差到哪里去。


  没过几日,安解语的大哥安解弘那边,已经在王爷赏的宅院里安置好,便亲自带了人过来接妹妹和外甥过去小住一段日子。


  安解语和则哥儿坐了八人抬的轿子,又带了秦妈妈、阿蓝、周妈妈和四个掌刑嬷嬷,一起去了自己娘家大哥安解弘的新府上。王爷又另指派了一个管事,四个小厮,也跟着他们一道过去了。另外四个掌刑嬷嬷,便留在王府的小院里,帮四夫人看房子。


  到了安解弘的新府邸门口,安解语下了轿,她的娘家大嫂张莹然已是在门口等候多时。现在见人终于到了,赶紧过来扶了她。两人以前就要好,现在又是姑嫂亲戚,更是亲热。


  张莹然便带着安解语和则哥儿上了安府的小轿,几个小厮抬着进了大门。到了内院门口,又换了几个婆子抬着进去了。


  从王府到安府路程很近,只是轿子换来换去的,反而费神。


  等安解语一行终于在安府的清蘅院安置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张莹然心疼安解语重伤初愈,劳累不得,两人又有很多话要说,就连安解语的大哥安解弘,也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和妹妹叙叙别后离情。张莹然就做主,将晚饭摆到清蘅院的外屋。


  安解弘也不是外人,便带着则哥儿、纯哥儿过来,跟了大家一起吃饭。


  几人正要开吃,外面有人进来回话,说是上阳王范朝晖过来探访。


  安解弘赶紧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便领了范朝晖进来。


  几人便行了礼,都厮见过了。


  范朝晖见这里正摆晚饭,便笑道:“我可是来着了。今儿还没有用晚饭,解弘不会介意我在此叨扰一顿吧?”


  安解弘忙道:“岂敢岂敢”便让人添了碗筷过来,又对范朝晖歉意道:“粗茶淡饭,不知王爷吃不吃得惯。”


  张莹然便要带着安解语回避。


  范朝晖忙起身道:“大家都是亲戚。——若要如此生分,我以后就不来了。”


  安解弘见状,也示意张莹然坐下,微笑道:“王爷说的是,是我们拘泥了。这里坐的,都是至亲,大家相熟,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的。”


  安解语本就对这些虚礼不以为然,便坐到了张莹然身边,又指着桌上的菜道:“不知这些菜,合不合王爷的口味?”


  原来安解弘让张莹然置办的,都是清爽可口的鲜嫩小菜,却是为了安解语的口味。只是多了一盘白灼虾,给两个孩子沾酱吃。


  范朝晖便伸箸夹了焖得青绿的竹笋,道:“难得你们这里有这样嫩的笋子。”又对安解语笑道:“四弟妹,你大哥大嫂为了你和则哥儿,也是费了心的。你要喜欢吃这样的菜,以后我会让外院的人多预备一些时嫩鲜蔬给你们院子里的小厨房。只是蔬菜虽然可口,可是不养人。你还在病中,不能太过挑嘴。各样菜蔬、汤食,都要用一些才好。”


  安解语见王爷跟训孩子一样说自己,不由有些讪讪的。


  一旁的则哥儿却忽闪着大眼睛,突然问道:“娘亲,你也挑食吗?以后你不说则哥儿挑嘴吃,则哥儿也让大伯父不说你挑嘴吃,好不好?”


  安解语满面通红,便夹了只大虾塞到则哥儿嘴里,嗔道:“这还堵不上你的嘴?”


  则哥儿将虾细细嚼了,咽下去,又对着对面的纯哥儿做了个鬼脸。


  纯哥儿一直静静的,不若以前在范家四房跟则哥儿在一处时伶俐。这时见了则哥儿的鬼脸,纯哥儿也忍不住笑了。桌上的大人见到孩子天真无邪,也觉得心情舒畅,胃口都好了许多。


  安解语略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秦妈妈又端了养身的药膳汤过来,盯着安解语一滴不剩的都喝了。


  这边安解弘给王爷斟了杯酒,劝了一席,又感慨道:“我妹妹以前在家的时候,开春就想着这嫩笋吃。只是以前姨娘当家,我们两兄妹能如愿的时候少。”


  安解语言笑盈盈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嘴,并无半丝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之情。几个人说说笑笑,极是融洽。


  吃完晚饭,张莹然便陪着安解语去了内室喝茶。


  安解弘就陪着王爷在清蘅院的院子里四处看了看。


  范朝晖左右查看了一下,觉得安解弘的安排甚是得体,便放了心,对安解弘道:“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四弟妹和则哥儿,就要托你多照应了。”


  安解弘忙拱手道:“王爷放心,份内事。”


  范朝晖见诸事都妥当,便告辞离去。


  这边张莹然见安解语已是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也不再多说了。就让人给她准备热水,让她歇下。


  夜深了,安解弘在卧室里拿着本书看了一会儿,张莹然才进来准备歇息。


  安解弘便抱歉道:“今日累着你了。以后的日子,也都要麻烦你帮忙照应。”


  张莹然嗔道:“大爷说哪里话。且不说我和解语以前就要好,就说我现在是她的大嫂,则哥儿的舅妈,就不会放手不管。”


  安解弘搂了她上床,两人近日都累了,也不说话。过了好久,安解弘才轻轻问道:“莹然,你说王爷,到底是什么心思?”


  正文385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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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 参商 上


  古代言情


  张莹然听了安大爷的话,心里一动。


  有些事,可以意会,却不可言传。


  自己的小姑子,本是孀居之身,好在有个小子傍身,又有亲哥哥放在心坎里照应。便是一辈子养在娘家,日子也不用愁。本朝的寡妇改嫁的也不少,以自家小姑的品貌,以后再嫁入大户人家做正室,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小姑子所嫁的人家,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以范家如今的权势,比之旧朝的皇室也不遑多让。且现在范家唯一的嫡子便是自家小姑所出的则哥儿,以后说不定有更大的造化。——这种人家,寡妇改嫁的难度,比寻常人家,要大的多。


  今日王爷跟着过来探访,让安解弘不由想得多了。——当日自己的妹妹是如何阴差阳错,嫁给了范朝风,安解弘是最清楚的。他本以为,王爷对安解语看不上,所以才推给了自己的弟弟。现在看来,好象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若说只是格外照应自己的寡居弟妹,可也太“不避嫌隙”了;若说有了别的心思,更说不通。自己妹妹当年云英未嫁时,容颜更盛,自己主动请托,王爷都没有纳进房里。现在妹妹已是寡居之人,王爷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冒着被世人诟病的危险,行此大不讳之事?


  张莹然想了想,字斟句酌道:“依妾身看,王爷恐怕就是过来看看这里情况如何,担心委屈了则哥儿。毕竟则哥儿对范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安解弘这才觉得自己想偏了,便自嘲地笑了笑,对张莹然道:“看来我是操心这个妹妹成习惯了。什么都喜欢往不好的方向想。”又叹息道:“我妹妹还年轻,想到她以后要守一辈子寡,我就难受。”


  张莹然没有接话。


  第二日,安解语睡到中午才醒。昨天累着了,她反而睡得比平日里要沉。秦妈妈过来探了几次,见她呼吸沉稳,面色红润,不象是难受的样子,便让阿蓝在一旁看着,不要打扰夫人。


  则哥儿和纯哥儿又恢复了当日在范府的习惯,一大早便由周妈妈带着去后花园里晨练。


  安解弘先前知道周妈妈收了纯哥儿做徒弟,感激不尽,已是专程摆了香案,让纯哥儿正式行了拜师礼。


  这边张莹然一大早起来,让乳娘将自己的嫡长子抱过来逗弄了一会儿,便去正屋处理杂事。等到中午要摆饭的时候,才听下人回报说大姑奶奶醒了,便赶紧让人摆到清蘅院去,又让人告知了安解弘,一会儿去清蘅院吃午饭。


  等大家都过来的时候,安解语才刚刚梳洗完毕,正在桌边喝着一碗牛乳鸽子天麻汤,当作早饭。


  眼见午饭也摆好了,安解语便笑道:“这样吃下去,我非变肥婆不可。”


  安解弘不顾她的抗议,硬是给她盛了碗玉田胭脂米熬的粥,看着她全喝了,才心满意足道:“你太瘦了,容易生病。还是胖点好。”


  安解语只好拉了张莹然,故意道:“嫂子,你真是有福了。你的夫君喜欢胖妞儿,你怎么吃,你的夫君都不会嫌弃你。”


  张莹然便作势要撕她的嘴。几人在饭桌上都差点要闹起来,还是则哥儿看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皱眉道:“吃饭吃饭吵吵闹闹做什么。”一脸严肃的样子,居然有几分上阳王范朝晖不怒自威的样子。


  安解弘微微一愣。


  安解语倒没有意识到,只摸了摸则哥儿的头,笑骂道:“你小子反了。连娘亲、舅舅、舅妈都敢管。”


  则哥儿仰头冲着安解语谄媚地笑:“我是学大伯父的样子。——学得象吧?”又得意洋洋地扫了桌上人一眼,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安解弘摇头笑了,也不再闹,便跟着道:“则哥儿说得对。咱们吃饭。”


  几人便用了午饭。饭毕,几个丫鬟给三人上了茶。周妈妈又上来领了则哥儿和纯哥儿下去。


  安解弘好容易等到现在,便先关切地问了妹妹在王府的情形。


  安解语当然都拣好的说了,自是报喜不报忧。


  张莹然更是心细些,倒是听出王府现在的下人不是很得力。——当日范家撤出京城,带了大部分家生子下人一起回了祖籍。现在王府里的下人,都是现招的,难免良莠不齐。


  想了想,张莹然便问道:“妹妹,你可知道,你们范家大房和五房,什么时候会接过来?”


  安解语皱眉:她好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她与大夫人不和,可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次却不然,大夫人下药,将她们四房留在危在旦夕的京城,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谋杀。就算她人单力孤,不能将大夫人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绳之以法,可是要她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继续跟这种人同桌而食,对不起,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种人,咱惹不起,总躲得起。若是以后大夫人还要回来王府支持中馈,说不得,她安解语是一定要带着则哥儿离开王府的。


  尽管这话说来有些自欺欺人,安解语还是跟大哥大嫂坦言:范家里面,她和大夫人,没法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安解弘有些惊讶,想不到妹妹没有妻妾之间的矛盾,却有如此不可开解的妯娌之间的过节。


  张莹然便劝道:“大夫人好歹是王爷的正室,虽然还未册封,可人人都知道她是王爷的正妃。且她的嫡长女嫁给象州王世子做正室,大夫人虽然没有儿子,可这地位是板上钉钉,无人能撼动的。”


  安解语不屑地撇嘴道:“谁要动她的位置?——只是这个女人要置我们于死地。我要还跟她住在一起,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解弘听着这话不对,便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夫人如何要置你们于死地?你们死了,对她有何好处?”


  安解语耐了性子,对桌旁两个一脸惊诧的亲人解释道:“你们可知我这次在京城九死一生,是拜谁所赐?”


  安解弘只知道四房因故未能离京,以为是意外所致,并未想到旁的上面。现在听妹妹话中有话,便要问个究竟。


  待得知原来四房未能离京,是大夫人故意下药而为,安解弘恼得狠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的盘儿碟儿震的叮当响,恨声道:“居然对孤儿寡母也要赶尽杀绝,她真是欺人太甚”便又追问道:“你可跟王爷说过此事?”


  安解语摇摇头:“我未跟王爷说过。不过周妈妈告诉我,无涯子已是告知了王爷真相。”


  安解弘和张莹然对望了一眼,霎时明白了王爷为何绝口不提要将家眷从祖籍接来的事儿。


  这边安解语在自己大哥府上过得如鱼得水,大夫人程氏在朝阳山的好日子却是到头了。


  那日她让人给四房的主子下人下了翠微山出品的上好蒙汗药,将四房众人留在了府里。本来她是想用点别的药,将四房众人一了百了的。结果那翠微山的人甚是谨慎,将范家众人看得紧。只好退而求其次,用了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的蒙汗药。又想到只要自己一家都逃出了京城,剩下的范家人,不管是面对皇帝的怒火,还是夷人的破城,都只有死路一条。却比自己直接将她们药死要好些,好歹手里不用沾血。


  为了防备太夫人看出端倪,程氏又一不做,二不休,将太夫人也药倒了。反正一路上颠簸,太夫人一直睡着,也好受些。


  等过了流云河,快到了朝阳山的地界,太夫人才慢慢醒转过来。很快,太夫人便知道了四房众人未能跟着出城的事。当时太夫人大急,命让人赶快回京,却是被人告知,京城已经城破,夷人占了流云城了。


  太夫人哭了一夜,到第二日,眼睛就出了些问题,看东西有些模糊起来。好在范家离京的准备甚为充分,连大夫都带着两个应急。


  程氏便找了大夫过来给太夫人看眼疾。大夫看过之后,也别无他法,只道是年纪大了常得的病,要顺着老人家,不能让太夫人再流泪了。就随便用了些药。还是后来回到朝阳山,由翠微山的人帮忙医治,才好些。


  这边程氏听了大夫的话,便劝太夫人道:“事以至此,娘伤心也是无用。没有了四房,还有我们大房和五房,以及绘歆、绘懿姐妹俩。”又笑着对太夫人道:“可是要告诉娘一个好消息呢。绘歆进门两月就做了胎,可是给我们范家争气呢。”


  太夫人见程氏还笑得出来,只默默地看着她,又流泪道:“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要绝了老四一房?”


  程氏脸沉了下来。——这话太难听了。自己要真想绝了四房,能容他们活到现在?如今夷人破城,安氏和则哥儿若是逃不出去,也是他们命不好。如何能算到自己头上?


  太夫人见程氏仍无悔改之意,也没办法。如今一家人离家在外,自己没了人帮衬,只有回了朝阳山再做打算,便只叹息了一声:“你呀,一直就是如此。虽然别人有不对的地方,可你做事也太不留余地。伤阴骘啊。”


  程氏不爱听这话。这次从京城撤出来,她变着法子将太夫人的人都打发了,所带的,都是自己人。现在自己的夫君在远方大权在握,威震一方。自己的女儿又嫁得好,且怀了孕,很快也就会在谢家站住脚。这范家,很快就是她的天下了。太夫人就算还在,以后也只是个摆设了。程氏觉得自己嫁入范家这么多年,如今才算扬眉吐气。


  这里范家众人到了朝阳山,翠微山的掌门亲自来迎了太夫人上山。


  程氏虽是范家这一辈的宗妇,却从未来过这里的祖籍之地。等跟翠微山的人上了朝阳山的后山,才知道范家在这里一定经营许多年了。


  范家祖籍的庄子,建在一座大山的半山处。那处地方非常平坦,宽敞,又建有诸多亭台楼阁,大院小院,一进套一进。山里早间晨雾缭绕,各座房屋如在云雾中,飘飘若仙。


  守在此处的范家旁系的人也都过来和范家嫡系一一见礼,又带着他们去了早已打扫好的院子里歇息。


  范家人便在朝阳山的庭院里住下了。跟着范家大房和五房过来的下人,都分派了新活计。或者在内院服侍主子,或者去了外面的庄子负责菜蔬粮食,又分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小厮和翠微山的人配合,结成了小队,每日寻山。日子倒也过得悠游自在。跟着大房一同过来的然哥儿,如今也病入膏肓。程氏只觉得,日子从来就没有这么顺心过。


  不过程氏的悠闲日子没有过多久,太夫人就接到了大儿范朝晖的来信,说是四房已经救下了。则哥儿安然无恙,只是安氏受了重伤,不过也被无涯子救了回来,正在将养中。又隐晦提到程氏所为,让太夫人斟酌。


  太夫人这才放心,便将程氏叫过来,敲打她道:“馨岚,有件事要让你知晓。四房众人已经被老大救下了。”


  程氏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正文374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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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参商 中


  古代言情


  程氏满心惊惶。


  当日她接到范朝晖的秘信,说是夷人即将围城,而范家军,另有要务在身,不会回援京城。让她按照先前的计划,将范家人都带出京城,回祖籍地朝阳山,并且派了翠微山的人过来帮着护送。


  程氏这才觉得天赐良机,要一举铲除四房,便定下了瞒天过海、借刀杀人的计策。


  起先程氏盘算着,只要四房这次全没了,大家就算疑心那日的情形,最多也只能说她一时疏忽,办事不力而已,没人会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后来在路上大家意识到四房没有出城,她为了大局着想,决定不派人回去找寻他们,也是情理之中。——总不能就为了四房这一房,把范家别的人都陪进去。要怪,就怪四房众人运气不好。


  这个理由,就是夫君亲自来问,她也是可以理直气壮的顶回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夫人和自己的夫君知道了真相,可四房人都死绝了,太夫人和夫君能拿自己怎样?还能让自己抵命不成?——自己的夫君已是冷落自己多年,到时也不过是继续冷落而已。看在绘歆面子上,自己这个大夫人的位置还是会坐得稳稳的。


  后来他们出城之后,程氏又一时心软,担心娘家人,还专门派了人回去通知程家速速离京。就连大房的贵妾张氏,也趁机传了信回去,让京城的威北侯张家早做打算。京城的高门后来在范家出城之后,便传开了夷人围城的消息,就是从这两人身上起始。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四房居然也活着逃过了围城且听说是夫君亲自救出来的——大夫人抓着帕子的手一时用力,居然将帕子撕成了两截:安氏这个小贱人,看来真是低估了你


  这边太夫人看着程氏惊惶复又恼恨的样子,脸色不由越来越差,厉声斥道:“你别以为这里都是你的人,就可以不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


  程氏心跳如擂鼓,便低了头,饮泣道:“娘只会对媳妇疾言厉色,可是媳妇受的委屈,又有谁能知道?”


  太夫人闭上眼,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凡事要有个限度。你找那些对不起你的人算帐,娘从来没有说过你半句。只是你四弟妹和则哥儿,实在未妨碍到你半点,你为何要一直同他们过不去?——给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后路。凡事做得太绝,不是兴旺有福人家的持家之道。”


  程氏忍不住对太夫人道:“娘,您不知,最对不起媳妇的,就是安氏那个贱人”


  太夫人猛地睁开眼,重重打断了她的话:“住口你给我跪下有你这样做大嫂的吗胆敢往寡居的弟妹身上泼脏水,给你死去的四弟抹黑——你眼里真是没有我这个婆婆了,是不是?”


  程氏委委曲曲地跪下了,还要强辩。


  太夫人已是坐正了身子,望着程氏,傲然道:“可教你知晓:老大在江北称了王,如今流云朝已经覆灭,天下三分,我们范家,已是最大的赢家。——你要还不知轻重,胡乱出手,可要想想你配不配王妃这个身份”又阴森森道:“你虽是原配,却敢对婆婆下药,是为逆德不孝;无出嫡子,祸乱庶子,让大房绝嗣,是为无子。别说两条,就一条,也足够休了你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程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太夫人,哑声道:“媳妇自嫁入范家,一直循规蹈矩,孝顺公婆,礼敬尊长。就算这次让娘在路上昏睡,也是为了娘的身子着想,怎能说是下药?再说无子,看来娘是忘了,媳妇也给范家生过两个嫡子,怎能算无出?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娘也是一清二楚”


  太夫人本对程氏多有愧疚,所以虽然最恨害人子嗣之人,对程氏祸害大房的两个庶子,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出了气就罢。谁知程氏变本加厉,居然把手伸到四房的嫡子身上去了。——难道这个女人想让范家绝后不成?

  太夫人已是对程氏失望透顶,只摆摆手,灰心丧气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头疼,想歇一会儿。”


  程氏不敢不从,给太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便下去了。


  回到自己房里,程氏心里仍是怦怦乱跳。


  张妈妈看着大夫人自从太夫人那里回来,便神情萎靡,不复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赶忙过来帮大夫人收拾。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可是太夫人那里有不妥?”


  程氏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才看了张妈妈一眼,道:“流云朝灭国了。国公爷在北边称了王,以后得称王爷了。”


  张妈妈一惊,又一喜,恭贺大夫人道:“夫人,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夫人现在已是王妃了,以后凭着王爷的能征善战,肯定还有更大的造化呢”


  大夫人刚才被四房获救的消息搅得心烦意乱,一时未想这么远。现在听张妈妈提起来,才恍然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复又叹息起来,“这可怎么好?”


  张妈妈自从上了朝阳山,便被拘在这院子里,哪里都不得去,比在京城范府的深宅大院里还要拘束,早就不耐烦了。听说国公爷做了王爷,在北边势力更大,不由怂恿道:“那夫人决定什么时候动身去王爷那里?”言毕,又轻轻拍了自己的脸两下,笑道:“真是该打奴婢失错了。怎么能还叫夫人,应该叫王妃娘娘才是”


  大夫人苦笑了一下,想起最要紧一事,问道:“上次你让张材家的给四房下药,那一家子,可是处置了?”


  张妈妈愣了一下,才知道大夫人所问何事,赶忙应道:“出城的时候,就将他们支开了。现在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反正不在这山里就是了。


  大夫人点点头,“那就好。只要没人在这里,就是死无对证。你要机灵点。”


  张妈妈疑惑:“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脸,走到窗前的小几旁坐下。这小几也当梳妆台用,摆上了一个三层高天然贝壳磨成的镜盒,旁边是一个更高的黄花梨木首饰盒。一个半人高的玉白瓷美女耸身瓶放在小几旁边,瓶里供着几支从后园树上采来的金桂花,色泽雅致,花瓣精巧,清香扑鼻。


  大夫人只开了首饰盒,凝目望着里面精巧细致的翡翠头面,还有红宝镶的金凤步摇,那凤鸟嘴里衔的莲子米大的珠琏,在白日的天光里,有五彩的虹晕罩在首饰盒上。——这就是所谓的珠光宝气吧。


  张妈妈见大夫人又在把玩这些首饰,便赶紧问道:“大夫人可要换一盒看看?啧啧,四夫人那首饰盒子,多得数不清,且件件拿出去,都是珍品。奴婢收拾了这些天,才将她的东西都收拾妥了,都给夫人装到库房里去了。”又帮夫人苦思该如何处理这些物件,忍不住艳羡道:“四爷对四夫人真是没得说。四夫人嫁给四爷,也不过四五年时间。这么些珍奇首饰,衣物皮毛,就是皇宫里的皇后娘娘,恐怕都没她多”


  大夫人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镶蓝宝丹凤朝阳点翠簪子,轻轻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便只见一张粉白略有些发福的圆脸,眉目端然,平淡无奇,就又将簪子拔了下来,使劲地往地上扔去。那簪身是黄金打造的,不象翡翠白玉精巧易碎。大夫人一摔之下,居然仍然完好无缺。


  张妈妈见了心疼不已,赶紧过去拾起来,双手递给大夫人,道:“夫人,这可是四夫人所有首饰里最精巧的。摔坏了实在太可惜了。”又出主意道:“这些首饰,以前是四夫人常戴的。现在到了夫人手里,却是不好再戴出来。不如给了二小姐做压箱底的嫁妆,以后传给夫人的外孙媳妇、外孙女,不是正好?”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大房主持中馈的主母,居然要贪四房弟妹的私房去给自己女儿做压箱底的嫁妆


  可要程氏将这些东西都送回去,又觉得憋的慌。——想她程氏乃是范家堂堂的嫡长宗妇,手里的首饰物件,居然远远不如一个家世寒微、出身底下的寡妇弟妹程氏嫁了范朝晖快二十年,本以为范家的珍品物件,自己都搜刮得差不多了,可和安氏的私房一比,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张妈妈见大夫人不悦,也知可能是这些首饰让夫人生气了。便忙过去,帮大夫人将首饰盒关上收好。又支上镜盒,拿了碧玉梳,给夫人篦头发。


  大夫人慢慢闭上眼,任张妈妈给自己收拾,半晌,才幽幽地道:“四房的人,都被王爷救回去了。”


  张妈妈手一紧,将大夫人的头发拉扯了几根下来。


  大夫人疼的一呲牙,“你作死啊——急什么急”


  张妈妈吓得脸色发白,顾不得对大夫人赔礼,只紧张问道:“四夫人没有死?——这可如何是好?”心里更是慌张。四房几大车的东西,她虽然给大夫人收拾了一些出来,送到大夫人的库里去了,可自己也偷偷截留了一大半,又给几个大丫鬟分了分,其余的都藏到自己家里去了。本以为这是一笔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不捞白不捞。可现在,四夫人居然没有死——以四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这个奴婢算计了她,还不知要如何报回来?!

  大夫人见张妈妈惶恐不安的样子,觉得就象是心里的焦虑被人分摊了一样,反而好受些,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也不用慌张。当日出门慌乱,忘了他们也是情有可原。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知道什么。再说他们不过是多睡了一天,又没有中毒丧命,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又将面前的首饰盒揽过来看了看,叹气道:“只是这些东西,是留不住了。只得还回去。”


  又寻思,什么时候跟太夫人提回去的事儿。她可不能一直在这座大山里待着,却让某些贱人在王府里鸠占雀巢,呼风唤雨,作威作福。


  张妈妈听了东西要还回去,不由大急,赶忙道:“夫人可甘心?”


  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有什么不甘心的?这本来就是四弟妹的东西。他们不得过来,我们碰巧将他们的东西带来了,自然得还回去。”又起身盯着瑟瑟发抖的张妈妈道:“你昧下的东西,也得给我都吐出来。”


  张妈妈再也受不住,在大夫人屋里晕了过去。


  大夫人轻声哼了一声,也不看她,出去叫人准备晚饭去了。


  这边呼拉儿国丽萨公主的庄子上,范朝风和庄穆两人已是大好了。范朝风除了眼睛看不见,别的都是无碍。


  庄穆左脸上被火燎得透了,就算伤好,到底是留下了一块红红的疤痕,像是被刻了字一样的血丝狰狞。


  丽萨公主这几日在王都被王兄手下的大将求婚,甚是心烦,便带了侍女护卫,去城外的别院里小住。


  王兄日日不得闲,跟大祭司还有几个堂兄弟周旋来去,没空管她。


  这日丽萨公主见那位穆姑娘依然对范朝风关怀备至,范朝风却依然对她不假辞色,不由更是好奇,问道:“穆姑娘,你为何就认准了安公子?”


  正文382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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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参商 下


  古代言情


  庄穆见丽萨公主问起来,有些脸红,却也大大方方道:“安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日在江南我被公子所救,已经当自己这一辈子,再不会跟别人。”想了想,又坦承道:“其实我本就是前朝皇后赐给公子的人。只是我命不好,被别人所掳,坏了名节,连累公子也被人诟病。”说完,往范朝风坐的方向觑了一眼。


  范朝风只坐在里屋窗前,面对着窗外,享受着丝丝凉风拂面。他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越发灵敏起来。只在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暗暗习练从大哥那里学来的口诀。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刚刚复原,以往的功夫更是要勉力习练,以免落得太多。对于庄穆和丽萨公主的对话,范朝风完全置若罔闻。


  丽萨公主在庄穆和范朝风之间看来看去,仍是不解:“可是安公子并不接受你的心意。你还要跟着他吗?”呼拉儿国里的姑娘们,喜欢一个人,就会大大方方说出来。对方如果接受,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接受,也没问题,却是好说好散,从未见过这等死缠之人。


  庄穆微微一笑,道:“我对他好,是我的事。他要不接受,也由得他。我只要尽到我的心就够了。”


  丽萨公主歪着头想了半天,觉得还是难以理解穆姑娘的心思,便也放下了做红娘的打算,只让他们两人自己处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都是雾里看花,乱插手却是要害人一辈子的。


  范朝风在那边吐纳了六个周天,觉得周身舒畅,血脉通行,就算是眼睛看不见,以前眼部周围经常有的酸涨感却已消失无影了。听见外屋两人结束了谈话,范朝风便站起来,也往外屋处行过来。


  丽萨公主见范朝风从里屋走出来,行动轻便,举止随意,一点都没有盲眼人的局促感,便起身笑道:“安公子虽然眼睛瞧不见,可走起路来,跟明眼人没有两样。”


  范朝风拱手行了礼,道:“姑娘过奖。安某人日日在此处作息,屋里的桌椅床凳的方位都是熟惯了的。就算看不见,也不至于会碰撞上。”


  丽萨公主点头坐下,问道:“公子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范朝风走到记忆中椅子的方向,慢慢伸手出去,摸到椅背,又伸袖拂了一下,觉察出椅子上并没有异物,便慢慢坐下,对丽萨公主道:“确实有事想跟姑娘说。”停了停,往先前庄穆说话的方向转了转头,见庄穆默不做声,范朝风只好接着道:“安某人蒙这位姑娘搭救,又施医舍药,治好了身上的伤。此等大恩,定当重谢。”


  丽萨公主知道范朝风还有话说,便客套了两句:“举手之劳而已,公子言重了。”


  范朝风便言归正传:“只是姑娘救了在下,在下却至今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实在寝食难安。还望姑娘告知在下,以后也好报答。”


  丽萨公主捂着嘴咯咯笑道:“我不会缠着你的。你不用回去找你夫人来答谢我。”却是在嘲讽范朝风之前对庄穆救命之恩的推脱。


  范朝风有些脸红,心里暗暗腹诽这女人不着调,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姑娘好好想想。若是有用得到我范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说自己是“范某人”,不是“安某人”,却是在向丽萨公主暗示对她身份的猜测。


  丽萨公主满腹狐疑:难道范朝风已经猜到自己把他们藏在这里,其实是想利用他们?


  几人正坐着打哑谜,伊莲从门外匆匆进来,给在座的各位行了礼,便对丽萨公主道:“姑娘,城里的府里来了人,说是出了急事。要让姑娘赶快回府一趟。”


  伊莲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丽萨公主一听便知是城里的王宫出事了,便也不再罗嗦,和范朝风和庄穆两人拱手道别,就急匆匆地跟伊莲上了路。


  “到底出了什么事?”


  伊莲坐在大车里,附在公主耳边小声道:“那人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今日大祭司又进了王宫见大王,结果一直都没有出来。后来乌扎就封锁了王宫,又吩咐人将王室中人都请到宫里去。”


  丽萨公主面上一沉,不再多问,只催促兰姆快点赶车。


  这边庄子上,范朝风便问起庄穆:“你问出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历了吗?”


  庄穆打起精神,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范朝风:“看那姑娘的衣装和头饰,应该是呼拉儿国的王室中人。虽然她已经尽量打扮得普通平常,可经常来往,总有疏漏的时候。有几次,我看见她的衣物绣饰和配色,明明是呼拉儿国王室中人才能用的。”


  范朝风知道庄穆以前是跟间者暗探打交道的,且见识广博,能于细微处见真章。又想起在那日营州范家庄子上,看见呼拉儿国的大王亲临,便信了大半。又问道:“这呼拉儿国的大王可有姐妹亲戚?”


  庄穆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便道:“公子猜得不错。呼拉儿国的大王正有一个嫡亲妹妹。依妾身看,这位救了我们的贵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呼拉儿国鼎鼎大名,爱穿白衣,蒙白纱的丽萨公主”


  这里庄穆和范朝风在呼拉儿国公主的别院里猜测公主的身份,上阳王范朝晖却是带着亲兵,往营州范家庄的原址过来了。


  四弟范朝风在此处遇难,此后范朝晖又忙于别事,却是等到如今,才有机会亲来此地亲自查探。


  当日范家庄被焚,大部分人不是死于大火,就是死于夷人的屠刀,几乎无人逃出。


  后来范家军将夷人赶出京城,又北上将他们一直赶出营州。一部分范家军便常驻营州,打理着上阳王的北大门。


  范朝晖此次前来,并未兴师动众,只是跟营州的将领知会了一声,去范家庄查看一下。


  营州的将领也不敢怠慢,亲自陪了上阳王过来凭吊。


  范朝晖见费了十年功夫建起来的大庄子,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也甚是伤感。便只带了几个亲信,走到庄子里面。


  当日和四弟一起抗敌的人,如今都已经埋于尘土。他们甚至找不到人问一问,当日的范四爷,到底是死在庄子里的哪个地方。


  范朝晖想到正屋处去看看。他和四弟都知道,正屋里面的一个小房子里,有个地道通向庄外。虽然觉得可能性很小,可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若是四弟能及时赶到地道那里,说不定能逃了出去。


  范朝晖便心急了起来,快步向正屋处行去。


  谁知到了正屋处,诺大的房子,已经是断瓦残垣。烧毁的横梁和各样物事残骸,堆起一人高的小山。范朝晖心里一沉,烧成这样,就算进了地道,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便又带了人,往地道的出口处行去。


  出了庄子,来到地道口的小溪边,找到隐秘的地道口,范朝晖便让亲兵进去看看。那亲兵往前行了不多久,就发现前面已经被土石完全堵住,再不得前行。便爬出来,告知了王爷。


  范朝晖看着黑漆漆的地道口,此时终于相信:四弟是真的不在了。


  从营州庄子上回来,范朝晖只带回了一包从正屋挖来的黑土,让人用翡翠玉匣装了三盒。一盒打算让人带回朝阳山范家的祖坟去,一盒供到自己外书房里。最后一盒让人给四夫人住的院子送过去。在那里有一个供着范朝风牌位的小房间。安解语不喜欢燃香,厌恶将屋里弄得烟熏火燎的,平日里都是香茶鲜花供奉。


  再说安解语在大哥安解弘的府上,心情好了许多。周妈妈又主动教了她一些吐纳的功夫,虽然不能与人对敌,却是能强身健体,且可以有助身体的恢复。


  过了一个多月,安解语的身子果然有了很大起色。


  安解弘和张莹然寻了各种偏方补药来给她补身子,各样珍奇药物食材又源源不断地从王府送过来。无涯子也每三日一次过来给她诊脉,给她一些丸药服用。各种平日里吃睡都是极为正常,又日日在后园里走动,晒晒太阳,练练吐纳,比受伤之前,已经差不离。只是到底伤了心脉,恢复起来不是那么容易。配着翠微山的吐纳功夫,慢慢将心脉温养过来才是。不过这需要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见效的。


  安解语身子好些了,便想起则哥儿的四岁生日已是过了。又去问了一圈,才知道在自己重伤晕迷的时候,人人都为安解语担心,却是没人记起则哥儿的生日。则哥儿年纪小,也不知道要年年过生日,并不放在心上。


  安解语很是心酸。想着若是四爷还在,则哥儿仍是众人手心里的宝,怎么可能会忘了他的生日?当日就是大房的两个庶子,那生日排场,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当下安解语便决定要给则哥儿补过生日。


  安解弘也很是愧疚,赶紧让厨房的人整治酒席,又四处去寻新奇的玩意,要给则哥儿做贺礼。


  时下秋日已快过去,冬日即将到来。安解语想起自己和则哥儿的衣物,都装在大车里,不知被大房带到哪里去了。留在镇国公府的东西,恐怕除了那埋在地下的,其余的,都被大火一扫而光了。


  眼看冬日要到,则哥儿连一件带皮毛的袍子都没有。安解语不由心酸,便拆了王爷给她置办的紫狐皮毯子,要给则哥儿好好做几件小袍子做生日礼物。


  秦妈妈见安解语拆毯子,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又不敢劝,只好赶紧去禀告了安大爷和安夫人。


  安解弘听秦妈妈急急来报,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着了慌,也过来清蘅院。却见安解语正拿了大剪刀,将好好的一块紫狐皮毯子,剪得参差不齐,如同狗啃一样,就赶紧过去夺了剪刀,对安解语道:“妹妹这是做什么?谁要是惹了妹妹生气,妹妹只管罚了她就是,何苦要这样发脾气?”


  正文334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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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寒衣

  安解语听了大哥的话,由不得笑了,“你说什么呢?谁发脾气了?”


  安解弘见妹妹笑了,便顺手拿过剪刀,指了指那被剪得不象样子的紫狐皮毯子,也不说话。豆丁豆丁原创论坛(Bbs.数十万的))

  安解语笑了笑,坐到一边,将那剪开的毯子分了几块码起来,又问安解弘道:“大哥,你这里有没有好的针线上人?我想用这些皮子给则哥儿做几件冬日里穿的小袍子。”


  不知怎地,安解弘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他赶紧转身,冲着门外张望了一下,顺手将泪抹了去,才压低了声音道:“这得问问你大嫂。你等着,我去帮你问。”说着,便快步出了清蘅院。


  安解语也不去理他,自己又找了几张纸出来,用羽毛笔画了衣物的图样子,打算一会儿给绣娘做样子。


  安解弘快步回了自己的屋里。


  张莹然在正屋刚打点好要回送自己娘家张家的年礼。


  他们威北侯张家,几个月前也逃出京城,回了信州的老家。张家是那里的大户人家,房产田舍都有。


  现在北面都是上阳王的地界,各地的衙官兵将,都刚刚换了上阳王的人,又重新颁了各种条例规章。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上阳王的新官员,暂时比以前流云朝的时候,还是要清明一些。


  北地的百姓,已经渐渐习惯了新朝的例,又加上上阳王范朝晖以前便是鼎鼎有名的抗夷大将军,更得普通人的拥戴。范朝晖听了幕僚的劝,将北地的山贼土匪都招了安,收编成正规军,给他们一条走正路,往上爬的机会。这些人惯于拼勇斗狠,心性酷烈,派去打夷人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北地自流云朝覆灭之后的混乱无序情形,迅速得到整治。老百姓其实不管由谁做皇帝,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念谁的好。比起谢家的象州和韩家的豫林,还有秦五郎的江南,北地已是好得太多了。


  张家在信州,也托了上阳王的福。虽然旧朝覆灭,爵位不再,可在新朝里,他们也都在信州新得了一官半职,跟上阳王府的联系,越发紧密了起来。张家二房的嫡长女张莹然嫁给了上阳王的姻亲安家做正室。豆丁豆丁原创论坛(Bbs.数十万的))虽然范四爷不在了,可范四爷的嫡子依然是范家唯一的继承人,这一层关系,更让他们对安解弘这面也走动得很亲密。因此今年早早的,就送了年礼过来。


  安解弘见张莹然忙得团团转,也不去打扰她,便一个人去了里屋,躲起来狠流了阵眼泪,心里才好受些。


  张莹然进来,见大爷眼睛红红的,知是有事,便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问道:“可是解语那里不好了?”


  安解弘胡乱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故作没事,道:“你这里有没有好的针线上人?若有不错的,借给妹妹那里做几件衣裳去。”


  张莹然忙应了,立刻就出去吩咐了自己的陪房妈妈,让她找了安府里最能干的绣娘,去到大姑奶奶的清蘅院里去帮衬几日。


  安解弘心里平静了些,便躺到了床对面的榻上,懒懒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不想动弹。


  张莹然掀开门帘进来,看见大爷这副样子,知道他还是有心事,便默默地坐到他身边,也不说话,拿了一旁针线笸箩里未做完的针线活做起来。


  安解弘看着妻子熟练的飞针引线,片刻的功夫,就做好了一件细软布的小中衣,知道是给自己嫡长子浩哥儿做得小衣裳。不由又想起以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则哥儿,现在却只得自己的娘亲拆了毯子做袍子,忍不住又要落泪。


  张莹然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活儿,道:“有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也痛快些。”


  安解弘这才说了刚才在清蘅院见到的。


  张莹然也是恻然。——女人没了丈夫,就只能靠自己了。好在解语还有亲大哥,还有自己这个大嫂,以后的日子,虽然不能如同以前样样都是头一份,可也不会让他们差到哪里去。


  想到此,张莹然便歉意道:“都是妾身疏忽了。则哥儿的生日,还有他们娘儿俩的冬衣大氅,都应该由我们来置办才是。”又叹息道:“真是不知道大夫人能做到这种田地,不仅要将他们置于死地,还将他们的财物都统统带走了。”


  这话提醒了安解弘,便猛地起身,去屏风后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又对妻子道:“晚饭你去清蘅院和妹妹他们一起吃。豆丁豆丁原创论坛(Bbs.数十万的))我要去王府找王爷说说话。”


  张莹然赶紧拉住他,道:“你要去做什么?难道你要向王爷讨还四房丢的财物?”


  安解弘点点头,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张莹然被逗笑了,忙道:“你还是算了吧。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是王爷的结发原配妻子,你让王爷脸往哪里搁?——你将事情都摆到桌面上,让人想装糊涂都不能,以后妹妹还怎么回王府过呢?”


  安解弘恼道:“回什么回?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张莹然见大爷左性又犯了,不由打趣道:“可见真是两兄妹,连发脾气都是一模一样的。”见安解弘又要发作,张莹然又劝道:“不过是些衣物首饰,我们还是置得起。你就别去添乱了。”


  安解弘想了又想,还是拿了主意,对妻子道:“放心,我不说这些。我只去见见王爷,将我妹妹的想法跟他说一下,让他有个准备。我们总不能让王爷永远不接家眷过来,所以只有我们退一步,将妹妹接到家里来长住就是了。妹妹性子比我还拧,她一旦拿了主意,谁也拗不过她的。”说着,抬脚便出去了。


  张莹然追赶不及,只好匆匆去清蘅院,看看解语到底在做什么,将她哥哥刺激到这种地步。


  安解语正仔细地向刚刚过来的绣娘讲解她画的袍子图样。那绣娘是个能干的,一看就知道大姑奶奶要做什么样子的,又问了面料的颜色和皮毛的类别。


  安解语就将那剪成四块的紫狐皮毯子拿过来给绣娘看,又道:“做两件大氅和两件皮袍子。毛料要先做个罩子罩起来,然后做了里子,再将面子缝上去。”


  绣娘看着那四块剪得如狗啃一样的紫狐皮料子,心疼得嘴都快歪了,只唏嘘道:“以后有这样的皮子,大姑奶奶留着让奴婢帮您裁剪。保管每一分都用到,剩下的皮毛料子,还可以做个手笼和昭君套,冬日里暖手暖额最好。如今这样,也只够做袍子和大氅,还得仔细计算了才够。”


  安解语便知道自己剪得太差劲了,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就要找块布来将料子包起来。


  张莹然进来见了,也抖开看了看,正是解语之前一直盖着的那块紫狐皮毯子,已经被剪得不象样子。便打趣道:“妹妹你这手艺实在太差了。难怪将你哥哥气成那样。”


  安解语更不好意思,忙抢过嫂子手里的料子,胡乱塞回到包袱里面,给那绣娘拿出去了。


  张莹然这才坐下,一脸自责地对安解语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一忙起来,就丢三落四。之前在王爷那里说得好好的要照应你们母子,却又将你们最紧要的东西给忘了。还请妹妹不要见怪。”


  安解语勉强笑了:人家都这样说了,你还能真的“见怪”不成?——以前事事不用自己操心,自己没想到的,都会有很多人来为自己着想。现在自己不操心,就没人替你操心。环境变了,自己只是普通人,不能让环境来适应自己,就只能让自己来适应环境。


  张莹然见安解语闷闷得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也不说穿,只是继续宽她的心:“这要入冬了。我那里有一些上好的皮毛料子,有一些还是当初我嫁给你哥哥的时候,你们家给的聘礼,都是上好的料子。若你不嫌弃,我就找出来给你和则哥儿做几身皮袄和大氅。还有冬季的分例,也要给你们做几身衣服,过年好穿。你们的东西,都在镇国公府一把火被烧了,也不用着急,以后慢慢置办就是了。”


  安解语赶紧拦着不让,说王爷已经给他们置办了一些衣物,只是没有带过来。


  张莹然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我知道。王爷当然是不会薄待你们四房的。就让我们这做大哥大嫂的尽一份心吧。”


  安解语只好应了,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只怪大哥实在小题大做,弄得自己可怜兮兮。——自己最不需要的,便是人家的同情。


  安解弘不管妻子的劝阻,一头热火地去了上阳王府,求见上阳王范朝晖。


  王府的人忙将他领到外书房坐下,等着王爷过来。


  范朝晖正在内院听内院的管事说着过年的事,正有些不耐烦,听见安解弘来访,便赶紧将管事们划到一边,急匆匆赶到外院去见安解弘。


  安解弘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那股怒气逐渐褪了下去,只低头沉思起来。


  范朝晖进来,便咳嗽一声,道:“解弘来了。”


  安解弘赶紧站起来行礼,两人寒暄几句。


  范朝晖便问道:“可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知我者,王爷也。”安解弘打着哈哈。


  范朝晖微微一笑,也不接话。


  安解弘便放下手里的杯子,整整了衣袍,才对范朝晖道:“解弘此来,是来给我妹妹和外甥取衣物的。这天看着就冷起来了,我妹妹和外甥的皮毛大氅上次忘了收拾。还望王爷帮忙,让人去整理出来,我好带回去。”


  范朝晖愕然。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急匆匆赶过来,不过是为了几件衣服,不由腹诽安解弘实在是小题大做。


  安解弘坦然地看着范朝晖,一点都不觉得不妥。


  范朝晖微微皱了眉,便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内院传话,将四夫人和则哥儿的冬季衣物收拾过来。


  那小厮去了半日,和四夫人院子里的一个掌刑嬷嬷一起过来了。


  那掌刑嬷嬷跟王爷和大舅爷见了礼,就弯腰对王爷道:“回王爷的话,四夫人和则哥儿没有衣物留下了。上次都带到大舅爷家里去了。”


  范朝晖眉头皱得更紧,望向安解弘:“解弘,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解弘看着那掌刑嬷嬷道:“四夫人和则哥儿冬季的皮毛衣物,你们都收拾好了?上次我们走的时候,可没有带这些物事。”


  那掌刑嬷嬷的腰弯得更深了,也不言语。


  “问你话呢。从实说来”范朝晖一声怒喝。


  掌刑嬷嬷终于吓得跪下了,颤抖着声音道:“回王爷和大舅爷的话,四夫人和则哥儿冬日里的皮毛衣物,和日常的首饰钗环,先前都装了车,准备带回朝阳山去的。”


  “可我妹妹并未回去。——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莫不是被你们这些下人都分了去了?”安解弘闲闲地点拨一句。


  掌刑嬷嬷不断磕头:“奴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贪了主子的东西——那些大车,都被大夫人带回朝阳山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助

  听了掌刑嬷嬷的话,范朝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解弘知道王爷是个不惯内院俗务的人,早猜到王爷全不知情。他今日如此做作一番,也不过是点醒王爷:自己的妹妹在王府里如今身边尴尬,没有太夫人在身边,光靠王爷一个人,是护不住他们的。现在王爷还没有女眷,内院的管事婆子和丫鬟们,已经故意忽略四房的母子俩了。等以后有了正经的女眷,四房的孤儿寡母,更是要被人往死里踩。


  自己的妹妹如今在范家的身份,是寡居的弟妹。之前妹妹重伤在身,王爷为了亲自给她治伤,不避嫌隙,经常出入她的内院居室,还可以说是事急从权,倒也没走了大褶。等以后伤好了,大伯子和寡居的弟妹,大约一年到头,只有吃大饭和祭祖的时候能够打个照面。到时候,深宅大院里,他们母子俩有了委屈,都没人诉。


  如此看来,要么,就得让王爷同意,让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将妹妹和外甥接到自己家里去长住。要么,就得让王爷早早地将太夫人接过来。


  有太夫人罩着,他们四房的日子还好过些。只希望太夫人能长命百岁,活到则哥儿长大成人的一天。


  这边范朝晖终于明白安解弘此来的意思,只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才对安解弘道:“还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了吧。”


  安解弘便将自己所知所想,都说了出来。又道:“我妹妹性子执拗,王爷先前是尽知的。她不是能委曲求全之人,只望王爷看在四爷份上,让他们母子俩能过得好些。”


  范朝晖听了,不由更加羞愧。本以为有自己在,四房的母子俩,自会和以往一样,活得自由自在。现在看来,自己是太想当然了些。便站起来对安解弘作了个揖道:“多谢解弘提醒,不然四弟妹和则哥儿就白受了委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他们讨个公道。”


  安解弘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便告辞去了。


  范朝晖便又叫了掌刑嬷嬷过来,仔细问了之前的事。待确认四房的财物都装了大车,被大夫人带走了,范朝晖又愧又悔,只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便派人去安解弘那里,要了四房当日装车的单子。四房当日的装车事宜都是由秦妈妈和阿蓝一理的,那单子也是随身带着,因为都是贵重物事,两人便各留了一份,以防万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范朝晖拿了单子,便提笔给太夫人写了信,附上了财物清单,要替四房讨还所有的财物。又让人随信将那装着营州范家庄正屋黑土的翡翠匣子带了回去,埋入范家的祖坟里。同时,范朝晖又让人去王府的库里取了上好的皮毛料子和各样锦缎丝绸布帛,装了几大车,都给安家送去了。自己又亲自挑了几盒精巧不俗的饰物,打上封条,也命专人送到四夫人手里。


  安解弘和张莹然见到王爷的大手笔,心里自然又忧又喜,只瞒着安解语不提。却并不知道,王爷又专门给解语送来了饰物。


  而太夫人在朝阳山接了信,便有了主意。只等了几日,太夫人就头疼发作,天天卧床不起了。程氏无法,日日去太夫人那里侍疾,一应家里的事务,就由太夫人身边的孙妈妈代管了。


  以往跟着程氏的一众仆妇下人,又都去奉承孙妈妈不提。孙妈妈便让太夫人的几个大丫鬟接了明细帐过来管着,一举将太夫人先前被架空了的内院管家权,又夺了回来。


  如此几日,太夫人见火候到了,便拿了大儿范朝晖寄来的四房财物清单,一件件逼着程氏清理出来。程氏未料到四房居然留有财物清单,先前本准备还回去一半的东西,现在看来,却是一件都留不下来了。不由更生怒气,只暗暗忍了,留待来日方长。


  太夫人就让孙妈妈对着单子,一一验了,便也让人装了车,打算送回去。又招了范家的人过来,嘱咐道:“王爷在北地的王府快要建好了。如今王府里正是百废待兴,需要人去帮忙打点。且王爷身边没个人也不象话。”


  程氏听了心里一喜: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回王府了。


  太夫人撇了程氏一眼,见她满脸喜气,藏也藏不住,只在心下冷笑,就对众人道:“如今王爷那里,诸事未定。也不知道是不是稳妥,所以我们不能一下子全都过去。”


  程氏脸色一僵。连本来喜笑颜开的范五爷都定住了,紧张地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如今病着,走不得远路,馨岚是嫡长宗妇,理当留下来侍疾。说不得,要馨岚等几日,等我病好了,再一同去上阳王府。”


  程氏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太夫人是婆婆,她不过是媳妇。现在范家人都在,她也无法,只好赶紧拭了泪,低声应了。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一旁立着的大房贵妾张氏道:“你如今无事,就带着绘绢和然哥儿去上阳王府,帮着照顾王爷吧。”


  张氏喜出望外,赶紧叩谢了太夫人。


  于是就定了张氏带着绘绢、然哥儿和四房的财物先去上阳王府。等过了年,开春天气好了,太夫人再带着大夫人、绘懿和五房的人往北去。


  范五爷虽然不是很满意,可林氏又有了身孕,现在出行,也不方便。便也放心待了下来,只等生完孩子,就和太夫人一起,去大哥的王府,好好历练一番。


  没几日,张氏便在翠微山的人护送下,带着几大车东西下了山。走到山脚下的镇子里,又和王府里前来接人的兵士碰了头,便一路往东行了几日,才又折向北去了。


  这边呼拉儿国里,因地势更北,此时已是隆冬天气。


  丽萨公主那日回城之后,一直未再过来。


  伊莲倒是过来几次,给他们送来一些过冬的衣物。范朝风和庄穆趁机堵住了伊莲,诱她承认了真实身份。


  丽萨公主知道此事后,也不再遮掩,便抽了空,回了别院一趟,对范朝风两人道:“既然你们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们。如今我们呼拉儿国的王室里,王兄不知为何,整日昏睡不醒。大祭司说,是因为我王兄未能抓了南朝的范朝晖祭奠先王,所以天降警示,以儆效尤。”


  范朝风沉吟道:“那找大夫瞧过你王兄没有?”


  “所有的御医都瞧过了,都说王兄身体无碍,并未中毒或者重病,只是沉睡。——现在大家束手无策,很是烦恼。”


  庄穆看了范朝风一眼,便对丽萨公主道:“如此说来,现在你们王都里,是群龙无首了?”


  丽萨公主要想一想,才知道“群龙无首”是什么意思,就点头道:“就是这话。如今王宫里,都是乌扎在代我王兄处理日常事务。要不是他警醒,抢先一步,将大祭司软禁起来,后来冲进宫的堂兄就能逼宫夺权了。”


  伊莲也在一旁帮腔:“可惜乌扎不是王室中人,无法正式代大王理事。公主这些日子都在宫里,替乌扎撑腰呢。”


  丽萨公主一脸憔悴,眼部下方一片青色,似是好多日子没有睡好过了。


  庄穆也无法,只好安慰道:“既是没有中毒或者生病,想来也就是累了,多睡几日说不定就醒过来了。”


  丽萨公主摇摇头,“已经快十天了。先前几日,眼看王兄就要饿死了,还是乌扎从古书里找了法子,将吃的东西研碎了,打成糊糊,用麦秸管子吸了,送到王兄的咽喉里,才保住一条命。——王室的叔叔伯伯们已经说是国不可一日无主,要另选人选做大王。”说完,再也忍不住,捂了脸哭起来。


  范朝风凝神听了半晌,心里便有了个主意,就试探道:“公主的王兄既然不能理事,公主有没有想过要助你王兄一臂之力?”


  “此话怎讲?”


  “公主为了你王兄着想,可以先将军权揽过来,做个摄政长公主。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为你王兄多争取点时间。如此一来,你的叔叔伯伯,也不好再说国内无主的话。”范朝风却是在点醒公主,这种情况下,最重要是要将王国的军队握在手里。


  丽萨公主听得此言,不由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她不是没想过要代王兄掌权,甚至更想过最终要完全绕过王兄,永久掌权。只是身边人不得力,乌扎只忠于王兄,各位叔叔伯伯又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以及他们各自支持的堂兄堂弟。如果自己能将呼拉儿国的精锐兵士先一步握在手里……


  想到之前一直向自己求婚的大将,丽萨公主心热了,便马上要告辞离去。


  范朝风一反常态,跟着送到了别院门口,又关切地说道:“范某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脑子可没坏掉。若能为公主出谋划策,贡献一二,也能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若是公主觉得有为难的地方,范某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丽萨公主含笑点头:“那就麻烦公子了。以后说不得,还望公子为本公主谋划谋划。”


  范朝风满口应承,便送了公主和伊莲远去。


  庄穆一直沉默地伴在范朝风身旁,做着他的眼睛和扶仗。见那两人远去,庄穆便托了范朝风的胳膊,慢慢引着他往回走。


  范朝风只默默地记着来回的路,又对庄穆道:“你让人帮我做个拐杖,我也好自己试着走走。——一直麻烦你照料,倒是耽误了你的功夫。”


  庄穆强笑道:“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公子要不嫌弃,我可以一辈子做公子的拐杖。”


  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范朝风感受到这里地域空旷,似是在开阔地带,便立住了,转身对庄穆轻声道:“呼拉儿人现在自顾不暇,你可以趁此机会,逃回南朝。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庄穆忍了又忍,才将眼里压下去,只是止不住声音里的哽咽,低声道:“公子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我不会同你妻子争,也不会进公子的家门。公子尽管放心。我只想在这里多陪陪公子,等以后我们回南朝了,让我心里也有一点念想。”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范朝风站在院子中间,听着这些话,并未动容,只是转过头,面向着庄穆哭泣的方向,沉声道:“既然你把话说开了,我也不妨再说一次:我们永无可能在一起。——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若是你能放下执念,与我合作,替南朝扫除大患,我不反对你继续留在这里。若是还有别的意图,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


  庄穆抹了把眼泪,柔声道:“我当然会帮你。我会让你知道,只有我才配和你站在一起。”又伸手拉住范朝风的大手,轻声道:“你这么急着把我推开,是不是你担心和我在一起,会动心?——还是,你已经动心了,才要急着让我走开?”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客 上


  范朝风听了庄穆的话,嗤笑一声,慢腾腾地将手抽出来,甩了甩袖子,双手背立,转头望向天空,“我当日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们算两清了。可你施毒计要害我的妻子,这笔帐,可要怎么算?——你以为,你说得委屈,我就要相信你?你以为,你装得可怜兮兮的,保证不和我妻子争,我就有了借口去撇开我的妻子,转而去怜惜你,宠爱你,甚至胜过我自己的妻子?还是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对我的好,就会忘记你对我妻子的狠毒?”


  庄穆的脸色发白,望着范朝风,嘴唇翕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之前自己那些深情的表白,原以为是男人就抗拒不了,可在范朝风那里,完全不堪一击。


  范朝风见庄穆不说话,又加了一句,“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新厌旧,也最好别把男人当傻子。——我恰好是个记性很好、非常念旧的男人。”说着,便晃悠悠往前方走去。空旷的院子里,范朝风又丢下一句话,“而且很记仇。”


  庄穆呆呆地立在庭院里,如痴傻了一般。朔北的风刮到脸上,刺骨的寒冷,将她左脸上垂下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脸颊上火燎留下的疤痕。庄穆伸出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的脸,手指冰凉如玉,按在那凹凸不平的伤痕上。不甘的心里,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想到极处,又是一阵茫然:这样油盐不进的男人,跟自己真的无缘?

  庄穆阴晴不定地想了许久,到底舍不得放弃。只是自己这般用心的水磨功夫,对这个男人好象不起作用。


  也许想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最重要不是搞定他本人,而是搞定他的妻子。


  庄穆行事向来果断,便立刻转了目标,打算好好谋划,以后回到南朝,就算作低服小,被那安氏虐待,也要磨得她让自己进门。


  范朝风不是说要让他妻子重谢自己吗?到时就让他的妻子给他一个惊喜吧。想到那个娇娇弱弱,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女人,庄穆冷冷地笑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女人春闺梦回,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不是女人不好,而是愿意只跟一个女人白首不离的男人太少。那安氏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这样男人的心?若是她没本事守住这样的男人,怪得了谁?


  庄穆计议已定,便急步向范朝风追去,打算和他配合,做好他想做的事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便也不再抓紧机会,日日向范朝风献殷勤,转而恢复到和范朝风生疏有礼,象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范朝风见状,也不再多说,便一心一意帮丽萨公主筹划起来。


  眼见时日流转,秋去冬来,上阳王的新王府也落成了。


  上阳东面靠近大海的地方,有一处洁白的沙滩。以往附近都是穷家小户的村民在这里捡拾一些贝类和螃蟹,出到城里换钱。


  范朝晖定都上阳之后,便圈了海边的这片沙滩,和海东面的高地连在一起,在高地上伐木平林,整出了数十亩高高低低的空地。又找了最能干的风水师和园林师,仔细策划,相辅相成,终于在高地上建成了一片巍峨的府邸。


  新王府外院高墙拱顶,精兵驻防。内院有数十各个不同的院落鳞次栉比,各成一体。内院往后,便是花园林地,野趣天然。再往外,便是如厚实的城墙一样的后墙,上面一个个观景台错落有致的排列着。从观景台上,可以看见下方雪白的沙滩,和不远处浩瀚蔚蓝的大海。就算是冬季,海风过处,这里也并不刺骨的寒冷,却是畏寒之人冬日过冬的好地方。


  安解语这日在清蘅院里醒来,先在床上习练了一遍周妈妈教她的口诀。慢慢找到那种熟悉的感觉,有气息在体内运转,身体如被唤醒一样,逐渐发热起来。到了最后结束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却是全身舒畅无比。便叫了阿蓝过来,要她去炊水沐浴。


  四夫人每日早晚都要沐浴一次,她们以前四房的下人都是熟悉的。只是安府的下人并不知道四夫人的这个习惯,管厨房的人也曾怠慢过,经常抱怨冬日里烧水不易。安解语听得心烦,便自拿了钱到张莹然那里,让她给帮着添个小厨房,专门烧水用。


  张莹然自是大怒,将管厨房的管事,和几个托大的下人都处置了。安府的仆妇才知道:这个大姑奶奶虽是寡居,可从不怕麻烦。什么事,稍不合她意,便会闹到老爷夫人那里去。就不敢再怠慢这位大姑奶奶。


  此后安解语和则哥儿的衣食更是照顾得妥当。


  阿蓝这会儿听了四夫人的召唤,便赶紧让人担了热水过来,服侍四夫人沐浴洗漱。


  安解语松松挽了个髻儿,只斜插一根银簪。身上换上玉白纺绸面子、白狐里子的锦袍,系上青色腰带。外面又罩上烟青色嵌了薄绒的褙子。因是在守孝期间,通身上下,素净非常。只是偶尔去张莹然的正屋探访的时候,安解语会在头上稍微贴几个有颜色的花钿,免得晦气。


  周妈妈带着则哥儿这会儿也过来了。几人说笑一阵子,便用了早饭。


  这边张莹然处理完家里的事务,又同往日一样过来陪她说说话,下下棋。两人正议起家务,前面有人过来回报,说是上阳王过来了,有事要见夫人和大姑奶奶,还有表少爷。


  张莹然便赶紧和安解语两人去了外间,让人都收拾好了,等着王爷过来。


  一会儿的功夫,安解弘便陪着范朝晖过来了。


  几人寒暄几句,范朝晖便道,因是快过年了,新王府也落成了,府里诸事齐备,要接四弟妹和则哥儿回去过年。


  这是正理。安解弘和张莹然也不好拦的,便都看向了安解语。


  安解语也知道过年是必须得回去的,且王爷亲自来接,也是天大的面子,就含笑道:“王爷打发个管事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过年是大事,我们自是要回去的。”


  范朝晖见安解语一口答应下来,提得高高的心才放了下来,便起身道:“那你们就收拾收拾东西吧。也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收拾好了,再动身也不迟。左右离这里不远。”


  送走王爷,安解弘和张莹然交待了几句下人,又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准备装车。到晚间的时候,就都料理好了,便给王府送了信,定了明日一早回新建的王府。


  第二日清早,王爷便派了军士过来接应,只反复叮嘱过,去了安府,耐心等待,不要催得太紧。


  那些兵士到了安府,也就都安心在安府的外院里等着,并未让人进去催促。


  是以安解语并不知道王府已经有人来接。依然按着自己每日的惯例,练功沐浴,又等着则哥儿一起用完早饭。然后打赏了安府里派来清蘅院照顾他们的仆妇下人。诸事妥当了,才带了则哥儿和众人一起去了正屋向大哥大嫂辞行。


  等众人终于动身的时候,已经到了巳时中的时候。


  几辆大车一路上慢慢行走,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府邸。此时已近午时了。


  这边阿蓝先掀开车帘,等候在门口的掌刑嬷嬷赶紧过来扶着四夫人下车,周妈妈又抱了则哥儿一起下来。


  安解语下得车来,抬头一看,面前一圈高大的围墙占地广博,正对面的地方,一座高大的门坊平地而起。坊顶并不雕梁画栋,同左右的围墙一样,只是白墙黑瓦,却显得格外肃穆。大门正中挂着一个牌匾,上书篆体“上阳王”三个大字,红底黑字,其中又隐隐透着金黄色,龙飞凤舞,气派十足。安解语不由看住了。


  众人见四夫人停步不前,也都等在一边,俱不敢抬头催促。


  范朝晖在屋里等了会儿,算着时辰,估摸就到了,却一直未听见有人来报。实在忍不住,便也走到大门口,正好看到安解语正抬头看着那门上的匾额。就出声道:“外面风大,则哥儿恐受不住,还是进去吧。”


  安解语这才转头看见王爷,便点点头,“劳烦王爷了。”


  范朝晖走过来,从周妈妈那里抱过则哥儿,就和安解语一起,并肩往王府里行去。


  因是王府的内眷回家,王府前面的大路一里以内,都用布围上了,闲杂人等都过不来。


  却是在两人正要进府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热络的招呼声:“大哥大嫂!可见到你们了!”


  安解语脸一红,也不理后面人的叫喊,只快步走了进去。


  范朝晖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却见安解语头也不回地进去了,知道她脸皮薄,被人误会了,不好意思。便也不回头,抱着则哥儿大步跟上了安解语。


  后面的仆妇下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后面热情招呼的人不由停下了脚步,对一旁带他过来的小厮模样的人问道:“你没有带错路吧?这里可是上阳王范朝晖的府邸?”


  那小厮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低声道:“当然没错。我们在那边临时王府的人,往这边搬东西搬了好几趟了,怎会有错?”说完又傲慢地看了那人一眼,也问道:“你真是王爷的妹夫?不是骗子吧?”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客 中


  古代言情


  那人脸色一沉,就想发作,看了看那傲慢的小厮,又忍住了。——人都说宰相门房六品官,更何况这北地之王的小厮?还是忍了吧。


  进到大门里去的安解语并不想理会后面出声招呼的人。那声“大哥大嫂”让她既怒且羞,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当作没听见,快步进了王府。


  大门里面,已经有两个四人抬的轿子等在那里。


  见四夫人和王爷一行进门来,那抬轿子的小厮就低头俯身,请四夫人和则少爷上轿。


  安解语便扶着阿蓝,入到轿子里。那边周妈妈从王爷那里接了则哥儿,也进到后面的轿子。


  其余的仆妇下人就簇拥着两顶轿子往王府内院行去。


  范朝晖在外院处踌躇了一会儿,觉得四房第一天回来,自己还是跟去指点一下为好。下人们要不知高低,冲撞了四弟妹和则哥儿可是不好。


  想到此,范朝晖便怡然地跟在四房众人后面,也往内院里行去。


  到了内院的拱花门前,抬轿子的小厮退去,换上八个婆子,分别抬了两顶轿子,继续往前行。却是到了内院里地势最高的风存阁才停下。


  整个王府内院里,最好的四处屋子,不过是春晖堂、风存阁、尚善院,和王府正屋元晖楼。春晖堂在内院更往后一些,肯定是为太夫人所留。而风存阁地势独特,几乎在整个内院中轴线的正中,且地势最高,占地和正屋元晖楼不相上下。风存阁的院子里,除了偏厢、后院、厨房,和仆妇下人住的屋子是平房,正屋却是三层楼宇的房舍,在北地甚为少见。风存阁正屋顶楼面向后园的一面,完全是整幅整幅的大玻璃窗。白纱从窗顶罩下,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陈设,里面的人却可以透过白纱,看见窗外浩淼的海景。窗前只摆着一只黄花梨木的贵妇软榻,榻前有一长形的红木矮几,几上零星摆着紫砂茶壶和造型古拙的紫砂杯,配着一旁矮矮胖胖的紫玉花樽,相得益彰。花樽上养着几只金黄的向日葵,令人啧啧称奇。


  安解语自进了风存阁的大门,就爱上了这屋子的陈设,线条简洁,大方,家私精致而低调,于细微处见功夫,颇象她的前世里家居装修的风格。便忍不住赞道:“这间屋子实在好。敢问王爷是哪位高人布置的?”


  范朝晖跟着四房的一行人进了风存阁,一直默不做声,只四下看着,觉得这里收拾的怪模怪样的,正打算回去找无涯子好好问问,为何他要如此布置?


  听了安解语的问话,范朝晖心头一松,立时将要向无涯子兴师问罪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忙答道:“这是无涯子的手笔,他说四弟妹一定看得出其中的妙处。”


  安解语含笑点头,压抑住心头的满腹狐疑,就又顺着北地少见的螺旋状楼梯,上到三楼顶上。


  方看见那向日葵的时候,安解语也是一惊:真是见鬼了。这无涯子乃是通天彻地不成?连冬日里都种得出向日葵

  待走近一看,安解语才舒了一口气:原来是细纱堆的花儿,配色巧妙,看上去如真花一样。


  这边四房众人便在秦妈打理下,四处安置四夫人和则哥儿的日常用具。虽说这屋里已经事事齐备,可四夫人脾性怪,只愿意用那些熟惯了的物事。便又收收拣拣,该摆上的摆上,该入库的入库。仆妇下人皆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范朝晖在顶楼坐了一会儿,和安解语一起凝目望着窗外的海浪。两人都未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秦妈妈和阿蓝才过来,说是楼下有人要见王爷。


  范朝晖便放下手里的茶杯,径直往楼下走去。


  安解语起身要送送他,范朝晖回目摆手让她歇着,便头也不回的下去了。


  此时风存阁楼下的偏厅里,王府外院的大管事范忠正焦急地等着王爷。


  他本是四爷范朝风从小的随从。后来四爷殉国之前,将他派回给大爷范朝晖送信,又将他给了大爷。如今蒙王爷重用,让他做了王府外院的大管事。他虽不是最伶俐的,却是最本分的。知道王爷此举是为了四房的孤儿寡母着想,便越发小心谨慎的办差,生怕出了一点错,让王爷为难,自己也不能再在这个位置上,帮扶四房的母子俩。


  见王爷下得楼来,范忠便上前几步,急切道:“王爷,大姑奶奶和姑爷一家人回来了。”


  范朝晖这才恍然:原来先前在门口听到的声音,是他嫡亲妹子范朝敏的夫婿——旧朝的江南总督顾升。便赶紧跟范忠出去外面接自己的嫡亲妹子去。


  那顾升本是旧朝的寒门学子,后来中了状元,又被当时的镇南侯府范家青目选为范家嫡长女的夫婿。便靠着岳家的势,只几年间便做到了江南总督一职。秦五郎在江南作乱时,本多靠了顾升会同南镇抚使多方镇压。后来旧朝覆灭,兵士都风流云散,顾升只好带了一家老小和历年在江南搜括的财物,往北方来寻自己的大舅子——上阳王范朝晖。


  一路上并不太平,他多方打点,散了一多半的家产,才得以平平安安渡过青江,来到了上阳王的地界。所幸到了北地,上阳王的旗号管用多了,倒是一路无险阻,很快就到了旧朝的京城。却发现原来的镇国公府已经化为废墟,他们只好在京城四处打探,才知道上阳王是在上阳地界定了都,原来的流云城已是被弃了。


  一家人又马不停蹄的往上阳来,谁知又是临时王府,又是新建王府,别说顾升,就是以前在京师长大的范朝敏,也弄得个晕头转向。因此就很耽搁了一些时候。等一家人终于找了个范府的小厮,往新建王府里来的时候,已是午时。


  顾升满心欢喜,只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就算旧朝覆灭,他的岳家却更为显赫,说不定,他能比旧朝里,有更大的造化。便一路上对范朝敏更为殷勤,将几个小妾都置之脑后,和嫡妻范朝敏厮抬厮敬起来。


  范朝敏只一心急着要和娘家人团聚,也命那车日夜疾行。好容易来到大哥的新王府前,却是碰上有王府的内眷回府,他们一行都被兵士拦在帏幕后面,不得近前。还是那带他们过来的小厮跟兵士细说了一下,才放了顾升一人进去。


  一会儿的功夫,顾升却跟着那小厮出来了,且满脸懊恼的样子。


  “见到我大哥了没有?”范朝敏着急地问道。


  顾升摇摇头,“没看见正面,不知道是不是大舅哥。”


  那小厮在一旁不屑地撇撇嘴,只等着打赏,并不离开。


  范朝敏便让丫鬟拿了块碎银子过去给那小厮,又让那小厮再跑一趟,就说是王爷的嫡亲妹子回娘家来了,王爷一定会放他们过去的。


  那小厮一听是王爷的嫡亲妹子,有些惊疑不定。他是范府的管事招进来的,对范府里的亲戚也都有过初步的认识,只没有见过真人。听了丫鬟的话,那小厮便犹豫地问道:“可是王爷的嫡亲妹子,旧朝江南总督的夫人?”


  那丫鬟便倨傲的点点头:“看你也不是没见识的,也知道我家老爷。”


  范府的小厮就偷偷打量一下在一旁背手而立,眼望王府方向的顾升,见他大约三十来岁年纪,黑发纶巾,面白如玉,颌下数缕长须,风度翩翩,一表人材,就信了几分。便对那丫鬟道:“你们且等一等,我再去找大管事通报一下试试。”


  范朝敏在车里听见,便叫住那小厮问道:“外院的大管事现是何人?”


  小厮不敢再托大,便在车外行了礼,恭恭敬敬答道:“回夫人的话,现在王府的大管事乃是范忠范大管事。”


  “原来是他?他以前不是跟着我四弟……”范朝敏未说完,便陡然想起四弟已是没了,不由悲从中来,有些哽咽起来。


  小厮见车里的夫人果然对范家知根知底,再不怀疑,赶紧道:“请大姑奶奶稍等,小的马上就去找范管事。”说完,一溜烟地去了。


  顾升这才上了范朝敏的大车,见她哭得眼睛红红的,便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柔声劝道:“别再哭了。一会子大舅哥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范朝敏拿了帕子拭了泪,也不跟他耍花枪,只哽咽道:“我四弟年纪轻轻就没了,娘还不知如何难过呢。还有我那四弟妹,当年她嫁进来的时候,我跟你去了江南,一次都未见过。等再见面,她却已经成了未亡人”


  顾升见范朝敏虽是哭泣,端庄样儿却一点都不走,大家嫡女的风姿自不是小户人家所能及。便正要将她揽在怀里痛惜一番,外面突然传来丫鬟翠红的声音:“老爷,我们姨奶奶肚子不好了。还望老爷赶快过去看看。”


  翠红是顾升新纳的妾——商湖衣的贴身丫鬟。湖衣长得如花似玉,乃是顾升从江南青楼里赎出来的清倌人。不仅姿色一等一,且柔顺小意,媚态十足,又唱得一口好戏,无论床上床下,都将顾升伺候得极为舒坦,乃是顾升心尖尖上的人物。如今怀胎六月,又长途奔波,恐有不妥。听翠红一说,顾升的一颗心早就飞到湖衣身边去了,就迟疑地看着范朝敏道:“夫人,商姨娘有孕,为夫还是过去看看吧。”


  范朝敏低了头,并不言语。


  顾升便知她是应了,赶忙下了车,去往后面商姨娘的车上去了。


  那范家小厮领着范忠过来的时候,顾升正好不在。


  因范忠是范家的家生子,也是和范朝敏从小熟识的。范朝敏便让丫鬟掀开了车帘,和范忠说了几句话。


  范忠见正是大姑奶奶回来了,便就赶忙问道:“大姑爷可在?让大姑爷随属下一起去见王爷吧。”


  范朝敏木木地道:“不用了。他还有事。你让我们的车先过去吧。”


  范忠对顾升并不陌生,此时心领神会,就亲自替大姑奶奶赶了车,带着顾家的车队,往王府那边行去。


  这顾升在商姨娘车里,架不住商姨娘在他面前扭来扭去的揉搓,已是发了兴,又在王府外受了冷遇,气着了,有心要松散松散。便褪了下衣,让湖衣俯下头伺候着。那大车开始行走的时候,顾升正是到了紧要关头,也顾不上问问外面的情形,只两手抓住了湖衣的头,用力前后摇动了数下,才在她嘴里都发了出来。


  湖衣见老爷好了,也捂着嘴到了一边的茶几上,将口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又用茶水漱了漱口,腻声道:“老爷可还要?”


  顾升哆嗦了半天,才颤悠悠地套上下衣,又整了整袍子,对湖衣笑骂道:“你个小妖精,不将你爷弄死,你不罢休是不是?”


  两人正在调笑,外面却传来范朝晖略带怒意的声音:“顾升何在?”


  正文365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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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客 下


  古代言情


  听到范朝晖的声音,顾升吓得一哆嗦,赶忙把手从湖衣衣裳里掏出来,又整了整身上的袍子,便掀开车帘看了看,原来顾家的车已经到了王府大门前。


  自己的妻子范朝敏正由丫鬟扶着,带着她亲生的两个孩子,往王府门里行去。


  上阳王范朝晖站在离自己刚刚跳下来的大车不远的地方,对着这边怒目而视。


  顾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一向对这个大舅哥敬畏有加。平时有他在的时候,顾升都对范朝敏格外体贴,没想到今儿居然被抓个正着。就些微红了脸。


  范朝晖先前刚兴冲冲地接了妹子下车,又和从后面车上下来的外甥和外甥女见过了,却未看见妹夫,便问了一句。范朝敏便红了眼睛,只道,顾升新纳的姨娘有些不舒坦,顾升过去安抚她去了。


  在自家王府的大门前,抛掉结发妻子,去和小妾温存。——看来范家真是对顾升太大度了。大度到让自家的嫡长女,去生受不知哪里来的野女人的气

  范朝晖想到此,忍不住怒喝了一声。


  顾升本也是气宇轩昂的七尺男儿,可见到大舅子范朝晖,不知怎地,生生地矮了一截。这会子见王爷生气,顾升不由也对湖衣生了几分埋怨:真是上不得台面的青楼子,就知道勾搭男人,连个轻重缓急都不知道。如今这么紧要关头,也要勾搭老爷我在大舅子面前没了脸。


  湖衣在后面车上听见有人大呼自家老爷的名姓,不由有些好奇,就让侍女掀开车上的窗帘,往外偷偷看了一眼,却是看见一个魁梧高壮、肤色蜜棕的男子站在自家老爷面前。自家老爷个子也不矮,那男子却生生高了老爷一个头。湖衣又仔细往他脸上瞧去,不由大吃一惊,这人跟范家的四爷生得好生相象除了下颌处更为方正些以外,眉眼都和范四爷酷似。——可那范四爷不是几月前便殉国了吗?难道这就是范家的大爷,范四爷的嫡亲哥哥,如今的上阳王范朝晖?


  湖衣正暗自琢磨,范朝晖在一边已经忍了怒气,上下打量一下顾升,心里微微鄙夷,便对顾升道:“既是来了,先进去吧。”说完,再不看顾升一眼,转身就往王府的大门行去。


  顾升有些讪讪地,就赶紧去了自家娘亲的车前,恭恭敬敬地请了顾老娘下车。


  顾升早年家境贫寒,全靠了寡母做小生意将他养大。顾母青年守寡,为人也颇为泼辣,不然难以独自一人将顾升拉扯大。所幸顾升自小聪慧,念书比世人都强。后来机缘巧合,既中了状元,又娶了世家嫡女为妻。顾母倒是颇有老来福,便在儿子身边养尊处优十几年,如今也是养出了一些老太太脾气。


  此时见儿子过来搀扶自己,顾老娘就皱了眉头问道:“你媳妇呢?哪有婆婆还在外头,媳妇自己先进了门的?”


  顾升一听,便知道老娘有些忘形了。——这几年在江南,老娘在顾府里说一不二,拿捏大家嫡女十分畅快,将当年在京师依附岳家时生的气,出得有过之而无不及。顾升为了孝顺,也为了在范朝敏面前正正夫纲,便对他老娘折腾范朝敏睁只眼闭只眼。只可惜,范朝敏当年从侯府带来的陪嫁丫鬟和陪房妈妈们个个都非常给力,顾老娘拿出婆婆的款儿,也是吃憋的时候居多。顾升那会儿在江南顾府里,当然是站在老娘这边,如今到了上阳,要指着范朝敏的娘家吃饭挣钱,可不能再任由老娘胡闹了。


  想到此,顾升便捏了捏娘亲的手,低声道:“娘,我们现在有求于范家,不能对朝敏太过分。”


  顾母一股气被生生得噎了回去,便对后面几辆车上骂道:“媳妇贵重,不得伺候婆婆。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老婆,也不来伺候婆婆?”


  顾升听了,更是满头大汗。——老娘又糊涂了。小妾哪有资格叫自己的娘亲为婆婆?又后悔在江南的时候,没有找人教自己的老娘大家子行事的规矩。却是要教范家人耻笑了。


  果然范家的几个管事,已经眼含蔑视,往这边微微扫了几眼。


  顾升满脸通红,连忙扶了老娘跟着范朝敏一行人后面进去。


  那几个小妾本都在各自的车里猫着,现在见老爷、夫人和老夫人都到王府里面去了,便也都忙忙得让丫鬟扶着下来了。却是一溜艳瘦环肥,迎风招展六个小妾,浩浩荡荡地带着自己生的庶子庶女和贴身丫鬟,也往王府这面过来了。


  谁知在门口就被王府的管事拦着不让进去。


  那湖衣仗着自己和范家颇有渊源,便挺着肚子过来,对管事含笑行了礼,又道:“我们乃是顾升顾老爷的家眷,还望管事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


  那管事又是鄙夷,又是不屑,“顾老爷是我们的大姑爷,你们算哪门子家眷?趁早上去。我们可不招待闲杂人等。”


  顾升的六个妾里,有两个是顾母当日发达之后在乡间买的丫鬟,跟着顾升这许多年,也没有多少长进,便各自拉紧了自家生的一儿一女,上等着去了。又有三个妾乃是顾升的同僚和上司所送,更懂一些大户人家的规矩,知道这是夫人的娘家要给自己的女儿撑腰,故意打压她们这些小妾,到也不放在心上,反正等老爷想起她们来了,吃亏的还是夫人。便也不多争辩,笑着见了礼,也带了自家生的两个庶子,一个庶女回了车上。


  王府门前的地上,便只有湖衣一人挺着肚子,扶着丫鬟翠红站在那里,只含笑继续和管事寒暄:“这位小哥,请问你们四房的人可在这府里?”


  这话好象很内行似的。


  那管事不由立直了身子,谨慎地问道:“这位姨娘认识我们四房的人?”


  湖衣含笑道:“和你们范四爷有过一面之缘。”


  那管事不由脸色紫涨:大姑爷的小妾,在大姑奶奶娘家人面前,口口声声说和姑爷的小舅子有一面之缘——这不是打大姑奶奶和四房的脸吗?想到范四爷为国捐躯,声名赫赫,却被这看上去就不象正经女人的小妾拿来套近乎,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旁边的管事听了,也对这女人恨的牙痒痒,便互相看了一眼,也不说话,俱都转身进了门,将王府大门哗地一声关上了。


  湖衣本以为有戏,正要得意地跟着进去,却被突然关上的大门吓了一跳,生生地往后倒去。


  丫鬟翠红赶忙扶住了她,又关切的问道:“姨娘没事吧?”


  湖衣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红,一排编贝小齿狠狠地咬着下唇,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咱们走着瞧”便带着丫鬟气乎乎地回到车上。


  而王府的内院正厅里,范朝晖正和顾家人分了宾主坐了,寒暄起来。范朝敏又让自己的一儿一女过来行礼。


  大儿子是顾家的嫡长子,年方十岁,二女儿乃是嫡长女,年方八岁。当日他们去江南的时候,二女儿还是乳娘抱在手上的小婴儿,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长大了。


  范朝晖见了妹妹的孩子,觉得格外亲切,便伸手拉了过来,一个个细细看了,又让人拿了新奇物事过来给两人做见面礼。两个孩子都是范朝敏亲自带大的,甚是守礼,都乖巧地谢了,便让管事妈妈带着去风存阁见过四夫人。


  顾母见了范朝晖,有些发怵。好在范朝晖还是给妹妹脸面,对顾母行了礼,便让她上座了,又让人上茶。就又和妹妹叙起别后寒温。


  范朝敏就伤感道:“上次我走的时候,四弟还好端端的。如今却阴阳两隔。”说着,便流下泪来。


  范朝晖也甚是伤感,只听着范朝敏讲些范朝风小时候的事情。范朝风和范朝敏年纪比较接近,小时候和这个嫡亲姐姐非常亲热。


  说起范朝风,范朝敏便记起范朝风的妻室,不由问道:“四弟妹可在这府里?则哥儿出世的时候,我这个做姑姑的还在江南,还未见过他呢。”


  范朝晖就想着让安解语带着则哥儿过来见见客,谁知顾母却在一边皱眉道:“寡妇不吉利,不见也罢。”


  此言一出,顾升的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了,赶紧过来给范朝晖赔礼,又拉着范朝敏,让她替自己婆母给王爷道歉。


  范朝敏端坐在一边,理也不理顾升,对顾母的无礼之言置若罔闻。


  顾母脸上有些下不去,便大声道:“亲家母可在这里?亲家来了,亲家母不出来见客,躲着作甚?”


  范朝晖忍了怒气道:“家母在祖籍养病,暂时不在这府里。”


  顾母的腰杆便挺直了许多,觉得自己是这府里辈份最大的,忙熟络地问道:“亲家母的病可严重?我儿子认识江南的名医,要不要帮你们引荐引荐?——你们也真是,自己在这王府里享福,却将老人家扔到老家去活受罪。还是我儿子孝顺,不管到哪里,自家老娘都是要带着的。就算是忘了老婆,也不能忘了老娘啊”言罢,得意地看着范朝敏笑。


  顾升只着急地拉着顾老娘:“娘,你少说几句吧。”


  顾母转身将顾升的手拍落,不悦道:“你拉老娘做什么?——怎么,他们做得,我却说不得?这些不孝……”


  话音未落,范朝晖已经端了茶杯里的水向地上泼去。顾老娘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喉咙象被什么掐住似的,再也发不出声音。


  顾升见了,更是满头大汗,给自己的老娘又拍后背,又喂茶水,忙乱了半天,顾老娘才一口气缓了过来,却仍然发不出声音。


  顾老娘惊恐万分,只拉着自己儿子,想说话又不能出声,急得要哭出来了。


  顾升此时才如被一盆冷水淋头,清醒过来。——在范家人面前,自己从来就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江南总督;在他们眼里,自己依然还是当初那个费尽心机要攀龙附凤的穷小子。自己的一切,都是他们所赐。若是他们有一日不满意了,要拿回来他们所给的一切,自己就得被打回原形,重新回到那个又穷又乱的小渔村里他已经爬得那么高,走得那么远,怎么可能再回去?

  想到此,顾升便恭恭敬敬起身地给范朝晖作了个揖,恳求道:“千错万错,都是妹夫我的错。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放了我母亲。”


  范朝晖冷冷道:“老人家火气大,败败火是好事。——你着什么急?”


  范朝敏这才出声道:“既如此,大哥先让我的人下去安置住的地方吧。”又看了婆婆一眼,“娘也累了,得多歇息歇息。明儿就没事了。”


  顾升赶忙应和。


  范朝敏的两个妈妈便走过去,一左一右地扶了顾老娘,跟着过来带路的管事妈妈出去了。


  顾升看了范朝敏一眼,见她凝然端坐,也不看向这边,只叹息一声,跟着自己的母亲过去了。


  范朝敏这才含泪对范朝晖道:“让大哥见笑了。”


  范朝晖痛悔道:“都是大哥的错。让你金玉一样的人,嫁到了这猪窝里面。”


  范朝敏摇摇头,“不怪大哥,这都是我的命。”又苦笑道:“当初他们也没有这样过分。只这些年……”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范忠又大汗淋漓的跑过来,道:“回禀王爷、大姑奶奶:张姨娘带着三小姐和二少爷到了。”却是范朝晖的贵妾张氏带着庶女绘绢和辛姨娘所出的庶子然哥儿,也赶着点儿过来了。


  正文387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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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安置 上


  古代言情


  初初落成的上阳王府里,如今已是亲朋满座,济济一堂。


  安解语未料到她刚回王府的这一天,是这样一个好日子。


  范家的大姑奶奶范朝敏在正院见过大哥,便去了四房的风存阁去见从未谋面的四弟妹,顺便去接自己的两个嫡子嫡女。


  范朝晖便等在正屋,让管事领了张氏和两个孩子进来叙话。


  安解语在风存阁楼下的偏厅里,正让秦妈妈拿了两个荷包给大姑奶奶的两个孩子。一个里面装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牌给了顾家的嫡长子顾云霄。另一个里面放了一对油青种上品的翡翠手镯,给了顾家的嫡长女顾云萱。


  两个孩子接过荷包,彬彬有礼地谢了四舅妈,又要去给四舅舅上香。


  安解语百般感慨:看看人家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想到则哥儿,就一阵头疼。这个野小子,最喜欢就是在后花园里疯跑,又从周妈妈那里习练了上层功夫,如今等闲大人都看不住他。


  “秦妈妈,去周妈妈那里将则哥儿叫过来。就说顾表哥和顾表姐来了,让他过来见礼。”安解语有心要让则哥儿和亲戚家的孩子熟悉一些。又听说这大姑奶奶范朝敏,跟自己的夫君小时候最为要好,可不能怠慢了他们。


  正说着,则哥儿就满头大汗的进来了,“娘,我饿了”


  “你整天除了吃,就知道玩,真不知道你以后有没有出息”安解语将他拉过来,笑骂着,又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则哥儿早习惯自己娘亲的刀子嘴,也不多言,就笑嘻嘻地微眯着眼睛,偎在娘的怀里。


  顾云霄和顾云萱都好奇地看着地上站着的一个粉状玉琢的小男孩。听娘亲说,四叔的这个嫡子,如今不过刚四岁,可看那个头,都快赶上六七岁的孩童了。


  安解语待给则哥儿擦了汗,便让他过来给表哥表姐见礼,又道:“一会儿你带表哥表姐去你爹的屋子行礼,记得要仔细。”


  安解语回到风存阁,就发现二楼面朝大海的一个小隔间,放上了范朝风的灵牌和一个翡翠玉匣。王爷告诉她,那玉匣字里,装得是营州范家庄正屋的黑土,据说范朝风就是在那里没的。安解语抱着那玉匣好久,还是秦妈妈过去说服了她,将玉匣放到了灵牌后面。


  则哥儿一早也被娘叫道爹的那间屋子里磕过头了,此时也乖巧地应了,便带了表哥表姐上去。


  安解语正坐在屋里出神,阿蓝急步过来道:“夫人,大姑奶奶过这边来了。”


  安解语便打叠起精神,去会会范家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姑奶奶。


  范朝敏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进了四房风存阁的院子。一进门就被那三层高的气派楼宇震住了,不由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多虑了。四弟虽然不在了,范家还没人敢对四弟留下的孤儿寡母不敬的。


  安解语迎到正屋门口,便见一个身材适中,面目恬静的气派女子缓步走了过来。眉眼秀丽,肌肤润泽,只是眉间有股挥之不去的愁意,十分的打眼。


  安解语暗暗觉得奇怪:这大姑奶奶如此低嫁,居然还有不如意之事?

  范朝敏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衣素裙的女子站在台阶上,脸上脂粉未施,头上也只挽了个髻儿,插着一支翡翠玉簪。含笑向她望来。虽是初冬,范朝敏被那目光扫到,就觉得一阵暖意袭来,不知是那女人如春日里百花绽放的容颜,还是她目光里如此明显的温暖和煦之意。


  范朝敏的愁意不知不觉消减了好多,便走上台阶探询地问道:“是四弟妹吧?”


  安解语点头,伸手过去牵了范朝敏的手,“大姐。”


  一声“大姐”,叫得范朝敏热泪盈眶。——以前小小的范朝风,也是拉着她的裙角,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像小尾巴似的跟着她。也经常甜甜地叫她“大姐”,就算是惹怒了真正的大姐,也从不改口。


  安解语便携手和范朝敏进了屋里。两人略微寒暄两句,发现十分投缘。


  范朝敏大家气派十足,却性子爽朗,说话并不躲躲闪闪,故作高深莫测。


  安解语觉得甚是对自己的胃口,便与她攀谈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去了楼上拜祭四舅舅的两个顾家小儿和则哥儿都下来了。


  安解语又叫了则哥儿过来见见姑妈。


  则哥儿忙跑去范朝敏身边,大声叫了“姑妈”。


  范朝敏便将他抱在怀里,满头满身的摩索,“和四弟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话音未落,终于泪如雨下。


  则哥儿乖巧地偎在范朝敏怀里,一动不动。


  安解语也陪着流了阵泪,便也过来安慰范朝敏。


  范朝敏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此事最哀戚的莫过于四弟妹,她却反过来安慰自己。这个女子,一定不若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娇弱无依。


  秦妈妈和阿蓝又忙打水过来,服侍大姑奶奶和四夫人又梳洗了,两人才好些。


  这边风存阁的下人又过来报说,王爷与贵妾张氏带着三小姐和二少爷过来见礼。


  安解语和范朝敏两人忙站起来,等着王爷带着自己的家人进来。


  张氏进了风存阁的院子,先是一惊,复又一晒,暗道自己想多了。——四房的待遇,一向在范家是头一份的。现在四爷不在了,更是要比以前更好,才保得住四房的孤儿寡母。因安解语先前和张氏处得最好,如今安解语丧夫孀居,张氏也为她很是洒了一阵子泪的。


  安解语见张氏偎在范朝晖身边,缓步过来,脸色红润,眉目嫣然,满是满足的神情,也不由微微一笑。——大夫人不在,这王府,说不得要在张氏的掌盘之下了。


  几人进了风存阁的正厅,张氏便拉了安解语的手,一脸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可好些了?——我在老家知道这事儿,担心得几晚上睡不着觉。若是你有个好歹,可让则哥儿怎么处?”说着,又拿帕子拭了拭泪。


  安解语心中感激,连忙道:“让小嫂子担心了。我已是大好了,多亏了无涯子医术通神,不然你也见不到我了。”


  范朝敏刚从江南过来,并不知范家前一阵子发生的这些事儿。听说四弟妹还受了重伤,不由也赶紧过来拉了安解语的手,上下打量:“伤着哪儿了?如何伤了?”


  范朝晖在一旁脸色有些发红,便咳嗽两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左右妹妹你一时半回也不会走,就在这里住着,慢慢再问吧。”


  安解语知道王爷是不欲让人知道大夫人做的事,丢了大房的脸面。便也转了话题,向张氏问起太夫人怎么没有过来。


  张氏便道:“太夫人身子不爽,要在老家休养。大夫人因此也不得过来,要给老夫人侍疾呢。”说完,又看着安解语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看,你的伤也不是白受的。”


  安解语只讪笑了一下:看来人人都知道大夫人要置自己和则哥儿于死地,却人人也都知道,不管自己和则哥儿有没有死成,大夫人都不会有事。如今太夫人不过是拘了大夫人不让回王府,一干人等就认为大夫人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说不定有人还会为她觉得冤。说什么讨个公道,不过依然是弱肉强食罢了。


  不说安解语心里愤愤不平,这屋里几人闲坐了一会儿,外面的仆妇过来报说,大姑爷过来了,要见王爷。


  范朝晖便起身告辞,自出去了。


  顾升本打算进风存阁瞧瞧,谁知却被四房的仆妇挡在外面,正一肚子火。——范家别房也就罢了。四房的男人都死了,还拿什么乔?


  范朝晖出了院门,见顾升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双眼微微眯了一下,便立刻恢复正常,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顾升赶紧堆上笑,拱了拱手道:“本来想去和四弟妹见个礼,不过孀居之人,确实不便,也就算了。”


  范朝晖“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顾升等了一会儿,见王爷不说话,只好开口道:“王爷,我夫人可还在里面?”


  范朝晖又“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顾升嗫嚅道:“我有些事情,要找我夫人。还请王爷将我夫人请出来。”


  范朝晖便对一旁低首肃立的仆妇道:“你去给大姑奶奶说一声。”


  那仆妇并不抬头,只低声应了,便进了风存阁的大门。


  一会儿的功夫,范朝敏便带着个贴身丫鬟出来了,见了顾升,也只微微点头,问道:“何事?”


  顾升看了王爷一眼。


  范朝晖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双眼炯炯地看着他们这边。


  顾升想到仍然在外面车里的小妾们,咬牙道:“夫人,你看是不是叫几个人,让姨娘们也过来歇息?”


  范朝敏本以为是婆母有了事,所以忙忙地出来。——先前大哥用手段阴了婆母一下,虽说大哥向来有分寸,可婆母到底年纪大了,若是在范家有个好歹,以顾升的脾气,这辈子就吃定范家了。


  谁知顾升忙忙地叫她出来,却是为了那几个小妾的事儿。范朝敏涨红了脸,沉声道:“你要想着她们,就出去和她们找家客栈住下。婆母跟着我,自有我照料,你尽管放心。”


  顾升见王爷将范朝敏所说,一字不漏都听了去,不由讪讪地,低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范朝晖忍不住怒道:“顾升,你可记得你当初要娶我妹妹的时候,都说过些什么?”


  顾升见王爷翻旧帐,就有些心虚,目光闪烁,再不敢看王爷一眼。只求救似地对范朝敏道:“朝敏,我们夫妻一场。你总不能眼看着我的女人和骨肉露宿街头吧。”


  范朝敏深吸几口气,对范朝晖道:“大哥,全凭你处置。”说完,便转身又进了风存阁。


  范朝晖便看着顾升道:“今日太晚了,客院都还没有收拾。你若担心,便出去和她们一处吧。”


  顾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想了又想,还是自己最要紧。现在明摆着王爷是要给自己的妹妹撑腰,也只得忍了。就对王爷作揖道:“都听王爷的。我出去给她们找个客栈去。”说完,一溜烟就出去了。


  范朝晖就叫了小厮过来,低声嘱咐道:“跟着她们身后,不许上阳的任何客栈让她们入住。”又道:“小心点,别让人看出来。”


  正文347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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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安置 中


  古代言情


  那小厮听了王爷的话,自然心领神会。就叫了几个人,一起出去悄悄跟在了她们的大车后面。


  范朝晖定都上阳还不久,可因为上阳王的鼎鼎大名,一干富户商家都涌来上阳做生意。一来给上阳王留个好印象,以图以后;二来有上阳王在的地方,一定是最安稳的地方。


  做生意,最讲究和气生财。战乱时候,除非昧了良心去做那无本的买卖,一般人都是没法好好做生意的。所以现在的上阳,已经是寸土寸金,有了当日流云城鼎盛时候的风姿。


  顾升的小妾分坐了三辆大车。湖衣因为有孕在身,一人独坐一辆。


  顾升便到了湖衣的车里,让下人赶着车往城里走。


  上阳城的客栈不少,可现在似乎处处客满。顾升带着三辆大车走了一圈,也找不到住处,不由有些恼羞成怒。有心要将上阳王的名头抬出来,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谁不知道上阳王的新王府就在不远的地方。若是上阳王的亲戚,怎么可能不住王府,而住客栈?让人知道,不说他们是骗子,也会认为他们和上阳王有过节,不受上阳王待见。


  北地冬日里昼短夜长,眼看天就要黑了,四围里越发寒浸浸的。


  顾升自中了状元以来,就再未挨饿受冻过,便有些受不住了。


  三辆大车在上阳城里转了几圈,眼看就要到了宵禁的时候。街上巡逻的兵士已经开始对这几辆车狐疑地打量起来。


  顾升也不是傻子,略微思量一下,就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既然是有人授意,他再坚持,只会让人更生气,说不定后招更难以招架。想想这几个小妾,到底比不过自己的前程重要。小妾没了,以后可以再纳。可是夫人要是没了,他的前程便也要跟着没了。


  如此一来,顾升也淡了心思,就吩咐车夫将车依然赶回到上阳王府门前,对众小妾歉意道:“天晚了,客栈也没有空房。只有委屈大家在车里住一晚。等明日王府的客院收拾好了,大家再住进去不迟。”说完,便下了车,也不顾湖衣在身后带着哭腔的呼喊,自顾自进了王府的大门。


  王府里等门的管事见大姑爷进来了,便面无表情的关上了大门,将大姑爷的一众小妾关在了王府门外。


  北地初冬的夜晚极是寒凉。


  范朝敏知道了大哥的处置,到底不忍心将几个庶子庶女冻着,便让自己的妈妈拿了几床厚实的被子出去,给那几个有孩子的小妾分了分。


  王府里自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安解语从睡梦中醒来,练完口诀,又去供着范朝风牌位的房间里坐了会儿,就叫了阿蓝过来服侍梳洗。


  阿蓝便偷偷告诉了夫人这事儿,又小声道:“大姑爷昨儿晚上回来,王爷也没让他进内院,只让他在外院的客房歇息了一夜。大姑奶奶带着表少爷和表小姐住在东北边的景深轩,就在春晖堂旁边。”


  安解语叹息一声,道:“大姑奶奶也是个可怜人。只望她能看开些。”


  两人闲话一番,秦妈妈便过来摆了早饭。则哥儿也过来陪娘亲一起用了,就又要跑出去。


  安解语忍不住叫住他,“可习了字?——每日就知道疯跑。”


  则哥儿大叫,“早写完了。周妈妈要带我去海边拾贝壳。娘你等着,我给你带最好看的贝壳回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安解语望着则哥儿的背影忍不住微笑。


  风存阁对面高地上的澜亭里,范朝晖一早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大海的方向,偶尔眼光逡巡,也往风存阁那里扫一眼。看见安解语和则哥儿在院子里说话,虽隔得远,范朝晖也好象听见两人斗嘴的声音,不由嘴角微微翘起。


  安解语一早送了则哥儿出门,又跟秦妈妈抱怨道:“若不是有周妈妈,真不知道谁还能看着则哥儿。”


  秦妈妈知道四夫人不过是嘴上发发牢骚,也没往心里去,就顺着夫人的话应和。


  张氏却是一大早就过来风存阁,说要给四夫人请安。


  安解语笑道:“不敢当。小嫂子如今是王府的当家人,别给我们穿小鞋就是了,哪里受的起小嫂子给我们请安?”


  张氏嗔道:“看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又半是夸赞,半是奉承道:“就知道你是个宠辱不惊的。以前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张扬。如今这样,也没见你刻意收敛。——难怪无涯子说你是有大造化的,我们都不如你呢”


  安解语听了张氏的话,心下感慨。她一直觉得悲伤难过都是很私人的事,从来不愿意在人前展露。自己虽是孀妇,也不用日日以泪洗面,才能显示自己的孤苦伶仃、情深不渝。——再说自己还有孩子,安解语可不想因为自己守了寡,就将所有的情绪和愿望都倾到在孩子身上。她要让则哥儿正常的长大,自己首先就要做一个正常的人。是以平日里,安解语都是尽量振作起来。


  如今想到无涯子故作高人的样子,安解语忍不住笑得弯了腰,道:“哟,他这次可是真真看走眼了。——咱们得找他退钱去。”


  范朝晖见这边如此热闹,忍不住快步下了亭子,过来风存阁,笑问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张氏昨儿等了半夜,王爷也没去她房里。今儿一大早,她就去找了管事问过,原来王爷一直歇在外院的书房里。张氏心里一动,又让自己的心腹妈妈去外院找管书房的小厮专门打听过,看王爷是不是在外书房有人伺候着。结果那妈妈回来说,王爷一直忙于政事,并无旁的人伺候。张氏这才放了心。


  谁知找了一大圈不见人影的王爷,却在四房的风存阁附近神出鬼没起来。


  张氏忙满脸带笑地过去给王爷请安。


  范朝晖点点头,就又问道:“无涯子什么时候骗你们的钱了?”


  安解语刚刚才忍住了笑,被王爷一问,又噗哧一声笑开了。眉眼弯弯,贝齿初绽,黑发在清晨的阳光里闪耀着五彩的光,直让人不由自主从内心深处冒出平安欢喜来。


  范朝晖只含笑看着对面的安解语,温言道:“早上这风甚是寒凉,还是进屋去吧。胃里进了风,等下吃东西又该不爽利了。”


  安解语便强忍了笑,对王爷屈膝行礼,应了声“是”。又抬头看了看王爷,见他眼底一片青灰,知道他最近睡得不太好,不由也客气道:“王爷也该好好保重,不要操劳太甚。——这一大家子人,都指着王爷呢。”


  范朝晖只觉得耳旁若有人轻轻呵气,酥软入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频频点头。


  安解语便又福了福,就转身进去了。


  张氏见四夫人进去了,就在一旁对王爷轻声道;“王爷,咱们回去吧。大姑奶奶说有事找王爷,正在正屋那里等着呢。”


  范朝晖收敛了心神,脸上淡淡地,看了张氏一眼,道:“走吧。”便转身离去。


  大姑奶奶范朝敏在正屋等了有一会儿,才见大哥和张氏姗姗来迟,只微微一笑:“大哥早。”又对张氏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张氏也连忙还了礼,又让人重新上茶,在屋里忙来忙去。


  范朝敏坐得端正,接了茶,也不说话。


  范朝晖就看了张氏一眼,“我们有正事。你先下去吧。”


  张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到底顺从惯了,也未敢多言,便下去了。


  范朝敏见张氏下去了,才对范朝晖歉意道:“大哥,让你为难了。”


  范朝晖不以为意:“不过是个妾室。难道还想真的当这个家不成?”


  范朝敏抿嘴一笑,也不拆穿他,就说到自己的事儿:“昨儿夜里天冷,我们家的几位姨娘都冻病了。我刚才让人将她们安置在外院的春甲院里,那里屋子多,够她们住的。”


  范朝晖不等范朝敏说完,便打断她的话:“这些事你安排就是了。不用来回我。”


  范朝敏嗔道:“这可不行。我如今是嫁出去的闺女,在这家里,也不过是客人,怎么能越俎代庖,自作主张呢?”想起一事,又问道:“大哥,如今大嫂不得过来,这王府的内院到底要谁来管呢?”


  张氏是贵妾,不过若是封了位份,就是侧妃,也能当得起这个家。且张氏出身前朝威北侯府,家世也不差。


  范朝晖却是不想谈这个话题,就含糊其词道:“这个以后再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范朝敏不由失笑道:“看我一直说这些有的没的,却忘了正事。——刚才说有几个姨娘冻病了,还望大哥请外院的大夫帮忙去瞧瞧去。”


  范朝晖不由斜了眼睛看了范朝敏一眼,道:“你可真是贤惠过头了。”又摇头道:“难怪那些贱人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但凡自己硬气些,我就不信那顾升能逆了你的意。”


  范朝敏听了这话,反低了头,轻声道:“我不想去求他。他要怎样,就怎样。我早当他是个死人了。”


  范朝晖愕然,“你连做寡妇的心都有了,如何还能放任这些小妾?”


  范朝敏苦笑:“我若是和她们计较,岂不是和她们一样自甘下溅?”见范朝晖还要说话,范朝敏已是坚定道:“大哥不必再劝,我有我的道理。——这些小妾虽然平日里跟我不和,可也只不过争风吃醋而已,从未做过害人性命的事。若是她们有那样狠毒的心肠,我绝不会饶了她们。可如今,她们也不过是可怜人。我有娘家,有大哥可以依靠,所以我可以挺直了腰杆,不用理会顾升。她们却没法子,男人再不好,她们只有依附着男人,才能有一条活路。——都是女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


  范朝晖本想下狠手,处理了顾升的小妾们。——那顾升当日求娶的时候,满口许诺了一辈子不纳妾,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当日求亲之人那么多,也就顾升的许诺最是打动了范朝敏的心。且以顾升的条件,范家人也有理由相信他是绝对不敢纳妾的。谁知千挑万捡,到底选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倭瓜。


  事已至此,悔也无用。


  范朝敏如今儿女双全,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倒也不愁寂寞。


  范朝晖见状,无可奈何,只好依了妹妹,让人去外院叫了大夫,去春甲院给大姑奶奶的人瞧病去。


  顾升惦记着几个庶子庶女,也抽空去春甲院看了看。见范朝敏找了大夫来给小妾瞧病,不由捻须赞赏,又给小妾们说了一番“夫人贤德,你们也要念着夫人的好”之类的闲话,便怡然自得地去了内院的景深轩,去看自己的嫡子嫡女去了。


  那几个小妾到底养尊处优好几年,身子好,又有王府的好药好饭菜供养着,没几日便好了。


  范朝晖见各人都住下了,安解语也一日好似一日,便吩咐了范忠,请了安家的安解弘和安夫人,晚间在元晖楼的正屋摆宴,大家一起聚一聚。


  范忠领命自去操办不提。


  外院掌管军情事宜的人又接到呼拉儿国探子发来紧急军情,便赶紧报了王爷知晓。


  范朝晖听了探子的消息,也甚为惊讶:“罕贴儿重病在床?丽萨公主掌了禁卫军,做了摄政长公主?”


  正文38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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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章 安置 下


  烟水寒第一卷庙堂第一百四十章安置下寒武记

  烟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