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中却仍是空白一片。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20 13:11      字数:604803
    不过浑章一开始就不需要类似“存我”之印的章印落驻,所有章印都是为他自身所映照,所以这等情形也没什么奇怪的。


    现在尤为让他舒服的是,所有呈现出来的章印都是光华灿灿,如天星点缀其间,就没有一个虚弱黯淡的,看起来非常和谐统一。


    他点了点头,心意一收,将两个道章都是敛了去,随后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褪去,晨曦展露了出来,孤拔的神女峰在光华映衬之下,巍然耸立,显得格外壮美,而远端地平线上的那一点赤光浮动,眼见就要跃上天穹,将扫荡天地阴霾。


    玄修在到了大道第二章中,就要开始纵心外张,运使灵光,前贤取此中“知物见灵,观心自明”之意,谓其“灵明”之章。


    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除了心照自我之外,还能心发于外,改换外物。


    那么……


    他对着脚下一张手,那枚金环就从下方坑洞缝隙缓缓漂浮起来,并来到了他的手心之中,这一天下来,里面的源能又积蓄了不少,也不知道更深层次的是否还有,不过这个问题可等稍候再来研究。


    现在,他有一件事更想做。


    他目注的前方的乞格里斯峰,先是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起来,而后一道灿烂光华也是随之绽放出来,周围的细小砂石旋转飘移着。


    忽然间,他整个人忽然被什么东西托住一般,袖袍鼓荡,足尖离地,缓缓向上升腾着。


    在逐渐移到了高处后,他先是看了看地面,再是往上一抬首。


    轰!

    他浑身光芒骤然一闪,就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远处山峰的急速飞去!

    神墟距离神女峰并不十分遥远,他破空飞驰不到两刻,就已是来到这座巨峰的近处,绕着峰巅旋有数圈后,他就在一处看去似人工开凿的平台上飘落而下。


    足尖点地,脚下一实,他已是在此站定。


    他审视了一下自身,发现这等飞遁的举动主要耗费的就是心光,心下判断,玄府之中应该有专以用作飞遁的章印,回去可以设法讨要过来观读。


    所以方才整个过程,实际是他自身仗着深厚根基强行为之,也算是小小检验了一下自身。


    他脚下迈步,沿着那打磨过的石台往前走,转过一个崖角,就见前面出现了一座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神女塑像,其头戴双羽盔,身披斗篷,持弓拿剑,英姿勃勃。


    整个雕像是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眼睛则镶嵌有两枚金晶,塑像的雕工十分精湛,发丝纹理都是清晰可见,而看风格和衣着,应该是天夏人所立。


    神女脚边还有一头豹猫的塑像,体型不大,但是灵动活泼,和妙丹君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他在这头豹猫雕像上凝注片刻,把袖一挥,就将两尊雕像身上的污浊扫开。


    他回忆了一下,在古代土著的记载中,乞格里斯峰上的确有一个名唤“雅秋”的女神,但并不确定和神女峰的神女是不是同一位。


    按照天夏民间的说法,这位“雅秋”女神在天夏人到来后,选择的不是对抗,而是结成了同盟,直到如今,其还住在这座山峰之上,并负责看守着天夏烽火。


    不过单就这传说而言,这显然是假的,因为天夏是不会让一个异神来看守自己的烽火的。


    而且都护府早期的统治方式是和天夏本土保持一致的,假若那位女神真的存在,那么此刻应该属于神尉军的一员,而且地位应当还不低。


    若真是如此,那么其名应该还能在神尉军的编册上找到。


    他又在此间转了一圈,发现除了这两尊塑像,并没有其他东西存在,也并没有什么天夏烽火台。


    之前他在飞遁过来时,也并没有在其他地方看到任何人工修凿的痕迹。


    莫非这当真只是一个传说么?


    他转过身来,往外走了几步,站在这里,能够一眼看到位于平原尽头,大海之畔的瑞光城,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微光与云雾之中,就如天上之都。


    他这时不由到了一个可能。


    难道……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终于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


    既如此,也就不必在此多留了,他走到前方,看着这一片壮阔天地,脚下一点,就自此峰之上一跃而下!


    在落下一段时间后,他身上有光亮骤然一腾,下落之势一止,旋即飞腾上升,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长弧后,便就轰然一声,遁破大气,往远空飞驰而去!


    ……


    ……


  第一百零三章 尘上之敌

    阿尔莫泰在大荒原上徒步行走着,空旷的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


    他的脚步坚定有力,仿佛在没有走到心中的目的地前,就绝不会因此停下。


    他已经在此跋涉三天了,三天三夜不进任何水食,他却没有任何疲惫虚弱之感,依旧是精神旺盛,浑身上下一如出发时一样,满布着充沛的力量。


    这一次出行,他在都护府典册上是有记录的。


    不过在出行目的描述上,他是为了猎杀一头极富传奇之名的灵性生物。


    这是他早就看上的一头美丽的生物。


    只要在完成目标,再顺便带回去就行了。


    忽然之间,他似听到了什么震动的声音,像是滚滚雷声,不由抬头看去,就见一道流光自上方经天而过,只是那光华去远之后,忽然一折,又飞驰回来,旋即化作一道白光光柱从天降落,轰落在大地之上。


    待光芒散开,张御手持夏剑,袖袍飘拂,从滚滚荡开的烟尘之中走了出来,他遮帽下的脸容微微一抬,道:“宁昆仑?”


    阿尔莫泰看着目光之中露出了一丝惊异,道:“我更喜欢你叫我阿尔莫泰,你是……张御?”


    张御道:“是我。”


    方才他在天中飞遁时,他就看到了这一位身着着神尉军的衣服行走在平原中,虽然他之前没有见过阿尔莫泰,但看到其人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其人的身份。


    他道:“你出现在这里,不会没有原因,莫非是来找我的?”


    阿尔莫泰没有否认,他沉声道:“是的,你的存在,是我们安人崛起路上绊脚石,”他捏紧了拳头,“对不起了,你不能活下去。”


    张御微微点头,道:“如果你说我的存在妨碍了你们神尉军,我能够理解,但你说安人,这又作何解?”


    阿尔莫泰神情慢慢变得认真起来,道:“我们安人是伟大的,曾是数个纪元以来的主宰者,然而现在却被你天夏人所奴役,我们需要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辉煌,就不能让你们天夏人再压在头上。”


    张御目注他片刻,淡声道:“如果你们安人要寻找所谓的‘辉煌’,那么就去寻找好了,和天夏人又有什么关系。“


    阿尔莫泰严肃道:“可是你们天夏人拿了我们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还回来么?”


    张御道:“什么东西?”


    阿尔莫泰沉声道:“我们安人数个纪元积累下来的古老知识,你们天夏人就是得到了这些,才变得像现在这么强大,可是你们却隐瞒了真相,把这些说成是你们自己所创造的。”


    他看了看张御,认真道:“或许你也不知道这些真相,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那么在我们安人恢复了秩序,重新统一了世界,会让你和你的族人有一席之地的。”


    张御不禁摇头,他一听就知道,阿尔莫泰所谓的“安人历史”,应该是借用了天夏对世界的阐述,再加上一部分土著的史诗篇章,重新拼凑出来的。


    因为在天夏人到来之前,安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纪元”的概念,对世界的认知也就停留脚下这一片地陆之上,甚至就只有安山以东这一块。


    只要去看看安人的原始的结绳记事,还有其他土著的树皮书记载,就知道他们祖先对自己的描述与阿尔莫泰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对方显然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并且已是化变为了自身的一个精神支柱,所以他没有去试图说服对方,其人心中认定的事,你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处的。


    不过抛开思想上的愚昧浅薄,对方的力量是真实无虚的,那近乎完美的身躯之中,隐藏着爆炸般的力量。


    因为知道迟早会是敌人,所以他曾从各个渠道了解过神尉军四大军候。


    阿尔莫泰生活简朴,每天都只是进食只是一些清水,每天除了锻炼自己,便不再有其他事了,过着比修士更修士的生活。


    这与其人所披上的神袍也不无关系。


    这具神袍,是来自于“美神”。


    神尉军中每个继承神袍的人,其实力一看神明本身的上限,二是看披上神袍的人是否与神袍本身契合。


    这具神袍早便存在了,可是在此人之前,披上去的人并没有能发挥出多少力量,至多是外表变得好看一些。


    可是当宁昆仑,也就是安尔莫泰披上了这具神袍后,却是与之完美契合,这使得他的力量在短短几年之年就不断高涨,并在数年前的决斗中战胜了原来的左军候迟授。


    神尉军军卒若是与自身的神袍完美契合,那么就有可能将神袍融合消化,那时候其人就将变成一个新的神祇,并不再受原来的神袍的拘束。


    而阿尔莫泰,则被认为是最有可能达成这一成就的人。


    天空之下。


    两个人正面站立着,遥遥相对。


    他们的一侧,是壮伟的安山山脉,来自大平原的风在不断吹来,细碎的砂砾在地面上翻滚着。


    安尔莫泰此刻注视着张御,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之前的情报与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完全不是一层次的。


    可他仍然认为,这一战最后胜利仍将属于自己。


    因为他拥有的是美神的力量!


    这里美,不是指外表的美,而是完美的意思,没有缺点,没有破绽,没有短板,而当这一切组合起来的时候,都将成为任何某一方面逊色于他的人梦魇!


    他一捏拳头,脚下一发力,轰然一拳朝着张御打来!


    而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此中似根本就没有任何过程,整个人倏忽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张御面前。


    张御微微抬头,他伸出手来,往上一架。


    轰!

    仿佛是两个流星撞在一起,传出了巨大的声响,还有不断闪动着的光芒。


    张御的身上白光起伏,稳稳站在那里,只是单手就接下了这一击。当他打破了人体的极限,迈入了灵明之章后,就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阿尔莫泰有些诧异,自从他击败了迟授上位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正面接自己一拳的人。


    张御身上的白光此时骤然一阵升腾,向着身外膨胀扩张,


    阿尔莫泰身上也是有道道金光闪烁,两者的灵光不断碰撞激荡排斥着,并不断推动着彼此远离对方。


    又是一阵光芒激荡后,两人各自向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张御与阿尔莫泰这一接触下来,差不多已是知道了这一位特点。


    其人与他遇到那个神子库泰那样,拥有着完美的守御之力,浑身上下任何一点遭受,都会被传递到全身,没有将之一击致死的能力,就杀了不他。


    但与库泰这个神子有所不同,阿尔莫泰在承受外来力量时,根本不需要什么意念提前准备,而完全是处于一种本能状态之中。


    不止如此,连他的进攻,都能将全身力量迸发于一点。


    或许他本人力量分割在开来后,并没有那么大,可在力聚一处后,那就远远超出了同等层次对手的正常界限了。


    再加上其人的速度、反应、坚韧程度也是一样不逊色于力量,可以说真是近乎于完美了。


    不过,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完美。


    他吸了一口气,身上白光一闪,袖袍漂浮,缓缓漂浮起来,并往天空中移去。


    阿尔莫泰仰起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片刻后,他自语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双臂向外张开,就像是拥抱天边的太阳,而后……身躯缓缓离地,双腿并拢着,亦是向上抬升起来。


    ……


    ……


  第一百零四章 天穹之下

    阿尔莫泰身上金光闪烁不停,他缓缓上升到了半空之中,并来到了视线与张御平齐的地方。


    张御静静看着其人也是飞空离地,并不觉得如何奇怪,神尉军视原来所继承的神祇不同,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能力,当与神袍契合到一定是程度,就能将之发挥出来。


    而这一位所继承的美神,显然就具备这样的能力,之前没能做到,是因为其人没有发现浊潮的限制在减弱。


    只是在方才碰撞中,他同样也是发觉,其人身躯,或者说“神躯”,因为物性的那一面太过了完美了,却反而是将灵性的那一面压制了。


    这与他之前所遭遇的情况有些类似。


    “神异化”是神异强过物性,进而才能发挥出各种各样的能力。


    无论是修士还是神尉军,飞遁倚仗的就是“灵性”那一面,想依靠纯粹的人身飞驰天域,那除非直接改变身体的结构。


    而阿尔莫泰尽管此刻也能飞腾纵空,可其人身上灵性那一面因为有所欠缺,当来到了天穹之中后,就再也不会如在地面上那般全能了。


    在这里,他将会失去自由。


    张御心意一动,身上光芒闪烁,继续往上升腾而去。


    阿尔莫泰是第一次驾驭飞天,人类向来对天空充满了的憧憬和渴望,即便是他,此刻也是心潮激荡,看着张御去往更高的地方,他一时也未去多想,跟着往上空追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漂游天云之上。


    张御没有再往上飞腾,而是再次停顿了下来,通过方才的飞遁,他已是大略知晓了对方在半空之中所能表现出来的速度了。


    因为灵性相对身躯较弱,所以其人速度比他差了许多,转折腾挪之中更是僵硬。


    战斗之中,只是一点速度的差距,就有可能决定生死,何况是如此大的差距,可以说,来到了这片刻天穹之上,就是来到了他主场。


    他伸手一拿,夏剑已是从鞘中飞出,跃入手中,随即身与剑合,化作一道流光,往其人冲来!


    阿尔莫泰下意识要闪避,然而脚下一发力,却是空空荡荡,意识到这并不是在地面上,正要以灵性挪动身躯,可这个时候,那剑光一闪,已然点到了他的驾起的手臂上。


    他身躯猛然一个剧震,身上金色的光芒也是闪烁不定。


    张御这一剑将所有力量汇聚于一点之上,并且在心光的作用下,这些力量没有一丝一毫向外宣泄,完完全全被阿尔莫泰所承受下来。


    一剑之后,他倏尔一晃,如流光飞逝,去到远处,根本给对方任何出招还手的机会,且一闪之后,下一剑又是疾刺上来。


    阿尔莫泰这时感觉到了张御这种攻击对自己的威胁。


    虽然每一剑的力量他都可以承受住,但这并非是当真对他没有伤害了,只是伤害稍微小一些罢了,而当这些伤害不断累积的时候,他的战斗力无疑也是会被削弱的。


    这一刻,他强大的战斗直觉在起了作用,目光之中方才察觉到闪过,就立刻朝着那来势一拳轰去,他要主动进攻,迫使对方无法再这般肆无忌惮的发动攻势。


    张御心意一变,身形在心光作用之下,轻轻一转,沿着其人划出了一个弧度,避开了这一拳,现在阿尔莫泰只要还在天上,那么就是他的活靶子,他不必急着这么进攻,找准机会就行了。


    而且在天中,进攻的再不是单纯的一个面,而是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都可以发动攻袭,心念转动之间,身上光芒裹着再是一转,就已是绕道其人背后,剑指其颅。


    阿尔莫泰似在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个转身,虽然他转挪飞腾无力,可是这等简单的转身动作却是可以顺利完成的。不管即将落至身上的剑芒,一拳打来!

    只是拳落之处,却是空空荡荡,在反应过来差了分毫,右侧肩膀之上猛地一震,身躯又一阵剧烈颤动。


    张御此时也是一样在调整着自己的进攻方式,他发现对付这样的人,以弧线式的攻击,比直来直来更好,不但转折飞驰更为容易,而且所带动起来的冲势也不会因骤然变换方向而削弱,且还令对方更加难以捉摸他的攻势来路。


    而且这等时候,又发觉了阿尔莫泰的一缺点,由于灵性的缺失,其人观察外在事物时,大部分利用的是身躯原本所具备的感官,灵性只是居于辅助地位。


    可要是他此刻有一个章印可以干扰到对方的感官,那么就可以很轻易的将之玩弄于鼓掌之中。


    很可惜,他并没有观读过这样章印。


    他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等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设法补足这方面的短板,且不但要设法得到这样的能力,还要有方法来防备对方利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阿尔莫泰此刻面对着天中那一道道纵横飞来的剑光,完全处于被动之中,他连敌人到底从哪个方向上过来都无法判断准确。


    他意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自己必须要返回到地面之上,虽然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这一次行动失败,可是他相信下一次,一定可以找到对付张御的办法。


    于是将身躯一个蜷缩,双手抱住头颅,膝盖抬起,将面部埋于其中,浑身上下被淡淡金芒包裹起来,随后就任由自身往地面坠去。


    张御看见了他的举动,自是毫不客气纵剑来攻,在天空之中化星流飞闪腾挪,不断驭剑冲击着其人。


    就像是一颗流星下坠,轰的一声,阿尔莫泰重重砸落在地表之上,并轰击出来一个巨大的深坑。


    张御知道这个时候其人无法反攻,于是又一剑紧随其后跟着落下,但他的力量完完全全集中到了其人身上,并没有造出太大声势,只是那下方金光因此一剑,变得黯淡了几分。


    一剑建功后,他御光一转,来到了大坑上空,漂浮在了那里,双袖负后,俯视下方。


    随着金光涌动,阿尔莫泰从大坑中一步步走了出来,此刻他身上泛着细小的血珠,这是之前攻击造成伤势,整体承担伤害就意味整体的伤势。


    可是回到了大地上,这却让他无比安心。


    不过他知道,这一战自己已经输了。


    面对在空中完全占据优势的对手,他眼下没有办法战胜。


    可是到了地面上,对方也不可能再像方才一般压着他打了。


    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时,回返神尉军的军营。


    他相信,等自己下次到来时,就不会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张御,似要把后者的身影牢牢烙在心中,以记住这一次战败的耻辱。


    张御则是静静看他,在阿尔莫泰略显惊异的目光中,他放开了剑柄,任由这把剑飘飞出去,只见就那剑尖缓缓抬起,对准了其人。


    而后……


    剑光一疾,骤然杀至!

    ……


    ……


  第一百零五章 动剑若雷霆


    阿尔莫泰见剑光过来,伸手一拍,试图将其挡开,在他设想之中,单纯这一把剑过来,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


    然后可是一接触之后,他整个人却是止不住颤动起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眼眸深处更是流露出了惊异之色。


    他难以想象,这一把剑上面,竟然可以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纵然比不了刚才张御纵剑袭来,可也差不去太远了。


    若是在完好之时,这样的力量其实并不能把他如何,可现在他受伤了,等若在用伤痕累累,内部满是空隙的武器去与对方强行碰撞,这无论如何都会加大原先的损伤。


    他的伤势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是会逐渐恢复的,而且速度也非常快。可毕竟他还不是真正的神明,物性的限制使得这个速度终归有一个上限,至少在这一两天内是不会好转的。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张御是真正具备杀死自己的手段的,所以他再没有在此停留下去的意思,而是一声不响,扭头就跑。


    张御看着其人身影远去,并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心意一动,大道浑章在身旁浮现了出来,在“剑、驭”之印上,“剑芒”之印的旁侧,此刻又多了一个章印,上有“飞剑”二字。


    很显然,由于他自身的境界提升,加之心光的增长,与这把剑器的沟通也是更上一个台阶。


    据他所知,真正的“飞剑”是某些旧修所擅长的手段,传说中甚至可以杀敌于万千里之外,这不仅仅需要剑器上乘,还需要有一定的功法相配合。


    而这里的“飞剑”之印,应该就仅仅代表了表面上的意思,可以使他驾驭剑器更为方便,而不会是那种玄妙莫测的神通手段。


    目前而言,浑章所有的章印都是他本来所具备的,只是加强了他自身对这个技能的理解,并且进一步作出合适的身心调整。


    这一切全是建立在自身根基上的,除非那引入大混沌的力量,否则不会有更多的东西出现。


    他微微一思,对于这场战斗而言,这枚章印还是很有用的,而且他也很期待以后这把剑器以后所能发挥出来的神异之能。所以他目注其上,顺手就将之观读了。


    霎时间,他感觉自己与这把剑器变得更为融洽了,尽管此剑这刻飞腾在外,可那种如臂使指的感觉,就如将之拿在了手中一般。


    他心意一敛,收了浑章,而后身上光芒一闪,急骤飞去,不过一二呼吸之后,就追上了阿尔莫泰,却也没有停留,而是从其人头顶直接跃过,再意念一引,那剑光一长,就如疾电一般劈了下来!

    阿尔莫泰正在大地上全力奔跑着,他见张御再次出现,就提高了警惕,可是那剑光来的实在太快了,他只能鼓起全身力量,举双臂招架,身上金光也是跟着急剧升腾。


    可这一剑下来,所迸发出来的力量比之前更大,他忍不住一个震动,脚下也是一踉跄,身上溢出的鲜血更多了。


    他微微一顿后,并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为了减少遭受攻击的次数,他根本不敢纵跃,可他很快发现,这是的努力是徒劳的,那剑光之灵活,完全超脱了他的想象。


    可哪怕受到这样狂风急雨一般的剑光肆虐,他的速度也没有减缓半分,坚定的向着既定的方向冲驰着,仿佛生命力不曾耗尽,他就不会停下。


    张御在上空看着阿尔莫泰的身影,不断用飞剑削弱这名对手,如今每一剑上去对会对其人造成损伤,看这个速度,一天之内其人是无法从荒原之中跑出去的。


    而他也没有准备拖到那个时候。


    又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从心湖之中能够感觉,阿尔莫泰已经到了非常虚弱的地步,尽管速度依旧,力量看去也没有减弱,可那是阿尔莫泰的意志在支撑着,他在榨取着自身的本元,还有神袍的作用再加上本人的信念和韧性,才没有让自身因此而倒下。


    张御此时眸光微动,夏剑忽然笔直上升,在到了天顶之后,剑尖斜指下方,似是蓄势待发,过了一会儿,他意念一放,霎时剑芒一闪,似落霹雳,从天而降!


    阿尔莫泰对此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只得像之前一样举臂抵挡,然而这一次,剑身上的力量并有之前那般聚于一点,全数送至他身上,而是重重压下,轰的一声,将他像钉子一样钉入大地之内!

    他战斗经验也是丰富,顿时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了,猛喝一声,就想要从地坑之中出来,可是还未等他做成此事,那剑光又是一闪,直刺在他前胸之上,他浑身一颤,动作不由得一顿。


    那剑光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来回跃动着,上面的力量也是时时变化着,时而凝于一处,时而宣泄向外。


    在远处看来,他好似正在天雷轰击,身躯连连颤动,他脚下已经是出现了一个深坑,并在不断里沉降下去。


    阿尔莫泰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疲惫和无力,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完美,


    而信心的消退,导致他的气势也是随之衰败下来,那属于灵性那一面更是一瞬间落到了低谷,他再也无力抵挡来自空中的攻击了。


    随着那剑光又一次轰落下来,一声闷响过后,他整个人被的重重击入了身下的大坑之中。


    他仰躺在了那里,浑身上下完全失去了力量,过了一会儿,金色的鲜血自他身上流淌了出来,并很快蔓延到了整个坑洞的底部,看起来他就如漂浮在了金灿灿的血水中一般。


    由于他所承受的伤害是整体性的,所以他浑身的骨骼皮肤肌肉都破碎了,他此刻就像一个满是裂纹的瓷人,只要再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就是自身的灵性了。


    张御缓缓从天中降落下来,那夏剑飘了过来,悬浮在了一侧,

    他走到坑洞旁站定,看着其人。


    阿尔莫泰每一次呼吸,都会有血水从皮肤里渗透出来,他已经不怎么看得清东西了,只能察觉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用自身的灵性说道:“你胜利了。”


    张御淡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张御伸出双手,将遮帽摘下,目光俯视下来,道:“当初燕叙伦那么针对舒家,甚至不惜一把火葬送舒家一家人,我想不会是单单为了一本文册那么简单,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


    ……


  第一百零六章 秘藏旧物

    张御之前分析过,阿尔莫泰作为燕叙伦的绝对亲信,燕氏父子无论要想做什么,都是绕不过其人的。尤其是涉及一些对外的秘密动作,更离不开其人的支持。


    所以他省去了那些前面试探,直起就向其追问起了这件事。


    阿尔莫泰无力的躺在大坑底部,他回答道:“是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也是我找人去办的。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么?”


    张御道:“舒同是我的保人。”


    阿尔莫泰道:“原来那是你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张御淡声道:“那要看是什么了。”


    阿尔莫泰语调急促起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办,我知道今天自己无法活着回去了,我希望你隐瞒下这个消息,别让我的未婚妻子知道这件事。”


    张御道:“你是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即便我不说,你失踪的这件事,也是隐瞒不了多久的。”


    阿尔莫泰剧烈咳了两声,血水不断从嘴里喷出来,他聚合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发声说道:“是的,可她只要不是真正确定我已经死了,那么她心中就还留有希望,她就还能活下去,或许时间长了,她就会忘了我……”


    张御略略一思,道:“可以,我可以不主动去说这件事。”


    阿尔莫泰感激道:“谢谢了!”


    他又躺了一会儿,似是恢复了一点力气,才道:“我把那东西放在了……”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不可闻,这似乎不是他无力回答,而是在忌惮着什么。


    张御现在具有超人一等敏锐感官,虽然阿尔莫泰的声音很是微小,可他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他点头道:“原来放在那里,你有什么凭信么?”


    阿尔莫泰道:“我身上有一枚戒指,那就是凭信,你可以拿走它。”


    张御一思,又问:“燕叙伦这次是以什么借口让你出来的?”


    阿尔莫泰遗憾道:“猎杀一头螺角白山巨牛,荒原中的王者,一头灵性生物,那本来应该是我的猎物,现在看来,只有把它让给别人了。”


    张御看着他,道:“你拿去的那东西,对你有什么用么?”


    阿尔莫泰有些意外,道:“你不知道么,没关系,等你拿到了,你就知道了……其实我有些后悔,要是没有这件东西,或许……”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了。


    张御上前几步,来到了更近的地方。有着心湖感应,他并不怕对方来个同归于尽的做法,实际上阿尔莫泰此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连意识都是模糊了。


    他目光一落,片刻之后,就有一枚雕刻精细的戒指从阿尔莫泰的身上飞了出来,落入了他的手心之中。


    这东西应该是由某种质地坚硬的云纲石琢磨出来的,以阿尔莫泰的能力,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拿来当作投掷武器,也难怪在刚才的战斗中没有损毁。


    他将这东西收好,而后意念一引。


    剑光倏尔纵起,遥遥去到上空,而后骤然一落!

    轰!

    整个大坑炸裂开来,滚滚灰尘向外扩散。


    待一切都是平静下来后,阿尔莫泰的身躯已经不见了,他已经被彻底击碎成了碎片。


    但是可以看到,那些飞溅出来的鲜血却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粒粒的血珠,并在地上来回滚动着。


    过了一会儿,所有血珠像是有如被一种力量牵引一般,往一处聚集,最后凝结成为一枚血色宝石,在阳光之下,显得晶莹透亮,璀璨异常。


    张衍目光一注,这东西就飘到了他的面前。


    这枚宝石就是神袍,只要将此物融入某一个人的身躯之中,凡人立刻就可以获得超常力量,它完美的剥离了原本属于神明的一切,是天夏前贤智慧和高超技艺的结晶。


    这东西之所以不用神晶、神石之类的名称,那是因为此物一旦被人融入身躯,就会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纹路,如同披上了一层华丽的袍服。


    其实神袍来源不一,被剥夺力量的神祇强弱也是各有不同,这里面更为重要的,实际上是穿上神袍的那个人。


    一些神袍取自于强大的神祇,可是继承神袍的人若是与之不契合,那就无法发挥其原本所具备的力量,甚至很可能毫无作为。


    相反,一些本来用孱弱神祇打造的神袍,若是落到了合适的人手中,那反而能发挥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正如“美神”这件神袍,也只有在阿尔莫泰身上才有用,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却是异常平庸,更别说凭此成为神尉军四大军候了。


    他想了想,将之放入了衣兜中,再伸手一拿,那夏剑飞腾过来,握住剑柄,还入鞘中。


    再是看了一眼周围,他身上光芒一闪,整个人再度腾空飞起,到了半空中,辨认了一下,轰然一声,就纵光往西飞遁而去!


    由空中俯瞰,大地在身下不停飞退,荒原上奔跑的牛马惊得四散逃跑,没有多久,瑞光城的轮廓就清晰浮现了出来。


    再飞纵了一段路后,他在城外找了一个无人地界飘落下来,将披风一紧,就持剑从南城门步入了瑞光,唤上了一辆马车,行驶一段路,在城西的银署门前停了下来。


    瑞光城在城东和城西分别有两座银署,城西这座银署是从一座土著神庙改建而成,典型的阶梯式建筑,上方石砌大殿由十根巨大的墩柱支撑而起,上面犹自残留着精美的石刻。


    银署接手之后,又在两侧增添了两个带着坡度的直角折向翼廊,建筑则正面留下了一大片空地,因为这里靠近港口,所以瑞光城中的布拍,一般就是在这里举行。


    张御走入其中后,拿出了都堂参治的玉章,立刻被人恭恭敬敬请了进去,银署还特意派出了一位金管相陪同。


    金管小心问询了一声他需要做什么,张御就拿出那枚石戒,金管拿出一块布,十分当心的拿起了石戒,检查了一下后,他道:“参治,请跟我来。”


    张御跟随他进入了大殿里间,沿着一条走廊往下方去,最后来到了一座石库大门之前,这里空间很大,应该是处于地下了。


    金管作势一请,恭敬道:“劳烦参治先在一旁的隔间等候片刻,我稍候就来。”


    张御点了下头,就进入了一旁的间室,坐下等候。


    过去一段时间,金管托着一个石匣子走了出来,并摆在了他身前的案几上,道:“参治可检查一下可否有什么损失遗落。”说完,他一拱手,就先退了出去。


    张御看了一眼,那石匣的盖子缓缓飞起,到了一边轻轻落下,里面出现的是用布包包裹着的方行物品,看出又是一个匣子,除此之外,里间还加塞着几封信笺。


    他眼神微微一动,这个布包或许他人觉得没什么,可他却是认得,这是原来家中书橱顶上用来遮灰的旧布。


    可以肯定,这就是他养父留下的东西。


    于是伸出手去,将之打了开来,再打开了里面的匣子,里面露出了一块残缺的石板,上面有着许多符号。


    竟是这东西?

    一看到这上面的符号,诸多回忆一下涌入脑海。


    他记得小时候经常跟着养父念一些晦涩拗口的文字,那些字就与这石板上的符号十分类似,但是后来在学各种文字语言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东西。


    有意思的事,若是不看这些东西,他根本想不起来其中的读音,而现在映入眼中,却一下又回想起来了。


    他知道这东西很不简单,要不然阿尔莫泰和燕叙伦绝对不会千方百计索取此物。


    看来线索应该在那几封信笺中,可以拿回去慢慢查看。


    他将东西重新收拾,把金管唤进来,让其再用一个厚实的皮箱装好,就拎在手中走了出来。


    在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回头对那金管道:“希望你忘了这件事。”在说话之时,一股莫测的力量从语声之中传递了出来。


    那个金管微微一个恍惚,随后恭敬道:“是的,我会忘了的。”


    张御转过身,迈步出了大殿。外面的光线很明亮,目光望去,可以看到远处的港口一片繁忙,下方一级级的石阶上,不断有人上上下下往来着,还有几个小孩来回嬉闹跑动着,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看起来整座城市依旧洋溢着生机和活力。


    他在此站立了片刻后,就一步步石阶下方走去。


    ……


    ……


  第一百零七章 家访

    张御走到下方广场的时候,有守候在此的银署役从递过来一封布拍的邀贴,持有此贴的人,可以参加每个月的布拍市会。


    他想了想,考虑到布卖市会上说不定会有涉及神元的东西,也就拿了过来。


    这时他忽然察觉到前方一阵喧哗,往前看去,见十来个身穿皮盔,带着佩刀的护卫先是走了过来,警惕的扫视着四周,而一名五十上下,衣着艳丽的中年妇人被围在当中,这一群人走过之时,两旁之人纷纷避道。


    他向那个还没走开的银署役从问道:“知道这是什么人么?”


    那役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这位是临治学宫的一位尚姓学令新娶的夫人,听说是一位巨贾之女,最近不是都护府内不安稳么?所以雇佣了不少护卫。”


    张御微微点头,都护府可不止泰阳学宫一家学宫,六十年前,都堂为了制衡和某种需要,在现在治署幕公姚弘义主持下,又另行建立了一大二小三家学宫。


    临治学宫就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现在许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事务官吏就是从中走出来的。他们中的许多人和神尉军走得比较近,也是传统守旧派的最大反对者。


    想到这里,他不禁思索了一下,虽然阿尔莫泰被他杀死了,可是以神尉军的底蕴,很快就可再选出一人来替代军候之位,比如之前那位败给阿尔莫泰的迟授,就是合适的人选。


    这位当初在对决中失败,只是输在自身战斗方式被阿尔莫泰克制的太死,一身本事无从发挥。可以实际战力而论,其人其实并不弱。


    之前他和范澜讨论过神尉军四大军候的实力,左军候阿尔莫泰最为年轻,他崛起的很快,出手的次数最多,近来所有需要神尉军出面的硬战,都是由其完成,所以实力最为透明。


    右军候庞巩,在人前露面的次数最多,最喜欢与人打交道,出入各种场所的次数最多,可偏偏很少见到此人动手,对此人难以有一个准确判断。


    下军候齐颠,是公认的战力强大之人,不过这个人不参与神尉军的具体事务,对于玄府和神尉军之间的争斗也漠不关心,只对修炼感兴趣,所以常年镇守在洪河隘口,与那些异神及异神祭祀交战,以此磨练自己。


    上军候朱阙,实力不明。但有传闻说,其人已经彻底化合身上神袍,达到了那一层境地,对玄府威胁最大的,也就是这一位了。


    现在浊潮在持续消退,神尉军肯定不会容忍守旧派到时点燃烽火,想来用不了多久,包括玄府在内的守旧派就要迎来最强烈的冲击了。


    而这一次,双方都没有退路了。


    他再往望夏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迈步往大道上行去。


    本来他想着就此折回学宫,不过忽然想起,今天正好是月底的休沐日,自己的学生余名扬应该就住在这附近,之前这位学生见有人要诋毁自己,便连夜过来报信,眼下既然到了这里,那不妨走访一下。


    他转步而行,大约一刻之后,进入一条简陋的屋巷中,来到一个宅子门前,起手在门上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哪位客人?”


    张御道:“是我,张御。”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被一把拉开,余名扬带着惊喜的神情出现在门后,他道:“先生?你怎么来了?”说话之间,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正容一揖,道:“学生见过先生。”


    张御抬手回了下礼。


    余名扬侧身一引,道:“先生,还请入内一坐。”


    张御点了下头,往里走入进来,

    余名扬引着张御来到中间的客室,请了他在一张粗重的木椅上坐下,不好意思道:“家中简陋,招呼不周,先生勿怪。”


    张御道:“心足便物足,何谈简陋?”


    余名扬这时又端来一杯茶,恭敬递上,道“先生请喝茶。”


    张御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放在旁边,道:“你也坐吧。”


    余名扬这才坐下。


    张御道:“近来你在坚爪部落里可好?”


    余名扬道:“很好,先生虽然不在,可是余威犹在,那些蛮人没有敢为难学生的,现在去那里行商的人越来越多,部落里的人都在用我天夏语言说话,怕是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变成我都护府的又一个附从部落了。”


    张御淡声道:“这些土著,畏威而不怀德,不要被他们的表面所欺,刀剑枪炮之下,才有那礼乐文章,早歌晚唱。”


    余名扬认真道:“学生知道,学生刚入学的时候,就有先生教导过,说这些土著,现在只是披上了一层人的衣服,但是他们还是用四条腿走路,看你什么时候疏忽了,他们就冲上来咬一口,你一鞭子挥去,他们又会趴回原地,变得老实起来,而什么时候他们能像我们天夏人一般站起来走路了,懂得礼仪道德了,那才可以真正与之平等相待。”


    张御点头道:“你这个先生说得很好,是学宫幼学的先生吧?”


    余名扬道:“是的,是一个名叫‘忘川’的先生。”


    张御回忆了一下,他在幼学的时候,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位的名字,那不是改名,就是在他来时就离开了。


    又再与余名扬聊了一会儿后,他就起身告辞。


    临去之际,他提醒了一句,道:“都护府近来局势有些不稳,你自己要小心,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可来找我。”


    余名扬感激一礼,道:“多谢先生。”


    他将张御送到门外,远远一揖,目送后者一路离去,这才回到屋中收拾。


    中年汉子这时正好走了进来,看了台上的茶杯一眼,道:“刚才有谁来过了么?”


    余名扬道:“是先生。”


    中年汉子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往外退了几步,往四面看了看,道:“斩杀异神的那一位?”


    余名扬道:“是啊。”


    中年汉子着紧道:“那你先生人呢?”


    余名扬道:“方才坐下一会儿,连茶都没喝几口就走了,”他遗憾道:“本来还想请先生吃顿饭的,奈何先生说有事。”


    中年汉子似微微松了一口气,“是可惜了。”


    余名扬惋惜道:“可惜大兄方才不在,不然就可以与先生见上一面了。”


    中年汉子眼皮微跳,道:“还是不用了吧,我一个粗人,也没读过多少书,怎么和你先生说话,没得让人笑话。”


    张御自余名扬家中出来后,就回了学宫居所。


    李青禾见他回来,恭敬一礼,道:“先生,你回来了。”


    张御一点头,把手中的皮箱递过,道:“把这东西放到我书房去,还有这些天来的报纸也一起送过来。”


    李青禾接过道:“是,先生。”


    张御抬头看了看尚在沉睡的妙丹君,就走入里屋,洗漱了一番,而后换了件宽松道袍,来到了书房之中。


    他先翻了翻报纸,这十多天来没有什么太过特别的消息,主要是大篇幅宣扬玄府这次的胜绩,并历数过去瘟疫神众对北方造成的各种破坏。


    当然,其人破坏越大,显得玄府这次功劳越大,也越显出神尉军的无能和不作为。


    这里还有关于他的不少消息,主要是说他完成了击杀瘟疫之神的最后一击,实际上,这几篇文章一出,明年士推差不多已是十拿九稳了。


    倒是报纸上不见了“青予”的文章,让他感觉有些遗憾。


    他想起肖清舒这个时候应该下葬了吧,嗯,什么时候可以去祭拜下,再把自己的文章烧些给他,也算是给其人排遣下寂寞吧。


    就在他阅读报纸的时候,李青禾走了进来,揖礼道:“先生,柳先生来访。”


    张御心下一转念,柳光现在过来,应该是知道自己回府的消息后就立刻赶过来了,想来是有什么事,于是他放下报纸,从书房走了出来。


    柳光正在客室内来回踱着步子,见他出来,马上一拱手,肃容道:“张兄,我知你方回来,不该这时候来打扰,不过有一件重要之事与你有关,所以迟学监一听说你回来,就特意让我来请你走一回。”


    ……


    ……


  第一百零八章 礼争

    泰阳学宫,奎文堂。


    张御与柳光一起到来时,迟学监及四堂学令已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双方见面行礼之后,各自落座下来。


    迟学监肃然道:“这次请张师教到此,实是为了一桩紧要之事,故才匆匆相唤,还望勿怪。”


    张御道:“来时柳师教大略与我说了句,是为大都督授礼之事?”


    迟学监道:“是如此,大都督已是到了授礼之年,按照天夏的规矩,该有专人为传授天夏的礼仪法度,只是今次,治署的幕公姚弘义却是提出,说是今时不同以往,故授礼一事可以免去了。”


    座上洪学令接言道:“为此事,上任姚公府亲去治署与其论辩了一番,姚弘义则言及,即便尊礼,那也当尊新礼,而不当再尊旧礼。此人还以天夏为例,说到天夏以往原本只有旧法,为应付恶劣局面。所以化旧法为新法,而今时移世易,都护府也该改变动一下了。”


    迟学监则语声坚决道:“这样的事情,我们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张御心里明白,姚弘义以新法旧法举例,这其实是在偷换概念,他身为玄修,还曾在旧修门下修行过,十分清楚,无论旧法新法,本质上都是天夏之法,天夏还是那个天夏。


    而这位姚弘义可不是那么单纯了,那是在试图丢弃天夏之礼,进而推出自己的那一套。


    这也难怪学宫如此紧张。这一次的事,明面上看去只是简单的授礼之争,可实际上却是兴新一派要想借机沉底废除天夏的礼制。


    什么是礼?

    礼就是规矩,礼就是秩序,礼就是法理!

    天夏之礼,就是天夏的礼仪、规矩和轨制。


    大都督虽然年幼,也没有什么实权,可他是名义上都护府的最高统领,要是连他都不要礼了,那无疑就是传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所有人,都护府不再准备遵守天夏的礼制了。


    可是不要礼,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要移去都护府之名了?


    若是这样,恐怕那些颠覆激进派是最为欢迎的,因为唯有在法理上与天夏做了切割,那么他们这些人才能名正言顺的在自己位置上待下去。


    洪学令沉声道:“现在有一些人提出,浊潮之下,万物皆变,都护府与天夏六十年没了联系,说不定天夏早已不在了,又何必尊崇,又说就算天夏还在,这些年来没有天夏,他们也过得甚好,那又为什么要再去联系天夏呢?说什么东廷人应当建立自己国度了。”


    迟学监也是肃声道:“他们并非是在说胡话,而是当真想这么做的,所以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是天夏人,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点燃烽火的,谁都不能阻止我们!若是天夏还在,我们就回归天夏,若是天夏没有了……”说到这里,他看向场中所有人,语声略显激昂道:“那我们就是天夏!我们脚下站立的土地,就是天夏之土!”


    场中一片肃穆。


    大风自两边的柱廊上吹来,此间所有人身上的衣冠都是拂动不已。


    张御点了点头,道:“御已明白,那么学宫想要御做什么?”


    洪学令道:“姚弘义提出,新礼旧礼既然有争论,那就不妨在大都督面前来上一场礼辩,看大都督自家会如何选择。本来这件事姚公府是最合适的,只是姚老公府病重在床,时日无多,姚公府身为老公府唯一的子嗣,这时候实在不适合离开。”


    他这时看向张御,道:“只是我们听说了,大都督本人本是有意延请张师教做他的授礼老师的,所以我们商议下来,觉得这件事,还是需拜托张师教。”


    他与迟学监都是认为,大都督尚且年幼,虽然之前经过姚公府的教导,可那时候只是教他识文写字,有些东西因为是需要循序渐进的,所以姚公府也没有说的太深入,大都督本人恐怕未必有这个概念,所以才分辨不清楚。


    而且不得不承认,一些大道理十分沉闷枯燥,大都督也就算愿意听,也不见得能听得进去,现在大都督本人既然对张御有好感,那还不如就让张御前往,设法将之引导归正。


    场中所有人此时都看着张御,目光之中俱是隐隐含有期待。


    张御在座上考虑了片刻,这才抬头看向在座之人,道:“御以为,新礼,旧礼之辨,此举十分不妥。”


    柳光急道:“张兄你……”


    迟学监却是一伸手,拦住了他说话,随后神情不变的看向张御道:“张师教,可以说下这是为何么?”


    张御道:“姚弘义那所谓新礼,何能与我天夏之礼相提并论?”


    他认为这场论辩本身边就不妥。


    若是答应下来,那就是给人一个错觉,姚弘义所提之礼和天夏之礼是处于同一个层次的,原本只是在小范围鼓吹的新礼法,一下就地位蹿升,一夕之间就可获得足够大的影响,这比任何造势都来的快,若是应了,那就在帮对手的忙。


    所以只要展开论辩,无论结果如何,那么其人就已经赢了。


    其实,即便这场论辩输了,对其人来说也没有关系,因为的“新礼”已是获得天夏之礼的“认可”了,而论辩有了第一次,那么自然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迟学监沉默片刻,叹道:“我们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但是现在为了说服大都督,也顾不得太多,我听项主事言及,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很可能不再忍耐了,而都督府是我们必须争取的,因为唯有都护府与我等站在一处,才能稳住局面,让神尉军不敢妄动,其他的事,现在暂且无法顾及了。”


    洪学令也是道:“其实,以姚弘义为首的这些人若是愿意与我们只做那礼仪之争,而不是去付诸武力的话,那反而是我们希望看到的,至少无论输赢,都不会把都护府的子民卷入战火。”


    张御深思了一会儿,抬头道:“如果学宫信任我,那么这件不妨交给我们来办。”


    迟学监看向他道:“张师教准备如何做?”


    张御道:“过几日我以私人名义拜访都府,届时我会设法说服大都督。”


    洪学令想了想,身躯坐正了一些,提醒道:“张师教,大都督身边一样是有修炼之士看护的,你可莫要用什么异常手段。”


    他是忽然想起了张御是一位玄修,怕他动用什么神异之法影响大都督的心志,那事情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张御道:“不至于如此。我有一法,可以让大都督不去天夏之礼。”


    迟学监和洪学令两人对视了一下,他们不知道张御哪来的信心,可既然他这般说,那想来是有一定把握的。


    要是普通的师教,他们肯定不会放心,可张御本人还是一位玄修,曾有数次斩杀异神的经历,所以不能以寻常的眼光来看待。


    柳光这时出声道:“我相信张师教。”


    “既然张师教有把握,那么……”迟学监思忖片刻,就自座上站了起来,而洪学令、柳光等人也是一同站了起来,并跟随他对着张御深深一揖。


    “此事便拜托了!”


    ……


    ……


  第一百零九章 正礼

    张御回到居所之后,仔细思虑了一番,就先是给杨璎去了一封书信,说是想拜访一下大都督,并且坦言,自己会就一些天夏礼法上的事,与其私下谈论几句,问她是否可以安排一下。


    杨璎收到书信后非常高兴,与自己弟弟商量了一下,就立刻送来了回书,说自己已是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先生方便,她可以安排马车接送。


    张御知晓若此事拖得太久,那么可能会引发很多变数,所以再次寄书后,翌日就来到了都府之内。


    杨璎亲自站在门口相迎,双手一合,道:“先生安好,我阿弟就在堂中相候,请先生跟我来。”


    张御还有一礼后,就跟随她往里来,一路到穿廊过厅,最后踏阶而上,来到了内堂之中,便见一个身着便服的小童站在堂上。


    他虽未见过其人,但气息却是感应过,知道这便是如今的都护府的大都督杨珏了,于是合手一礼,道:“大都督有礼。”


    小童也是一板一眼抬袖回礼,道:“张参治有礼。”


    叙礼过后,小童请了他坐下,当即有人奉上蔬果茶点,他看了看张御,认真问道:“张参治此行,是为礼仪之争而来么?”


    张御道:“是为此而来。”


    小童想了想,道:“张参治是想劝我接受旧礼么?”


    张御道:“都督怕是说错了,天夏之礼便是天夏之礼,又何谈一个旧字?”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张参治所言,不敢苟同,何谓旧礼?就是不合时宜之礼,而今世道唯变,用旧礼已不足以抚治事,唯有立得新法,才能抚慰上下。”


    随着这句话,自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须,眉毛细长,两眼较大,整个人很有精神,倒也显得颇具魅力。


    他先对座上一礼,“大都督有礼。”又对杨璎较为随意的一拱手,“卫尉有礼了。”


    杨璎哼了一声,显然她很不喜欢这个人。


    小童道:“张参治,这位是我族兄杨球,张参治说要来讨论礼法,我这位族兄因为也有许多疑惑,所以便想来宴上旁听。”


    张御来时之前特意了解过了,现在杨氏内部也分两派,一派是坚定的守旧派,一派却是想怂恿都护府推倒烽火台,然后成为真正的东廷之主。


    这个人既然排斥天夏之礼,那显然是后者了。


    只是此人到来,应该是这位大都督有意安排的。


    迟学监等人都认为大都督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懂,可他认为,这位大都督可不能单纯的当一个小孩去看待,就如现在,怕自己没法回避他的礼仪之说,所以找一人过来挡在前面。


    不消说,这肯定是上任杨都督的手段了。


    这一位可是当真将平衡手段玩得炉火纯青,在他统御下,神尉军才一直老老实实干活,即便要闹事,也很快被压了下去。直到其人离世,都护府局势才越来越恶化。


    杨球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看向张御,笑了笑道:“我听说,张师教你并非是考入泰阳学宫的,而是通过自荐推举而入,那天夏礼仪之上,也未必见得有多少精研啊。”


    杨璎不服气道:“胡说,先生怎么可能不懂礼仪,他讲礼时,比那些师教讲的好多了。”


    张御淡声道:“杨先生崇尚新礼,却把天夏之礼排斥为旧礼,那我若不精礼法,你不正应该高兴才是么?”


    杨球哈哈一笑,对此问不去接话,自顾自道:“我知道张参治才华横溢,可如你这般人,却只能自荐入学,而不能考入其中,那不正说明都护府原来的礼法出了问题么?”


    说到这里,他又对座上杨珏一礼,道:“都督,如今都护府中,碌碌无能之辈安坐于上位,而有才华之人却郁郁不得伸张,都护府之礼,实在已是到了不改不可的地步了。”


    张御看了其人一眼,他现在算是听明白了,这一位的立场比他所想的下限还要低,其人根本无所谓新礼旧礼的分法,只是想借新礼的机会谋求自身上位。


    小童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张御,似是在期待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张御略略一思,对着杨球道:“杨郎君既然扬氏族人,那么少时应该也得人授过天夏礼仪了。”


    杨球对此倒没有否认,道:“那是自然。”不过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杨某早就不去行那些旧礼了,这些东西实是繁琐复杂,既不能食,又不能用,还没得耽误时候,平日还颇遭人厌,要之又有何用?”他转头看着小童,道:“想来都督也是深有体会的。”


    张御这时忽然淡淡说了一句,道:“那不知杨郎君可能并合五指否?”


    杨球不解,道:“此是何意?”


    张御只道:“杨郎君一试便知。”


    杨球看了看座上,嗤笑了一声,试着把手指并拢,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并不能并合五指,因为他的指关节略微带着几分扭曲,看着里面孔隙极大,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抓捏,试图并合,不过弄了一会儿之后,他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微微一变。


    张御淡声道:“杨郎君的折骨病,已然开始了。”


    杨球一下脸色惨白,手也是开始抖了起来。就是座上小童和杨璎听到这句话,眼眸之中也一样露出惊怕之色。


    折骨症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病症。患有这种病的人,骨骼极易变形,不止是身体骨骼,连头骨都有可能发生病变,患病之人就时常疼痛难忍,可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折磨的惨不忍睹。


    当年的大都督杨宣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为得了这个病。


    其人去世时不过八十余岁,这对于一个本该长寿的天夏人来说实在太短命了。


    实际上,这种病症是杨宣另一半安人血统所带来的,是安人王族经常见到的遗传病。


    而杨珏和杨璎二人,都有可能遗传到这种病症。


    至于杨球,他的祖父是第二任大都督杨恭娶的兄弟,娶的同样是安人王族的女子。


    张御看向小童和杨璎二人,道:“都督和卫尉也可作一观。”


    两人连忙伸手试着一看,发现手指排列很是齐整,并没有出现这等问题,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杨璎还是担忧,因为这等病症一直在困扰着他们杨氏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发了。


    小童在慌乱了一下后,就镇定下来,他拱手道:“张先生,你是不是对折骨病有什么办法?”


    杨球一怔,随即带着期盼看了过来。


    张御十分肯定的点头道:“有!”他看向三人,“那便是天夏之礼!”


    “什么?”杨球一怒,道:“张参治,你莫要胡言!”


    张御淡淡道:“我没有胡言,杨郎君被授过礼,当是明白,天夏之礼中有诸多关于仪姿的礼法,而当这些礼节融入日常之中,长行下来后,可以规正筋骨,矫五官、美仪容,御敢言,杨郎君以往未废天夏之礼时,当是身体健朗,无病无恙,后来不用,才渐渐有了小患。”


    杨球心下虽觉得几分道理,可这并不能将他说服。


    他冷笑一声,“这岂可相提并论?那时我尚年少,如今我年过四旬,岂会没有些许病痛?况且我叔父,也就是上任大都督,一身恪守天夏礼法,行走坐卧,皆依礼而行,可他依旧受折骨病困扰,可见张参治此言是胡言乱语。”


    张御看了他一眼,道:“前任大都督恰是因为行了天夏之礼,才能寿过八十,试问你杨氏族人,又有几个罹患折骨病的族人能活过五旬的?”


    杨球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他喃喃自语道:“莫非我真是错了……”他突然抬头,仿佛抓着救命稻草般问道:“那我若现在再行天夏之礼,可还有救么?”


    张御点头道:“自是有救,御这里有一套呼吸法,只要配合天夏之礼相使每日勤行,当可止抑此等病症。”


    “当真!”杨球大喜道:“张参治不会欺骗我等吧?”


    杨璎顿时不满意了,道:“先生岂会骗我们?”


    张御道:“都督府中应有懂气脉规行之人,若是都督不放心,可挑选几个杨氏族人,勤行礼仪一段时日后,再加以检验,自能分辨真伪。”


    小童这时想了想,疑惑道:“张参治,既然天夏礼仪配合呼吸法可以有这种效用,那为什么以前没人和我们说起过?也没人和我阿爹提过?”


    杨璎也是一愣。


    杨球用力一拍桌案,怒道:“对啊,既然有这等法门,又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叔父?”


    张御平静道:“那是因为这等配合呼吸之法,乃是天夏古礼,而今很少有人知道了。”


    杨球不信道:“莫非连泰阳学宫都不知道么?”


    张御淡声道:“因为配合呼吸之法,乃是真修,也就是玄修所认为的旧修所传,新法立成后,于礼仪之上稍加精简,去了这些呼吸变化,此法渐渐也就失传了,而今知道此法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若非御偶尔得蒙一位长者传授,也一样不知此事。”


    因为天夏人本就长寿,也很少有病痛之患,所以就算不用这些呼吸法,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混血之人,或者干脆是土著,那就大为不同了。


    要不是他的老师是旧修,对陶生交给他的礼仪加以补正,作为打基础之用,他也不知道这回事。


    小童坐在上方,若有所思。


    杨球现在也是不敢吱声了,若这呼吸真有用,那废了天夏之礼,岂不是和自己小命过不去。


    过了许久,小童才看着张御,小心问道:“先生今日来此,就为说这些么?”


    张御看向他,道:“我只问大都督一个问题,大都督还认为自己是天夏人么?”


    小童愣了一下,随即认真道:“我当然是。”


    张御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御也就不必多言了。”他从袖中将一封事先写好的呼吸法记述取了出来,摆在身前案上。而后从席座中走出,来到了大堂正中,道:“今日御该说之言已说,也就不必在此久留了。大都督,杨卫尉,告辞了。”


    对着座上诸人抬袖一礼之后,他就转身往堂外走去。


    杨璎也是急忙离座,道:“先生,我送送你。”


    张御走出都府的时候,仰首看了眼上方的漫天星辰,其中总有几颗格外明亮。


    方才在席上时,他看得出来,这位大都督其实是很聪明的,自己也很有主意,你不必去教他什么,只要把事情说清楚,让他自己去判断就可以了。


    当然,要是换成杨璎就不用指望了。


    不过正如迟学监等人所言一样,文礼之争毕竟只是文礼之争,虽然也很重要,但这并不最为关键的,因为最后决定双方输赢的,还是武力!

    神尉军和玄府迟早会有一战,就是不知道爆发是在什么时候。


    他自思目前虽然观读到了“灵明之章”,可也仅能自保而已,各方面还有很多不足,所以接下来,就需要设法寻求各种能够增加自身实力的章印了。


    ……


    ……


  第一百一十章 成章归府

    从都府出来,张御直接回到了学宫之中,先去了奎文堂一趟,迟学监等人此刻还等在这里,要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他见到诸人后,便言自己该说的都已是说了,大都督下来会做什么选择,又是什么态度,再过几日便见分晓。


    他之所以不详言,倒不是怕呼吸法的事情泄露出去,这个本就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而是折骨病这件事,涉及杨氏隐痛,虽然都护府上层都清楚,可还是不宜在人后提及。


    将事交代过后,他就与迟学监等人分别,从奎文堂出来,直接返回了居处。


    到了书房内,他摊开纸,拿过笔来,决定写一篇文章,将天夏之礼和呼吸法配合一事刊于报纸。


    要是那些底下民众,尤其是那些混血还有土著知道了天夏之礼还有这等好处,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接受天夏礼法,就算这些只是表面上,可当所有人都在本能行天夏之礼时,那又岂是说废就能废的?

    他不但要把姚弘义等人扶持“新礼”的妄想打破,还要把他们的路给堵死!

    其实按照迟学监等人说法,只要大都督不肯接受旧法,那么维持现在的格局便好,因为这般拖下去,激进派觉得还有希望,那就不至于立刻翻脸。


    可是他不这么看,神尉军会和你讲这些么?


    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定然不会允许都护府与本土重新恢复联系的,那时他们势必再度沦为下等,甚至还有被清算的可能,所以他们是没有退路的,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此辈现在之所以不发动,那只是因为实力不够罢了,而不是受到什么名义上的约束。若是实力足够,那肯定不会再坐等下去。


    所以你无论你选择如何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将文章写好后,他把李青禾叫进来,吩咐其明日送到瀚墨报馆去。


    待李青禾下去后,他把银署从中取回的那个匣子拿来摆在了案上,将匣盖移开后,将那几封还未来得及看的信笺拿入手中,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此时他才发现,这上面的所有文字都是用古怪的文字和符号写成的。


    他认识不少土著语,但这上面的却并无从辨认。似乎许多土著的文字的痕迹在这里面都可以找到,且还经过刻意的裁剪,根本无从辨认。


    这也难怪安尔莫泰一直留着这些信笺,这东西恐怕就是裘学令这等人也未必能翻译的出来。


    他想了想,这上面的事情倒是不急,等改日有空了,可再去文宣堂翻阅典籍,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许线索来。


    他目光移过,又在那个匣内的石板上停留了一会儿,把将所有东西收拾整理起好,从书房出来,入了静室之内,服下数枚丹丸,便坐下入至定中。


    第二日,他换上道袍,来至玄府之内,跨入偏殿时,范澜正在那里持笔写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立刻拿袖搁笔,笑道:“张师弟,你出外修行回来了。”


    张御一点头,上来合手一揖,道:“还有多谢范师兄上回告知我许多有关第二章书的玄妙。”


    范澜失笑道:“那又算得上什么事?能不能……嗯?”他看了看张御,露出惊异之色,道:“师弟,你莫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窥见第二章书了?”


    张御没有回答,只是大殿之中开始发出细碎的声响,而周围的东西,包括鼎炉等物都是凭空漂浮了起来,并围绕在了他身周。


    “心使于外,移形挪物!”范澜怔了一会儿,随即眼中就有惊喜之色泛动着,道:“你,张师弟,好,好!”


    他此刻心情激动不已,不但是因为玄府又多了一个观读第二章书玄修,而且也中免不了有几分得意,张御虽然是凭借自己的天资才赋走到这一步的,可是这里也有他的功劳不是?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是忽然想到一事,笑容微敛,认真问道:“张师弟,你老实告诉说,当初你言你见的‘存我’之印后,只观得三印,是否有所隐瞒?”


    张御没有否认,坦承道:“不错,我当日的确有所隐瞒,那时是出于藏拙的考虑。”


    当初他之所以隐瞒,那是因为他方才知晓自己先前所修乃是浑章,项淳又言明浑章乃是必须铲除的对象,而他又不清楚玄章的正常表现到底应该如何,出于谨慎考虑,所以有所隐瞒。


    范澜看了看他,好奇问道:“那张师弟,当初你到底观得几印?”


    张御道:“我当时实是观得六印。”


    “竟然是六印齐观?”


    范澜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他看着张御,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摇头道:“张师弟,你啊你,你若是早些……”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下眉。


    他本想说,张御若是早些展现出六印齐观的禀赋,那么玄府绝然会比现在更为重视张御,甚至将其扶持为门内后继也有可能。


    可他再是想一想,却又觉得未必。


    现在上面做事的方式,着实让他有些看不懂,与他以往认识玄府似有些不同了,事情可未必会如他所想那般发展。而现在的情况,看去也没什么不好。


    张御这时道:“御这次回来玄府,是想修习第二章书上的章印,不知这里可有什么讲究,故而特来请教范师兄。”


    范澜想了想,认真道:“张师弟你放心,你既入得‘灵明之章’,那便已是格局自成了,玄府之中,如今真正能约束你的人,也就只有玄首罢了,该是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唔……”


    他顿了一下,“此事我来替张师弟你去说,你且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再关照了一两句后,就从偏殿出来,直奔事务堂而来。


    路上之人见到他,纷纷主动行礼,只是他行步匆匆,视若不见,许多人不禁心里寻思,是不是玄府之中又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


    白擎青此时正好从殿阁下来,因为他争胜之心太强,之前张御斩杀瘟疫神众的事传来,曾让他一度心情不好。不过他因为近来屡屡立功,所以玄府赐下了一个秘传章法,他看了一下,却是隐隐摸到了几分门道,心中也是激动不已,这又让他稍稍恢复几分信心。


    既然立功比不过,那么就不妨在修行一较高低!

    他自觉通过这等秘法,在秘药效用完全过去之前,自己是有可能一举登入第二章书的,到得那时,他就可以立在更上方俯瞰下方了。


    其实,以往那些事又算得什么呢?


    区区薄功又算什么?

    把眼界放开一点,我辈玄修,修为才是根本!

    这时他一抬头,恰好看见范澜从前方匆匆过来,忙是一礼,自信满满道:“范师兄,我正要去寻师兄,近来擎青自觉……”


    范澜似乎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看了他一眼,道:“哦,好。”就从他面前疾步过去了。


    白擎青话才说到一半,面前人却走了,在那里孤零零立了片刻后,这才面无表情的慢慢挪动脚步离去。


    范澜不多时到了堂中,他见项淳正许英商量着什么事情,王恭此时也是在场。项淳见到他进来,笑道:“范师弟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范澜上前几步,正容一拱手,道:“我此次特为张师弟之事而来!”


    “张师弟?”


    项淳讶然,他看了看许英和王恭,问道:“张师弟前番日子说要去修行,可是他回来了么?”


    范澜正声道:“张师弟方才归来,不过……”他稍稍一顿,这才加重语气道:“张师弟已然寻到玄机,观读到第二章书了!”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府堂争言

    范澜这话一出口,事务堂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项淳怔然半晌,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从案后站了起来,神情中带着些许惊喜和不确定,道:“果真?”


    王恭眯了眯眼,他看了看项淳,又看向范澜,道:“范师弟,你说的可是那位斩杀瘟疫之神张御师弟么?

    范澜用力点头道:“是,就是这位张师弟!”


    “不可能!”


    许英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喊,他的眼睛里面似有血丝冒出来,“项师兄才给了张御秘章几日?他哪可能观读到第二章书?哪可能?他不会是去修习浑章了吧?”


    “许师弟,慎言!”


    项淳看向许英,神情严厉道:“这些话岂是可以乱说的?”


    许英面色涨红,情绪似有些不稳,他道:“师兄,非我随意乱言,试问那张御那修行才多久?你给了他秘章又有多少时日?这就能观读到第二章了?他又不是……他又不是什么天资绝顶的人物!玄府里和他一样的人有的是!”


    他一指外面,大声道:“那个白擎青,白师弟!他和张御同时入府修行,两人天资一般,白师弟甚至还更好一些,可凭什么这个张御修行精进如此之快?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有问题!”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用喊说出来的。走廊外面那些役从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可也是心中战战惶惶,还以为里面的几位里面吵起来了。


    王恭看了看他们两个人,面上多出了一丝隐晦的冷笑。


    项淳沉吟了一下,道:“这等事虽然看着有些不可思议,但修道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我玄修只要神元充足,要找到玄机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浑修之说,就莫要再提了。”


    许英咬牙道:“我不信!这里定然有问题!我要求调张御的道册一观!”


    项淳顿时皱了皱眉。


    王恭这时悠悠道:“许师弟,范师弟若是所言不假,那么张师弟现在和你一样是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你凭什么去翻动他的道册?这可是涉及一个修炼者的根本隐秘,就算要翻,也只有玄首有此资格,还轮不到你吧?何况就算给了你,你又能看出什么来?”


    每一名玄修,用什么章印,又有什么进展,章印是什么时候得了的,观读大约用了多长时日,道册记载上都是清清楚楚,只消一查,就可知你大致根底。


    不过玄修有一点好,那就是神元能提聚多寡有时候是不定性的,这里完全就只有你自己知道,被人想置喙都无有理由,所以再怎么不合理,只要你做成了,那就是合理的。


    范澜这时对着项淳一礼,开口道:“项师兄,本来我不想说此事,可是既然许师兄有质疑,那我却不得不说了。”


    他顿了下,等到三人看过来,就把目光迎上,道:“张师弟并不是我等所知晓的最初只观得三枚正印,他是……六印俱见!”


    “六印俱见?”


    项淳神情惊异,怔了片刻后,才道:“张师弟他,可他当日为什么……”他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什么,点了点头,道:“我懂了,如此说来,张师弟有今日之成就,也就不奇怪了。”


    他之前对张御进境如此之快的确是存有些疑虑的,可若是如范澜所言,那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而此事也很容易验证,但凡六印俱见,修士都会观得一些异象,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是知道,只需一问就知,所以做不来假的。


    许英此时还想说什么,项淳却是伸手制止了他,沉声道:“许师弟,不用说了,我相信张师弟,你要有什么话,我们私下再议。”


    许英只好把话又憋回去。


    范澜这时趁势提议道:“项师兄,王师兄,按照我玄府的规矩,张师弟可以参与我玄府决事了!”


    许英这时又忍不住了,当即出声反对道:“不行!绝对不行!”


    范澜看着他道:“为何?”


    许英情绪激动道:“张御加入玄府才一载不到,时日委实太短,还需再多加察看,范师弟,你可别忘了当日那个叛贼,同样也是天资横溢,可最后如何了?


    范澜不满道:“许师兄这话不妥,莫非天资出色之人就一定会叛府么?”


    许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澜上下看了看他,道:“许师兄,我早便发现了,你对张师弟有成见!我看,你怕是有什么私心吧?”


    许英羞恼道:“我不是,我没有!”


    “你敢说你没有?”


    范澜对于玄府此前许多不正常的表现,早就积累了一肚子的不满了,今天他就要趁这个机会痛快说出来!


    “那我问你,张师弟他寻见心光后,你们为什么不让他去见玄首?


    张师弟炼成了真胎之印,本该下赐秘传章法,你们为什么不给?

    张师弟好容易观读到第二章书,你们却怀疑这,怀疑那,还拿英师兄说事,我看当初英师兄当初之所以要叛府,就是被你们逼的!”


    许英气恼异常,怒道:“范澜,你居然敢替这个叛徒说话?”


    范澜丝毫无惧,道:“我就说了!怎么?你也要拿我问罪么?”


    许英眼睛通红,身上光芒时隐时现,道:“范澜,你敢说这种话?你莫非忘了陈师兄是怎么死的么?”


    范澜听了这话,不由沉默了下去。


    王恭这时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觉的,范师弟他说的很好。”


    许英有些不敢相信看向他,道:“王师兄,你……”


    项淳也是抬头看过来。


    王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许师弟,还有项师兄,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许英的眼神下意识闪躲了一下,随即恼怒道:“我有什么瞒你的!我许英做什么事不是为了玄府?”


    王恭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项淳,点头道:“是么?那就好。”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项淳沉声道:“诸位师弟都是为了玄府着想,这没有什么对错。”


    他看向范澜,语气放缓道:“范师弟,之前不带张师弟去见玄首,那是我的意思,因为自二月以来,玄首一直都在闭关之中,我也无法见到,至于上次不传秘章,也是我的意思,我是怕张师弟贪功求进,这事我也与张师弟解释过了,你可以去问他。”


    范澜想了想,道:“那张师弟参与决事一事……“


    项淳考虑了一下,他缓声道:“范师弟得提议很合情理……不过张师弟进入玄府的时日确然是稍短了一些,且他虽然得观第二章书,可所修习的章印却仍然还是第一章书那些,还需再积淀一段时日。此时让他就与闻机要,也不妥当,故我以为,还是他再安心修行些时日吧。”


    对于这个说法,范澜倒是勉强可以接受,他道:“张师弟得观灵明,府中当按玄首定下的规矩,赐他秘传才是……”


    项淳正色道:“该是张师弟所得的,自当都是给他,且他既然是六印俱见,那就把‘六印章书’一同交予他观看了,有需要的章印让他自己去选吧。”


    范澜一拱手,道:“如此,我便代张师弟谢过项师兄了。”


    王恭这时一想,道:“项师兄,按以往规例,玄修入府决事之前,当需立得一功,我看那件事,就不如交给张师弟来办吧。”


    项淳考虑了一下,道:“也好,这事本就是张师弟送呈来的,现在交回他处置也是合适。”他从台上拿起一本册子,离案走到范澜身前,递给后者道:“范师弟,稍候你转回时,就把此册一同带给张师弟吧。”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六印章书

    玄府的竹苑精舍之内,张御坐在榻上,正翻看着范澜从事务堂回来带给的“六印章书”。


    按照玄府的规矩,这是唯有观读到“灵明之章”,且具备六印俱见的玄修才有资格观看的东西。


    不过六印章书里面只是罗列了摆在明面上的章印,自每一正印上衍生出九印,恰好是五十四枚。


    之所以并不是玄府所有的章印都在其中,倒不是对他刻意隐瞒,而是有些隐秘章印只有专注于某一正印路线的人才能观读,章印也只有在他们手里才能发挥出更大效用和威能,且无端泄露了出去的话,就可能提前被防备和针对。


    实则对他来说,能看到这些已是足够了,不用再像之前一样,玄府给他什么,他就只能观读什么,而是可以有选择的观读章印,这样目的不但更为明确,章印之间也能形成一个较为妥帖的配合。


    这一次玄府没有提及章法之类的事,更没有说如何观读章印才能进入第三道章。用范澜的话说,这是因为现在大部分的通向第三道章的道路都是失传了,唯有玄首掌握了唯一一门章法。


    但这章法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只有一些自身有着独特禀赋的人才能尝试。


    也是因为如此,玄府现在凡是观读到了“灵明之章”的玄修,若想要进窥下一章书,现阶段也只能自行摸索了。


    所幸玄府虽然有不少章印失传了,可还有一样东西留存下来。


    那就是前人留在府中的道册!


    有这东西作为参考,等于重新观览一遍前人的修行过程,这般也不算是全无头绪。


    张御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以往自己所观读的那些章印是从一个名唤“玄玉”的东西上拓照出来的,这枚东西是玄府的根本所在,现在就掌握在玄首手中。


    他也是思索,当初那一战,导致许多章印失传,那究竟是因为类似“玄玉”的东西丢失了,还是能够接触到更多章印的人故去了呢?

    他心下判断,后者的可能居多,因为只是“玄玉”丢失的话,玄府应该会千方百计去找回来。


    当然,这只是他的假定,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可能里面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不过由此他倒是想起来,桃定符所要找寻的那位素阳前辈。


    只是那里需深入安山内陆,还到处充斥着土著部落和异神,去找寻的话,现在还不是时机,可等他实力再提升一些,再履诺不迟。


    他将六印道章看了一遍下来,认为有三个章印是必然要学的。一个是用于飞遁的章印,还有两个,就是惑乱五感和防备此等手段的章印。


    不过第二道章上的章印,有不少不再是从单独一个正印上衍生出来的,而是会涉及两个乃至三个正印。


    譬如眼前他想要选择的“青虹”之印,这枚飞遁章印就涉及到“身”、“意”二印。


    若玄修只是依靠单独一个正印找寻到玄机的,或者用以突破的正印干脆与“身”、“意”二印不沾边,那想要学会这枚章印的话,就需要再深入第一章,观读“身”、“意”这两个正印,等加筑根基后,再回来来尝试。


    但这样的举动,势必耗费更多的神元,所以不是迫切需要的话,走其他正印路线的玄修未必会这么做,因为等修为上去后,会有更多选择,而飞遁之印也不是只有“青虹”这么一枚。


    此时他提笔起来,先在“青虹”之印上画打了一个勾,随后又在“明眠”、和“守诚”这两个印上各自圈了下。


    之前在对战阿尔莫泰之时,他曾感觉到感官的重要性,假设能够迷惑其人感官,那么对他来说,这场斗战实际上是很简单的事。


    由此也可以看出,只要掌握好了方法,有时候看起来异常强大的对手,其实并不难对付。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所以要尽量使得自己没有弱点,或者主动暴露出一些“弱点”,以此疑惑敌人。


    “眠明”之印是一个占据了“目、耳、鼻、意”四印的章印,这在六印章书属于非常少见的一类了,学会之后,就可以撼动他人的表层感官,造成各种错乱判断。


    “守诚”之印则以“意”印为主,并无其余涉及,相对好观读一些。


    至于其他章印,看着是好,可有时候章印也不是越多越好,况且这上面的章印只是提供给他选择,并不是全数赠给他的,要想拿取,还需靠功绩来换。


    到了“灵明之章”,最大的好处是除了玄首,没人可以直接他命令行事,他可以选择,也可以拒绝,相对自由了一些。


    所以玄府拿六印章书给他观看,实则就是让他还有一个为玄府出力的动力。


    在决定好之后,他就将此交给了范澜,由后者府中取出拓照玉简,在又是一番签名落印后,才将章印拿取到手。


    范澜收起他的签册,道:“张师弟,你既入‘灵明’,有些事情,大可不必你再去亲力亲为了。”


    张御明白他的意思,玄修到了第二章书后,要是有些事情不是太紧要,那就不必再由自己亲自出面了,还可以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


    所谓手底下的人,就是他现在可以从玄府之中选择一两个人做自己弟子。


    其实这就是变相的助役,只不过这些弟子也是观读过大道玄章的,这就如同当初和他同行的闻德、闻过两兄弟一样,这二人是许英的弟子,但双方之间并没有传统师徒情谊,只是维持一个明面上的名义。


    但是有了这层关系,对方就可以向他请教各种问题,并设法了解到自身不清楚上层信息。


    假使他地位变得更高,那么这些弟子就可以成为他的亲信,甚至可被指派出去坐镇某个玄府的驻地,那身份就不再是玄府的底层了。


    他思考了一下,这样的助手还是需要的,因为他接着要去做的一件事,就需要几个帮手。


    他问道:“范师兄可有推荐么?”


    范澜拍了拍手,当即有一个助役抱着一堆卷册走了进来,并摆在了案上。范澜道:“这里面的人,都是颇为合适,张师弟不妨一观。”


    张御把最上卷册拿过,在面前打开,里面显露出了一串长长人名,下面附注了年龄、性情、喜好等等基本情况,后面则是页数标示,若要进一步了解,就翻去查看了。


    他翻了几页后,忽然目光一顿,发现了一个“熟人”。


    严鱼明。


    这是当日他在闻祈广场遇到的那个没能保护好郭尚等人的年轻玄修,尽管那件事不是他的错,可是玄府也没可能让他再出去露脸了,故是将其召了回来,摆在了一众弟子之中。


    他考虑了一下,用手点了点,道:“就他了。”


    那个助役小心提醒道:“张玄修,这个弟子好像犯过错。”


    张御淡声道:“我知道,可有些错,是能更正的。”


    那助役恭敬道:“好,那就按张玄修的意思。”顿了下,他又言:“张玄修可还需要再挑选一人么?”


    张御道:“就他一人便可。”


    那助役见他主意已定,就从诸多卷册中拿出一份薄薄的册书,请他在其上落下印信后,便道:“等到入府存册后,这严鱼明便是张玄修的弟子了。”


    张御道:“你可让他直接来我学宫的居处寻我。”他对范澜一拱手,道:“范师兄,这次的事,劳烦你了。”


    范澜也是一抬手,道:“不用谢我,师弟所取,都是你自身本该得的,我不过是多说了句话罢了,”这时他又神色郑重提醒了一句,“师弟,记得我叮嘱你的话,出外行事,尽量小心为上。”


    张御点了点头,再是一礼,将摆放章印的玉匣收起,与范澜别过,从偏殿出来,回竹苑精舍拿上了玄府交给他的一些东西,随后就出得玄府,往居处回返。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筑坛唤异神


    张御回到居处,先是洗漱一番,待回到静室之内,就将自玄府得来的三枚章印俱都观读了。


    入得灵明之章后,他的神元提聚明显比第一章时更为容易,且每一次用功打坐下来,都能感觉神元汹涌而至,这与第一章时提聚艰缓有着明显差别。


    毫无疑问,这是六印齐修所带来的益处了。


    身躯在打破拘束,经历一次蜕变之后,已然变得根基强固,远胜于一般的玄修了,所以他自身所具备的神元自也大大超过了同辈。


    不过他除了玄章之外还有浑章,要用到神元的地方其实更多。


    再一个,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去往第三章的道路到底如何走,但定然是离不开的神元的。


    除此外,正如他之前在踏入灵明之章时所感受到的那样,此时所观读到的章印,只是让他具备了这个能力罢了,但能具备多少效用实在不好说。


    譬如眠明之印,或许对上寻常对手能轻易撼动其心智,可要是碰上强力一些的敌人,那就不见得如此了。


    而最简单的应对办法,那就是在六正印上投入足够的神元,让根基为之壮大,这样才能让自其上衍生出来的章印发挥出更大威能。


    所以光靠自身积蓄还是有所不足的,而他上次所收获的神元源能虽然还有不少,但这东西可经不起用,还需继续自外搜寻才是。


    在念头转过后,他便收敛心绪,入定打坐。


    一个夏时后,他自静室内出来,李青禾走了过来,将一封书信递上,道:“先生,学宫外来的书信,以前没见过名姓。”


    张御接过一看,落名是“陈正”,他道:“是一位在外结交的朋友,以后若来书,第一时间送来。”


    李青禾道了声是。


    张御挥了下手,让他先下去,自己则是来到书房打开,陈正来信言说,自己回到瑞光后,已是一家团圆,治署把他安排在司户衙署下的屯田司做一名事务官吏,并感谢他上次的开导。


    信中又言,他一直担心的是,晓山镇前几个月突然冒出的土著,这些人始终对镇子上的民众是一个威胁,他怀疑这些人就躲藏在地下,可是几次向都堂反应,来人查看过后都说没有什么发现,所以想问能不能帮忙问询一下。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也向玄府反应过这件事,但那个时候玄府在调配人手围剿某个异神了,恐怕即便有人去那里也未怎么认真查看。


    不过他在步入灵明之章后,虽然还未能参与决事,但却拥有了一个权力,那就是每一月都可以向玄府呈递自己的合理要求,那玄府自会酌情安排下面的玄修去完成。


    于是他顺手拿过纸笔,蘸墨写下了一封呈书,准备回头再送去玄府。


    这时他目光挪向自己手边的那一本树皮书,这是天平之神的祭祀原书,没想到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在他这里了。


    可惜,时间过得有些久了。


    要知道,这种原书与神明是有直接感应的,要是拿回来的当时就动手,那么这一次或可能直接将天平之神重新封禁起来。


    可时间这一耽搁,公平之神就算被吸引,恐怕也仅有一小部分力量迫于神力的核心准则会被牵引过来,效果就大大减弱了。可不管怎样,这种异神一直在都护府底层的民众中搞风搞雨,所以只要有削弱其力量的机会,那就一定是要设法抓住的。


    他将原书打开,仔细看了下来,不觉点头,詹治同当初的翻译还是极为准确的,几乎最大程度的贴近了原意,只有几处微有瑕疵,这也是因为其人自身不具备超常力量,不了解其中的一些门道之故。


    这翻看之时,李青禾在外门道:“先生,门外有一位访客,自称是从玄府而来,是先生的弟子。”


    张御心知是人到了,道:“把他唤客堂去,我稍候就至。”


    李青禾一揖,就退下去了。


    张御把书最后几页翻完,这才将之合上,并用从玄府带来的镇纸压上,这才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到了客室内,见严鱼明正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其人忙是恭敬一礼,道:“弟子见过老师。”


    张御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年轻玄修也就比他小个一两岁,不过叫老师是玄府的规矩,为了确定上下从属的关系,他是不会改的。


    他道:“严鱼明,玄府的规矩你懂,我也不多用多说,我这里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严鱼明精神一振,道:“是,老师尽管吩咐。”


    之前因为郭尚等人被杀,他本来一个已然可以独当一面的玄修,只能回返玄府,无令不得出行。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可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他居然被张御挑选为了弟子。


    当初就是张御杀死将异神杀死带回,使得他不必再承受万般指责和压力,他心中对张御既是仰慕又是感激,而现又再度给了他希望,故这声老师喊得是真心实意。


    从某种方面说,张御这次也是选对了人,因为找一个弟子容易,可找一个懂得感恩,同时又对你满怀崇敬的弟子便就极难了。


    张御让李青禾把自己桌上的那封信笺取来,递给他道:“这把书信稍候送至玄府,让玄府安排人手,尽快查清楚我信中所述之事。”


    严鱼明双手接过,认真道:“是,老师。”


    张御道:“第二件事。”


    严鱼明立时露出一副注意倾听之色。


    “我下来要对付一个异神,这一次将会利用献祭的手段把这个异神的一部分力量唤来,而玄府那边将会负责提供搭建祭坛所需的一切物品,你稍候待我去过问一下,这件事不能拖,准备好之后,明早你就带着人手和物品去到城南之外的一座土丘下等我。“


    严鱼明郑重道:“老师,弟子记下了,弟子一定办妥。”


    张御点了下头,又让李青禾给他倒了杯水,道:“你且在这里休息一下,稍候再回去玄府不迟。”


    严鱼明忙道:“不必了,老师的事,弟子岂敢耽搁?这就去办。”他对着张御恭敬一个拜揖,而后又李青禾一点头,就带着东西离了此处,直接往玄府回返。


    李青禾道:“先生这个弟子好像特别崇拜先生,而且人也很稳重。”


    张御道:“也许吧,不过青禾你这次可能看差了。”


    最初他在心湖中感到时严鱼明时,就感觉这个弟子的情绪力量特别饱满充沛,换言之,这其实是个非常活跃的人,只是被某些事情给压抑住了。


    这里有一个证明,当初他看到严鱼明第一眼时,其人身穿罩衣,带着赤红的手套,手里还拿着一把剑,这分明就是在效仿他保护蒋定易时的衣着打扮。


    除了没有遮脸。


    张御正准备挪步,这时却忽有所感,抬头往挂在上方的高篮上看有一眼,那里的灵光有着细微的波动,这是灵性生物身体机能开始恢复的征兆,看来用不了多久,妙丹君就要醒过来了。


    他收回目光,就转身回了内室。


    到了第二日,他换了一身玄府道袍,持剑出得学宫,乘马车自南城门出来,到了一处高丘前停下,这时严鱼明已是带着十几个从玄府唤来的役从在那里的等候了,旁边还停有数辆马车。


    张御从马车上下来,严鱼明上来一揖,道:“老师,弟子已经把东西都带来了,若有少缺,老师请吩咐,弟子再去补足。”


    张御点了下头,他走到那些祭坛用物之前,检查了一下,搭建祭坛用的石料倒是可以,就是那祭品和寄托身躯却是差了些。


    寄托躯体只是一具土著平民捐赠的畸形尸体,而献祭物则是一头非常寻常的牝鹿。


    要是这般献祭,那根本唤不来公平之神多少力量,看来玄府也是认为公平之神有了防备,所以并不看好此事,只是让他自己顺手处理了。


    不过他却不这么看,既然有着祭祀原书在,那这个机会就不能浪费了,就算不能将这个异神封禁,也要尽可能的将之削弱。


    他思索了一下,要做成这等事,要么设法提升寄托的体躯,要么就是提升祭品。


    祭品便算了,他又不是真的要献祭神明,只是为了将其吸引过来,寄托体躯倒是可以想一想办法。


    他这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螺角白山巨牛!


    这本是阿尔莫泰找借口出来捕杀的猎物,要是用在这里倒是合适。


    至于公平之神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力量被召唤到一头牛的身躯里,那他就管不着了。


    思定之后,他便道:“鱼明,你就在这里负责搭建祭坛,我去去便回。”


    严鱼明恭敬道:“是,老师。”


    张御往上看了一眼,身上光芒一浮,而后就在严鱼明和一众助役惊骇目光之中,整个人化为一道青色光虹,骤然冲上天穹,而后腾光一掠,已是破空远去!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螺角巨牛

    张御在天中不断飞驰着,之前他是仗着深厚根基,依靠心光强行飞遁的,现在有了“青虹”章印,感觉自在轻松了许多,虽然飞遁速度未能提升多少,但心光消耗却是大大降低。


    他目光扫视着大地,找寻着螺角白山巨牛的踪迹。


    这种牛属于山原螺角牛的一种,数千上万头之中才可能会出现一头灵性变种。


    这东西只生活在安山以西的荒原上,放在以前,是这片大陆之上异神最喜欢的祭品,比如乞格里斯峰下的献祭坑中,应该就有不少这东西。


    阿尔莫泰当初之所以以这头巨牛为借口出动,那是因为这头灵性生物荡到了瑞光城附近,已然对附近往来的商旅造成了威胁。


    既然阿尔莫泰已被他打死了,那么今天顺手也把这件事解决了。


    没用多久,他便已是有所发现。


    事实上想不发现也难,因为目标实在太过显眼。


    那是一头雄壮威武的巨大白牛,四蹄着地时,就有三人高下,它的肩峰高厚而宽隆,四足强健,体躯健硕。


    它的表皮水滑光润,阳光照射之下,就像雕琢打磨过的玉石,熠熠生光,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对飘逸着彩雾的螺角,弯而粗壮,但又极富力度和美感。


    而在它迈步之时,如同一头巍峨的小山在挪动,每一块肌肉都是如有韵律般活动着,闪亮的光华在表皮上跟着一起晃动不已,真正诠释了什么才是力量。


    这是大自然的杰作,在安山以西这片土地上,或许只有传说中的迁庐天马才能更胜一筹。


    不过这个时候,前来打这个头灵性生物主意的人,似乎并不止他一个,有十数名土著装扮的人正从三个方向围拢过来,缓缓靠近这头巨大的灵性生物。


    张御注意到,这些人装束虽然与平原上游荡的土著很相似,可很明显,而且手中的武器却与他上次所见到的疑似伊地余孽的蛮人一样。


    他之前还想探听这些人的线索,没想其等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而这个时候,下方的冲突也是开始了,那头白牛似乎对被这些蛮人特意留出的一条逃生之路不屑一顾,头颅低下,直接就对着一方冲了过来,

    蛮人纷纷投掷出了手中的武器及各类绊索,这不是用来直接杀伤的,而是用来限制活动的,然而巨牛顶上螺角一闪,所有投掷来的都是被身外的一层灵性光芒弹开,根本没有触及分毫,其速度也是陡然一快,有几个蛮人不及躲避,被其庞大的体躯一擦,整个人直接爆开。


    剩下的蛮人显然被吓坏了,顿时失去了战斗意志,纷纷四散跑开。


    张御这时心思一转,身形乘光下落,霎时间,便化一道光柱从天而降,那些蛮人见得此景,不由露出了惊恐之色,有的人转身就逃,而有一些人则是直接匍匐在地,大声祈求起来。


    他目光一扫,眼眸中似有七彩光芒闪动了一下,登时所有在场的蛮人一阵恍惚,有的仿若失了心智一般露出了傻笑,有的则是在原地转起了圈子。


    随即他又将目光投向那头白色巨牛,这头灵性生物本来对他充满了戒备,可是对视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失去了自主意识,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御见此有些意外,他倒没想到这“眠明之印”这么好用。这样强大的灵性生物,要是正面争斗起来,也要费一番手脚,可是现在却轻而易举就拿下了。


    当然,这可能与之只是一头没有什么智慧的生灵有关,要是换了拥有同等灵性水准的人类,自我意识定然也是强烈无比,也就没这么容易被迷惑了。


    他缓步走到一个土著人身边,直接开始询问其来意和目的。


    这个土著显然只是底层,再加上被惑乱了心智,说话毫无逻辑,颠三倒四,不过大致意思他能听懂,他们手中的武器是部落从一个帐篷商人手中交换来的,而捕杀这头巨牛则是为了将之贩卖给前些时日出现在附近的几个人。


    土著无法形容那些人,只是反复表达难过、害怕、混乱等意思。


    张御在接连问过几个土著之后,本能觉察到,其等口中所说的那几个人很可能是浑修,但是此辈要这头巨牛做什么?看去其等的目的还不止这一头灵性生物。


    看来随着浊潮持续消退,这些浑章修士也开始不甘寂寞了。


    在问明白土著与那些浑修的交易地点后,他就不再去理会这些土著了,身形缓缓飘起,来到了巨牛的背脊之上站定,而后给其接连传递下去几个意识。


    这头巨牛开始还有些对抗,但是在他持续加压之下,最后还是驯服的迈开四蹄,向着正在搭建祭坛的所在跑去。


    而另一边,严鱼明已经带着十几个助役把祭坛搭建好了。


    说是祭坛,其实也就是用玄府提供的石块在土丘之下简单的围成一圈,有那么一个意思就行,毕竟他们不是天平之神的信徒,不会去要求这地方有多少华丽精美。


    在等了许久之后,严鱼明忽觉天中有动静,抬头一看,见一道光华遥遥过来,便道:“老师回来了。”


    众人此时只感眼前的天地似乎闪烁了一下,旋即便有一道青虹自空落下,光芒散开后,张御就自里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所有人眼中不由都流露出了敬畏之色。


    严鱼明走上前去一揖,道:“老师,祭坛已是搭建好了,你看还可以么?”


    张御沉吟一下,道:“我方才在天中已是看过,有些许不妥。”


    严鱼明急忙道:“老师,敢问有什么不妥,弟子马上改正。”


    张御略略皱眉,道:“这祭坛太不圆。”


    这祭坛本该是规规整整的一个圆,可自高处看来,却是歪歪扭扭,摆得十分随意,缺口也多,就连他看了都不满意,何况公平之神?

    这样的话,恐怕未必能引来这个异神多少力量。


    严鱼明一呆之后,道:“是,老师,我们马上改。”在他带领之下,没用多久,就将祭坛的石块重新摆了一遍,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再来至张御面前,恭声问道:“老师,不知现在如何?”


    张御点了点头,这下看起来就比刚才舒服多了。


    这时忽听得地面微微颤动,众人看去,便就看见一头巨大的白牛正奔跑过来,来到近处后,那粗壮的蹄子一落地,就传出一声厚实的闷响。


    在场之人都是玄府出身,也都是有见识的,灵性生物都瞧见过不少,可却从没看见如此雄壮威武的公牛,特别是这么近的距离内,每一个人能能感觉到这头生物身上传出来的那股令人的窒息的力量,一时不觉惊呼连连。


    严鱼明看着公牛那巨大的体型,惊叹道:“老师,这是祭品么?”


    张御淡声道:“这是我给天平之神寻来的寄托之身。”


    严鱼明一呆,随即略显担忧道:“老师,这是头灵性生物吧?那……会不会增强这个神明的力量?”


    张御道:“力量的确增加,但战斗力却未必。”


    为什么异神神力降下,通常选择人类的身躯为载体?那是因为人类是有智慧的,但寻常生灵却不具备,而神力在寄托上去后,就会产生智力下降的问题,有时候还会受到寄托之身本能的支配,与一些同类诞下后代,很多稀奇古怪的灵性生物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张御又看了一眼那头玄府提供的牝鹿,思索片刻,道:“天平一端是死,一端是活,既然寄托之身是活的,那么这次祭献不需要用活物了,你去将那几个装有内脏的罐子搬上去就可以。”


    严鱼明道了一声是,立刻下去照办了,过了一会儿,他转回来道:“老师,可还有什么吩咐?”


    张御淡声道:“你们尽量退远一些。”


    严鱼明躬身一揖,道:“是,老师。”他招呼了一下那些助役,就纷纷骑上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马匹,动作利索的往远处退走。


    张御待他们都是去远后,眸中彩光一闪,传递了一个意识下去,那头白色巨牛就老老实实走到了祭坛之中,而后他一伸手,那本放在马车上的祭祀原书就已是飘落到了手中,目光注落之下,书页便已是翻了开来。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持刃削神气


    祭祀原书上充斥着对天平之神颂赞的语言和文字,这是因为此书是这位异神的祭祀所编纂的。但实际上,在举行召唤仪式的时候,这些东西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普通人自身不具备灵性,就只能用言语称赞,用以沟通神明,以此引动祭祀仪式。


    张御身为玄修,自是不会去念诵这些话,他只是将心光直接照应上去,便就牵动了这上面本就存在的灵性。


    随着他心光投注,很快,一层层肉眼可见的灵光涟漪从祭祀原书中飘荡出来,而头顶之上忽然乌云汇聚,天穹也好像一下黯淡下来,而祭坛的一圈石块之上,也有光亮开始闪动,并化作一道道光柱,接二连三往上方冲去。


    那头站在土丘中心巨牛在这般动静下已经恢复了意识,然而在祭祀仪式开始后,它已是无处可去了,且在祭祀原书所沟通到的那一丝神力泄露出来后,它立时四蹄跪倒,趴伏在了地上,显得乖顺无比。


    远去的严鱼明一行人看着祭坛附近的天象变动,也是惊悸不已。


    这毫无疑问就是属于神明的威能。


    虽然是一个异神,但其所具备的力量真实无虚。


    哪怕站在这里,他们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屏息的威压,很难想象,站在那祭坛之下,直面神威,又将会承受多大的压力。


    这本是令人担心的局面,然而严鱼明却对自己的老师充满了信心,因为后者之前用诸多战绩证明了所谓异神也不过是一个稍微强大的敌人,一样是可以被击败的。


    今天一样也不会例外!


    张御看着上空,在他眼睛里,那些天象变幻是灵性力量张扬到极致,祭坛与神力产生共鸣后所引发的。


    这是天平之神在察觉到他的目的后,向他宣泄“怒火”,向他表达自己的“愤怒”。


    其实,异神若是身处灵性状态中,没有生灵载体的话,那么其自身是没有情绪的,这些外在的东西只是其刻意表现出来,并让信徒可以为之理解的力量,同时让信徒知晓,什么样的举动是神所排斥不需要的。


    通常情形下,这些做法是很好用的,不说信徒,就算退到远处的严鱼明等人难免也是感到有些惊惧。


    只是这一切却对张御毫无威慑力,他神情淡然的站在那里。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天象变动也是声势较大而已,并不具备直接的杀伤力,他只需静静的看着对方飙戏,然后等着仪式结束就好。


    过了一会儿,便见祭坛上那几瓦罐腐败内脏和血肉渐渐消融下去,这也就是说神明接纳了祭品。


    当然,玄府准备的东西自不会是什么好的祭品,内脏之中有一部分还是腐烂的,对天平之神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对面会这么强烈的表达不满,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再过片刻,那乌云之中忽然有一道光芒落下,直接轰落到了那头白山巨牛的身躯之上。


    张御判断了一下,看来是寄托之身的强大和自己重新调整祭坛起了作用,天平之神这次到来的力量着实不少。


    其实他可以在祭坛之上事先布置更多束缚,这样杀死这个神力载体也就容易许多了,不过天平之神的神力核心,就在于天平的两端要相对公平。


    若是他事先布置那么许多,那被仪式召唤到的神力就会相应减少,如此就达不到他原本的目的了,所以干脆就取消了这一步骤。


    当然,关于公平如何定义,最终解释权是掌握在天平之神手中的,所以通常情况下的献祭,全都由其说了算。


    而有祭祀原书在手,那就不同了。


    拥有这本东西,就等于与这异神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我按照你所给出的程序步骤做,那么无论过程和仪式多么糟糕,你也必须公正的回应我。


    那头巨大的白牛在接受了神力灌注后,晃了晃脑袋,四蹄从原本跪伏状态下站了起来,它双目看向张御的时候,瞬间变得通红,似乎是在传递愤怒。


    张御没有在意,他把祭祀原书随手抛开,心意一转,夏剑忽化惊虹,如电一闪,已然一剑斩了上去。


    白牛的一低头,顶上螺角与剑锋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响。


    张御再起心意一引剑,剑光一折,这一次重重斩在其背脊之上,但是那灵性表层只是闪了一闪,下面的肌皮虽然破开了一道血痕,可瞬息间就又消失不见了。


    他立时意识到,只靠现在的飞剑斩杀尚不足以对其造成太大伤害,而其与阿尔莫泰不同,拥有惊人的恢复力,这样的攻击不痛不痒,所以这一回,必须由他自己亲身上阵,持剑劈斩了。


    转念到此,他脚下一点地,身形上前,将那飞回长剑抄入掌中,瞬息间与白牛擦身而过,同时剑刃在其身上带出了一道血痕。


    他这一剑中,不但有速度,还有打破身体束缚后得来的沛然之力,白牛即便力量强大,也是不由自主往旁侧趔趄了半步。


    但是其身上伤痕很快转淡转浅,一会儿就不见了,在稳住身形后,就又试图转过身来对付他,可是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了,动作看去就稍显迟钝。


    张御这时已然绕到其背后,举剑而起的同时,剑身之上也是覆上了一层心光,旋即剑刃一落,在对方那粗壮的腿部重重一斩!

    这一剑如斫坚木,传出一声闷响,尽管没能将条腿一击斩断,可也断开了上面大部分筋骨,白牛顿时无法再支撑起自己的庞大身体,向着一侧软到下来。


    张御此时微觉意外,尽管他事先在挑选寄托之躯的时候对这个对手已有一定估计,认为其在神力灌注后,除了力量和恢复力可能会进一步得到加强,其他方面反而可能会成为减弱项,可等真正战斗起来,才发现对方的表现比自己想象中更要蹩脚。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战斗,他只需仗着速度,不断的对其造成破坏就可。


    这个异神若要想翻盘,那除非在这具躯体上附着更多的灵性,使得灵性超出物性的一面,这样才能抹平速度和反应之上的差距。


    但恐怕对方是不会这么做了,献祭仪式一结束,灌落神力的多寡早已是决定了,而且这具寄托载体的脑容量也不会去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只会凭着本能去行事。


    接下来的战斗变得毫无悬念。


    巨牛庞大臃肿的身躯成为了一个极大负担,转动之间根本跟不上张御的挪闪斩击,尽管遍体鳞伤之后又会很快恢复,可是这些都是需要耗用灌注入躯体之内的神力的,随着神力持续削弱,它也是渐渐虚弱起来。


    要是寄托载体是一个人,那么此刻想着,就是该如何早些把剩余的神力逃逸出去,以减少这一部分损失,但它只是一头牛,显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而在时间推移之下,载体的本能开始逐渐占据上风,更是断绝了这一可能。


    张御在看到其明显有所衰落后,接连几剑都奔着其要害而去,有一剑甚至直接贯穿了这头巨牛的脑颅,这大大加速了神力的消耗。


    又是过去许久之后,这头巨大白牛身上的神力已是差不多耗尽。


    神力的灌注,使得载体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其生命力与神力早已融汇为一体,神力消失,也意味着其生命之火的熄灭。


    随着一声巨响,那如小山一般大小的身躯重重摔倒在了大地之上,身躯随着呼吸起伏了十几次之后,就彻底没有动静了。


    张御看向一边,那本祭祀原书上面无端飘起了一阵火焰,而后化作了一团灰烬,被风一卷,就被带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他一振衣袖,随后收剑归鞘。


    过去片刻,有马蹄声响起,却是躲在远处的严鱼明看到这里没有动静了,所以过来查看,一见到这个景象,不禁大为激动,忙是从马上翻身而下,来至近前,一个揖礼,惊呼道:“老师,这神明寄身被你杀死了?”


    张御点头道:“事情了结了,找人过来收拾下,你们可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做。”


    “是!”


    严鱼明一合掌,激动回应。


    张御身上光芒绽放,再度飞空而起,这一次,却是往南飞遁,没过多久,远远看到一座周围摆着七枚白石的土丘,这里还被一条干涸的河床围绕着,很是容易辨认。


    此处就是那些土著与浑章修士约定好的地点,若是那些土著今天狩猎顺利,那么双方就会在这里交易。


    他在四下里转有一圈后,光芒一落,便就在土丘之上立定。他手持夏剑,看着远方的夕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坠落下去,随后就是灿烂的星辰从夜空中涌现而出。


    许久之后,有两个人影远远走了过来。


    张御心湖之中立刻倒映出了这两个人的信息,意外发现,这两个人他都是认识的,其中一个是蔡蕹,而另一个,他也见过,是当初在济河河畔曾经遇到的五名浑章修士中的一个。


    那个浑修一眼就看到上面持剑而立的张御,他回想了一下,道:“你……是你?”


    蔡蕹也道:“张师弟,你怎么在哪里?”随即他注意到同伴眼眸中有一股青色光芒泛起,似乎想到了什么,色变道:“你……张师弟,快走!”


    那名浑修面上露出一丝狞笑,道:“既然来了,又哪里那么容易走?正好缺一味炼药,就拿你做个替代好了。”说话之间,他就往前一纵,与此同时,身形之上有一道浑浊恶气升腾起来。


    蔡蕹急忙提醒道:“张师弟,小心!”


    疾呼之中,他正要上前帮忙,忽然天中有剑光一闪,随即一颗头颅冲天飞起,而后一具无头尸首从天坠落下来,重重掉在了地面之上。


    他顿时愣住,本来准备前冲的身形也是为之刹止。


    那剑光一掠削首,在半空之中倏忽一转,就往来处归返,张御伸出手去,一把拿住剑柄,顺手将之送入鞘中,那轻松模样,好像随手碾死了一只虫子。他抬目看向蔡蕹道:“蔡师兄,我们谈谈?”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异化浊恶


    蔡蕹看了着张御,又看了看地面上那无头尸体,微觉恍惚。


    他这位同行之人的厉害他可是领教过的,凡是被其身上恶气感染或者肢体碰触到的人,都会变得僵滞不动,而在过后持续的侵蚀之下,就会成为其人的“炼药”。


    因为这种恶气的侵蚀很奇诡,如果事先不知晓底细,一般的心光对其几乎是不设防的,他之前与这位切磋数次,次次都是因此败北,可怎么也想不到,其人居然被张御一剑飞来,斩杀当场。


    不过……飞剑?

    他蓦然惊醒,似乎想到了什么,颤声道:“张师弟,你……莫非你以是观读到第二道章了?”


    张御一点头,道:“方才得见灵明未久。”


    蔡蕹怔怔看着他,目光无比复杂,半晌,他感叹一声,道:“张师弟资材天授,超拔尘俗,未想蔡某有生之年中,竟能够得见张师弟这般人物。”


    张御道:“蔡师兄过誉了,东廷都护府不过三百余万人口,在御想来,天夏本土该是俊才更多。”


    “天夏?”


    蔡蕹失神片刻,道:“张师弟觉得,天夏还在?”


    张御反问道:“那蔡师兄又为何认为天夏不在了呢?”


    蔡蕹苦笑道:“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觉得的呢……”


    张御道:“那日我在学宫中时,迟学监曾言到,天夏在,则我等归去天夏,天夏不在,则我等便是天夏!御深以为然。”


    蔡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双拳却不自觉捏紧了。


    张御转头看向东面,他的目光似能透过重重夜幕,一直看到那汹涌的腾海,他道:“浊潮正在消退,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结果了。”


    蔡蕹这时忽然道:“有人会不甘心的。”


    张御看着他道:“蔡师兄,以你之见,那些浑章修士谁成为阻碍么?”


    蔡蕹摇头道:“张师弟,修炼浑章的人并非都是一个心思,其实大多数在意的只是自我,而有一些人确然怀着一些可笑想法,但他们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很少付出实际行动。


    不过有一些人,他们其实更希望看到天夏归来,在这个立场上,他们和玄府并不是敌人,至于我说的那些人……张师弟你应该清楚我指的是谁。”


    张御点了点头,道:“相信那一天不远了。”


    蔡蕹眼中满是仇恨,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张御道:“我在荒原上遇到一些土著正在捕杀灵性生物,看去是要拿剩下的尸体与蔡师兄你等做交易,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蔡蕹恍然道:“原来张师弟是为这件事而来,我说你怎么在这么这里,你且放心,这一次并非是有人要弄出什么动静来,而是想从灵性生物之中采集到神异器官。”


    张御一思,道:“神异器官?莫非这东西与和浑章修士的修炼有关么?”


    所谓“神异器官”,其实就是灵性组织另一个说法,不过区别是略有一些的,拥有神异器官的生灵祖上通常都与异神沾点关系,或者干脆就是从异神降临过后的载体上得来的,这些东西一般会被玄府拿来炼药。就算他在炼丹的时候,也会用到一些灵性生物的骨骸和内腑。


    蔡蕹点头道:“是如此。”


    他说到这里时,忽然感慨了一声,“我也是方才知道,浑章修士在被大混沌侵蚀之后,实则是可以用灵性生物或者异神的降临后的神异器官来消除抵抗的。”


    张御倒是第一次听闻这种东西可以用来抵抗大混沌的侵蚀,也是有了一些兴趣,道:“还有这等事?蔡师兄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详言?”


    蔡蕹道:“这倒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之前以为,浑章修行就是自求,后来才知,就算自求也并非任意施为,浑章也有前贤留下的秘法可加规正你的路数,只是向大混沌求取实在太过容易,而与秘法相对应的灵性组织又很难找寻,所以很多宁愿走相对简单的道路……”


    接下来,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都详细讲述了一遍。


    其实他为了复仇,有一段时间差点也忍不住这样做,因为那样得来的力量更简单,也更容易,威能也不小,可他并不是肆意妄为的人,同时还有家人的牵挂,也记得张御之前的告诫,所以没有去迈出那一步。


    张御听他的讲述的时候,也是站在此时高度的上时不时提出一些疑问和看法,这一番话谈下来,双方都是觉得收获不少。


    张御看了看天色,一夜已过,黎明将至,他道:“我杀了蔡师兄那位同伴,蔡师兄回去之后可有麻烦?”


    蔡蕹摇头道:“此辈大多数人因为心智混乱,互相之间毫无感情,只有利益牵扯,且自身的弊端又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自我消亡,或者变成混沌怪物了,只要我能带回去足够的神异器官,就没人会过问其余事。”


    张御想了想,道:“那些土著本欲捕杀的螺角白山巨牛让我杀了,蔡师兄既然有用,那稍候我将牛身上的神异器官交给蔡师兄带回去吧。”


    蔡蕹一怔,道:“白山巨牛?”他惊奇道:“这些土著竟敢捕杀这样的巨物?”


    张御淡声道:“荒原上的灵性生物本就少,那些土著又从异神信徒手中交换得来一批所谓的‘神授’武器,或许以为这样就能对付这头巨牛了。”


    蔡蕹摇了摇头,这片大陆上的土著对异神有着狂热的崇拜,很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不过这或许正是这些神明所希望看到的。


    他又想了想,抬起头来,正容拱手道:“那我就承张师弟这个人情了。”


    不过他那些土著做交易,只需要一些特殊的金属武器和盐块交换就好,再搭上一些特殊炼制的秘药,但是放在张御这里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暗下决心,等到下次再见面时,自己当带来一些足够有价值的东西用以回赠,至少也要与这神异器官相当。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后话,就各自分别。


    蔡蕹站在旷野上,看着张御化一道虹光遁空而去,心中感慨不已,站立许久后,才转身离去。


    张御回返瑞光后,先是去了一趟玄府事务堂,交代一下此事已然了结,出来之后,而后又转至库房,那头白山巨牛的尸身正在摆在这里,

    因为这头灵性生物是他捕杀的,所以算是他个人的东西,府中的役从正等着他回来处理。


    他心湖一扫之下,立时就在白牛的心脏位置发现了一处异常。


    于是来到了巨牛背后站定,剑光一闪之下,剖开了一道伤口,随后他伸手一张,而后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就从那巨大躯体之内被摄拿了出来,并落在了他掌中。


    这个东西像是一只心脏,外观精致华美,通体宛若水晶筑成,里面犹如血管的脉络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毫无疑问,这就是神异器官了。


    且他能感觉到,白山巨牛原本当是不具备这样上乘的神异器官的,应该是被天平之神的神力灌注后才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他不由念头一转,这样的东西若让蔡蕹带回去,会否有资敌之嫌?


    不过再一想,按照蔡蕹的说法,现在能用这东西的人只是少数,所以有极大可能是用在他自己身上,而修为更高的人,就需要直接从异神身上获取神异器官了,还看不上这样的东西。


    思定之后,他将这东西用一只专以盛放灵性组织的玉匣装好后,出了玄府,回到居处,让李青禾将之寄放到了银署之中,到时自有蔡蕹的人过来将之拿走。


    因为天平之神的事做完后,暂时没有什么事来麻烦他,他便准备下来安心修行一段时日,顺便把养父留下的那块石板的事弄清楚。


    于是转回静室打坐,然而方才坐下,忽感心湖之中有一阵异动,他心念一转,就又站了起来,自静室内走了出来,还未走得几步,就见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闪,一下跳到了他怀里。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瑞光图


    张御起手轻轻一托,将妙丹君接住。他打量了一下,经过一次长眠后,这只小豹猫的体型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比原来略微大了一些。


    这倒不奇怪,因为妙丹君并没有完全渡过幼生期,而且这种天生的灵性生物,其大小有时候是会为了适应环境而发生变化的。


    体型更小也就意味着不被视为威胁,可以更好的藏身和隐蔽,同时也能拥有更为灵活而敏捷的动作。


    有所不同的是,或许是前端日子以丹药为食,妙丹君身上的灵性着实增长了不少,身外那一层彩光如雾气般飘荡着,里面好像有着许多细碎璀璨的晶屑,轻轻用手拂过,就跟着一起飘动起来。


    他在妙丹君的脑袋上揉了几下,正要将它放下,不过这只小东西却是爪子搭着他的袖子不肯下去,并发出稚嫩的喵呜叫声。


    他通过心湖,立时明白了它的意思,这是睡久了在家里待不住了。


    他考虑了一下,便就带着妙丹君大步走出了居所。


    出门之后,他沿着大道往西北方向走去,不久之后,面前就出现了一座高台。


    此处名为“揽月台”,是学宫第二高地方,只比奎文堂略低,有些时候会有一些学宫中的师教来此邀月共饮,遥望故土。


    他到来之时,正是日落时分,站在此间,可以清楚的看见整个瑞光,此刻夜色尚未完全降临,但星星点点灯火已然亮起,海天之间的晚霞渲染出丰富的色彩层次,壮美而又绚烂。


    这里足够宽敞,视线也是广阔,他将妙丹君放下,来至高台边缘,迎着傍晚的微风,负袖遥望着远方。


    妙丹君也是蹲在他的脚旁,耳朵微动着,好奇而谨慎的看着这副景象。


    张御此时蓦然发现,自己虽至瑞光许久,可还从来没有真正的画过这个城市的全貌。


    思考了一下,他便来至不远处的台亭之中坐下,而后拿出小册和几支特制的画笔,便在这里描摹起来。


    超越常人的感官让他看到了许多常人无法望见的东西,敏捷的思维让他的动作和反应极快,这使得这幅画的内容更为丰富,细节也更为充实。


    可是他动作却一点都不慢,且落笔细腻准确,在天边横铺着的霞云还没有完全褪色时,便已完成了这一幅画作。


    这是一幅长卷,将瑞光城完整的容纳到了其中,但在他的小册上,每一页只能看到一部分,需要将十数页裁剪下来,并拼合在一起,才能看到全貌。


    这也代表他心中充满着光亮且又处处割裂的瑞光城。


    当他伸手准备将摆在石案上用过的画笔收起来时,却微觉异样,转头一看,妙丹君正用一只爪子搭住画笔,并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心下一转念,顿时明白了它的意思,于是目光向旁边示意了一下,妙丹君立刻一窜,几个纵跃,来到一根栏杆上蹲坐下来,尾巴则高高竖起,背对着整个瑰丽的天地。


    张御拿起画笔,用不多时,就将一只小豹猫的形象勾勒出来,身上金色的毛发,飘荡着彩色炫光,还有那后方的壮阔的背景,都是一齐呈现纸上。


    画完之后,方才放下笔,金影一闪,妙丹君已是飞快跑了过来,尾巴竖起晃动着,好奇的打量自己的画像。


    张御干脆将画册竖起,放在那里任由它自己欣赏,他则走到一边,看着不远处高隆的北启山。


    之前去事务堂见项淳时,后者告诉他,以他此刻修为,按理说当去面见玄首,只是玄首如今正在闭关,故而没法见他,不过待到年底,玄首当会出关,到时自是会替他安排的。


    实则见不见玄首,对他来说倒无甚重要,玄首不出来更好,意味着没人可对他安排什么事务,他只需安排好自身的修行就好。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之后,见天色已是完全黯淡下来,这才回到亭子里,伸手揉了一下蹲在那里还在欣赏自己的妙丹君,道:“回去了。”


    他将画册收起放入衣兜,而后往台下走去,妙丹君一个跳跃,从石桌上轻盈蹦下,跟随着他往居处回返。


    很快又是十余天过去,时间进入了十月下旬。


    张御多数时间都是在居处修行,有时候会去宣文堂查找那块石板的线索,虽然有了一些收获,但他发现有些的符文涉及到十多门偏僻部落的土著语。


    虽然他也能粗浅的辨认出这些语言的出处,可要想释开里面的符文,那无疑需要更深层次的理解,这便需要重作学习了。


    以他的现在理解力,学起些东西来自是毫无难度,稍微话费些精力和时间便可完成。


    只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从阿尔莫泰临死之前的话,说明其人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的,并从这上面得到了一些好处。


    可从这位的以往经历来看,其并不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势必也不会认得上面的语言,那么剩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其人依靠了神异本能了。


    神袍与人高度契合后,神袍主人就等于掌握了一部分异神的力量,甚至能无端明白许多自己不明白的东西,阿尔莫泰应该也是如此。


    那么由此推断,这石板毫无疑问是与这片大陆上的神明有关的。


    他略作思索,相信顺着这个方向找下去,自己终是能够解开其中的隐秘的。


    在临近月末的时候,张御受邀曾去了一次布拍市会,将那头螺角巨山白牛整个卖了出去,除却上缴玄府的一部分,余下的回报仍是堪称丰厚。


    期间他出于撞运气的打算,顺手买下了几座神像,令人的惊喜是,里面的一座神像中蕴藏有少许源能。


    经过一番考证后,他发现这座神像依旧是属于瘟疫之神伊米特里的。


    这令他有些疑惑,迄今为止,他接触到了不少神像,可为何只有瘟疫之神的神像上藏有源能?


    还是这个神明有什么独特之处?

    在一番深思下来后,他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想,为了加以验证,他让李青禾四处去收购瘟疫之神的神像。


    由于瘟疫神众的灭亡,诸多信仰瘟疫神明的土著部落都是暗暗将神像藏匿或销毁,不过也有人将之当古物一样卖给了古董商人。当然,其中有些人未必能分辨清楚自己手里的神像属于哪个神明。


    所以他这次的收购很是顺利,短短几天之内,就收上来百余座各式各类的雕像,而里面蕴含有源能的就有三座。


    张御在详细查证下来,发现其中两座仍旧是属于瘟疫之神伊米特里的,而另一座,则是属于情爱之神米秋里。


    这一次,他结合之前发现的蕴藏有源能的物品,从中总结出了一个重要共性。


    那就是藏聚源能的物品多数古老且具备传说性。


    譬如瘟疫之神,他是古老史诗的主角,诸多部落都有他的故事流传,而他同时又是上个纪元就存在的古老神祇,所以很多神像已经拥有了数千年的历史。


    至于那个情爱之神米秋里,同样也是如此。


    关于这个神明的故事流传度相当广泛,传说中许多部落之间的联姻都离不开这个神明,甚至神明与凡物之间的结合,也有其身影掺和在内,所以尽管这位神明虽然比不上伊米特里,可在土著之中也是尽人皆知。


    这里另一个证据,就是之前从药行搜集到的异怪骨骸,从后来零零碎碎打听的到线索来看,骸骨坑周围有许多人为祭拜的痕迹,那很可能这头异怪生前有着不凡的名声,甚至曾被当作过神明来膜拜。


    只是这些灵性生物的下场并不见得怎么好,大多数都会成为土著勇士捕猎对象,作为取悦自己所崇奉的神明的祭品。


    乞格里斯峰下的祭祀坑中,就堆满了这样的灵性生物。


    不过张御也是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目前到过的地方还很少,所接触的拥有源能的物品其实也并不多,或许并不是所有蕴藏有源能物品都是如此,但目前这个共性,至少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方向,有缺失的地方,以后可以再慢慢补足。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中,他按照这个线索去搜寻源能,又陆续有所收获,虽然得来的源能并不多,但却让他的心情很不错。


    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样时日持续长些,这样自己就可以积蓄更多的神元。


    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些天里,浊潮又是消退了一些。


    那些不希望看到都护府与本土恢复联络的人,肯定已是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了,守旧派和激进派的碰撞,随时有可能到来。


    而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玄府那里有了动静,一名玄修奉项淳之命前来相请,说是玄首已是出关,想请他过去见上一面。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玄玉决事

    十一月十六日,日出时分。


    张御着一身玄府道袍,来至玄府事务堂中。


    项淳早已是在此相候,见礼之后,直接道:“张师弟,玄首这次只是出关两日,查问内外,安排诸多事宜,过后还需接着闭关,时间较为紧迫,我也不多言了,你且随我来吧。”


    交代过后,他便在前引路,由事务堂之后的虹廊,直往北面启山而来,到了山崖之前,两人出了廊道,走上了一条崖壁栈道。


    这栈道是直往启山内部而去的,途中还经过了一座瀑布流淌的悬洞,在此行走百余呼吸,踏上了一座平台,后面是一条长长通道,门前有一名道人在此守候。


    项淳上前一礼,道:“权师弟,我把张师弟带来了,老师可在么?”


    权姓道人回了一礼,他看了看张御,点了下头,道:“稍等,我去通禀。”


    其人转身入内,不算太久之后,又转了出来,对着张御抬手一礼,随后侧开一步,道:“张玄修,玄首请你相见,你自入内便是。”


    张御还有一礼,又对项淳一点头,就摆开袖子,往里那通道之中走去,在行走之时,他脑海里也是在想着关于这位玄首的传闻。


    这里除了一些他自己听到的,很多其实都是蔡蕹告知他的。


    要知道,浑章修士之中,有不少人是早年叛出玄府的,了解很多事情,他们可不会为尊者讳,说起很多事情来都是毫无顾忌。


    这位戚玄首名唤戚毖,是六十年前接手此位的,当年洪河隘口一战之后,诸多玄府前贤都是亡殁,所以就由其人来接替玄府之位。


    其实当初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因为当时所有同辈只剩下他一个了,剩下的玄府弟子也不过只有十数人。


    可以说,当时交给他的玄府,几乎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架子了。


    玄府能维持到今天,其人可称得上是功不可没,可玄府今日之窘境,同样也有其人之过。


    这一位的行事风格相当保守,从其接掌玄府到如今,从来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只是一门心思维持玄府本来的运转。


    而浑章修士中就有一种说法,说是玄府刚开始恢复时,神尉军同样也是损失惨重,虽然又很快又挑选了一批人披上神袍,可是短时内还没有办法成长起来,要是这个时候戚毖出头压制住神尉军,那么很可能后来的局面的就不一样了。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神尉军没有受到任何限制,甚至还得到了都护府的扶持,短短二三十年间,就已是变得势大难治了。


    张御却是心中认为,有时候事情绝非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往往内里还有更深层次的复杂原因,所以全怪责到这位玄首,这是不妥的。


    特别是一战下来后,玄几乎随时可能覆亡,戚毖身为玄府唯一一位后继者,当时所面临压力,恐怕也不是外人可以想象的。


    思索之时,前方道路一尽,出现一座金石门,他略略一思,伸手一推,石门向后退去,他打量了一下,步入其中,这是一个宽敞的内堂,柔和光线从顶璧的琉璃石上透照下来,落在那些周围那些青绿色的植株之上,一条金波漾漾的溪水从脚下石板沟渠中逆流而上。


    他沿着坡台往上行走,百来步后,视线更为开阔,来到一个悬于半空的挑台之上,后方是空荡荡的崖壁洞窟,时不时有雾气腾绕,也分不清楚是阶前香炉之玄烟还是自然造化之用。


    一名道人正闭目坐在蒲团之上,其神情威严,面目肃然,黑发似漆,须长三尺,显然便是东廷玄府的玄首戚毖了。


    张御明明见得其人,可心湖之中却什么都无法感觉到,空空荡荡一片,立刻意识到应该是位自身修为高,外在心光杜绝了一切外气侵扰。


    他缓步走上前去,双手一合,正容一礼,道:“张御见过戚玄首。”


    戚毖睁开言,语声淡淡道:“不必多礼,你与项淳他们不同,不是我的弟子,坐下说话吧。”


    张御是知道的,项淳,许英等人,是从小跟随在戚毖身边修行的,而他只能算得上是玄府的学生,双方的关系一如泰阳学宫中的师生,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


    这里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是其人不会真正把他视作真正的亲信,有什么自身秘藏的章法恐怕不会传授给他,好处是他相对自由,遇到什么事,只需遵从玄府的规矩便可,而不必再理会其余。


    他一拱手,就来到位于下首的蒲团之上坐下。


    戚毖道:“项淳昨日来时与我谈过你,他颇为殴赞叹你的天资禀赋,嗯,六印俱见,一载不到就观见灵明,是很不错,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张御道:“被项主事称为玄府叛徒那个人么?”


    戚毖一点头,毫不讳言道:“是他。我曾待他如亲子一般,可后来他叛出了玄府,只是因为浑章可以助他突破,我也无心去追究,由得他去吧。”他这时看向张御,眼神微厉,道:“若你有这等机会,你会如此么?”


    张御淡声道:“御曾见过浑章修士,但是他们的传承是有不少缺陷的。”


    “缺陷么?是有。”戚毖看着他道:“可若是没有缺陷呢?”


    不待张御回答,他又一挥袖,“罢了,你无需回得此问,现在浊潮消退,玄府能有你这样资材出众的弟子出现,总是一件好事,嗯,此物你拿好了。”


    他端坐不动,可身前长案上却一枚玉器凭空飘起,移至于张御面前。


    张御伸出手去,将此物拿入掌中,这枚玉器形如一枚瓦片,弧度略高,大约一个手掌大小,表面光润,内有云霞涌动,玉质也很特殊,他之前从未见过。“


    戚毖道:“这里面藏有一道章印,你若有缘法,自能悟得,悟不得也没什么关系,不会耽误你修行。只是这玉器你需收好,不能遗失了。”


    张御道:“敢问玄首,不知这是何物?”


    戚毖语声平静道:“玄玉。”


    张御道:“莫非用以传承章印的玄玉?”


    戚毖道:“就是此物,只是你手中的拿到的只有半块,不止是你,凡是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皆有一枚,而另一枚则在我这处,如果你传授章印于人,就需要以此玉来我这处拓照。”


    说话之间,他又从袖中拿出一物,“看好了,这便是另一半。”


    张御看了过去,见戚毖所示之物与他手中玄玉外观相差不大,但略有区别的是,正面之上有一个“玄”字,


    戚毖把此玉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后,就又收入袖中,又道:“每一个持有玄玉的人,都肩负传承玄府的责任,将来恐怕就会轮到你,当然也可能永远轮不到你,就我而言,你非是我弟子,我却并不希望传到你手。”


    张御对此倒不在意,玄首之位,看去好处不少,可所需背负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且被牢牢拴在了在东廷这处,这与他的意愿不符。


    这时他心下一转念,抬首道:“御有一事请教玄首。”


    戚毖看他一眼,道:“你说。”


    张御道:“当日御入玄府,曾见一位道人,得其相助,窥见大道玄章,却不知这一位是何人?”


    戚毖语气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见过了么?”说到这里,他把大袖一挥,道:“好了,话便说到此处吧,我该交代已然交代,张玄修,你可以回去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自蒲团之上站起,合手一礼,就往外走去。


    戚毖看着他一路往外走,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张御走出石洞厅,沿走廊往外而来,很快又来到了之前的入口处,却见项淳还等在此,便一拱手,道:“项师兄,有劳久候了。”


    项淳道一声无妨,又问道:“师弟,一切可还顺利么?”


    张御道:“与玄首说了几句话,别无他事。”


    项淳想了想,关切问道:“那么张师弟,玄首可有赠予你玄玉么?”


    张御道:“已得此物。”


    项淳神情一松,露出一丝笑意,道:“张师弟,有玄玉,你便是得了玄首承认,是我玄府继者之一了,下来便可参与府内决事了。”说到这里,他沉吟片刻,最后抬头看向他道:“眼下有一要事,我们几人暂还无法下定决心,既然你已得玄玉,那却要问一问你的意见了。”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元渡道

    从启山山腹之内出来后,张御与项淳一同回到了事务堂中。


    项淳现在对他很是客气,请了他坐下后,又命人沏了杯香茶上来,这才回到主座之上坐定,说起了正事。


    “就在今年士议之前,为了压制神尉军,上任姚公府曾几次我与我商议对策,最后决定不先打击神尉军本身,而是把目标定在朝明城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不知道张师弟可是了解朝明城的事么?”


    张御点头道:“听闻过一些。”


    他在司吏衙署的时候,蒋定易就曾为朝明城的事头疼,因为那里的地方官吏几乎全是由归化土著担任的,衙署派去的事务官吏不是被架空,就是被驱赶回来。


    要单纯只是一个反抗都堂的城镇,那么都护府的兵马立刻可以将之镇压下去,可问题是,朝阳城早早就与神尉军勾结到了一起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城镇每年都会给神尉军上供大量的财物,而只给都府象征性的缴纳一些税款。


    不止如此,据说因为都护府的威信缺失,城中开始有些人肆无忌惮的信奉异神,很多南方本是被灭亡的异神又在这座城市里死灰复燃。那么长久下去,城中之民到底算是都护府的子民还是异神的信徒就很难说的清楚了。


    项淳道:“张师弟既然清楚,那我便不多作言述了。神尉军拥有了朝明城,那便拥有了自己的财权,这是都府难以容忍的,故是清理此处势在必行,而我与几位同门也以为,绝不能让土著异神再度复苏,也是因此,都堂决定在士议之上全力支持我玄府。”


    说到此处,他叹了一声,“本来事情一切顺利,只是士议期间,姚老公府忽然病重,导致人心惶惶,且那时神尉军曾数次闹事,为了暂时稳住神尉军,又为了照顾老公府,姚公府让出署公之位,该由向来中立的柳奉全接任。


    柳奉全上台后,因为自身威望不足之故,对此事曾有过犹豫,一是怀疑玄府的能力,二来怕激怒神尉军,所以曾一度想撤回这个定策。


    下来的事师弟也知道了,为了坚定都堂信心,我玄府不得不几次围剿异神,后又不惜全力围剿对北方危害甚众的瘟疫神众。


    所幸此事得众位同门全力相助,再有张师弟你的出手,这才得以全功,也是因此,我近来再次寻上柳奉全,他终于同意继续这个计略。”


    张御心里清楚,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要不然项淳也没必要来找他商量,道:“这里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项淳一叹,道:“本来按照我与姚公府的计议,由他说服大都督,借用都府之内的人手,与我玄府合力扭转局面……”


    他摇了摇头,“其实人手倒不是最紧要的,主要是表明这件事是都堂与我玄府一同决议的,神尉军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妄动,至多只会有一些小动作。可是现在,柳奉全既无此意愿,也无此能力说服大都督,不过……”


    他抬起头,看向张御,目光之中带有几分期待。


    上次礼争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张御去了一回都府,大都督就彻底放弃了所谓“新礼”,说明张御在这位大都督面前是具备影响力的。


    张御明白他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下,坦言道:“项师兄,大都督虽然年纪小,可也有自己的判断,绝不是他人可以轻易左右的,或许姚公府可以,但御并无此能。”


    项淳一听,微觉失望,不过这个事情是难得可以打击到神尉军的机会,他是不会放弃的,他道:“既然此事无法,那么我们玄府只能单独行事了,可如此一来,万一事机有变,都府是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所有事情皆需由我们玄府自身来承担,所以在之前商议中,有几位师弟也是反对此策。”


    他再度看向张御,“张师弟现在你也是了解此事了,却不知你的意见是什么?”


    张御心下一思,与神尉军终归是要开战的,神尉军不动,只是还没有把握,现在既然能光明正大的削弱此辈,那又为何不做?


    不过他也知道项淳的意思,他若是同意,那么这件事肯定需要他也参与进去。


    这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这些试图分割都护府与本土联络的人,他是一定要打倒的,这与他自身的意愿是相符的。


    所以他没有什么犹豫迟疑,直接言道:“朝光城崇奉异神,排斥天夏子民,御以为,此事不可拖延,当要及时下手清理!”


    项淳见他赞同,不觉振奋,点头道:“好,张师弟支持此事,我这里又多一臂助,张师弟说得不错,异神之流绝不能姑息,我这就回去再设法说服那几位同门,一有消息,我当派人前去通传师弟。”


    张御言道:“这几日我当在居处修行,事情若定,项师兄随时可遣人来寻。”


    事情议定,他见再无其余事宜,便就出声告辞,项淳则是亲自送他到了大堂门口。


    出了玄府后,张御一路回到了居处,逗弄了妙丹君一会儿,稍加洗漱,就在静室内之内坐定,随后将那半块玄玉拿了出来。


    戚毖说这里面蕴藏有一个章印,能不能见到全看他自己,可他略略感应了一下,这东西却不似之前所见的那些拓照有章印玉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之前在曾问戚毖,当日初入玄府大殿后,第一个见到的道人为何人?

    戚毖回言,他方才已是见过了。


    他的确实是见过了。


    那个道人就是玄首手中那半枚玄玉所化,当然,那并非是什么活人,而只是一缕前贤存驻其中,并用来点化后人的意识。


    实际上,他之前所有接触过的章印之中,都有前人的意识存驻在内,每一次他都是先得了这些意识的正确指点,而后才去观读章印上的内容。


    这些意识充当的是一个指引者的作用,相当于玄修的半个老师。


    玄修在修行时,很多人在最初的时候,或许会有所疑问,为何自己观读大道之章的章印时,只需投入神元,就能莫名学会各种技巧和能为?


    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人就把这当成一种理所当然,没有再去刻意探询的欲望了。而且很多玄修本身也不在意此事,你只要知道这么做可行就是了,又何必去关心为何可行呢?


    可是张御不同,他两世为人,思维方式与一般的天夏人并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他最初接触的是旧修的修炼方法。


    旧修的修道就是问道,所以他一直未曾放弃探究这里的因由。


    在元命之章时,他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和猜想,可到了灵明之章后,随着境界的提升,再加上有意识的察问自身,却是逐渐看得较为清晰了。


    大道之章被玄修称为载道之器,这确然不假,因为玄修修行都要依靠道章道印,就算神元,也是修炼者在感受到大道之章后,才能被引导出来,继而提聚积蓄的。


    神元其实分为“神”与“元”,这里的神是指照彻自我乃至万事万物的一点灵光,而元则是指一个人的本元,是一个人存驻于世上的根本。


    拥有了神元,你就可以与大道之章进行“交换”。


    浅显点来说,比如一个修炼者在修习一门功法时,需要花费一定的精力和时间,而神元就是将你自身的精力和时间统合到了一处,且并不限定你学习什么,修士只要专注提聚神元就好,碰到需要修习的东西,只需要在大道之章上投入神元,那么就会视你投入神元的多寡来获得回报。


    神元投入的越多,就意味着你学习某一个技巧和能为时所付出的精力和时间越多,反之则亦然。


    当然,因为每一个人资质禀赋和根底不同,有些人可以轻松学会的东西,另一些人投入再多精力也未必能够学会,所以章印之中往往还留驻有前贤的意识和经验,如此可让任何一个后辈都观读明白,至多就是神元多耗用一些。


    也是因为如此,新法的传承扩张起来极快,因为此法并不需要传统的师徒授法,你只需要感应到大道之章,那么你就能修行。


    张御的手指在那半块玄玉上划过,戚毖说这里藏有一枚章印,他猜测之所以自己无法感应到,或许就是因为其中没有前人意识存在,所以不像以往那些章印一样,在意识层面上可以贯通。


    他思索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不妨换一个方法,他于心下一唤,便将大道浑章唤出,目光一转,就落到了其中一枚章印之上。


    ……


    ……


  第一百二十章 呼吸通意

    张御这次所注视的章印乃是“真息”之印,此是当初跟随旧修老师修习时所得的呼吸法。


    他的老师曾提醒,不要试图用神元去提升此印,否则会发生不可预测之变。


    他后来也是理解了其中之意。


    因为这呼吸法本就是用来打破身体束缚的,这和寻到玄机,继而打破身躯极限是一个道理。


    所以“真息”之印若是用神元去提升,那在当时的情况下,就等于是强行在浑章上去寻找第二章书的章印了,以他当初的情况,那多半是会被大混沌所侵蚀的。


    虽然从理论而言,只要有足够的神元这件事似乎可以做到。


    可他现在能清楚感到,涉及到境界层次的跃升并没有这么简单,在没能接触到某一个足够能引发蜕变的契机前,神元再多也没有用,不成功还好,一旦成功,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欠失的部分被大混沌的力量所填补。


    而现在他已然身体已然完成了突破,所以再提升这个呼吸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或者说,呼吸法本身对他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了。


    但是他之所以眼下做此选择,那是因为戚毖在给他半块玄玉的时候强调了一句缘法,这个说法可不像玄修的语气,而是典型的旧修的论调。


    可其实这并不算突兀,因为新法最初的建立本就是由一批旧修参与和推动的,玄玉这东西,也应该是玄府从本土带来的,或许比想象之中还要古老,所以带一点旧修的色彩也是极有可能的。


    既是如此,他便想试一试,用旧修的手段,看看能不能在玄玉上引动什么机缘来。


    旧修之法,是用心意呼吸以沟通,一如他那柄夏剑一样,这里最重要的,一是诚心诚意,二来就是那呼吸法门了。


    神元投入之后,“真息”之印瞬息间便观读完成,随着一道光芒从章印上照落下来,他顿觉一股奇妙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实际上他的身躯并没有实质上的变化,倒是对外物的感应,似是变得更为灵动飘渺了,但也仅只是一点很微弱的提升。


    他仔细体悟了一下,要说完全没有改变,也不尽然,若说这个呼吸法以前是一潭自我循环的池水,闭塞而隔绝,那么现在就是沟通了外面的活水,内外得以流转交通。


    之前他一直以这个呼吸法代替睡眠,只是在打破身体束缚,进入灵明之章后,作用已是不大了,似乎也只是保持一个习惯了。


    这月余来提聚神元他用得也是玄府的呼吸法门了,可在真息之术提升之后,似又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了,这倒是意外收获了。


    转念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突破,自己现在似乎也能修行他老师所说的下一段的功法了。


    但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旧修的东西是需要长时间去磨练修持的,呼吸法只是最简单的一种,后面还有更为复杂高深的法门,甚至还有如桃定符一般的难题,连更上层的功法都要自己去寻。


    与其在这上面花费心思,那还不如多观读两个章印,所搜集一些拥有源能的物品。


    这时他往那玄玉看去,心中转念,若是此法还是不成,那也不必太过执着,暂且放下,这东西总在自己身边,等日后再去寻觅机缘好了。


    思定下来,他当即盘膝坐定,而后把这玄玉摆在手心之上,缓缓呼吸,心神慢慢下沉,试着沟通此物。


    他并没有去刻意探寻,而是纯凭自然,机缘来则取,不来则不取,不萦于心。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从深沉定坐之中醒来,只觉气息畅达,神思澄澈,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立时察觉出来,这块玄玉有着辅助修炼的作用,那即便上面没有什么章印,也是十分也有的一件宝物了。


    不止如此,他之前的思路的是正确的,方才的沟通的确有了一点作用,这玄玉中的确是存在着一枚章印,但是这个章印之上没有任何章印名,里面的东西也似也模模糊糊,似空非空,难以辨认分明。


    他思忖片刻,这玉中之印既然是用旧修的方式才能感应到,那说不定里面就是旧修留下的某种功法,现在自己之所以看不清楚,很可能是修为不够。


    既是如此,那就暂且放下好了。


    对他来说,这一回顺带提升了真息之印,又验证了这玄玉是一枚法器,这同样也是收获了一份缘法,不必再去奢求更多。


    他起身从静室出来,便来至居处顶层,趁着风光正好,景色明媚,便在此泡了一壶茶,边是品茗,边是翻看一本古代秘文,而妙丹君则是在一旁来回纵跃,追逐拨弄着一只弹来弹去的软脂球。


    过午之后,李青禾走了上来,道:“先生,严少郎来了。”


    张御道:“让他上来吧。”


    李青禾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儿,严鱼明来到顶层之上,躬身一礼,将一份文书递上,道:“老师,上次老师关照弟子的事,弟子安排下去后,现已是有结果了。”


    张御道:“做得不错。”


    他接过文书翻了翻,果然地位不同了,玄府的态度也就不同,这次他一提出此事,玄府就派出了十几名玄前往晓山镇查探。


    带队之人是一名凝聚出心光的玄修,认真搜寻之下,的确在废墟附近发现了一个地下通道。


    这些玄修在深入一段后,发现了不少土著,并与之产生了冲突,因为不知敌人有多少,对方势力又不是不明,而下方的地域也非常广大,所以众人很快又退了出来,回来之后,又将此事上报。


    他心下一思,项淳现在正谋划对付朝明城,结果未出之前,恐怕也只能将此事暂时先放一放了,毕竟玄府力量有限,只能先集中针对一处。


    他又翻了翻此回参与查探的玄府弟子,还有各人具体的作为。意外发现白擎青也在其中,而且在里面起到了很大作用,就是靠其人修炼的目印观望之术,众人才找到了那入口。


    想了想,他拿过笔来,对文书中的每一人都是写了下一段评价。


    他的态度这关乎到玄府对这些玄修的评判,当然,也不能随意评论,是要根据事实而来的,但是稍稍偏向一二人,倒是没有问题的。


    他在其中几个人的名字下面多写了几句话,特别白擎青那里着重加注,总算当初也是一同入府的,也算是其人给一点照拂吧。


    当然,白擎青是什么心情想法他肯定是不知道的。


    就在他落笔之时,李青禾再次来到顶层之上,道:“先生,项主事派来过来,说是有要事相请。”


    张御手中之笔微微一顿,知道事情已是有结果了,他把最后几个字迅速写完,把笔一搁,站起来道:“去告诉来人一声,说我准备一下,稍候就到。”


    就在同一时候,都护府西南方的燕喙湾里,一艘中型帆船驶入了港口,从宽阔的索架梯板上陆续下来十几个人,他们都是穿着罩衣披风,个个身形高大。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五官挺拔,眼神锐利如鹰眸,面部瘦削,嘴唇较薄,面上的胡须较为沧桑,发髻收拢的好像很随意,微微飘散下来几缕。


    等候在港口上的人一起涌了过来,其中一个魁梧大汉上来一拱手,中气十足的说道:“迟军候!”


    中年男子移目看来,语声中透出一股深沉,道:“我不过是一个前军候罢了。”


    魁梧大汉斩钉截铁道:“阿尔莫泰失踪将近两个月了,他一定是出事了,回不来了,所以叫以军候称呼尊驾,一定是没错的!”


    中年男子摇头道:“我不是,别这么叫我,我会不高兴的。”


    魁梧大汉嘿嘿一笑,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最是看得出来,虽然这位表面上不情愿,可心里其实挺乐意的,就是嘴上还不愿承认罢了。


    “矫情!”


    他心中狠狠鄙夷了一下!

    中年男子听他这么说,似乎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像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也不能强迫你们。


    这时晨雾驾剑散去,远处的朝明城露了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道:“朝明城似乎比以前大了些,嗯,城墙上也加了点东西。”


    魁梧汉子不由吃了一惊,近来朝明城外面确多了一些建筑,还在城墙外面涂抹了一层赤泥,这是早年各个部落修建神庙用的,据说可以有效抵抗灵性的侵蚀。


    没想到这位隔着这么远,还能看见这么微小的变化,当真了不起。


    想到这里,他原来的心思不由收敛了一点,试着问了一句,道:“还未请教,迟军候这次是来做什么的?”


    中年男子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毫不留情的呵斥道:“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知道你们在都护府里有自己的眼线,都堂上也有被你们收买的官吏,我来的目的你们一清二楚!”


    “到底谁在装腔作势?”


    魁梧汉子又在心里了骂了一句,当然表面上还是笑意盈盈,现在他们离不开对方的帮助,而起至少面前这位不贪财,在被骂和金钱之间他宁愿选择前者。


    他一侧身,道:“迟军候,是我的不是,码头风大,我们入城再说话吧。”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朝明

    迟授站在一座由古代宫殿废墟改建出来的石堡之内,看着窗廊外街道广场上的喧闹,那里正围着一个简易的祭坛举行着献祭仪式。


    此刻仪式已是到了尾声,祭祀一刀划开了一头牡鹿的喉咙,并将事先准备好的香料和花瓣洒下。


    随着鲜血在祭坛上流淌,他留意到上面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现,随后有一阵带着灵光雾气洒下,所有人参与祭祀的人都是大声欢呼起来。


    他身为神尉军的军候,对神明知之甚深,眼前不过几十人的献祭,且送上的还不是什么上好的祭品,却反而得了神明回应,甚至显露出了神迹,这应该不是对面的神明神力多的没地方挥霍,而是因为是其真身就在这附近,所以不在意这点消耗。


    不过从规模上看,这些人膜拜的“神明”很可能只是一头灵性生物。


    他问道:“这个‘雾神’是什么时候开始祭祀的?”


    坐在桌边正在啃着羊腿的魁梧汉子想了想,道:“有两年了吧。”


    迟授道:“那边的都府官吏莫非不管么?”


    魁梧大汉很是随意道:“他们哪里敢管?凡是敢管事的不是沉了海就是被赶回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实的。”


    迟授哼了一声,道:“也难怪都府想收拾你们,你们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魁梧汉子撇了撇嘴,心道没有你们神尉军撑腰我们敢这么过分么?


    可他面上却是叹了一声,道:“没办法啊,朝明城本来就是我们三个大部族,还有十七个小部族建立起来的,这里的粮食和财富都是我们的创造的,可是都护府只凭一句话就想收过去,还想像管束奴隶一样管束我们,那么我们也只好反抗了,迟军候,你说是不是?”


    迟军候道:“我说了不要叫我军候,别人听了会误会的。”


    我看你是巴不得别人误会吧?


    魁梧汉子心里鄙夷,嘴上却是连声说好,可什么才是正确的称呼,他心里是清楚的很,所以该是怎么叫他还是怎么叫。


    迟授把目光从窗口移开,转过身来,看着他道:“我想要知道,你们现在能调动多少人?又能请动几位神明?”


    魁梧汉子动作一顿,回道:“这十几年,我们三家部落各自供奉一位神明,其中经两位肯定可以呼应我们。”


    迟授皱眉道:“还有一位呢?”


    魁梧汉子迟疑了一下,道:“这位是‘恶乱’之神,我们怕请了他过来,我们自己先乱了起来,那还不如不请。”


    迟授闻言,却是毫不客气的抨击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当初怎么会膜拜这位神明的?你们的脑子哪里去了?”


    魁梧汉子一阵无言,这不是当时没有选择么?不然谁又愿意去信奉这样的神明呢?

    他呵呵一笑,道:“是我们考虑不周,考虑不周,这不是迟军候你来了么?即便少了一位神明,想来也不用怕什么。”


    “这回不同。”


    迟授眼神变得更为锐利,道:“玄府最近消灭了瘟疫神众,并且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我们不知道他们倚仗了什么,但这件事里,肯定藏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


    他这一回到来朝明城,若是事情能处理好,那重归军候之位那是十拿九稳,可他的压力也是很大,因为他实在弄不清楚,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对手。


    魁梧汉子道:“我想……”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神尉军军卒疾步走了进来,一直到了迟授身边,小声说了几句,就将一封书信递上。


    迟授把接过来的书信平摊在桌案上,看过之后,用手指敲了敲,道:“玄府果然准备动手了,”随即他又将一份写有人名的纸张抽出,瞥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一边。”


    魁梧汉子眼尖,撇见后连忙一把伸手抓住,道:“这可是名单。”


    迟授无所谓道:“这东西没必要去看,玄府要是出动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绝不会在这在上面给你明白写着。”


    魁梧汉子笑嘻嘻道:“看看也好,看看也好。”他用油腻的手纸张拉平,看了几眼,咦了一声,道:“这个张御,好像就是杀死瘟疫之神的那一位,我看值得注意啊。”


    迟授冷然一笑,道:“那不过是玄府有意推到前台的人罢了,对瘟疫之神出手的应该另有他人。”


    魁梧汉子见他说得严重,也是感到事情不一般,他想了想,一拍自己的胸脯,道:“那迟军候想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迟授道:“我的意思是,立刻举行仪式,设法唤动所有神明的真身到此,”


    魁梧汉子一愣,道:“是不是太早了?”


    神明真身一般是沉睡的,若是醒了过来,那每一天所需的祭品都是海量的,现在大小部落供奉的神明超过五位,虽说其中有几位只是灵性生物,可消耗却一点也不会少多少。


    而且万一玄府的人迟迟不来呢,这笔损失又算谁的?


    迟授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道:“玄府的力量未明,我们只能全力以赴,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想心疼区区一些祭品了。”


    魁梧汉子忙道:“我自然是赞同迟军候的,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还需要征求其余酋首的意思。”


    迟授皱眉道:“怎么这么麻烦?那你快去商量,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而此刻另一边,一艘不起眼的海船也正从旦港出发,沿着海岸,往西南方向行驶而去。


    张御身着斗篷,戴着遮帽,站在甲板之上,看着前方汹涌的海浪,他的衣袍被海风不断吹拂起来。


    年初他乘船来到瑞光城的时候,仅仅是一个会一点呼吸法的年轻士子,可现在再度出海,却已然是一个斩凡入玄的修士了。


    现在他虽然拥有了一些力量,可也仅够自保,要想左右都护府的局面,却还远远不够。


    一名助役这时走了过来,对他一拱手,道:“张玄修,窦玄修有请。”


    张御道:“知道了。”他转过身,往上层甲板的主舱室内而来,走到门前时,两个等候在此的助役立刻为他推开舱门。


    他迈步入内,目光一扫,见舱中摆有一张固定的圆案,此番同行的齐武、王恭两人已是到了。


    而中间位置,则站着一名大约七旬上下的修士,虽然看去已是年纪不小,但是发须浓密,目光炯炯幽深,身躯体魄极为健硕。


    其人名唤窦昌,也是当年玄首的弟子,只是之前常年在北地与瘟疫神众周旋。现在瘟疫神众被消灭,这才被调遣回来。


    长年的战斗生涯使得他气势格外凌厉,哪怕站在那里,浑身上上下都有一股十分迫人的威压。


    这一次前往朝明城的行动,也是由其人来主持。


    张御不清楚窦昌的具体情况,但猜测这位应该是专攻“身、意”这一路的玄修,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长期与异神的对抗中存身下来。


    窦昌是雷厉风行的作风,见张御走了进来,道:“张师弟来了,那人便齐了,来,张师弟,我们坐下谈。”


    张御走过去,与三人都是见了下礼,这才坐了下来。


    窦昌坐定后,看向王恭道:“王师弟,可以把地图拿出来了。”


    王恭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卷图轴,摆在案上,并在三人面前铺展开来。


    张御目光投去,见这是一份朝明城城内的详细布防图,只是粗粗看了几眼,他就已经把大致几处重要的位置记在了心中。


    窦昌看过后,沉声道:“地图准确么?”


    王恭道:“这是之前几批去往朝明城的事务官吏分别绘制的,我已经互相对比过了,大致都是相差不大,而且其他东西就算能调整,祭坛一旦立下,就很再动了,就算细节上有些出入,可也无碍大局。”


    窦昌点头,寻常的军备布置对他们威胁不大,只有异神才是此行的需要关注的对象,只要除掉了异神,朝明城也就不足为虑了。


    齐武道:“项师兄之前认为,我们玄府中一定有神尉军的眼线,我们若是出动,未必能瞒过神尉军,所以他们是不会坐视我们动手的,一定会派人援助。”


    窦昌同意道:“这个不能不慎重。”


    他声音凝重道:“神尉军的左军候阿尔莫泰失踪,现在还不清楚是不是神尉军弄鬼,神尉军中除了阿尔莫泰,还有前任左军候迟授,要是这两个人都在朝明城中,那事情就很棘手了。”


    王恭道:“我在半月之前,已是派遣几名弟子潜入了城中,而且早在去年,我就在那里拉拢了眼线,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回,若是确定这两人都在,那么按照项师兄的意思,我们就暂且观望,不用急着动手。”


    窦昌想了想,也是表示同意,两名军候再加上数位异神,绝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这是较为妥当的做法。


    他这时一转目,见张御一直在注视着地图,就客气的问了一句,道:“张师弟,你对此行可有什么建议么?”


    张御抬头看向他,又看了看齐武、王恭二人,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袭

    窦昌本来只是出于客气才有此一问,可没想到张御当真心有对策,至于言语之中的冒险一说,他倒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在北地牵制瘟疫神众的时候,又何尝不冒险了?

    那时他势单力孤,只能专门挑那些瘟疫神子下手,这里面可谓异常凶险,一旦被瘟疫之神抓住行迹,那是必死无疑,可他仍旧凭借着过人的判断力和预见力屡屡逃脱危险,现在瘟疫之神被灭,他还是好端端的活着。


    他道:“张师弟,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尽管说。”


    张御看向三人,道:“诸位师兄,在说这个想法之前,御先要说明一事。”


    说话之间,伸出手来,分别指了指地图上的两处地方,道:“这里是两座祭坛,我看了一下上面的标记,作画的人很用心,文彩和图案都描绘的清清楚楚,这上面显示的是海神‘尤潘’和雨神‘塔瑞姆’。”


    齐武好奇道:“莫非这两个神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王恭皱眉道:“不对,我之前调查过,这两个异神明明是潮汐之神与河流之神。”


    张御看向他道:“这就我要说的了,这两个异神应该属于古老神明,再度复活之后就有了新的‘信称’,譬如瘟疫之神伊米特里,他原本并不是叫‘瘟疫之神’,而是叫‘复仇之神’,而这两个神明实际上比他更为古老,原先的力量也更强大。”


    窦昌沉声道:“它们现在应该不具备之前的力量了。”


    张御道:“是的,神明复苏之后,力量是会比原本有所削弱的,但是他们只要回到世间,那么力量还是会不断提升的,这取决于他们的信众给他们奉献的祭品,还有他们自身的作为,这里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对于寄托之身的神异改造。


    我只想说,这两个古老神明一旦拥有了真身,那么实力绝不会弱于瘟疫之神,所以这两个神明才是我们这次应该注意的重点。”


    窦昌三人都是皱眉,神情也是凝重起来,他们并不怀疑张御的说法,可他们出来之前,主要防范的是神尉军,异神则是放在较为次要的一个位置上的。


    而现在看起来,这两个异神才是需要郑重对待的。瘟疫之神所带来的麻烦,他们可是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倒不是他们不重视此事才致有此疏忽,而是玄府接手神尉军的摊子也不过大半年,之前到处都是在救火,对抗异神,没有一刻停歇不说,人手也是严重不足。


    之前虽然提前往朝明城派遣了眼线,可这些冷僻的古代知识又不是人人懂得的,又哪里去分辨这些?


    王恭皱眉道:“要是张师弟早些参与决事,那我们今日就不至于这般被动了。”


    窦昌却道:“现在也不晚!”他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师弟既然提出此事,我想那一定是有办法的,这应该就与师弟你的那个想法有关吧?说说吧,我们都在这里听着。”


    张御点了下头,继续说道:“从之前的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两个神明很少露面,这说明他们还在沉睡中,还是改造寄托身躯,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齐武这时道:“张师弟是想在它们沉睡时出手?可既然他们是沉睡的,那么一样也是可以唤醒的,万一朝明城的人把它们唤醒了呢?”


    张御道:“神明的复苏,是件很复杂的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还需要准备丰富的祭品,我们是昨日才决定往朝明城去的,可即便朝明城当时就开始准备祭品,举行仪式,想要在一两天内强迫唤醒一个异神也是不太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我在学宫中教过许多学生,曾问过他们最不喜欢什么事,他们都言最痛恨在睡懒觉的时候被人打搅,这个道理放在神明身上,也是一样的。”


    三人露出了好笑的神色,显然他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窦昌与异神争斗的经验非常丰富,他心下略一琢磨,道:“张师弟的意思,是否是想中止这个可能已经开始的仪式,或者是干脆毁去祭坛?”


    张御道:“是这样。”


    齐武看着地图道:“那么用什么办法呢?这两个祭坛就在朝明城的中心地带,处于重重保护之下……嗯?”他忽然想起一个办法,猛地抬起头,道:“难道张师弟的意识,是想……”


    张御对他一点头,道:“我的建议,就是我们抛下船上的一切,直接飞遁前往,如果我们动作快一些,那么在今天就赶到那里,然后……”


    他食中二指微微分开,在祭坛之上重重一点,“自空中攻击这两个祭坛!”


    他抬起头,“如果他们那时候他们还没开始仪式,那是最好,如果已经开始了,那这两个祭坛只要毁去,就能阻止这两个异神真身被唤醒。”


    窦昌不觉点头,他是久经战阵的人,知道纵然浊潮在消退,可神尉军恐怕还意识不到来自空中的威胁,因为无论是现在的神尉军还是异神信众,都不是什么体系严密的组织,他们的反应是很迟钝的。


    实际上,他在对付瘟疫神众的时候,往往一个套路就能用很久。


    这并非是因为对方蠢,而是对方不愿意去改,或者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固执的认为上回没能用同样的手段消灭对手,只是因为自己大意或者不够努力,而越是要这样证明自己,就越是会吃亏,直到被教会如何做人。


    他想了想,问道:“张师弟,你有没有考虑过,异神的祭坛应该不止一处。他们应该还有备用的,再或者,这单纯只是一个陷阱呢?”


    张御道:“诸位师兄,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是陷阱还是真的献祭仪式,我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这点几位师兄不用担心。


    且有一点,唤醒神明的祭品并不是那么好找的,有些东西需要临时准备,只要我们摧毁了主祭坛,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足够我们展开动作了。哪怕事机不对,只要我们动作足够快,那么也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撤离。”


    窦昌三人自是不难看出,这个计策简单、直接、迅速,就像一把利刃一样直插敌人内腹,其中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突然性,在敌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给予其等迅烈的打击。


    齐武这时却露出了无奈表情,道:“张师弟的建议是不错,可是我与王师兄并无法飞遁。”


    王恭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们无法做到这一点,倒不是他们不肯去学飞遁章印,而是因为他们本身所擅长的并非“身、意”之印。


    虽然不是不可以再往这两个正印的方向上努力,可这却需要足够的神元,消灭瘟疫神众才两个来月,他们还没来得及完成此事。


    窦昌想了想,道:“没关系,我可飞遁,张师弟,你方才说的冒险,就是指此事了吧?”


    张御道:“是的,如果王师兄和齐师兄无法前往,那么窦师兄如果愿意的话,那就由我们二人前往此处。”


    齐武急忙出声反对道:“不行,太危险了!”他转过身,冲着窦昌道:“师兄,我们可以先回去,与项师兄商量一下,而后召集能飞遁的同门一起前往,这样可以确保此行成功。”


    窦昌摇头道:“既然出来,又哪有回头的道理,况且现在府中只有项师兄与我能做到自如飞遁,其余师兄弟尚无人有此等能耐,回去了也没用。”


    实际上,这回出行,他原来是有一套计划的,只是出于保密,所以除了他之外,并不对其他人说,现在看来,这个计策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他看着齐武、王恭二人道:“我觉得张师弟的这个主意不错,你们两人的意思呢?”


    王恭低头一想,随后缓缓抬头,沉声道:“我赞同。”


    齐武顿时无奈,三个人都同意,他反对也没用了,只能道:“那张师弟,窦师兄,你们两个千万小心了。”


    窦昌语气里透着一股看淡生死的从容,道:“战阵上瞬息万变,什么意外都有,多消灭一个敌人,才多一分胜算,这需要拿命去拼,齐师弟,自我们出来那一刻,就没有什么小心不小心之说了。”


    他转头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可回去准备一下,稍候我们就动身。”


    张御对着三人一拱手,就从主舱之内退了出来。他回到自己舱室内,将那赤色手套戴上,而后将斗篷紧了紧,就手持夏剑,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


    不一会儿,窦昌也是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齐武、王恭二人,他道:“张师弟,我们出发。”


    张御点了下头,这时齐武、王恭二人对他们二人郑重一礼,他也是抬袖还有一礼,而后身上光芒一长,身上衣袍飞舞,就化一道青虹直入长空,与另一道纵起的红芒一同,眨眼间就冲入了茫茫天穹之中!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惊虹雷动

    窦昌与张御二人驾光飞遁,向西南方向飞驰有一夜之后,一道狭长的海湾出现在了两人视界之中,自高空看去,仿似陆地边缘被什么鸟类啃掉到了一个缺口。


    燕喙湾。


    都护府西南地界最繁华的海湾。


    可以看到在靠近地陆那一面,有一座闪耀着灯火的城市矗立在海岸边的高地上,它的港口设立在高地向内弯转的峡谷缝隙之内,里面现在还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朝明城了。


    这座城市最早由天夏人建立,最初目的是为了把南方丰富的自然资源转运到北方。只是洪河隘口之战后,天夏人的人口大大数量减少,只能把权力下放到当时的各个归化土著部落手中。


    经过几十年来的南北贸易,这些部落掌握了大量的财富,他们通过不断吸纳天夏的礼制法度,以及先进的武器和技术,逐渐壮大起来,随之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虽然现在还自称部落,部落之主也仍是沿袭酋首的旧称,可实际上内部的组织和结构与一般的土著已然完全不同了。


    他们有着自己培养的治事文吏,还有自己的军队武备,有着自己的贸易船只,他们现在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都护府的地方藩镇了。


    张御和窦昌二人在望见这个城市后,为了避免过早暴露行踪,所以没有再继续接近,而是远远在一处高坡之上降落下来,并在此吞服丹药,打坐调息。


    窦昌待状态恢复后,就道:“张师弟,神尉军中,前军候迟授这个人眼神特别好,号称能远见千里,这里的确是有些夸张,在浊潮影响下也不可能做到,可其人对于外界的异常变化的感应无疑是相当敏锐的,他若在这里,那我们就必须要小心了。”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们再怎么小心,也很避免不被发现,那索性稍候动作快一些,那样就算其人察觉到了,也来不及阻止。”


    窦昌表示同意,他们要攻击的目标相对固定,迟授的战斗风格和他恰恰相反,是尽量避免和人正面接触的,所以他们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商量过后,两人再度腾空而起,这一次却是往更高之处拔去,飞遁有一段路程后,就来到了朝明城的正上方。


    张御看有一眼,从这个高度往下望下,朝明城差不多只有一个手掌大小,身为修行者,他的目力很好,哪怕是夜里,也能把下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远远超出了心湖的感应范围,所以为了确保无虞,他使用了辨机之印,仔细观察着城中的情形。


    窦昌在旁边没有说话,他长于正面硬打硬拼,却不具备这类查敌观望的本事,他此刻看着张御从容打量下方,心里也是羡慕不已。


    六印俱见就是好,这意味着后者只要神元充足,那么自身可以向任何一个地方发展,可以做到在一定程度之内没有短板。


    因为事先准备充分,张御很快就找到了那两个祭坛,他能看到此刻有不少人正围在那里,在往祭坛上奉献各种祭品,还有不少人举着各种金银器皿,一边张口颂赞,一边抛洒着各种香料和花瓣。


    毫无疑问,唤醒异神的仪式已经开始了,不过祭坛上的祭品并不多,说明仪式才刚刚有开了一个头。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


    他转头看向窦昌,道:“窦师兄,那里的确是主祭坛的位置,只要破坏了这两处,仪式就会被打断,异神就不会被唤醒。”


    窦昌一把握紧了双手拳头,咯咯作响,“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开始!”


    张御道一声好,看着下方道:“那就由我对付东面那个祭坛,窦师兄就负责西面那一个。”


    窦昌用力一点头,道:“就如此!”


    话毕,他深深一个呼吸,身上开始流转起了多个章印,坚刚、重岳、万钧、不破、冲荡、金纯……一连十多个章印,全都是起到坚固身躯和强攻硬袭的作用的。


    张御能看出来,窦昌的攻击方式应该是用自己的身躯直接去冲撞那个祭坛,而他也有自己的手段。


    心意一唤,夏剑从剑鞘之中飞出,飘悬在他身侧。他闭上双目,心神与之沟通,只是片刻之后,就有一阵阵玉光就从剑身之上绽放出来。


    窦昌经过一番准备后,身上喷薄而出的光芒就像是一团团流动的火焰,他看了一眼张御,后者对他一点头,他也就不再犹豫,大喝一声:

    “动手!”


    两人身上的光芒再度一涨,先是上升腾一段距离,而后在那光华扩张到最为剧烈之时,便齐齐朝下一落!

    簌!

    两道惊虹自天顶上方旋落而下,带着呼啸破空之声,向着大地遥击而来!


    心光可以消磨一切动静和外扰,这样也就不存在任何声势了,可是他们就是要以一个绝对震撼人心的方式冲入朝明城中,给予城中每一个人以深刻的记忆。


    窦昌头朝下方,在下落过程中不断调整自己,不至于偏离朝明城太多,待下降到了一半距离的时候,他也是看到了自己的目标,于是轰然一声,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张御则是一手前指,引剑在先,身外则流转着一层青玉色虹光,随着身躯前冲,不断撕裂着周遭大气,并拖拽出了一条经天流虹。


    朝明城广场附近的石堡内,迟授双手环抱,躺在堂中石柱之间的吊床上,这是他的习惯,可以让自己的视线随时随地能观察到四周动静。


    此时外面正传来一阵阵喧哗诵唱,在他的努力之下,那些部落酋首总算达成一致,愿意祭献祭品,唤醒神明的真身。


    本来这样的准备已是足够了,因为玄府的人是昨天才从港口出发的,那么达到这里时,最少也要三四天的时间,那时这几个神明无论如何也该苏醒过来了。


    可他仍是感到了几分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但是问题到底在哪里,却怎么也没法想起来,这让他心中非常烦躁。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朵动了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伸手一按,整个人一下就了冲出去,在经过墙壁的时候,却像是没有实质一般,直接从那里透过,冲出数丈之后,身形一坠,就落足到了热腾喧闹的广场之上。


    一个祭祀走了上来,试图给他喷洒神水,他毫不客气的一把将之推开,不去理会后者的咒骂,凝神辨了一辨,过了一会儿,他猛然一抬头,往天中看去,那里好像有两个正在闪烁着的光团,像流星自天外而来,在短暂的凝视之后,他的眼瞳不由一缩!

    不好!


    他脚下重重一点,身形顿时半悬浮起来,随后整个人倏忽一闪,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远离广场,并向着更远的地方毫不停留的奔去。


    凡他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厚重的墙壁还是敦实的大柱,他都是自上面一穿而过,没有能够阻挡他分毫。


    而就在他离开才三四个呼吸之后,两道虹光倏尔坠地,像是一下没入了其中。


    天地先是一静。


    而后……


    轰!轰!

    两声几是不分先后的的沉闷爆响传出,同时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地震,震荡令城中所有的琉璃制品全部爆碎,这强烈的动静顿时引发了全城和混乱和诸多部落上层的惊恐。


    待剧烈的余波消去之后,可以看见城中原本的东西广场已经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两个巨大的坑洞。


    广场周围的建筑,无论是古老的神庙,还是改造的石堡,亦或是华丽的事务大厅,全部被夷为平地,边缘处的碎石砖块呈现出一种向外扩散的波浪形。


    在此举行献祭的祭祀和信众在第一时间的撞击中全部尸骨无存,在更远处,则是一圈被强猛冲击震晕震毙的围观信徒。


    而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心地带,两个浑身闪烁着光芒的人影从坑洞中缓缓飘了出来,一直来到天空之上,并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城市。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毒

    张御和窦昌二人看着下方,他们这一击战果斐然,不但一上来就摧毁了两个既定的目标,且把祭坛周围的人也一并带了进去。


    可以说,两个异神的祭祀团和外加武装护卫都在这一波冲击中全灭了。


    想必供奉这两个异神的部落就算再想举行献祭仪式,也没有足够合适的人手了。


    其实这里面有些祭祀是具备很强的灵性力量的,若只是单纯的物性冲击,还不见得能将这些人杀死,但一来二人为了确保这一击威能,同时还释放出了一部分心光,二来这些祭祀将灵性力量全部拿去沟通神明了,失去了自保的能力,这才毫无抵抗的被全数覆灭。


    只能说,二人挑选的时机实在太好了。对方完全没有想到,在城中受到重重保护的中心地带,自己居然也会受到敌人的攻击。


    张御这时看了窦昌一眼,若说他是依靠夏剑来发出这威力无匹的一击的,那么这一位就是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身体了。


    不过他猜测,其人一定掌握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章印,才能承受住这样猛烈的撞击。


    窦昌在等了一会儿之后,见城中没有任何反击到来,便用确定无比的语气道:“阿尔莫泰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出来的。”


    张御点头,这是当然的,阿尔莫泰已经被他打死了,只是他答应过其人,不主动说出此事,用以交换其人把自己养父的东西交代出来。


    窦昌一捏拳头,道:“这是一个好消息,神尉军另外三个军候现在都在北方,最有可能在这里的,就只有迟授了。”


    他来之前,最忌惮的就是阿尔莫泰和迟授这两个人合作。


    这两人一个擅长正面对攻,一个则是精通隐匿暗杀,一旦配合起来,那战力是翻着倍往上计算的,他觉得要是换成之前未能掌握飞遁的时候,就算此刻齐武、王恭都在,也不见得能对抗的两人的联手。


    而阿尔莫泰若不在,只有迟授一个人在这里的话,是挡不住他们两个人的。


    不过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还是开口提醒道:“张师弟,迟授不擅长正面对攻,可他却具备将我们一击杀死的能力,所以千万小心了。”


    张御心念一转,从玄府的文书上看,迟授所得的神袍是来自于“阴毒之神”,这个“阴毒”并不是概念上的意思,实际上指的是一种传说中蘑菇和毒蛇的共生体。


    蘑菇用诱惑的外表吸引猎物前来,而毒蛇则负责咬死前来采摘的人或生物,然后双方共享养分。


    传说中的神王博提库想占有女神辛欧,结果辛欧故意引到“阴毒”附近,结果他不小心就被这条毒蛇咬死了。


    他考虑了一下,道:“窦师兄,我们此行重点是为了肃清朝明城中的异神和异神信徒,使其重新接受都护府的辖制,所以我们大不必去理会这个人,可先设法把剩下的目标清剿了,他若出现,再出手应付,他若不出现,等到两位师兄到来,那事情就不可会再有反复了。”


    窦昌一想,表示同意,两人商量了一下,两道遁光一分,就各自分头行动了。


    某一角落的阴影中,迟授缓缓站了起来,这次来的两个人都会飞遁,这就十分让人讨厌了。


    他有心上去杀敌,可是根本无法够着。


    他想了一想,转身一跃,无视各种地形障碍,如虚影一般穿过各种建筑,直接来到了城墙边上一处狭小的石堡内,对着一只迎面砸来的拳头,他冷声道:“是我。”


    那个拳头从他身上一透而过,魁梧汉子被自己的力量带的踉跄了一下,这才站直身躯,看到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迟军候,外面怎么回事?”


    迟授道:“是玄府的人来了,不过参与唤醒仪式的那些祭祀全完了。”


    魁梧汉子眼睛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那等动静竟然是玄府的人造成的?

    那来人该是有多么强大?


    他不由的暗暗庆幸自己的人没去参与祭祀,不然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那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意识到来人的厉害,他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可心里又舍不得放下城里的权势和财富,而且让他退回荒原重新去当野人?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迟授沉声道:“我不是不能对付这两个玄修,可他们都能飞遁,我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你把所有的祭祀集中起来,让他们为我提供力量,这样我可以短暂拥有飞空的能力,那我就可以解决他们。”


    要是祭祀的力量集中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心力不一,那是绝对没有用的,可神尉军到达他这个层次的,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神明了,所以可以统合这些借来的力量,

    不过这是他本来就具备短暂悬浮腾空的能力,才能在基础上有所加强,否则再多的灵性寄托,也只能然让他能够运用的力量大些罢了。


    魁梧汉子咬牙道:“好,都到这个时候,都听你的,迟军候,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迟授毫不客气道:“你把城里的火炮准备好,等一下战斗起来,什么地方有动静,就往那里打。”


    魁梧汉子怀疑道:“火炮能对付玄府这次过来的人么?”


    要是连心光都没有玄修,火炮或许有用,可是这次来的人能造成那等声势,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物,对于这些人来说,火炮实在太笨重了,对方不说会先一步避开,就算是站着让他们轰也没用啊。


    迟授不耐烦道:“你们别管这么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还有,不要叫我军候!”


    魁梧汉子表情狞厉起来,狠狠道:“既然这样,我把部落里所有的火铳手也集合起来,那样多少也能增加些力量。”


    迟授诧异看他一眼,显然没想到这个人关键时刻倒也狠得下心,他一寻思,点头道:“这样也不错。”


    这时他似若有意,又似若无意的提醒了一句,“快去准备吧,越快越好,迟些你的那些盟友恐怕就要被杀光了。”


    魁梧汉子目光隐晦的闪烁了一下,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张御此时来已然到了一座石堡上空,这里全是用厚重的石块垒砌起来的,可以看出当初修筑这里人花费了相当大的心思。


    在他的心湖之中,可以感觉到有几个异样气息的人躲藏在石堡的地下,身上的灵性也是有节奏波荡着,这是在膜拜祈求异神的保护。


    他心意一引,夏剑飞至一旁,而后剑尖缓缓指向那个所在,同一时刻,剑刃之上也是绽放出了显眼的光芒。


    石堡城墙上此刻站立着一排排火铳手,只是现在所有人面色紧张无比的看着悬浮在天中,浑身包裹在光芒之中的人影。


    在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忍受不住压力,有了不由得放出了一枪,随后所有人如同接受了信号,接二连三对着天中轰击着。


    大部分的火铳都是毫无准头的,不知打到哪里去了,只有小部分落到那一层光芒之上,可就像石子投入大海中,没有半点回应。


    可是此刻所有人好像都陷入了疯狂,不停的在那里装填药子,射击,再装填,再射击,连铳管发红发烫也不管不顾。


    张御根本无视了下方这些人,待夏剑之上的灵性积蓄到一定程度后,他意念往下一引,天中如雷轰响,一道闪光霹雳轰然劈入了下方的地窖之中。


    轰!

    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地面之上只是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可底下所有人都已是在这一击下被震死了。


    嗯?

    正在他把剑收回之时,却察觉到那里地窖一股淡淡的热流传递上来。


    他心下微微一动,伸手一拿,片刻之后,一只黄金铸成,造型奇异的神像就缓缓飘了上来,并落到了他的手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仿佛没有实质的虚影忽然出现了石堡的边缘处,并沿着城墙上移,一直到了最高处后,这才停了下来。


    迟授只是想伺机找寻下手的机会,可是没想到,机会真的出现了。


    这个距离……刚刚好。


    哪怕还没有获得飞纵的能力,可只需一个跳跃,就能触及到那个身影。


    他双目死死盯着,微微俯低身形,背脊拱了起来,身上的力量也是缓缓积蓄着。


    可就在他准备发动那一刻,忽然感觉到,一股深切危机降临到了身上。


    不对!


    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此时冲上去,就一定会死。


    他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的直觉。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见到,那个脸容掩盖在兜帽下的玄修忽然一侧首,其所看的方向,正是他自身所在的位置,这一刻,一股惊悸感猛然从心中升起。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击

    迟授反应也是极快,就在心中警兆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身躯骤然往下一沉,就往城墙下部坠去。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从他原来所站的位置划过,轰隆一声,整个城墙上端去掉了半边,砖石飞溅,上方不及走开的火铳顿时死伤大一片。


    他心下一跳,庆幸自己躲开了。


    他虽然能穿透各种建筑和障碍物,但却很难防守带有灵性力量的攻击。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输给了阿尔莫泰,他最擅长的攻击无法破开阿尔莫泰的整体守御,而他的守御面对其人又是异常脆弱,在堂堂正正的正面战斗中,他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了。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股危险感觉生出,他急忙一闪,又是一道凌厉剑光从身侧险之又险的划过,并顺带将旁侧一堵石墙洞穿。


    只是心中警兆未去,他知道那剑光恐怕很快就会转回,所以不敢停留下来,在不同的建筑物之间来回拼命穿梭躲避着。


    方才他之所以先盯上张御,那是因为他是认识窦昌的,知道这位与玄府主事项淳是一辈人,斗战经验十分丰富,并不容易对付。


    而脸容掩藏遮帽之下的张御他却不认识,心下猜测这或许是玄府某个方才拥有了第二章书力量的玄修,这样的话,在经验上应该比较欠缺,也就更容易对付一些。


    可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反而还有一点后悔。


    他感觉自己就算对上窦昌,就算对方会飞遁,一时找不到机会,也能及时抽离,不至于这么狼狈。


    在又一次成功躲避一道剑光后,他稍稍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脑海之中开始寻思起了对策。


    他认为对方能感应到自己,一定是靠着某种精神上的牵引。


    他每次在动手之前,自身的生命迹象都会极度收敛,别说气息、气味等信息,就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不会有,就如同一个本就不存在的物体。


    可唯一还在剧烈活动的,并能暴露他存在的,那就只有情绪和意识了。


    在判断出这些之后,他立刻尝试着收敛情绪,尽量降低自身的意识的活动,同时加快速度往外逃跑。


    这倒也不能怪他畏敌避战,关键是他面对飞遁的敌人无有任何还击的能力,除了逃避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期望祭祀的力量快些传递过来,这般才有公平一战的资本。


    张御方才在拿到那雕像后,心湖照中忽然映照出来一股杀意,他自然不会客气,直接隔空一剑斩去。而在接连十几剑之后,从对方的行动中,他大致也是判断出了其人身份。


    应该是迟授没错了。


    神尉军中,现在能来到这里的,又具备随意穿梭实体能力的,也只有这一位了。


    可又是数剑过后,对方的存在感却是在不断削弱之中,并似是在从心湖之中远去,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自身暴露的原因,并迅速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这从一点看,对方倒也不愧原本的神尉军军候身份。


    他念头一转,夏剑倏尔飞回,伸出手去,一把将剑柄握住,人与剑立时沟通至一处,心湖刹那间扩大出去,

    在这一股更为强大的感应之下,那个已然淡弱下的情绪反应,再一次从心湖中浮现了出来。


    他眸光一闪,身躯在心光推动之下,霎时出现了那个目标上空,而后意念一催,又是引剑杀来。


    迟授在地面上移动,速度是怎么也不可能快过天中的遁光的,这时他察觉到了一条地下通道,似通向几处宽广空间,心下一喜,急忙往下沉去,那剑光随后跟来,所过之处,所有遮挡阻碍都被洞穿撕裂,大量的地下建筑的也是随之崩塌。


    他在地下通道内转折挪移,却始终无法甩脱剑光的追击,正自焦头烂额的时候,忽觉一股强大的力量降临自身心之中涌现了出来。


    他精神一振,知道是祭祀团的力量来了,当即引动了这股力量,整个人倏地就化为一道轻烟,速度骤然一块,转瞬间就从张御心湖的感应范围内冲了出去。


    而另一边,窦昌则没有遇到来自任何方面的阻挡,他按照既定的步骤,冲入一个个部落首领的藏身据点和宅院中,将他们找出来杀死。


    那些小部落多少还有些反抗之力,而两个大部落在自身祭祀团覆灭后,已是失去了绝大部分超凡力量,根本挡不住他的冲击。


    还有一些人在收到消息的人见势不妙,开始带着亲信从城中撤退。


    窦昌并没有去追赶,这反而是他希望看到的。


    只要这些人离开了朝明城,那就意味着放弃自己的权势和财富了,等到都护府的人过来将那些中下层清理干净,那其等就不再具备任何影响力了。


    但是对于那些仍然坚守在城里,至今仍是不肯放弃的人,他都是一律坚决肃清。


    他的动作相对张御就猛烈多了,往往认准目标之后,就直接合身撞进去,途中不管是建筑物也好,还是什么鹿角铁刺之类的障碍物,都是被他挤烂撞碎。


    此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宅院,上面悬挂的旗帜证明了这是城中三大部落之一的铁翼部族,他如之前一样冲入进去,可方才撞破厚实的墙壁,冲入内院,兜头就迎来了一发火炮轰击。


    这一发霰弹一下横扫了整个院落,把本来精致的内院打得满目疮痍,烟尘滚滚,一面墙壁也是摇摇欲坠。


    一群护卫兵瞪大了眼睛,期待这一炮的结果,然而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那个浑身闪烁着光芒的人影似一点影响也没受到,甚至连动作也没停顿半分,直接就冲了上来。


    轰然撞击声响起,在漫天爆碎粉的烟尘和各种转石杂物中,那道光芒已是飞快向内庭冲去,而他的身后,只剩下破碎的石台,弯曲的炮管和扭曲成一团的人体。


    响动很快在最深处一幢宅院中响起,在阵阵撞击声和破坏声中,整栋建筑最终不堪重负,轰然塌陷。


    过一会儿,满地的转石被猛然轰开,一道闪着光芒人影冲入天穹之中,在看了一眼下方后,就向着另一个方向飞纵而去。


    张御在感觉到迟授从自己心湖之中一下消失后,他念头一转,便将飞剑唤回,再度拿入手中。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诸多来源不一的灵性力量出现在了迟授的身上,这才导致了后者突然间速度大增。


    这样的情况,分明就是有人在帮助其人,而且不止一个。


    如无意外,这应该是朝阳城里残留的祭祀了。


    朝阳城有三个部落,其中两个部落的祭祀群已经被他们摧毁了,那么这些人,毫无疑问就是剩下最后的一个部落的祭祀团了。


    哪怕没有迟授,这些人也是必须铲除的。


    只是他们到底在哪里呢?


    他思考片刻之后,就把剑拿起,横在身前,随后闭上双目,将自身心意寄于其上。


    片刻之后,他把手一放,夏剑就化一道流光飞去,去到城墙边缘之后,便以他为中心,迅速围绕着整个朝明城飞旋起来。


    在转了两圈下来后,城西北的位置那里传来了一丝异样!

    他双目睁开。


    在那里!

    轰然一声,他整个人倏化光虹,往那个方向冲去,短短片刻之间,就来到了那一片区域上方。


    俯视有片刻后,他伸指对着悬浮在旁的夏剑一点,剑刃之上光芒骤盛,少顷,一道耀目光亮入自天一落,直直射入地下。


    下方的一个宽敞空间中,此时二十余名祭祀正凝注精神,对着一个临时塑造的迟授雕像,把自身的灵性尽量往其人身上寄托。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心灵之中猛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情绪,似在提醒他们危险将至,这是迟授在向他们反向示警。


    然而已经迟了,众人头顶之上忽然有一道光芒穿落下来,以极快速度的在室内游走了一圈后,再是一闪,便就重新飞了出去。


    整个地下大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先是倒了下来,头颅滚到了一边,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此间所有祭祀都是倒地而亡,死因俱是身首分离。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跃空袭杀

    迟授方才从张御剑下逃离后,就一直关注着后者动向,见其往祭祀团所在的地点过去,就知道不妙,急忙于心中疯狂示警。


    然而张御出手实在太快,在发出警讯没多久,他便远远看到了那一缕剑光从地底飞出,又回到其人身侧的景象。


    而同一时刻,他身上蕴集的灵性力量也是开始消散。


    他知道,朝明城已经完了。


    三大部落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祭祀团全灭,大多数酋首和上层不是逃走就是被杀,剩下的人还能干什么?不用玄府出面,都护府也能收拾掉他们。


    至于那些异神,没有祭祀去主动唤醒,自然不会醒过来,或许等到什么时候缺了祭品会试图寻找自己的祭祀,可那个时候,迎接它们的恐怕就不是什么丰美的祭品了,而是杀气腾腾的玄修了。


    他本来可以在祭祀团出事之前就出手阻拦,可是他知道,那个时候必然是张御准备最为充分的时候,出去反而极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他对危险的感应十分敏锐,就是张御最后飞剑离身的短暂片刻,他也没有冲上前去。


    他对这个选择并不后悔,这次失败,顶多是无法再重新坐上军候之位,神尉军也不会为了这件事让他去死,只要能够活下来,未来总是有无限可能的。


    该撤了。


    这个决定一下,他心中忽然一阵轻松。


    他怔了一下,随即蓦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压力是怕死,而不是担心无法完成神尉军交代的任务。


    最后再看了一眼张御悬浮天中的身影,他足下一点,就身化虚影,往后方退去。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来到了魁梧大汉藏身的地点,后者此时的神情很紧张,见他出现,急忙问道:“迟军候,怎么样了?”


    迟授道:“事不可为,我得走了,你愿意留着就留,愿意走就走,现在做决定还来得及。”


    魁梧大汉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道:“迟军候,你,你就这么走了?”


    迟授道:“对,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魁梧大汉脸上一阵扭曲,咬牙切齿道:“你这是逃跑!”


    迟授眼睛一眯,身上露出了危险气息,但他随即似发现了什么,身躯一晃,就化一阵似无实质的轻烟,快速穿墙离去了。


    魁梧大汉朝他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唾骂道:“你也配称军候?我不像你,我是不会屈服的,要我投降,我宁可死!”


    轰!

    一声爆响从顶上传来,整个屋顶被削去,无数碎瓦砖石掉落下来,魁梧汉子慌忙抱头蹲下,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露眼一看,只见一个人浑身光芒闪烁的人影悬在上空,遮帽下的脸容笼罩在阴影中,而旁边一柄闪着光芒的飞剑跃跃欲试。


    他连忙大喊道:“别杀我!我知道朝阳城所有的地下仓库,我知道城里还有不少隐藏起来的势力,我可以帮你们都指认出来,我可以帮你们控制朝明城……”


    张御静静看着,这个人应该是三大部族之一金指部落的首领,不过这人的确有些用,从先前的资料看,主要负责和神尉军沟通的就是此人,肯定知晓不少秘密。


    呼的一声,远处一道遁光飞来,到了张御身边停下,窦昌看了看下方,道:“张师弟,你这里怎么样了?”


    张御道:“我方才遇到迟授了。”


    窦昌神色一动,道:“人呢?”


    张御道:“这个人感应很敏锐,稍微察觉到一点不对就退走了,就算我方才纵开飞剑,有意引他出来,他也没有上钩。”


    窦昌道:“呵,这个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他不是阿尔莫泰,不会因为自己是神尉军而出来拼命的。”


    张御听到他几次三番听到阿尔莫泰,道:“窦师兄好像对阿尔莫泰很了解?”


    窦昌叹道:“他的母亲曾是我收的一名弟子,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亡故了,我本来想把她的儿子照拂成人,可是阿尔莫泰被他的一个同族收养了,这人似乎对玄府很有成见,后来阿尔莫泰就加入了神尉军。”


    张御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顿了一下,他又言:“那最后一批金指部落的祭祀我也已经剿灭了,不过迟授既然出来,这不能轻易放他回去。”


    窦昌道:“张师弟准备怎么做?”


    张御淡声道:“他无论怎么走,也一定是往神尉军的营地回返,但他知道我们会飞遁,所以肯定不敢走海路,只会走陆路,那至少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回到瑞光。我只需要提前赶回去,等在其人归去的必经之路上,将之截杀了就好了。”


    神尉军的军营就在瑞光之北,旦河西岸附近,周围除了启山,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至多有一些矮丘,从天中俯瞰,可谓一览无余。


    当然,迟授要是谨慎一些,那么可能会在山里或荒野之中停留一段时间再回去。


    但他推测迟授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朝明城失陷,这位不无责任,神尉军不可能不追究,所以其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去解释清楚,这样才好尽可能减轻罪责。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迟授走陆路的话,就算全力奔跑,四五天内也是回不了神尉军的,所以他可以等到王恭、齐武二人到来后再动身。


    两天之后,玄府派出的船只终于驶入了港口。


    齐武、王恭二人本来还神情紧凛,可在先一步过去传信的人告知他们,张御、王恭二人已是铲除了主要目标,并且还顺带控制了整个城市之后,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窦昌笑着站在码头高台上看着船只入港,他对着张御道:“张师弟,这次多亏了你的建议,才能一举镇平这座城市,神尉军这次没有了朝明城提供的财货物资,就像是猛兽缺掉了半边爪牙。”


    张御点了下头,这件事对神尉军的影响是很大,但他猜测都护府为了防止其等走上极端,下来一定会设法安抚,这才算是完成一打一拉的套路。


    可是这是没有用的,或许以往在这等局面下神尉军还会被安抚下去,可是随着浊潮消退,所有一切不合时宜的规序注定都将被会颠覆。


    他看向前方汹涌翻腾的大海,道:“还有两个异神真身正在沉睡,它们现在应该还没有恢复之前的实力,我们必须把他们找了出来除去。”


    窦昌甚为认可,道:“我稍候会往项师兄那里去书说明情况,请他再派遣几位同门过来协助我们完成此事。”


    张御道:“窦师兄,既然齐师兄和王师兄都到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窦昌爽快道:“张师兄弟自去便是,还是那句话,小心为上,莫要小看对手。”


    张御一点头,合手一揖,身上光华一放,随后就在港口内外所有人的瞩目下身化青虹,跃入天际,而后轰然一声,破空遁去。


    他一路不停飞遁,仅用了一天时间,就越过茫茫大地,来到了瑞光城的北端,这里已经可以望见神尉军的庞大军营了。


    他回头望去,目光落在横跨在旦河的桥梁上,迟授要是回来,这是必经之路,不过他下手的动作一定要快,否则神尉军中可能会有人发现。


    这时他也是思考起了一个问题,毫无疑问,迟授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感应最为灵锐的。


    其人第一次出现在他心湖中时,明明是想下杀手的,可是后来又退了回去,这应该是其人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不止如此,这位后来又屡屡避过他的攻击。


    不难猜到,这是某种灵性力量的运用。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那么他就可以用心光设法改变阻挡。实际只要你愿意,心光可以为你阻挡一切你不想接触到或者不想泄露的东西。


    不过心光之主同样也要为此承受相应的负担,要求越多,消耗越大,所以通常是要有个取舍和主次之分的。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心意转动之间,心光就已是随之发生了某种变化。


    五天之后,迟授的身影出现在了平原之上。


    到了这里,他心情也是放松下来,这一路之上他提心吊胆,生怕张御和窦昌二人追上来,只能从内陆的荒僻山林中绕道而行。


    不过现在,神尉军的军营就在前方,渡过旦河,再走一段就到了,他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了。


    可就在他准备走上渡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哪里不对却又察觉不出来,关键是他心中并没有产生任何危险的预兆。


    可他身躯却已是本能的带动着他往旁侧一跃,同时身上灵性光芒一闪,一道剑光直接擦着他的身躯飞过,激荡着那一层光芒晃荡不已。


    迟授站稳之后,见到那道剑光,顿时目露惊恐,抬头一看,就见一道身影悬空而立,身上光芒闪烁,衣袍飘拂,那飞剑倏尔回至他身侧,绕转而动。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逃生之路

    迟授在见到张御那一刻,心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我都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虽然神尉军的军营只要过河之后就能看到了,可是那必经之处已被堵死了,周围是茫茫大平原,他根本无路可逃。


    他吸了口气,把手张开,尽量显露出自己的诚意,对着上空言道:“我认输,尊驾当是知道,我早便不是神尉军的军候,如今只是一个队率而已,尊驾若是放过我,我愿意归顺玄府。”


    张御静静看着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身边的夏剑上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是不会接受这个人的投降的,从心湖中不难感觉出来,其人还挺着一口气,这分明只是现在迫于局势认输罢了,想来一有机会,还是会设法逃脱的。


    再则,人心是会变的,就算其人现在真心投降,也难保过后不会动摇,他可没有完全控制他人心智的手段,留在身边,那就是在养一条毒蛇。


    他是不会犯这个错的。


    迟授没有等来张衍的回答,反而看到那剑光闪烁的那一幕,明白后者没有可能放过自己了,心下暗骂了一句,足下一点,身形骤然化作虚影飘开,却并非往神尉军的军营方向去,而是往后方瑞光城而去。


    旦河河道广阔,波流汹涌,去往军营必须通过桥梁,可桥上没有任何闪避的空间不说,张御还堵在去路上,往那处冲就是上前送死。


    但是瑞光城就不同了,这个地方相对神尉军军营反而更近,而且城域范围内的建筑较多,要是侥幸跑到那里,他就可以利用起来躲避,而一旦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张御就不可能肆无忌惮的对他下手了。


    张御看他退去的方向,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意念一凝,飞剑化光一道,掠空向其疾射而去。


    迟授感觉到飞剑来袭,立刻闪身躲避,可虽然他动作不慢,可毕竟剑光闪掠更快,数息之后,一道光华从他的肩膀上划过,那里的灵性光芒立时出现一阵颤动,肩头上也是多了一道皮肉翻卷的伤痕。


    他伸手在上一抹,顿时止住了鲜血流出,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强烈求生欲望的支撑,所以他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因此放缓。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土丘。


    他在土丘后面见到几根残破的墩柱和石墙,心中顿时浮现一丝希望,脚下一错,又再避开一道剑光,随后足尖一点,借力往前一跃,在眼见就要撞上那堵厚重石墙的时候,身影一虚,整个人像薄雾一样从中穿透过去。


    飞剑紧随其后追来,顿将石墙洞穿,可也是稍稍缓了一下。


    迟授一个翻滚落地后,身形一折,又往一根石柱冲去,眨眼间又是没入其中。


    他本是再度指望借助这个石柱来阻延飞剑的追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剑光却是陡然一快,在他还没有完全从石柱中出来的时候,就将这里一剑贯穿。


    下一刻,那石柱忽然骤然爆碎,化为漫天碎粒,每一块都是异常均匀。


    迟授踉踉跄跄从里走了出来,可以看到他不停吐着血,五官有些扭曲,而他整个身体骤明骤暗,好似处在一种虚与实的剧烈变化之中。


    那飞剑去到远处后,一折一转,再度飞回。


    迟授这一回似是因为受创甚重,根本无从躲闪,剑光从他的身躯之中直接一穿而过,他面上似是发出了一声惨呼,然而他的身躯好像处在另一个层面中,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只有身上的灵光又是剧烈震荡了一下。


    此时他似也是支撑不住了,往前一俯,栽倒在地,可片刻之后,他身影一虚,却是往地底沉入了下去。


    张御见到这一幕,心意一唤,把夏剑召了回来,伸手拿住,而后身上光芒一闪,就某一个方向缓缓飞驰着,目光则是淡然看着下方。


    早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就已经看了出来,迟授虽然能在建筑物中来回穿梭,不受阻挡,可实际上,其人化为虚体的时间从来不长,而是在虚实之内来回变换的。


    这无疑是为了减少灵性力量的消耗。


    现在其人虽然沉入地下,可一旦灵性力量耗尽,那还是要出来的。


    当然,以这一位的能力,就算在地底之下活埋个十天半月都没事,可问题是那样就是把自身固束于一处了,一旦被人寻到,无疑只能任人宰割。


    更重要的是,其人并没有能从他的心湖之中脱离出去,所以只要跟着就是了。


    他飞遁有大概数里之路后,只见平原某处有光影一闪,却是迟授终于忍受不住,浮出了地表,随后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可以看到,其人身上的灵性光芒此刻已是晦暗无比。


    簌的一声,一道光芒从远处而来,从他后背穿入,再由从前胸贯穿过去,他身躯猛地一颤,然而身上并没有伤势,只是那一层灵性光芒变得虚实不定。


    那剑光再度回转,又一次从他身上划过,使得这个迹象更为猛烈,在剑光来回穿梭几次之后,他身上的光芒已是变得极不稳定了。


    到了最后,随着他身上闪出一道刺目无比的光华,轰然一声,像是一团沉闷的雷云炸开了一般,整个人就此消失不见,唯有无数带着点点明光的东西像雨滴一样在洒落在了四周。


    这些东西到了地面上后,光芒褪去,却是变成了一粒粒细小血珠,过了一会儿,其便如有生命一样滚动了起来,相互吸引着,往一处汇聚过去,最后变成了一枚色泽略深的晶莹血石。


    张御目光一注,那东西缓缓飘了上来,落入手中,他看了一眼后,同样将之放入了衣兜之中。


    算起来,这是第二件神袍了。


    不过没有了迟授这个人,这件神袍也只能还归普通。


    迟授并不是没有实力,其人的军候之位也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


    据说之前无论何种难对付的灵性生物,哪怕是令其他军候也感到棘手的异神,往往在迟授找到机会之后,一击之下就可将之解决。


    然而这位的攻袭手段虽然犀利,短板也是同样明显。面对飞遁之术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发动过哪怕一次攻击,唯一一次准备的动手的时候,自己还先退缩了回去。


    其实哪怕重来几遍,只要这个缺陷其人不曾补上,那对战的结果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张御暗暗提醒自己,自己绝不能犯下这样的错误,在今后的修行中,要尽量抹平所有可以见得到的短板。


    但是他也知道,缺陷是永远存在的,这就需要在一场场斗战中去弥补了。


    就如这一战,尽管迟授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危险,可其敏锐的感应力却是让他记忆深刻,并因此修正了心光,而若下次遇到相类同的对手,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且通过这场斗战,他也是发现,飞剑在转折之间不够灵活,要是对上完全以速度见长的对手,纯靠放剑遥击的话,还真不见的能把这样的人如何。


    他琢磨了一下,看来下一步,就需设法加强人与剑之间的沟通了。


    他往神尉军军营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可是这个时候,却念头一转,又停了下来。


    迟授明知道在地底穿行是没有意义的,却偏偏还要在地下停留一段时间,真的只是因为想多撑过一段时间么?


    想到这里,他目光下投,在地面之上来回扫视几遍之后,最后停留在了一处,心意一使,剑光随之下落,轰然洞开一个大坑,而在泥土里面,那里躺着一本皮制的小册。


    他缓缓落下身形,站住之后,伸手一招,将之摄入了掌中。


    把小册打开翻看了一下,见里面是一连串的缺笔字和符号,并不是用笔墨写成,而是用灵性力量刻画上去的。


    这册子不算厚,但内容却不少,有一些看得出来是早就写好的,而有一些无疑是方才添加的。


    他心下猜测,这些缺笔字和符号,应该某种神尉军中的密符记号,用以传递一些信息,或许只有迟授这个曾做过军候的人才知道这里面的真正含义。


    不过没有意外的话,方才才加上的那些,应该是迟授特意留给神尉军的线索了。


    他把小册收好,又扫视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什么留存后,就还剑归鞘,背对着壮阔的安山山脉,迈着坚稳脚步,往瑞光城方向回返。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寿数

    “拖上来,拖上来!”


    十几个金属绞盘转动着,粗大的绳索一段段被拽动,将一个巨大的半人半鱼的怪物尸体拖上了岸。


    待这具尸体露出全貌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还有人忍不住想要跪下来,但却被旁边清醒的同伴一把拽起来。


    这怪物的头颅与人相仿,五官齐全,下颌部分宽大,长着如同触须一般的丰茂长须,即便已经死了,可面目仍然很威严。


    它的上半身肌肉饱满,可自胸部以下就与人区分开了,布满了甲壳和鳞片,腹部之下是一个类似节肢类的下身,有着十二根足肢,而延伸出去的尾部则是长着锋锐的鱼鳍。


    可以看得出来,这具身体似在往某一个方向进行神异化的蜕变,所以每个部分看去相对独立怪异,还没有能完全融合统一。


    这是海神“尤潘”。


    几天前,这位沉睡的异神被潜入海中的玄修找到了巢穴所在。


    对付这样的异神,玄府自有一套成熟的步骤。


    他们先用调配好的秘制药物混入海水之中,令其暂时无法醒来,然后再用玄府秘炼的法钉钉入其身躯内,这个东西会引发其灵性的被动排斥。


    法钉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融驱逐,每当被融掉之后,玄府又会换上一根新的。而在更替了大概有千余根后,才把这个异神的灵性彻底被耗尽。


    到了这一步,这位异神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点怪物罢了。诸多玄修于这个时候沉入海中,果断结束了其生命。


    不过打捞反而更麻烦一点,用了整整一夜才把其拖上来。


    窦昌走到前方,仔细打量了一下,确认这个异神的寄体的确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迹象和灵性,这才道:“这具异神的尸体稍候用船拖回去,这上面神异器官可以卖出大价钱,好歹也能补贴一下我们这次行程的花费。”


    他虽然是玄修,可对金钱却毫不讳言,当初他带着手下弟子和雇佣剑士在北方的时候,为了和瘟疫神众周旋,钱物都是自己筹措的,甚至还建立起了一条贩卖灵性生物的渠道。


    齐武道:“师兄,这会不会让浑修那些人买了去?”


    窦昌浑不在意道:“需要在意这些么?能用到异神神异器官的,浑修能有几个?况且你以为我们把这东西卖给别人,浑修就拿不到了么?”


    王恭道:“窦师兄说得对,这东西放在仓库虽然不会烂,但神异性会逐渐流失,与其放在那里,还不如换成对玄府有用的东西。”


    窦昌道:“事情还没完,还有一个异神,不过这个异神躲在很深的地下,要多花费一些手脚了。”


    王恭道:“睡着的异神总比醒来的好对付许多。”


    齐武感叹道:“这次得亏张师弟,要不然事情没这么轻松。”


    王恭也是赞同,朝明城经过这几十年来的加固修筑,说是一座军事化的堡垒也不为过。外面是涂满赤泥的厚重石墙,里面每一个酋首居所都是火铳火炮齐备的石堡,常年驻守着祭祀团和武装护卫,要是再加上被唤醒的异神,正面强攻决计是拿不下来的。


    可是三大部落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打击会从天空中到来,外面那些坚固的防御根本没有起到本该有的作用。


    窦昌对着身旁的助役吩咐道:“再过几天,都护府的人恐怕就要过来接手了,你们先把第一批东西搬上船,我跟着一起回去。”


    助役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那个魁梧大汉哈着腰来到窦昌身旁,对他一揖,露出讨好笑容,道:“窦玄修,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搬上船?”


    王恭看了看他后面,发现是几只分量颇重的箱子,问道:“什么东西?”


    魁梧大汉连忙道:“是那位张玄修要在下准备的东西。”


    王恭走到他身后,把箱盖一掀,目光一扫,发现里面摆放的东西都是一些古物,多数是书籍,泥板,还有很多神明的雕像。


    齐武也是凑过来看了看,道:“张师弟专学是古代博物学,想必是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做学问用吧?”


    王恭没有说话。


    窦昌大步走上来,一把将盖子重新合上,道:“管这么多干什么?既然这些是给张师弟的,那就是张师弟的东西了,用不着对我们交代。”


    他对魁梧大汉一挥手,道:“送上去。”后者马上一躬身,就带着役从把几个箱子的东西都搬上船去了。


    远处一个年轻玄修匆匆走来,对着窦昌一揖,道:“老师,玄府书信到了。”


    窦昌马上拿过来,撕开看了几眼,面上一喜,点头道:“好!”


    齐武看了看他,道:“窦师兄,什么事这么高兴?”


    窦昌笑道:“项师兄说,张师弟在瑞光城外截住了迟授,其人已然授首。”


    “当真?”


    窦昌把书信递去,道:“你们拿去看。”


    二人接了过来,看罢之后,王恭评价了一句,“张师弟实力了得啊。”


    齐武也是点头,虽然迟授不会飞遁,张御对上此人可谓大占优势,可其人毕竟还是一名神尉军的前军候,实力终究是不差的。


    可是想到这里,他不觉摇头,道:“可惜了,就算迟授死了,神尉军的实力依旧没有减弱多少。”


    窦昌一想,也是赞同这个看法。


    神尉军最强大的地方,就是力量恢复起来极快,而且军候,队率,伍长、士卒这个几层次结构稳固,彼此衔接紧密,少了一个,就可用另一个人顶替上来。


    别看迟授被斩,阿尔莫泰也是失踪了,可实际上神尉军还有不少实力与他们接近的人都在盯着这个位置,用不了多久,就又可选出一人来补上此位。


    或许唯一无法替代的,就是上军候朱阙了,这位就像玄首戚毖一样,是彼此的真正支柱。


    窦昌摇了摇头,这些还轮不到自己去想,对周围的人喝道:“把东西都给我快些搬完,等我回来之后,就对那个躲在地下的异神动手,到时我请所有人喝酒!”


    除了玄修之外,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发出了一声热烈回应。


    此时学宫之中,张御正在宣文堂中查阅各种古代泥板和树皮书。


    近段日子以来,他通过学习那些生僻的古文字,对养父留下的信笺符字略微有了些头绪,并能稍稍解读出来几句,不过仅是这些,还不足以推断全部。


    而除了这几句话之外,另外的那些符号看着相似,实际上又是另一套体系了,彼此之间毫关联,还要他继续去学习翻查。


    照这样看去,要想真正理解信笺上的内容,还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


    不过自己是否可以换一个思路?


    他想了想,阿尔莫泰是看过这东西的,似乎还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当时他就有过推断,或许在其人看到那块石板时,是另一种景象,而无需理解上面的意思。


    那么其人到底看到是什么呢?会不会有助于自己理解信笺上的内容?

    他手中握有两件神袍,故他也在考虑,是否让身边合适的人披上神袍,然后再来看这个东西。


    现在他身边绝对可以信任的,只有李青禾一个。


    他对这个须人少年很满意,之前就一直在想,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其提升寿命。


    天夏人通常都能活过一百二十岁,到一百五十岁才算高寿。


    更别说他身为玄修,寿命当是更长,至于到底能活多久,现在还很难说。


    现在是大玄历三百七十三年末,一百年前,东廷都护府方才到来这片古老大陆上,可之前的玄修,却还没有一个是因为自然寿尽而亡的,所以谁都不知道新法修炼者的寿数上限在哪里。


    但是他能感觉出来,在打破身体极限,斩凡入玄之后,自己保持个三四百年的巅峰状态当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再久,就没有办法估算了。


    而通常来说,须人寿命满打满算也就是八九十岁。


    对修炼者来说,几十年可谓是一晃而过。


    可假设披上的神袍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


    似如神尉军的人,只要维持自身灵性不衰退,那么就可以一直活下去,到了最后,甚至可以抛却旧有的身躯,像那些异神一样更换寄体。


    只这里有一个要注意的是,披上神袍的人,需自身与神袍相契合,才能发挥出神袍的作用。现在自己手中的两件神袍并不适合李青禾用。


    他再是想了一下,其实单纯延寿的话,还是有一些其他办法的,且这事情也不用这么急,神袍这东西,就先作为一个备用好了。


    至于观看石板,实在不行,去抓一个神尉军士卒过来也就可以了。


    他把手中沉重的泥板放在案上,抬起头来,再等等吧,等到烽火点燃之后。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古符图卷

    朝明城的事影响很大,因为多数人都清楚这座城市虽然名义归属于都护府,可实际上那里的统治者是一群归化土著。


    而这一次,都护府非但成功消灭了所有部落上层,还让这座城市恢复了原先的格局,可以说无论是都堂和玄府,都在这件事中赚足了声望。


    整件事里唯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神尉军了。


    可正如张御所预料的那样,都护府为了不把神尉军逼的太紧,稍稍给了其一点宽限,并且还同意在明年士议之后,多拨付一些军费。


    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必要的控制手段罢了,没有了自己的财权,神尉军就只能依靠都府的拨款维持。


    当然,只是正常情形下是如此。


    又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眨眼来到了十二月下旬。


    为了庆贺即将到来的新年,还有准备一个多月后的士议,大量的物资从海路还有人工运河运至瑞光,而报纸上这两个多月以来的激烈辩论也因此暂时缓和了下来。


    只是与过去有所不同的是,如今无论是在码头,还是城墙内外,即便是贩夫走卒,在允许的情况下,都在行使着略微有些走形的夏礼。


    自从报纸上刊登出行使夏礼配合呼吸法的好处以及各种行礼方式后,这种礼仪方式就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被人所接受,并向着都护府疆域内各个城镇蔓延开去。


    这两个多月来,凡是坚持行使这套里礼仪的,都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其中好处,不但自身精力恢复的更快,且许多源自于筋骨肌肉上的折磨和劳损也为之消退。


    旦港附近,一个清瘦的老者站在墙墩上,看着港口上人来人往,他胸前的花白胡须被风吹拂的摆动不已。


    役从走到他身边,似怕打扰他,小声道:“幕公?”


    “嗯。”


    姚弘义头也不回的问道:“知道那个陶生是什么人了么?


    役从硬着头皮道:“瀚墨报馆的人每次取报稿,都是到安庐居里去拿,那里也是安巡会的产业,我们没法查清楚陶生的身份,只能确定,这个人一定是泰阳学宫的人。”


    姚弘义不置可否,以陶生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和见识,不用去查也能猜出其人定然是泰阳学宫的某一位师教,甚至是学令。


    他叹道:“没想到,只是一篇文章,竟然毁了我大半辈子的心血。”


    他辛辛苦苦,费劲心思谋划的“新礼”,到头来,竟然被一篇文章轻易毁的干干净净!


    然而看着港口上那些满脸欢笑,互相行使着天夏礼仪的民众,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因为他发现,他一直以来试图抹杀的东西,仍然根植在每一个东廷都护府民众的心中,尽管他们不再说了,也似乎忘记了,可只要一个人出来带头发出喊声,那他们就会立刻回想起来原来的那个身份,并毫不犹豫靠拢过去。


    他闭上眼,微微抬起头,待得耳边的喧闹退去,只剩下海潮汹涌的声音,良久,才再度睁开眼,眸中多出一抹犀利的光,道:“去,把那份东西去交给燕副尉主吧,说他们上次说的事情,我同意了。”


    那个役从躬了下身,道:“是的,先生。”


    燕氏庄园正堂上,燕叙伦正在品茶,他面容一如平常,可看得出来,他神情之中,已经没有以往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了。


    两个月多了,阿尔莫泰仍是没有回来。


    他只能设法安抚自己的女儿,说是其人去执行一桩隐秘要务。


    他很清楚,阿尔莫泰名义上说是去猎杀螺角白山巨牛,可实际上却是去截杀张御,可他并不认为阿尔莫泰的失踪就与张御有关,这里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现在很多人都认为阿尔莫泰肯定是死了,不然没可能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可他不信。


    在他心中,除非上军候朱阙或者玄府的玄首亲自出手,否则谁能杀得了身躯近乎达到完美的阿尔莫泰?

    他眼神之中透露出一丝疲惫,现在他靠着以往的威望,还可以暂时压制下面的声音,可时间若是再拖的长一些,那么就会有人将阿尔莫泰打入失踪的名册,进而另选一个军候上来了。


    而他控制神尉军,主要就是依靠阿尔莫泰,若是失去了其人,那么就会再一次回到以前,只是神尉军一个名义上的统领,却没有任何实权。


    这是他绝然不能忍受的!


    此时一个亲信族人自外面走进来,脸上洋溢着喜色。


    燕叙伦奇怪道:“什么事?”


    那个亲信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燕叙伦听到后,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道:“东西呢,东西在哪里?快把东西拿过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张羊皮卷送到了他手里,他打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符画图形,像是一个地图,只是旁边注释的字自己并不认识,不觉皱起眉头,道:“这是什么字?”


    亲信道:“据幕公的那个役从说,这是一种古老的土著文字。”


    燕叙伦抬头纹道:“如今都护府内精通古文字的学者有哪几个?”


    亲信道:“尉主,不必去找他们,我知道一个人一定能够辨认上面的文字。”


    燕叙伦也似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容置疑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我要见到这个人。”


    亲信道:“是。”


    这次下面办事很快,只是不到一天工夫,亲信就来报告,说人已经带到了。


    燕叙伦来到亲信来到位于庄园之下的密室内,这里对面坐着一个人,头上蒙着一个头罩。


    他来到其人对面坐定之后,示意了一下,就有一个人上前,那人脑袋上的头罩了拿了去,里面露出一张苍老颓败的脸,但是两只眼睛里仍然透出一股精明和深沉。


    燕叙伦看着他,语气平和道:“裘学令,认得我么?”


    裘学令看了他一眼,露出茫然之色,随即摇了摇头。


    燕叙伦笑道:“不,你是认识我的。”他顿了下,用手指了指,“尽管你演的很像。”


    裘学令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需要我做什么?”


    燕叙伦点了点头,道:“裘学令,你很识趣,那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把你从司寇衙署的监牢里换出来,不可能再轻易放你回去,我需要你帮我翻译一些文字,成功之后,你可以继续在我这里住下去,衣食用度一样都不缺你的,你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像你这样的学者并不好找。”


    裘学令沉声道:“临治学宫的尚学令,他一样是有名的古文字学者,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反而来折腾我这个老朽?”


    燕叙伦道:“我们会去找他的,这与找你并不冲突。”


    裘学令不再多言了,直接问道:“东西呢?”


    燕叙伦很欣赏他的配合,对亲信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走上前去,将羊皮纸摊在在了裘学令的身前案几上,并还贴心的给了他一副眼镜。


    裘学令把眼镜戴了起来,但是没有伸手去拿那份羊皮纸,而是就这么看着。


    燕叙伦问道:“怎么样,可以翻译么?”


    裘学令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把眼镜摘掉,坐了回去,道:“可以,只是这上面大多数都是暗语,还充满了绘图者自己的语癖以及对神明的敬语,我要前后反复对照尝试,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那需要一定的时间。“


    “需要多久?”


    裘学令道:“半年吧。”


    燕叙伦毫不犹豫的否决道:“太久了,裘学令,这不是做学问,我需要你尽快出结果,我最多给你一个月。”


    裘学令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了想,抬头道:“三个月,三个月是最少的时间了,我不可能再快了,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完成。”


    燕叙伦目光盯着他,显然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可是裘学令很坦然的与他对视。


    半晌,他收回目光,考虑了一会儿,才又看向其人,道:“你说你一个人不行,假若我们找到你的弟子詹治同呢?

    裘学令道:“最少可以节约三分之一的时间,两个月吧。”顿了下,他又言,“其实你们要是能把那位尚学令或者泰阳学宫的张师教请来,我们几个人联手,或许当真只需要一个月就够了。”


    燕叙伦听到他提起张御,神色微微变了一下,他声音微冷,道:“裘学令,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至于其他,你不用管,我们会有安排的。”


    ……


    ……


  第一百三十章 玄书

    张御站在居处的后院里,看这里放着一排五个大箱子,这是那位金指部落的酋首送过来的。


    在朝阳城中攻灭某个据点时,他找到了一座蕴藏有源能的神像。这让他想到,朝阳城膜拜两个神明都是传说中就存在的,而这个城中的许多部落至今还保留着一些古代的节日习俗,古旧物品当也是留有不少,很可能这些东西里面也有源能存在。


    只是当时他也没有工夫去慢慢搜寻,所以便让那位酋首代为搜集。


    现在看来,这位做得很不错,也很上心,很好的完成了他的要求,并且看得出来,这里面有很多物品本是属于私人珍藏的,保存着很讲究也很稳妥。


    也难怪神尉军与朝阳城沟通都是找这个人,其人办事的确很妥帖。


    看了片刻之后,他伸出手,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只鸟兽铜雕,感受着上面的热流不断向着自己涌来,不一会儿,热流消失,此物就在手中化作了一团碎屑,从指缝中流洒而下。


    他感受了一下,神元又略微补充了些许。


    又扫了一眼,他目光一顿,一个雕像浮现了起来,这是一个木制的豹猫雕像,其姿态形貌与乞格里斯峰上见到的雕像略有几分相似。


    这时脚下略感有异,他低头一看,却是妙丹君挨在了他脚下,并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道:“你想要一个一样的?”


    他想了一想,信手一招,一根竹枝飞入手中,腕部一抖,只留小半截在手,断口斜而平,宛如一把刻刀,而后随意拿了一个寻常的异神木雕像过来,便在上面雕琢起来。


    不过一会儿,一个活灵活现的豹猫雕像就出现在了他手中,它凝视前方,眼神专注,脚步轻盈迈动,脊背微拱,尾巴高竖,好似前方存在着什么猎物。


    雕像虽然是死的,可看去整体却维持着一种动态。


    他将这个雕像放在一边的石案上,妙丹君就跃了上来,围着雕像转了一圈,最后小心凑上去,用柔软的鼻子去碰了碰雕像的鼻尖,发出了一声幼细的叫声。


    张御看了它片刻,这才转过头,继续检视这些箱子里的东西,这里面除了少数蕴藏有源能外,还有不少有价值的书卷,可以丰富他的古代知识。


    而在把所有物品都是粗略翻看过后,他发现不知不觉已是过去半日了。


    于是把李青禾叫来,让他把这里东西收拾下,顺便给妙丹君准备一下食用的丹药,随后心意一招,将位于客堂的夏剑唤来,握至手中,便回至静室打坐去了。


    瑞光城东南某处,一座寻常宅院内,詹治同正在整理书籍,并在新打造的书柜上一本本分门别类的仔细放好。


    因为之前举报天平之神的事,玄府视他有功,就把那一袋金元退给了他,还另外给了一笔奖励,他又凑了一些钱,从原来破落院落中搬了出来,住到了这里。


    在把所有书籍整理好后,他去打了盆水,给詹公擦了下身,再给自己洗了把脸,正要坐下喝杯茶时,忽听得外面有敲门声传来。


    詹治同以为是附近的邻居,他才搬来没几天,这些近邻看他一个人带着老父不容易,时不时会给他送来一些东西,并帮衬他一些,他对此也很是感激。


    于是他是道一声“来了”,站起身来,走到前院,把门一开,然而看到来人后,却是一怔。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罩衣,二十多岁,五官精致的年轻人,留海之下,是两只猩红色的眼睛,而且仔细看那衣物时,其好像如烟雾一般飘动着。


    来人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道:“是詹先生么?”


    这人虽然有些异像,可詹治同并非没有见识的人,他很镇定回道:“是我,尊驾何事?”


    黑衣年轻人道:“我想请你翻译一些东西。”


    詹治同看了看他,侧开一步,道:“进来坐吧。”


    黑衣年轻人跨步入屋。


    詹治同请他到了客堂,也给他泡了一杯茶水,问道:“尊驾需要翻译什么?”


    黑衣年轻人拿出一张纸,送到他面前。


    詹治同看了一眼,有些诧异,上面写着的居然古代天夏的“玄书”,对方来历莫测,他还以为又是什么异神文字,没想到竟然这种文书。


    说实话,这样的文字已经很少看到了,因为早前是作为一种秘传文字使用的,是用专门用来隐藏某些信息的,所以很多天夏人也未必认识。


    他拿入手中,仔细看了起来。


    黑衣年轻人问道:“你能翻译么?”


    詹治同想了想,道:“我尽量试一下吧。”他先是认真看过几遍,而后拿过纸笔,就在上面写了起来,但他写的很慢,写了一会儿,会停下思考片刻,然后在继续。


    那个黑衣年轻人并不催他,就在那里静静坐着。


    可两人坐了才一会儿,外面大门却被猛然推开,而后有三个人肆无忌惮的闯了进来,为首一个人直接看向詹治同,冷然言道:“是詹少郎么,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用的并不是商量的口吻,说话之间,人已是迈步上来,伸手来抓。


    黑衣年轻人坐着不动,可是那猩红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忽然间,他背后腾起一阵黑红色的火焰,一下将整个宅院都是笼罩进去,熊熊燃烧着,似要将所有东西都吞没。


    詹治同只觉自己仿佛置身火海之中,可一个恍惚过后,这一切又都不见了,所有东西都是好端端的在那里,不止如此,那几个闯进来的人也都不见了影踪,好似方才所见仅只是幻觉罢了。


    黑衣年轻人双手环抱,靠在座椅上,留海下猩红眼睛看着他,道:“继续。”


    詹治同点了点头,继续书写着,差不多有一个多夏时后,他才停下了笔,检查了一遍后,就推到了对方面前,道:“尊驾请过目。”


    黑衣年轻人目光一落,那纸张飘了起来,他认真看有一遍,又是看向他,道:“就这些了么?”


    詹治同回道:“这古文字中涉及到很多修行术语,我只能粗略按照字面上意思的翻译,但我毕竟不是修行者,很多隐藏在底下含义未必能说准确,相差毫厘谬以千里,你最好再找一个修行中人再看一下。”


    黑衣年轻人认真考虑了一下,赞同道:“你说的很对。”


    他抬头看来,“你有推荐么?”


    詹治同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黑衣年轻人看他一眼之后,道:“我知道了。”他在案上留下了一袋金元,就转身往外走去。


    詹治同这时站起,问道:“尊驾,今天的事如果有人问起,我该如何说?”


    黑衣年轻人没有说话,连头也没回,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显然不在乎这件事,詹治同追出来时,却发现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重新回到屋里,把门慢慢合上,皱了下眉。


    刚才那年轻人问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一瞬间反应出来的就是张御的名字,因为其人不但在各类文字上有长才,还是一个玄府的修行者,一定是能看懂上面的内容的。


    可他不清楚这位的身份,所以并没有说出张御的名字。


    然而对方说的那一句“我知道了”,好似并非表示放弃追问了,而是真的已经知道了答案,就好像能直接看到他心里一般。


    他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下心绪,走到了刚才那几个人失踪的地方,可那里却什么没有,好像适才真的只是一场幻觉,但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他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一块晶莹璀璨的宝石。


    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一枚普通的宝石,可再看了几眼后,神情一变,显然意识到什么了,用手紧紧把这东西抓住。


    这里不能待了!


    他动作迅速的跑入里屋,翻找了一些东西,随后拿起桌上的金元,匆匆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回来后就将詹公从里屋搀扶上车,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令车夫一直行驶到安庐居才停下。


    这里是安巡会的产业,并且靠在内城台地一侧,可谓就在都府各衙署和学宫眼皮子底下,就算是神尉军的人,也绝然不敢在这里生事。


    住进去之后,他马上写了一封信,拜托这里的送入泰阳学宫。


    到了傍晚时候,就有一个年轻玄修找了过来,执礼道:“可是詹少郎么,老师命我前来接你。”


    詹治同试着问道:“张师教?”


    年轻玄修道:“是。”


    詹治同这才放心,便跟随他往学宫中来,没用多久,就在张御的居处之前停下,年轻玄修道:“詹少郎,请进吧,老师就在里面等你。”


    他谢过一声,就往里走去,一直到了客堂之中,见张御站在那里,就上来一揖,正容道:“张师教。”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詹少郎,请坐下说吧。”


    詹少郎再是一礼,就到了一旁客位坐下。


    张御在主位坐下后,道:“詹少郎,你那封书信我看过了,也大致了解了事由,不过你说那个年轻人一瞬间杀死了三人,其中有一个可能是神尉军?”


    詹治同道:“是的。”他从袖中将那枚晶石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如果不是那几人这个东西,我甚至怀疑那只是一场幻梦。”


    张御目光顾去,在詹治同惊异目光中,那东西缓缓飘起,一直到他身前,看过之后,他点头道:“的确是神袍。”


    他心下一转念,看衣着相貌描述,这一位很可能就是玄首的那一位弟子,其人这个时候来瑞光城,只是为了翻译那些文字么?

    詹治同这时似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道:“这个是我记下的那些天夏玄书。”


    张御接了过来,他扫了一眼,眼神微动,这上面所涉及的东西,似乎是一门浑章的修炼秘法?


    詹治同这时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那人离去之前,曾问我是否有人能准确译出这些文字,我当时想到了张师教,可是并没有说出口,那人却言‘他知道了’。我总觉的,这个人似能看穿我心中的想法。”


    张御淡声道:“那一位能不能看穿少郎的心思活动我无法确定,但你的确被其人下了一个暗示,所以你才会马上来找我。”


    他又看了一眼那张纸,“那一位应该想借你之手将这些玄书带到我面前,这样若是我能看懂的话,就已然记在了心里,到时他只需要再来找我就可以了。”


    詹治同闻言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重重一揖,歉疚道:“张师教,当真抱歉,我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御道:“这与詹少郎你无关,你如今的选择是正确的,至于那人会不会来找我,即便没有你,他要是有心,一样可以打听到,而现在你先告知我,我至少还能有个防备。”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士选


    张御把詹治同送走后,就回到屋中思索起来。


    他之前听项淳和范澜都是提及过,在围剿瘟疫神众的时候,就是因为玄首这一位叛府弟子的出现,才导致瘟疫之神被重创,不得不借助祭坛转移神力。


    瘟疫之神实力强大,这一位却能战而胜之,虽然这里也有众多瘟疫神子被玄府牵制的原因,可也足以说明其人修为之强横。玄府之中除了玄首,同辈之中恐怕无一人可与之相比。


    他早前从坚爪部落回来时,同行的粟筑曾怀疑这位已然观读到了第三章的章印,还提醒过他,这个人怕会对玄府后起的俊杰人物下手,要他千万当心。


    他思考了一下,晓山镇旁处的废墟地下藏着许多土著,之前因为朝明城的事,所以他暂且将之放下。现在朝明城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本来他想是亲自出面解决的,不过既然这位出现在瑞光城中,还有可能来寻他,那么他现在出去就不妥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有提升的余地,除非有必要,那无需过早就与其人产生冲突。


    思定之后,他回到了书房之内,拿过纸笔,将方才看到的玄书直接默写了下来。


    与詹治同不同,他身为修炼者,对上面各种字句的理解可谓相当深刻,底下所隐藏的隐晦意思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实际上是一份浑修修炼的辅助秘法,主要是说修行某些章印时,需要用何种灵性生物,以及哪个部分的灵性组织作为辅助,用以中和大混沌的影响。


    不过最关键的部分上面并没有,就凭眼前这些东西,谁得去了都没用。


    看到这里,他也是想起一事。


    因为临近新年,所以本来设于下旬的布拍市将会在这几天举行。


    而这一次,会有两个异神的神异器官放在市会上布拍,这么看来,这一位恐怕很可能是为了这两件东西而来,寻人翻译玄书许只是顺便。


    思索过后,他一伸手,自案上拿过夏剑,起身从书房里出来,走入静室,端坐下来。


    因为第三章的道路不明,所以无法再往上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提升实力了。


    近来他把自身提聚出来的所有神元,全部都是投入到了六大正印之中。


    六大正印乃是道章之根脉,只要六印强大,那么所能运使的章印自也是水涨船高。故而他的章印虽然还是原来那些,可是威能却已是截然不同。


    不止如此,身体根本的提升,使得他与剑器的沟通更为深入。


    他荡开衣袖,把夏剑横过,搁在了膝上,而后便以真息之术缓缓呼吸起来。


    不一会儿,剑刃之上放出莹莹光华,随着他的气息,这光华似如一层烟雾往外扩张,随后又缓缓向内收敛,似乎也一样有着生命。


    一夜过去,他从定静之中出来,心意一动,夏剑骤化流光,在静室之内游走来去,倏忽之间,光芒一消,整把剑顿止在了某一处,好似凝固在了那里。


    他一抬眼,剑刃往后一退,又落回到了膝上。


    近来在他一遍遍努力之下,这把剑在腾挪飞转之间总算变得迅快自如了一些,只是可惜,浑章之上还没有任何映照,所以只能每天再继续磨练了。


    从静室内走了出来,他洗漱了一下,换了件衣袍,去后院练了一会儿剑势,这才来到顶层之上,金影一闪,妙丹君也是跟了上来。


    他于雨棚之下的软毯上坐定,在妙丹君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就端起了李青禾早就泡好的茶喝了一口,随后打开一册古画摹本,悠然看了起来。


    正看得入神的时候,李青禾捧着一个厚厚的文册袋走上来,道:“先生,宣文堂让送过来的,来人说是先生上回问屈主事要的东西,让先生亲自过目。”


    张御心下一动,把东西拿过,让李青禾先下去,然后文册袋打开,里面是一叠叠文书记录,还有一幅重檐歇山顶式的建筑摹画。


    这是……文修院!


    已被大火烧毁的那座文修院。


    自从屈功上次将裘学令的过往查得清清楚楚后,他就知道,这位在司寇衙门之中是有很大门路的,所以他就试着一问其人是否能查到当日文修院被烧前后的审理记述。


    屈功告诉他,可以试着帮助找一找,但不要抱什么太大希望,因为其人也能看出来,这着火之事极不寻常,里面所涉及的东西实在太深了。


    几个月以来,对此事屈功一直没有回音,他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可是没想到,还是送了过来。


    他把里面的东西仔细翻看了一下,上面详细记录了文院起火的时辰、经过,以及后面的各种调查述录,可谓详细异常。这倒不是司寇衙署忠于职守,而是他们怕日后万一翻案,自己没办法推脱。


    屈功在最后还留了一封私人书信,说虽然凭借这东西,任谁都能大致推断出文修院起火并非偶然,可若时机不成熟,千万不要去贸然翻案。


    张御自是知道屈功的意思,文修院背后的牵扯比较多,而且是经年往事了,都堂现在恐怕很不愿意看到这个盖子被掀开。


    而且这背后因为涉及神尉军,在朝明城被夺回的当口,现在实不宜再去招惹他们。


    不过,有一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他把东西重新放入文袋之中,待得过午之后,就从顶层下来,先将文册袋收入了文柜之中,再换了一身师教衣冠,就往奎文堂而来。


    昨日迟学监曾派人前来,约他今日相见,他差不多能猜出为何事,故也不急,缓步徐行,一路来至奎文堂后,已有助役在此相迎。


    他踏上台阶,迈步来到了大堂之中,迟学监和洪学令等人听闻他至,便来到堂中相候。双方见礼之后,就各自落座下来。


    迟学道:“请张师教来此,是为了二月初‘士议’一事。”


    他声音在大堂中回响着,“张师教,你有斩杀数个异神的功绩,拯救了都护府诸多民众,而现在礼仪之争,也是靠你在大都督面前呈说,才维护了天夏之礼,故我已是与一众学令商议过了,届时会与安巡会一道,我泰阳学宫一同推举你为天夏之‘士’!”


    张御抬袖而起,在座上合手一揖。


    他没有说谢,因为“士”并不是靠谦让得来,而完全是靠过往功绩和个人品行。每一名天夏人,包括他自己在内,若见到此般人物,都有责任去推举。


    洪学令这时道:“张师教,士议这事,涉及不少人的利益,有些人不达目的,恐会不择手段,距离‘士议’还有一月,以往我们推举的人很多都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各种意外,所以你要留心了。”


    张御点头表示明白。


    迟学监等人知道他是一名玄修,有些事可能比他们看得更明白,所以也没有再说太多,让他注意留神一些事后,就让他出来了。


    张御出了大堂,沿着台阶走下来时,却见柳光站在下面,似在等候自己,便抬手一礼,道:“柳兄,可是有事?”


    柳光笑着一回礼,道:“张兄,先要恭喜你为‘士’选了,不过我这次,是特意来提醒你要小心一些人的。”


    张御点头道:“那我们找个地方一谈?”


    柳光道了一声好,二人沿着大道行走,往学宫东面走去,没多久,就来到了上次来过的荒僻庭院中。


    这时柳光才开口道:“张兄,在你之前,学宫本来也是安排了一个士选的,只是现在因为张师教你的缘故,所以这人被从名额之中移去了,我怕这位背后的人不甘愿,届时会使出各种手段来。”


    说实话,他认为推举张御,舍弃这位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无论从还是功绩上看,此人都根本不足与张御相提并论。


    不过这位就算自己情愿退让,其人背后的势力却未必肯答应。


    张御问道:“不知这位名讳?”


    柳光道:“这位是姚氏子弟,名唤姚进初,是姚公府的孙子。姚氏本来想推他为‘士’,不过听说这件事姚公府本人非常反对,认为自己的孙子的根性和德行都不足以为“士”,听说为了这件事还姚公府还与姚氏族内闹了矛盾,此也可以看出,姚氏对此次士选志在必得。”


    张御现在还挂着司吏参治的名衔,对都护府的一些势力也是比较了解的,所谓姚氏实际上大多数都是姚老公府的后辈子孙。


    这位老公府有大功于都府,但却有一个为人诟病的地方,或许也是一种自污手段,那就是喜好美色,九十岁之前,几乎每过一年就要纳妾,所以子嗣众多,渐渐就形成了一个东廷最大的宗族。


    就算现在幕公姚弘义,也同样是姚老公府的儿子,只不过因为其母是归化土著,所以其人并不被姚氏内部所承认。


    柳光认真道:“我知道张师教是玄修,可是这些人不会和你斗武力,只会用各种方式来污蔑你,找你的错,笔如刀,可杀人,故而千万要小心了!”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口诛笔伐

    柳光说的话很快就被验证了,在学宫正式定下推举张御为士选才过去三天时间,报纸上就刊登了几篇对这次士议人选的评论。


    上面先列举了数人,包括那位姚进初更是赫然在列,不过看得出此番评论有着明显偏向,对其人着重宣扬,大肆赞誉,说得好似其如完人一般。


    而后笔锋一转,开始批评起其余几人,并刻意放大这些人缺点。


    但懂得其中门道的人就可以看出,这里最主要针对的就是张御,几人之所以带上其余几人,只是为了显得自己并不是刻意针对某一个人。


    这里惯常用的手段就是道德批判,譬如报纸上说及,张御十余岁出门游历,数年之后方才归家,妄称游学,却弃长辈于不顾,分明就是一个不孝之人。


    可他们自不会说明,张御养父是十分赞同此事的,便是有人指出来,他们也不怕,因为他们早就查过了,张御养父早就出门远游了,没人可以证明。


    还有一个,就是从张御的学问上下手,对他是自荐入学一事牢牢抓住不放,说他学识素养不够,恐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不然为何好端端的正业不修,却反而去走捷径?

    当然,他们自不会去主动说清楚,所谓“捷径”,其实比“正业”更是困难许多倍。而捷径已经先入为主让人以为这是一条相对容易的道路。


    而且通篇全是用“恐”、“或许”、“可能”等等猜测字眼,把自己的想象的东西说的如同真实之事一般。


    同样,针对张御过往所立下的功绩,若有其他人在一起的,他们尽量拔高,淡化张御,还拿一些人出来作来对比,就是要让人以为,这些事其实无需张御,其实换了稍稍有些本事的人来,一样也可以做好,只是凑巧被张御碰上罢了。


    如张御独自留下斩杀夭螈,拯救一船人之事,乃至后面追袭千里,斩杀袭击都堂事务官吏的异神等事,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抹去,就开始找人一通分析评点。


    说什么张御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加入玄府,不是玄修,怎么可能对付一个头夭螈?所以夭螈在被张御斩杀前“很可能”已经被大福号的炮火击中,奄奄一息了,这样就合情合理了嘛。


    而追袭异神一事,文章认为,“许是”当时异神在撤离的时候已经在众多的护卫反击下受了重伤,所以张御上去只是捡了个便宜,这里他们还请到不少衙署护卫的亲眷,说是他们可以证明,异神离开后的确是受了伤了。


    至于当场就全军覆没的衙署护卫到底是怎么把这些消息告诉那些亲眷的,那就不在他们的讨论之列了。


    这些文章一发就是几天,背后的人试图通过这些言论,降低对张御以往功绩的评价。


    这些作法并不是没有用的,因为被推举为士选之人,要经受“三询”,三询皆过,才能成为“士”,其中一询的结论就是由来自民间底层的人来做出的,要是士选之人在民间的舆论不好,那么很可能最后就无法评选为士。


    张御也是看到了这些报纸,这一次他并没有去主动分辨什么,因为安巡会和学宫早有暗示,叫他在士议之前什么都不必管,事情一律交给他们来应付。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两家还没有开始发力,肖氏却首先表达了不满。


    肖氏觉得,肖清舒活着的时候,最佩服就是张御,而且发表了许多文章进行鼓吹,而张御还亲自为其书写了碑铭,报纸上这般排贬非议张御,那岂不是说肖清舒有眼无珠,连带肖氏不识人么?

    肖氏的影响力同样很大,尤其肖清舒的兄长肖清展如今还是司户衙署的主事,他们是和柳奉全一样的中立派,本来并不掺和两派争斗,可是这一次一发声,连带许多原本保持中立的人却是站到了传统派这边。


    文章背后之人一看情势不对,忙是收敛了几分,但是他们的手段不止如此,再有几天之后,就有人陆续上门来拜访张御,而且俱是辈分颇高的老者。


    张御有着心湖感应,对这些人的心思情绪看得明明白白,不外就是想来劝说他主动退让,不要让“自己人”先斗起来,他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云云。


    但是这些人完全没有想过,到底是谁先挑起的争斗,而且在这些人眼中,只有符合自己的私利才是对的,自己早已看中的东西决不允许他人来染指。


    是以他根本不去理会,凡是此等访客,一律挡在门外。


    他也能想到,这些人见不到他,就一定会用不敬尊长,不敬前辈的说辞来诋毁他,不过就算了见了面,此辈只要达不到目的,一样可以换种说法来排贬他。


    李青禾提议道:“先生,我们何不搬到玄府,这样也可清静一些?”


    张御淡声道:“没有用的,哪怕我到玄府,此辈也可以打着上门品论学问的幌子过来,若见不着我,那自可说我是学问不济,否则为何心虚躲着他们?总之他们总是能找到理由说你的。”


    李青禾一听,不由气愤道:“先生,此辈这样,岂不是太过无耻了么?”


    张御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利益之争,向来如此,若是连这一关都不过去,又何谈为‘士’呢?”


    成为士选,自然就要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这本就是必过一关,他早就有所准备,而且应付这些事,本身也是证明能力的一种方式。


    他现在完全不用去理会,也不用去想如何针对,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后面有安巡会和学宫的鼎力支持,所有事自有这两家去发动力量应付。


    若是事机不成,那不止是他的失败,同样也是这两家的失败。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件事实际并不是单纯是姚氏在反对,背后还有很多其他势力在有意无意推动着。


    而姚氏近来的频频动作也是让许多守旧派感到不满。在他们看来,张御也算是他们的一员,姚氏主动跳出来反对,这就完全是内斗了,无论谁输谁赢都是守旧派的损失,而且这件事姚氏族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利,根本不顾大局,于是守旧派内部立刻有了动作。


    姚氏很快发现,自己所有的发声渠道全被堵死,没有一家守旧派的报馆愿意刊登他们的文章。


    姚氏族人对此很不甘心,内部商议过后,又在一些有心人的怂恿之下,立刻转头去找了其他的学宫的报馆。


    于是让人看笑话的一幕出现了,守旧派的最大势力之一姚氏,居然跑到以往对手的报纸上去发声,并对守旧派唾骂指责了起来。


    迟学监这时候也是看不过去了,把洪学令找了过来,道:“姚公府如何说?”


    洪学令道:“姚老公府近日一直在昏迷之中,姚公府每日陪在身侧,听说是须臾不离我们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去麻烦他。而且,就算我们想去姚府,恐怕姚氏那些族人也会百般阻拦,不会让我们见到他的。“


    迟学监听明白了,姚公府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也难怪事情闹成这样。


    姚氏在都护府百年时间,在民间的影响力非常大,要是再这么下去,那的确是有一大群会跟着走的。


    他心中也是有些火气了,冷声言道:“老公府这些不肖弟子,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隔绝消息了么?之前我照拂姚氏的颜面,给他们留些退路,既然他们不知趣,那也怪不得我了。”


    他顿了一下,道:“那个和杨卫尉交好的学子叫安初儿吧?

    洪学令道:“是的,她也是张师教的学生。”


    迟学监道:“好,你让安初儿设法带一个消息给杨卫尉,话具体怎么说,由你斟酌就好。”


    洪学令正容一揖,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到了第二日,杨璎就以学生的名义代替大都督前来探望姚公府,姚氏族人虽然知道她是张御的学生,可却没法阻拦,让她成功见到了姚公府,并将近来之事告知后者。


    姚公府知悉此事后,怒气盈胸,立刻把族人找来问询,并让他们立刻收手,可是那些族人非但不听,甚至联合起来一起劝说他。


    姚公府一见族人如此,知是好言无用,经过慎重决定后,他于次日在报纸上发声,说如今姚氏族人发表的言论并非他之意愿,也非老公府的意思,之前言论多属污蔑和不实之词。


    实际上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选择,家丑不可外扬,而且这么一来,姚氏的声誉必然会受到影响,以后想推举后辈为“士”也不可能了,可是他却仍然这么做了。


    ,姚氏真正有声望的就是两任公府,离了这两位,余下之人什么都不是,所以他这一发声,姚氏族内是哀鸿一片,外面也是彻底没了声息。


    张御也是见到,在这位发声之后,对于他的恶议顿时消失了大半,并且形势还在逐渐转好。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欢庆胜利之时,待到了二月初士议之上,恐怕还有一场真正的较量在等着他。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激流


    就在报纸上争论不休的时候,玄府却没有去管这些纷扰,而是又一次开始有所动作了。


    这一次是准备前往晓山镇,剿灭那些潜藏在地下的疑似伊地人余孽的土著部落。


    对于这件事,项淳等人也十分重视。


    现在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他也不希望在这段时间内都护府内再出得什么变故,使得这一年来玄府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声望被败坏。


    为此,他特意把窦昌从朝明城唤回来负责此事。


    此时此刻,殿阁之前的空地上,窦昌正在挑选这次前往晓山镇的人选。


    他首先点了几个自己熟悉的人,随后走到一个年轻玄修面前,上下看了看对方,笑道:“你是白师弟吧?”


    白擎青合手一礼,道:“是,见过窦师兄。”


    窦昌再看了他几眼,忽然一举拳,就对着白擎青打了过来,后者一惊,后退之时,身上倏尔闪烁出了一层淡薄内敛的光芒。


    窦昌的拳头在距离那层光芒还有毫厘之差时停下,他点头道:“反应不错。”


    他把拳头收回,站起身躯,问道:“白师弟,你是什么时候修炼出心光的?”


    白擎青定了定神,回道:“上个月。”


    自从接受范澜传授以来,已然过去大半年了,可他之前一直未能顺利修炼出心光。


    他一度还疑神疑鬼,生怕是服了秘药导致无法寻到此印,只是上次从地底回来之后,忽然就把心光给寻到了,连自己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终归是一件好事,这说明通向第二章的道路已经向他敞开了一大半。


    他认为那个土著盘踞的地下洞窟是自己的福地,所以玄府这次准备再度派遣人手往那里去的时候,他也是主动要求前往。


    窦昌道:“听说你是何张师弟一同入府的?”


    白擎青低下头,道:“是。”


    窦昌赞赏道:“当真不错,玄府内有天资的人本就稀少,你能在一年之内修炼出心光更少,这说明你不但有天资,更有毅力。”


    通常有天赋的人寻到心光要么在头几个月,要么就在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这是因为修士在最初的不成功后,会经历怀疑自我、审视自我到重归自我的过程,像白擎青这样一开始寻不到,却在一年内成功的极其少见。


    这说明其人心中憋了一口气,憋了一口向上的气。


    这让窦昌很欣赏,在他看来,修道和做人没什么分别,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要是这一口气泄了,人就完了。而只要这口气还在,那就还有希望。


    白擎青能看出窦昌对自己表达出来的善意和嘉许,感觉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心中一阵振奋,道:“窦师兄,擎青会加倍努力的。”


    窦昌拍了拍他肩膀,道:“张师弟和我说起过,说你是个人才,在感应之上有长才,要我关照一下你,你放心,这一次紧跟在我后面,当是无事。”


    白擎青脸上一僵,片刻后才挤出了来一个字,“是……”


    殿阁的事务堂中,项淳站在窗廊后面,他看着窦昌在那里挑选人手,神情很是严肃。


    许英走了过来,道:“师兄,放心吧,那个地下部落我们之前探过两次了,没有发现异神的迹象,这回有窦师兄带领,还有齐,胡两位师弟在旁策应,绝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项淳摇头道:“我担心的不是窦师弟,马上临近新年,而再过一月就是士议了,需要照顾的地方委实太多,现在各处都缺人手,只能是尽力维护,不过我料神尉军前面吃了几次亏,不会让我们这么安安稳稳过去的,他们一定是会有所举动的。”


    此刻他心里非常不安,就在上个月,窦昌在金指部落的酋首帮助搜寻之下,终于在深山之中找到了那位恶乱之神的沉眠之地,只要清理了这个异神,那么西南方面的局面就彻底平稳了。


    可是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这位异神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山腹里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大坑。


    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异神并不是自己走的,看得出来是被人挖开带走的。


    他十分怀疑这是神尉军所为。


    其等带走这个异神的目的绝然不会是好生供奉起来,所以定然是在图谋着什么。


    许英道:“我们现在人手是缺……”他低头想了想,道:“张师弟不是在居处静修么,他既是暂且无事,不如请他出来看顾一处。”


    项淳摇头道:“最近在选士,这件事更重要,如果我们玄府有一人在士议上可以为我们说话,那么我的局面将会大为改观,”他转过头,语重心长道:“师弟,大局为重!”


    许英面无表情道:“知道了,师兄。”


    他现在也不去把张御和“秀林之策”放在一起了,因为自从戚毖见过张御,并赐下半块玄玉之后,就是承认其为玄玉继者之一,和他一样都是决事之人。既然彼此都是平起平坐,他自然没有资格再拿对方去做棋子了,就算项淳也不会同意。


    此前他听到张御观读到灵明之章之所以反应那般大,其实就是唯恐这等事发生,导致自己谋算落空,后来果不出预料。


    如今他已经把全部注意力是放在了白擎青身上,努力为后者造势,让所有人都以为,其人就是玄府下一步要努力培养的俊才。


    他与项淳再商议了一会儿事宜后,就从事务堂出来,来到启山密室之内。


    戴着面具的年轻文士见他到来,站了起来,恭敬揖礼道:“许师伯。”


    许英坐了下来,问道:“最近修行的怎么样了?”


    年轻文士道:“快了,师侄已是修持最后一个正印,最多再有五六天就能完成,且近来师侄已能感受到师伯所言心光欲发之兆了。”


    许英不由一喜,感觉到这种征兆就说明寻到玄机的机会极大,他算了一算,若是这样,那差不多在年节前后就能成功步入灵明之章了。


    他赞许道:“很好,这个时候你不要急,宁可晚几天也没事。等你能观读到第二章后,我会为你到玄首驾前求取如何去到第三章书的‘章法’的。”


    年轻文士这时抬头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


    然而许英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又在想着玄首下一次出关是什么时候,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腾海之上,一艘中型客船正在海上漂泊着,不过与一般客船不同,船上的乘客个个年轻力壮,面色肃然的男子,而且从行走之间,也可看的出是训练有素。


    在客船的甲板上方,则是用厚布严严实实裹着一具巨大两丈长短的东西,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个人形物体。


    船头的位置上,一个面目阴森的年轻男子背靠在船舷之上,目光不断在那个厚布之上转动着,似乎底下包裹着的东西很是忌惮。


    “常队率,又躲在这里了么?”


    一个看着五十来岁,穿着胜疆衣的中年壮汉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戏谑神情,在路过那个东西的时候还伸手在厚布上拍了拍,道:“放心好了,复神教的那些人很有本事,不到地头,它是绝对是不会醒过来的,”


    常队率冷笑一声,道:“比起复神教的人,我更相信我自己。”


    中年壮汉点头道:“小心点是没错。”他走了过来,与常队率并排而立,冲着其人道:“常队率,你这么忌惮这东西,却又主动来做此事,是想一争那空缺下来的军候之位么?”


    常队率转过头来,目光略显阴冷,道:“高队率莫非没有这个意思么?“


    “我?”


    高队率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有自知之明,我这身实力还远远不够啊,况且我这个人是很怕死的,军候看着风光,可是玄府现在也不能小觑,你说万一……是不是?”


    常队率却是不屑他这番言论,在他看来,只有成为了军候才能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而底下之人却只能被他人左右,而且也根本不用怕什么实力不足,成为军候,就有资格进行一次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只要熬了过去,那么自然可以大踏步的提升实力。


    虽然这个仪式失败几率比较大,可他深信自己是能够通过的。


    “还有两天!”


    他转过身来,看着茫茫大海,眼睛里透出火热的光,只需要等上两天,等达到旦港的时候,再把这船板上的东西唤醒,那么这一趟任务就算完成了。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黑火

    十二月二十五日,瑞光城中的布拍市会自十八日始,已经持续了七天。


    年底的布拍市会一般五日左右,而因为今年北方和西南两处的陆续平定,尤其是朝明城重归都护府辖下之后,很多以往只在西南方流通的新奇物件也随之涌入了瑞光城中,所以又特意延长了数日。


    而市会广场之外,更是摆满无数了摊铺,尽管已是傍晚时分,可正是热闹的时候,摊主用线系着的一只只飞天宫灯放到高处,随风摆动之间,洒下了一大片光明。


    “夫君,你看这个佩玉怎么样?陶生说过了,挂件只要用蓉玉的就好,这块就是蓉玉的,有安心凝神的功效。


    一对年轻夫妇路过一个玉器摊铺,女子拿着一块造型精致的凰玉配饰爱不释手。


    男子手上正抱着一个总角小童,不满意道:“要这东西干什么,败家!有空没空多使几遍夏礼不就行了么?”


    女子撅了噘嘴,捏捏摸摸玉佩有点不舍的放下。


    男子看不得她那样子,只好道:“买吧买吧。”


    摊主又拿过一枚大鹏逐日玉雕,笑道:“客人,这是保平安的物件,不如给孩子也买一个,来年平平安安,保佑令郎日后鹏程万里。”


    男子看了看怀中小童,道:“行!”


    就在年轻夫妻说话之际,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年轻人从他们身后缓缓走过,他留海之下有着一猩红的眼睛,衣物若烟雾一般,但是周围之人对他的奇异之处却好似视若不见。


    他忽然在一个摊铺之前停了下来,这里摆的全是一只只憨态可掬的泥塑娃娃。


    摊主殷勤道:“客人要么?两个铜子一对,再送客人一个。”


    黑衣年轻人伸指一按,两枚铜子按了过来,道:“就一对,”他往一侧撇了一眼,“多的那个你就给后面那小骇。”


    摊铺小贩一怔,道:“好好。”


    黑衣年轻人收起娃娃,转身离去。


    这时正好那对年轻夫妇走了过来,小童看见好多泥塑娃娃,两眼闪亮,一手搂着男子脖子,一手指着前方,道:“阿爹,我要娃娃。”


    摊铺小贩一笑,捧起一个娃娃放在小童手里,小童顿时咯咯笑了起来。


    女子一见,嘟哝了一句,正要从手绢包里拿铜子,摊铺小贩连连摆手,“不必给了,不必给了,看见没有,刚才过去那位先生送的,我看是你家小孩生的俊,人见人爱!”


    男子得意道:“那是,像我。”


    女子白了他一眼,有些犹豫,白拿别人的东西可不好。


    男子无所谓道:“就一个泥娃娃,别放心上,”他问小贩道:“摊主,是一个铜子一个吧?”见摊贩点头,他对女子伸出手,“来,再拿个铜板给我。”


    女子不解,还是依言递了一枚过去。


    男子接过后,把铜子往案上一摆,道:“摊主,再拿个泥娃娃,就摆在这,后面要有带孩子来买的,就说我送给孩子的。”


    “好咧好咧!”摊主眉开眼笑。


    女子也是抿嘴一笑,偎依上来,一左一右拥着小童往前走去。


    后面时不时有人路过这个摊铺,但是听说前面人的事,都是主动留下了一枚铜子,说是给后面的孩子留着。


    黑衣年轻人走过诸多摊铺,往布拍场之内走入进去,他找了一处最是显眼的席座,双手环抱,坐了下来,等着布拍开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艘中型船只开到了港口里,并缓缓靠上了码头,尽管有巡卒上来检查,可是所有人都似没有看见那个摆放在甲板上方,并用厚布蒙住的物体。


    待巡卒签划好文书下去之后,高队率便让手下把那个人形物体从船上搬到了码头的卸场上,随后他从一名军卒手中接过了一只金碗,冲着常队率举了一举,笑道:“常队率,你来还是我来?”


    常队率哼了一声,上前拿过金碗,直接走到了那东西面前,沉喝道:“解开。”


    随他下令,立刻有军卒上来将厚布外面捆缚着粗大绳索裁断。


    常队率一挥手,让这些士卒退了下去,自己亲自上前抓住蒙布,而后一把掀开,里面露出了一座浑厚涂满血色符号的巨大神像,五官面目栩栩如生,只是嘴角边带着一丝古怪笑容。


    常队率从金碗里抓出了一把金粉,洒在了那神像的额头上,按照复神会的那帮人所教之话说道:“恶乱与嬉闹之神‘卡恰奇’,我在这里呼唤你,请你按照约定醒来。”


    随这句话落下,那个神像双目忽然一亮,嘴角的古怪笑意变得明显了起来。


    常队率一直很是谨慎,看到此景,马上警惕退开几步,而后便见这个巨大神像缓缓坐直,再是站了起来,望之足足有三人高下。


    这神像缓缓低头,看了两人一眼,眼中光芒闪烁不停。


    常、高两人都是如临大敌。


    好在这神像并没有来理会他们,又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喧闹的港口方向,然后沿着大道一步步向着港口内部走了过去,港口上此时往来之人看见这么高大的神像走过来,都是惊呼一声,纷纷跑开。


    此时正有两个玄修正在巡查,他们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都是一惊,两人身上先后腾起一道心光,纵身冲了上来,试图阻止神像前进。


    神像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四周世界似乎恍惚了一下,那两个玄修就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然后向着一个方向奔跑而去,似乎在那里有他们的目标。


    神像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发出一阵恶意的笑声。


    他转过头,目中光芒闪烁着,西城方向人烟密集的布拍市会走去,随着他的走动,身躯渐渐缩小,人也变得如同真人一般了,只是两只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恶意。


    布拍场内,黑衣年轻人正检视着自己拍下的物品,那是两份装在琉璃瓶中神异器官,自外观上看来,宛如两块造型奇异的精美晶玉。他身上衣袍如烟雾一荡,就将这两个东西收了起来,随后自座上站起。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周围的席座早已变得空荡荡一片。


    守在门口的数个玄修和诸多护卫自他入场后便一直在盯着他,此时看着他站起,不由紧张无比,有一个玄修壮着胆子问道:“英颛,你来干什么?”


    黑衣年轻人却似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也没有去看这些玄修,直接往外走去,衣袍舞动之间,好似一团烟火飘过,本来挡在那里的人,也都是自动分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去。


    黑衣年轻人走出布拍场,正要离开这里,可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嘶叫,而后是无数充满惊惶的声音传来。


    他转头看去,便见摊市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神像站在那里,此刻正用充满恶意的眼睛看着下方的人跑来跑去,庞大身躯迈动之间,随意用脚一踩,就是一团团血肉爆开,而后那血肉之中又会有无数虫子孵化出来,往着四面八方飞舞而去,叮咬跑动的人群。


    黑衣年轻人注意到,离神像不远处,有一个摔倒在地孩童正凄厉大哭,手边还有一个碎裂的泥娃娃,而身旁近侧,一对年轻夫妇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神像似也注意到了这小童,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笑容,走了上去,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朝着小童摁了下来。


    黑衣年轻人看着那个神像,脚下迈动几步之后,足尖一点,骤然化作一道黑火流光,向其冲了过去。


    神像动作一顿,转头看去,却是嘴角一裂,它的鼻子骤然变长,如同一根长矛一般,恶意看着那团黑火迎上来。


    然而那黑衣年轻人留海下的猩红眼睛连都眨都没眨,直接撞了上来,任由那根长鼻将自己贯穿,同时一拳砸向了神像的脑袋,后者戏谑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惊愕。


    轰!

    一团黑红火光在摊市中爆闪出来,将整个广场都是笼罩了进去。


    黑衣年轻人落地,身后衣袍一飘,所有黑红光芒一敛,那个神像已经没有了头颅,焦黑的身躯上,一块块碎片垮塌下来,最后轰然倒地,碎烂成了一地。


    黑衣年轻人的胸口处此时多出了一个通透的窟窿,可他好似浑不在意,猩红的眼睛转过,往港口处某个船只上看有一眼。


    此刻正站在那里观望的常、高二人根本没想到,半道会有一个人凭空杀出来,而且轻易就把这个恶乱之神的寄身给解决了。


    待看到其人望过来时,心中一阵悚然。


    快走!


    两个人脑海里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


    可就在这时,二人眼前一个恍惚,却是惊惧发现,那个黑衣年轻人已经立在了船首之上,身后的黑色衣袍狂风吹拂下火焰一样往一侧飘舞着。


    两个人对视一眼,身上俱是涌起了灵性光芒,同时发出一声喝,分别向着黑衣年轻人冲了上来,只是才到半途,两个人身上骤然涌起了一团黑火,体表的灵性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随后眼耳口鼻都有火光冒出,身在半空之时,就已是爆散成了一蓬星火飞灰。


    黑衣年轻人这时手掌一托,拿出两只泥塑娃娃看了看,见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就又放了回去,而他身上的那个窟窿,此时也是缓缓合拢。


    他回头往玄府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身上衣袍一飘,一道黑火纵起,随着海天之间最后一隙夕光一齐消失不见。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弟子

    玄府事务堂内,王恭正向项淳禀告此次变故的具体情况。


    “师兄,这次异神作乱,共有四人身亡,十二人重伤,还有一百多人被异虫咬伤,不过这些人伤口都似被火灼过一般,事后都没有什么事情。重伤的人也都救回来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项淳摇头一叹,道:“可是亡故之人却是救不回来了。”


    王恭道:“师兄,玄府已然尽力了,你也没必要歉疚。”


    项淳又叹一声,问道:“那是什么异神,弄明白了么?”


    王恭道:“范师弟去看过了,应该就是那失踪的恶乱之神。”


    项淳沉声道:“果然是它。”


    这个恶乱之神之前失踪的时候,他总是担心都护府哪里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一直提心吊胆,现在终于露脸了,心中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问道:“这个异神是怎么进入到城中的?”


    王恭道:“我查过了,是从港口的一艘船只之上运来的,船上本来有不少人,不过撤退的时候很有序,把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这条船来历不明,所有船贴记录和关验都没有,但是因为太干净了,能在海上做到这件事的,除了安巡会,也就只有神尉军了。”


    项淳神情沉重,王恭的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这次的事其实就是神尉军所为。


    这也是意料中事,毕竟都护府内除了神尉军,也没有哪个势力能把一个异神利用起来。


    这回别说没证据,就算证据也没法追究。


    现在还不到与神尉军全面翻脸冲突的时候,而且神尉军想也要脱罪也是十分简单的,都护府那里也不可能追究下去,所以这件事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除非……


    他摇了摇头,问道:“英颛来这里干什么?”


    王恭回道:“是来布拍市会上买两个异神的神异器官,师兄,其实这次若不是他,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项淳点了点头,他也承认此事。英颛就算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某种意义上确也帮了玄府一把。


    按照那个异神当时的破坏力,等到能够阻止它的人手赶到,数百上千的死伤是免不了的,那事情就太大了,玄府一年建立起来的信心将会完全崩塌。


    尽管现在的事情看起来没那么严重,可毕竟是发生在新年之前,影响也是不小,报端上发出声讨的人很多,其中有不少应该就是那些激进派的人在借机推动。


    而一月之后又是士议,他不难想象,神尉军接下来一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以图翻身。


    这是一个早就安排好的有步骤的计划。


    他想了想,道:“王师弟,接下来要你和许师弟辛苦一下,带人巡视一下都护府四境了,确保年节前后不要再发生什么事了。”


    王恭点头应下。


    待他走后,项淳来到窗廊前,望向天际尽头,今年这个年有点特殊,正好是都护府正式建立后,在这片地陆上过去的第一百个整年。


    也不知道,下一个百年将会如何?

    学宫之内,张御虽然在静修之中,可通过玄府的渠道也是了解到了布拍市会上的事,他自也不难看出,这背后就是神尉军在弄鬼。


    他心下一思,城西这一块由于靠近港口,可谓人烟辐辏,那里几次三番出事,玄府如果不常驻一个二章修士在此处,那恐怕保不齐下一回又要有事情。


    现在玄府的问题是,人手实在在少。


    或者说,上层力量太少。


    可在他看来,玄府并没有积极去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哪里有窟窿去堵哪里,非常被动。


    正确的做法,是集中全力培养后进,或许短时内不会见效,但是不去做得话,那永远都是原来的模样。


    他考虑了一下,玄府在年末会有一次决事,到时他会提出此事。


    而不管玄府是否会采纳,他决定自己先做起来。


    他道:“青禾,你去一趟严鱼明那里,他若无事,那么让他明天到我这处来一趟。”


    李青禾应下道:“是,先生。”


    次日,严鱼明听到自己老师相唤,所以一早就来到了张御居所。


    李青禾把他引入门后,道:“先生正在后院练剑,严少郎可稍候片刻,我去给少郎泡杯茶。”


    严鱼明不好意思道:“还是不用劳烦了。”


    李青禾笑了笑,转去内室。


    严鱼明没有坐下,转头一看,却见妙丹君正在一只玉盘边上,小脑袋凑上去,小心舔着里面的丹散,他顿时眼前发亮,马上蹲下来,对着妙丹君拍了拍手,又连连做出招手的手势,嘴里发出喵喵的声音。


    妙丹君把脑袋一扭,转过身去,几个纵跳,窜上了高篮,就躲入进去不见了。


    严鱼明见这头小豹猫不理自己,不禁有点沮丧。


    李青禾这时端了一个茶杯进来,安慰道:“严少郎,妙丹君除了先生,从不亲近别人,就算是我一样。”


    严鱼明诧异道:“是么?连李小哥也不理么?”


    李青禾点点头,道:“是啊。”


    严鱼明站了起来,精神又回来了几分,道:“原来如此。”


    这时一道金影窜了下来,先是上来对着李青禾挨蹭了一下,然后又回到了玉盘边上重新添起了丹散。


    严鱼明:“……”


    李青禾解释道:“妙丹君以前不这样的。”


    严鱼明看了看貌似可爱的妙丹君,总感觉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张御这时自内院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袭玄府道衣,宽袍大袖,出尘之气十足,妙丹君见到他,一下窜了过去,就跟着他在脚步后面。


    严鱼明马上正容一揖,道:“老师。”


    张御点了点头,道:“随我来。”他转身往里走,严鱼明赶忙跟上,妙丹君也是跟了过来。


    一直来到了后院之中,张御在一张石桌后坐定下来,示意严鱼明也坐,后者一拱手,恭恭敬敬在稍侧的一方坐下。


    张御这时道:“你可知昨日城西之事么?”


    严鱼明道:“听说了,”他表情有些愤怒,“又是那些异神作乱!”


    张御点头道:“现在玄府虽然明面上掌握了局势,可你也看到了,有漏洞的地方还有不少,这次港口附近的两位玄修,只是被异神迷惑心智,并未如何,可若是异神要下手,却也是容易的很,玄府现在摊子很大,每一名弟子都有可能碰到这种事,所以你要尽快提升自己。”


    严鱼明头低了下来,道:“老师,我知道,只是学生太过愚钝了。”


    张御看着他道:“你能从那些同辈之中脱颖而出,观得大道之章,愚钝两个字还远远称不上,你既然喊我一声老师,那我下来当会指点于你。”


    玄府之中现在完全是摒弃了师徒传承之法,因为玄修认为,大道之章和那些章印就是自己的老师,就算是范澜,也同样只是作为一个引路人的角色。


    有些东西,范澜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言境界一到,便就明白。


    可是道理不说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学的再好,也只是一遍遍重复前人的经验和道路,自己却没有多少东西。


    这点他比较赞同旧修的看法,修道即问道,不去问,只会修,又哪里能得大道。


    严鱼明听到这句话,不由大喜,忙是站起来一礼,道:“弟子谢过老师。”


    虽然章印里也有许多前人的经验在,可许多东西不是光靠章印能明白的,他在观读章印的时候也有许多疑惑,可玄府是从来不会多作解释的。


    似如张御这般愿意指点师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张御让他重新坐下,问道:“你最先看到的是哪几个正印?现在又修行到哪一步了?”


    严鱼明道:“弟子最早看到两个正印,分别是意印和鼻印,到现在为止,只观读了四个章印,两枚在鼻,两枚在意。”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如今六印可已是都能观见了?”


    严鱼明回道:“已都是能观见了。”


    张御微微点头,每一个玄修在修炼一段时间后,都能陆续见到六印,严鱼明现在都已观见,那么理论上说,已经能够尝试心光了。


    玄修前期不过是积蓄根基,但是心光越早呼唤出来,也就越早拥有自保能力。


    他道:“我观你心思活泼,情志易动,当是以修炼意印为上,稍候我会为你拿到涉及此一印的心光章法。”


    严鱼明一听,十分感动,再是站起,深深一拜,“多谢老师!”随后又抬起头,神情认真道:“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张御看着他道:“你的确当努力了,你知道妙丹君方才为什么不理你么?”


    严鱼明茫然道:“为什么?”


    张御冲着妙丹君一招手,小豹猫立刻纵跳到了他的怀中,他伸手在那金色的柔顺皮毛上一拂,顿有一层七彩的荧光薄雾随之飘荡起来。


    他道:“这是灵性光芒,你没有心光,在它眼里,你就是一个凡人,试问它如今会亲近于你?”


    严鱼明看了看妙丹君,紧紧握住了拳头,斗志昂扬道:“老师,我一定会修炼出心光的!”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除夕

    旦港码头上,两艘中型客船不约而同驶入港口,索板搭好后,从船上下来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人在码头上站定之后,彼此望了望,各是抬袖而起,对面一揖。


    “余公。”


    “况公。”


    他们两人的年龄都是超过了百岁,俱在六十年前便就成为了天夏之“士”,如今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踏足过瑞光了。而这一次来到这里,是准备参与来年这一次的“士议”。


    余公执礼之后,开玩笑道:“不想况公真来参与士议,我以为你如以往一般,什么事都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况公斜乜他一眼,道:“你这老家伙能来,凭何我不能来?”


    “说谁老?”


    余公似是气不过,“你还比我大一岁!”


    况公理所当然道:“这不就是,我老了,你又岂能不老?”


    余公瞪他一眼,道:“伤人伤己,你这老家伙还是这么不要脸!”


    况公呵呵一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道:“这脸嘛,还是要的,就凭我们这张老脸,好歹还能给后辈遮挡一二。”


    余公讽道:“老家伙别把自己看太高,四十多年不履瑞光,谁还记得你的脸?”


    况公无所谓道:“不记得也没事,虽然脸是不及年轻时候俊俏了,可脑子不是还没有糊涂嘛,总还是能给年轻人出些馊主意的。”


    两人在这里你讽我贬,码头上却有一大群人迎了过来,其中不乏在都府之中位居高位的都堂官吏,有一布衣老者自里越众而出,上来一揖,面现激动道:“况师、余师,学生见过两位老师。”


    余公看了他一眼,恍然道:“是柳湛啊。”


    柳湛道:“是,两位老师,学生已命儿子在府中备宴,还请两位老师赏光。”


    况且斜眼看着他,道:“知道你儿子是署公,不必拿出来摆在嘴边。”


    柳湛有些尴尬,道:“况师,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余公一挥袖,道:“别理他,这老家伙最爱讥讽人,无理没理搅三分,正好腹中饥饿,就去你府上叨扰一顿,顺便也看看如今的瑞光如何了。”


    柳湛忙侧身一步,恭敬道:“两位老师请。”


    时日飞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三十这一天。


    瑞光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泰阳学宫在这日召聚了学宫中所有的师教、学令,在揽月台上摆了一场饮宴,一直欢饮到了人定时分方才结束。


    张御参与完饮宴之后,推了一众同僚的赏舞之邀,自己独自一人回到了居处,他来到顶层之上,负袖看着远处瑞光城,遥遥听得爆竹之声,看着零落的炫丽烟花冲入高空之中。


    妙丹君来到他脚边,看了看他,便在旁蹲坐下来。


    这时下方忽有响亮声音传来道:“张兄,可在么?”


    张御转过身,几步走到顶层边缘处,往下一望,道:“柳兄,你怎么来了?”


    柳光站在下方,手里拿着一个青瓷酒壶,冲他举了举,道:“张兄,族里那些规矩我见着头疼,一个人渡旧岁又颇觉无聊,便想着到你这里来一同饮上几杯。”


    张御一拱手,道:“柳兄,还请上来。”


    李青禾立刻下去开了门,柳师教跟随他来到了顶层之上,与张御见了一礼,两个人便在雨棚之下坐定。


    柳光看了眼远处笼罩在灯火之中的瑞光城,把酒壶放下,笑了一笑,在上面轻轻拍了拍,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欢饮酒,这壶酒我来喝,你只管饮茶便好。”


    张御道:“今天这日子,饮几杯也无妨。”他吩咐了一下李青禾,道:“去把地窖里那坛酒拿来。”


    李青禾应命而去。


    柳光眼前一亮,道:“张兄,看来你这里有好酒!”


    过了一会儿,李青禾一手捧着一只酒坛,一手拎了一套酒具,小心走了上来,在铺好垫布的漆案上把酒坛摆好,就拍开了封口。初时闻不到什么味道,可过了一会儿,只觉满院都是馥郁芬芳,熏人欲醉。


    柳光闭目一闻,脸颊上便是一阵酡红,身躯也情不自禁晃了两晃,他惊叹睁眼,问道:“这是什么酒?”


    张御道:“玄府赠的灵酿,我还从来未曾喝过。”


    柳光不由来了兴趣,搓了搓手,道:“原来还有这等好酒,今次却是张兄沾光了。”说话之间,他急着去拿酒杯。


    张御却一伸手,拦住他道:“慢。”


    柳光投来不解目光。


    张御诚恳言道:“柳兄,你不是修行中人,所以你这杯酒,还需用温水调和,不然用不了一口,你就会醉倒,几日也不见得能醒来。”


    “兑水?”


    柳光眼睛瞪大,他又忍不住闻了闻那味道,无奈摇头道:“太不讲究了,太不讲究了。”


    李青禾拿过一只酒杯,先倒上半盏温水,然后捧起酒坛,稍稍一倾,便见一条晶莹玉线流淌下来,落入杯中,少时,有团团雾气浮在杯口附近,若冰纨灵露、凝而不散。


    柳光待张御把手中的酒杯拿起,这才伸手出去,拿住自己面前的那一杯。


    这时他想了想,看向下方在灯火璀璨的瑞光城,感慨道:“日月经天,瑞光出焉,过了今日,我天夏人在这片地陆已是立足整整一个百年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双手把酒杯捧起,道:“这一杯,便愿‘天夏永在,万民安泰’!”


    张御也是把袖一抬,正容举杯,道:“天夏永在,万民安泰!”


    两人互相敬了一敬,都是仰脖一饮,随后托袖示杯,再是放下。


    轰轰轰……


    远处海港外有接连不断的的沉闷炮声传来。


    柳光看了看,道:“这是都护府的舰队在放炮鸣礼,以贺新年。


    张御点头。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之后,这隆隆炮声方才停下,不过此声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头,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听得爆竹声音在全城各个角落响起,随后整个瑞光城中开始放起了盛大烟火,一团团绚烂烟花伴随着窜啸爆鸣之声,在城市上空绽放开来。


    柳光感叹一声,道:“今日一过,就是大玄历三百七十四年了,也不知道都护府何时能归回天夏。”


    张御道:“当已为时不远了。”


    柳光眼中微亮,身躯稍稍向前挪近了一些,看向他道:“张兄何以如此说?可是玄府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张御道:“都护府之所以与天夏绝途,那是因为浊潮之故,而今这浊潮就正在持续消退之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地界之上的阻碍便将减弱到最小。”


    柳光忍不住一阵激动,道:“这么说来,等浊潮完全退去之后,都护府便可点燃烽火……”只是说到这里,正有一阵冷风吹来,他一个激灵,酒醒了几分,语声也是不由一顿,嘿了一声,摇头自嘲道:“酒喝高了。”他拿起酒杯,仰脖一口饮下,“那就不妨一醉吧。”


    张御看他一杯接着一杯,也没有去劝说。能看明白的人都知道,自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一战之后,点燃烽火的阻力,就从来就不在浊潮上。


    柳光酒量不错,连饮十数杯后,才撑不过酒力,伏倒在了案台上,不过嘴里似还在嘀咕着什么。


    张御没有再饮,只是默默看着远方,妙丹君来到他身边,冲他轻轻叫了一声,他伸手上去一抚。


    这时台地之上忽有宏大的钟鼓之声响起,回荡在整个瑞光城的上方,再是传至海面之上,顺着波涛往远处送递而去,不停在那里回荡着。


    旧岁已除,又是一年新始。


    他将杯中之酒往地下一倒,算是敬过去之己,过去之人。


    他抬起头,注视着那些升腾而起,在半空之中绽放熄灭,却又不断后继上来,始终照亮夜空的烟火。


    浊潮一直存于某些人阴暗的心思之内,可是那烽火却根植在千千万万的人心之中,只要这些火种未曾灭去,那么终究有一天是可以点燃的。


    他心意一动,夏剑腾掠而来,霎时落至手中,伸手握住剑柄,锵的一声拔刃而出,剑刃抬高,映着那漫天星火,口中吟道:“渡天归去薪火照,心越汪洋比云高,玄机一动惊雷起,剑斩万里断天潮!”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决事

    初十一过,短暂的热闹喧闹之后,整个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玄府议堂内,张御坐于一侧席座之上,这次他是来参与玄府年初的决事的。


    他眼望过去,凡是坐于此间的人,都是修炼到灵明之章的玄修,连他在内,一共是十三个人,大部分是他认识或是曾经见过的,只有寥寥两三人是陌生面孔。


    其中有两人,按照玄府的说法,是常年驻守在南北两个玄府分府内的,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变。


    不过无论是之前南方坚爪部落的到来,还是北方平原上遭受瘟疫之神侵袭,这两位的身影都没有出现过。


    而关于这两个分府的具体位置也是语焉不详,也从来没有过轮替,所以张御认为,这两人身上应该是肩负着更高一层的事机。


    除却不常见的这两位,以前玄府的上层战力,算上项淳,实际也就是十人而已。


    而玄府的对手神尉军又如何呢?

    最早的神尉军是以千人规模来算的,故而可以称军。


    虽然在洪河隘口那一战中神尉军也损失了不少神袍,可至今仍旧有六百余数。


    四大军候之下,拥有至少六十名队率,每一个队率都有替补军候的资格,军候少缺一人,就会进行一次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使人替继上来。


    不过这个仪式有一定的失败几率。


    因为每一个神尉军士族都拥有一定的独特“神力”,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三至四个队率,就能与一个观读到第二章玄修相周旋了。


    在以前浊潮未退,不能飞遁之前,玄府曾有过一个大致的估量,差不多要两个灵明玄修,才能保证与一个军候相对抗,三人以上才有绝对胜算。


    所以此先在试图解决朝明城的时候,玄府上层一共派出了包括张御在内的四个人,假想敌就是迟授和阿尔莫泰两个,若不是玄府当时并没有把那两个未曾复苏的异神放在心上,派遣出去的人当会更多。


    只是神尉军的普通士卒也是不能忽略的,此辈也拥有一定的实力,尤其到了伍长,就至少拥有了苏匡那样的战斗力,也就是拥有了灵性光芒。


    所以玄府的中下层力量,对比下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神尉军中有一部分人只听从都府的调遣,可谓受到了一定的牵制。倒是玄府中属于都府的那一部分势力并不参与玄府事机,也从来没在玄府内待过。


    很明显,都府一直在试图平衡着两家的势力。


    项淳此时见人已到齐,便先客气说了两句,随后看向窦昌,道:“窦师弟,年前最后一桩事机就是由你负责,先说说你那里的事吧。”


    窦昌沉声道:“这一次总体来说算顺利,清理了大部分的土著,我们最后还发现了一个陷入亡眠中的异神,本来准备一口气解决了,只或许是上几次探查惊动了他们,那些祭祀早就准备,在最后一刻将那异神的神力转挪走了。”


    所谓亡眠异神,就是之前被镇压杀死过,但是在信徒一遍遍的祭祀中又将其唤醒,可还没有能够完全恢复神力,得以选择寄躯的异神。


    项淳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他现在对异神异常警惕,他关切问道:“能判断出那异神神力会往哪里转移么?”


    窦昌摇头道:“那个地下空间很大,通道也很多,没个千把年是挖不出来的,当时我人手中很少,所以没办法展开搜索。”


    项淳考虑了一下,认为这个事情要处理起来比较复杂,可以先往后放一放,等回头具体再议。


    于是他越过此议,又开始问起了其他事。待逐一问下来后,他看了看张御,道:“去年年底最后一次决事,张师弟曾提出,我们玄府对于后进弟子的训教不够,所以人才难出,我后来想想,也确有几分道理。”


    坐在张御对面的一名胡姓玄修这时开口道:“师兄,恕我直言,玄府这一百年来,不都是如此过来的?何况我们玄修是观读大道之章的,与那些旧修不同,又哪里需要什么老师?学不了的,那只是自身资质不够罢了,再训教一番就能教好?我却是不信。”


    项淳望着座上其他人,道:“唔,诸位师弟如何看?”


    范澜道:“胡师兄这话,有些不太公正了,莫非你修行之时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疑惑么?”


    他看了看所有人,“今天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资质远超同辈之人,可是诸位同门,当真觉得行道途上只需独来独往,不需要任何人带领指引或是辅助帮衬么?”


    胡姓玄修这时道:“那不同,玄府中不是还有你范师弟么?”


    范澜摇头道:“我这个引路人并不合格。”


    胡姓玄修道:“可是就是在范师弟手中,才有了张师弟这般人物,我看还是很合格的。”


    范澜道:“张师弟乃是六印俱见,像这样的天资,以往又有几个?又是什么成就,诸位同门莫非不知么?有我没有,真的很重要么?”


    他这句话一说,在座大多数人神情都是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谁人。


    许英脸色忽然难看了几分。


    窦昌这时言道:“这事情,好坏我们都说不好,我看既然是张师弟提出来的,那就不如让张师弟先做起来,若是能做好,那当然玄府之幸,做不成也没什么,玄府又不损失什么。”


    胡姓玄修皱眉道:“现在玄府人手这么少……”


    窦昌笑道:“胡师弟,这件事不就是为了解决人手少的问题么?你要有什么主意,也一起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胡姓玄修看了看他,道:“窦师兄说得是。”


    项淳见没人再说什么了,就道:“那就这样吧。”他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本就是玄府师教,授业解惑当是擅长,不如就由你来担任这次的训教师长,你看如何?”


    张御考虑了一下,因为按照安巡会和学府的看法,在士议之前,他最好不要轻易在外露面,那么在此训教后进倒正是合适,总算也是为玄府做事,不会引人诟病。


    想必项淳也是出于这等考虑,才愿意放任他在此事之上施为。


    不过,他也有一个条件。


    他抬头看去,道:“项师兄,我要求获得寻觅心光的所有六印章法。”


    他这句话一出,有不少人看过来,有些人皱眉,有些人则无所谓。


    项淳深思片刻,同意道:“可以,但是张师弟,你每次传授章法前后,都要向玄府递交呈书,并且不得向外泄露半分。”


    张御回道:“此事我当会按照玄府以往的规矩办。”


    项淳看了下所有人,道:“诸位师弟,可还有什么事么?”


    许英这时忽然道:“师兄,我有一问。”


    项淳看过来,道:“许师弟请言。”


    许英望了望其他人,再看向项淳,咬牙道:“英颛这个叛徒,若是再出现在瑞光城中,或是做出什么残恶之事,我们当是如何?”


    项淳沉默片刻,道:“许师弟,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议吧。”他对着在座之人言道:“今天决事就到此。”言毕,他站了起来,直接就走出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是陆续起身,离席而去。


    张御坐了一会儿,这才迈步离开议堂。


    从玄府出来,他直接回到了居处,见妙丹君不在屋内,当是出去玩了,便就直接来到了静室之内坐定,将手中夏剑横隔在膝上。


    他心下一唤,光芒微荡,大道浑章已是现于眼前。


    他目光凝注其上,就见“飞剑”章印之上,此刻又多了一个“剑和”之印。


    此前他一直在试图让夏剑与自身的心意沟通变得更为顺畅,飞腾转挪之间更为迅快自如,只是迟迟未能成功,似是总有什么挡在那里。


    而在除夕那一夜之后,他持剑对天,吟歌抒愿,心意勃发之下,那一刻,好似江河之水奔流至尽头处,那原本只差一点阻碍顿被一气撞开,便在浑章之上映照上了这一枚章印。


    不过他当时并没有立刻观读,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在章印浮现出来后,可以自己再稍稍磨练一会儿,这样再观读时,耗用的神元当会更少。


    这一连十天下来,他感觉时机已是差不多了,于是看向此枚章印,随着神元投入,“剑和”之印瞬息间明亮起来,而后一道光芒照出,将他笼罩进去。


    待光亮散去,他心意一动,夏剑如一道匹练一般在室内绕转一圈,而后重新回到他前面。


    尽管这回未有手持剑柄,可他却能感觉到,人与剑之间的呼应却是无比顺畅。


    静室之中,他的眸光明亮了几分。


    以前他驱用此剑飞驰之时,并不能做到真正的心到剑到,心意指出时,剑身纵去总是有一种微微的滞后之感,而现在,却是再无这等隔阂了。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扶持

    三天之后,张御带着严鱼明来到了玄府偏殿之内,他站在此地打量了一下,就往主位之上走去。


    玄府现在的确缺乏人手,由于他承担引路人这一角色,所以现在范澜已是被派遣出去做其他事了。


    到了主位之前,他转过身,面朝殿门,把袖袍一展,在这里坐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这里一切就由他来负责了。


    他坐了片刻之后,对立在一旁的严鱼明道:“鱼明,你去把年龄在十八岁之下,所有能观看到大道之章的玄府弟子的名册都拿给我看。”


    既然做了训教,那么就要承担起职责。


    但是他也不可能去兼顾所有人,一来是范围太大,二来他也有自己所需完成的事,并不能全身心的投入此去,所以这里只能有所取舍。


    年龄偏大的人都是自己一套成熟的思维,尤其是修道人,很难再被改变,反不如年轻一点更容易听进去,即便只是种下一个种子也是好的。


    所以他把年龄选定在十八岁之下。


    其实能在这个年纪看到大道之章的,本身也算资质不差了,只是他认为,玄府以前对这些弟子的重视并不够。


    从旧的眼光看,这些弟子因为出身和学习的环境,自身的学识和眼界不够高,所以可能未来成就有限。


    可是人又不是一出身便已定型了,是可以不断学习成长的,若是多给这些弟子一些机会,却未必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严鱼明一拱手,道:“老师,弟子这便去。”


    其人下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大殿外听得轻盈脚步迈来。


    张御看去,就见一个手持竹剑,戴着眼镜,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走入了大殿之中,他自座上站起,合手一揖,道:“辛师姐。”


    辛瑶在殿下站定,敛衽还有一礼,道:“张师弟有礼了。”


    张御现在接手了范澜的事职,也需设法了解了一下之前与此职相关的玄修,这里最重要的就是辛瑶,这一位一直是负责在学宫中寻觅遗落人才的。


    就如先前,他申学贴尽管在送到治学堂的时候被挡了一下,可是辛瑶却是直接将他的帖子递到了项淳的桌案之上。


    若无此事,可能他那时还要花费更多手脚才能进入玄府。


    行礼过后,他请了辛瑶坐下,道:“辛师姐,请你过来,是我而今接替范师兄之职,需有一些事宜交代。”


    辛瑶把自己的眼镜扶正了一下,看着他道:“张师弟请说。”


    张御道:“玄府此前很少去学宫之中主动挑选人才,可御认为,有不少拥有修玄天赋的弟子当是被埋没了,这里就要劳烦辛师姐多多留意了。”


    这一年,又要轮到新的入学泰阳学宫的学子申学了,不过那要等到二月份,那时士议已然开始,他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来处理,只能先把事情交代安排下去。


    玄府以前对这些学子的态度一直是你爱来不来。但他觉得,若是玄府强盛之时,可以确保都护府局面安稳无忧的时候,这般做倒是可以,可现在已被神尉军压在下面,那又何必端着架子呢?让人更多合适的人拥有力量,维护都护府子民的安危才是正经。


    辛瑶听他说完,认真点首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严鱼明这时捧了一卷名册过来,放在了案几之上,道:“名册都在这里了,老师请过目。”


    张御伸手出去,把名册一展,在上面扫了一眼后,问道:“辛师姐,你在玄府之中较我长久许多,可是知晓有哪些弟子更为值得关注么?”


    辛瑶思索片刻,道:“有个叫嘉月的弟子实则不错,今年方才十六岁,她十五岁时便就感得大道玄章了。只是之前玄府授下寻觅心光之法后,她却迟迟未能修炼出来,而她又不是泰阳学宫出身,玄府也就对她并不如何关注了。”


    张御心下一思,玄府对于心光凝练自有一套判断的方法,往往认为第一年过去不成,那么就今后可能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缓缓磨练。


    可他觉得,有时候并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定性。


    人与人是不同的,所身处的环境也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


    以往范澜处理此事的时候,显然只在意最为拔尖那的一群人,对于资质稍差一点的,若是给了一次机会而没有抓住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再去多做关注了。


    不过张御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改变一下思路。


    他把嘉月的名册拿出来看了看,这个弟子或许因为年龄小,此刻还在玄府内,并没有被派遣出去。


    他思考片刻,就拿起笔来,在其名姓上圈了一下,再下来,他又接连挑选了四个人出来,在其等名姓上各自画了一圈,最后交给站在身边的严鱼明,道:“鱼明,你让这些弟子明日来我这处一回。”


    严鱼明一躬身,道:“老师,学生这就去。”


    辛瑶留意到,这些弟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资质较同辈为高,但俱都在尝试心光的时候失败了,她一推眼镜,道:“张师弟认为,这些弟子还堪造就么?”


    张御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辛师姐当日是如何寻到心光的?”


    辛瑶一想,道:“未经思量,循法即成。”


    张御点头道:“那说明辛师姐不仅资质上乘,心思更是坚凝纯粹,可有些人却是不同的,自身心气不够,就需辅以外力,譬如那嘉月,资质是不差,可是我观她笔迹,落笔顿顿,总是疑而不定,显是对自身信心不足,所以她差的并不是什么秘法,而是一股坚定的心气。”


    天资高的人和天资略低的人,两者差别就在于在遇到难关时,天资高的人往往靠着自己就能跨过去了,而天资稍差一些人,许就需要人提点一二。


    辛瑶若有所思,她有些明白张御的意思了。


    这种心性之上的弱点,是可以通过一定的言语和鼓励来弥补的,特别若是经由张御这等人物来说时,那更易让人信服。


    这些弟子本来就不差,各方面的条件也都具备,若是克服了心性上的缺点,那么的确是有较大可能寻觅到心光,进而为玄府增添更多助力的。


    这个方法其实除了张御,别人也一样可以胜任。


    可是实际上,很少有相同境界的玄修会来做此事,这倒也不是他们自恃清高,而是他们会尽量不去破坏玄府的固有惯例。


    很多玄修都有一些毛病,那就是太过讲究规矩,行事比较刻板,这也是长久观读各种章印后所带来的习惯了,因为擅自变动就意味着风险,对于一些本来就有着既定规序的东西,能不动就不动,能不改就不改。


    可殊不知,如今情势与六十多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些旧有作法早已是不合时宜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辛瑶看着张御道:“看来玄府把这件事交给张师弟,是交托给了一位合适的人。”


    张御摇头道:“是否合适,倒非是眼下所能言,我所为之事,也未必一定正确,可之前规矩既然已不合适,那就不妨变上一变了。”


    两人正说话时,忽听得外面陆续有高声交谈传来。


    “白师兄,你修炼出了心光,这次又立下了大功,想来观读到第二章书也是指日可待了。


    “白师兄,若得功成,到时还望能提携一下师弟。”


    “师兄,师弟近来修行上有一些不解,不知可能请教……”


    “好了,好了,白师兄要去拜见范师兄,请学章法,诸位师弟就不要围着了,免得耽误了白师兄……”


    外面的声音渐渐散去,随着一阵满是信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见一个身材颀长,身着玄府道袍的俊雅年轻人走入殿中,他进来时本是昂首挺步,可待一抬头,见是张御坐在上面,身躯不禁一僵。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仪式

    事务堂内,项淳坐在案后,正看着这几日府内各处传递上来的报书。


    其中一份报书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说及,张御接替范澜之后,负责训教不过十多日,就有两名弟子在他指点之下先后寻到了心光之印。


    他不由一阵惊喜,不管弟子先前是什么出身,只要寻到了心光之印,那就是玄府的绝对中坚了,因为他们每一人都是有一定机会观读到灵明之章的。


    他不由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同时他也好奇,张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待看了下去,他不由感叹点首。


    张御所用的方法,其实说穿了并不是什么计谋妙策,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些以往的古旧作法,把更多目光投注到那些中下层的弟子身上,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关注那些天资杰出的弟子。


    可是有些时候,这有些改变恰恰是很难做出的。


    他看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失神了片刻,似乎胸中也有一股想做些什么念头冒出来。


    可旋即他摇了摇头,小处可变,大处却是很难改变的。


    他提醒自己,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一定要尽可能的稳住局面。


    他现在不指望靠玄府自身的力量就压倒神尉军,但是只要都护府愿意站在玄府这一边,那么终归是可以压过神尉军一头的。


    他放下这份报书,又拿起另一份,可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眉头一皱,本来提振起来的心情却又变得不怎么好了。


    神尉军一名唤作赫疆的队率通过了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并由其替继原来因为阿尔莫泰失踪而空缺下来的左军候之位。


    他暗叹一声,神尉军比起他们修行之人来说,获得力量实在太过容易了。


    所幸制作神袍的技艺一直掌握在天夏本土的手中,东廷都护府中并不具备,否则事情将是更加不堪设想。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通向更高的路断绝了,如此他这样的,早早观读到了第二章书,然而在接下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却只能蹉跎顿留在灵明之章中。


    其实只要玄府中有一个与玄首修为相当的人,那就再也无需担忧神尉军了。


    他再看了一眼那报书,就把其扔在了案上。


    许英这时兴冲冲自外走了进来,他脸上满是喜色,一进门就道:“师兄,我有话与你谈。”


    项淳对他示意道:“坐下说吧。”


    许英没有坐下,仍是站在那里,又问:“师兄,你可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出关么?”


    项淳有些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英拳头握紧,情绪高涨道:“师兄,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他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季师侄已然观读到了灵明之章了!”


    “嗯?”


    项淳一惊,随即神情一喜,不觉坐直了身躯,关切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许英一副你还不信我的样子,他张开手,看着项淳道:“师兄,以季师侄的天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神情略带激动道:“师兄,现在季师侄就只需通向第三章书的章法了,我本以为老师年初总有一天会出关,可是等到现在也没等到,要知晚上一天,那就耽误季师侄一天修行,我着实是着急啊。”


    项淳安慰他道:“师弟,你也千万别急,老师不出关自有不出关的道理,这件事……”他忽然抬头看着许英,道:“不过师弟,我问你一句,你需认真回我。”


    许英看他神情有些严肃,不由一怔,随后道:“师兄你问。”


    项淳沉声道:“季师侄观读到灵明之章后,是否还是如之前一般神元盈满?”


    许英用力点头,道:“自是如此,我早已是亲自问了。”


    项淳发出一声感慨,道:“若是这样……要是我玄府真能多出一名能观读到第三章的玄修,那……”


    “正是啊,师兄!”许英带着几分激动,急急言道:“这不就是我们之前所期望的么?”


    项淳深思了许久,才抬头道:“这样吧,月末老师有可能会出一次关,我若是得见,当亲自向老师问那通往三章的章法。”


    许英道:“师兄,最好能季师侄能再见老师一面。”


    项淳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这事就全要看老师的意愿了。”他指了指许英,“季师侄那里,你先暂时安抚好,千万不要让他的心思乱了,他现在对我们十分重要。”


    许英连连点头,无比郑重道:“师兄你放心好了,而且除了老师和我们两个,谁也不知道季师侄的存在,虽然秀林之……”


    项淳一皱眉,打断他道:“不必说这个了,这是之前季师侄弱小之时的策略,既然他现在已然观读了灵明之章,那他也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只要让他小心提防除你我之外的外人就好,”他看着许英,沉声道:“你记住,自今日起,就再也不存在什么‘秀林之策’了。”


    许英看着项淳,过了一会儿,勉勉强强道:“我知道了,师兄。”


    瑞光燕氏庄园之中,燕叙伦正在招待一名脸上戴着惨白面具的客人,其人面具中间有一道银线,除了嘴部空缺出来,其余部分塑造的和真人很是相似。


    燕叙伦这时道:“尊客以为这茶水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亲信役从道:“客人,这是从尉主从早年亲手栽种的茶树上摘下来的春茶。”


    戴面具的那人放下茶杯,道:“清香甘冽,虽然比不了东廷的茶叶,可是燕尉主这心意我却是领到了。”他虽然所用的天夏语用词发音都很准确,可听过的人,都能从那声音感觉出其定然不是天夏人。


    燕叙伦再和他客套了几句,见他始终不提来意,他也无心纠缠下去,问道:“尊客这次上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戴面具的人说道:“还是为上次那件事。”


    燕叙伦沉吟一下,道:“我之前已经设法为你们复神会提供不下十件神袍了,莫非你们还不够你们从上面探究出什么东西来么?”


    戴面具的人道:“这事可没那么容易,虽然我们对神明较为了解,可是神袍却能完美的将神的力量剥离下来,再赋予一个凡人,里面所隐藏的玄妙实在太多了,几件神袍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


    燕叙伦摇头道:“现在不是以前了,我很难再做到这样的事,尊客应该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没有了阿尔莫泰帮我控制军卒,我的话也没有多少分量了。”


    戴面具的人道:“我们来时已经了解过这件事了,但是我们认为,燕尉主还是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神尉军里担任队率么?”


    燕叙伦皱眉道:“怎么说?”


    戴面具的人道:“我们知道神尉军中最注重的就是实力,可以为你的儿子举行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


    燕叙伦微微一惊,道:“你们怎么会?”这个仪式可是一直掌握尉主邓明青手里,连他都不清楚,对方怎么可能知道?


    戴面具的人道:“虽然天夏的技艺非常高超,我们至今没办法弄明白神袍的制造方法,但但是神袍的力量本来也是属于神明的,有些地方是相通的,我们自然有办法利用。”


    燕叙伦考虑片刻,问道:“这仪式可会有什么其他影响么?”


    戴面具的人道:“这样的仪式需用到真正神明的灵性,我们的付出远远大于你所能得到的,而且我们还需要与你合作,所以你不必担心安全,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先为你的儿子举行仪式,可以保证他至少获得不下于你们神尉军中军候的力量。”


    燕叙伦沉声道:“这件事我需要仔细考虑一下。”


    “可以,其实燕尉主远用不了这么困扰,我们的利益的是一致的,不是么?”


    戴面具的人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够了,他站了起来,正要走时,他似想到了什么,站住道:“哦,对了。燕尉主,你上次提供的那个消息虽然很准确,那条山间小路也的确存在,可是本来一场暗袭,却被你们神尉军的人破坏了,所以血阳那里现在对我们很不满,我们知道这也并非你的错,希望你重新获得权柄后,不让要我们失望。”


    说话之后,他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不远处的一名役从,再行了一个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哪里怪异的天夏礼,就从院子内走出去了。


    燕叙伦坐在软垫上,看着对方走出去,什么利益一致的说法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他们能坐在这里好好说话,只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罢了。


    他接过役从递来的书信,打开看了看。


    这上面说的是,按照他提供的消息,除夕之夜,趁着守备松弛,血阳古国的一名复生异神带着数十名祭祀和上百名血羽战士,沿着那一条狭小山道急进,试图突入都护府疆域之内,可结果却被神尉军下军候齐巅一个人挡住,并将来犯所有人,包括那名异神在内全部击毙当场,导致这一次谋划好的进袭彻底失败了。


    ……


    ……


  第一百四十章 法器

    居处后院的竹林之下,张御着一身道袍,正在此间缓缓运转剑势,体悟剑与意之间的意念交汇,身上光芒随着呼吸飘荡着。


    许久之后,他撤了剑势,收剑归鞘。


    虽然有了“剑和”之印,可是人与剑之间的沟通并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这把剑器是他老师亲手筑炼的,只是里面很多神异受限于他自身的修为,尚未能发挥出来,现在他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尽可能发挥出剑器所应具备的威能。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的攻击手段全寄托在剑上,也是太过于极端了。


    若是剑器受到什么损伤,或是因为什么变故而脱离了自己的掌制,那么自己的实力必将大打折扣。放在战斗之中,那就是致命的破绽了。


    所以除此之外,自己还应该具备其他的对敌方式。


    他走到了一边,从竹架之上拿起那一副朱红色的手套戴上。


    这副手套实际也同样也是一个法器,是老师当日连带那夏剑一起赠给他的。


    但是对比夏剑,这东西似乎根本当不起法器之称。


    因为此物并不具备攻破灵性表层的力量,最多只能在对敌的时候给他的双手提供一层保护,而他的老师也从未说过这手套有什么神异。


    而现在在有心光的情形下,这东西似乎有些鸡肋了。


    可是近来随着他真息之术的提升,在不间断的呼吸之中,他渐渐发现,这副手套却也是可以随着自身的气息而发生某种的改变的。


    于是他想到,按照旧修的说法,没经人手的法器,就如一个最为原始的粗坯,是需要修士自身去祭炼打磨,从而渐渐将其内在的潜力发挥出来的,譬如之前他与夏剑的沟通似就是如此。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以前或许并没有能找到运使这东西的正确方法。


    这里原因应该不是他的疏忽,而是一些法器首先需要器主拥有一定的修为,同时这东西是为旧修打造的,故还需要用旧修的呼吸方法才能引动。


    或许他的老师也并不认为他的呼吸法能达到这个层次,所以也就没有提及。


    现在既然察觉到了,他也是尝试着,看能否从中得到额外的帮助。


    他虽不知道正确的祭炼方法是什么,可在他认为,既然呼吸法可以帮助自己牵引沟通,那么照此施为总是没有错的。


    实际却也是如他所想,在这几日逐步努力之下,现在他每次意念凝注这幅手套上时,即便没有运使心光,也能感觉到上面会同时有所呼应,举拳轻挥之间,会有风雷之声相和。


    他在院中的蒲团之上坐下,闭目凝思,呼吸吐纳,不多时,这双朱色手套之上就有薄薄微光显现出来,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差不多有半个多夏时候,他才从定坐之中出来。


    他收敛了心神,站了起来,解下手套重新放归到了竹架之上,随后迈步来到位于竹枝之后的石案旁,却一眼见妙丹君此刻正趴在石案的软垫上打着瞌睡,尾巴在那里一摆一摆的甩动着。


    他走了过来,伸手在其背上轻抚了几下,荡漾起一团彩雾灵光,随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过今天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近来没有什么太过值得注意的消息,而且在学宫和安巡会的共同发力之下,报纸上已经很少再出现对他诋毁和排贬了。


    不止如此,在姚氏彻底没了声息之后,本来临宁学宫为首的三家学宫仍在那鼓吹宣扬自己推出士议人选,可现在也是慢慢偃旗息鼓了。


    这里最主要的缘故,是因为年初之后,有数位百岁以上的长者接连在报纸之上发声支持他。


    这几位都是在六十年前就成为天夏之士了,如今不少都护府衙署内的官吏很多都是他们的学生的后辈子孙,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


    最主要的是,比起报纸上的说辞,都护府的底层民众显然更相信这些曾经在洪河一战中保护过都护府,并且德高望重的长者。


    张御看过这几位的具体事迹,四十多年前,他们曾连续数年在士议上提出,要都护府恢复以往以玄府为首,都护府次之的礼制格局。


    但是在接连的失败之后,他们意识到这样的格局已经无法改变,于是干脆就不再参与今后的士议,就此隐居在了腾海之外,从此再也未曾过踏足都护府的土地。


    他想了一想,四十多年前,也是洪河隘口之战结束的十几年间,恰好是上任杨大都督权势最盛的时候,威望也是同时达到了顶峰。


    那几次士议没能够改变什么,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东廷都护府在经历大战之后,新的格局已经已经稳固下来,而且当时人心思定,不希望再展开一次内部的倾轧了。


    就算是玄府本身,戚毖这个时候当还在带着十几个学生努力恢复玄府的元气,恐怕也没心思去追求这些。


    而这几位长者如今到来,应该也不只是单纯为了声援他,想必也是看到了浊潮即消,都护府即将又一次迎来一场变局。


    只是这场变局之后,到底是迎来新生,还是走向衰亡,现在还没人能够说得准。


    他把报纸看过后,放在了一边,自己则思索起来。


    尽管距离士议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不过他已是从学宫和玄府提前那里了解到,今年士议把具体的开始日期定在了二月初五。


    只是因为士议期间聚集了都护府绝大多数有名望的人,还有大批达官贵人到场,再加上去年一年之中瑞光城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所以这次保护力度将会前所未有的加强,玄府大部分的灵明玄修参与不说,甚至神尉军的军候恐怕也会现身,到时怕又将是一场明争暗斗。


    李青禾这时走入后院,他的手里捧着一盒东西,道:“先生,又有人送来礼物了。”


    张御问道:“是哪一位送来的?”


    都护府中有人排贬他,那自然也会有人看好他,提前想与他交好。


    最近有不少过来送礼的人,不过除非以往就是认识的,或是通过熟人引荐的,一般他都会直接退回去。


    李青禾回道:“是赵相乘赵主事送来的,先生说过,若是这位送来东西,不必回拒。”


    张御点头道:“把东西放这里吧。”


    李青禾道一声是,走了过来,把东西轻轻放在了案上,随后上面的盖布掀开,露出了一个精美玉匣。


    张御把盖子打开,又抽开一块绸布,见里面放着一尊古朴的石雕像,上面萦绕一股极为淡薄又非常隐晦的暖流,他不由动作微顿。


    这时妙丹君却是翻身起来,凑过来好奇的打量着里面的东西。


    张御伸手揉捏了一下它的小脑袋,而后从玉匣里取出了一封书信,抽出信纸打开看了起来。


    这书信之上先是一番问候之语,随后才是言及,数日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腾海原本空无一人的海域上,一夜之间忽然冒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大岛。


    安巡会的人派人上去,发现岛上有一座半毁的石制遗迹,里面有摆放着很多雕像,大大小小皆是一个造型,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文字和壁画存在。


    因为这座岛屿恰好存在于某个贸易航线上,安巡会中很多人担心,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岛屿背后会否有什么超常力量在推动。


    赵相乘知道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现在又是一名玄修,故是特意送了其中的一个石像过来,想请他上看一看是否会有什么问题。


    张御拿起石像,这上面的源能微弱无比,甚至比当日接触的异怪骨片还要少,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然被他吸纳干净了。


    在把这雕像仔细看下来后,他不难判断出,这是伊地人的雕塑风格。


    他不由想到,之前被窦昌等人摧毁的那个地下部落,还有那个被转移走神力的亡眠异神,和这个忽然冒出来岛屿之间会否有什么关系?

    可不管如何,既然这座神像之上有源能,那说不定那个岛上还有更多,自己当是需抽一个时间看下,只是在士议之前怕是无有余暇了。


    转念过后,他吩咐李青禾拿来纸笔,刷刷落笔,写下了一封回书。


    上面言及,自己当会在士议过后前往此岛,同时也让赵相乘不必担心,他会请动一位玄修同道前往此处察看,以确保贸易航路的安全。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说法

    张御在让李青禾把书信寄出去后,自己就往玄府去了一趟。


    他之前已是有过考虑了,若是去往那个海岛之上探查,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只有窦昌最为适合了。


    他与窦昌在朝阳城一同对敌,与其人较为谈得来,而且这位常年对抗异神,对异神的套路也是相当熟悉和了解,去这种地方最为合适不过。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窦昌拥有飞遁之术。


    其人根本不必乘船出海,可以就直接去往那座大岛,来回一趟比其他玄修方便的多,耽误不了多少时候,他也能及时了解到情况。


    现在已是二月初三,如今为了确保士议期间无碍,除了看守南北两处分府的那两位外,其余所有观读到灵明之章的玄修几乎都在玄府之内。


    所以他到此之后,很快便在一处林苑之内找到了正在此读书的窦昌,并言自己想拜托其人代为去往海外一次,弄清楚那里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窦昌很是爽快的就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而且其人也是一点都不耽搁,在两人说话结束之后,就立刻动身启程。


    张御则是转去了偏殿,这几天他除了修行,就是为士议之事做准备,一直往来居处和奎文堂之间,有什么关照和指点都是让严鱼明负责交代,现在既然到了这里,那索性就再多待上一些时候。


    在主位上坐下之后,他吩咐这里的助役把以往的训教述册全部拿来,并在此仔细翻看起来。


    这些述册都是一百年来在此负责指引弟子的前人留下的笔录,包括范澜的也在其中,这里秉承了玄府一贯的作风,什么事情都是事无巨细的记述下来,以供后人参详。


    他一直认为这个作法很好,这也是为什么玄府失传了许多章印和章书,却还能重新撑起架子的原因,因为他们还可以从前人的记载里中找回一些东西。


    相比之下,旧修就是不太讲究著述的,而是看重口传心授,你只看功册是没有用的,里面很多意思只有得到正传你才能真正明白。


    所以他认为自己师兄桃定符如果去寻找功法传承,若找到的只是前人的遗述,那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恐怕也只能作为修行之上参照,而并不能直接拿来修行。


    差不多过去有一刻之后,外面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并恭恭敬敬对他一礼,道:“师兄,近来师弟有些修行上的疑难,想请教一下师兄。”


    张御放下述册,道:“你把疑问说来我听。”


    他在这里由于承担的了范澜的职责,所以除了负责传下章印秘法,也同样会给弟子答疑解惑。


    不过他与范澜的风格不同,并不去讲什么神元高于一切的道理,也不会去说除却神元其余都可不作理会,而是尽可能的将道理讲明白,有时候还会与这些弟子探讨一下章印运使后的各种感悟。


    而他在教授过程之中,也是渐渐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不曾留意到的东西。尤其每一个人不同,理解和感受都是不同,有些也能反过来给他予启发。


    这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他发现,心光之印这东西其实并不是从弟子得了章法秘传后才去找寻的,而是从一接触大道之章后便就开始了。


    修士在这个过程中,疑惑越少,信心越足,那便越容易成功。所以把道理理解的最透彻的那一群人,是最容易寻到心光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寻到心光的人往往第一次就成功了,因为前期的积累已是足够,秘法对他们来说只是推开大门前的最后一把钥匙。


    当然,这也可以算入天资之列,不用外人多加指点,就靠自己对道理领悟的深刻,这不算天资,什么又算天资呢?


    可是大多数人却不是这样的。


    这里就需要有经验的人来指点了。


    其实这里也并不困难,只要在弟子观读到大道之章后就说通每一步的道理,那么其等寻到心光之印的可能性或当会提升许多。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近来往来偏殿的弟子比多了许多。


    其实他认为,若是道理能够自始自终的贯通的话,就算章法失传,那么这几十年时间下来,玄府凭着前人留下的记述,还有玄首所掌握的通往第三章的章法,那么自己也应该摸到一些通往三章的门径了,而不是始终顿步在此。


    入殿的那名弟子提出疑问后,很快就得了解答,感觉自身收获极大,于是恭敬站起一礼,就转身下去了。


    而接下来,又有不少弟子陆陆续续进来请教。


    张御也是很有耐心,一一予以解答。


    不过他并不是把所有东西都是一气说到底,而往往只是在最为关键的地方提一下,若是这些弟子不明白,便又让其等去翻书,自去寻找答案。


    这时阶下有一声欢喜声音传来,道:“张先生!”


    张御抬眼看去,见来者是郑瑜小郎君,不过几个月不见,其人个子倒是比原来蹿高了许多,不复瘦瘦小小的模样了,就是脸庞依旧看着有些稚嫩,总让人感觉很是弱小。


    他点头道:“原来是郑小郎。”


    郑瑜上来认认真真一礼,随即他高兴道:“我听说训教已是换人了,没想到是张先生,真是太好了。”


    张御问了他几句近况,而后道:“你今日过来,是在修行之上有什么疑难么?”


    郑瑜用力点头,道:“是啊,前月我便能观六印了,本来想寻范师兄传授寻找心光之印的秘法,但是范师兄问过我一些话后,说我根基不固,要我再回去沉淀一番,再多积蓄一些神元,我便又回去坚持修行了两月,也不知如今根基是否足够了?”


    说到最后,他也是有点忐忑。


    毕竟他认为自己之前的根底差他人实在差太多了。


    看着别人一个个都开始琢磨心光,自己却还只是能够在那里夯实基础,每每看到,就让他有些沮丧。


    张御示意了一下,让他先是坐了下来,也并不去直接提及心光章法,而是道:“我与郑小郎君也算熟识,便与你说些我的领悟,听与不听在你。”


    郑瑜连连点头,在下首处坐下,端正身体,露出认真之色。


    这里并不只是郑瑜一个人,还有其他几名弟子坐在殿内角落里翻书,听到张御在那里说法,也是悄悄竖起耳朵听。


    虽然他们情况与郑瑜不同,可许多道理却是相通的,所以不知不觉之中,他逐渐挪至近前,并盘膝坐了下来。


    张御由于掌握了语韵之印,在说话之间自带一股韵律,此刻在大殿内起,回声振振,清音洋洋,金振玉声,分外娱耳,光是听到他说话,便让人感到神舒心悦,不自觉就听入进去。


    而随着大殿之外进来的弟子越来越多,也被这股气氛和他所说的内容所感染,一个个同样是端坐了下来,露出仔细聆听之色。


    此时此刻,不但居住在偏殿竹苑之中几十个弟子来此听讲,还有路过的一些玄修也不自觉的停下脚步,面上若有所思,久久不动。


    张御初时只打算简单说几句,可后来人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便索性将这些日子以来许多弟子的困疑都是一齐摆在里面说了一遍。


    所以待他把这一席话说完,在座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


    当然,他们不可能凭借这一番话就弄懂以往所有的疑问,修道并没有这般容易,但是此刻的这份感悟无疑能够在下来修行之中帮到他们。并且这些人今天一起听讲,有些东西是可以底下互相交流的,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是自己在那里里苦苦埋头思索。


    郑瑜小郎君这时站了起来,对着端坐在那里的张御恭恭敬敬一礼。


    殿中所有弟子见此,也都是从座上站了起来,一齐朝着前方深深一揖、


    张御坐在席座之上,受了这一礼,随后他拿起一册书卷,不再说话。


    该说的道理,已经说完了。


    剩下的路,就要这些弟子自己去走,自己去悟了。


    所有弟子对他再是一礼,都是默默从大殿之中退了出去。


    张御又看了一会儿书卷后,抬起头来,见大殿之内已是变得空空荡荡,有光芒从廊柱之外照落进来,堂堂亮亮,分外耀眼。


    他站起身来,将书卷摆回书架之上,就摆开袖袍,大步向外走去。


    后日,就是士议之时了。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问剑

    秦午抱剑坐在司吏衙署的一座假山之下,由于再有一天就是士议了,前来拜访蒋定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他也是变得格外警惕。


    自上次应付天平之神的刺杀后,虽然杀死异神寄躯的人不是他,可是在那一战中他敢于直面异神,并且也展现出了令人佩服的实力,所以他的名气也是变得大了起来,

    之后有不少事务官吏过来出高价邀他过去做护卫,不过他都表示了拒绝,之前他答应在蒋定易身边一年,就决定不会半途离去,这是他身为一个天夏剑士的操守。


    很多事务官吏被拒绝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更为欣赏,毕竟谁都不希望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个随时可被利益诱惑的人身上。


    这时他抽剑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


    那一次在天平之神面前拔剑之后,他就感觉自己精气神似乎得到了某种升华,他甚至能连续一天保持在巅峰状态之中而不疲累,而以前能支持半个夏时已经了不起了。


    可他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的师传之中,自身此前所处的境界无疑就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了,不可能再有突破了。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能做到更多事,可又不知道突破口该往那里。


    闭目凝思着,现在能给他答案的,或许只有玄府的那些玄修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闪过一个面旁掩盖在遮帽下的身影。


    “师父,师父。”


    一个年轻弟子跑了过来,抹了把汗,神情兴奋道:“师父,蒋从事说是要出去拜访客人,叫我们稍加准备。”


    秦午目光凌厉起来,道:“去哪里?”


    蒋定易出行从不为难护卫,要去什么地方,都会尽量提前说明,并知会他一声,临时决定的行程过去几乎没有。


    年轻弟子忙道:“不是去到城中,就往泰阳学宫去。”


    “泰阳学宫?”


    秦午神情微松,内城台地说不上绝对安全,但一定是都护府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而学宫之中就更不用说了,玄府近在迟尺,如果这里有问题,那么都护府所有的地方都不安全。


    他道:“拜访谁?从事有说么?”


    年轻弟子低声道:“听说去拜访张参治,从事说不要大张旗鼓,几个人就好。


    “哦?”


    秦午考虑了一下,道:“你去叫上小展,还有小灵,还有跟从事说一声,说我马上就来。”


    “是!”


    年轻弟子一抱拳,兴冲冲去了。


    过一会儿,一个干练年轻人和清丽少女走了过来,对他抱拳道:“师父。”


    秦午看了他们两人眼,精气神都很饱满,比较满意,道:“跟来我。”


    待他们来到衙署的偏堂处,蒋定易已然站在了那里,且换了一身便服,后者见他们一行人过来,便拱手道:“秦师傅,有劳了。”


    秦午回礼道:“从事言重,就我们几人?”


    蒋定易道:“对,学宫之中不宜去太多人,就劳烦几位了,不过那处不比其他地界,有些事几位需得注意一二。”


    他在认真交代了几句话,也不带什么役从,直接出了衙署。


    五人一路轻车简从,来至学宫之前,蒋定易与守门人说过几句话后,就带着秦午他们迈步入内。


    进入学宫后,秦午目不斜视,只是跟随在蒋定易身旁。而他几个年轻弟子则是悄悄左张右望,看着这里的一座座殿阁屋宇。


    他们身为剑士,虽然本身也是识字的,可最多也就是能看看报纸,写写书信,有时候还会提笔忘字。


    而能住在学宫之中的却是都护府中拥有最多知识的一群人,他们本能的有一种敬畏之心。


    蒋定易沿着学宫的两旁栽种着花树大道行走,虽然道路不短,可是这里风景秀丽,鸟语花香,漫步此中,反而使人心情愉悦。


    不知不觉间,五人来到了一处居处之前。


    蒋定易关照了一声,自己走上前,轻轻叩了下门,道:“张君可在?蒋定易来访。”


    少顷,院门一开,张御自院内走了出来,抬袖合手一揖,道:“从事有礼。”


    蒋定易笑着合手一揖,道:“张君有礼。”


    张御侧身一步,道:“从事请。”


    蒋定易请进来后,便随张御一直到了顶层之上,他站在此处,看了一眼四周,见视野开阔,不但学宫的诸多景物都能见到,还能一眼望到瑞光城中,赞叹道:“好地方。”


    张御来到了他身侧,道:“从事今来,可是为了明天士议之事么?”


    蒋定易笑着道:“该说的话想必学宫都会和张君交代,轮不到蒋某人来说,我今次来,是有人拜托我给张君带几句话。”


    张御道:“不知是哪一位?”


    蒋定易道:“是柳公府。”


    张御这时伸手示意了一下,道:“蒋从事,请。”


    蒋定易对他一拱手,便就在雨棚之下落座下来,李青禾则是走上来给两人都是沏了一杯茶,随后退到了一旁。


    张御道:“不知这位柳府公想对御说什么。”


    蒋定易看向他道:“柳公府说,他会尽量给张君减弱来自都府那边的反对声音,但也请张君这次不要在这次士议上言论都府之事。”


    张御不置可否,他好歹在司吏衙署待过一段时日,对柳奉劝也做过一番了解,这位署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所以那所谓压制反对的声音,实际上是早就有人做足功课了,其人不过是顺手拿来做一个人情。


    至于不要在士议之上言论都府,那是请他在成为“士”之后,不要提出改变都府现如今的格局的建言。


    对于这个,他自是不会多言。如今的格局,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不过他虽然挂着参治之职,可那只是方便行事,他本质上却是一名玄修,在不违背天夏律例的前提下,他要如何,并不需要对都堂有什么交代。


    他道:“请从事代我转告柳公府,如今士议未定,御却不敢做此承诺。”


    蒋定易点头道:“我知道了,一定会把话带到。”


    接下来,两个人就不再提关于士议及都堂的任何事,而是只论文章和各处见闻。


    而在居处下层,秦午等人被请入屋中后,便被招呼在客堂之中。


    秦午方才坐下,就皱了下眉,往四周看了看。


    小展注意到了,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秦午道:“没什么。”


    身为剑士,他的直觉十分敏锐,在进入这间屋子后,总感觉好像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少女灵儿凑了过来,悄声道:“师父,你看……”


    秦午顺着她目光所示的方向一看,就见一只金色的小豹猫趴在高架上,小尾巴在那里轻轻甩动着。


    他目光微凝,这只小豹猫,自己刚才明明没有看见,可是现在……


    那名年轻弟子看见了妙丹君,觉得挺有意思,饶有兴趣道:“这里还有一只小猫?”他站起来,伸出手去,想上去摸几下。


    秦午沉声道:“站住,别上去。”


    年轻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一只小猫,摸两下总没事吧?


    秦午道:“你们仔细看。”


    年轻弟子转过头去,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这头小豹猫的身上飘荡着一层灵光彩雾,他咽了一口唾沫,道:“灵性?”


    秦午凝声道:“这是一头灵性豹猫,你们还不够资格把它当寻常的猫看,要是它和你们嬉闹,你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够它玩的。”


    剑士小展道:“这是张参治护院的猫吧?”


    秦午摇头道:“对于张参治那样的玄修来说,应该只是一头寻常爱宠。”


    少女小灵这时满是期待的问道:“师父,我们剑士可以像玄修那样厉害么?”


    秦午沉默下去,没有回答。


    五人在这里等了许久,期间李青禾送来过果蔬零嘴,不过没有一个人去动。


    大约一个夏时后,听得楼上有说话声,随后便见张御和蒋从事走了下来。


    秦午一行人都是站了起来。


    蒋定易对五人一拱手,道:“有劳秦师傅几位等候了。”


    秦午还礼道:“从事客气。”


    他这时看了看张御,抱拳道:“张参治,秦某有几句话想请教尊驾,不知可否?”


    张御看他一眼,点头道:“秦师傅随我来。”


    秦午对蒋定易抱了下拳,就跟着张御来到后院,他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架上那柄竹剑,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那竹剑似有了自己灵性。


    张御留意到他的目光,便道:“秦师傅可是想问剑上之事么?”


    秦午点头承认道:“瞒不过张参治。”他顿了下,“自那日与天平之神遭遇之后,我觉着自身神气比原来更胜一筹,似能做到许多以往不能做到之事,但我所学剑技,实则早已到了尽头,不解其中缘故,思来想去,只有如张参治这等修玄之人才能予我答案。”


    张御看着他道:“秦师傅,你并非是剑技之上的突破,而是你感悟到了灵性。”


    “灵性?”


    秦午神色一动,隐隐然触摸到了什么。


    张御道:“秦师傅一生练剑,精气心神早已圆融合一,但是正如你所言,你的剑技已经到了尽头,这是因为凡人之身,再也无法驾驭更上一层剑法,而你上次遭遇到了天平之神,在那异神的灵性压迫下,内心为了与之对抗,却是自我唤动了灵性出来。”


    他看得出来,秦午的灵性很弱小,因为后者并没有能打破肉身束缚。


    可哪怕只是一点点灵性的觉醒,也意味着拥有了超凡力量。自此之后,秦午就有了和灵性生物相对抗的手段,因其可以用自己的剑去斩破那一层灵性光芒。


    他这时意念一动,一本书从书房内直接凌空飞来,飘悬在秦午面前,道:“这本书秦师傅可以去拿去看,只是你能觉醒灵性,那是因为不屈的意志和纯粹的内心,这却并不是人人可以办到的。”


    秦午伸手将书接过,随后退开两步,双手抱拳,对着张御郑重一礼,随后他抬起头来,肃然道:“张参治,秦某以为,我一人之能,无足道哉,可若我能走出一条道路,并为我天夏在都护府的千百剑士所用,那方才是大能为!张参治,多谢了!”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五

    二月初五,士议。


    晨光微露的时候,二十二名身着天夏衣冠的文士踩着内城台地的山道石阶,来到贤哲祠中祭拜天夏先贤。


    这里人有的人白发苍苍,有的人尚是青春正茂,但是每一个人都是脊梁挺直,脚步有力,身上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让人看着肃然起敬。


    他们皆是天夏之士,最大的一位,如今已经一百一十九岁,而最年轻的一位,还只有三十一岁。


    在祭拜好历代先哲之后,这些天夏之士便依次沿着贤哲祠后方的台阶而下,往都堂方向而来。


    此时治署大殿之前,署公柳奉全早已带着六大衙署的长吏,还有一众府内的事务官吏站在门前的广场之上相迎。


    现在太阳未曾升起,朝霞仅是微微泛起,他们这群人站在这里,衣袍上沾着微湿的晨露,周围除了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声,并没有什么太多声音,显得很是空旷清冷。


    然而从空中望去,可以见到内城台地的四角边沿之上。到处都是竖起的旌旗和一排排兵戈,底下是成列衙署护卫和司寇巡卒,偶尔还有身着胜疆衣的神尉军走来步去。


    等一段时间过后,天夏诸士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柳奉全打起精神,待得来人逐渐走近,他上前相迎,身后的事务官吏也是挪动脚步,一起跟了上来。


    双方在广场上见礼寒暄一阵,随后一众天夏之士便被迎入进去,一直行步来到了位于治署正中位置的大议堂之内。


    到了这里,天夏之士皆是分席列座两边,露出中间宽敞的过道,而高台上方的主位空缺,那是给大都督的位置,不因为大都督杨珏尚是年幼,按照规制,在十八岁之前是不会出现在士议上的。


    在仅次主位下首,略低一层的台阶上,左右皆置有一排席座。


    左侧席座,主要是属于署公和各衙署长吏的位置,他们代表着是都护府的治事权力。


    而在右侧席座,则是留给都尉、卫尉这两位尉主的。这两人掌握了都护府的大部分军事力量,也代表着都护府最为直接的意志。


    不过这里并没有留给玄府和神尉军的席座,因为在而今的礼制架构中,这两家只是负责对抗超常力量,并没有参与治事和直接调运军兵的权利。


    每一次年初的士议,将由诸多天夏之士对都护府提出合理建言,都堂再商议探讨,若是采纳下来,大都督那里亦无异议的话,那么将会在这一年中推行。


    柳奉全带着衙署长吏方才来到自己的位置之上,就听得外面有连续有节奏的鼓声响起,他沉声道:“当是都尉和卫尉到了。”


    议堂的大门自外推开,先是两名甲兵走进来,分驻两旁,而后都尉安右廷着一身笔挺的戎装,大步走了进来,而他身后,则是跟着卫尉杨璎,再后是十余贴身侍卫和随从文吏。


    众人俱是起身,与两人见礼。


    礼毕之后,安右廷与杨璎两人便来至右侧席座之上坐下。


    不过因为士议主要讨论的是治策,所以只要不是涉及军事方面的事,两人身为都护府内的军事管领,是不会在士议上指手画脚的。


    这时有两名身着黑衣,面无表情的文吏走了出来,站到了议堂的两角之上,并在一个早就摆好的漆案之后坐了下来。


    这两人是大都督录堂的委吏,他们会将自己今天听到见到一切记述下来,并带回去给大都督过目。且会书录进文档之中,作为日后之参证。


    这也是提醒今天在座所有人,今天说的每一句都需思之再三。


    杨璎这时小声向身边一名年老文吏问道:“吴撰文,这次先生应该能被推举为‘士”吧?”


    吴撰文想了想,很小心的回道:“回卫尉,张参治能为学宫和安巡会所推举,都堂上也无反对之声,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璎比谁的信心都足,道:“嗯!先生一定能成为士的!”


    吴撰文低头一揖,道:“卫尉说的是。”


    此时治署大殿之外,西角的望阙之上,站着一名配有腰刀,穿着胜疆衣,披着大氅的三十余岁的男子,他唇上留着齐整胡须,两眉如剑,眼神严厉。


    台地上的大风吹来,他身上的衣袍不断鼓动着。


    这是神尉军新任的左军候赫疆。


    为了这一次,神尉军共是来了两名军候,除了他之外,另一名右军候庞巩,这一位则是负责护卫都堂另一角。


    赫疆身旁还着两名队率,其中一个看着治署方向,用恶意的语气的说道:“军候,你说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冲进去,是不是就能将所有都府上层一网打尽了?”


    赫疆撇他一眼,道:“高敖,你太过肆无忌惮了,这些话是能在这里说的么?”


    高敖嬉笑了一下,道:“不是有军候在么,我怕什么?”


    赫疆哼了一声,道:“玄府的人就在那对面,不要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玄府?”高敖露出浓浓的不屑之色,“要我说,早就该和他们一较高下了,都护府当就由我们神尉军来管,那什么烽火台,也该趁早推到!”


    赫疆往玄府所在看了一眼,想起成为军候后被告知的事,目光中现出几分忌惮,道:“你不懂的。”


    大议堂内,那最年轻的一名夏士站了起来,对着两边上首之人分别一揖礼,道:“况公,余公,两位长者以为这首议之题该是为何?”


    余公抚了抚胡须道:“我们今次共是来了二十二人,余者不是病重,便是不愿来此,为免意对难分,我看就先选拔新血吧?”


    况公同意道:“可以,这也是正事。”


    余公道:“好,那先把此次士举的人选呈上,供诸公一览。”


    年轻夏士从袖里拿出一份折书,在众人面前打开之后,朗声言道:“今次各方推举之人的共有四名。临治、宁光、宣成三座学宫合力推举‘徐文岳、谈世治、齐殷良’这三人。”


    念到这里后,他稍作停顿,道:“泰阳学宫推之人为……张御。”言罢,他收起折书,抬头看向上方。


    席座上有一名六旬左右的中年夏士问道:“泰阳学宫只是推举一位么?”


    那年轻夏士道:“是的,原先还有一位,名唤姚进初,不过泰阳学宫似乎觉得这两人并列不妥,所以又将其挪去了。”


    中年夏士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了。


    况公这时问道:“民询的都人到了么?”


    年轻夏士回道:“都到了,现在都在外堂的厅廊席座上安顿好了。”


    “那么,就先把……”况公的记性似乎有些不好,语声到这里微顿,旁边的人小声提醒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把那临治学宫的推举的徐文岳先喊上来吧。”


    此时的泰阳学宫奎文堂内,迟学监及众学令正坐在这里,等候随时从都府中传出的消息。


    迟学监在座上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没有什么疏漏了吧?”


    洪学令马上侧身过来,回道:“学监,大部分的麻烦都解决了,关键是这最后三询了,无论是府询、学询、还是民询,我们都只能影响到其中一部分人,这里只能依靠张师教自己应付了。”


    而此刻临治学宫之内,学监董卢也是在大堂之下走来步去,时不时还会在那副“揽山岳”的大画之前停下,出神的看着。


    他身宽体胖,站在那里,就如一堵墙,把别人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许久之后,他出声问道:“林学令,你说这次我们能把人推上么?我怎么觉得有些心虚呢?”


    站在他后面林学令忙是出声道:“学监莫急,此事关键,还在于三询之上,那泰阳学宫的张御乃是自荐入学,非是真正有学识之人,我们有尚学令在,三询之下,必可让他现出原形!”


    董学监起手摆了摆,道:“事到如今,这些好话就不必在我面前说了,那张御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迟朝哪里会推他上位?不是玩笑么。”


    林学令道:“学监说的是,可张御毕竟年轻,纵然有才学,可却无治事之能,而我们推举的人便不同了,每一个都是学宫中的英锐,也去过地方参与过治事,这是张御所不能比的。”


    董学监没有被他说服,治事和治略是两回事,士议主要提出的是治略,况且治略也仅是议上一种,除此外还有规正、检谏、废改等事,光是治事上有经验并不占多少便宜。


    不过这番话总算让他心里稍加安心些,自己这边人的比起泰阳学宫推举之人并不是没有任何优势。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夏时之后,一名师教疾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学监,方才有役从来告,说是徐师教和谈君两位在一个夏时前就被唤入议堂了。”


    董学监那臃肿的身躯忽的一下就转了过来,急着问道:“如何?”


    那师教一拱手,低头道:“暂还无有任何消息传出,不过我收到此消息时,听闻齐君也是步入议堂了,余下就只有泰阳学宫推举的那一位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士选就当有结果了。”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民询

    治署外廊的一间候厅之内,张御身着传统的士子天夏衣冠,坐在那里静静等候着。


    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里。


    外面大堂之中有一阵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候厅大门被推开,一名至多二十余岁的年轻吏员走了进来,目光对着他看来,双手抬起一揖,道:“张参治,诸公请你入堂叙话,请随我来吧。”


    张御站了起来,抬手还有一礼,道:“有劳。”


    “不敢。”


    年轻吏员客气一句,侧过一步,让开门口的位置,正容道:“请。”


    张御自候厅内走了出来,年轻吏员在前面引路。


    治署是内城台地内规模最大的建筑,内部空间极其广阔,两人沿着空广的廊道往前走了小半刻,这才在一座巨大门庭之前停下。


    年轻吏员这时道:“张参治,这边往里进去,就是议堂的外廊厅了,你在这里接受民询之后,一直向前走,便可由此进入大议堂中,我不便入内,就在此止步了。”


    张御一点头,便推门往里走入进去,走了一段路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廊厅过道,两侧是一排排呈阶梯状石台席座,此刻上面零零散散坐着三十余人,男女都有,看去衣着比较简朴素淡,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但都浆洗的很干净,也熨的很平整。


    这里面不少人年纪不大,但许多人却是面满风霜,暴露在外面的双手骨节粗大,满是老茧,而身躯骨骼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变形,而肌肉却相对比较壮实,看得出这里多数人是以体力活为生的。


    这三十余人其实大多都是来自都护府最底层的民众,不过却不能因他们的身份而小看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决定了今天士选的结果。


    凡是来参与士选的人,都将经历三询,府询、学询及民询。


    三询之中若有一个不曾通过,那么士选就与他无缘。


    而三询之中的“民询”,就是要与这些来自民间底层的民众对话。


    这些人会试着问他一些话,或者问他一些自己所关心的问题,他的回答则将会决定这些人对他的感官和判断。


    在以往,有不少参与士选的士子能轻松过去“学询”和“都询”,但是偏偏就没能过了“民询”这一关。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来自底层的民众对他们产生了抗拒和恶感。


    其实这些判断往往是非常主观的,所以如果不是民间长期拥有极大声望的人,也就很难通过士选了。


    并且这些底层民众根本不怕得罪人,因为他们从被选为询员的那一刻起,就直接接受了大都督的保护。


    若有任何试图左右他们或者威胁他们的人出现,他们都可以由一个特定的渠道直接报呈都府,到时自有大都督出面为他们主持公道。


    可要说在座所有人完全不受某些意愿的影响,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都护府只管维持最起码的公正便就可以了,最终能否过关,就看士选之人自己了,这也算是必须经历的某种考验了。


    而此时张御的到来,也是引发了这些人的小声议论。


    “你们看,你们看!这位就是张参治!就是在码头杀死异神的那一位!”


    “就是他么?最近一直听报纸上提起他,好像他做了很多好事啊。”


    “听说他救了很多人,还在南方让一个十万人的土著大部落乖乖放下武器,哭着喊着来学习我们天夏的语言,这可是大大长了我们都护府的威风啊!”


    “都府里有些人很坏的,常说假话骗人,可不见得都是真的……”


    “他长得真好看。”


    “是啊,一看就是好人。”


    一个坐在中间,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壮汉皱了皱眉,他站了起来,大声道:“诸位听我说一句。”


    他似乎在人群中有些威望,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


    中年壮汉在自己位置上对着张御拱了拱手,道:“张参治,我可以问你几句话么?”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尊驾请问。”


    中年壮汉看了看左右,道:“我们听说过你以往的功绩,要是那些都是真的,我们也是很佩服的,但是老实说,那离我们实在是太远了,就刚才……”


    他用手对议堂方向一指,“就刚才过去的那三个年轻人,他们都曾在地方上任过事,帮我们做了不少好事,我还见过其中一人亲自为我们砍柴生火,挑水打井,不管他是不是做做样子吧,他至少是做了,可我想问一句,你又为我们做过什么事呢?”


    有人嘀咕了一句,“张参治做得都是大事。”


    中年壮汉立刻反驳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搁在我们身上的事,就是小事么?我们难道不都是都护府的子民么?”


    他又转过头,看着张御,“张参治,你以为呢?”


    张御点了下头,同意道:“都护府的根基,便在于疆域之内的三百万子民,自古之民事,从来就不是什么小事。”


    “对吧,连张参治也承认这不是什么小事。”


    中年壮汉看了看周围,好像打了一个胜仗,气势更加高昂,他又看向张御,盯着他道:“那么张参治,你又做了些什么,可以说说么?”


    张御微一思索,道:“我倒未曾如之前那几位在地方上做过事务官吏,不过我在报纸上曾经写过不少文章,相信也帮到了不少都护府的民众。”


    中年壮汉皱眉道:“写文章?”他摇了摇头,道:“张参治,文章这东西我们都是看不懂的,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张御语声平静道:“我写的文章用词用语较为简单,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而且写的东西也多是与民生有关,我观诸位,也该也都是有看过的。”


    中年壮汉有些不解,道:“张参治,你凭何认定我们都看过你的文章?”


    张御伸出手,冲着候在一侧的役从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明白,将一份纸笔递过来。他持笔在手,在白纸之上刷刷写下了几个字,而后放下笔来,抬头看向座上之人,道:“御写文章,惯用笔名是‘陶生’,之前曾有不少刊登于报端,最近一篇,写的则是有关于夏礼的。”


    “什么?”


    中年壮汉大吃一惊,等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你……你是陶生?”


    席座上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许多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激动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从事的是织布、挖矿、码头搬运等工作,日复一日的劳作,使得身体受损的情况非常严重。可是自从陶生那一篇关于夏礼出现后,许多人的病痛不但得以缓解,并且还渐渐恢复了健康。


    在夏礼及呼吸法公布之后,不夸张的说,惠及了都护府万千子民,而其中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他们了,所以心底对传播这套礼法的陶生十分感激。


    可他们并不知道陶生是谁。


    在他们想象之中,认为可能是某一位拥有渊博的学识的长者,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站在面前的这一位年轻士子。


    这时役从把张纸拿了上来给众人过目。


    上面写有四个字,上方是“夏礼”二字,比较大一些,下方则是“陶生”两字,显得略小一些,无论是笔锋笔意,还是其中的转折顿落之处,与报纸首位两端的字体可谓一模一样。


    到此,无人再有不信。


    中年壮汉脸上忽然流露出了羞愧之色,他看着张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最后只是身体板正,双手一合,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古夏之礼。


    坐在席位上民众也都是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用报纸上或是友人亲朋处学到的夏礼,诚心诚意对着他一礼。


    张御则是站在原地,把袖一抬,双手合掌,认真还有一礼。


    随后他放下双手,在众人目注之下走过了廊厅,并往着尽头处的大议堂走去。


    守在门廊底端的护卫见他过来,目光之中却是多了一分敬重之色,本来来者不到门前他们是不会开门的,可是他们两个却是提前一步,将自己守着的大门推开,还对后方的同僚认真点了下头。


    而后一重廊道之中的守卫见他们如此,对视了一眼,也是转过身来,用力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向内推开。


    大议堂中,早有人自边廊向上呈报,言及最后一位被推举的选士已过外堂廊厅,此刻正往大殿而来,同时还将方才记录下来的言语送呈上来,给况、余两位长者过目。


    席座上之人都是点头,这是最后一位士举人选了,等这一位到来,应当就能有一个结果了。


    就在这时,大议堂的厅门之上传来一声沉闷响动,而后缓缓向内打开。


    杨璎眼前一亮,欢欣鼓舞道:“先生来了!”


    议堂边靠近门旁的边缘处,三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他们是三座学宫推举出来的选士。三人此刻都是不自觉挺了挺身躯,往门口方向看去,准备认真打量一下自己的这位对手。


    而随着大门开启,席座之上无论是天夏诸士,还是都府官吏,亦或是都尉安右廷,都是转目看了过去。


    只见大门之后,数重长长的走廊一直向着远端延伸出去,隐约可以见得,一名身着天夏衣冠,似在莹莹玉光笼罩之下的年轻人,正迈着沉稳步伐,自远处缓步走来。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文

    张御沿着长长走廊行走着,他的每一步都很稳,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过。


    他一路走到大议堂中,在两旁席座之上诸多目光注视下,一直来到了大堂正中站定,随后抬目迎上,双手一合,左覆右上,行有一礼。


    这一礼,从神姿到仪态,都是无可挑剔。


    最是庄肃雍容的天夏之礼。


    众人这时也是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只觉其人神虚气清,轩昂霞举,尤其站在那里时,身姿高昂挺拔,外有朦胧玉光环绕,湛光盈盈,有若仙人。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未曾见过他,只是以往听说过他的名声,可此刻他看到时,心中却是涌起阵阵惊叹。他们听都说天夏有真仙,可却从未见过,只能从过往的画像上得睹一二风采,可此刻见到张御后,都是莫名觉得,若有真仙,那便该是这个样子了吧?

    都尉安右廷看着张御,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杨璎口中的先生,在打量了片刻之后,他向身旁一个精干中年人问道:“这位张参治是一位玄修,之前还曾斩杀过几个异神,安烛,你也是披上神袍的人,和宁昆仑也曾有过交手,你觉得他的实力如何?”


    安烛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抱拳回道:“都尉,他的心光运转自如,丝毫不受外染,我看不透他。”


    安右廷平静道:“也就是说,他的实力可能比你还高?”


    安烛老实回答道:“都尉,没有交过手,实在不好说,生死之战,也不是实力强的人便一定能胜的。”


    安右廷没有在说什么话。


    此刻坐在上首的况公也是转头打量了张御好几眼,不过比起寻常人最为关注的外表,他更为注意的是一个人的神气意态。


    这里可谓汇聚了都护府大多数上层,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掌握了偌大权柄,寻常人在面对这些人注视时,难免会感受到深重压力。


    之前进来的那三位被推举上来选士,哪怕表现最好的那一人,在这种场合之下,也多多少少会表现的有些不自然。


    可他发现,张御却是对此视若寻常,可谓从容无比。不过当他想到其人还是一名玄修,又曾数次与异神当面搏杀,从意志到精神想必都经受过非人的磨砺,对此倒也是释然了。


    只是他觉得,张御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质,似是在某些人身上也见到过。


    他回忆了一下,那好像是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之战时遇到那几人。


    不过那些人神态冷漠,似是世上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这里张御又与他们不同了……


    “况公?况公?”


    况公听得有人唤自己,蓦然回过神来,发现是旁边一位留着长须的夏士在喊自己,他自嘲一笑,道:“年纪大啰,容易走神了。”


    喊他的那位夏士道:“况公说笑了,我观况公,身躯还健朗的很呐。”


    况公呵呵一笑,看了看场中,问道:“下来该是学询了吧?”


    “是。”


    那位长须夏士道:“张师教乃是泰阳学宫出身,所以此次学询,为示公平起见,因自临治、宁光、宣成这三家学宫中挑选学令来行此事,况公可还有什么建言么?”


    况公摇头道:“不要管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意思,就照事先安排好的来便可。”


    长须夏士点了点头,招呼来一个文吏,交代了几句话,后者一揖,就来至边角一个席座上,对着坐在那里一个三旬年纪的英俊男子一礼,并在其面前说了几句话。


    这英俊男子点了点头,就自座上站起,几步来到过道之上,他面朝张御,双手一合,揖礼道:“张师教,有礼了,敝人临治学宫,学令尚悦。”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泰阳学宫,学正张御。”


    尚学令放下手来,笑道:“听闻张师教的专学乃是古代博物之学,恰好尚某也是精研这门学问的,故是此次学询,便由尚某来主理,稍候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张师教莫要见怪。”


    张御平静言道:“尚学令言重。”


    尚学令看他一眼,问道:“张师教,听闻你是自荐入学,却不知你师从的是哪位名家?”


    张御回道:“我老师非是名家,名声亦是不显。”


    “原是这般。”


    尚学令点了点头,一笑揭过,没有朝着问题继续问下去,而是往旁处走了几步,看了看席上,道:“我等精研古代博物学之人,最需钻研的,那便是古代语言和文字,因为唯有弄懂了这些,方才能看明白那些古籍,弄清楚其中蕴藏的内容。”


    他再转过身,看着张御,“听闻张师教亦有言语方面的长才,之前还曾持节去往南域,顺利说服一个土蛮部落归附都护府,故今次之学询,我便问一些有关言语文字之事了。”


    张御点头道:“尚学令请言。”


    尚学令显是早有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轴图卷,起双手递给张御,面上笑着道:“还请张师教一观。”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把图卷打开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由许多符号和扭曲文字组成的‘秘文’,他立刻分辨出来,这是某种暗语,背后涉及多种古代语言。


    只是他有些奇怪,因为学询既是考校学问,也是交流的一部分,按理说尚学令就不应该拿出这些未经任何变化的原书,而是应该拿出自己对此文字的理解和解读方式来抛出疑问,让他来作答疑,从而引出他的看法,若有不同见解,那么双方再各抒己见,进行探讨和论辩。


    可现在就是变成纯粹的解疑了,可谓生硬而又肤浅。


    他自进入治署后,就没有再主动动用过心湖,因为这里也有掌握心光的玄修存在,没得会招惹麻烦,反而不利此次士议,可方才距离接触之下,他能感觉到,在尚学令在把这图卷递给自己的时候,心绪有一瞬间的激动和期待。


    他敏锐意识到,这些文字很可能对其人有用,或许连其自己也并不一定完全清楚,所以想借学询这个机会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如果他能回答出来,那么就是帮助了其人,如果回答不出,那么自然就是被其人难住了。


    借公而谋私,还不落痕迹,这位的算盘可谓打的非常好。


    他绝不能顺其意愿而为,于是心下一转念,将手中图卷稍稍举高一些,道:“但不知此中有何人做评判?莫非只是尚学令一人么?”


    既是问询之人,又是评判之人,若是只有尚学令一个人,那显然是不妥当的。


    席上诸士之中,这时有一个老者出声言道:“老朽于康治,我对古语文字有些研究,虽然不如裘尚,也算得上是过得去,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评判。”


    张御转过身来,对这位老者合手一揖,道:“于老先生,尚学令之题,御可以作答,但却只愿书落文字之上,且过后也不能交由尚学令,只能交由老先生。”


    于康治奇道:“为何要如此?”


    张御认真回言道:“因为此中涉及异神之秘文,不管是示之与众,还是当场念出,都是不妥。”


    于康治人老成精,立刻懂他的意思,这里是表示不愿展示的人当中也包括尚学令。


    虽然有过度防备之嫌,但涉及异神这种东西,谨慎一些无疑是对的,要怪也是怪尚学令,不应该在学询时拿这种东西来出题。


    他看向道:“尚学令,你可是信的过老朽么?”


    尚学令躬身一揖,道:“于老之言,学生如何敢不信?”


    于康治道:“好,你既然出题,那么你当也有自己之答案,那么把你的答案也书下来,稍候拿张师教的所译之文拿来做一番比较,自然就能分辨清楚了。”


    尚学令马上道:“敢不从命。”


    只是他心中,此刻不由暗呼侥幸,幸好那些文字有一部分是他早就译出的,小部分虽还不能最后完全确定,可也是在他把握之内的。


    若是直接拿出自己也未曾弄明白的,那今天恐怕就要栽个大跟头了。


    张御这时被役从了一旁空余的席座之上,这里笔墨纸砚俱全,他坐了下来,提笔起来,一手搭袖,蘸饱墨水,便落笔纸上,将自己方才观图所得书写下来。


    他落笔极快,又自蕴含有一种节奏,动作恰如行云流水一般,观他写字之人,虽不知他写的是什么,可无不是感到心神舒悦。


    不一会儿,他搁下笔,对着于康一合手。


    立刻有役从将纸拿起,送到于康治面前,其人拿来面前,只一观那字,便眼前一亮,赞叹道:“仙骨道蕴,涵表天理,妙!”


    可随着他继续看下去,却是不断皱眉。


    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又时不时看向张御一眼,而见他面上一派从容淡然,似是一点也为自身担忧。


    尚学令虽然是慢了些,可他倒一点也没有落后急迫感,动作慢悠悠写完,这才让役从拿了过去,并还抬起头,对张御看似友好的笑了一下,表面一点也没有失了自身之风度。


    于康治这时从役从手里接过尚学令书就的答案,他仔细看了下来之后,沉默片刻,忽然拿起张御所书写那一张纸,嚓嚓几下,当场撕了个粉碎!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选士

    席上众人看到于康治的举动,都是面面相觑,这……莫非是那张所译的文稿无法入目?


    杨璎则是一急,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安右廷目光立刻移来,沉声道:“坐下。”


    杨璎身躯微僵,哦了一声,低下头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可是坐下之后,她越想越不服气,咬了咬牙,一抬头,道:“可是……”


    安右廷平静言道:“学询之事,诸士自有决断,我们身为都府武人,除了府询可以过问一二,其余诸事皆不可插手,这也是你父所坚持的,何况,你对自己的先生一点当真信心都没有么?”


    杨璎怔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再次急急看向场中。


    此时席座之上有人问道:“于老,张师教所译之文你怎么撕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徐文岳等三人此时也是不由关心的望过来。


    若是张御没有能通过“学询”,那么这回士议若还是要选一个“士”出来的话,那必然就是从他们三个人之中做选择了。


    可长久以来培养起来的道德素养却在提醒他们,这般想是不对的。


    若是太过功利,那岂能称之为士呢?又如何当得上“士”呢?


    所以他们心中此时冒出来的情绪,既有些许期待,又有不少羞愧。


    尚学令也是有些奇怪,他之前就曾设法了解过张御,知晓后者对这片地陆上古代文字语言的掌握是有相当水准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这些秘文拿了出来,就算张御翻译的不好,那也不至于到当场撕毁的地步。


    于康治沉默一好会儿,才缓缓言道:“我之所以撕毁张师教所译文书,并不是他译得不好,而是译得太好了,他非但将这些秘文之中所蕴藏的本理和寓意翻译了出来,还将书写之人原本狂热心境也一并呈现于纸上,梦呓之语,如萦在耳啊!”


    说到这里,他感叹了一声,“若是这篇译文让寻常人看到,那保不齐会有人为此所蛊惑,成为异神信徒之中的一员。”


    在座之人听了他的解释,这才恍然。


    尚学令则是心中暗叫可惜,若无意外,张御所翻译的秘文正是他所需要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拿到……


    他不由琢磨起来。


    于康治这时又拿起尚学令的那份译书来,道:“尚学令之译书,用词刻板,语句僵硬,直来直去,毫无趣味可言,不过也是大致是将意思译出,偏差也是不大,可是两者比较,就是张师教技高一筹了。”


    尚学令一笑,倒也没有多少颓败失落之感,他与张御本就没有私人恩怨,他又不是士选之人,只不过想借机捡个便宜,输也好,赢也好,都没有什么关系。


    况公这时开口道:“可是于公,你将张师教的译文撕去,便就无有载证留于文录之中了,日后有人问起,又当如何分辨今日之评判呢?”


    在座天夏之士都是点头。


    没有文录,全凭于康治一人来说高下真伪,此举是极不妥当的。就算于康治人品才学再高也没有用,你能说服此间之人,可却无法让所有人信服,更无法让后来之人服气。


    而且这对张御本身也极不公平的。没了文录,也即是意味着他拿不出东西为自己做证明,日后任谁都可以凭此来置疑他。


    于康治对此早有腹稿,他道:“这却无妨,让张师教再补录一份便可,可稍加削减那些赞颂异神的语句,无需如何精准,将原本意思大致译出便可。”


    余公此时开口道:“如此也可,虽然学询是考校学问,可是有些事却不能无有顾忌,异神乃我都护府之敌,现在仍是徘徊在洪河隘口之外,此文既然涉及异神,如何谨慎都是不为过。”


    于康治看向张御道:“那就请张师教再重书一份了。”


    张御点了下头,他再是拿过一张纸来,略略一思,拿起笔,很快又写了一份译书出来,此回把一些关于异神的深层喻义给模糊了,并且刻意减弱了秘文之上有关于情绪心志的那一部分表达。


    待书写完后,役从过来将纸拿走,并低着头,高举双手呈到于康治面前,后者拿了过来细细一看,神情微松,道:“如此可以。”


    他此时不觉暗赞一声,就算张御去掉了里面许多东西,可遣词造句仍是非常妥帖,能让人清楚而舒服的看明白里面的内容,相比而言,尚学令那份译书,枯燥呆板,让人毫无多看一眼的欲望。


    看罢之后,他沉声道:“封存吧。”他顿了下,“两份都是封存。”


    众人听到他的这句话,就知道张御这一次学询当已顺利过去了。


    不过三询之中,学询其实是最容易过的一关。


    因为能成为士选之人,本身就是诸多同辈之中脱颖而出的,而学识才干是他们最为根本的东西,这里若是有所欠缺,那压根无可能被学宫所推举。


    而接下来,便将是府询了。


    众人这时移目看向台阶上方,特别留意的,就是各衙署主吏。


    刚才徐文岳等三人的府询是由三位衙署主事先后出面问询,倒不知这次会是哪几位出面?


    席座之上,此刻有人走动到署公柳奉全身前,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声,他沉吟了一下,随后便点了一下头,似乎同意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四旬左右,下颌留着清须的清雅男子站了起来,众人一眼认出,这是司户衙署的主事肖清展。


    肖清展先是对张御合手一礼,道:“道:“张师教,你曾在司吏衙署担任参治,但我观你在衙署的月余时日内,却并未有过一字谏言?”


    张御坦然言道:“我那时固然在蒋从事身边担任参治,实则当时是收到消息,有人意欲行刺,于是受玄府之托,到蒋从事身边护持他一段时日,而我此前并未做过参治,亦未曾在地方上任职,内外事务皆是不熟,恐胡乱出言,反而有碍公务,故是不曾出得一策。”


    肖清展点了下头,拱手道:“多谢张师教释疑。”说完之后,他便没再多问,便直接坐了回去。


    在场众人之中,有不人的目光变得意味难明,因为他们不难看出,肖清展如此问,表面上好像是在指责张御的不谋事,可实际上却是在帮他忙。


    因为要想成为“士”,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德行。


    而张御在司户衙署中时,能清楚认识到自身的缺陷与不足,只管做好自身分内之事,对于自己不懂的,却绝不去胡乱插手,这不但不用批评,反而是值得褒扬之事。


    不过也有了解内情的人一想张御与肖氏的过往,也是理解肖清展的做法。


    做兄长的,总要帮自己弟弟一把的嘛。


    肖清舒生前最佩服的就是张御,希望张御能成为天夏之士,而肖清展作为兄长,自然要尽可能帮助自己弟弟完成这个生前未能完成的愿望,让其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肖清展坐下之后,柳奉全看了看左右,也是出声言道:“张师教曾在南方消弭一场兵灾,于都护府有大功,近三十年来的士选,还未如张师教这般功劳之人,府询之问,张师教实则早已是过了。”


    他之所以提及此事,除了顺应众意,推张御一把,也是因为此事有他的功劳在内。


    当时正是因为他及时配合都府,给各镇调拨到了大量军械物资,并调和各方转运,使得三万大军能够快速出现在坚爪部落之前,内外合作之下,成功解决了这场危机。


    他也是凭此才得以在治署之内建立起了初步的威望,现在每次想到,他仍为自己当时的决断而满意。


    可就在说完话之后,却觉场内一寂,而后便见都尉安右廷站了起来。


    安右廷站在那里,高大英健的体魄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让人觉有一股压迫之感。从某种意义上,他代表就是大都督,自也是拥有府询的资格。


    杨璎十分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舅舅。


    安右廷看着张御,道:“张参治,如果我代大都督辟请你入都督府为幕吏,你可是愿意么?”


    张御半分犹豫也无,果断回道:“不愿!”


    他是一个修行之人,是不会亲自参与到勾心斗角的政事之中的。


    而他背后的玄府,从天夏礼制上来说,本来就是凌驾在都护府之上的,他一心要做得是让东廷归回天夏,而不是去维护眼下的格局。


    他不怕因为回绝安右廷而失去士选机会,因为安右廷继承的是上任大都督杨宣的作风,一心维护都护府的平衡,严守自己军事将领的底线,从不插手治事。


    这个人从不会按照自己的喜恶去做事,而只会站在都护府整体的利益上去考量。


    安右廷面对他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平静道:“我知道了。”说完之后,他又重新坐了下来,场中隐隐存在的压迫感顿时为之一消。


    杨璎拍了拍胸口,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文吏上来对着张御作势一请,他便一点头,跟随其人来到了一处席座之上。


    徐文岳等三位选士都是坐于近处,见他过来,三人都是站起,抬手对他一礼,他也是还有一礼,这才在此坐定下来。


    大议堂中也是变得安静下来。


    况公这时站起身,对上来想要搀扶自己的文吏摆了摆手,自己往走前了几步,到了过道之上,对着两旁座上的各个天夏之士言道:“诸公,四位士选都已是过了三询,谁可为‘士’,我们该当有一个结论了。”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士谏

    况公这句话落下之后,议堂之中所有人都是不自觉坐直身躯,看向这席座上这二十二位夏士。


    此刻有不少人心中都在转着念头,这次士议,到底是会从这四位士选之中择出一人来担任新的夏士,还是如过去几年之内一样,一个人都不选取?


    虽然只是一个夏士似乎影响不到什么,可事实上,每多一个夏士,都堂格局便会多上一分变化。


    因为每一个夏士,都有向上的谏言之权,所有夏士都当维护他的权利,这同样也是维护他们自己,所以他们即可以看作是一个个人,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


    当这些具备极大影响力的人联合到一起时,可以想象到影响力将会有多大了,在不涉及到都护府根本利益的问题时,很多合理谏言都府都是会认真考虑并实行的。


    当然,这也是东廷独特的格局和环境所造成的。都护府毕竟只有三百万人口,其中三分之一集中在瑞光城,上下层级也较少,能够快速沟通并对问题进行处理,而理顺瑞光城的事务,整个都护府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可若是在天夏本土之上,那就并非是如此了。


    徐文岳等三人此时心下忐忑不已,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希望已然不大,可却仍是抱着万一的期望。


    杨璎坐在那里,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此刻有一些人暗暗观察着张御,似是想从其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然则却发现他淡然自若,表现的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异样神情显现出来,仿佛并不在意此中得失。


    脚步声起,场中有两排役从走了上来,一个个走到了那些天夏之士的面前,他们手里都是托有一个黑底红面的漆盘,里面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


    这是请诸士写下自己所认为的合适人选,并要写明之所以如此选择的理由,而且这些会与之前的文录一样,收入到封档之中,以供后人翻阅。


    在座夏士待将纸笔拿过的一瞬间,神情俱都是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所有人都可说是维护了一辈子声誉的人,所在这个事上绝不会拿自己的清誉和身后之名来开玩笑,每一人在落笔时都是认真而严谨,会斟酌再斟酌。


    半刻过后,所有人都是写罢,然后交给一位文吏,再由其送到这里年纪最大的况公、余公两人手中。


    况、余两位长者戴上眼镜,拿过一份份名书仔细看着,每看过一份,就会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讳,落盖自己的名印,而后又传递下去,并给每一人都是过目。


    而接传到手的每一个夏士,在认真看过之后,也都会在上面签名落印。


    待在场二十二名夏士把这些名书轮次看过之后,他们心中对这次选士都已是有了一个明确答案,所有人都是看向况、余二人,等待着两人宣布结果。


    况公撇了一眼余公,道:“你说还是我说?”


    余公一抚须,撇他一眼,道:“都说了这么多话了,这个时候还和我谦让这个干什么?就由你来说吧。”


    况公一点头,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仪容,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坐席上方一揖,而后转过身来,道:“我与诸公评议下来,此次选士已有定论。”


    众人不由微微屏息,等待着他说出结果。


    况公目光看向选士席座上的四人,目光最后凝定在张御身上,道:“张君,烦请你上前来。”


    听得此言,徐文岳三人都是神情一阵黯淡,失落不已。


    张御自座上站起,把衣冠稍正,便迈步上前,他沿着那一条宽敞的过道来到诸士之中,并在正朝大议堂主座的位置之上站定。


    况公这时缓缓抬手,双手合起,对他一拱手,正声道:“怀德以为士,抱功以为士,拥名以为士!张师教,今我东廷诸士合议,当承你为天夏之士!愿你不负名德,不负万民!”


    说完之后,对他一揖。


    而此刻两边所有的夏士都是站立起来,双手合起,上身微微前俯,齐齐对他一揖。


    张御站在原地,也是抬袖而起,合手一揖。


    此刻大议堂中,大袖拂飘,玉章清鸣,一眼望去皆是天夏衣冠,天夏之礼,浩荡天夏之风漫扬,思夏之心亦是油然而生。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目光复杂。六十年来,都护府中有许多人试图推动都护府自立,然而除了那些真正的颠覆派之外,不少人心中其实一直犹豫不定着。


    杨璎却是看得激动无比,紧紧捏住了小拳头。


    安右廷默默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文岳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知为何,这一刻心中却是如释重负。


    余公这时感慨道:“可惜了,有礼无乐,终究缺了一点什么。”


    他不由想起七十七年前,自己授士之时都护府中响起的那浩荡的鼓乐钟鸣,现在钟鼓虽在,可会奏动这些乐器的人现在已经是凑不齐了。


    况公道:“名礼俱在,便失雅乐,也无大碍。”他看向张御,道:“张君,我天夏之士皆有“士之玉印”以为礼凭,稍候当为张君琢磨刻印。”


    余公叹道:“夏士之印需用青玉,这还是当年先人从天夏本土带来的,别处俱无,用到如今,也只有一掌之余了,也仅够张君之用,待张君之后,便再选士,无此为凭,恐也是有名无实了。”


    成为了天夏之士,那便可喊一声“士君”了,不过这民爵除了都护府中必须有详细文录存载外,还要有青玉雕琢的印章做为自身的礼玉。


    这东西只有天夏本土才有,用一点少一点,要不是六十年来常常数载也选不出一个夏士,那早就用完了。


    现在剩下的这一掌青玉,正好够拿来做张御的礼玉,而再下来,都护府虽然也可以选士,可是没这东西,到了天夏本土,那也不会有人承认的。除非是这个人的名声和功绩特别高,天夏礼部才有可能为其补录,但这个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此时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过来,温和一笑,道:“张君之名印,便交由我来雕琢吧,还请你稍候片刻。”


    雕琢青玉也是不简单之事,因为此玉近乎坚不可摧,要在此玉之上用功,自有一套专门的技艺和工具,这些与青玉本身一样,也自在掌握在这些夏士手中。


    张御合手一揖,道:“敢问长者名讳?”


    老者马上回礼道:“老朽怀毅。”


    张御道:“那便劳烦怀公了。”


    怀公笑了一笑,转头对远处文吏言道:“我需借偏殿一用。”


    那文吏马上一欠身,做一个请的手势,道:“怀公还请这边来。”


    怀公随其进入偏殿之中,不多时,便听到里间有铮铮玉鸣之声传出,似泉水叮咚,又似山涧溪流,清润悦耳,回传内外。


    这声息响了大概有半刻之后,怀公才从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捧着一枚用红色绸布托底的青色玉章,到了张御面前,郑重一递,道:“张君,君之礼玉在此,万请收好。”


    张御双手一抬,将青玉之章接过,他拿来观察一下,这青玉质地与寻常美玉不同,色纯无暇,观去是一抹天青之色,摸来清温凝润,上方钮式是一只青蝉,反过来则是朱文印刻,上面有着他自己的名讳及士君缀名。


    他看有片刻,就如此间诸士一般,此玉佩挂在了身上。


    况公等人见他带好玉印,便道:“张君,请回座吧。”


    张御目光一转,便走到左席之上,于稍稍靠后一处早就留空的席座之上站定。


    诸士这时也是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再是正容一礼之后,便齐齐落座下来。


    张御亦是在席座上坐定,从此刻起,到士议结束,他就有了向都护府提出治略、检鉴、规正、废改、举礼等等诸事的权力。


    署公柳奉全这时拿过一份文吏早已写好的文书,他看了下来,见没有什么错漏,便就在上面落名签印,这也算是对今日之事有一个交代和见证了。


    在盖过章后,他把文书又顺手交还给了文吏,便看向大议堂中所有夏士,出声道:“诸公,既已有了选士,那士议自当继续,却不知诸公有何建言?”


    况公这时想了想,回头看向张御,语声客气道:“张君,不知你可有建言么?”


    张御身为夏士,也自有建言之资格,不过通常方才成为夏士的人出于谨慎,是不会提出什么建议的。


    而且一般来说,士议之上诸夏士会对都府提出什么要求,也会在此之前设法与都府简略沟通一下,这样也是为了更好的解决问题,让双方不至于陷入无休止的对抗和争吵之中。


    所以况公也只是出于对张御尊重,这才有此一问。


    然而张御却是没有客气,他点头道:“御确有一事,需向都护府呈请。”


    况公微微一怔。


    张御站了起来,他向前几步,再次来至大议堂的中间过道之上站定,转身面朝上方,抬袖而起,合手一揖,道:“御呈请,重审四年前修文院失火一案!”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翻案

    柳奉全显也没想到张御方才成为夏士,上来就提出谏言,心中也是有些意外,当听到“修文院案”这几个字后,不禁微微皱眉。


    这件事他是听说过的,也隐约知道当时是好像是因为牵扯到了什么,所以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他看向况公,后者却是直视过来,目光极为坚决。


    在张御开口之后,况公和所有的夏士都是意识到,无论怎样,这一次他们都是必须要支持张御的。


    因为夏士讲究的是整体的利益,这不仅是张御第一次提出士谏,还是本次士议上第一个正式建言,他们是绝对要支持下去的。


    柳奉全看了一圈下来,见所有夏士此刻都是看着自己,立刻明白了他们所传递的意思。


    其实,对于这等文修院失火的“小事”,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他在意的是如何维护都护府的秩序,如何稳住都堂,如何平衡好各方,如何让自己的意愿贯彻下去,


    只是张御现在在士议之中当场提出来,那都府就必须要给一个交代了,或者说是给这事情一个定性,绝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含糊过去。


    他沉吟一下,道:“张士君,请你稍待,我当先问明此事来去。”


    张御合手一揖,便回到自己席座之上,重又坐了下去。


    他心里很清楚,修文院这件事情由于牵扯很大,他要是先在诸士之间商量,那由于各方面的掣肘和顾忌,他就算能提出谏言,那就算不会不了了之,那说不定会拖到明年乃至更晚之后。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在第一次士谏之上提出来。一方面没有那么多顾忌,二来所有夏士多半也会选择支持他。


    况公等人虽然选择支持张御,可这件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他们必须要先弄明白。毕竟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长久都没有来过瑞光了,甚至连修文院被烧这件事都未曾听说。


    几人试着问了一下,自然有旁边的文吏过来解答,言称此事是四年之前修文院遭遇了一把大火,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烧的干干净净。


    余公皱眉道:“老朽记得,士议及以往所有都护府的礼乐之器都是放在修文院的吧?”


    文吏不敢隐瞒,小声道:“回余公,那些礼乐之器……也都是在那把火中被烧了。”


    余公眉头愈深,道:“可我上月来时,在昭堂看到的那些礼乐之器又是怎么回事?”


    文吏低下头,有些尴尬道:“那是后来仿造的。”


    其实这些礼乐之器就是拿来应付一下特别看重这些的传统天夏人的,而且说是仿造,其实也就是外观极像,根本不可能发出原来的音色,只是这些乐器早就没人会演奏了,所以也不怕被看出什么破绽来。


    余公呵了一声,他追问道:“那么火从何起?是人所为,还是天火自生,结果又是如何处置的?”


    文吏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这件事没有结果,因为查不出是何缘故,所以也没有定论……”


    余公脸上生出怒色,道:“没有结果?怎会没有结果,文修院是何等所在?那是文册存录之地,哪里可能轻忽过去?难怪张君提出此事,那定然是要彻查的!”


    柳奉全此时已是把司寇衙署的卜主事喊到了跟前,详细问询这件事。


    卜主事脸颊圆胖,身材臃肿,细皮嫩肉,看去半点衙署主吏的威严也无,他苦着脸道:“公府,四年前我还是从事,此事与我无关呐……”


    柳奉全根本不想听这些,他沉声道:“卜主事,你司寇衙署内部的事,不必与我说,你只需告诉我,这件事能查否?”


    卜主事拿出手帕,额头上的擦了擦汗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还是不查的好……”


    柳奉全一皱眉,道:“为什么?”


    卜主事犹疑片刻,才道:“这件事与神尉军有关,当时梅主事在得知之后,便不敢查下去,还命人把所有查到的东西都是封存入档了。”


    “神尉军?”


    柳奉全哼了一声,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烧文修院么?”


    这是他最为不解的事,神尉军就是一个纯粹的武力组织,和文事从来扯不上关系,没事去烧文修院干什么?

    卜主事虽然看着一副庸碌的样子,可他在司吏衙署的时间极长,,绰号“事精”,对于这几十年来的事就没有不清楚的。


    他压低声音道:“从后来查证的线索看,神尉军应该是想从文修院中拿取什么重要的东西,此后的放火,是为了掩盖自身的痕迹。”


    柳奉全思索了一下,他不清楚神尉军要什么,但想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各衙署主事,道:“诸位主事,你们说下吧,这件事该是如何处置?”


    司货衙署的宋主事慢条斯理道:“公府,我想我们需要了解清楚,神尉军和这件事牵扯多大,是四大军候中哪一派的人做的这件事,张士君又为什么要求彻查此事?他又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掌握了一些证据,还有,他到底想要查到哪一步?”


    柳奉全点头道:“老成之言。”


    重审文修院失火案,这是士议上明确出来的士谏,从表面上看,这也是个合理的要求,身为署公,他没有理由去推脱,不查是不行的。


    但把神尉军逼急了显然也是不可行的,所以这件事即便要查,也要事先知道可以停留在哪一步,这才不至于扩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蒋定易则是一言不发,他虽然推了张御一把,可涉及都堂之事,他身为中立派,他是不会去胡乱出头的。


    几人再是商议了一会儿,大致统一了意见。


    柳奉全让诸人回到席座上后,冲着张御道:“张士君,这件事我从卜主事那里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是一桩无有结果的陈年旧案,你说要求彻查,那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和情由?还望你能告知,以便都堂判查。”


    张御这次没有再站起,而是在座位上一拱手,道:“诸公当已是有闻,御当初拜入泰阳学宫,非是走的正途,而是自荐入学。


    然则,御早在十二岁那年便就过了学宫的选士,只是那时年纪尚小,养父担心无法照料自身,故而未曾允我进学。


    只是时隔五年,御来到瑞光城中欲取回文册,入学宫进学时,却是闻听当年寄于文修院内的文册已随着三年前的一把大火一同烧毁了,于是御只能走自荐之途入学。”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恍然醒悟,为何以张御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却偏偏不去走“正业”,反而去自荐之途,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在内。


    徐文岳等三人也都是对他露出同情之色,可心中同时又升起了一股佩服。


    张御在那般情况之下,居然还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通过自荐入学,这里所表现出内心和意志是何等的强大,若是换作他们自己,恐怕精神早已被这样的消息击垮了。


    这一刻,他们觉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张御继言道:“御在入了学宫之中,因觉此事蹊跷,或有内幕,故是私下花了不少功夫搜集了许多有用的证据。”


    余公开口道:“张君,那些证据现在哪里?”


    张御道:“现在御之居处,立可唤人取来。”


    余公道:“好,那便请张君将那些证据拿来堂上!”


    张御点了下头,找人过来交代了一声,便就有人下去代为取拿。


    他并不怕这东西被人半途破坏掉包,因为他在银署之中还保有一份相同的文录,要是有人动手,那更能证明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而等待之中,座上有一人拱了拱手,问道:“张君,我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


    张御看过去,见是一位目光清澈的年轻事务官吏,道:“尊驾请言。”


    年轻官吏疑问道:“过往泰阳学宫选试,为免错漏遗盗,每一名学子必有保人,文册无存,张君为何不去寻保人向上申诉呢?”


    张御道:“这是御所要说的另一件事,御之保人名唤舒同,乃是养父之旧友,文修院被火烧毁之后,舒家一家四口,也被人杀害在家中,随后被一把火烧毁,这两边的手法,可谓如出一辙。”


    在场许多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深仇大怨?居然下这般狠手?

    况公冷言道:“残忍恶毒,令人发指!”


    张御此时抬目看着上方,又言:“文修院一事,尚有许多疑问,但御之文册为何人所夺,舒同一家四口又遭何人所害,却已是查证清楚!”


    余公立刻追问道:“是何人所为?”


    张御缓缓道:“御之文册,是被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之子燕竺得去,而杀死舒同一家的,乃是神尉军左军候宁昆仑!”


    他一语说出,柳奉全神情一变。


    他此前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不但牵扯到神尉军一位过去军候,还涉及神尉军副尉主。这时他也是坐不住了,不由站了起来,沉声问道:“张君,此事如何证明?”


    张御看向他道:“此事是宁昆仑亲口向我坦承的。”


    柳奉全面上略显惊异,道:“我闻神尉军左军候宁昆仑早已失踪数月,张君莫非知其下落?”


    张御点头道:“不错。”


    柳奉全追问道:“那……他人在何处?是生是死?”


    张御从袖中取出一物,信手一抛,任由此物掉落在了大议堂的过道之上,在一阵清脆的响声中,众人便见一枚血色宝石在那里翻滚着,随后便听他平静的语声在大堂之中响起,“此人已为我亲手毙杀。”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府令

    大议堂中在座大部分人都是有见识的,在张御抛下那枚血色宝石的一刻起,就立刻辨认出了这东西是一件神袍。再结合他所说之言,毫无疑问,这东西就是属于神尉军前任左军候宁昆仑的神袍!

    这可是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啊,拥有何等强大力量,这几乎就是都护府对抗超常力量的顶层人物了,这样的人,居然被张御毙杀了?

    这时众人才蓦然想起,张御不仅仅是一位夏士,更是一名玄修!若是他所言为真,那么意味着他拥有着比神尉军军候更强大的实力。


    一时间,场中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糅杂了惊惧、敬畏乃至于佩服等等情绪。


    柳奉全在看到那件神袍的一瞬间,只觉自己太阳穴跳动不已,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了,因为他在片刻间想到了很多可怕的后果。


    好在修养功夫他也是有的,使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张御,问道:“张君,你……你说是你杀了宁昆仑,你为什么杀了他?他又是怎么死的?”


    张御淡声道:“当日我杀死袭击王从事车队的异神之后,便就出外修持,在归返瑞光的途中,宁昆仑于半道截杀于我,只是其人错估了自身的力量,不敌战败,此后我便从他口中问出了许多事。”


    要证明这件事其实也是不难的,先一个,他出外修行在前,而宁昆仑则是后来才出发的,他无可能提前知道后者的行动。


    再次,宁昆仑出门的名义是猎杀螺角白牛,这头灵性生物是在南方荒原之上生活的,而他是往安山方向去的,那是在东面,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


    这才过去几个月,当初他们斗战的痕迹依旧就不少残留在那里,哪怕不动用超常力量,要想查清楚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个至少可以证明是宁昆仑来主动来找他的。


    其实有这个便就够了,他就有了充分杀死对方的理由。


    对方都来杀我了,莫非我还坐以待毙,无法还手不成?


    若是深究下去,究竟是谁让宁昆仑来的?又为什么要对他出手?这里面可以牵扯出更多的问题来。


    当然,这件事就算弄不清楚也没关系,阿尔莫泰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就看神尉军如何回应了,是不是愿意用讲道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其实,他很希望看到神尉军不讲道理。


    他现在站在道义的一方,天然就可以得到人心的认同和支持,这里面就包括了都护府上下,而个人的意志被裹挟其中,则会因此而淡化,这便是以有道伐无道!

    实际上,以目前都护府力量和若是和玄府联手,那么神尉军是绝然翻不起风浪来的,不然后者绝不会在上一次士议及之后处处让步,只能做一些私底下的小动作。


    柳奉全现在头疼的很,他坐上署公之位还未满一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很怕自己一个轻率的决定,就激化起更大的矛盾,从而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爆发。


    可若是不回应,那么他回去就可以下台了,因为从上至下,所有人都可以站在公理正义的角度上来批判反对他,所以他暂时能想到的,就是拖延,转移话题,或者大事化小。


    他缓缓道:“张君既然说有证据,那就等证据到来,看过再言吧。”


    现在他只好期待张御提供的那些证据有所不足,那自己还能把事情稍稍压下,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许久之后,大议堂的门被自外推开,一名年轻文吏急喘吁吁走了进来,他手中则是捧着一个贴着封条的玉匣。


    见他进来,立刻有一名身躯壮实的役从上前,将盒子接过,谨慎查验了一下,确认无有问题,这才捧到柳奉全面前。


    柳奉全拿过玉匣,拆了封条,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然后一件件仔细察看,可是越看他脸色越不好看,这里面证据可谓内容详实,线索丰富。


    而且当年神尉军烧毁文修院的时候,看去也是吃定都府不敢动他们,所以很多地方做的极为粗糙,可谓肆无忌惮,嚣张到了极点。


    只要认真下手去查,那当真一查一个准。


    可从事后都府毫无反应来看,神尉军这么嚣张似乎是一种很正确的判断。


    不止如此,在这后面还附有当年舒同一家被杀线索。


    这个事情更容易查证,因为舒同本身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学者,没什么太大背景,所以神尉军做事的时候更是无所顾忌,甚至连周围的邻居都还认得当时行凶之人的容貌。


    只需稍加对照,就不难看出带头的人就是宁昆仑手下的一个队率,这似乎从侧面佐证了张御所说的话。


    而这两件事若是放在一起看,彼此之间看去还有一定的联系,因为从动手的人到行事的风格,还有两件事的日期,都是相当的接近。


    待全部看过之后,他侧头挥了挥袖,示意役从拿去给别人观看。


    役从先是端到安右廷面前,后者拿来看过之后,面上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道:“拿下去给诸公一览。”


    证据很快传到了下面,先是那些夏士,再是各衙署官吏,而后是那些后方那些年轻文吏,但凡看过之人,年轻一点的,都是面现愤怒之色,而有城府的人也是显得神情沉重。


    柳奉全看着场中气氛不对,觉得此时自己必须要说话了,于是站了起来,看着张御,一脸正色道:“张君,你那文册被盗挪一事,凭着你所提供的证据,都府当可以为你主,不管那燕竺是什么身份,都是跑不了的,你可放心。”


    他知道,文修院失火之事肯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而单凭眼前的证据,就能定燕叙伦父子一个罪责了,可是那到底神尉军副尉主,一旦把其人牵扯进来,那是要出大麻烦的,他根本担不起这个后果。


    所以他要尽量掩盖,最好把这事缩小到张御一个人的“私人恩怨”上。


    张御却是抬起头,道:“柳公府说错了,御方才呈请的是重审文修院失火一案!而并非御文册被盗一事!何况过去文修院被盗文册的学子,并非只御一人,御文册被人夺去,今日可在此说话,可是那些遭遇同样此事,却又无处伸张之人,又该去哪里说话呢?”


    他上前一步,目注柳奉全,双手合起一揖,道:“御再谏,请都府彻查文修院失火一案!”


    “说得好!”


    况公颌下白须颤动不已,他从座上站了起来,来至过道之中,与张御站在一起,双手一揖,道:“老朽况钟鸣,请都府彻查文修院失火一案!”


    此时此刻,座上所有夏士也都是站了起来,来到了过道之中,齐声道:“请都府彻查!”


    本是坐在后方徐文岳一想,此时也是一脸坚定的站了出来,对着台上合手一揖,道:“请都府彻查。”而参与士选的谈世治,齐殷良二人此刻同样站了出来,跟在后面大声道:“请都府彻查!”


    那些年轻文吏看到这一幕,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也是一样站了起来,执礼呼喊道:“请都府彻查!”


    “请都府彻查!”


    “请都府彻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场中呼请彻查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动着大殿上的屋瓦。


    都护府内自上到下,过去对神尉军无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所有对神尉军的不满,都在这一刻籍由此事引燃,一下爆发了出来!


    治署之外,神尉军现任左军候赫疆皱了下眉,看向治署内堂方向。


    他有着超长的听力,能够听见许多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只是都堂是被玄府先贤布置过的,所以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他通常也是察觉不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的,可是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却是听到了一阵阵响动,辨了一下,里面的人依稀好像是在声讨什么。


    可这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对神尉军来说,都护府这些人都是累赘,要是里面出了什么事那才好。


    大议堂中,柳奉全站在台上略显失措的看着下方,在场明明只有几百人,可是那一片“请彻查“之声却犹如山呼海啸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此刻,台上所有衙署主吏这时也是意识到了,在这等汹汹群情之下,自己也是绝然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于是都是站了起来,面朝柳奉全方向,把头微低,拱手一揖,皆道:“署公,请彻查!”


    “你,你们……”


    柳奉全这时感觉自己好像完全被架在了半空,他看了几人一眼,见他们都是低着头不看自己,不由长叹了一声,像是放弃了什么,整了整衣冠,努力站直身躯,走到前面台阶之上,看向下方众人,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今受诸公之谏,都府当重审文修院失火一案!”


    安右廷不管方才场中发生什么事,都是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并且约束着杨璎,不令她发表任何意见,现在见到柳奉全做出了决定,便平静言道:“安烛!“


    “在!”


    他身旁的精干中年人一抱拳。


    安右廷沉声道:“传大都督府令,拘拿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神尉军队率燕竺父子二人,若有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


    ……


  第一百五十章 格杀

    燕氏庄园之内,燕叙伦正享受般喝着一碗如雪脂一般白玉膏汤。


    这是用灵性生物内腑精华提炼出来的元汤,用金薯叶汁调拌而成,又渗入了许多秘制香料和白牛乳,浓香稠密,口感爽滑,吞咽之时如服玉丸。


    这样的白玉膏汤他以往每一个星期都要喝三碗,能够使他容颜常驻,精气饱满。


    可是随着他在神尉军中权势的衰退,灵性生物获取的渠道也是变窄,原先上供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他现在一个月才能喝上一碗了。


    赫疆在接替阿尔莫泰左军候的职位之后,就将阿尔莫泰原先的势力完整的接收了过去,当中没有任何波折。


    神尉军中现在大部分的人都是来源于归化土著和安人,一个个都是极其看重武力,而燕叙伦本人并不拥有任何实力,所以没有一个人愿意跟随他。


    燕叙伦此刻也是微微有些后悔,此前他一直竭力排斥天夏的语言文字,可在完全摒弃天夏的礼乐教化之后,他却发现,造成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讲道德,不讲礼仪,处事蛮横,不屑公理与道义,完全就是以强者为尊。


    要是宁昆仑在还好,还能维护这一切,可其人失踪之后,那么他所有势力的也是随之不存了。


    他现在就是在等,等自己的儿子燕竺实力强大起来,那么他就可以又一次恢复之前的势力。


    就在上个月,他答应了复神教会的人,让燕竺趁着过年休沐期间,以游历为为名去了复神教会的据点一趟,并进行了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


    这几天燕竺才回返庄园,兴奋的告诉他这次仪式非常顺利。


    不过与神尉军的力量仪式不同,复神教会是将外来之力灌注进受术者的躯体之内,而不是像神尉军内部那样是着重开发本身的力量的。


    正是因为这些力量并不属于其人自己,要是想一下运使出来,也会不适应,甚至有可能会反伤到自己。所以复神会的人给燕竺加上了一些限制,这他需要一点点自己去适应,待完全掌握了,才能将这些外来的神力真正变成成为属于自己的力量。


    燕叙伦觉得这样方法更好,神尉军中派系众多,成员复杂,燕竺实力的猛然提升,也会引发许多人的怀疑,反而一点点成长起来,才没那么显眼。


    他在把一碗白玉膏汤半滴都不剩下的全部饮下后,只觉得浑身变得一阵火热,皮肤发红,知道是药力上来了,就站起来开始舒展筋骨,很快身上骨骼关节传来了噼啪声响。


    过了小半个夏时,随着药力渐渐发散了出来,他身上出了一声大汗,回到帐篷洗漱了一下,按照以往的作息规律,就准备再去睡一个午觉。


    而就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帷幔一阵拂动,这是大帐内,不该有风,所以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慢慢移到了腰间的短刀上。


    “燕副尉主,不必做那些小动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背后传过来。


    燕叙伦一听,慢慢转过身,见一个穿着胜疆衣的男子悬浮在那里,背负着双手,脚下离地半尺,面上是一幅傲然之态。


    他看了两眼,道:“原来是林队率,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林队率看他几眼,玩味一笑,道:“燕副御主,我来这里是特意提醒你一声,就在都府方才的士议之上,夏士张御提出重审当年文修院失火一案,大都督府已是下令,拘拿你和你的儿子燕竺、想来都府的护卫和玄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哦,对了。”他似想起什么一般,故作惊容道:“阿尔莫泰原来是真死了啊,对,就是被那个张御亲手打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燕叙伦顿时神情数变,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是尉主让你来的?”


    林队率撇了他颤抖着的手指一眼,慢悠悠道:“我觉得燕副尉主这个时候还是关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燕叙伦看向他,走前两步,带着一丝焦躁道:“我要见尉主!”


    林队率嗤笑了几声,双手环抱起来,道:“那真是抱歉了,尉主恐怕无暇来见你。”


    燕叙伦眸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已经被放弃了。


    如果阿尔莫泰还在的时候,那或许局面还不会到这个地步,可是……


    错了,他之前对张御判断完全错了!

    也是因为这个错,造成而今一切的崩塌。


    他用力的呼吸几口,看着对方道:“我明白了,林队率,需要我怎么做,才能保住我的儿女和族人?”


    “对嘛,这样才是正确的态度,”林队率抬了下下巴,示意他道:“尉主说了,希望你把人还有那个从文修院得来的东西完整的交出来。”


    燕叙伦诧异道:“什么东西?什么人?”


    林队率冷笑几声,道:“不要装糊涂了,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么?尉主当真会信你说的,文修院里什么东西都没找到么?尉主只是让你放心去做这件事罢了,裘老头现在还在你的地窖里翻译秘文吧?”


    燕叙伦默然下去,能知道这件事,那说明他身边必然有亲信出卖他。


    他咬牙道:“原来尉主早就知道了,好,我交!但是我希望你们答应我的事能做到!”


    林队率哼了一声,“只要你老实担下一切,把东西和人完整交出,尉主自然会出面保下你的儿子和女儿,至于你那些族人,也没人对他们感兴趣。”


    燕叙伦抱拳道:“那就请林队率替我谢谢尉主了。”


    “尉主!”


    这时一名亲信匆匆忙忙冲进来,他有些诧异的看了飘悬在那里的林队率一眼,又看了看燕叙伦。


    燕叙伦喝道:“什么事,说!”


    亲信指着外面,道:“尉主,外面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马正在过来,看去是冲着我们庄园来的,要不要小人去军营传讯?”


    燕叙伦沉声道:“我知道了,如果那军马过来,不要抵抗,把庄园门的打开,让他们进来。”


    亲信诧异道:“尉主?”


    燕叙伦道:“照我说的去做!”


    亲信愣了一下,不敢违命,转身正要出去,却见一道光华掠过,霎时间,他的身体被竖着切成了两半,尸体掉落在地,大帐内一下弥漫了浓浓的血腥味。


    林队率慢慢收回了伸出的手指。


    燕叙伦压抑怒火道:“你在干什么?”


    林队率嘿嘿一笑,道:“我来这里报信不能被人知道,燕副尉主,你就辛苦下,稍加抵抗一下吧。”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传来,然后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冲了进来,而后对着林队率就是一拳!

    燕叙伦惊道:“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这一拳已经打了出来,林队率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知道来者是谁,是什么力量层次,所以依旧悬浮在那里,身上光芒一起,轻描淡写去接这一拳,好表现出自己的从容。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对面传来的力量很大,他一个不防备,手直接被挡回来,随后被一只闪烁着金光的拳头直接砸到了脸上。


    他身上的光芒顿时塌陷,连脸颊都是变形了,整个人也随着一股巨大力量直接飞了出去,冲破了大帐,并撞榻了外面的武器架。


    年轻人一拳得手,动作不停,大叫一声,朝着破损的大帐继续冲出去,随后外面传来不断碰撞的声响和怒喊声。


    燕叙伦急急走出去的时候,便见林队率悬浮在了半空中,嘴角边的红肿正在慢慢消退下去,他看着下方道:“燕叙伦,没想到你儿子还是深藏不露,好!看来你也用不着我来帮忙了,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吧。”


    在放下一句狠话之后,又恨恨看了燕竺一眼,身躯一晃,就往远处飞走了。


    燕叙伦一看其人走开,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心中又急又怒,他一扭头,用急促的语声对着年轻人道:“竺儿,你快走,记着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你地方,去那里躲起来!”


    “阿爹,怕个什么,我现在不比以前了,就是阿尔莫泰来,我也不见得怕他,”


    燕竺却是有着一股冲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不以为然之中还带着一丝兴奋,“阿爹,外面来人,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燕叙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吼道:“竺儿,你不明白,这次是都护府和玄府联合起来要对付我们父子,你再能打,又能对付多少人?听阿爹的,走!”


    “我……”燕竺有些愣神,他从来没见过燕叙伦这般急促失态过,犹豫了一下,道:“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声,一个人影从上空直挺挺的落下,砸在了地面之上,这是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只是身材高长,身上还穿着都府护卫的袍服,而外面裹着一层浅褐色的灵性光芒。


    燕叙伦惊道:“安烛?”


    安烛看着两个人,冷然言道:“奉大都督令,拘捕燕叙伦父子……”


    “啊……”


    燕竺大喊着冲了上来,浑身光芒大放,对着其人就是一拳。


    燕叙伦一阵惊恐,道:“竺儿,退下,你不是他……”


    安烛却是身形微微一偏,却避过了那一拳,随后仗着身高十分自然伸出手去,搭在了燕竺的头颅之上,手腕只是轻轻一转,咔嚓一下,就将其脖子扭到了后面。


    燕叙伦看着燕竺那睁大眼睛,依旧残留着不敢相信神情的脸庞,嘴唇哆嗦道:“你,你……”


    安烛放开手,任由那软软的身躯倒在了地上,面无表情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密卷

    因都府下令拘拿燕氏父子,接下来之事,也需把人带回来之后再作审理,所以大议堂中暂时休议,各衙署长吏也是先回去处理事务。


    张御自大议堂中走出来时,却是在外堂廊停的门口遇到了一人,正是先前那个在民询之上那位中年壮汉。


    这个人上来一礼,面现羞惭道:“张君,之前的民询,当真是多有得罪了,我,我实在不知张君就是陶生……”


    张御道:“没什么,尊驾问的都是该问之言,我天夏之人,既然占住了道理,那么自可大声说出来,没有什么好惭愧的,尊驾若是今后再有参与士议,还能秉持这份公心才是。”


    中年壮汉听他如此说,感激道:“张君大度。”随后他郑重道:“张君,我今日便要离开瑞光,回去北方了,在下这一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上士议,但张君所言我一定铭记在心!”


    他们这些民询的人选都是从底层挑选上来的,而且为了避免串联,也都是不同地方抽调的,彼此之间根本不认识。


    而每一次士议过后,下次士议都会再换过一批人,有的时候确也会选中相同之人,不过那个情况较为少见,而且相隔时间至少也定然比较长了。


    张御问道:“尊驾不知是做何营生的?”


    中年壮汉道:“我是北方大蒲镇的人,后来家乡遭了天灾,带着全家跟着一位长辈逃难到瑞光城,后来一直在旦港的码头上卖力气,现在玄府杀死了造成天灾的瘟疫之神,近来都护府又在那里重建了驻屯镇,所以我准备回去家乡种田,重新过以前的日子。”


    张御一合手,道:“那我便祝尊驾一路顺风了。”


    “多谢张君!”


    中年壮汉很是认真的对他行了一个夏礼,露出一丝笑容道:“张君,在下告辞了,日后若是路过大蒲镇,千万要来镇上的老敖家坐一坐。”


    张御看着他离去之后,就来到了治署给他安排的宿处之内,尽管他自家居处距离这里也是不远,不过士议期间,所有夏士都是在此,他也不便一个人单来独往。


    这处宿处位于治署上层,室内一应诸物,皆是不缺,廊外还有役从随时等候招呼。他来到窗口边,看向外面,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瑞光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站立了一会儿,他来到了书房之内,在榻上打坐吐纳起来。


    差不多有三个夏时后,他才从定中出来,这时差不多已是入夜,而这次都府拘拿燕氏父子的事也已是有结果了,他也是得到了一份比较详细的报书。


    上面说及,燕竺在拘拿过程中试图反抗,所以被当场击毙,而燕叙伦则是放弃了抵抗,如今已经被捉了回来,正在审问之中。


    现在燕氏庄园已是被千余军马包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并且在四处搜索着可能还存在的证据。


    报书还附有十几幅图画,特意以手绘的方式将整个燕氏庄园描摹了下来,画的很仔细,几处特别关键的地方都有详细兼顾,并且庄园地下也有半剖面的示意和标注。


    只上面也是提到,庄园底下有一处地窖非常之可疑,待都护府的人找到那里后,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一片,本来存在的东西似乎早就被人转移走了。


    他想了想,燕叙伦不会知道士议上的第一个谏言就是针对其人而来,所以这应该是在此之前就有所布置了。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是,燕竺的身上有外来神力灌注的迹象,这说明其人和异神或者与异神相关的人有过勾结,这又是一条罪状。


    他将报书扔在了桌案上,负袖看着窗外瑞光城的夜景。


    燕氏父子已经完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


    只要神尉军还存在,那烽火就不可能顺利点燃,唯有将其肢解或者彻底消灭,才有可能达成此愿。


    玄府事务堂内,项淳也受到了报呈,他在大都督府要求玄府配合的消息传来时,事先还并不知道张御会在士议提出重审文修院一案之事。


    他在暗呼可惜同时,又感到一阵庆幸。


    他可惜的是,若是神尉军当真为了燕叙伦而反抗,那么借此机会,玄府和都府联手,一定可以把神尉军打压下去,就算都府还需要保留其存在,那未来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压在玄府头上了。


    而庆幸的是,玄府现在还没有做好与神尉军发生全面冲突的准备,他还不想动手,要是他早知道张御这次士谏会对着神尉军副尉主而去,那他也是会劝言张御尽量放弃这个想法的。


    而现在的结果,似乎更能让他所接受。


    不过文修院那件事……


    他皱眉了皱眉,或许很多人弄不明白神尉军的目的,可身为玄府的主事人,其实很清楚这些人到底想找什么。


    可据他所知,就算放在文修院的那部分被找到,神尉军也还缺了最为关键的一部分,并没有办法真正搞清楚。


    不过,要是那东西真被神尉军找到了……


    他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随后抚须深思起来。


    看来也需想一个办法了。


    次日清晨,裘学令被人从昏沉之中唤醒。


    “裘学令,你可睁开眼了。”


    裘学令眼前的蒙布被解开,他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片树林内,身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松软潮湿的泥土。


    在过年之前,他就被转移过一次,年后又转移了一次,不过他知道自己是逃脱不了这群人控制的,就算出去了,也一样要被司寇衙署重新抓起来,所以也从不多问。


    可这一次,看来情形有些不同。


    他看了看站在面前两边的人,其中一个离地三尺,飘悬在半空中,满脸傲色。而另一个,则是自己之前经常见到的那位燕姓役从。


    他想了想,低声问道:“燕副尉主出事了?”


    对面飘悬着的那人露出了惊奇之色,随后颇感兴趣的说道:“裘学令,你是怎么知道的,可以说说么?”


    裘学令稍稍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这才道:“燕叙伦是个控制欲望极强的人,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之前接触我的时候,只有两位役从轮换,之后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第四个人,现在我被移到了外面,又出现了尊驾这位陌生面孔,这与他的风格很不相符。”


    他说这番话其实是在刻意表现自己,显得自己更有价值,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自己的性命现在就掌握在面前这个人或者其背后之人的手里了。


    “真有你的,裘学令,”飘悬之人看着他道:“看来我们费力把救你出来是正确的,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啊。”


    那燕姓役从道:“林队率,就算有了裘学令,他也只能知道密卷前面三分之一的内容,而密卷一直被燕叙伦另外收藏着,我也不知在哪里,现在燕叙伦又被抓住了,我们还要设法再接触他,不然那缺失的一部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林队率唔了一声,道:“这的确是个麻烦。”


    裘学令这时看了看他们,道:“如果你们问的是燕叙伦给我观看的那份密卷,那么不用再去问燕叙伦了,我已经全部记下来了。”


    “裘学令?你是说你全记下来了。”林队率不由得一阵惊喜。


    裘学令面色不改道:“是的。”


    那燕姓役从却是嚷道:“不可能!我一直在盯着你,你每次翻看的只是密卷的前面一部分,还从来没有翻过后面,你又如何看到?“


    裘学令撇他一眼,道:“不翻也未必看不到。”


    林队率来了兴趣,道:“什么意思,裘学令,你能解释一下么?”


    裘学令此刻觉得自己血脉已是顺畅了,就从原地站了起来,他把头上的树叶摘掉,从容拍了拍手,道:“的确,燕叙伦每次只给我看图卷的前面一部分,可他并不知道,这东西是一个古物,有两种观看方式,其中一种,根本就无需打开,只需用光照过,里面的文字就可透照出来。”


    燕姓役从反驳道:“可我记得,我每次都盯着你的动作,我怎么没看见你照出什么东西来?”


    裘学令淡然道:“可是你忘了看上面。”


    “上面?”


    裘学令点头道:“对,上面!你还记得我每一次都会问你多讨要一盏油灯么?我在观看密卷时,每次都会试着把手抬高,其实就是在用光反照那副图卷,每次地窖顶上就会有文字映现出来,可惜你们只顾着看我手中的动作,却从来没有人留意过上方。”


    燕姓役从惊疑不定看着他,他回想了一下裘学令之前的动作,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有些不敢相信道:“这,这是真的?”


    “精彩,精彩啊。”


    林队率不由鼓了鼓掌,他对着裘学令笑道:“裘学令,如果你真的记得全部的密卷内容,那么,我可保证,你想得到的东西都可以得到。“


    燕姓役从下意识问道:“那燕叙伦呢?”


    林队率无所谓道:“燕叙伦?就让他去死好了。”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神像

    在天方破晓的时候,张御又得到了一份新的报书。


    燕叙伦被拘拿之后,都府便连夜审查,不过现在看起来,其人并不想交代出所有的事。


    问他为何指使人手火烧文修院,其言是为个儿子谋一份前程,所以想用张御的文册,包括后面杀死舒同一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可是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文修院的失火绝不是这么简单,背后肯定有更为的复杂的原因,十有八九就是神尉军的谋划。


    不过审问的人也明白燕叙伦为何这般嘴硬,燕竺虽然死了,可其却还有一个女儿,并且还有不少亲眷,这些人的性命应该全都掌握在神尉军的手里,其人唯有自己把这件事扛下来,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都府的人也是试着动用超凡力量让其就范,毕竟燕叙伦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过在查下来后,发现此人事先早有准备,若是问一些令其本能抗拒的问题,那么可能会使其颅脑破裂而亡,这便不好强行催迫了。


    现在参与审查之人正在设法从参与文修院纵火案的神尉军队率身上打破缺口,同时也在搜寻燕叙伦女儿的下落,只是至今还未找到。


    在看完报书之后,张御把之与此前的那一份报书叠在一处,收了起来,再打坐了一会儿,就从宿处走了出来,往大议堂上走来。


    不过方才出来几步,却是见徐文岳从一边走来,其人虽被没有选成夏士,但作为士选之人,也被允许旁观士议,所以而今还没有离去。


    在见到他,徐文岳主动上来一礼,道:“张君有礼了。”


    张御还礼道:“徐师教有礼。”


    徐文岳道:“我今晨听闻,说燕竺之事已经查证,此人不学无术,之前的确盗用了张君的文册,想必很快就可以为张君正名了。“


    张御道:“正名不正名只是小事,御只是想为同样受此不公的学子讨一个公道罢了。”


    老实说,他进学宫也只是为了修玄,用什么入学方式他却并不在意,但是自己文册被盗和舒同全家被杀一事,他却是不能不追究的。


    徐文岳点了点头,赞同道:“张君说的是,那些学子方才是此事中受害最重之人,我们该当为他们正名!”


    张御看了看他,道:“徐师教,昨日站出来声援我之谏言,不怕回去无法交代么?”


    徐文岳认真道:“张君,不管你相信与否,虽然我是临治学宫的学正,可是我并不敌视泰阳学宫,我对学宫中许多人的做法也并不认同。”


    张御对于他这个说法倒是相信的,徐文岳能成为夏士之选,说明其人的人品道德都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临治、宁广、宣成三家学宫里现在充斥着大量的颠覆派,能出现徐文岳、谈世治、齐殷良这样的人,也是因为三家学宫的上层需要这样的人去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他道:“我是相信徐兄的,只是如你与谈君、齐君这等人,在三大学宫中实在是太少了。”


    徐文岳默然片刻,才道:“在下深信,这世上终究是向往正道公理的人更多,请张君拭目以待。”


    张御心下微动,他能听出来,徐文岳说这句话态度十分坚定,并不随便说说的,而且像是已然做出了什么事。不过想来也是,能成为士选的,无疑是真正的英锐,不可能没点自己的想法。


    与徐文岳在这里又谈了一会儿话,忽听得钟鼓声传来,两人互相道了声请,便一同往大议堂中走去。


    到了里间,两人一拱手,便各自分开。


    张御走到前方,与一众夏士行礼致意,而后在自己席位之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各衙署长吏和柳奉全都是到来,便就开始今日的士议。


    因为对文修院重审一事已在继续,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的结果出来,所以这次士议除了一开始提了几句之后,便就谈论起了其他事宜。


    对于这些事张御也并不是十分了解,故是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做一个合格的旁听者。


    而接下来数天也都是如此。


    到了士议第七天的时候,有一位姓楚姓夏士认为如今的神尉军之所以如此跋扈,是因为尉卒良莠不齐,因此谏言,从今年开始,恢复以往都护府对尉卒时的招募要求。


    对神尉军尉卒的人选,以前的要求是出身清白,即便不是学宫学子,也必须是经受过天夏礼乐教化的。


    只是洪河隘口一战后,数百件神袍无人承继,又不知道浊潮之下,那些异神会不会再度卷土重来,所以只能降低门槛,尽量恢复实力再说。


    当时的神尉军尉主和都护府上层都想得很好,待渡过难关之后,可以再恢复成以前那般。


    可是事情哪里那么容易,当时的一大批伍长、队率乃至晋升的军候都是后来招募的这批人,他们竭力反对此事,自此之后,对尉卒的招募要求就再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都护府此后和诸位天夏之士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一直没有成功,而这一次,无疑是想趁着燕叙伦火烧文修院一案,顺势推动此事。


    在张御看来,这次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因为神尉军在都府和玄府的联手压力之下,有很大的可能会做出一定的让步。


    不过很难说这件事有多少意义,因为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哪里还会甘愿等下去?

    现在的神尉军,一定是在准备着什么,所以能争取到时间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也不是大战期间,尉卒的人员递补没有那么多,至多只是个位数,这对大局根本没什么影响。


    其实都护府若是果断一些,这个时候就应该和玄府联手,再加一把力,直接趁着神尉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对其动手,那么就可一举解决所有问题。


    只是可惜,都府的想法也是摇摆不定,再加上大都督年幼,威望也是不足,所以始终下定不了决心。


    待这一日的士议结束后,张御行步出来,正要回到居处修炼,却见一名役从过来,对他一揖,道:“张士君,外面有一位玄修寻你。”


    张御称谢一声,便自里走了出来,到了治署的广场之上,便见一个魁梧人影站在那里,他上前一拱手,道:“窦师兄,你回来了?”


    窦昌抬手回了一礼,笑道:“昨日晚上回来的,想着你当是休息了,也不好来打扰你,对了,还要恭喜张师弟成为夏士,玄府之中,可是六十年没有夏士出现了。”


    张御摇头道:“只是时运罢了。”


    玄府六十年没有出现过夏士,那是因为玄府在洪河隘口一战后长期处在恢复之中,而后对抗超常力量基本就被神尉军接手过去了,玄修想立功是可以,但立大功是不可能了,那自然建立不起什么名望,也就成为不了夏士。


    可以说,他能成为夏士,与玄府这一年来的“振作”也是分不开的。


    在又与窦昌寒暄了几句后,他就问及窦昌此行。


    窦昌神色一肃,道:“我在那个岛上停了两天,认为这个岛本来就存在于海上,之前因为浊潮的影响所以‘沉’下去了,现在浊潮消退,所以又‘浮’上来了。”


    浊潮的一大影响,就是使得世界变得更为“破碎”。原本应该存在不在了,原本不在的东西浮现了出来,无论何处地界,在经受了浊潮的改变之后,那就再变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这个岛上到处是破碎的石雕像,我仔细查看过了,那应该是伊地人的工匠为某个远古异神雕琢神像的场所,可是张师弟,你肯定想不到,那其中最大的一座雕像实际就这座岛本身,在海上或许无法窥知全貌,可我从天中看去,那就是一座巨大的神像,只是看情况,最终没有能够完成,不过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神像太过于真实了……”


    窦昌说到这里,看向张御道:“张师弟,我虽然对异神也算了解,但是并没有你知道的那般深入,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张御心念一转,道:“窦师兄是否觉得,这座身躯有可能是异神的寄托之身?”


    窦昌道:“我确有这等怀疑,但凭我眼力还无法判断出来。”


    张御一想,他所接触过的那尊雕像上有些微源能存在,那么在岛上可能还有更多,就算窦昌不说,他也是要往那里走一趟的,于是道:“好,待士议结束后,我当亲去那岛上察看一番!”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传信

    十天时间转瞬而过,已是到了二月下旬,都护府今年的士议已是临近尾声,比较需要讨论的事情都已经定下,治署中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开始变得放松了一些。


    张御从大议堂回到宿处之后,就开始每日例行的呼吸吐纳,随着他的气息流转,戴在手上的那双朱色手套也是微微泛起了光亮。


    因为治署之内无法佩剑,所以夏剑放在了家中,不过他还有这副手套在,所以这些天来就顺便祭炼此物。


    许久之后,外面有人轻轻叩门,并问道:“张君可是在么?”


    张御睁开眼,他自内室走了出来,把门一开,见是一名年轻文吏站在那里,便问道:“什么事?”


    那年轻文吏对他一揖,道:“张君,昨日有人试图把燕叙伦劫走,不过来人未能成功,嗯,过程已是拟成报书,还请张君过目。”


    说话之间,他把一份文书托起,往前一递。


    张御接了过来,谢过一声,年轻文吏忙称道无碍,再是一礼,便就立刻去了。他合上门,来至里间坐下,打开报书看了看。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昨日大约夜半时分,有九个人试图闯进来解救燕叙伦。但关押此人的地方外松内紧,早有布下陷阱,为的就是吸引他人过来解救,所以所有冲入此中的人一个都没逃走,但可惜的是,最后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没能找到什么太过有用的线索。


    只是里面有一个比较引人注意的地方,这些劫囚的人最后全都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


    他从报书后面抽出一副图画,里面很清晰的把这东西呈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形物体,乍一眼看去,就好像是一张干瘪下去的皮,只是表面有着树皮一般的节理,看着让人很是不适。


    在场之人并没有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只是暂且归类于某种灵性力量的运用。


    他在看下来后,思索了片刻。


    如果没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树尸。


    这东西放在数百年前并不稀奇,许多土著部落会将自己族人尸体处理过后,埋在一种叫喀喀树的树洞里,部落祭祀通过一定的仪式让其吸收树上的灵性,然后就可让其“复活”过来,变成部落的忠诚守卫。


    这东西战斗有高有低,但却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树尸可以向通过目光的接触,向他人分享自己看到或见到的一切,故是到了后来,这东西就是干脆用来传信了。


    所以很明显,昨夜这些树尸的到来,并不是为了把燕叙伦抢出去,而是要向他传递什么消息。


    想到这里,张御拿过纸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看法和一些建言,然而叠起来放入信封中,把等候在门外的役从叫进来,让其送去审理燕叙伦的人手中,他自己则是抛开这些外扰,继续在卧室之内定坐修持。


    又是几天过去,二是二十五这一天,士议终是到了收尾之日。


    署公柳奉全在代都府宣布士议结束之后,就和各衙署主吏带着疲惫之色离去,在过去二十天内,他们实在受到了太多刺激,消耗太多的精力了。


    而一众天夏之士则是安巡会的安排之下,去往安庐居聚宴。


    在宴席散后,众人互道珍重,各自散去。


    张御本也想就此回去,但况、余二人却是出言请他留下。他猜测这两位有话与自己交代,于是跟随二人转入一间位于顶楼的敞台之上。


    这里能直接望见腾海,视野十分宽阔。


    待三人都是坐定后,余公言道:“张君,今日之后,我和况老儿便会回到外海诸岛上,只是在临行之时,我很是担忧一件事,只能拜托你多多留意了。”


    张御道:“余公请言。”


    余公抚须道:“如今的署公的柳奉全,不能说庸碌,但是没有什么担当,都府若是处在安和年景,各署司各安其职,军兵一心护民,那么他是能将局面平稳的维持下去的,可是如今这情形……”


    说话之间,他摇了摇头。


    况公这时插言道:“余老儿说话就是喜欢遮遮掩掩,一点也不爽利,张君,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而今都护府乱象渐显,这根源就在那神尉军身上!”


    张御也是赞同此见,若是没有了神尉军,颠覆派根本翻不起风浪来,随手便可被镇压下去,正是因为有了神尉军,才助长了颠覆派的野心。


    况公神情严肃道:“神尉军这次的表现很不正常,以我们对神尉军很了解,他们就是一群豺狼,现在接连打压之下,其等居然没有什么反抗,豺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顺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隐忍!现在的隐忍,是为了在将来吃到更多的肉!”


    余公看着张御,诚恳言道:“我们这些老家伙除了些许名望和这把老骨头,已经做不成什么事了,而张君你既是夏士,又是能一名斗败神尉军军候的玄修,所以我们下来只能拜托你多盯着神尉军了,若有什么需要,张君可托安巡会给我们来书,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


    张御抬袖而起,双手一合,回言道:“两位长者,御不能说定然能做到什么,但会尽力而为的。”


    余、况二人也是郑重回有一礼。


    张御在此与两人又谈了片刻话后,便就起身告辞离去。


    余公在他离去后,问道:“况老儿,你对这位张士君怎么看?”


    况公道:“这个年轻人应该有一个厉害的长辈。”


    余公撇他一眼,口中道:“况老儿,这还用得着你来说么?张士君若没有厉害的长辈教授学问礼仪,哪可能有如今这般出色?“


    况公摇头道:“我非是说这些,余老儿,你不觉得奇怪么?”


    余公道:“有什么奇怪的?”


    况公沉声道:“我们都是将近一百二十岁的人了,以往那些年轻人,凡是深受天夏礼乐熏陶的,在遇到我们后,那多多少少都会向我们发问,天夏本土是如何模样的,很少有例外,可是这个年轻人却是丝毫没有提及。”


    他微微吸气,“故我猜测,他说不定有一位长辈也是如我们一般,也是从天夏本土过来的,所以不必要来向我们问这些事。”


    余公咦了一声,抚须点头道:“况老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莫非是哪位老友么……”


    况公忽然说了一句,“或许非是凡人。”


    “嗯?”


    况公没再说这个,站了起来道:“走吧。”


    余公愕然道:“去哪里?


    况公鄙夷的看过来,道:“现在不走,莫非你还想明日人山人海,夹道相送于你,你都活了一百多岁了,难道还图这个?”


    余公气的用手指了指他,“况老儿,行啊,你这是一个好觉都不让我睡啊。”


    况公嘿了一声,悠悠道:“别睡了,再过几年,有的是时间让你睡。”


    余公没好气道:“别咒我,要睡你一个人去睡,我还想活着看到烽火点燃那一天呢。”


    况公忽然沉默下去,过一会儿,才道:“能看到么?”


    余公动作一顿,捋了一把颌下白须,看向那远处那翻腾不已的海浪,依稀间似看到了百年前天夏万千大军旌旗飘扬,迎着东升之日,渡海而来那一刻,他缓缓道:“能的,一定能!”


    张御出了安庐居,就往学宫居住回返。


    虽然他决定在士议过后去往外海,不过在此之前,其实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二月期间,学宫有不少新的学子入府,由于去年玄府振作了不少,又接连剿灭了异神,所以申求入府的学子较多,并且还有一些往年精研其他学问学子也希望能加入进来。


    由于他之前在参加士议,所以训教这个事情只能交由辛瑶代为处理,不过现在看起来,他还要请后者多代为劳累一段时间了。


    一路回到了居处,方才踏入门庭,喵的一声稚嫩叫声传来,妙丹君从居处里窜出来,围着他直打转,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待他在座椅上坐下后,便一下跳到他膝盖上。


    他伸出手在妙丹君柔弱的金色皮毛上轻抚了几下,随后抬头向立在一边的李青禾问道:“青禾,我不在时,可有什么事么?”


    李青禾道:“先生,昨日有一封辛师教送来的书信,青禾摆在先生的书房里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先生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就严少郎来过几次,每次都给妙丹君带了一些丹药来,说是自己调配的不同口味,只是妙丹君一次都没吃过,我只好都倒了。”


    张御点了点头,让李青禾把那封书信拿来,打开看了一下。


    信中罗列的是一些她发现的没有选择加入玄府,但却拥有修玄天资的学子。


    在翻看过后,他发现这样的人居然有十来个之多,要是其等都能加入玄府,那用不了多少时候,玄府下层之中就能多出一批英锐弟子了。


    不过这一切还要看他们自身的选择,对于修行这件事而言,自身的意愿是很重要的,若是这些学子真能在自己的专学上做出大成就,那也未必要去修玄。


    他考虑片刻,从桌案上拿过纸笔,须臾写就一封书信,递给李青禾道:“你把这封信交给辛瑶,我因一件事要先去往海上,短则七八天,长则半月方能回转,劳烦她再辛苦些许时日了。”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蛮人

    张御在居处处理了一些事宜后,到了第二天,就手持夏剑离了学宫,准备从去往那处海岛查看。


    不过他之前在回来时,曾在距离学宫不远的一株树上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暗号,所以他在正式出发之前,还要再见一个人。


    他乘马车自南城出了瑞光城,一路来到了海边之上,他看着前方那涌动起伏的海浪,蔚蓝天穹之下,一只只自由自在的鸥鸟在那里飞掠着,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等了没有多久,脚步声远远传来。


    他侧首看去,便见蔡蕹走了过来。多日不见,后者身上的混乱气息倒是比之前平复下去了些许,看来上次取到的螺角白牛的灵性组织十有八九是被其人用上了。


    蔡蕹走到近前之后,就双手一合,对他重重一礼,双目有些泛红道:“张师弟,多谢你为我女儿伸冤了。”


    张御抬手一礼,道:“蔡师兄不必如此,舒同是我养父好友,还是我的保人,这件事我是必须为他们一家讨一个公道的。”


    蔡蕹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郑重道:“不管如何,没有张师弟,我女儿的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说到这里,他咬牙道:“只可惜,那燕叙伦还未曾伏法!”


    张御道:“燕叙伦身上有许多事,他隐藏了不少隐秘,都府还需要想办法从他口中挖出来,不过他已是被神尉军放弃了,现在又被定下了罪名,那就别想再出来了,且每天都有不少酷刑在等着他。”


    蔡蕹恨恨言道:“对!一刀杀了他未免便宜他了,我听说燕叙伦的身体很好,很懂得保养,希望他在衙署地牢内能享受到更多折磨。”


    张御没有在这个事再讨论下去,而是道:“蔡师兄,你准备之后一直在那里么?”


    蔡蕹知道张御知道的是什么,他叹了一声,道:“我反正也是回不去了,就如此吧,虽然那里有些人不怎么样,但也没什么人来管束,每个人都不会去过问别人的事,而我现在的仇怨差不多已是了结了,也没那么多想法了。”


    他抬头道:“张师弟,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我一定会设法办到的。”


    张御道:“我现在倒没什么需要蔡师兄帮忙的,不过有一事却想问上一问,去年的时候,英颛则出现在瑞光城内,并击杀一个异神,府中有人判断,他是来布拍市会上购买神异组织的,但也有人说他此行另有目的,不知蔡师兄可是知道此事么?”


    蔡蕹道:“这件事我知道,当时我就在城外,英师兄入城也是由我接应的,英师兄的确只是为了那两个神异器官而来,并没有什么其他谋划。”


    他迟疑了一下,道:“张师弟,有句话,我觉得虽然有些不合适,但我还是觉得,要和对你说上一声,希望你不要怪罪。”


    张御道:“蔡师兄但讲无妨。”


    蔡蕹道:“其实我到了那边之后,发现之前玄府对浑修的说法有很多不实之处,似如英师兄,许师兄把他说得十恶不赦,可我在与他接触过后,却发现并非如此,英师兄是一个非常孤傲的人,从来不屑于去做那些宵小之事。”


    接下来,他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自己听到的关于英颛和玄府的旧事。


    譬如许英现在是玄府里最痛恨英颛的人,可实际上,其人曾经是一度是英颛的崇拜者,甚至许英最初修玄之时也是英颛负责指点的,其人的态度是后来因为某件事才起了变化的。


    而关于玄府,蔡蕹最近则无意中听来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说是当年洪河隘口之战时,玄府中有一个玄修忽然失踪不见,而几年之后,其却以浑修的身份出现,并试图去戚毖手中夺取玄首之位,两人大战一场之后,这人彻底没了消息,而戚毖也自那时候开始就很少露面了。


    张御在听完这些之后,也是若有所思。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玄府对浑修的敌视也就可以理解了。


    倒是英颛之事,他并没有立刻就采信蔡蕹的说法,他很清楚,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看法也是不同。


    而人的内心是非常复杂的,在没有接触过之间,不能妄下判断。


    在与蔡蕹谈过一番话后,他便与其人别过,而后走到海滩边上,看了一眼远空天际,微微抬首,身上光芒一放,便就腾空而上,而后朝西遁空前行。


    他一个人沿着海面飞驰,目光看着下方起伏不息的海面。


    仅仅就在一年之前,他还需要依靠海船来穿行这片海域,而如今却可凭借一己之力凭空飞渡,此时此刻,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自在纵横之感。


    他依靠着腾海之中原本存在的岛屿辨认方向,不过半天之后,就远远看见了赵相乘口中所说的那座岛屿。


    这座岛屿非常好辨认,整体呈现出灰白色,隆起于海面之上,岛上没有任何草木存在。


    在稍加接近之后,他沿着岛屿转了一圈,而后又往高空拔去,由上往下俯瞰,发现确如窦昌所言,这座海岛就是一个巨大的神像。面目五官非常好辨认,只是双目紧闭,如同陷入了沉睡一般。


    他六印皆修,所拥有感知比窦昌更敏锐,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露在水面上的一部分,只是这个神像的大半个头颅,还有一部分肩膀,整体朝一边倾斜过去,而在海面之下,神像还有一个巨大的身躯,可是越往下越是粗糙,显然并没有能够雕凿完成。


    而这神像和他所看到的那尊小神像可以称得上是一模一样,是典型的伊地人的风格,至于是哪个时期,还需要再仔细分辨。


    看有片刻之后,他意念一动,身躯乘光往下落来,并在一座还未完全坍塌的倾斜石台之上站定。


    岛上的最高点,是一座半倒塌的神庙遗迹,其位于岛屿北面,从布局和规格上看,很明显是原来岛上的工匠祭拜异神的场所,现在里面除了坍塌的石柱和破碎的雕像外,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而其余地方则到处是一座座如他脚下的这种人工开凿出来的石台,每一座石台上面摆放着数以千计的神像。


    只是神像的造型千篇一律,似乎有什么严苛的规矩束缚着工匠不能做任何更改。


    他迈步往前走去,才是十几步之后,就能感觉到,有一缕缕微弱的热流自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漂游过来,并往身躯内汇聚而去。


    他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个呼吸后,就又消失不见,而随着他再次往前行进,又是百来步后,这种感觉就再次出现了。


    此时他也是发现了,这个岛上一些神像的确可以为自己提供源能,不过热流都是来自那些还算完整的神像,那些未曾雕琢完成的,或者完成之后遭遇破坏的神像,上面就没有任何源能存在。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大多数神像的破损并不是自然原因造成的,而是遭遇了一场大规模的有组织的人为破坏,那座神殿的倒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的完整神像保存了下来。


    他心下一转念,这个岛屿的范围相当大,虽然飞遁用不了多少时候,可速度过快的话,源能根本来不及吸纳,想要得到这里所有源能的话,那就必须在岛上多待上几日了。


    而就在他岛上迈步行走的时候,在岛屿的西南方向,却有三艘船只从一片迷雾之中行驶出来,突兀的出现在了海面之上,并向着海岛所在行驶过来。


    上面所站立的人虽然穿着都护府民间雇佣猎人的皮甲,但是面目粗蛮,个头矮小,皮肤呈现出一片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肉上还涂着彩色油彩,一望而知便不是天夏人,而是土著蛮人。


    在甲板的最上层,站着一个年老祭祀,他戴着彩羽和金丝编织的帽子,披着蓝黄相间的挂装,手中拿着一根金印权杖,他带着一丝期待和激动看着前方的岛屿,张开双手道:“没错,就是那个,那就是伊塔神的躯体!”


    而他的身边,则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他用天夏语道:“看来这的确是你们的神了,我已经带你们来到了这里,希望你们也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年老祭祀道:“会的。”他看向海岛,拿住权杖,狂热的说道:“只要伊塔神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中,等到属于神明光芒再次在大海上亮起,那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我们了!”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寄躯

    三艘船只很快靠近了神像岛屿,而后放下数艘小船,划桨向着岸边靠过来。


    由于这座岛屿露出海面的部分根本就是一个神像头颅,并没有可以提供登陆的地方,所以要想登上去,正常情况下便需要借助工具了。


    不过这些人显然有着充分的准备,小船到了岛屿边缘后,几名身强力壮的蛮人解下自己的皮甲,背上一卷绳索,又从自身携带的皮鞘中抽出两根特制的金属锥,手臂一用力,就深深插入岩石之中,而后交替向上,动作迅速的往上攀爬。


    而后面的人则是沿着他们几个人行进的路线,将一根根木楔子钉入之前凿出的孔洞中。


    大船甲板之上,年老祭祀摸着胸口一块蓝色的晶石吊坠,嘴里喃喃念道:“伟大伊塔神,天空和陆地创造者,请宽恕我们的无礼。”


    大概半个夏个时后,最快的几个蛮人已经到了岛屿上方,他们垂下绳索,帮助那些已经接近顶端的同伴爬上来。


    很快,后续的蛮人也是利用不同的工具,在整面岩石壁上架起了八道垂直的索道,后面的人便借助这条索道继续往上攀登。


    差不多又折腾了两个夏时之后,年老祭祀才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来到了顶部。


    方才到了上面,他一下半跪在了地上,气喘吁吁,浑身汗水,好像随时可能晕倒过去。


    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此刻也是来到了这里,他看着年老祭祀,道:“你为什么不动用你的灵性力量呢?那样应该很容易上来吧?”


    年老祭祀喘着气,双手撑着权杖,他虽然虚弱,可还是神情严肃的说道:“那是属于伊塔神的力量,在没有得到神明的允许之前,我是不能随意动用的。”


    “是这样啊……”戴面具的男子道:“这是你们神明的规矩么?”


    年老祭祀摇头道:“不,那是属于我自己的虔诚。”


    戴面具人的看他一会儿,道:“好吧,你高兴就好。”


    年老祭祀在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往上看了看,随后一指那座倒塌的神殿,道:“我们去那里。”


    他拒绝了过来搀扶自己的人,随后在陆续上来的数百个蛮人的簇拥下往那里徒步行走而去。


    而另一边,张御仍是在废墟之中行走着,因为这座神像海岛相当大,所以他在没有飞腾上空的时候,并未发现岛屿的另一端已经有另一群人登陆上来了。


    不过这座岛屿也并非是属于他的,所以即便发现了来人,只要不是敌人,又不曾过来招惹他,那么他也是不会过去多管的。


    此刻他已是来到了最北端那座倒塌的神殿之前,不过周围雕琢场地除了一些小地方有所坍塌外,保存完整的雕像却有不少。


    他思考了一下,推测是当时破坏者应该是从西南面低位登陆的,所以方才在天中观望时,那一片破坏的最为严重,几乎地表上一切都被夷为平地,而到了这里之后,破坏者们的精力经过了长时间的宣泄,在推倒神殿之后并没有再如何仔细检查,就草草收场了事了。


    既然如此,他也是不客气,全力吸纳着这里飘荡着的热流,可以看见他的双目之中有细碎的电芒微微闪烁着。


    他缓步在此行走着,务必不漏过每一个含有源能的神像。


    此时他走到了神殿边缘处一个略微隆起地面的土堆旁,那里有热流丝丝不绝的传来,但是非常微弱。


    他目光一注,那些砂石忽然平地旋转起来,而后如缓缓腾空,很快大量的石砾砂子被移到了远处,底下露出了一个不大的坑洞来。


    霎时间,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他看向下方,那个坑洞中,有五座保存的相当完好,大约一人来高的石像。不但雕工精细,而且比例也非常恰当,和外面那些普通的神像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


    他思考了一下,这几座神像掩埋的原因,应该是这里的工匠得到了敌人到来的消息后,便把自己最好的作品藏在了这里,以避免被牵连破坏。


    虽然方才一路过来,但凡完整的神像都能给他添补源能,可实际上总体的数目并不多,加在一起,也还没有之前那个异怪骨骸带给他的多,直到这五座神像出现,才稍稍可观一些。


    很显然,这座岛屿在伊地人的某个时代中是非常著名的地点,而看这个岛的规模,对于神像的雕琢至少持续了数百年之久,而且动用了相当庞大的人力,众多的信仰往这里汇聚,这自然也会引发各种传说,如果不是因故中断,想必这个信仰狂潮还将继续下去。


    而到现在为止,他差不多已经走了大半个岛了,猜测下面的区域就算全部走一遍,应该也不会再增添多少源能了。


    不过再少也是收获,源能这东西他是不会嫌多的。


    在没有通向第三章道路的情形下,玄府中那些玄修都在思考怎么搭配不同的章印,以增加自己的战斗力,而他则是发挥自己的长处,不追逐那些章印,而是在不断往六正印及心光中投入神元。


    因为他知道,六正印作为道章的根脉,哪怕观读到了更上层章书,也一样是需要增固的,所以这般做既能夯实根基,也能保证自己暂时不走错道路。


    而只要有着充足的神元,一旦有正确的道路出现在前面,那么他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跨越重关。


    他在迈步几圈后,见这里再无法感应到任何热流后,便回转身来,准备往西去。


    因为西边的工作场与这里隔着宽阔的道路和空地,当中并不存在任何东西,所以他身躯缓缓升起,准备直接遁飞去那里。


    可是他方才到了高处,却是一眼望见,在岛屿的正南面有细微的人影正在活动着。


    他当即运转辨机之印,目中有光华微微闪烁着,陡然间,远处的景物似一下放大了,那里每一个人模样,表情变化,甚至皮肤上的纹理,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虽然穿着都护府民间制作的皮甲和弓箭,可粗蛮的五官,矮壮结实的身材,还有灰白色的皮肤,再加上那行走之间的姿态举止,却都显示着他们并非天夏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是在那里听说过这些人,略一思索,很快想起,其与陈正所描述的晓山镇的那些地下部落十分相似。


    随后他又看见一个拿着权杖的老者出现在后方,这人并没有穿着那些蛮人的装束,而是头戴羽冠,披着厚重的黄蓝挂装。


    这是典型的古伊地人祭祀装扮。


    他在看那些寻常的蛮人时,感觉其等似是杂糅了许多土著种族特点,而这个老祭祀,却就好像是壁画里的人复活过来。又重新走到了现实世界中。


    隔着遥远的距离,年老祭祀并没有办法如张御一般看到对方,可是这个时候,他胸前那枚挂坠却是剧烈跳动起来,他立刻伸手握住,过去片刻之后,他目光一睁,喊道:“岛上有一名外族人!这里是属于伊塔神领地,绝不能让外人来亵渎!任何异族人来到这里,都得死!”


    戴面具的男子:“……”


    年老祭祀看了看他,又加了一句,“当然,这里不包括我们客人。”


    他转过头,将权杖举起来,道:“伊塔神告诉我,那个外族人就在北方的神殿附近,去把他们找出来,他会成为我们唤醒神明第一个祭品!”


    随着他的命令,身边数百个土著蛮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发出高亢的呼喊,而后分散开来,在几名格外强壮的蛮人带领下向着高处那显眼的神殿奔跑过去。


    张御看着前方,动静之印使他拥有超常的听力,他能清楚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从装束和对话中,他不难判断出这群人就是晓山镇外那地下部落的残余,从窦昌手中逃离的那一群人。


    他还记得,这些人还带着一个亡眠异神,那么现在到来这里,很可能是为了给异神找寻一具寄托之躯。


    对于异神来说,远古的雕像靠近更为古老的自己,所以是非常适合的寄躯。


    而绝大多数的异神,都是都护府潜在的威胁,这些人既然在这里被他撞上了,那就绝不能放其归去!

    于是他身外光芒一长,整个人便化一道青色光虹,由高处向着岛屿的倾斜地陷的南端俯冲而来。


    而在此刻,那个年老祭祀手中的挂坠开始疯狂颤动起来,他脸色一变,立刻将脖子上挂坠拽下,而后朝着某个方向用力一掷!

    一声清脆响声,挂坠粉碎开来,而后一团带着星屑璀璨蓝色薄雾绽开,将那里一个大半身躯埋在石碓里,还算完整神像笼罩进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后,那本是岩石的表面上,出现了道道细密裂纹,而破碎的石片一块块剥落了下来,里面露出的是看去如常人一般的皮肤。


    神像的两只手这时一握拳,一股力量霎时绽放开来,他身周围形成了一股圆形的冲击气浪,将那些碎石砂砾吹拂了出去,伴随着璀璨的灵性光芒,一个英俊的健壮男子踏着沉重的脚步,自土坑之中走了出来。


    ……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神

    张御隔远就看见了灵性光芒绽放,他一眼便辨认出来,这是神明的灵性进入了一个寄托之躯内。


    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献祭和祭祀仪式,所以这个异神毫无疑问是察觉到威胁之后自发觉醒的。


    这样的觉醒方式,是在急切之间不得已做出的,所以其定然会因此损折一部分神力,但若是找到的寄托躯体合适的话,倒也是可以稍许弥补一些缺失的。


    此刻地面那数百个土著蛮人正在冲向北方的神庙,却看见天中有一道飞腾过去的光芒,便纷纷张开弓箭,试图将他射落下来。


    可他们方才做出这个动作,还没等把弓箭举起来,那光华已是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远远过去了。


    张御来到近处之后,身躯一顿,悬浮在那里,目光看向了那个浑身笼罩在淡蓝光芒之下的男子,他并没有一上来就动手,而是在观察着对方。


    那个英俊男子此刻也是抬头看向他,不过此人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而是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声响。


    这个声音非常宏大,似从人的心灵之中响起,整个岛屿上所有存在的生灵都是听到了,那些蛮人无不是惶恐的跪了下来,不停的对着四周的神像膜拜着。


    年老祭祀也是激动着跪下,高高举起手中的权杖,嘴里不断的念着什么。


    张御眸光微动,他能够听出来,这并非是对方在示威,而是在宣称自己的神名,不具备灵性的人是无法听出其中所表述的意思的。


    神的名字通常都需要用灵性的方式来理解的,通过这个名字,他立时了解到对面这个英俊男子是伊地人的一个主神,用凡人的话来称呼就是“伊塔”,意即天空与大地之神。


    这也是他曾在典籍上所看到过的异神,而通过灵性的传递,他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站立在海洋之中,双臂托住天空的巨大身影。


    他并没有为那个身影所动,而是平静道:“伊塔,我知道你是伊地人的神明,那么,你想说什么?”


    英俊男子看着他道:“我从我的祭祀那里了解到,你应该是东廷人的神,我已经释放我的善意,难道你不应该说出自己的神名么?”


    张御淡声道:“我是天夏人,而天夏,从来没有神。”


    英俊男子有些疑惑,在他眼里,张御或许没有以前他的那么强大,身上的灵性也有些晦涩,可无疑就是一个神,不知道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身份?

    年老祭祀的心中这时响起一个声音:“信徒,天夏人是什么?”


    他不由一惊,随后恭敬回道:“伟大的伊塔神,据你的仆人所知,天夏是东廷人敬慕和崇慕的所在,是东廷的起源之地,天夏人非常强大,就是他们带领着东廷人击溃了大陆深处的古神,阻止了他们的复苏,但是他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好像也有不少天夏人战死了,而东廷人中只有少部分人拥有天夏人的血脉。”


    英俊男子听了他的话,思索了一下,道:“信徒,你回答的很好。”


    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天夏”应该是某一个神国的代称,而东廷人就是他们创造的,天夏人应该就是天夏神国的神裔。这样的话,他也就能理解张御为什么称呼自己为人,而不是神了。


    若只是神裔,那么自然也就没有自己的神名了。


    至于张御说天夏没有神,他则自动忽略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神的地方?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和理解的。


    尽管他和年老祭祀进行了一番沟通,可那只是心灵之中的交流,所以那仅是一瞬间而已,


    他对着张御说道:“天夏神裔,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敌意,不过我听说你们曾和那些大陆古神有过战争,而我们也与他们有过战争,你看,我们实际上并没有冲突,而且还有着一致的敌人,那么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戴面具的男子这时转过,对着年老祭祀低声道:“喂,你神明的话好像和你刚才说的话不太一样?”


    年老祭祀一脸正色道:“神明的话怎么可能和他的仆人说的一样?虽然你是我们的客人,但也请不要亵渎我们的神明。”


    戴面具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明明戴面具的人是我,为什么感觉你的脸更厚?


    英俊男子认真看着上方,道:“天夏神裔,我已经释放出了我的诚意,那么,你的回答又是什么?”


    张御飘悬在那里,衣袍飘动着,他看着下方,淡然言道:“我们天夏人的敌人,会由我们天夏人自己来解决,不需要你们这些异神的帮忙,你们应当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属于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英俊男子看了看他,道:“这就是你的回答么?那么……”


    他双脚离地,身躯缓缓漂浮起来,也是来到了空中,“很遗憾,既然我们的意见不合,那么我们之间就只有战争了。”


    张御也没有再说什么,意念一动,夏剑自鞘中骤然飞出,悬浮在了他的身侧。


    他之前接触到的异神,没有一个会飞腾的,这是因为异神受限于自身的灵性和神性,在神力不是足够强大前提下,只能表现出需要优先表现出的那一部分。


    伊塔神在传说中是天空和大地的创造者,毫无疑问掌握了飞空的能力,哪怕此刻这个异神的神力再是弱小,只要他还保持着原来的神性,那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英俊男子看他片刻,身躯骤然一动,向着他直冲过来,同时身上蓝色光芒鼓胀出了一圈,在这一刹那,好似与天空融为了一体。


    张御没有客气,心意一动,衣摆漂浮之间,夏剑化一道光芒迎了上去。


    轰!

    双方的灵性力量在半空中碰撞在了一起,神像岛屿之上,青色与蓝色光芒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天穹。


    此刻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些土著蛮人被这景象吓的又一次跪下来,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张御凭此一剑,迅速判断出这个异神同样是物性的一面居多。


    实际上所有刚获得寄躯的异神都是这个样子,但是对方灵性的一面却也高过他之前遇到过的异神,这就需要防备对方可能具备的神异能力了。


    英俊男子也是察觉到了在灵性力量的较量上自己并不占据上风,于是射躯一折,在空中毫无道理一个直角般闪烁,一拳朝着张御的面部打来。


    张御心中感觉到这一拳若是躲避的话,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战斗陷入被动,所以他不闪不避,而是手一握拳,朱色的手套上荡起一阵风雷之声,迎面而上,与对方的拳头撞在了一起!

    半空中响起一阵闷雷的爆响,隆隆之声传递到岛屿每一个角落,不少未曾坍塌的石柱倒落下来,那些倒在地上的残破神像晃动摇摆不已。


    英俊男子那力量碰撞刹那间,由于物性灵性双重冲击,身躯微微一滞,身上的蓝色光芒也是晃动了一下,而同一时刻,一道剑光已经指到了头颅边上。


    他察觉到了那剑光对自己威胁,在关键时刻,他强行一挣,摆脱出了这等影响,头颅也是向后一仰,试图避开剑光,可是这个时候,他觉的自己手上一紧,却是发现张衍伸手扣住了自己的手腕,令他无法脱身出去。


    与此同时,那剑光掠过他面颊时,却没有如预想中一般飞掠出去,而是一个轻盈回转,绕着他脖子转了一圈,他眼中光芒一黯,整颗头颅就翻落了下去。


    戴面具的男子看到这一幕,转头就跑,然而才出去几步,就被那年老祭祀一把拽住,他一边挣扎,一边道:“放开我,没看到你的神已经死了么?”


    年老祭祀坚决道:“不,还没有结束,伊塔神是不会死的。”


    戴面具的男子低吼道:“那是你的神明,跟我有什么关系?”


    年老祭祀死死抓着他不放手,神色坚定道:“有关系,作为神明的仆人,我必须纠正你的错误想法。”


    张御这时一振对方的手臂,那具无头尸体骤然粉碎,在落到地上时候,便撞散成了一地的细碎沙砾。


    他转过头,望一处看去。


    那一处地界上,又有强烈的灵光涌动出来,而后一座神像上面的岩石片脱落下来,英俊男子再一次完整无缺的走了出来。


    见到其人,他心下一转念,差不多已是明白了,因为这是到处都是伊塔神的古老雕像,所以其人一旦遇到致死威胁,那随时可以将神力转移出去。


    可以说,这里算得上是对方的主场了。


    但这么做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因为神力每转移一次,灵性力量就会缺失一些,而且神像在神异活化的过程中,同样也会消耗神明自身的力量。


    既然一次杀不掉,那就再多杀几次好了。


    他心意一转,剑身化若流光,就朝下一落!

    英俊男子一个纵跃,重新跃入空中,他这次有了应对经验,没有再让剑光接近身躯,而是飞快的在外几个折转,由于灵性力量的契合,对于天空来说,他就像海中的一条游鱼,很快就将飞剑甩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他再一转,倏尔间又一次跃到了张御面前,如先前一般一拳打来,只是拳到半途,他身躯忽然一晃,在灵性力量的骤然迸发之下,似如幽影一般出现在了张御的后背,未变的拳势继续轰落下去!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疾光

    面对英俊男子自背后袭来的这一击,张御在敏思之印的相助下,念头飞快在转动着。


    此刻他可以用心光加以抵御,灵性力量的碰撞之下,可以迟滞对方的身形,这似乎又能获得一个如方才一样的反击机会?


    可是心光排斥的外力是要自己可以理解并接触过的力量,万一对方运使出之前不曾出现过的手段,那么就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所以在允许的情况下,要尽可能的避免自身身躯被对手直接攻击到。


    于是他身躯骤然一个侧身,躲避对方攻袭的同时,一拳往后甩了出去,英俊男子不出预料的没有硬拼,而是选择避过,倏忽间又换了一方位,试图从这里再打开缺口。


    不过这个时候,远处光华一闪,却是夏剑已是折返杀回。


    英俊男子见此,知道已是找不到进攻的机会,身躯一折,蓝光一闪之间,又是去了远处。


    在经过了刚才的战斗后,他显然知道了夏剑的厉害,没有再停留于某一处,而是不停在空中转折来去,不令那剑光追逐到自己。


    张御看其一眼,心中则是快速判断了一下局势。


    伊塔神的飞驰速度比他上一些,而在拉长距离之后,因为遥纵力量的减弱,飞剑纵掠的速度也会随之慢下来,故是对方只需要去到远处,就可以将飞剑甩下,然后再转回来攻击他。


    并且这个异神还有一种神异能力,在短距离内速度可以加倍提升,就如方才一样,完全避开正面,对他的侧后进行攻击。


    所以他运使飞剑在攻击时绝对不能出去太远,需要处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内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不过对方速度在他之上,就意味着可进可退,便是打不过他也还可以退走,这是一个极大的优势,尤其岛屿之上还有着众多古老神像,就算被他抓到机会,一剑斩了,也还能重新来过,下一次还可更正前次犯下的错处,斗战能力也会因此变得越来越强。


    这般对比推断下来,这场战斗最后很可能会演变成双方互拼消耗,谁的灵性能维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不过这只是在他斗战之能保持不变的情况下是如此。


    而他的实力其实并没有能完全发挥出来,因为他的身躯中,此刻积蓄着的大量神元随时可以转化为自身的战斗力。


    此刻他只要有一个能够帮助飞遁的章印,那么他就追上这个异神的速度,而只需这一点点的改变,战局立刻就可以扭转。


    然而关于这方面的章印,玄府早已是失传了,要不然这等助力很大的章印,他之前就早已是观读了。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强心光来弥补不足。


    只要心光足够,那么他所能发挥的灵性力量就将更加强大,速度自然也能够更快。


    只是现在在斗战之中,他并无法专注观读章印,所以需要想一个办法。


    他心下一转念,把头一抬,当即遁光往高处去。


    英俊男子见他遁光向上,也是随后跟来,只是他望见夏剑一直在张御身外盘旋,所以他并没有靠得太近,仅只是在外找寻机会。


    可是两人不断的往上飞腾,他的速度却是在逐渐减慢,最后更是干脆停了下来,在那里看着张御的遁光继续向上。


    他寄托的身躯是古老神像,所以并不像寄托人类身躯那样有着人性的欲望和情感,只会从绝对理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他现在想到的是,要是两个人战斗场地距离岛屿太远,那么他在被杀死后,因为附近没有祭坛作为神力指引,那就未必能再找到合适的寄躯了,很可能就会因此而亡。


    而在察觉到自己的弱点后,他立刻决定加以弥补。


    就算没有祭坛,也可以临时搭建一个,便于他的神力可以随时转移。


    此时岛屿之上,年老祭祀心中忽然有声音响起道:“信徒,我需你们的献祭。”


    年老祭祀身躯一震,于心中恭敬回道:“伟大的伊塔神,你的仆人会遵从你的指示。”


    他这次本就是为了唤醒神明而来,三艘船只之上就装载着大量的祭品,至于搭建祭坛的用物,那更是容易,北方那个神殿就是他们事先挑选好的场所。”


    只是他刚才几乎把所有的人手都派了出去,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还需要再去找到他们。


    他想了想,转过头,一把拉过那戴面具的男子道:“伊塔神传来了神旨,需要我去搭建祭坛,奉献祭品,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戴面具的男子惊道:“你想拿我当祭品?”


    年老祭祀不悦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伟大的伊塔神从来不用没有灵性的低等生灵做祭品。我只是需要你在这里为我传递信号,安排人手把船上的祭品搬上来。”


    戴面具的男子勉强道:“我只能说尽量,毕竟我很难理解你和你的神。”


    年老祭祀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他声音低沉道:“你要记住,那个天夏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帮助我们的神也是帮助你自己。”


    张御此刻见到伊塔神不再跟上来,心下一唤,两道光亮显出,大道玄章和大道浑章就显于眼前,他扫了一眼。


    最初他神元投入最多的是玄章之上的心光之印,这是因为需与六正印相互配合,不过浑章之上因为涉及到“心湖”、“飞剑”、“雷音”等等章印,所以后来投入的神元也是不少。


    但总的来说,相对于玄章心印,稍稍偏弱一些,故而这一次,他决定再把浑章的心印加强一些。


    主意一定,他就把目光投注此上,随着自身神元的减少,此印之上的光芒渐渐亮起,而后将他笼罩进去,片刻之后,方才消散。


    他站在半空,目注下方,身上心光如火一样飘动着,片刻之后,骤然一闪,整个人化一道青光如电急落。


    英俊男子一直在下方警惕着他的动静,现在见他冲来,本来意图稍加躲避,可是这时,一道剑光先是冲奔而来,那速度竟是比原来快上不少,一眨眼就杀到面前。


    这等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判,他不得不凝聚起全身的灵性力量,举臂加以抵挡。


    轰!

    双方这一撞击,又是传出了极大震动。


    英俊男子身躯不由微滞一下,这个时候,张御已是冲到近前,携带的冲势一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之上,一声大响,风雷激荡之中,顿时将其头颅轰碎!


    那无头躯体顿时失去力量,飘落而下,却被随后跟上来剑光一搅,霎时粉碎。


    一道蓝色光芒自天而落,岛屿上某处神像晃动了一下,随后表面碎裂开来,英俊男子双手一撑,再度自里出来,只是他方才抬头,一道剑光如雷霆一样落下,轰然一声,将他生生轰入了岛屿之中。


    那剑光不停,连续劈斩,远远看去,犹如是一道道闪电霹雳,连续数十下之后,剑光一转,重又回到了已是飘落到近处的张御身侧。


    他一望那被剑光凿开的巨大坑洞,里面已经没有了半点灵光迹象,很显然对方的寄躯再一次被他摧毁了,而伊塔神没有再在附近出现,显然吃到了苦头之后,选择从更远处寻找寄托神力的躯体。


    他略一思索,这位异神极有可能选择北面,因为那里的神像保存相对完好,于是纵光一遁,往北而去。


    而在经过岛屿中间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群蛮人在那个祭祀带领之下正往北面奔跑着,似是赶着要去做什么。


    他心念一转,目光向下一扫,眸中绽放出一道奇异光芒,随即飞快掠过。


    底下那数百个蛮人被这奇异光芒一照,完本还算齐整的行动,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一个个变得痴痴傻傻,不是在地上爬行翻滚,就是原地蹦跳,或者哭喊大叫。


    那个年老祭祀也是头脑一阵昏沉,感觉自己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但那却是由无数个片段剪裁之后又拼凑在一起的,仿若就是一场噩梦,可他又无法清醒过来。


    张御在来到那座倒塌神殿之前的时候,就见一道蓝色光芒在地面之上绽放,而后那名英俊男子再次出现到了半空之中。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神力比原来下降许多,但是身躯之上的那种不协调感却是相对减弱了,显然是因为找到了更为合适的寄躯的缘故。


    他遁光没有半刻停留,直奔其人而去,同时夏剑如电疾射,已是带着一道闪烁光芒,先一步遥斩而来!


    英俊男子这次没有再晃身闪躲,而是直接迎面冲上。


    方才的战斗已是告诉他,张御速度不知为何比之前更快了一分,就算换了一具寄躯,他也没能形成足够的优势,所以只能选择近战。


    两人正面冲撞了一下,分开之后,过了一会儿,又一次撞在一起,随后又再次分开,两道光芒在半空之中不断追逐碰撞,隆隆的震响声在整个岛屿上空回荡着。


    张御很快发现,对方此刻的策略,显然不再准备和他在正面分出胜负,而是想把战局拖延下去,以消耗他的灵性力量。从战术上说,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他却也留意到了一个细节,无论对方如何飞遁,却总是局限在岛屿之上,从来没有脱离过这个范围。


    这看去是对方为了能随时找到寄托用的身躯,可他却觉得这里一定有着别的缘故,思索片刻之后,心中却是有一个想法浮现了出来。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破灵

    张御想到的是,在伊地人的创世神话之中,世界最初的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水。


    直到有一棵名唤“娑母”的母树从海水中之中孕育出来,并把树枝延伸到了海面之上,在这棵树枝上结出了三个蕴含神性的果子。


    最先成熟的两个果子里出现了最早的两个神明,一个是伊塔,一个是姆娜。伊塔创造了天空和大地,而姆娜创造了所有能跑能飞的生灵。


    但在某一天在争吵之中,第三颗果子被他们无意之中碰落在了海里,于是在里面孕育出了恶神辛度,他因为在海中诞生,再也无法到海面上,故而十分憎恨自己的兄长和姐姐,诅咒他们迟早被海水所吞没。


    而伊地人的大陆,最后也确实是在神战之后被沉入了海底。


    神话虽然只是神话,但是从这里可以看出,大海既是伊地众神的源头,也是他们所忌惮的地方。


    从伊塔神的表现出来,无疑也是证实了这一点。其不是畏惧大海,就是畏惧在大海上与他交手。


    那这无疑是说,这个异神实际上是不会离开这座岛屿的,至少有他在的前提下,是不会离开的。


    这样的话,或许能把这一点利用起来……


    此时他目光一撇,见海面上有数艘小舟正在往岛屿上靠过来,里面用绳索帮着的几头沉睡的灵性生物。


    此情此景结合之前那个年老祭祀带着众人往北面走的举动,不难联想到,这是对方想在岛屿之上设立一个祭坛,而这些灵性生物无疑就是祭品。


    他心念一转,立便有了主意。


    当即不再去追逐伊塔神,而是遁光一转,向着岛屿中间飞纵而去。


    既然伊塔神要与比拼灵性的消耗,那么他就索性如其所愿。


    复苏神明的力量除了本身就具备的,剩下都是来自祭祀和信徒的一次次献祭。


    没有了献祭,神明的神力是永远得不到补充的。


    既然这样,那么他只需将伊塔神的信徒,也就是这些祭祀和蛮人杀死,那么伊塔的神力来源便就断绝了。


    而他不同,还可服用丹药加以恢复,就算对方可以寄托的躯体再多,他靠磨也能把对方磨死。


    伊塔神看到他所去的方向时,也是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便在心灵中沟通那个年老祭祀,道:“信徒,你需要专注自身的灵性。”


    年老祭祀此时一个激灵,顿时从噩梦之中清醒过来。


    他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赶忙赞颂了一声神明,随后高举权杖,绽放出一道光芒,并往那些疯疯癫癫的人群之中走去,凡被光芒照到的人,都是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喊道:“快,所有人,四散跑开。”


    听到他命令的蛮人,立刻跑动起来,可还没有跑几步,就在那里不停喘气,似乎没有了力气。


    方才他们在张御眠明之印的影响下,陷入了幻境之中,长时间对脑部的强烈刺激,使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上产生了剧烈的消耗,如同经历了一场战斗。


    接连让十几个人恢复了清醒后,年老祭祀忽然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天中一道青色遁光正在急速过来,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他人,急急往远处逃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声响,一道剑光如雷劈下,落于人群之中,接着是一声轰然炸裂之声,位于光芒正中的蛮人一瞬间全被击碎,而周围稍远一点的人也是被一股冲击力量掀飞了出去。


    年老祭祀只觉自己飞腾了起来,而后重重摔在了那坚硬的石台之上,脖子和脊柱扭折成了一奇怪的形状,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张御接连几剑下去,将此间聚集的蛮人都是肃清,随后根本不去理会后面追上来的伊塔神,纵光一腾,又往岛屿南端奔去。


    解决了祭祀,并不等于祭坛就不能搭建了,只要有信徒存在,依然可以进行这个仪式,只是简陋一些罢了,所以他要将此行过来的蛮人全部解决了。


    当然,伊塔神在别的地方可能还存在信徒,可是降下神谕的神力的消耗更大,一次献祭的祭品还不见得能补充损失,所以异神通常只会等待信徒主动献祭。


    只是这种献祭,就算以朝明城那样的财力,也顶多一个月举行一次,所以在解决了这批蛮人后,他就完全不必担心这种事了。


    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此刻正在安排祭品,远远看到了剑光肆虐,随后又一道青光又在往自己这里飞纵过来,他沉默了一下,就自己从崖上跳了下去。


    不过几个呼吸间,张御来到了海崖边上,剑光一闪,顺手解决了正在搬运的祭品的十几个蛮人,遁光不停,又冲着海上那三艘船而去。


    英俊男子一路追到了海边上,但是看到他往海上去,便就停下了身影,没有再跟上来。


    张御回望一眼,更加确认的自己的判断。


    此时他已是来到了三艘船只的上空,往下望有一眼,把心意一催,剑光一掠,其上灵性力量骤然爆发,于瞬息间自三艘船上横斩而过!


    随后他看也不看,召剑回来,遁光一闪,回转岛屿。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伴随着一阵难听的摩擦声,三艘船只的从甲板上裂开一道细缝,这缝隙越来越大,随后整个船身分离了开来。


    伴随着船上传出的嚎叫和嘶喊声,三艘船开始往海水中缓缓沉去。


    张御一回至岛屿上空,就重新找上了伊塔神,再次与之展开对战,因为理智的支配,后者尽管知道此刻局面对自己的不利,可是却不存在惶恐、焦躁、忧虑等情绪,所以依旧能发挥出正常的战斗水平。


    可也仅此而已了。


    张御现在斩断了对手的所有后援,若是后者不改变战术,那么这座可以不断寄托身躯的岛屿最终只会成为其的囚笼,败局已是注定。


    双方在追逐和对拼之中,不知不觉一个白天过去,浓重的夜色笼罩下来。


    张御这时脱离了战圈,从岛上撤出,来到位于海面的高空之上,吞服下了一枚丹丸,在那里呼吸吐纳着。


    不过半刻之后,他感觉力量又是恢复过来,他没有在此停留,又化一道遁光重回岛上,重新找上伊塔神,继续与那还未曾完成的斗战。


    隆隆碰撞声中,绚丽的光芒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着。


    很快又是过去一夜,旭日从海面上升起。


    张御立身半空之中,顺手甩掉手中那一具破烂的躯体,转头再度来至海上高空处,取出一枚丹药吞服下去后,默默调息起来。


    在过去的一日夜中,他一共杀死了伊塔神十二次。


    虽然这个异神一次又一次的复活,可是神力也是越来越是弱小,且看得出来,其寄托的躯体也是越来越不协调,这说明合适的寄躯也是在减少之中。


    伊塔神对他的威胁其实并不算很大,但却格外难缠,这样的对手他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对他无疑也是一个磨砺。


    而且那一次次灵性力量的碰撞之中,也让他察觉到心光有所缺失的地方,他现在已是及时补上了这个缺漏。若是往后撞上相当的手段,便就不难抵御了。


    就在他调息之时,忽然心生异样,睁目看去,便到伊塔神正在往远处遁走,可这一次,其却是没有再固束在岛屿之上,而是在那海上飞腾。


    他不由精神一阵,对方这种举动,无疑是说后者在岛屿上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寄托身躯了,生怕一下次就被击杀,所以只能往之前一直不肯涉足的海洋之外遁逃。


    他当即停下调息,身外光华一长,化一道青光追去。


    由于伊塔神神力的衰弱,所以他很快追到了其人后方。可他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跟在后面,直到出去一段极远的距离,甚至连神像岛屿都只剩下了一个小点的时候,这才心意一催,驱一道剑光朝着这个异神斩去,


    那英俊男子在之前多次的战斗中,了解到躲避剑光是没有用处的,因为随着神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损失,他的速度已是不及最初的时候,有几次就是直接被剑光追上斩杀的,故他这时一转身,身上灵性迸发,一折一转,居然如幽影一般瞬息间来到张御面前,带着灵光震荡一脚踢来。


    张御从容把臂一抬,就架住了其攻势,双方灵性又是一阵碰撞,各自身上的光芒飘荡不已。


    英俊男子还未等再作出什么动作,那飞剑已是转回,倏地一下划过,就将其头颅斩落下来,那个无头躯体晃了晃,似要坠落的时候,忽然五指一握,又是一拳击来!

    这一击可谓极其突然,可是拳到半途,却有一只带着朱色手套的手迎面挡住。


    张御淡然看着,对于这一招早有防备。伊塔神神力只要不从躯体内抽离,那么神力可以支使寄躯做出任意动作。可这无疑也是说明了,对方的神力已是无处可去了。


    只要将这个身躯毁灭,就可彻底杀死这个异神!

    他反手一把握住那无头躯体的手腕,用力一甩,就将其远远投了出去,同时心意一催,紧随而去的剑光如一道闪烁疾电般撞了上去,轰然一声爆响过后,可见无数残碎之中,一抹蓝色光华最后挣扎一下,便就消散在了大气之中。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复神

    茫茫大海之中,一个人漂浮在海面上,其人面上戴着一个面具,手中抱着一块破碎的木板。


    这时他似觉察动了什么,身躯不禁动了动,努力抬头,随后便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缓缓飘落,足尖点落在木板上,背对着太阳俯视着自己。


    他仰着头,开口道:“张,张士君……“


    张御淡声道:“你是复神教会的人?”


    面具男子老实回答道:“是,我是复神教会的人。”


    张御看着他道:“我听说你们复神教会四处复活早已死亡的异神,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面具男子语气略显激动的回答道:“是为了对抗浊潮,挽救这个世界。”


    张御道:“对抗浊潮?”


    面具男子格外认真道:“是的,浊潮会导致的世界的破碎,如果任由浊潮肆虐下去,所有生灵都难以幸免,可我们复神教会发现,但凡有神灵的地方,浊潮就会相应减弱,这是因为神明会吸引并吸收浊潮,现在大陆上的浊潮在逐渐减弱,这正是因为我们不断的复活神明的缘故。”


    张御不置可否,从现有的记载和推断来看,每个纪元的覆灭都多多少少都和浊潮有关,浊潮是个很复杂的东西,甚至背后与大混沌有着联系,并不是依靠什么异神就可以解决的。


    上个纪元时,世界正处于众神统治的之下,可他们仍然被浊潮覆亡了,这说明或许神明对于浊潮纵然有一些影响,但绝非其人所言只靠神明就可以决定浊潮的盛衰。


    他问道:“你们复神教会有多少人?”


    面具男子回道:“这个我并不清楚,复神会里我真正接触过的人只有两个,我们各自负责会中分配下来的事,平时并不见面,只有特殊情况才会聚首。”


    张御道:“如何才算特殊情况?”


    面具男子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上层有要求或者我们彼此寻求帮助的时候。”


    张御道:“我观你并非天夏人,也非是安山附近的土著,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里来?”


    尽管对方戴着面具,可是在他眼中和不戴面具没有什么两样,对方面目普通,乍一看出没什么特殊之处,但是仔细分辨下来,却能发现其人五官特征与天夏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更没有大陆土著所具备的特征。


    面具男子道:“这……我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张御道:“这是为什么?”


    面具男子为难道:“我可以有限的回答尊驾问题,这是复神会所允许的,可是涉及到一些隐秘的问题时,因为身上被种入了灵性枷锁,就算问我,我也没法回答,有时候说出来与真实情形也是有所偏差的,比如我虽然记得自己的来历,可当被人问起的时候,我的这一部分记忆就会遗忘。”


    张御眸光微动,复神会并不隐瞒会中的一些事,但是却对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复神会会员的来历这么看重,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他淡声道:“你忘了也没有关系。”


    面具男子有些不解,这时他看到张御的目光之中闪烁出一道奇异光芒,不由微微一怔,随后整个人陷入了某种迷失状态之中。


    张御试着把刚才所有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对方也是迷迷糊糊回答了,与方才的答案并无什么两样。随后他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具男子很是呆滞的回答道:“我叫安一。”


    张御再是问:“你来自于哪里?”


    面具男子似乎停滞了片刻,才继续回答道:“我不知道。”


    张御念头一转,所谓的灵性枷锁,就是在人身之中种入一丝灵性束缚心灵。可要长久维持的话,那么需要受术之人自己也具备灵性,那么枷锁可以从其身躯之中抽取灵性进行补充,如其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时间一长,灵性就会慢慢消失。


    而这个面具男子明显就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除非隔一段时间就施加灵性枷锁的,那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思维暗示。


    而他方才的问话其实同样是一种暗示,这就等若对方自己去问自己,其实就是催发出一个自我的回忆的过程,不会引起心里的逆反,可是这般对方还无法回答清楚的话,那应该就是其人的记忆本身就抹除或者篡改了。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可能性略低,暂时不作考虑。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这些伊地人的余孽是你带来的?”


    面具男子呆呆回答道:“是的,这些伊地人的后裔一直想让他们的神明复活过来,我就一直在帮助着他们,为他们找寻合适的身躯,并告诉他们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去复活他们的神明。”


    “这座神像岛屿的出现和你们复神会是否有关系?”


    面具男子道:“不,这只是一个偶然,我们本来已经为他们的神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寄托躯体,但是由于这些伊地人后裔的贪婪,他们过早的出现在东廷人的眼里,使得他们生存的地方暴露了出来,后来部落遭到了玄府的攻击,也就没法再举行仪式了。


    后来海上传来了神像岛屿的消息,我本来反对来这里,可他们的祭祀认为,这是神明的指引,所以坚持来此处。他的野心很大,想让整个岛屿成为他们神明的寄托之躯,我把这件事报了上去,复神会却答应了他的要求,并让我配合他。”


    张御心下一转念,伊塔神若是以整座岛屿为寄托,并不是不能做到,只是神像不完整,这就需要它用自己的神力去进行持续的改造。这样对祭品要求就相当高了,且需要持续不断的献祭,以伊地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看,明显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问道:“你们复神会莫非愿意为他们提供祭品?”


    面具男子道:“是的,只要有人愿意复活神明,并且确实可行,我们复神教会愿意提供一切帮助。”


    张御道:“祭品又从哪里来?”


    面具男子回答道:“东廷人那里有人支持我们,每个月都会卖给我们不少祭品,我们还会出钱从土著部落那里收购,只是安山以西的灵性生物实在太少了,所以我们大多数的祭品是血阳古国的后裔部落提供的。”


    张御道:“你们和血阳古国也有联系?”


    面具男子似是停滞了一下,随后才道:“是的,我们同样帮助他们复活神明。”


    张御接下来试着再问了一些问题,不过所得到的回答大多都是表面上的,只要稍微深入一点,那么其人就会陷入呆滞之中,或者干脆回答出一些毫无逻辑,前后不搭的话。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这个人所知道的极限了,心思一转,试着再是问了一句:“你们复神会的首脑是谁?你们是怎么称呼他的?”


    面具男子这回回答的很快,“他们自然是神啊。”


    “神?”


    “对,神!”


    面具男子这时的声音忽然一改之前的呆板和迷茫,而是变得清晰起来,他缓缓抬起头,面具细缝中露出来的眸子变得诡异而古怪,道:“张士君,其实你有什么疑问的话,不必问他,可以直接来问我。”


    张御神情不变,淡然道:“如果你愿意说。”


    面具男子道:“张士君,我很愿意与你分享我的乐趣,不过现在时机还没有到,但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很快了,很快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身躯猛地一颤,头颅啪的一声爆开了,鲜血和脑组织溅的到处都是,破碎了一半面具则是飞了起来,远远掉落在了海里。


    那无头尸体则仍是死死抱着木板不放。


    张御心下一思,对方自称是神,也的确具备神明的威能,复神会的首脑应该和自己的会员有着某种联系,方才应该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触动到了其人的感知,所以通过某种方式强行降临到这个人的身上,而后者承受不住神力,故才爆颅而亡。


    这个复神教会似乎和这片大陆之上的所有势力都多多少少有些牵连,那足以说明其背后拥有着不小的实力,不然没可能与这些势力对等说话。


    以往玄府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至少没有当成过主要敌人,只是他觉得,这次回去之后,有必要让玄府对这个组织多作重视了。


    只是……


    对方敢在他面前说出那番话,那说不定某些事情已经在进行之中了。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那远空和浩瀚的海面,又转头一望那方才升起未久的朝阳,不管是什么,只要敢冒出来,打下去就是了。他身躯之上光芒一闪,骤然腾空而起,伴随一声震响,就化一道青虹遥空飞去了。


    ……


    ……


  第一百六十章 乌云

    学宫居处之内,张御坐于顶层平台上,正翻看着玄府前人的记述文册。妙丹君则蹲在一旁,盯着雨棚上一只翅膀微微扇动的蝴蝶。


    自海上回来已有半个月了,这些天他一直在玄府之中教授新来的弟子,直到这两日才有暇回来。


    上次的斗战之后,带给了他很多启发,觉得自身还有些许地方有所不足,只是六印章书那些章印并不能带给他很好的帮助,所以他索性翻看起前人斗战的记录来。


    这记录里面记载的很多东西都是百年前玄府前辈与异神交手的经过,尽管只是简略描述,可他还是能从中看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其实都护府建立之后,初期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而且多数情况下,都护府都是用货物交易的方式和四面交流,能不动用武力就不动用武力,再加上都护府自身实力很强,所以冲突较少。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浊潮降临之后,大陆内部古代异神的复苏,那时才是真正惨烈的开端。


    可惜的是,洪河隘口一战后,玄府连章印都遗失了不少,可别提斗战记载了,倒是有玄首本人有一篇记述在。


    只是玄首那时候的修为放在同辈之中也不算高,而且有些地方遮遮掩掩,应该是被弟子删改过的,现在至多只能算一个事件记录,特别有价值的地方不多。


    不过他留意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那时候玄修出手,往往是两个人一起配合的,而且两个人之间一个主攻,一个主辅,辅助的人那人负责观察、感应,以及掩护之责,使主攻的一方能够全身心投入战斗。


    这可能是因为主修章印不同才造成的,似如以“耳、鼻、眼、口”等印为主修的修士,在正面战斗中肯定是不如主修“身、意”两印的修士的,所以如白擎青这样的修士,立功多是在“察、知”这方面。


    而现在已不讲究这样的配合了,这当不止是玄府人手缺少的缘故。玄修之间若没有长时期的配合,相互没有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和支持,那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默契,更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


    倒是他发现,戚毖那时候的记载中,曾有几次提到自己熟悉的同伴不在,遗憾一些机会只能白白错过。而其记载也是偏向于观察和分析,而不是战斗,所以他大胆推测,玄首当时很可能是一位处于辅助位置的玄修。


    而且不在的那人,会否就是后来找上门来与戚毖争夺玄首位置的那个人呢?


    正思索之时,妙丹君这时一窜一扑,却是将顶棚上的蝴蝶扑捉了下来,落在他的身旁。


    像这种日常嬉戏,妙丹君并不会使用自己的灵性,否则刚才一抓之间,起码雨棚是承受不住的。


    张御看了一眼,顺手揉捏了一下妙丹君的脑袋,就又收回目光,他从案上又拿过一本册子,这里面记录的是玄府所有有关复神会的记载。


    他翻下来后,发现里面内容着实不多,因为之前对抗超常力量一直是神尉军在做。


    按照安一的说法,在东廷都护府有人在支持他们,他怀疑很可能就是神尉军和颠覆派的一些人。


    他之前回来时,已是将关于复神会的事报了上去,并要求玄府对此加以重视,不过这也只是加以补救,若是此辈真在准备做什么,那么此刻恐怕已经是在酝酿之中了。


    却在这时,案上册子忽的翻动了几下,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的袖袍也是飘舞不止。他看向远处海面之上那乌沉沉的云团。


    起风了。


    玄府事务堂中,项淳神情在看完一份呈书后,神情变得十分凝重,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在堂中走来步去,好像在慎重考虑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似下定了决心,把门外的役从喊进来,道:“去把王师弟和许师弟唤来。”


    许英自外走了进来,道:“师兄你唤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项淳道:“稍候片刻,等王师弟来了再说。”


    许英这时欲言又止。


    项淳看了看,道:“你想说什么?”


    许英上前两步,道:“师兄,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这都又要过去两个月了,老师什么时候出关?”


    项淳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我上次看过了,老师似在长久定坐之中,所以一直不曾出来过,不过我留了一份呈书在那里,老师一旦出关,一定能看到的。”


    许英不禁有些失望,他焦躁道:“可是这样太耽误了季师侄修行了。”


    项淳摇了摇头,道:“比起这件事,眼前这件事更重要。”


    许英不禁一怔。


    此时王恭走入了事务堂中,他看了许英一眼,随后对着项淳拱手一揖,道:师兄有事寻我?”


    项淳道:“两位师弟,坐下说吧。”


    两人相互看了看,便依言坐了下来。


    项淳沉声道:“神尉军这两日前派出人手,往安山之北去了,而这回负责带队的人是右军候庞巩,但是左军候赫疆两日之前以军务交替之名被唤到了洪河隘口附近,这么一来,加上原来就在那里驻守的下军候齐巅,神尉军有三位军候将会汇聚于北方。”


    许英神情一变,道:“神尉军想做什么?”


    王恭也是露出肃然之色,北方洪河隘口,是都护府六万正军所在之地,是抵御内陆异神进犯的屏障,要是那里出了问题,那整个都护府都要出问题。


    项淳语声沉重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事,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是为了寻找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许英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可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大惊道:“他们知道那地方在哪里了?”


    可随即他又道:“不对,不对!这如何可能?没有我们手中的那部分密卷,还有都护府的那半份,他们又怎么确定地点?”


    项淳道:“之前张师弟参与士议时,曾提出重审火烧文修院一案,做这件事情的就是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他一直不肯开口交代自己的真实目的,可我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做此事。”


    他抬头看着两人,“因为都护府的那半份密卷就藏在文修院中。”


    “什么?”


    许英吃惊道:“师兄,这是真的?”他不解道:“可是……都府为什么把这东西放在文修院里呢?”


    项淳道:“这是前任大都督杨宣所为,至于目的为何,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不过这位在做此事时,特意将此告知了我玄府。”


    许英睁大眼着,道:“这么说来,神尉军拿到了一份半密卷,可是现在不是六十年前了,没几个人能读懂上面的文字了,就算能懂,他们没有我们手中的那一份,想要找到那个地方,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项淳摇头道:“不可如此想,当初之所以需要几份密卷合起来看,是因为正值浊潮浓烈之时,而现在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多了半份密卷,说不定就找到那里的办法。”


    王恭沉声道:“师兄,你准备怎么做?”


    项淳看向两人,道:“现在这一切还只是我的怀疑,我希望真实情形并非如此,可不管如何,神尉军三位军候在北方,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我想调府中几位师弟一齐北上,以防万一。”


    许英和王恭神情都是异常凝重,他们知道这事情的严重,神尉军三位军候若在一起,那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次至少要出动玄府大半力量才能应付。


    “还有……”


    项淳站了起来,道:“神尉军若是当真找那个地方,那对都护府和我玄府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们也要设法找寻那里,最好是能赶在神尉军之前找到。”


    许英问道:“可是师兄,怎么找?”


    项淳道:“我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张师弟。他曾经在安山之东游历过一段时日,对那里情况熟悉,而且他熟悉古代文字,这方面都护府现在能和他比肩的也没有几人,若是他能解读出密卷的内容,那么还是有可能做到此事的。”


    许英连连点头,喜道:“对,对,师兄你当初愿意让张师弟入府,就是因为他懂那些古代文字,师兄,原来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


    项淳叹息道:“我想到又有什么用?这件事终究是我们被动,而且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张师弟身上,下来我们要全力盯着神尉军,如果他们有深入安山的迹象,那么我们即便不能阻止,也要设法跟着,绝不能让他们轻易遂愿!”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眠之地

    三日之后,张御正在玄府偏殿之中指点新入府的几名学子,这时一个役从到来,恭声道:“张玄修,项主事有请。”


    他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项师兄,说我稍候就至。”


    役从揖礼而去。


    张御继续在殿内说法,待得这几名学子都是把思绪理清,各自离去之后,这才自座上起身,整理了一下,出了偏殿,往事务堂走来。


    他走来之时,役从和玄修都会主动避道,对他揖礼致敬。


    这不只是因为他成为了夏士,而是他毙杀了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的阿尔莫泰,还在士议之上提言擒捉了燕叙伦父子,六十年以来,可从来没一个玄修像他这样正面硬顶过神尉军,并且事后还毫发无伤,故是大部分玄修都是深觉敬佩。


    玄府殿阁之间相距并不远,不多时,他就入了主殿,步入事务堂中。


    来至此间,他见项淳和王恭二人都在这里,于是上来一礼,道:“项师兄,王师兄有礼了。”


    项淳、王恭二人也是站起回礼,道:“张师弟有礼。”


    待得见礼之后,项淳便请了他坐下,先是向他询问了一下近来训教之事,几句话之后,这才言道:“张师弟,这回可能又有事要麻烦你了,因为此事可能涉及玄府及都护府的未来,而且怕也只有你能做成,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你请来。”


    张御道:“不知是什么事?”


    王恭道:“张师弟,我们需要你的学识,帮我们寻到一处地方。”


    项淳接道:“那处地方张师弟应该听说过,那是血阳古国的祖先之地。”


    张御专学便是古代博物学,对这些东西自是很熟悉,项淳一提,他便反应过来,道:“师兄说的是传说中的‘阿奇扎玛’,血阳古国众多信徒死之后所去的神国?”


    项淳道:“对,就是这个名字,传说中这个地方就是血阳古国古代神明和战士的长眠之地,浊潮起时,他们就是从此处觉醒过来的。”


    张御想了想,问道:“我从文档上看到,当年洪河隘口一战,都府的大军曾经到过这个地方,并且早将此处彻底埋葬了?”


    项淳摇头道:“真实情形其实并非如此。”


    张御听他这么说,倒也不觉意外,他早知道,都府摆在明面上的文档很多未必是真实的,会设法掩盖掉许多不能让外人得知的东西。这是因为有着蛊惑人心的异神存在,有时候必须如此处理。


    项淳此刻就着上句话说下去道:“当初浊潮起来后,大都督关征率军迎战的时候,面对源源不断,陆续觉醒过来的古代神明和战士,战局曾一度陷入胶着。


    而且当时大军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血阳古国正在准备一个盛大的祭祀仪式,准备把他们曾经最强大的主神唤醒过来,为了阻止这等情况,当时我玄府的玄首颜彰和神尉军尉主岳庶定下了一个策略,那就是组织精锐人手,直接突袭血阳古国所谓的祖先之地。”


    王恭道:“当时我东廷都护府的手中一共有三份通向那里地图,大都督、我玄府,还有神尉军各是持有一份,经过都护府的学者考证,这三份地图都是上个纪元血阳古国覆灭前后几名狂信徒留下来的,这三份地图每一份路线都不一样,但是每一份都是真的。”


    张御一转念,道:“是因为浊潮么?”


    项淳重重点头,道:“对,正是因为浊潮,世界因此而破碎,连人的心灵念思都是发生了扭曲,所以每一个信徒所描绘的地图都不一样,但都是对的,都护府的学者就是靠着这三份地图,找出了其中的共性,准确推断出了去往那处地界的路线和方法。


    颜玄首和岳尉主在确认了路线后,就带领我玄府和神尉军的大批精锐,还有自天夏本土游历到东廷的一些异人,照此地图绕道突袭此处,并成功将血阳帝国的这处祖先之地埋葬了回去,只是最后……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他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玄府也是自那时起元气大伤,再也不复旧观。”


    王恭道:“这六十年以来,神尉军一直未曾放弃找寻这个地方,因为他们想把遗落在那里的神袍寻回来,不过要去到那里,需要三份密卷一同观看,而洪河之战结束后,三份密卷仍归三方各自掌管,只是都护府所掌握的那半卷,现在很可能已经被神尉军拿到了。”


    张御道:“半卷?”


    项淳沉声道:“对,半卷!都护府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清楚,他们手中的密卷只剩下了半张,另半张不知去向,后来杨宣大都督临去前,就把这半张密卷放入了文修院中。”


    他顿了下,抬头道:“张师弟,我以为,神尉军的燕叙伦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东西才对着文修院而来的,最后又用一把火烧了此处,以掩盖自己的痕迹。”


    张御一思,如果是这样,事情倒是串联的起来了。


    项淳叹一声,道:“如大都督那时不把那半份密卷放入文修院就好了,或许就不会被神尉军得了去,却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做。”


    张御却是若有所思。


    其实仔细看一看这位大都督以往的作为,就不难明白其人为何要这样做。


    这半份密卷明显是个烫手的东西,若是一直留在身边,神尉军或者玄府恐怕都是会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位杨宣大都督是生怕自己去后,自己的子女没有威望,留不住这东西,反而还有可能遭遇危险,所以才选择如此做。


    而把东西抛出来,那么都府就把自己从这里面摘出来了,下来只需坐观神尉军和玄府的争斗就好。


    这又是一个顺势而为的平衡之术。


    王恭道:“前些天我们收到了消息,现在神尉军左、右、下三位军候都在北方,而且有内线告诉我们神尉军中有人正暗暗往安山深处去,我们认为他们很可能找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若是如此,我们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寻到那里,不然对我们玄府而言,必然是一场灾难。”


    张御也是认同此言,因为之前况公和余公二人都提醒过他,神尉军近来看起来太老实了,这很不正常,要他小心提防着,而复神会那个附身之人的言语他也一直记着,所以神尉军或许当真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项淳沉声道:“其它神袍被找回来还不算什么,因为大多数神袍并不分高低,需要的只是一个与之契合的人,就算有这样的人,这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适应的,可当时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有一件神袍,可以将上一任寄主全部的力量传递给下一个继承神袍的人,这位当时同样也是失陷在了那里。”


    他语声凝重无比,道:“一旦神尉军中有人找回了这件神袍,披上了这件神袍,那么神尉军将立刻获得我们和都护府联手也无法压制的力量,那个时候,很难想象其等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御眸光微闪,若神尉军当真得到了这件神袍,以都护府现在的情形来看,的确很难再有人阻止他们了。


    他想了一想,问道:“项师兄,御在此多问一句,若是神尉军的神袍在那里,那么我们玄府的传承,是否也有可能落在那里?”


    项淳沉吟一下,道:“张师弟,现在我也不瞒你,希望你不要说出去,这件事玄府中除了玄首外,也仅仅我和窦师弟、许师弟还有王师弟几人知晓。”


    张御点头。


    项淳缓缓道:“其实通向三章的章印,是需回到天夏本土才能学到的,而我东廷玄府以前的玄首,乃是二十年一轮,也是直接由本土指派,并非是从东廷玄府之中选出的,在未曾取得本土同意的情形下,观读三章的章法是不被允许私自传授的,所以神尉军或可能找回神袍,而我们玄府可能什么找不到。


    神尉军曾多次提出把所有掌握密卷拿出合而为一,重新找到那处地点,一同找回传承,但是我们不同意,都护府也不同意,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御微觉意外,道:“那玄首他……”


    他记得看戚毖的记载,在洪河隘口一战时,其人当时很可能也未曾观读到第三道章,应该是后来重立玄府之后才得以突破的。


    那么这一位的章法又是哪里来的呢?

    项淳道:“这是玄首曾无意中得知的一个非常偏门的章法,在玄首之前,还无人练成过,玄首虽然之后虽然后来凭此成就,可正是因为这门章法太过特殊,迄今为止,我们之中还并无一人适合修炼。”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译秘

    张御听到项淳如此说,也是明白过来,在东廷都护府中若想学到后续章法,恐怕非要和玄首修行的路数一致不可。


    不过这路数应该说也不是什么玄府正传,或许就是玄首自己的东西。


    他之前和玄首有过接触,以这位的性子,若不是这位的亲近弟子,就算能修炼,恐怕也别指望这位会把这门章法传给下来。


    所以最理想的做法,还是点燃烽火,与天夏本土重新建立起沟通。


    不过神尉军现在若真是在找血阳古国的异神长眠之地,那么他就一定要设法阻拦了。


    当初的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既然能够参与突袭血阳古国祖先之地,想必实力也是极强,当也是六十年前都护府最顶端的战力之一了,要是被神尉军得到了此人那件神袍,那当真没人能抵挡他们了。


    想到这里,他道:“项师兄,你们是说的我都已是明白了,这件事我也是责无旁贷,当会全力以赴。”


    项淳听他同意,也是高兴,毕竟张御在得授玄玉后,玄府除了玄首之外,没人能再下命令予他了,因为他们彼此地位都是一样的。


    而玄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关,这件事要是耽误下去,恐怕就会让神尉军抢先一步得手了。


    他道:“张师弟,你稍等片刻。”他走到间室内,过了一会儿,手中托着一个密蜡封存的竹筒走了出来,并将东西递给了他,道:“张师弟,这就是我玄府收藏的那份密卷,自六十年前取回后还从来没打开过,还请你一观。”


    张御接了过来,去掉了封蜡,从竹筒里面倒了出来一张羊皮卷,他走前两步,正待将这羊皮铺在案上,忽然动作一顿,凝视了片刻。


    项淳看了看他,道:“张师弟,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张御没有回答,他沉思一下,目光往案几看去,便见那里一盏油灯飘来,悬于头顶上方,而后他把羊皮卷送至下方一照。


    项淳和王恭都是注意到,就在羊皮卷的下方,从案几到地面之上,有一排排文字符号被映照出来,不过那痕迹微弱黯淡,呈现出烟雾一般的灰黑色,若不是他们都是玄修,此刻又在留意着他的动作,还未必能够看清楚。


    项淳惊疑道:“张师弟,这些是……”


    张御道:“这些就是羊皮中的书写内容所在,展开此卷虽也能看到,但是彼此之间排序却未必如眼前这般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


    项淳恍然,他见张御一上来就能找到这其中的窍诀所在,不禁大为叹服,道:“张师弟果然学识渊博,这件事交给你果然是找对了人!”


    王恭道:“张师弟,你能看懂上面的文字么?”


    张御将密卷中的文字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下来,道:“这是一种秘文暗语,里面还有许多没有用的语言,需要慢慢剔除对照,我能够读懂,但恐怕要费些时候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是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心下一转念,立时忆起,尚学令在士议学询之时向他提问的东西,就与此十分接近。


    这一瞬间,他不禁联想到了很多。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我们知道这事需要慢慢来,但是我们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耽搁,神尉军的军候如今想要长久在外行动,需得都护府的批文,我们现在已是在设法迟滞他们,这或许能延阻他们十天半月,但若时间再长,我们也就无能为力了。”


    张御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争取快些译读出来,不过若想再快一些的话,或许需要再找一个人。”


    项淳问道:“什么人?”


    张御道:“詹治同,他在古代语言上拥有长才,非常人可比,若是有他相助,解读这符文秘字的速度当是可以更为顺利。”


    王恭立刻言道:“师兄,我们可以把这个人接到玄府来。”


    项淳考虑了一下,道:“可以,这个詹治同过去虽有小瑕,可此前揭露天平之神,看得出也是心向正义的,”他顿了下,“尽量说服他吧,能不用强就别用强,他不是还有一个瘫在床的老父么?可以一起接来府中。”


    王恭道:“师兄,我明白了。”


    项淳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还有什么需要么?如今可以一并提出来。”


    张御思索了一下,要是去到安山以东,那就要做好万全准备了,那里到处充斥着土著神明和土著部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现在玄府能够对他放开的章印都已是给他观看了,至于剩下的一些秘传,他恐怕需玄首准许了,想看也看不到,不过倒是可以借助玄府的药材,多炼一批丹丸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故他言道:“我需一些丹丸和药材。”


    项淳立刻回应道:“这是小事,我稍候给张师弟批一张签书,府内药库中的药材和丹药你可以随意支用。”


    张御道:“还有一事,因为译读这些秘文需要不少古书文档做参照,恐怕我要时不时去往宣文堂查证,故不便留在玄府之内,还是在我自家居处内较好。”


    项淳同意道:“只要张师弟不把密卷带去学宫之外,那便无有问题。”


    张御道:“密卷就留在玄府内便好,我方才观览之间,已是把所有内容都记下了,有无此物都无妨碍。”


    王恭道:“实则我以为,张师弟在居处其实更好,最好如往常一般,隔几天来玄府露个面,这般便不会引起神尉军那边的注意。”


    项淳想了想,道:“那便如此。”他抬起手来,对着张御一拱手,郑重道:“此事,就拜托张师弟了。”


    张御自玄府出来后,直接回到了居所中,稍作洗漱,就来到书房之内,提笔蘸墨,把密卷之上记载的内容按照记忆重新誊写于纸上。


    看有片刻,见无有错漏后,就将之收了起来,随后换了一身衣袍,去往宣文堂中,在此他用了一天时间查阅文档,到了夜晚,方才回来修行打坐。


    次日一早,他在天台之上译读密卷时,李青禾过来道:“先生,詹郎君来了。”


    张御放下笔,道:“请他上来。”


    过了片刻,詹少郎走了上来,站定之后,对他拱手一揖,道:“张士君有礼。”


    张御起身还有一礼,随后他伸手一请,道:“詹少郎,请坐。”


    詹治同再次称谢,就在一张早已备好的案几后坐了下来。


    张御待李青禾把茶水奉上,这才道:“想必玄府已经把请少郎来此的情由与少郎你说过了。”


    詹治同谨慎回言道:“听说是相助张士君翻译一份密卷。”


    张御微微点头,他坐着未动,漆案上的那一份由他誊写的秘文忽然飘了起来,落至詹治同的案几之上,他道:“詹少郎可以一观。”


    詹治同没有伸手去拿,坐在那里仔细看了很长一会儿,方才抬头道:“这是秘文,从语句上看,似是某在描述一处隐秘之地。”


    张御道:“不错,詹少郎以为译读这些秘文需要多久?”


    詹治同认真想了想,道:“若是我一个人译读,恐要三至四个月,而有张士君在此,一至两月内想必当能完成。”


    张御看着他道:“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们最多只有十天。”


    詹少郎神情微凛,他默默算了一下,认真回应道:“那需得不眠不休才可以。”


    张御自袖中拿出一瓶丹药,摆在案上,道:“这是玄府的固元丹,常人服下之后,每日半个夏时睡眠便就足够了。”


    詹少郎再是一想,郑重道:“可以一试!”


    在两人在这里译读秘文之时,通向安山之东的一条小径之上,二十余名神尉军士卒正在两名队率的带领之下往内陆方向行进。


    这时队率林楚忽然飘悬上空,看着远处安山起伏的山脊,又往某处看了一会儿,就降落下来,不过却不曾落地,而是悬空半尺。


    他道:“从地图上看,前面不远处本来应该有一个小部落,不过我看木屋里面空荡荡一片,应该早就没人了,看来我们不能指望这张地图了。”


    另一名队率是个身材高挑,身着一身覆面铁甲的壮实女子,她将手中的斧子插回了背后,道:“没人最好,省的我们再动手。”


    林楚玩味笑道:“莫队率,一路打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安山内腹的土著蛮子可是像蚂蚁一样多,杀了一批,又会多出一批,上面给我们的任务可是要找寻一条可以顺利通行的道路来,而不是让我们来干仗的。”


    莫队率懒洋洋道:“林队率,我只会战斗,动脑的事就由你来好了,不必跟我细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林楚呵了一声,道:“莫队率可别这么说,这次探路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怎么可以我一个人做主呢,这样吧,莫队率带人到蛮人部落的驻地中等候,我先去前面探路,若是寻到合适的路线,再回来告知你们,你觉得如何?”


    莫队率无所谓道:“你觉得行就行。”


    “那就如此!”


    林楚身形往上一拔,到了半空之中,随后就在这队神尉军士卒的羡慕目光中往山林深处投去。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侵心

    转眼八天过去,全部译读出来的秘文已是摆在了案上,这比预想的中还要早上两天。


    张御把译文反复看过几遍,确认其中并无错漏和偏解,这才收回目光。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当初需三份密卷才能找出那个地方,现在他手中只有一份密卷,尽管现在浊潮已是在逐渐消退,可也不见得凭着一份密卷就一定能找到那里了。


    而没有其他密卷做为比照的话,那还需在去往途中时,根据密卷主人的对周围景物的描述再慢慢搜寻线索,这效率不仅低,还容易出现更多错处。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这些天来通过译读这些秘文,他愈发确定,尚学令肯定是看到过类似密卷的,说不定就是神尉军从文修院中得来的那一份。


    他也是在考虑,若能从这位手里得来其所知的一部分,那自己或便可有一个参照了。


    只是尚学令要是真为神尉军出过力,那么此刻身边说不定还有神尉军的眼线或者护卫,所以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和项淳再商议一下。


    思虑过后,他抬头看向詹治同,道:“詹少郎,今番译读已是完成,玄府当是会给你一定谢酬的。”


    詹治同想了想,拿起桌案上那瓶丹丸,道:“我不需其他东西,不知道张士君可还有这种固元丹丸?”


    他觉得这固元的丹药非常有用,十天下来,每天只是睡半个夏时,却仍是精神奕奕,没觉怎么疲劳,而且译读的时候,长久不动,也不曾有以往读书久了血脉僵塞之感。


    若是一直有这丹丸用,那么这一生能用于学习读书的时间岂不是也能延长近一倍了?


    张御道:“谢酬还是要给的,至于这丹丸,我可以赠你几瓶,但少郎并非修行中人,难以化炼其中的药性,偶尔用一些可以,绝不可引为依赖,每次服用过后,最好隔一段时日再用,不然易损伤脑颅。”


    詹治同一拱手道:“多谢张士君告知。”这时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再揖礼道:“张士君,我家中还有老父要照顾,若无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青禾,代我送一下詹少郎。”


    李青禾应了一声,就将詹治同送了下去。


    张御往那份译读出来的密卷上再看一眼之后,这张纸就于瞬息间化作了一蓬飞灰,飞飞扬扬,落入了旁边的的燃盆之中。


    他将桌案上的东西稍作收拾,就拿过这几日的报纸翻看了一下,见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就放了回去,从天台回到屋内洗漱了一下,再换上了一件道袍,就往玄府而来。


    一路行至玄府,他直接来到事务堂中找到了项淳,待见礼之后,便告知其人道:“这几日御和詹少郎合作,已是将那密卷译读了出来。”


    项淳惊喜道:“这么快?张师弟,这么说来你已是可以找到那处地界了?”


    张御摇头道:“只是将这份密卷上所指引的地点找出来罢了,而且因为密卷只有这一份,所以也很难说那里就是我们所要找的地方。”


    项淳沉声道:“这几日窦师弟和王师弟他们也已经赶到了北方,要是神尉军有军候进入安山深处,诸位师弟也会设法跟上去的。若是我们无法找到地界,那么我们就绝不能让得到这些东西神尉军回到都护府。”


    他之前一直希望慢慢拖延局势,争取玄府靠实力占据上风,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注定是难以实现了。


    前几天他收到内线的消息,神尉军的举动越来越像是在找寻什么,这也是逼得他退无可退了,要是真让神尉军找打了那件神袍,那么玄府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让这批人回来!


    他心情十分沉重,因为这样做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不好,玄府或就会和神尉军在那里发生全面冲突,这样所引发的后果着实很难预料,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可他又不得不如此做。


    张御仔细考虑一下。道:“师兄可曾考虑都护府那边么?”


    项淳叹道:“我也曾想过,但是都护府应该也能猜到神尉军想做什么,可在没有真正确认神尉军做成此事之前,他们是不会有所动作的,这里我们只能指望自己。”


    张御也是认同此言,连玄府都有消息了,都护府那里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发觉。


    而之前都护府却没有限制神尉军的调动动作,这分明就是想让玄府先顶上去,然后自己再视情况而动。


    这其实算可以说是一个阳谋,但是都护府玩平衡这一套却是有些走火入魔了,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玄府若是得势,都护府尚能保全,神尉军得势,那就没都护府什么事了。


    他想了想,抬头道:“项师兄,这几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其实我们未必没有机会抢在神尉军之前找到那处地界,有一个人那里或许可以有我们要想的东西。”


    项淳一怔,随即问道:“张师弟,不知你说的是谁人?”


    张御道:“临治学宫的尚学令。”


    他下来便将自己所推断的与项淳说了一下,又道:“尚学令这个人在古文字上虽有建树,可在学询之上的译书却是呆板僵化,我料他在译读秘文时必然要参考大量的文档,从不同的书中找出不同句式,然而再结合原文去对照其中的语意,这样就需要大量笔稿。”


    项淳道:“张师弟的意思是说,我们或可从这些文稿中找到线索?”


    张御道:“是的。”


    项淳思忖了一下,道:“需我派遣弟子前往探查么?”


    张御否道:“我怀疑他身边许有神尉军看顾,派遣弟子前往不易成功不说,且文稿会藏在哪里,哪些又是重要的,仓促之中未必可以查的出来。”


    项淳看了看他,道:“张师弟可是有什么主意么?”


    张御道:“神尉军的风格一向粗暴蛮横,而且尚学令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会保护他,肯定也不会有多上心,至多只是维护其的人身安全,所以这就有空子可钻了。我们可以这样……”


    他嘴唇微动,全无声息的说了几句话。项淳想了想,抚须道:“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修行这个章印的弟子并不多。”


    张御道:“我推荐一个人,他能做到此事。”


    玄府某处书阁之内,白擎青正在翻看着诸多前人留下的笔记,许多和他一样的玄修也在这里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时不时还会交流一下。


    这时一名役从走了进来,他试着找了一下,便来到白擎青身边,揖礼道:“白师弟,主事有事寻你。”


    白擎青一听,赶忙放下的手中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衣冠,疾步往事务堂来。


    不多时他来到堂外,在外得了通报后,就被唤了进去,待见到项淳,他上前正容一揖,道:“项师兄,你唤我?


    项淳神情和蔼,道:“白师弟,你近来修行如何啊?”


    白擎青感激道:“多谢师兄关心,近来修行还算顺利。”


    项淳道:“我近来观你道册,见你成功观读了‘侵心之印’?”


    白擎青精神一振,道:“是!”


    侵心之印可以将自己心神侵入到他人躯壳之中,并在一定时间内操纵其人所为,只是因为这通常只能作用在凡人身上,所以很少有人观读。


    可他却是敏锐发现,这个章印并不简单,尤其他对这样长于感知的玄修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起到关键作用。


    现在看来,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项淳颌首道:“白师弟,既然如此,府中有一件重要之事看来要借重于你的手段了。”


    白擎青神情一肃,拱手道:“师兄请讲,擎青定然不负所托。”


    项淳点了点,他自案上拿出一封书信,递过来道:“如何做,上面都已写明,你看着做便好,不过需记着,这件事对玄府很重要,你万不能泄露给第三人知晓。”


    白擎青看他严肃表情,心中一凛,郑重接过,随手拿着书信一拱手,道:“擎青记下了。”


    他回到居处后,把门窗都是合上,这才把信封拆开,仔细看过了内容后,他就把书信烧了。


    随后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似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一下水钟上的时辰,再是想了想,回里屋换了一身便服,就往走去了。


    出了玄府后,他乘上马车,直往银署而来。


    等到了地头之后,他踏着台阶来至银署之中,而后上前要求查验家中药铺在这里存寄货物的账目,不多时,银署役从捧了一册账目本来至面前。


    他寻了一个单间,在里慢慢翻看着,不过他的眼神时不时扫一下刻漏,似在等着什么。


    待到差不多隅中的时候,他令役从收起账目本,从单间里慢慢走了出来。


    而出来没有多久,他就见下方布拍市会的广场上,有一个五十多岁,身躯肥胖,衣着艳丽的中年女子在一众护卫的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


    在看见那个女子的时候,他一阵愕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装作若无其事走了上去,就在与这一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中年女子这时也是留意到这个俊朗的年轻人,不由自主看过来,可就在与其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束光,只觉眼前微一恍惚,脚步有些不稳,身旁的女侍急忙把她扶住,道:“夫人?”


    走在前面的护卫首领也停下来,他警惕的看了下四周,随后道:“尚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尚夫人此时的面色有些古怪,她干咳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前额,道:“怎么有些发晕,算了,今天不去看布拍了,先回去吧。”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观

    尚夫人说完话后,就在一群人簇拥之下回到了来时的马车上,在车厢中坐好后,她忽然往后一仰,就靠在软垫之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可她对白天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她是个心大的人,很快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因为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就叫了上来一大桌菜,在女侍服侍下大快朵颐起来。


    尚学令听闻她醒来,也是赶忙从书房里出来,过来嘘寒问暖。


    他是一个英俊潇洒之人,也不过三十出头,形容举止极有风度,站在那里时,和尚夫人怎么看都不像夫妻,可若是知道尚夫人父亲是瑞光城的巨富,眼前这华丽的庄园,豪奢的生活,也是尚学令在娶到尚夫人后才拥有的,这一切就很好理解了。


    尚夫人一边吃一边鼓着腮帮子含糊问道:“夫君吃了么?”


    尚学令迟疑了一下,不敢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道:“还没,还没。”


    “没吃过就一起吃啊。”


    尚学令无奈坐下,在尚夫人不停劝食之下,两个人把一桌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尚夫人吃完之后,舒畅的打了个饱嗝,拿女侍端来的漱口水漱了下口,正拿手帕擦拭的时候,忽见尚学令脸色有些发白,问道:“夫君,你怎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也不舒服?”


    尚学令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支撑着自己,斜靠在椅子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我没事。”


    尚夫人忽然打了个哈欠,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么困,夫君你去忙吧,累了就多吃点,吃了就不累了,我消下食就去睡觉了。”


    “好好,夫人请自便。”


    尚学令在她走后,捂着肚子,苦着脸慢慢站了起来,缓缓挪动着,他生怕步子稍微大一些,就把塞到嗓子眼的食物给吐出来。


    尚夫人在后院走了几圈,溜了下狗,却是觉得越来越困,回去洗了个澡,就在女侍服侍下去睡觉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忽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灵敏的爬了起来。


    她嫌弃的看了下自己臃肿的身躯,想了想,拿了件宽大外衣随意披上,就从里屋走了出来,看了一下宅院的格局,大致认了下方向,就沿着内廊往书房方向走来。


    书房外站着两名靠在墙上打着盹的役从,只是脸上却有一股骄悍之气,一点也不像是处下之人,他们听到脚步声,忽然抬起头,眼中精光四溢,不过待看到是尚夫人后,对视一眼,又都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来理会。


    尚夫人也没有说话,直接走进了书房,自里把门合上。


    书房分里外两间,外面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和书卷,还有一个大台,上面铺满了纸稿还有尺规等工具,隐约可见是在画着什么建筑,这是因为尚学令的专学虽然古代博物,可他对营造学也十分感兴趣。


    尚夫人不去看这些,直接走到了里间,见尚学令此刻就睡在这里的床榻上,她走上前去,用粗大的指头在其颈脖和脑袋的几个部位点按了几下,后者的鼾声很快大了起来。


    尚夫人看了下周围,开始在里面翻找里面的东西,只是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这里也没有暗室,更没有什么锁上的箱子之类的东西。


    她想了想,回头看了一下尚学令,观察了一下,伸手出去一掀,轻松把其人掀到了角落里,然后她把垫褥一翻,就见下方平平整整的压着一排文册袋。


    她眼前一亮,将文册袋抽了出来,辨识了一下上面并无什么防范的印记,这才把里面的纸稿慢慢抽出来。


    纸稿上面是一排排的古代字符,她无法看明白,也不知道哪些是自己需要的,不过没有关系,她只要全部记下来就好了。


    待把所有文册袋里的纸稿看过,她把所有东西原封不动还回去,正要就此出去,可已经走到门边,伸手要拉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站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她在书房内转了两圈,最后眼睛留意到了尚学令床头边的一根拉绳上,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轻轻一拉,就听得喀喀一声响,顶层上方就有一盏玄鸟琉璃大灯降了下来,一直落到书房中间,来到了一人高的位置上。


    她几步上去,观察了一下,看到某个部位灰尘较少,上去摸索了一下,听得细微轻响,却是自上探出一个方格,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三份文卷,还有一只一看就是少女用的精美头饰。


    她拿出其中一份文卷打开一看,却是一份位于城东南某处的地契和宅契,直接略过;第二份却是银署的金元票约,数额极大,也是略过。


    到了第三份打开后,上面却是密密麻麻的古代文字,她不由露出一副不出所料且兴奋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端正神色,把这些都仔细记下来。


    待看完之后,她把东西放回去,拉动绳索,让琉璃灯复归原位,这才从书房出来,那两个守门的役从自始自终也没有来理会过她。


    她回到了自己屋内,在床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又呼呼大睡起来。


    距离尚宅不远的一条巷道中,白擎青睁开眼睛,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说实话,那种凡人臃肿的体躯,还有那略感刺鼻的香水味,他着实有些不适应,好在一切顺利。


    同时他还有些得意,要不是他精研观望玄学,总感觉那书房之内有什么东西的布置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后来强行添加上去的,还真难发现藏在琉璃灯上那份东西。


    他敲了敲车厢壁,唤醒正在打盹的车夫,道:“回去。”


    马车从巷道出来,往城中回返,最后在安庐居落下脚,他出来之后,通过这里的通道进入内城台地,从这里回至学宫,最后又转回玄府。


    到了自己的居处内,他关上门,把所有看到的东西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用手指弹了弹,脸上满是振奋之色。


    虽然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能感觉这些东西对玄府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没有耽搁半分,待墨迹一干,立刻就去往事务堂,并将东西交了上去。


    项淳见他这么快就把东西带回来,也是欣喜不已,着实夸奖了他一番,并言凭此功当授他一门秘传章法。


    白擎青也是惊喜万分,本来以他的功劳还不足以得授这等秘法,他以张御立下的功劳来对照,自忖剿灭地下部落那样功劳至少还要有三四个才有可能够到,没想到这次居然直接获得了传授。


    其实这里面既有他自身立功的原因,也有那所谓“秀林之策”被抛弃的缘故,所以玄府是当真把他英锐来培养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一个捧在外面的吸引注意力的幌子了。


    项淳在又勉励白擎青了一番后,便让其下去了,随后立刻吩咐道:“快去把张师弟请来。”


    张御自昨日后,便一直在偏殿内等候消息,听闻项淳相请,知道事情当已经有结果了。他立刻动身,来至事务堂内,行礼过后,项淳便指着案上图文,道:“张师弟,你快来看下这些文字,是否是你要的密卷内容?”


    张御拿起一张纸,发现上面有不少删改痕迹,立刻意识到这是由于白擎青并不懂古代文字,只是一板一眼抄录下来的,所以连不少尚学令涂抹的地方也是一样抄录其上,不过这样更好,说明其人完整的化原了当时的文稿。


    他接连看了几张纸下来,便确定了这就是密卷上的内容,虽有许多地方的描述不同,但是里面对某处地界的赞美却是高度相似,基本可以确认是说的是同一处地方。


    在这里面,他还发现了在学询之上尚学令向他提及的几个疑问。


    待翻到最后一张纸后,他看到了一份写的十分端正详细的秘文,看去就是密卷的全部内容,目光不由微顿。


    他心下一转念,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尚学令译读的时候,当没有能一次看到完整的密卷,而是分批得到的,所以纸稿上的译文很破碎,眼前这一份,应该是其人自己后来整理起来的。


    项淳这时着紧问道:“张师弟,如何?”


    张御放下纸张,道:“与我先前猜得一般,这的确是指向那处地界的密卷内容,嗯,白师弟做得不错。”


    项淳不觉神情一松,他想了想,问道:“那张师弟,这回你有把握凭此在神尉军之前找到那处地界么?”


    张御思忖了一下,道:“只是多了一份可能性,不过白师弟找回的这份密卷如果就是文修院遗失的那份,而神尉军又未从别的地方得到另外半张的话,那么我们最后能得出的位置当不会与他们偏差太多,能不能先找到,还要看具体会遇到什么情况。”


    项淳想了想,也是认同此见。


    安山腹地毕竟不是都护府的疆域,充斥着土著蛮人、灵性生物、古代遗迹乃至于异神,实在有太多的变数了,一旦到了里面,谁都说不好会撞上什么。


    张御这时又翻了翻那些纸稿,抬头道:“尚学令学识不错,但是文字译读方面还有一些欠缺,有些地方与正意略有偏差,这些纸我需带回去再检验一番,大约两天便就足够了。”


    ……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隘口

    洪河隘口,平山自安山山脉的西侧分出一条山脊,由东向西延伸出来,而在到达大平原再向南方折去的位置上,缺裂出一个平整的像被马蹄踩出的缺口。


    奔腾的洪河之水这个缺口处流淌出来,并一路汇入西边那滚滚流淌的旦河之中。


    六十年前,那些从长眠之中复活过来的血阳古国的战士及异神,就试图从这里杀入东庭都护府的疆域之内。


    自那一战后,东廷都护府在这里修筑起了大量的石砌堡垒群,并从隘口附近一直延续到后方的旦河两岸,有六万正军常年在这里驻守。


    六十年下来,在隘口后方已经形成了一个军事城镇,沿途还修建有多个码头和堡垒,方便后方的补给和货物能随时运送到隘口前线。


    就算瘟疫之神肆虐那几年,通向隘口的河道依旧保持着通畅。


    窦昌站在弧顶堡垒的上方,看着北边荒地上的那一片营帐,那里是神尉军的驻地,到来北方的神尉军军候,现有两个人就在那里。


    他的任务是盯住神尉军的下军候齐巅。


    这一位战力非常之出众,仅次于上军候朱阙,玄府如今到来的人手中,除他之外,任何人单独对上这位都没有丝毫胜算。


    忽然,他听到隆隆的皮鼓之声从隘口对面传来,而后一群惊鸟飞了出来,他扭头看去,但是尽头处除了繁茂的草木什么都看不见。


    人影一闪,齐武来到他边上,道:“师兄,对面的动静可是越来越大了。”


    窦昌道:“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一直都有,不用理会。”


    齐武道:“可是师兄,我方才打听了一下,说是之前隘口处有一些涂着血色油彩的土著出现,看模样是血阳古国的疯神布奇纳克的信徒。”


    窦昌神情一凛,半转身道:“确定么?”


    齐武点了点头,道:“是都尉军内部的消息,应该没错。”


    窦昌皱了下眉,捏了捏拳头,道:“又是一个麻烦。”


    疯神布奇纳克是血阳古国当年被再度覆亡后,仅存下来的三个异神之一。它的实力十分强大,而且不讲道理,做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曾先后几次带着大量信徒和部落进犯都护府。


    而且最麻烦的是,这个异神的实力忽高忽低,十分难以预测,有一次甚至靠着上军候朱阙亲自出手才将之击退。


    而其信徒现在出现在这里,那意味着这个异神又那里折腾了。


    城镇之外,齐巅坐在一根宽大树桩之上,正啃着一只硕大的鹿腿。


    他表面看起来只有二十余岁,气质健朗,牙齿整齐洁白,而他的头发非常硬,看去未经过什么梳理,如同一茬茬的草丛,可上面一丝污迹都没有,反而漆黑乌亮,有着奇异的光泽。


    作为一个以强攻硬打而闻名神尉军军候,他的身躯看起来一点也不粗壮,反而颀长灵活,身上的肌肉线条长而优美,看着如豹子一般矫健。


    就在他专注对付手中食物的时候,远处走过来一个外表十六七岁,神情温和的少年人,他走了过来,露出一个十分阳光的笑容,打招呼道:“齐大哥,你在这里啊。”


    齐巅移目看了他一眼,对他一点头,想了想,拿起鹿腿晃了晃,道:“要不要来点?”


    少年人露出惊喜之色,走上来几步,不好意思道:“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啦,正好我还没吃饭。”


    齐巅表情不由微微一滞,动作也是顿住了。


    少年人在走上来几步之后,忽然脚步一缓,冲他眨了下眼,道:“齐大哥,你自己一个人吃吧,我突然又觉得又不饿了。”


    齐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似乎怕他改主意,三口两口就将鹿腿吞掉,连骨头都一起嚼碎咽下,随后拿过来一只酒囊,咕咕灌了两口。


    少年人看了看他,道:“齐大哥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了?”


    齐巅手臂一横,抹了下嘴,坦承道:“是有些无聊,找不到好的对手,我感觉浑身不舒服。”


    少年人不解道:“玄府的人就在旁边,齐大哥为什么不找他们切磋一下呢?”


    齐巅直接否定道:“我对玄府的那些人没兴趣,除了一个窦昌还算过得去,其余不值得我去关注。”


    少年人奇道:“那窦昌岂不是一个合适的对手么?”


    齐巅摇头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生死相战的,与其找他,还不如找对面那些异神。”


    少年人露出笑容,道:“异神的话,那齐大哥恐怕很快就有活动筋骨的机会了。”


    齐巅紧了紧手中的金属护腕,道:“是啊,我很期待。”他自树桩上站了起来,这时可以看见,他比少年人整整高出两个头。


    在原地舒展了一下身躯后,他就转身往城中走去,背对着少年人挥了挥手,道:“回去了。”


    少年人目送他离去。


    这时一个神尉军队率走到他身边,对他一拱手,道:“庞军候,赫军候正在从北面返回,大概明天早上便可回到营地了。”


    少年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哎,他总算回来了,不远处是玄府的人,身边是提不起劲的大哥,对面是疯神,重担全在我一个人身上,实在快把我压垮了啊。”


    队率看了看精神奕奕的模样,忍住了说话的欲望。


    少年人看着远处,道:“你说林队率现在到哪里了?”


    队率想了想,道:“应该是深入到安山腹地了吧。”


    少年人唔了一声,道:“这次我们三人在这里大张旗鼓,才算是把那些土著和异神的注意力吸引到隘口这边来了,希望他们能抓住这机会。”


    张御在回到学宫居处后,用了一天时间把密卷重新查验了一遍,大致纠正了尚学令的几处错误,只是剩下还有几处细节需要再斟酌一二。


    在查验之中,他通过纸稿和墨色之间的比较,可以分辨出来,这位译读的密卷,大致分作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逐段逐段译读,内容比较破碎,而到了后一阶段,内容却就比较连贯了。


    这无疑说明,尚学令一开始并没有能看到完整的密卷,而是分批译读的。


    而且他认为这密卷应该不止尚学令一个人在翻译,因为他看得出来,这里面有一些不属于尚学令自身译读风格的内容在里面。


    他想了想,从中摘抄了几段,塞入一只信封中,把李青禾叫来,道:“你把这个送到詹少郎处,让他分辨一下,是否能辨认出来是哪位翻译的。”


    他与其他学宫的古代博物学者接触不多,相反詹少郎是詹公之子,又是裘学令的学生,和这些人反而打过不少交道。


    李青禾接了过来,道:“先生,青禾这就去。”


    张御吩咐过后,就继续查看余下还没有完成的部分。


    大约一个夏时之后,李青禾转了回来,递上一封书信,道:“先生,詹少郎有回书了。”


    张御拿了过来,打开一看,见詹少郎在里面非常肯定的说,他抄写的那几段译文,应该是其人曾经的老师裘学令的手笔。


    信中还说到,他之前是裘学令学生的时候,一直跟随其人身边,那时大部分的文书都是由他来处理的,所以他敢确信,至少两人师徒关系未曾破裂之前,裘学令是不曾接触过类似的东西的。


    张御看完之后,若有所思。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神尉军的译文看来都是这几个月内翻译的,可距离文修院失火到现在已是过去整整四年了,如果燕叙伦拿了那份密卷,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开始译读呢?


    他推断,问题恐怕出在密卷只有半份之上,所以其人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或者说,动作没法进行下去。


    而从尚学令手中得来的密卷看,虽然排序有些问题,但是内容无疑很完整,没有任何的割裂感。


    这说明,很可能燕叙伦是在近期才得到了那另一半密卷,这才开始寻人译读。


    若是这样的话,不管另一半密卷是燕叙伦是从哪里得来的,现在双方掌握的内容差不多应该是对等的。


    他猜测,这个时候神尉军极可能已经暗中派出人手出发找寻那处地界了,但如果不是军候这个层次的人,那么就不必太过担心。因为安山内陆充斥着各种危险,实力不是达到一定层次,不可能应付得了的。


    所以项淳的策略也是不错,只需要看住几个军候,那个基本就不会有什么事。


    当然,前提是能够看的住。


    而这个时候,他不必去被对方的节奏所左右,只管一步步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尤其是这一回因为需要深入内陆,他觉得在正式动身之前,还有必要再提升一下自己。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玉芝

    又用了一天时间,张御才把密卷上的细节审理清楚,并再次纠正了上面的一些错漏。


    他发现无论是裘学令还是尚学令,出问题的地方大多集中在灵性表述那里。


    这是因为这两个人对这方面没有任何体会,也就难以拨开那些难以触及迷雾,接触到最为真实的部分。


    尤其密卷最初的撰写者还将自己的灵性情感写了下来,所以显得混乱而又癫狂,不懂这里面窍诀的人就难以深入明白其中所想表达的东西。


    将纸稿再看过一遍后,他就将之放下,随后把案几上摆放着一封帖子拿起来。


    这是银署发来的邀贴,月末有一场布拍市会,这次因为出现不少古物和奇特器物,故是想邀他出面定鉴,过后自有一笔丰厚谢酬。


    他想了想,这应该是在士议之上传出他就是陶生后所造成的影响。


    其实他最初用陶生署名写那些文章,就是为了宣扬自己的鉴别古物的名声,因为古物当中最有可能蕴藏有源能,若是寻他鉴定,那也就不必自己再去费力一一搜集了。


    只是后来他见好的文章可以开启民智,还能顺便与一些意见不同的笔友交流一下观点,渐渐也就乐在其中了,倒是差点忘了初衷。


    现在既有邀贴到来,那自然是要去的。


    他当即便写了一封回贴,让李青禾代为送去,再把案上东西收拾一下,就从书房中步出,洗漱了一下,来到了静室之内坐定。


    他之前每与人斗战过一场,便就会努力找出一些自己的不足,进而再加以弥补。


    而他闲下来时,也会思考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短板,并设法将之消弭,似之前加强祭炼那双朱色手套,就是为了使自己的攻击方式不太过于单一。


    上回与伊塔神一战,因为对方的速度优势,他加强了自身心光才将之斩杀。不过那是在独特的环境之下,若是再遇到相类似敌人,可未必能有这种机会了,故是最好在出发之前就尽可能的提升实力、


    之前他走的是壮大六正印的道路,现在也不准备半道偏移,因为这里同时还需要加强心光,而自正印上衍生出来的章印一旦与灵性结合,才能发挥其因有的神异作用。


    心光越强,神异化程度就越高,这也就是旧修所言的“神通”。


    而六正印越强,附着其上的章印威能就越大,根基也就越牢固。


    在他方才进入灵明道章的时候,由于物性和灵性都还相对浅弱,所以还感受不到太大的变化。


    现在随着实力日益不断的提升,特别是随着浑章心光的补齐,他也是开始渐渐察觉到里面的诸多玄妙了。


    他思索片刻,就把“动静之印”运使出来,周围本来针落可闻的世界立刻变得嘈杂起来,耳朵多出了许多以往听不到的声音。


    不过这只是单纯的物性,也就是他以身体为根基所运使出来的能为,但若是再加上此刻所具备的心光的话……


    他心意一起,将一部分心光附着在此印之上,霎时间,耳边的纷乱和喧闹一下猛烈起来,并像是海啸一样向他汹涌而来。


    他面色不变,又将一部分心光分出,附着归属于意印的“敏思之印”上,刹那间,那原本混乱的声音一下变得有序起来。


    此刻可以听到李青禾正在打扫后院,而泥土之中,各种虫豸蠕动、爬行、振翅的声音的也是一样映入耳中。


    顶层天台上,妙丹君正和一个弹性十足的软脂玩偶较劲,这时它好像发现了什么,停了下来,竖起的尾巴微微晃动,转向静室的方向,喵的叫了一声。


    再往远处去,两个路过花道的师教对话声清晰可闻,他们正在气愤的谈论着今天报纸上的一篇文章。


    随着他思维扩展,像是一团麻线被逐渐理顺,更多的声音别他“听”了出来,而且距离也是越来越远,他听到了奎文堂中迟学监在落笔书写,笔尖与纸张挲挲接触时沉而用力,时顿时续,显然他的心情不太好。


    他能听到文宣堂中人来人往,各种翻动纸张的声音,而以往他看过的书,别人翻看到的是哪一页,他也能凭声音“听”出来。


    只是所有能分辨出来的声音,都是他自己见过,看过,听过,或是理解的物事,但是还有很多奇怪而遥远的声音没有办法辨认那是什么。


    并且总有一种混乱无比声音在干扰他,非但让他产生了某种虚幻不真的感觉,连心光之力也在成倍消耗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情况也在越来越加剧。


    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浊潮的“声音”。


    心念一转,他将章印停下运转,心光也是收了回来。


    于是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他在静坐片刻后,又逐一尝试了其他章印如今附着心光后的变化,而每一个章印在神异化之后都是现出了各种“神通”,而“神通”的大小,也即是神异化的程度,则视附着心光的大小程度而定。


    不过这些力量固然很强,但却是零散破碎的,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缺乏一个可以将之统合起来运使的章印,这或许就是通向第三章书的道路。


    只是现在在玄府这里找不到具体方向,那么他只能进一步加强心光和六正之印了,至少这些“神通”威能一大,他的战斗力无疑也会随之而提高。


    心思一定,他便于心下一唤,将玄章和浑章都是唤了出来,而后将自身所具备的大半神元分别往正印和心印之中填入进去。


    一夜很快过去。


    到了第二日,他从静室之内出来,洗漱一下,换了一身便服出了学宫,乘马车下了内城台地,往西城而来。


    车马一路行驶,最后在银署门前停下。


    银署从事汪守礼在得知他到来,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并将他迎到内厅之中。


    内厅中有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老者在此,两人显然是知晓张御要来的,此刻见他入内,忙都是站了起来,揖礼道:“张士君有礼了。”


    张御也是抬手还有一礼,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汪从事忙是介绍道:“张士君,这两位一位是乔师教,一位是明老,都是定鉴古代器物的行家。”


    两人却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连称在张御面前不敢称行家。


    张御与他们攀谈了几句,这才了解到,这两个人都是宁光学宫的师教,不过他们和那些颠覆派却没什么关系,平时也不掺和这等事。


    这两人专学乃是古代器物学,最早这个专学其实是包含在古代博物学内的,不过宁光学宫建立后,虽然处处仿照泰阳学宫,但是却没办法像泰阳学宫一样培养出这方面的人才,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弄了这个学类出来。


    汪从事此刻试着问了下张御,是否要喝杯茶歇息片刻,见他并无此意,也就没有再耽搁,直接引着三人往地下秘库来,接连推开三道厚重石门后,四人来到了一间宽敞的秘库中。


    他这时一拱手,道:“月末要布拍一些古物,数目不少,只是这回有许多以往不曾见过的东西,难辨真伪,这就要劳烦三位定鉴了。”


    就在方才门一打开的时候,张御便感觉一股热流涌上身来,而且这热流非常温和,绵绵泊泊,不像之前遇到的那样炽烈。


    他目光转去,发现那是一朵巴掌大小的玉石灵芝,芝盖晶莹剔透,白赤相染,半润半晕,如冻如膏,若霞若彩,而芝杆如凝冰纯色,弯弯折来一托,可谓灵性十足。


    乔师教惊呼一声,走了上来,仔细看了看,指着说道:“这,这莫非是孙氏的‘灵华慧寿芝’?”


    明老慢慢走上来,取出戴上眼镜,看了看,随即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对,没错,就是孙家的那株‘灵华慧寿芝’。”


    乔师教转头道:“汪从事,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汪从事道:“孙家小郎嫌土地产出不够花销,所以学人开设赤泥矿场,就将这东西抵押给了我银署,不过那矿场一年都没挖出什么东西来,家财也败落个干净。”


    明老摇头道:“赤泥这东西可是少有一处地界就能挖出来的,孙小郎这显是被人骗了啊。”


    汪从事悠悠道:“孙小郎这人好赌,在开设赤泥矿场之前已经抵押了宅院地契,这几年来,似他这般的人我着实见过不少。”


    明老只是叹息一声。


    乔师教围着那玉灵芝走了几圈,道:“可惜啊,我要有足够金元,一定要把这东西买下来,这可是孙家先祖当年从天夏带来的,听说当年大都督关征还想买过这东西,只是孙家先祖不同意,这才作罢物。”


    明老道:“是啊,这是天夏的东西。”


    两个人都是怔怔的看着这光彩夺目玉灵芝,仿佛看着此物,就能由此看到天夏了。


    张御也是往前走了两步,他还是第一从天夏本土带来的物品之上吸摄到源能。


    这“灵华慧寿芝”极有名,他也是听说过的,莫看其表面像玉石,可实际上却是一株活物,至少要三百年时间才能长到如今这般大小。


    且在传闻之中,这东西是能孕育出‘芝灵’的,对于旧修来说,也是看护洞府的好东西。可他试着感应了一下,却是意外发现,这里面曾经是有过灵性诞生的,而如今却只是剩下一个空壳了。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定鉴

    乔师教、明老二人再是看了一会玉灵芝后,便收起了感叹,开始逐个鉴定摆在秘库之内古代器物。


    做这等事非但需要有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最重要的,还要有过人的人品。


    乔师教和明老几乎就是靠为银署定鉴器物吃饭的,并且还签订了约书,出了什么问题,银署是要找他们问责的。


    张御进来时,却没有签订任何约书,也没人来要求他要做什么,不为其它,就是因为他是夏士。


    站在银署的角度上看,夏士这个身份若能单独拿出来谈论价值,那秘库里所有东西的加起来比不过,所以就算乔师教和明老两个人出问题,张御也是不会有问题的。


    随着一件件器物鉴定下来,时间也是在慢慢流逝。


    大部分时候,都是乔师教和明老两人在忙活。


    张御只在一旁看着,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他虽然站在那里不动,可不论是汪从事,还是乔、明二人都是觉得理所当然。


    在他们看来,张御身为夏士,古代博物学家,同时还是一名道法高深的玄修,比较容易的事自然无需来劳动他。除非遇到一些为难,无法确定的东西,这才会来拿给他定鉴。


    乔、明二人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不但能迅速分辨出器物的来历,还能准确估出一个大致的价位,两人一个说,一个记录,时而轮替一下,动作迅速且又准确,相互配合的也很不错。


    不过这个良好的氛围却在鉴定一个迁庐马木雕的时候被打破了。


    明老认为,这东西就是后人拿前人的木雕重新雕琢改过的,原来的那个或许值几个钱,现在也没什么价值了。


    而乔师教却不同意,他认为这就是一件古物,上面许多痕迹只是技艺不成熟,工具也落后的缘故,这恰好真实的反应原始的粗犷,还是非常有收藏价值的。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因此争执不下,最后只能请张御出面判别。


    张御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尊木雕,他没有拿过那东西,只是凭着超人一等感管就从各个细节上还原出了真相。


    他道:“两位判断的都是对的,这东西最早雕琢的时候,原主人使的石器,作品至少在两千年前就完成了,虽然原主人雕琢的很认真,但是原本的成品很粗糙,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后人在旧有基础上,用金属刀具简单磨削去了几分,这不但保留了原来的粗犷面貌,还使得木雕充满了灵气,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后来这位雕刻手,称得上是一位大师,这是非常值得收藏的一件东西。”


    在说出判断的时候,他还特地拿过笔来,画出了原来那个木雕的大致形状,并还在木雕上指出了那几处被改动的位置。


    乔、明两人在看过之后,不由恍然,同时对他也是大为信服。


    汪从事也是点头不已,心里则暗自得意。


    请张御来此定鉴就是他的主意,现在看来这是无比正确的做法。


    并且他还想过了,若是张御同意,那么到时候他要将后者的那副图画一起拿出来布拍,这样价钱肯定还能再高抬上去几分。


    经过这么一事,在接下来的定鉴中,每当遇到难题,乔、明二人就会过来请教,张御总能给出了准确的建议和判断,这令二人更为佩服。


    不过一个夏时,三人就将所有东西都是顺利鉴定结束,汪从事心情大好,便请他们到上面的茶室内饮茶。


    明老在软椅上坐了下来,抚须道:“这月的器物好似多了许多,差不多有百来件了吧?虽说方才过年,可往常也才三四十件啊。”


    乔师教也是道:“是啊,明老不说,我还不觉的。”


    汪从事笑道:“这不奇怪,近来大批货物和军事补给往北方运送,有风声说北方又要打仗了,所以有不少商人低价卖了这些东西。”


    乔师教奇怪道:“有这样的风声传出来,那布拍上还有人买么?”


    汪从事悠闲的喝了口茶,道:“有啊,为什么没有?总有人会买的。”他放下了茶杯,笑了笑,“只要都护府还在,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乔师教这时似想到什么,把茶杯重重一放,哼了一声,道:“今天我观报纸,见幕公姚弘义写了一篇文章,又在那里说那些立国之论了。”


    明老道:“姚弘义此人不总是这一套么,不理他就是了。”


    乔师教道:“我气的就是这个,偏偏就有人信他这一套,换了我是署公,早把此人一脚踢出去了,还轮得到他在那里妖言惑众?”


    明老摇头道:“乔师教,我岂是我辈能掺和的?不非不议,不功不过,方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乔师教转头看向汪从事,道:“汪从事,你说呢?”


    汪从事无奈道:“都堂之事,自有都堂诸公去理论,我一个银署从事,不过就是看管一个钱袋子的人,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张御也没有开口。在来时的路上,他也是在马车里看过了今晨的报纸,姚弘义此人在鼓吹新礼之前,早就在怂恿都护府自行立国了,虽然其人言论之上并没有提推倒烽火台,可毫无疑问,最终目的就这个。


    不过即便能把此人从都堂中踢出来,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将神尉军和那些颠覆派清除了,那么还是会有下一个人站出来鼓吹这一套的。


    他这时站了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汪从事连忙站起,道:“那我送一送张士君。”


    张御点了下头,又与乔、明二人别过,就在汪从事相送之下从银署之中走了出来。


    此时他看了看天色,发现已近日中,方才在银署内待了差不多待了近两个夏时。


    不过在走出秘库之前,他已是玉灵芝里面源能吸摄干净了,差不多得来观读两个章印的神元,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收获。


    他发现随着自己实力的提高,吸纳源能速度也是相应提升,而且这还是在不损伤器物的情形下,要是换作以前,恐怕忙活一天都不见得能吸摄干净。


    看了一眼前方港口热闹的景象,他走下了台阶,并没有回转学宫,而是乘坐马车一路行往城南,出了城门后,他遁空而行,来至东边一座土丘之上。


    他自袖中拿出一只骨哨,往天中一弹,此物去到高空之处,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久久之后,此物落下,他一把抓住。


    因为此行会去到那处遗落之地,而桃定符所说的那个素阳前辈也是殁于这一役,所以此行他想着唤上其人同往,看能不能助其找寻到那份道法传承。


    且他这位师兄也同样去过安山腹地,实力也是足够,两人联手的话,大部分危险都能应付了。


    但他在这里等了很长一会儿,却始终没见到桃定符的身影。


    他思索了一下,记得桃定符上次去说要做什么事,需离开瑞光城一段时间,很可能此时还没有回转,既是如此,那这回就只有他自己一人前往。


    若是能找到那处地界,再找机会告诉其人好了。


    念至此处,他便又遁空回转。


    过午之后,他方才回到了学宫内,不过没有去居处,而是直接往玄府过来,不久之后,他便出现在了事务堂中。


    项淳这两天一直在等他消息,见他到来,立刻站起,拱手为礼,而后问道:“张师弟,事情如何了?可有进展么?”


    张御抬手回有一礼,道:“那密卷我已是全部译读过了,若是密卷本身无有差错,那么遗落之地的大致所在我差不多已是知晓了。”


    项淳神情微松,道:“如此就好啊。”


    他想了想,从旁侧的抽格之中取出一卷都护府的地图,在案上摊开,道:“张师弟,你来看,从你推断出的地点来看,你能指出是在哪个位置么?”


    张御看了看,道:“真正到了那地方,还需得感应灵性,并且顺着密卷所指,才能见到那处地界,不过大致范围的话……”


    他沿着安山附近看了一下,起指画了一个大圈,道:“大约是这个位置吧。”


    项淳仔细看了一下,这处地界已经很是深入安山深处了,而且张御在地图上所划定的范围,落到具体的话,实则是一个大到令人无力的区域。


    他暗叹一声,抬头道:“张师弟,玄府之中能够飞遁的,除你之外,也就是我与窦师弟二人,可是现在的情形,我与他都无法抽身离开,这事情只能依靠你一人了。”


    张御点头道:“我知道,我回去之后稍作收拾,明日便就启程。”


    项淳郑重叮嘱道:“那你千万要小心,若是万一遇见到最坏的结果,你可先确保自身,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人还在,可回来之后再想办法。”


    张御抬袖而起,行有一礼,道:“多谢项师兄,我会小心的。”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飞天

    张御从事务堂出来,先来到偏殿之中,与辛瑶交代了一下事宜,随后他又找来严鱼明查验了一下功课,在关照了几句话后,这才步出玄府。


    此时已是进入黑夜,顶上却是繁星点点,璀璨异常。不过却与前世的星图相比,这方天穹却是极为陌生的,甚至那上面闪烁的到底是不是星辰也说不好,在博物学和天图学里,这至今还没有定论。


    不过他迟早有一天会去弄懂的。


    他一振衣袖,大步往前走去。


    在这半明不暗的黑夜之中,广场上的神怪雕像有如蹲伏在那里准备捕食的活物,可似又畏惧什么,躲在暗影中不敢显露出来,只能看着他沿着大道一路远去。


    他行走时看似闲庭信步,可是速度实际上非常快,未没用多久,就回到了学宫居处。此时门前的两盏悬灯已是高高挂起,将居处及周围的院墙和花丛照得一片暖黄。


    他推门入内,将手中夏剑摆在一旁的架子上,妙丹君一声叫,从高篮上跃下,他逗弄了一会儿妙丹君,亲自喂养了些丹丸,这才揉了揉其脑袋,让它自去玩耍。


    回到书房后,他把李青禾叫来简单嘱咐了几句,并直言这次出去,因为情况特殊,自己也不知道多久回来,要其自己多加注意,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去找范澜或者柳光。


    另外,安山深处极端危险,连他自己也未必能保证安全,所以也不可能带上妙丹君,只能暂时留在家中了,不过他事先已是准备了大量的丹散,让李青禾每日固定时候喂食就可以了。


    交代过后,他伸手召来夏剑,回到静室之中,服下几枚丹药,就端坐下来,入至定静之中。


    到了第二天,他双目一睁,从定坐之中醒来。


    他一伸手,将夏剑拿住,随后将剑刃抽出,拿过一块擦布,缓缓擦拭起来。


    幽暗的静室之内,剑刃在擦拭之中渐渐变得通透明亮,就好似一抹耀目凝光。许久之后,那光华一晃,倏忽不见,接着便听到铿的一声归鞘之音。


    他站起身来,提剑步出静室,洗漱一番后,就泡了一杯茶,来到天台之上坐下。


    天色灰蓝而未明,金曦欲吐未出,整个瑞光城显得异常幽静。


    他默默看着,一直坐着未动,案几上的茶杯冒着丝丝热气,妙丹君不知什么到来,乖巧的在一旁蹲着。


    待得天边红日升起,将光芒刺入云霄,他抬头看了看,端起茶杯,本来渐凉的茶水忽然又一下变得滚热起来,他从容喝了一口,放下之后,这才振袖起身。


    将架子上的斗篷拿过披上,戴上了那一双手朱色手套,又把前些天抽隙炼制的丹丸放入衣兜夹层之中,他便手提夏剑,下了楼台,步出大门。


    妙丹君几个纵跃,来到天台边缘,看着他逐渐远去。


    张御走出学宫,坐马车由南城出了城门,来到当时召唤天平之神寄躯的土丘停下,然后他让车马自行回去。


    待马车走远之后,他走上土丘,双手伸出,将遮帽戴上,望了望上空,整个人忽化一道青色光亮,如闪电一般射入天穹,向东遁去。


    飞驰一会儿之后,他看着身下那无限的天与地,无边的山和海,心中总觉此刻似是缺少了点什么,琢磨了一下,知道那是什么了。


    现在要是能来一首壮阔音乐,无疑可以开舒心情,映衬此景。


    他不由想起,玄府里倒是有一门章印,叫作“幻声之印”,可以振动灵性,造成各种音色,可以只是自己听见,也可以是让他人闻听到。


    若是由他来使,前世许多听过的壮丽之曲无疑都能重现耳畔。


    他心下一转念,等这次回去之后,倒是可以将这个章印补上。


    由于安山腹地是很难飞遁的,因为里面难以辨别出准确的方向,所以最好找一条易于行经的路线进入,而最合适的入口就是洪河隘口。


    当初他老师带着他和一众弟子,也是从那里进入安山深处的。


    故他这一次准备沿着贯通大陆南北的安山山脉一路向北,在见到洪河隘口后,再由之前行走过的路线转入内陆。


    遁空有一天后,雄峻的山脉出现在了前方,他心光一长,瞬息拔高,破开云雾之后,往下俯视。


    雪白的山脊呈现出蜿蜒的曲线,有的地方露出灰色的斑驳岩石,大地无垠远去,那似是一幅亘古以来就永恒不变的场景。


    看有片刻,他又目注前方,速度微微提升了一些。


    未过多久,随着太阳西坠,天色渐渐转入夜中,星月之光照落在山体之上,一条银线远远延伸出去,似在继续为他指明去路。


    他孤独一人徜徉在天穹之上,耳旁听着山体与天地共鸣所发出空旷的回响,不停往前飞遁着。


    一夜过去,朝阳又从东方升起,将光亮铺洒在大地上。


    这时他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个马蹄形状巨大裂口,一条奔腾的水线从密林遍布之地冲出来,往东而去。


    洪河隘口。


    他目光凝注那里,身上光芒一扩,速度骤然一快!

    一只飞鹰察觉到什么,忽然一振翅膀,避了开去,随后一道青色虹光瞬息掠过长天,直趋远方,而天空之中,只留下一声久久不息的鹰唳。


    随着愈发接近隘口,他已经能够看见都护府修筑在那里的石砌堡垒群,对比大自然的斧凿,人工修筑的齐整城墙和建筑物的规整排布呈现出另一种美感。


    因为那里既有都护府的大军,以及汇聚在那里神尉军三大军候,不排除密林之中还存在有异神,所以他没有再继续直线前行,而是折道向西,在绕了一圈之后,来到洪河隘口的北面。


    这里再往北去,仍然属于都护府的疆域,驻屯镇倒是有数十个,可是每个镇子的人口都不多,不足两万人洒在广大的山地丘陵之中。


    至于再远一些,千多里外就又是一片大海了,那里是名义上都护府疆域的最北端了。


    此时他身形微微一偏,再次向东而来,沿着与隘口平行的方向找寻记忆中的所在,不多时,他看到了一座冰雪覆盖下的黑色山体。


    他回忆起当初来这里,也是曾经过这里的,在绕着转了一圈之后,就又沿着山势朝东南方俯冲而去,底下的林木渐渐变得茂密起来,只是上空的雾气好像一下多了出来,变得异常浓重。


    他目中灵光绽放,分辨着下方和更远处的地势和山体。


    可即便如此,随着他不断深入,景物的变化再加上某种混乱力量的影响,方向感却是在逐渐失去。


    好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那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岩,上面突出的岩体犹如回首鹰嘴一样朝着某一方向,非常之显眼。


    他记得山壁之上有一条“小径”,当年他的老师就是带着他从那里进入安山腹地的,那也是考验他的心性定力的第一关。


    在飞遁近前之后,他很快找到了那条“小径”,这其实就是一棱棱从山壁上突出的岩石部分,断断续续形成了一条看去可以通向的“道路”。


    而当年堪称险峻的所在,现在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了。


    他这时留意到,在山岩空缺的地方,被上插几个木楔,当初路过的时候并没有这些东西,这很可能是后来当地土著所为,或许是某些上山朝拜狂信徒或者上山采摘草药的猎人。


    他袍袖飘荡着,在此滞空停留了一会儿,就沿着这条路径而行,慢慢投入到了密林之中,最后落下身来,停留在了厚厚的落叶之上。


    这里的生灵似被惊动,几只雨林小蜥蜴从断裂树干从快速爬走。而他的感官中,此刻至少有上百种生灵在往远处疯狂逃避。


    这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因为他身上腾绕的心光就好像是突然闯到此地的强大灵性生物。


    因为生灵的异常很可能会惊动这里的土著,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要知这里距离隘口其实并不十分远,所以他稍稍收敛了一下心光,并隔绝了自身的诸多信息。


    当然,这并非是完全稳妥的。因为有些灵性生物对自己生存的环境非常熟悉,陡然多出来的空白反而会引起注意。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他需要重点防备的其实是异神,在有异神祭坛建立的地方,只要有不是信徒的人经过,立刻可以被其察知,这就要小心应对了。


    他现在需要到达密卷中所说的某个地点,再介入密卷主人当时的灵性情感之中,以此可以观察出更为准确的道路,不过距离那里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路。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稍作回忆,便一提夏剑,朝着密林之中某一处走去,他记得,前方不远处应该存在一处古老的遗迹,找到那里,就可以凭着古代留下的残存道路继续往下行进。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废墟

    张御戴着遮帽,手提夏剑,踏着腐朽树叶的堆层,在密林之中行走着。


    泥烂的沼泽和充满腐败物的池塘丝毫没能阻碍住他,如履平地般走了过去。阻挡在面前的枝叶藤蔓每每自行分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那里为他开道。


    不在密林中行走,永远不知道的这里植物多密集,从上到下几乎每一寸空间都被它们所利用起来,看去凌乱,其实每一株植物都在自己所应该在的位置上。


    雨林中足以让人致命的毒虫都在尽量远离他,而那些有着鲜艳花瓣的食肉植物则在他经过的时候一动不动。


    大约两个夏时后,一场倾盆大雨落了下来,虽被上面繁密树叶挡住了大部分,可仍有不少流淌下来,只是在落向他的时候,却被一层莹莹微光挡住,并毫无减损的滑落下去。


    不过一会儿,雨势稍小,只有淅淅沥沥声响还在继续着,但代之而起的却是浓重的迷雾,还有各种虫豸的小型生灵的古怪叫声。


    前方枝条又一次被移动后,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高地边缘,而一座残破的古代废墟出现了眼前。


    阿苏里城。


    上个纪元时期曾经抵抗血阳古国的一个小国,也曾有过较为灿烂的文明。


    血阳古国本来是位于大陆深处的王国,而其却选择西面的海岸方向扩张,这自是与当地的土著部落和国家产生剧烈冲突。


    包括瘟疫之神伊米特里所出身的“库鲁因奇”,也曾是抵抗国度中的一员。


    张御听过一个长久以来流传一个说法,说是血阳古国的侵略是因为在战败之后逃亡至此的,不过这个说法里面还存在着很多矛盾,所以对此还是有待考证。


    他在这高处看了一下,当年他老师带着他们经过这片遗迹的时候,曾在此间宿住了几晚。当时那里还有一个食人部落,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被一道剑光清理干净了。


    如今六年过去,也不知道这里是否被其他东西或异神信徒占据。


    他从高地之上一跃而下,无声无息落于地面之上,而后向前行进。走了没有多久,一根根断裂的石灰岩的方柱逐渐显于眼前,原本宏伟的建筑大多都已坍塌在泥泞之中,精美的浮雕上爬满了藤蔓和青苔,唯有在视线尽头,一座巨大的背靠山丘的梯形神庙矗立在那里。


    这个时候,他在一根断裂的柱头旁边停顿了一下,目光下移,那里有一道划痕,还有一个火柴人的独特记号,这是当初他在这里留下的。


    他伸手比了一下,自己当时的身高与现在差的太远,才到胸前位置。


    收回目光后,他就沿破碎的石道而行,很快来到了神庙之前,再踏着台阶往上走去。


    来到上方之后,他意外发现当年的篝火印痕还残留在平台之上,这引发了他很多回忆。


    只是此刻他也是在想,当初自己那位老师当初带他与一众弟子去那里,真是的只是为了游历么?

    就在这时,他神色微微一动,往一旁看去,一座只剩下下半身的神像上方,出现了一头体态轻盈而优美的豹子,它有着黝黑发亮的皮毛和绿色的眼瞳,此刻正幽幽盯着他。


    这是一头密林豹,一头灵性生物,看来这片领地的主人现在属于它。


    张御平静的看着这头豹子,似这等生灵,因为生来具备灵性,通常都是拥有智慧的,是可以用灵性进行的沟通交流的。


    他此行目的是为了找到那处遗迹,要尽量减少路上可能遭遇到的麻烦,密林里的灵性生物实在太多了,杀也杀不完,就算这头密林豹被他杀了,也会有其他东西过来占据这里,所以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那豹子在与他对视一会儿,似是感受到了他心光之中的浩瀚与宁静,于是慢慢俯低身形,跳下了断柱,几个敏捷的跃跃后,就踩着一截断树离开了。


    张御收回目光,将夏剑放开,任由其飘在一旁,而后一股无形之力扩散开来,将灰尘和污泥清理出去,他盘膝坐下,拿出丹丸服下去,入至定坐之中。


    前面的路还算好走,但从这里开始,就可能进入异神的领地了,所以他要尽量保持在巅峰状态。


    夏剑似有生命般悬在那里,有时候会凭空回绕一圈,这是心里的戒备在起作用,若是任何有敌意的东西到来,心湖的沟通会使这把剑在第一时间作出示警。


    半个夏时之后,他站了起来,把头一抬,凌空飘起,来这座神庙背后的高丘之上。


    他环视一圈,很快目光落到了远方一根巨大的树木之上,那高若与天齐的身影,在诸多密林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这是一株非常少见的灵性植物,名为“塔鲁巨树”,虽然它的智慧十分低微,但是实力不弱,灵性生物和异神都会主动避开。


    那里是他下一个要去地方,与他要去的遗落之地相比,虽然是绕了一些路,但也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他看了一眼那些时不时飞掠而过飞鸟,此刻十分想就这么飞遁过去,可是这里浊潮浓烈,破碎感十分严重,只有这些生灵可以自由自在在此飞行,但凡借助灵性飞遁,那么必然会受到浊潮影响,恐怕不等他到达那里,就会失去目标,偏失方向了。


    他一紧斗篷,自高丘之上下来,沿着阿苏里城早年修筑的破碎道路,朝着塔鲁巨树所在的方向寻去。


    两天之后,他在跨过一条林中的溪流的时候,方才踏足实地,就忽然感觉自己碰触到了一股稀薄的灵性,那种湿滑且冰冷,那种感觉且就在此刻,与此同时,好似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应该是跨入了某个异神的灵性领域之内了,而从那充满恶意的灵性上看,对方是不可能让他就这么安静离去的,于是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往前去。


    因为他知道,对方会主动过来找他的。


    只是等了十几个呼吸,就有一团绿色的火光凭空燃起,光芒周围剧烈抖动着,并发出轰鸣呼啸之声,随后一个长着蜥蜴瞳孔的人影自里走了出来,他有着高长强壮的身躯,身外包裹着五颜六色的鳞片,身躯之后还有一条强壮的尾巴。


    异神看到他之后,露出贪婪的目光,分叉的舌尖快速伸缩了一下,道:“来自远方的神明,交出你的灵性和生命力。让伟大的图瓦更加强大!”


    张御能认出,这是一个“图瓦神”,也就是灵性生物被人或者类人生灵膜拜之后成就的异神,其实说是半神也可以,安山之东密林之中最多的就是这种东西了。


    此类异神能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可是智慧不高,还受兽性本能的驱动,脑子里只有杀戮、食物及交配这几种东西,没有丝毫交流的必要。


    所以他一言不发,手一抬,一声鸣响,夏剑已经跃入手中,随后剑尖斜指一侧,缓步走上前去。


    异神冲他咆哮一声,周围的树木像被巨大的气爆冲击,全都断折飞舞了出去,随后猛然向前冲来,身上的灵性光芒闪烁着,犹如彩色霞云一般荡漾飘动着。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看不清楚,只是身上的心光轰然一腾,挥剑一斩!

    密林之中闪过一道璀璨的剑光,数里之内一瞬间恍若白昼,在闪了两下,旋又收敛下去。


    张御轻轻一振腕,剑刃之上最后残留的余光缓缓退下。


    异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后,头颅掉落下来,无头尸体倒在了泥地上,它全部的灵性,意识、乃至生命力,全被这一剑所斩杀。


    张御锵的一声收剑归鞘,此时一道白色光影从残尸身上飞起,倏地来到近前,他一把拿在掌中,这是一块指头大小晶莹透亮的宝石,当中有一道竖瞳,这是这名图瓦异神残留下来的神异组织。


    他看了一眼后,顺手放入了衣兜中,随后把袍袖荡开,手提夏剑,大步往前走去。


    接下来的三天中,可能是由于他的路线较为笔直,如一把利剑直接指向目的地,根本不带一点偏的,所以又撞上一头意图袭击他的灵性生物和一个图瓦神,都是被他一剑斩了,并顺手收下了它们的神异组织。


    在进入密林的第七天,他终于来到了那株“塔鲁巨树”的附近,但这时他脚步微顿,因为他能感受到一股恐惧和畏忌之感,还有偶尔传递出的乞求情绪。


    他抬头看了看,这是这头巨树在向他求助。


    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直接转头离去。


    不过这并不见得就一定能避开麻烦。而且他需要去到树顶之上辨认下一个去处,恐怕没办法一走了之。


    他稍作思索,便往里走入进去。


    此时此刻,塔鲁巨树的灵性力量之中传来了感谢的情绪,并且每当他走过一段后,就会有一根树藤降下来,替他指明方向。


    差不多有一刻之后,他终于走到那巨大的树干之下,此时他眼眸微微一凝。


    前方一根垂落下来的藤蔓之上,一名拿着玉箫的白衣道人半靠在那里,头颅微仰,闭着双目,一只脚落下来,微微晃动着,神情轻舒惬意。


    ……


    ……


  第一百七十章 箫灵

    张御在一路过来时,为了避免碰触到异神的灵性,所以把以往放开的心湖全部收敛起来了,只是单纯依靠直感去察知危机。


    而此刻在见到这个白衣道人的时候,他自身的灵性就在发出警兆,提醒他尽量远离这个人,同时手中的夏剑也是在那里微微颤鸣着。


    白衣道人这时停下微摆的脚,睁开眼睛,慢慢向他看来,可是他的两只眼眶中却是空空洞洞,只有一缕黑烟在里面盘旋。


    张御一见其人这模样,神情微凛。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了。


    混沌怪物!


    尽管在道册上见过不少关于这类东西的记载,可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据他所知,浑章修士在修炼过程中若是受大混沌的侵染过甚,那么就会完全舍弃人的一面,从而变成这种东西。这个人看着一副修士的打扮,那会否曾经就是一名浑修呢?


    可他再观察了一下,却又有些不确定,混沌怪物在没有进行灵性变化之前,就是原主的映照,而对方的气质却更接近于旧修。


    因为他老师的缘故,他对这种出尘飘逸的气质尤为熟悉,而且对方手里所拿的那根玉箫看去就是一件法器。而无论玄修浑修,大多数人都是不用法器的。


    不对……法器!

    他目光微动,混沌怪物几乎抛弃了物性的那一面,称得上是一种纯粹的灵性怪物,物性攻击对它几乎不起作用,唯有用同样的灵性将之驱杀,所以没有可能带上法器。


    如若是这样,那很可能变成混沌怪物的是这根玉箫的法器器灵,而并非是白衣道人本身。


    如此就解释的通了。


    法器的器灵并没有智慧,也不是单独的生灵,只是里面寄托了主人的灵性情感和意识,这样在运用时可以更好的和主人共鸣。


    可在脱离了主人后,里面的灵性若是不散失,并在独特情况下保留下来,那么很可能会变成另一个灵性意识体,且会继承了原主的某种情感。


    张御心下猜测,那个白衣道人或许就是六十年前一起进攻那遗落之地某一位,只是最后可能战殁在某处,而他的法器也是遗落在此,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才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这么看来,对方并非是纯粹的混沌怪物,只能说是半混沌化,否则就会完全抛弃对物性的附着了。


    假若是这样,那还稍稍好对付一些。


    正在思索之时,他看到那个怪物在注视了他一会儿之后,身躯微动,似有站立起来的趋势,他考虑了一下,便往后退了几步。


    对方动作微微一顿,用空洞的眼眶看了他一会儿,又把头转了回去,重新靠在了那株藤蔓之上。


    张御见此,心下已然有数。很显然,由于现在这头怪物盯上了塔鲁巨树,想要吞掉的后者的灵性,从而壮大自己,所以对他还不感兴趣。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除了异神之外,这种怪物会本能对身边一切具备强大灵性的生灵感兴趣,灵性越高,便越吸引这种东西,等到将巨树灵性吞下后,那就会主动来找他了。


    当然,他若走得够快,这东西也未必追得上。不过终归是个麻烦,混沌怪物最好是在最弱小的时候解决掉,等到壮大起来,将更难应付,甚至可能会被异神所利用。


    他思考了一下,要对付这东西,首先要了解这东西的力量层次,但他自己用心光去直接接触的话,这并不是什么正确的做法,一不小心,很可能也会被那恶气所侵染。


    于是他对着塔鲁巨树传递出一个要求,过了一会儿,一根枝条垂下,他伸手上去,一把拽住。


    就在抓到的一瞬间,他心神微微一震,而后他就看到了一团巨大的青色灵性光芒,这光平和而温暖,范围极大,把他所站之地都是笼罩在内。


    而此时此刻,一团仿佛能吞没一切的黑色正在不断侵蚀着这光芒,并逐渐壮大自己,通过这枝条,他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一股股幽沉和混乱。


    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为何塔鲁巨树对这个怪物没有办法,其尽管拥有庞大的灵性力量,可是运用的手段技巧几乎不存在。在碰到那些灵性生物和异神时,其还能靠庞大的灵性来进行威压,可这一切放到混沌怪物身上就不管用了,塔鲁的灵性在它面前就像薄弱的雾气,尽管到处都是,可是并不凝练,一吹就散。


    张御他自忖自己单纯从灵性上说,也一样比不过这头混沌怪物。


    可是好就好在,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智慧的,只是凭借着本能行事,而且他现在也并不是一个人,主要压力都被塔鲁巨树承受过去了。


    他目光落到了那一根玉箫之上,只要能将玉箫打碎,这东西失去了凭附,只有单纯的灵性,那么就成了无源之水,下面无需战胜它,只要等其灵性耗尽,那么就可以将之消灭。


    念至此处,他以自身灵性与塔鲁巨树交流了一下,要其稍候尽量牵扯这个怪物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有好有机会出手。


    在沟通完毕后,他放开了枝条,眼前的景象顿便消失了。


    他注视着那玉箫,这东西若是曾经为旧修法器的话,那么坚韧程度可能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要将之破坏,那必须倾尽全力了。


    他缓缓呼吸了一下,伸手出去,握住剑柄,将夏剑慢慢从剑鞘之中抽出,横抬至眼前,而后就把精神气意凝注其上。


    过了一会儿,剑刃微微颤动,而后有一缕缕流光从他身上浮出,并流淌入其中。


    渐渐的,剑刃一点点亮了起来,变得灿烂而不可直视,又过去是几个呼吸,那光芒却是往里收敛,不再向外散发,就看就是一抹凝光。


    这一刻,他感觉自身的精神意志都变得凝练无比,好像完全投入到了剑身之中,剑与心意似已是完全融合到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他似能感觉剑在发出欢呼雀跃,似乎再往前一步,就能发生某种蜕变。


    那个白衣道人这时猛然一转头,眼眶之中的黑烟收缩了起来,整个人坐了起来,似是察觉到了威胁,要对他出手了。


    可就在这时候,塔鲁巨树所有的枝叶一阵摇晃,哗啦啦一阵巨响,密林之中仿佛迎来了一阵飓风,它原本团缩起来的巨大的灵性力量一下迸发出来,就像海浪一样压了下来!

    白衣道人身躯剧烈闪烁了一下,这刹那间,其若消失又出现了一次,就像是一个不实的虚影。


    张御这时把夏剑从面前移开,注视着前方,而后向着这怪物迈步迎去,开始他走得还很缓慢,可随着与之逐渐接近,他的的速度也在逐渐变快,最后脚步轻轻一点,扬剑高举,借势一个挥斩!

    白衣道人此刻无法动弹,但它也没有躲闪的意思,张御这一击也没有对着它的身躯而来,而是精准无比的一剑点在了那玉箫之上!

    轰!

    张御微微一个失神,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滔滔流淌的江河边上,数不尽的浪花在里翻滚着,对岸桃花点点,云涌雾漫,不远处,白衣道人站在一株柳树之下,正吹动着玉箫,萧声苍茫怀古,意境悠远。


    半晌后,他放下玉箫,怅然问道:“道,道在何处?道友知道么?”


    张御迈步来到他身边,望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道:“御也在寻。”


    白衣道人笑了起来,抬起玉箫,目光中满是温柔,道:“这是我十八岁入门修道时一个女子送我的,百余载修行,她不离不弃,我心存高远,随船远渡,要为天夏教化众生,开道于蛮荒,她说等我回去,我应下了,可如今我却无法应诺了。”他把玉箫缓缓递来,“道友,你代我送回去吧。”


    张御伸出手去,只觉手中一沉,接住了那玉箫。


    白衣道人望向远方,衣袂飘拂不已,感叹道:“好想再看一眼天夏啊。”


    乒!

    好似一面镜子破碎,眼前的景物片片散开。


    张御仍是保持一剑击出的架势,随后听得清脆细微的声响,那玉箫之上裂纹蔓延,而后片片碎裂,掉落在地。


    他抬头看去,白衣道人站在那里,眸子清亮,神情温润和平和,对他微微一笑,而后就随一阵微风飘散而去。


    他把剑归鞘,看了一眼地上,伸出手去,将那一枚印有“萧涵生”三字的玉箫碎片捡了起来,那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刻,想了一想,又将玉箫后面的一根红色缀结也是拿起,缠了一缠,一并放入了衣兜中。


    塔鲁巨树这时传递向他传递来一阵阵喜悦,并有数根纠缠枝条一起垂落下来,

    张御走了上去,随着枝条被抽动,他视线也是随之缓缓抬高,许久之后,他来到了树冠之上,迈步出去,在厚实的冠叶站定。


    前方浓雾缓缓散开,一方巨大的湖泊出现在眼中。


    那就是去往遗落之地前的最后一处地界了,到了那里,就可凭借密卷主人的灵性情感,寻路去往那遗落之地了。


    只是此刻,他思及那白衣道人,却是不由想到,那些前往镇杀异神的前辈虽然亡落在这片异陆之上,再也不曾归来,可他们心中当也是想回去天夏的吧。


    他望向远方,手中夏剑发出轻轻鸣响。


    放心吧。


    我会带你们回去的。


    ……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魔藤

    离开塔鲁巨树之后,张御认准方向,朝着那一方湖泊前行,只是到了那后,下面的路就不是他之前行走过了,需要自己靠自己来分析辨识了。


    此时他手中持有一根青翠的枝条,大约四尺来长,上面没有分叉的枝叶,光润而坚韧,外面还有一曾水雾灵光。


    这是塔鲁巨树赠送给他的一根心枝,分出了一根,就等于分出了一部分生命力,若是在某个地方种下,只要条件允许,那么日积月累之下,就会再成长为一株新的塔鲁巨树。


    而放在眼前,这枝条另有妙用,轻轻拨打之下,就可以通过草木知晓更远处的情况,可以让他在不放开心湖的情形下避开许多麻烦。


    在行进途中,他却是在思考一些疑问,为何在自己到来的时候,那玉箫器灵恰好出现在自己的道路之上呢?


    他问过塔鲁巨树,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后者传递的情绪七个日升月降之前,这恰好是他踏入密林的开始。


    那这是否有点太过巧合了?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里牵扯这似与浊潮有一些关系。


    从玄府对浊潮的定义上来看,这就是来自于大混沌的影响,那么那玉箫器灵的半混沌化,是否也是因为浊潮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这里面实在缺失了太多的信息。


    实则玄府若是还居于都护府的礼制最上层,那么除了对抗超常力量外,就是负责弄明白诸多异常事物的根由,并设法将之消弭,如此在危机来临之前可以更好的应对。


    可是现在都护府凌驾在上,玄府陷入了与神尉军的对抗中,自己还不顾过来,哪还有闲暇去管这种事?


    这也幸亏都护府才三百多万人,上下沟通的层级也相对较少,外面又存在有大敌,再加上从天夏带来的治事框架,所以还能支撑的住,犯了错处也能及时纠正,要是人数再多一些,那面临的情况将更为复杂,矛盾也将更多。


    有了心枝之后,他这一路之上速度很快,只是一天一夜之后,就来到了前天在树顶之上看到那方湖泊处。


    自他走入密林开始,上方就一直在笼罩一层昏暗之中,好像走入了一处幽深的笼子里,而在这里,所有一切却是对阳光敞开了怀抱。


    澄净的天空下,薄薄的云雾掩映之中,宁静的湖水清澈见底,从湖水到湖畔,由于光线和水域的不同,晕染出了丰富的色彩。


    他行至湖畔边上,来到了记忆中一块岩石边上,起手拍了拍。


    记得当初他的老师就是在这里只用寻常人的力量就轻松斩杀一头内湖夭螈的,而在这块岩石下方,同样能找到一个个小小的火柴人记号。


    这时他若有所觉,转头一看,哗啦一声,一头大鲑忽的从水中窜出。


    在他的目光中,一切都变得缓慢了下来,那大鱼先是宽长的吻腮撞开水面,而后是整个修长的身躯一起冲出来,在半空中时,那强健的尾部有力的摆动着,浑身荡漾出一种充满活力的韵律,在高高跃起片刻之后,这头丈许长的大鱼才一头扎入水中,一时水花四溅。


    一阵风吹来,令衣袍晃动不已。


    他伸手将遮帽摘下,静静的看着那碧蓝的湖水,还有湖面上飞过的一只只白鸟,站在此间,丛林中所带来的闷热潮湿一扫而空,分外清舒凉爽。


    伫立许久后,他才再次戴上遮帽,手提夏剑,离开了这里。


    而在他走后一段时间,密林内才陆陆续续有一些生灵走出来到湖水旁饮水。


    半日之后,他走到了一个巨大石雕人像之前,这石像只有一颗巨大的头颅,就这么摆在了地上,雕像的五官非常夸张,大张着口,似正在对某一个存在发出强烈的祈求。


    “就是这里了。”


    张御站在这里,想着密卷上的那句话,“苏帕沙的头颅为我指出了明路……”


    从这里开始,他需要介入密卷主人灵性情感之中,从而接受其人的指引了。


    他闭上双目,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戴着羽冠的土著跪在那里,对着石像不停膜拜着,而后他站起身来,一脸狂热的往密林深处走去。


    只是随着他的奔跑,他的身影也在渐渐由实转虚,最后消失至无,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声息发出,但是前面的枝叶却是来回一阵晃动,好似方才真有人从那里经过。


    张御看有一眼,思考片刻,就朝着那土著消失的地方走了过去。


    而在另一边,比他早出发十多日的林楚等人一行人,此刻也已经深入到了安山腹地,不过他脚程却并不比他快多少。


    且出发时二十余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九个人了。


    他们此刻衣衫破烂,看着有些狼狈,若不是灵性外层可以排斥污秽和泥泞,那将会比现在更为难看。


    这一路上,他们每天都会遇到凶残的灵性生物,有时候还会碰上疯狂的图瓦半神。


    这还是在三大军候做出一副进攻姿态,导致众多图瓦和土著部落被征召被前往洪河隘口,内陆略显空虚情况下,可以想见,平日的安山以东的内陆腹地是多么的险恶。


    然而他们最讨厌的其实是各种各样毒虫,那种半人大小的凶猛飞虫倒是好对付,一击就可以杀死,反而那种很难观察到的寄生虫和吸血虫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们。


    灵性表层是要消耗自身灵性,不可能一天到晚时时刻刻运使着的,他们只能轮流戍守。


    而林楚也是不复出发时候的意气风发,终于肯从天上下来,老老实实在地上走路了。


    此刻他们一行人正围坐在一堆压抑的篝火之前,或躺或坐,一句都没有,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林楚看着众人道:“诸位,再忍忍吧,再往前面走一段路,我们就可以探明路线了。”


    一个伍长言不满言道:“林队率,再这么下去,还要死多少人?”他不关心别人死不死,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完。


    莫队率是这里状态保持的最完好的一个人,她身披覆面铁甲,平时哪怕不用灵性力量,也一样能护持住自己,至于别人,在面前的就救一把,离远一点的死就死了,她懒得去多管。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再这么下去,人心就要散了,到时她一个人可走不出去。


    她环抱双手,道:“林队率,说说吧。”


    林楚道:“说什么?”


    莫队率看着他道:“我们在这里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你在找什么?或者说你在找什么人?”


    林楚目光闪烁了一下。


    莫队率道:“我想你说出来比较好,再瞒下去,没几个愿意跟你走,你做不成事,想必回去也不好交代吧?”


    林楚望了望篝火周围,见所有人都是目光幽幽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跳,随即他哈哈一笑,故作洒脱道:“莫队率不要见怪,因为是几位军候吩咐的事,我也要谨慎一点嘛,不过到了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说了。”


    莫队率道:“好啊,那就你说啊。”


    林楚咳了一声,作出一副严肃之态,道:“这次我们不是来探路的,而是奉命与一个血阳古国的神明接触,与他做一桩交易。”


    听到他与血阳神明做交易,在场所有的神尉军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莫队率嗤了一声,道:“所以我们就是为了找这个异神?”


    “对!”


    林楚又解释了一句,道:“不过你们放心,最艰难的路我们已经走过了,接下来他们会派人来接应我们的。”


    他看了看众人,“我们……其实只要等在这里就可以了。”


    先前那名伍长却是有些烦恼道:“那到底要等多久呢?”


    林楚打个哈哈,道:“快了快了。”他心中也是十分焦躁,暗道:“按说该来了,怎么还不来,这些异神怎么可能忍受长眠之地的诱惑?”


    想了想,他站起来,道:“我去周围看……”


    这时莫队率忽然一伸手,低声道:“别出声。”


    林楚一皱眉,所有人也都是警惕起来。


    他们先听见沉闷的声响,而过了一会儿,某一处的树叶簌簌动着,挡路的植物被踏烂,而后一排排手持石矛的高大血羽战士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莫队率立刻站了起来,同时双手一抄,将两把战斧拿到了手里。


    其他的神尉军也是纷纷站立起来,做出了防备的动作。


    林楚忙高声道:“别动手!”


    这些高大的血羽战士走上前一段路后,就在一个合适距离下停了下来,而后当中两个往中间一转身,又各自整齐的退开两步。


    在露出的空隙中,一个拄着拐杖,背后长着肉瘤的年老祭祀走了出来,他十分苍老,面上的皮肉全部贴在了脸颊上,一半脸被布条覆盖着,身上用有一圈圈藤条缠绕着,但仔细看着,可以发现那些藤条似都如活着一般,在慢慢扭动着。


    莫队率语声沉凝道:“魔藤祭祀。”


    如今血阳古国的诸多祭祀之中,有三名祭祀最为有名,实力也是极强,毒心祭祀摩亚帕加、血蝎祭祀乔拉扎卡,还有就是这位魔藤祭祀恰纳苏姆。


    林楚却是一点也不畏避,他直接走了上去,抱怨道:“终于等到你们了,我想要的东西呢?”


    魔藤祭祀左右看了看,头上的布条微微晃动着,他用天夏语道:“我们要的东西呢?”


    林楚不满道:“我们人都在这里了,难道还怕会不给你么?”


    魔藤祭祀看了看他,把拐杖一顿,侧过身去,用手一招,示意道:“跟我来吧。”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神袍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在前面引路,神尉军的一行人全都跟了上去,只是两旁并道而行血羽战士让他们很不自在。


    莫队率对着林楚道:“魔藤祭祀的背后是屠杀之神伽库,你说的交易,不会是和这个异神吧?”


    林楚回道:“就是他,别看我,这是几位军候决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莫队率道:“我只是感觉有些不托底。”


    林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放心吧,交换结束后我们就回去,待不了多少时候,而且现在三位军候都在洪河隘口,大战一触即发,而我们只是一些小人物,杀了我们又能改变什么?”


    莫队率没有再说话,不过她知道,事情绝对没有林楚说的这么简单。


    在走了小半天后,队伍来到了光秃秃的小丘之前停下,上面能看到有一个洞窟。


    魔藤祭祀转身道:“下面只能一个人能跟过来,你们谁来?”


    林楚对莫队率道:“莫队率,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回。”


    莫队率看了看他,道:“别死了,我不会为你报仇的,只会第一个跑。”


    林楚看了一眼魔藤祭祀那阴暗干瘪的脸庞,咳了一声,道:“莫队率,玩笑了。”


    他走了出去,道:“恰纳苏姆祭祀,我和你去。”


    魔藤祭祀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拄着拐杖往山丘上方走去,林楚马上跟了上来。


    土丘不高,两人走了百来步就到了那个洞穴前面,魔藤祭祀顿了顿,用拐杖一指,道:“就在里面了。”


    不知为何,林楚此时略略有些紧张,抚了抚自己的左手手背,就跟着魔藤祭祀进入洞窟之中,大概十多步后,洞窟的通道一折,他也随之转身,可脑袋转过来的那一刻,眼睛不由一下睁大。


    就在洞窟的尽头处,有一块两人来高的红黄色晶石,这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的琥珀,而里面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魔藤祭祀道:“他就是那个唯一一个从神眠之地出来的人,我们用尽方法也打不开这东西,”他盯着林楚道:“不管他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你们都必须把东西交给我。”


    林楚回过神来,道:“放心吧,我们既然到了这里,东西就一定会给你们的,现在我要辨认一下这位的身份,请你回避一下,没问题吧?”


    魔藤祭祀没说什么,拄着拐杖往外走。


    林楚听他走远,就走前两步,仔细打量这块类似琥珀的东西,他看不见里面那个人的容貌,但是可以见到,那个人半跪在那里,好像在承托着什么。


    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左手手背一阵发热,赶忙将上面的一层假皮撕开,露出了里面一双眼睛,正在骨碌碌乱转着,他抬起手,对着方向一摆,心中问道:“赫军候,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么?”


    过了一会儿,他的耳边传来第二个人说话的声音,“没错,就是他了,前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复神会没有骗我们!”


    林楚道:“这包裹着他的东西是什么?”


    那声音道:“我们确认过,这是修士的手段,我猜测,应重光在从神眠之地出来的时候多半受伤不轻,说不定快死了,但他应该早有防备,所以用这东西保护了自己,把自己封存了起来,等着都护府的人打赢之后来找他,只是他怕是也不想到,都护府虽然打赢这一战,可也没能力再来找他了。”


    林楚道:“那么我现在就把那密卷给那些土著么?”


    那声音道:“给他们吧,神眠之地对我们没什么用,我们也没打算进去,不过玄府的人应该得到消息了,说不定也能找到那里,就让他们去抢好了,无论谁吃亏对我们都没坏处。”


    林楚有些犹豫道:“可是,神眠之地里不是还有我们神尉军前代的正尉主和四大军候的神袍么?就这么送给他们了么?”


    那声音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照我说的话去做。”


    林楚眼神闪烁了一下,道:“好的,赫军候。”


    他转过身,对外面道:“恰纳苏姆祭祀,我已经确认好了,我现在就把东西给你。”


    魔藤祭祀又走了过来,盯着他道:“东西呢?”


    林楚自腰间的牛皮袋里拿出两张折叠好的羊皮纸,递给他道:“密卷就在这里,东西给你们,至于你们能不能找到与我们无关。”


    魔藤祭祀急急上前,一把抢过来,他打开羊皮纸看了看,身上的藤条纷纷扭动着,他看过之后,神情激动无比,双手高举起羊皮纸,一脸狂热喊道:“当初我们跟随神明离开,就此遗忘了祖先之地,现在这里终将又要回到我们的手中了!”


    林楚听不懂他在那里说什么,只觉他在那里发疯,他咳了一声,道:“那么,恰纳苏姆祭祀,我们的交易算是达成了?”


    魔藤祭祀神情恢复了冷静,看了看他,用天夏语道:“我们的交易达成了,我会遵守约定,一直到你们走出摩哈卡主宰的森林之前,我们都不会攻击你们。”


    话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林楚见他离开,浑身一松,他看了看那个琥珀,然后在心中问道:“赫军候,我们下来怎么办?”


    那声音道:“解开那个封存,把应重光的神袍带回去。”


    “怎么做?”


    “把你的手放上去,神袍之间会有共鸣的,应重光的意识在感应到之后,会自己放开封固的。”


    林楚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那声音道:“好了,别磨蹭了,快点解开这东西。”


    林楚却是站着不动,他忽然一笑,道:“赫尉主,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翼神这件神袍,而我能飞天,却为什么没有翅膀么?”


    不等那声音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因为我向往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所以我不需要翅膀来束缚我!”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道:“你想说什么?”


    林楚抬起手,一瞬不瞬凝视着那两只眼睛,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你想造反?”


    林楚一声大笑,道:“想造反的不是你们么?”


    那声音威胁道:“你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你考虑清楚了再选择怎么做。”


    林楚露出不屑之色,道:“别骗我了,这里距离洪河隘口太远了,你的灵性力量根本达不到这么远,你寄托在我身上的灵性不过是一个死板的意识,所以我要做什么,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吧?”


    那声音沉默片刻,才道:“林楚,你很聪明,但你是披不上那件神袍的。”


    “哦?为什么?”


    那声音道:“你知道为什么愿意把这件事交给你么?”


    “因为我会飞?”


    “那只是一个原因,应重光的这件神袍只有天夏人才能披得上,是危急时刻用于传承的,而你是安人与天夏人的混血,所以你是穿不上的,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


    林楚玩味道:“你怎么又能肯定我不是天夏人呢?”


    “你是天夏人?不可能,你的父亲是夏人,母亲是安人,我们查的清清楚楚!不然我们不会让你进神尉军的。”


    “哈哈哈哈……”林楚狂笑起来,“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出生后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荒野里,是我现在的父亲收养了我,可是,我实实在在是个天夏人,我从来没在那些异神身上感受到那种心灵上的压迫。只有你们这些废物才会畏惧那些异神的力量。”


    那声音感觉到了不对,又道:“神尉军的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大计划,林楚,听我一言,现在住手,把东西送回来,还来的……


    林楚不待他说话,一把将自己手背上的皮肉连带着两个眼珠子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而后一脚踏烂,又用脚尖碾了几碾,骂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琥珀,道:“我的道路,我自己走!”


    他走上前几步,慢慢伸出手去。


    他知道,神尉军从复神会那里得到了应重光的消息,所以愿意用神眠之地的消息与血阳古国的余孽交换回这件神袍,可是这样一来,神眠之地里剩下的神袍就等于送给那些土著异神了。


    可为什么要舍弃?


    只要他夺到这件神袍,披上之后,就拥有了原来神尉军副尉主的力量,随后他就会去找到神眠之地,而后将所有的失落神袍搜集起来,再组建属于自己的神尉军!


    从此再也不用受人摆布!


    这时他的手终于伸到了那巨大的琥珀之上,霎时间,一股强烈的悸动感在心头泛起,而后他便见那黄红色的晶体状物质像被溶解了一样,缓缓退下去,很快消失不见。


    洞窟最深处,只有一个浑身充满力量感的男子半跪在那里。他身上的胜疆衣早已破损不堪,只是少部分还在,看得出他曾经历过剧烈的战斗。


    林楚舒了口气,走上前去,试图伸手去碰触那个男子,然而还没等碰到对方,那男子忽然抬起手来,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他不由一阵色变,自己身上的灵性光华一点作用都没有,居然直接就被对方扣住了?


    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雄浑的声音:“都护府的军队击退血阳古国了么?”


    林楚忍着疼痛和惊惧,站在那里努力发声道:“击退了,六十年前我们就赢了,所有的异神都被我们重新埋葬了!”


    “六十年了么……”那个男子抬起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天夏呢?东廷和天夏重新联系上了么?”


    林楚眼神闪烁了一下,道:“还没有,不过……快了,浊潮在消退,烽火,烽火快点燃了……”


    “快点燃了么……”


    那个男子这时缓缓站了起来。


    林楚可以见到,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英武的男子,只是被满脸的伤口破坏了,其人只是比他高了一点,但是站在那里时,却有一种顶天立地之感。


    那个男子用漆黑的眸子看着他道:“小子,你是神尉军的人?”


    林楚马上回道:“是!”


    男子看了他两眼,道:“好,是天夏血脉,资质差了点,力量上也不怎么契合,但或许你用起来正好。”


    林楚这时震惊的看到,男子脚下开始燃烧,并沿着腿部向上蔓延,火焰烧过的地方,便化作了一片虚无,但是对方的只手还牢牢的按住他的肩膀。


    “小子,我的神袍,留给你了。”


    “还有我身上的这块玉,你拿出去交给玄府的人。”


    “记住了!”


    “披上这件神袍,就要护卫天夏,护佑万民!”


    “你要记得你身上流淌着天夏的血,我们是天夏人!”


    林楚看到那火焰这时已经快要燃烧到男子的脸颊上了,可是后者的表情却是丝毫不变,那双漆黑的眸子仍是凝视自己,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道:“我,我记住了!”


    男子露出欣慰之色,道:“好!”


    火焰一下蔓过他的头颅,但是他的声音却还在这洞窟之中回荡着:


    “愿天夏薪火,承传相继,永燃不熄……”


    在说完这句话后,那最后一只手如烟火灰烬一样消散了,而后一枚泛着璀璨荧光的金色晶石掉落了下来。


    林楚不由倒退了两步,他喘息了几口,而后目光灼热的盯着那枚金色晶石,他正要走上前去,这时脚上却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瓦片般的美玉,他想了想,将这东西拿起来收好,随后弯腰将那枚金色晶石捡了起来,并拿到眼前。


    他贪婪的凝视着这颗美丽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抓,就从身躯里又抓出来一块晶石,霎时间,他面色变得一片苍白,无边的虚弱感一下涌了上来。


    他没有犹豫,把抓出来的晶石随手抛开,而后把那枚金色宝石往胸膛上一按,刹那间,一道道细密而精美的纹路伴随着光亮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这就好像披上了一件华丽的袍服,旋即他身上有一股庞大的气势涌现出来,在暴涨的赤黄色光芒中,身躯也硬生生拔高了许多。


    十来个呼吸后,光芒收敛,他缓缓站直身躯,看着自己粗壮了不止一圈的双手,一把捏紧,顿时爆发出一阵气流,整个洞窟发出轰轰的回音。


    “今后的神尉军,我说了算!”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破碎

    林楚从洞窟里走出来时,魔藤祭祀已经带着血羽战士先一步离开了,只有莫队率等人等在那里。


    莫队率看到林楚后,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神情一下又紧绷起来,有些惊疑的说道:“林队率,你怎么……”


    “和过去的我有些不同了是吧?”


    林楚从洞窟上面一步步走下来,笑了笑,道:“我获得了新生,”他看了看所有人,道:“你们都跟我走吧。”


    莫队率道:“跟你走?去哪里?”


    林楚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神眠之地了,那里有我们的神尉军所有失去的神袍,我要去拿回来。”


    莫队率警惕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可能感觉林楚此刻对他们有些不怀好意,而且对方似乎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她缓缓退后,双手将两把斧子握住了,其他神尉军也察觉到了不对,也是跟着退开,戒备的看着林楚。


    林楚好像没有看见他们的动作,反而在那里自顾自道:“你们知道么?以前我一直装作一副蠢样子,就是让人以为我很蠢,很好利用。


    我也不敢透露自己真正的血脉,生怕在神尉军里遭受歧视,我每天跟随在邓尉主这个凡人身边,努力讨好他,希望他给我机会。


    可是今天,这些都不要再去管了,能主宰我的,只有我自己!”


    他看着对过所有人,直接言道:“如果你们愿意跟我走,我会带着你们建立另一个神尉军,你们每一个人都会获得相应的地位。”


    然而场中所有人都是无动于衷,甚至看他的样子像看一个疯子。


    林楚不以为意,笑道:“你们反抗,我也很理解,因为你们还并不清楚我的力量,不过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意,我只需要……你们的臣服!”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来,黄红色的光芒猛然张开,一下将所有人笼罩在内,在场之人顿觉一股力量压在身上,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同时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念头在催促着他们屈从对方。


    这等感觉,就像是面对着一个神明。


    神尉军的这些人大多数都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很快就屈服在了这股力量之下,本能的认为林楚是他们最信任和最值得追随的人。


    唯有莫队率却是不甘屈服,在那里吃力的挣扎着什么。


    林楚稍微有些讶异,随即道:“莫队率,你的意志很坚强,神尉军里像你这里样的人很少了,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尽最大努力来说服你的。”


    说着,一股更大的力量压迫下来,莫队率粗壮的身躯终于被压倒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把两把斧头摆在了一边,并深深的低下了头颅。


    林楚看着下方跪了一地的人,哈哈一声大笑,他很满意现在的景象。


    他再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力传递过来阵阵充沛的力量,这不愧是原本神尉军副尉主所具备的实力,虽然有一些地方还有些生疏滞涩,不过他相信很快就能适应过来。


    莫队率道:“尉主,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去杀了那个魔藤祭祀么?”


    林楚呵呵一笑,道:“现在不用,我猜测他们一定会去找寻神眠之地的,虽然我记下了所有的译文,不过这样比较省力气……嗯?”


    他忽然反应过来,既然密卷是用来交换的,那么上层为什么又要译读出来呢?不需要译读的话,也就不需要他去把裘学令人带回来了。


    他想起赫疆意识所说的那个“大计划”,不由笑了起来,道:“看来他们还有别的打算啊。”


    洪河隘口,数百门大炮正在齐声轰鸣,炮声惊天动地,从隘口对面疯狂冲奔出来的土著和灵性生物还没有达到堡垒群的前面,就被无数炮火碾碎撕裂。


    某一处堡垒的城墙后面,齐巅、庞巩、赫疆三个人或坐或站在这里,看着远方炮火肆虐的场景。


    而三人身边,许多神尉军也都在一起看着,他们感受着身边隆隆的震动声,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火炮这种东西使得凡人可以对抗灵性力量,他们自觉要是自己站在对面,这么多大炮轰下来,就算有灵性外层护持,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被碾成肉泥。


    庞巩露出惊叹之色,道:“真是壮观啊,这一炮下去,什么都给砸烂了,看的我热血沸腾。”他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旁边的齐巅,一脸认真道:“齐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梦想曾经是一名炮手。”


    齐巅坐在那里不理他。


    站在庞巩身后队率的撇了撇嘴,每天一个梦想,你的梦想真是多啊。


    赫疆冷笑开口道:“没用的,火炮也就是在浊潮较为稳定的地方才有这么大威力,要是到了外海之上浊潮浓重的地方,那就是一堆没用的废铁,里面的药子爆炸会变得弱得可怜。”


    庞巩不服气道:“你说的我不赞同,浊潮影响下,火炮也有一定可能会变得威力更大。”


    赫疆承认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少数火炮威力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只能用来对付普通人罢了,对我们毫无威胁。”


    庞巩道:“可是浊潮要退了啊。”


    赫疆却是语声平静道:“或许吧,不过这些火炮终究是由人来操纵的,那就是最大的弱点,超常力量只能由超常力量来对付。”


    此刻另一边的城墙上,窦昌和齐武、范澜等一众玄府也是在那里观战。


    齐武看着前方,看着无数悍不畏死的土著冲上来,生生被炮弹砸成血肉泥团,不由摇头道:“这还真是疯神的风格,明明可以自己冲上来,却偏偏让手下人先来送死。”


    窦昌却是一脸严肃道:“不止这么简单,信徒越是疯狂,死的越多,疯神的力量越大,这次的情况很复杂,我们不但要留意异神,还要留意神尉军,我们要做好苦战的准备了。”


    密林深处,一个戴着羽冠的土著在前奔跑着,他的身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他只是一虚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可是他经过的地方,却像是真有一个人经过,带动着一路上的枝叶,留下了一个个脚印。


    张御跟随在后面慢慢前进着,在那个土著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前方后,他停了下来,并缓缓吐纳调息着。


    灵性情感的介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不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所以他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


    他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不过密林之中的草木开始在逐渐稀少,而且这一路过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碰到一头灵性生物或者图瓦半神,不止如此,连生灵都很少再见到,周围也是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并且他注意到,草丛之中还一些满是裂纹的碎石,残留着倒塌石墙,这些人造建筑无疑说明,他已是在逐渐接近那神眠之地了。


    在吐纳结束后,他闭上双目,再次睁开,就见那土著身影出现在了碎石路前方,并面带虔诚,一步步继续往前走去。


    他看了一眼,提剑跟随上去。


    在行走了很长一段路后,那身影又一次消失不见。


    他呼吸片刻之后,便试着再次介入灵性情感之中,然而这一次,那个土著身影却没有能显现出来。


    他微觉意外,这等情况,倒像是已经达到了目的地,所以其人不再出现了。


    可是他转瞬又觉得不对,密卷上的指引到这里并没有完全结束,特别是对方的灵性情感还没有完全抒发干净。


    所以只能说,这里的确有路,只是他看不到。


    于是他试着感应了片刻,却是发现,自身的灵性只要一出去,就生出一阵阵虚幻不真实之感。


    他心中顿时了然,这是浊潮的影响,而且附近的浊潮比想象中的还要浓烈。恐怕也也是因为这般浓烈的浊潮,使得他无法再通过灵性情感找到去路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只有靠自己去分析鉴别了。


    玄府密卷主人的最后一句话,“阿奇扎玛,存在于心中的天上。”


    而另一个密卷上,则称“用心去聆听神城,它无处不在。”


    两张密卷都提到了心,一般来说,心就是灵性,那么很可能,这座城市是与现实分隔开来的,需要用灵性才能找到,而开启的大门的秘诀,就是对血阳神众的虔诚信仰。


    不过当初玄府和神尉军前人既然把这处神眠之地重新埋葬了,那么定是成功进入到这处地界之中了,显然他们并不会是什么信徒,用的无疑是强行破解的手段。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过去六十年,也一定会有痕迹留下。


    只要找到那处痕迹,应该就能找到入口!

    想到这里,他就把夏剑缓缓抬高,同时放开了自己的心湖,向着四面八方探索而去。


    ……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城

    张御这一把心湖放出去,很快各种偏扰感应的不真实就在心中浮动出来,同时眼前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幻境。


    这是因为灵性与浊潮碰触时所引发的幻象,不过这幻象并不是随意发生的,不是根据他自身心意而来,就是过往这里曾经留下的痕迹。


    而现在他心湖化作了无比澄澈的一块,一切心思杂念都是收敛了起来,只是单纯反映了外界的留痕和变化,所能发现的,就是原来这里所具备的东西。


    他看到了眼前有无数土著在膜拜,隐隐还伴随着各种膜拜之声,还有各种古怪嘶鸣和嘈杂声,过了一会儿,眼前又被一片血色所弥漫,这个血好像就是一片光,随即画面一转,漫空金色的光在飘,再过片刻,又转到了华丽盛大的欢庆,无数人在那里载歌载舞,并将一个个活人拖到祭坛上……


    一幕幕他能理解或者不能理解的场景在他眼前短暂飘过,这些东西都很强的撕裂和破碎感,像是被挤碎了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但这些场景恰恰证明了他脚下之地与神眠之地的入口十分接近,他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专心致志寻找自己所想寻找的东西。


    忽然心湖之内一阵异动,好像察觉到了一处空洞的所在,他立刻放开手中夏剑,令其朝那一处飞去,然而剑光一闪,却似如穿透一层虚幻的薄雾。


    夏剑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沉思了一下,方才那处应该不是幻象,而的的确确是一处类似入口的所在,但夏剑与他心神相通,剑能够过去,他便能过,剑若不过,他便也过不去。


    而且那入口也是一闪即逝,现在又感觉不到了。


    可这个发现,无疑说明他的作法是可行的。


    于是他心神静守,继续寻找那前人可能留下的痕迹。


    在又尝试了许久后,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当即心意一使,夏剑倏尔如电一闪,这一刹那间,剑身似乎去到了一个奇妙的地界内,但只是短短一个呼吸之后,就又回到了现实之中,连那气息也是随之消失了。


    “那个气息……”


    他思忖了一下,开始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没有多久,那个气息又在心湖之中浮现出来,于是再次发剑而去,这次夏剑直接消失在了眼前,感应之中好像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随即他心意一动,又把剑收了回来。


    通过剑身上带来回来的信息,他精神微微一振,知道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错。


    神眠之地对外隔绝本来也应该是异常严密的,与现实之间犹如隔了一层厚实的墙壁,但是后来都护府的前辈为了进入这里,却是从这些墙壁上凿开了一个个孔洞,由此闯入进去。由于血阳古国的覆灭,这些地方没人去弥补,所以一直存在于那里。


    而通过这些孔洞,他就能进入这个神眠之地中。


    只是这些孔洞都带着明显个人色彩,或者说修炼方法不同而导致的灵性力量不同。


    比如刚才发现的那个痕迹,就应当是一个旧修前辈留下来的。


    而他长久以来所使用的就是旧修的呼吸法,所以第一个发现的就是此类痕迹。


    要是他想从那里进去,那就需要调整的自己呼吸节奏,不说相契合,也至少要与之相近。


    他心下一转念,这般看来,当年那些前辈并不是合力闯入进去的,而是各凭本事,分散突入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猜测或许是尽可能为了排斥浊潮的干扰。


    而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当时的玄修或者神尉军在冲进去时,应该也有自己的痕迹留下。


    他想了一想,决定试上一下。


    之所以要这么做,那是他怀疑每一个人因为进入的位置不同,很可能导致去到里面后所在的方位也是不同,而跟随某一人留下的痕迹就很可能接近其人。


    他这回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设法寻找那件曾经遗落在这里的神尉军副尉主的神袍,神尉军的气息虽然很特殊,但是要短暂模仿也是可以的。


    这就介入密卷主人的灵性情感是一样的。


    念至此处,他便盘膝坐下,默默感应起来。


    有了正确的方向,这一次寻常起来就很快,在他的努力之下,半天之后,一共找出了一十三个孔洞,其中属于玄修的七个,属于神尉军的有两个,剩下四个全是旧修留下的。


    据他所知,当初前往突袭神眠之地的人,玄修包括玄首在内有一十七位,神尉军正副尉主加上四大军候以及三十名队率,旧修也就是“异人”有七个,一共是六十人。


    孔洞的残存与否说应该与闯过去的人的修为境界有关,也许还有一些他没能找到,但更有可能当初有些人根本就没能成功到达这里,就亡殁在半途了。


    属于神尉军的痕迹有两个,那很可能就是当时的正副尉主所留,这两位的实力在那时的神尉军中也是最强的。


    而只有两个,目标相对较小,也是方便他寻找了。


    他考虑了一下,选择其中一个稍稍弱一些气息,于是他试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光,整个人的气息顿时不同起来,好像一尊神明站在那里。


    在他的心湖感应之中,一处空洞很快浮现出来。


    他稳住呼吸,脚步一踏,就朝着这一位神尉军前辈所穿过的孔洞迈入进去。


    他的周围好似被五颜六色的光华所填满,但只是一瞬间,这些又消失不见,在视线恢复清晰后,眼前的景物已是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了。


    他走了两步,看着前方,蔚蓝的天空和皑皑白云之下,是一座恢宏的古代城市,上面悬浮着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太阳和柔和光线的月亮,而在远处环绕着雪顶山脉,外沿的平原之上是无数翠绿植株和一团团盛开的艳丽鲜花。


    对比方才的密林,这仿佛是进入了一个世界。


    这里就是阿奇扎玛,传说中血阳古国众神和英雄的长眠之地!

    城市之中矗立一座座巨大的梯形神庙,一些神庙上方都盘旋一个金色的符号。


    他立刻就分辨了出来,这些个符号代表着血阳古国中各个不同的神明,也是它们神性的象征,只要这些符号存在,那么通过膜拜和献祭,原本的那个神明就会重新复活。


    若是神性符号一旦不在,那么就算复活了这个神明,也不再是原来那个人,力量也会大大减损,充其量只是一个顶着原来的旧名的新神罢了。


    而血阳古国众神的神性都藏在这里了,也是如此,这里才被称为神眠之地。


    但可以看到,这里的梯形神庙虽然数以百计,可大多数神庙上面都没有了神性符号,只有六七座较大的神庙上还残存着,可每一个看去都是残缺不全,有的干脆只剩下了一点点,看去还在缓慢减少之中,似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


    不止如此,这些神庙在远处看来恢宏壮阔,可是仔细看的时候就能发现,每一座都是千疮百孔,都是遭到了严重破坏,几乎没有保持完整的。


    距离他比较近的那一座,神庙的一侧好像是被什么贯穿撞碎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五指形状的窟窿,半边建筑已经塌陷了下来。


    他心念一转,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在这里无法飞遁,不止如此,心光在这里被压制的也很严重,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与他对抗着。


    他望向神庙顶上那些闪着光符号,应该就是这些残存的神性在影响着自己。不过他也是想到,若是血阳古国的人在这里,那恐怕反会得到一定的助益。


    他再是扫了一眼,整个神城之中现在空无一人,看来他还是在抢在了神尉军之前达到了这里,而现在需要做得,就是抓紧时间先把那件神袍寻回了。


    同时他也想看看,当初那些玄府的前辈,是不是还留下了什么。


    他准备先沿着面前这些破坏的痕迹往前去,因为这些很可能是那位神尉军副尉主留下的,只是才往前走了两步,他却是忽然停了下来,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异常。


    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抬头往上看了看,同时目中绽放了一丝灵光。


    霎时间,原来美好的世界一下产生了变化,蔚蓝的天穹上布满了一道道“裂口”和“伤痕”,不只如此,整个神眠之地中,到处充斥着这样的残痕。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这个地方不应该当作正常的世界来看待,原本是通过神性力量来维护的。


    众神和众神信徒们可以利用这种力量来获得一切自己可以获得的便利。而都护府前辈在这里与众神交战,各种外来的力量破坏了这里原由的秩序和纯粹,并撕裂了这个世界,在内形成了一个个空洞。


    这一道道痕迹就是当初斗战之时留下的,不过也是如此,情况或许比想象中更好。


    他想了一想,试着跨出去一步,整个人忽然从原地消失,而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座位于远处的神庙之前了。


    ……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皆至

    若以灵性力量观察整个神眠之地,那么就能发现都护府那些玄修、旧修,还有神尉军所残留下来的灵性和气息,与那些神性力量已是搅和在了一起。


    整个神城表面光鲜,内部可谓千疮百孔,到处都是一个个孔洞。


    张御只需要设法改变自己的气息,就能借助这些前人留下的一道道痕迹在里穿梭跃进,根本不必沿着表面上存在的道路行走。


    这样不仅方便他在这个城市里行动,也有利于他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他所跟随着的,就是最初留下孔洞痕迹的那位神尉军前人,他心中猜测,这位很可能就是神尉军前任副尉主应重光。


    沿着那留痕一路前行,他不禁发现,神城之中至少有六分之一的建筑是被这位破坏的,这差不多有二十余座神庙了。


    这些神庙全部失去了神性符号,这说明有二十多名血阳异神也跟着被一起埋葬了。


    这样的战绩着实惊人,而对方很可能还只是神尉军的副尉主,当年都护府的实力可见一斑。


    他跟随着这位的气息经过一座座被毁坏的建筑,最后甚至还来到了那座最大的神庙之前,可接下来,其人气息就十分突兀的消失不见了。


    他忖道:“莫非这位前辈最后是身陨在此么?”


    可往下观察了一下,却发现其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没有丝毫战斗过的痕迹,而且就算是身陨,那也神袍也应该是留下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闭上双目,试着深入感应了一下,只是给他的感觉,这一位的气息好似被刻意抹去了一样。


    他睁开眼,略一思索,这个线索看来已是断了,而神尉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自己不能耽搁在这里,他决定再换一个气息搜寻下。


    感应片刻后,他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才仅仅几步之后,身形就突兀不见,随后在另一处显现出来,而后继续持续这个过程。


    这次他跟随是另一位神尉军前人,而这一位的战绩更是惊人,一路所破坏都是较为大型的神庙。


    他也是到此才发现,神庙并不只是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么多,因为这一位所经过的地方,基本全被推平了。


    行到最后,他在一座高大的神庙之前停下。


    气息到此不见。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神庙上面的神符依旧残留着,只是看去并不完整,从神庙的规模来看,这应该是血阳古国英雄之神波克利特的长眠之地。


    血阳古国拥有三大主神,第一主神“血阳之神乌托”,第二主神“月之神,血阳之后婀尤纳”,第三主神就是“英雄之神波克利特”。


    三个人分别对应阿奇扎玛中三座最大的梯形神庙。


    他想了想,就手持夏剑,沿着台阶走了上去,不多时来到了平台之上,便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就立在神庙大门之处。


    这一位头戴且良飞翅冠,身上穿着彩翅胜疆衣,腰配云纹尘香袋,脚下是英龙踏山靴,其人冠上两缕系璎垂落下来,在外面披着一层破烂了多处的血红色的烈日大氅。


    这等礼制服饰,只有神尉军的尉主才能穿着,毫无疑问,这一位应该就是神尉军前任尉主岳庶了!

    就在他来到近前的时候,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到来了一般,那矗立着身体忽然一化,就如灰尘一般散去了,只有一套衣冠和一枚璀璨的宝石掉落在了地上。


    张御默然看了一眼,那衣冠和宝石就随之漂浮起来,自行收拢叠好后,就落在了一个祭台上,他准备稍候出去的时候将此一并带走。


    而现在……


    他看向神庙里侧,在走入这里的时候,他便感觉到这里存在着一股巨大的热流,就在神庙的内部。


    他往前走去,两旁的墙壁上一面面精美的浮雕和壁画,是描述着英雄之神的种种伟大事迹,而底下是长明不熄的大火盆。


    他踏着神庙内部的台阶向上而来,随着视线抬高,终于看到了一个举着金色弓箭,把箭头正对着的高大神像。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形象,披着华丽羽翼,带着缤纷的羽冠,腰间佩戴着金剑,看着英武不凡。只是神像之上到处都是伤口,尤其是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能望到后面的墙壁,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


    张御朝其凝视片刻,这是神眠之地,所以这座神像这不止是神像那么简单,而是异神真正的身躯!

    看上去岳庶最后一战就是在这里与对方进行的,虽然重创了这个异神,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将其杀死了,但并没有能如之前像对待其他异神一样将神性一起抹除了,这样就给了这异神复生回来的机会。


    不过他抬头看了眼,发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顶上的那个神符虽然还在,但却有一股力量盘踞在上面,不断侵蚀着那里的神性。


    他心下一转念,若无意外,这应该是岳庶所为,虽然这一位的肉身毁灭了,可是他的意识灵性仍然执着的在与对方较量着。


    可这里到底是血阳古国的主场,在那个神性力量是能得到外来支援的。


    所以现在在对抗中已是稍稍占据了一些上风,还可以看到,神符每一次流转,就有一层光华照下,神像就上的伤口就消失了一些,显然是在那里不停修复着,尽管过程非常缓慢,可若无人破坏,那么迟早有一日是会恢复完整的。


    而异神一旦复活,届时只需召聚信徒,举行献祭,就能重新稳固自己的神性,只要祭祀不断,那么很快就可恢复全盛之时的力量。


    张御看着那座巨大的神像,那股热流就从上面传递出来的,他轻轻抬起手,把手套摘了下来,而后走至神像前方,伸出手去,一把按在了上面。


    霎时间,如海啸一样热流向着他奔涌而来!


    与此同时,神像的躯体剧烈颤抖了起来,神庙顶上的神符也是开始不停闪烁着,无形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耳边同时还听到了一声声愤怒的咆哮,皮肤如针刺般疼痛,好似无数的利箭在射向他,引得他身上的心光一阵阵起伏波动着。


    这个异神就算没有身躯,也仍然具备一定的力量,但是他相信,有岳庶的力量在上面牵制着,这个神符不可能把全部的力量投下来,不然早把这神像恢复了,所以他丝毫不为所动,全力吸取着里面的源能。


    待得他将里面最后一丝源能吸取出来,周围动静一下消失,过去片刻,整个神像上生出一丝丝裂纹,而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先是头颅,再是整个崩塌了下来,并在地上化为了一堆粉末。


    与此同时,神庙上方的神符急骤闪烁了几下,忽而熄灭了。


    像是一阵衰朽之风吹过,神庙内部华丽装饰像是一下老旧了千万年,整个神庙也是陷入了一片残破灰黯之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光亮散发出来。


    张御此时感觉到,神城对自己的压迫感也少了些许,他长舒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那被补充了许多的神元,再转过身来,看着神庙的出口。


    现在,该去其他有着神符悬浮的神庙中去查看一下了。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正带着血羽战士在密林之中穿行着。


    密卷的内容都护府还要重新译读,可对他来说却是非常简单,而且他对这片密林非常熟悉,看一眼就大致能确定指向的是哪一个方位。


    他命人把密卷送走后,就带着队伍往神眠之地而来,随着三天不眠不休的行走,他们已是来到了阿奇扎玛的入口附近。


    这时魔藤祭祀身上的藤蔓忽然晃动了一下,竖了起来,似在他与交流什么。


    “神尉军的人跟上来了?”


    他干瘪的脸尚露出了一丝诡异笑容,道:“他们愿意跟就跟来好了,伟大神明们的复苏正好缺少一批祭品,就用他们好了。”


    又走了一段路后,他看了看四周,就把拐杖一顿,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他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双臂张开,嘴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陡然间,周围的场景发生了阵阵变化,两边多出来一排排整齐的火盆,一直延伸到前方,指出来一条去路,而他脚下原本长满杂草的石板道路像是刚刚铺上去一般,平整无比,点尘不染。


    他露出激动狂热之色,道:“诸神长眠之地,你的信徒又一次找到你了!”


    他一挥拐杖,带着所有血羽战士沿着道路走去,随后一个个消失在了上面,那些火盆和石板路也随着他们的走动在一点点消失,最后四周又重新回到了原来杂草丛生的样子。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林楚也是带人来到了这里,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么多高大的血羽战士再林中行走,痕迹是非常明显,所以他们很轻松就跟了上来,只是他们却发现,人到了这里,就好像凭空蒸发一样,彻底不见了。


    一个伍长走了过来,奇怪道:“尉主,我看过了,前面并没有有人路过的痕迹。”


    林楚琢磨了一下,便抬起头,两眼之中透出一道灵性光芒,对着这四周看了几眼,随后玩味一笑,道:“有趣。你们退开一点。”


    等到神尉军的士卒散开,他举起拳头,就对着某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狠狠一砸。


    轰隆一声,好似被他打穿了什么,众人的面前多了出一个空洞,里面有一阵阵光芒泄露出来。


    林楚看着那个地方,眼中闪着光亮,他收回拳头,喝道:“跟我来!”说话间,他已经带头一步走了进去。


    ……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吞环

    张御从英雄之神的神庙出来之后,借助过往留痕,直接来到了月神婀尤纳的神庙之中。


    走入到最上层的台阶后,他见到的神像是一个带着金树叶头冠的美丽女子,她身材略显丰腴,闭着双目,手肘抬起,斜斜倚靠在一头半躺在那里的白色麋鹿身上,黑色的头发如流瀑一样披散下来,而浑身却散发着朦胧的白光。


    白鹿的脖子回转过来,亲昵的凑到她的脸颊上,似在安抚她的梦境。


    与英雄之神那里的情况不同,这座神像外表上已经不存在任何伤痕,看去就宛如一个活生生的真人。


    张御能感觉到,这座神像已经快要修复完成了,实际上若是这个时候有人举行祭祀仪式,这个异神说不定就能醒转过来。


    他往上看了一眼,那个金色闪耀的神符看去已是通过阿奇扎玛的补充恢复了一半,但是上面依旧盘踞着四股灵性气息,仍在竭力压制着神性。


    他目光移开,就在神像前方,两名身着玄府道袍的道人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东南角和西南角上,他们仍然保持着生前的神情的容貌。


    当时的玄修之中,除了玄首翁顾有画像留下来,其余人也仅仅是有名姓在录册上,没法通过面容对照,不过这几位身边应该是带有私印的,只要不曾损坏,就不难辨认身份。


    随着他到来,这两名玄修似也如尽到了最后的职责一般,身躯也是忽然为一阵烟雾,飘散不见,只有身上最外层的玄府道袍掉落下来。


    他又分别往角和西角上看去,见到那里有两件破碎玄府道袍落在地上,应该是当时就已然身陨了,当初应该就是这四位玄修联手将这个月神杀死的,只是也未能将其彻底消灭。


    心意一动,四人衣冠都是一并飞起叠好,放到了旁边平台之上,四位玄府前辈除了自己衣冠之外,这些也是一样妥善放到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衣袍之中,传出一声落玉之声,却是一枚玉简落在了地上。


    张御看了看,玉简便飞入了他手中,他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留待有缘”四个字,这不像是正经玄府传下的章印,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修为高深的玄修会将自己领悟的一些东西化为章印传下。


    他沉吟一下,便往额头上一贴,霎时间,就有一股意念传入进来。


    在了解这个章印内容后,他微微一讶,这位前辈还真有闲心,也是一个会玩的,想了想,就将这玉简收了起来。


    这时他又抬头看向那神像,在走入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半分热流,表面看起来,那神像之上似是没有源能的存在。


    不过他却觉得这里应是另有缘故。


    婀尤纳身为月之神,血阳之神乌托的妻子,她的传说和史诗可谓非常之多,而且因为她同时又是英雄之神波克利特的姐姐,所以在血阳古国的的诗篇中,她的名字是出场率是最高的。


    以他之前的经验来看,这样一个神明,不可能一丝一毫的源能都没有。


    他走上前去,摘下手套,便按在神像的肩膀之上。


    他立刻感觉到,神像之上着一层淡淡神性力量在流转着,这隔绝了他与神像本身的接触,所以神像上即便蕴藏有源能,他也没法接触到。


    这种神性力量与神像几乎就是一体的,除非的他力量高过对方,否则没有办法破开这一层守御,即便真能打开,恐怕也会破坏整个神像。


    其实若是能消灭异神,哪怕不吸摄里面的源能,他也会是毫不犹豫去做的,好在此刻他还有其他办法。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那一枚“封金之环”拿了出来,而后双手轻轻一分,将环上的蛇头蛇尾拔开,而后将之搭在了神像的手臂之上。


    只是过去片刻,神像表面的神性力量如波浪一样涌动着,而后一丝一缕的源能自里渗透出来,被封金之环强行吸摄过去。


    封金之环吞吸外面的源能是很缓慢的,但是张御并不需要它全部吸摄,只要将神像表面的神性凝态打破就可。


    只要破坏了那整体的平衡,那就有了一个缺口,那么他就可以直接接触到雕像本身。


    见到神像上的神性波动越来越是加剧,他再次伸手按上。


    这一次,一股比方才在英雄之神神像上还要强烈得多的热流被他牵引出来。


    而他在不断的吸摄过程中,笼罩在神像外的朦胧白光先是消失,而后神像原本鲜丽的外表开始逐渐褪色。


    同一时刻,那神庙之上的神符开始绽放光亮,似乎在试图修复神像,而一股巨大的白色光芒也是照落在神殿之内。


    张御神情不变,早就料到对方会反抗,所以他身上的心光也是升腾起来,白光照落在他的心光之上,像是雨滴落在水面之上,不断击打起一圈圈涟漪。


    这个时候,这个神像眼帘动了动,而后猛地睁开,一双血红色眸子向他看了过来。而不知什么时候,那头白鹿也是抬起头,用凶厉狞厉的眼神盯着他。


    张御淡然看着,如果对方有别的办法,那大可用出来,想用这种方式撼动他的心神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随着源能不断被抽走,神像的颜色此刻已是转变成了灰白之色,神像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慌乱,最后张嘴放出一声无声哀嚎,身躯如腐烂的朽木塌陷了下去,头颅也是一同埋入了进去,连带那头白鹿化为了一地泥尘。


    张御抬头看去,那神符忽明忽暗,最后倏地一下崩散了无数星尘,飘忽一会儿之后,就完全黯淡下去。


    就在这个神符消失的同时,整个神城忽然产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化,至少有一小半天空陷入了黑暗之中,在没有光线笼罩的地方,那里草木花朵一瞬间全部枯萎而死。


    这是因为月神的神力是这里主要的支柱之一,她的神性消失,神城也就等于坍塌了一部分。


    张御看了看脚下的泥灰,将手套重新戴上,意识一动,封金之环已是从里飘了上来,他伸手拿住,将蛇头蛇尾对准,咔嗒一声重新合上,待吞环上有一道淡淡的光华流转过后,就将之重新放入了衣兜内。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整个神城发生了一次微小的震动,那些依旧存在的神符也是接连闪烁了几下。


    他神情微肃,这等动静,分明是有人自外强行闯入神城之中了。


    很可能是神尉军的人到了。


    只是而具备这样能力的人,至少已是达到当年这些都护府先人的层次了。


    来人会是谁呢?


    林楚一脚踏入神城之内,看了看四周,也不觉为眼前的景象啧啧称奇,道:“这些异神还真是会享受,这里一块好地方啊。”


    只是他往那小半边黑暗的地方看有一眼,“就是那里暗了点,气氛不太好,不过是一群土著之神,可以理解。”


    一名神尉军的伍长讨好道:“尉主如果喜欢这个地方,那我们就把这个地方全都占下来,让这些异神全都做尉主的奴隶。”


    林楚唔了一声,点头道:“可以考虑。虽然都护府不准有奴隶,不准有奴仆,不过我做了尉主,就要由我来定规矩了。”


    他走了几步,感受了一下,发现这里存在着一股压力,不由略略皱眉,此刻他忽似有所察觉,转头往一侧看去,却见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带着所有的血羽战士正在往他们这里走过来,看去充满了敌意。


    莫队率立刻抽出双斧,站到了林楚面前,后面的神尉军也是一起站到了前面,他们被林楚的意志压服之后,就从内心之中屈从了他,并认可他的一切行止和举动,真正把他当成自己所奉从的对象。


    这实际上是异神所具备的手段,但是神尉军的力量本来就是来自于神明,所以林楚在得到力量传继后,同样也就掌握了这样的能力。


    魔藤祭祀走到了前面,质问道:“东廷人,你们为什么要来神城之中,这和之前的约定不一样。”


    林楚伸出手去,把挡在面前的人一分,高大的身躯自里走了出来,他笑道:“哦?那你准备怎么样呢?”


    魔藤祭祀沉声道:“这里已经不再是摩哈卡主宰的森林,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诺言,而神国不容许非信徒的人进入,你们既然到了这里,就只能成为众神的祭品!”


    林楚看了看他,又扫了扫周围百来个血羽战士,轻蔑道:“就凭你们?”


    魔藤祭祀低吼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是神明的国度,神的信徒在这里是无法被击败的,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虚弱?这就是来自于神明的力量!”


    莫队率凑近了一点,警惕道:“尉主,这里是有点不对劲,我感觉身上压了很多东西,斧头也比以前重多了。”


    林楚活动了一下肩膀,脖子扭了几下,道:“没关系,这一次用不着你们出手,你们在这里好好看着就行了。”说话之间,他往前走去,与此同时,身上就有一层赤色黄色的强烈光芒绽放出来。


    ……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潜力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看着林楚走了上来,举起拐杖一个挥洒,似是一道荧光粉末落在场中,将他身边所有的血羽战士笼罩进去。


    仿佛是激发了什么,这百多名血羽战士不断发出一声声低吼,面上的鸟喙面具仿佛活了过来,而身上则有闪烁着血雾腾起,他们的身躯在不断缩小,由原来两人高下快速化变为正常人的体型,但是他们的力量非但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在增长之中。


    在阿奇扎玛这座神城之中,他们能得到最大限度提升,还有各种神性力量的维护,他们的战斗力会翻倍提升。


    林楚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像在是看一群玩具,这件神袍之中除了给他带来更大的力量,还有一些对付特殊敌人的技巧,尤其是对付这些血羽战士,那更是异常熟悉。


    不用刻意去想,他就知道这些东西的极限在哪里,会一些什么本事,又该如何正确的消灭他们。


    魔藤祭祀虽然深信自己在这里不会输,但是百多年的生命告诉他要慎重对待每一个对手,尤其是这个看起来和之前大不一样的人,这个人竟然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直接闯入到神城之中,那更要小心对待。


    他把拐杖向前一指,身边四名血羽战士抽出了自己的宽刃刺棒,向着林楚冲奔过来,这些武器本来是巨大的体型用起来才合适,可是此刻拿在他们手里,却就像稻草一样轻松。


    林楚站在原地没动,眼中一片戏谑,四名血羽战士显然不会跟他客气,手中刺棒纷纷抡起,朝着他砸了下来,随着一声声闷响传出,刺棒分别砸在了他的脑袋、身躯和手脚之上,可是他没有半分反应,甚至身躯连摇晃一下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红黄光芒忽然向外膨胀了一下,那些被笼罩入光芒中的血羽战士连带盔甲武器一同爆散成了一团碎块。


    魔藤祭祀眸子一缩,眼里是深深的忌惮,这样的力量几乎可以媲美神明了。


    林楚此刻却是有些不太满意,在他从神袍内得来意识中,灵性力量似这般扩张出去,是应该将这些血羽战士化成一团血雾才对。


    他看了看前方,脚下一跺脚,主动冲上前去。


    这件神袍本来赋予了他可以凭着灵性力量飞空的能力,可是在这里却因为那四处存在着的神性压力,令他无法施展出来,可是短暂的腾空却是可以办到的。


    魔藤祭祀这次没有让血羽战士再上去,而是一挥拐杖,前方的一切顿时变得模糊起来,天空中飘下了一根根血色的羽毛。


    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挥霍灵性力量而不必担心消耗,因为神城会为回应他的灵性,为他补足缺失。


    林楚的身躯一沾上那些羽毛,便感觉自己好像冲入了一团泥泞之中,速度慢了下来不说,身上也变得更为沉重了,不止这样,他发现连自己的灵性力量在衰弱之中,身躯周围赤黄两色的光芒亦是在黯淡。


    他很快分析出来,这是对方引动了神城中的力量全力针对自己,他一挑眉,“有些意思。”


    魔藤祭祀用天夏语沉声道:“东廷的伪神,不是力量强大就可以战胜敌人的,你还不懂的什么是敬畏,抬头看着吧,神明的目光在天中注视着你,在这里你是如此的卑微。”


    林楚眼睛眯了眯,下一刻,身上光芒再是凝实几分,将那些迟滞削弱他的力量就被强行排挤开来,随后大踏步的往前冲去。


    魔藤祭祀往后一退,两边血羽战士上前两步,如城墙一般遮去了他的身影。


    “给我滚开!”


    林楚一拳挥去,面前的血羽战士顿时爆碎开来,可是后面又是一排迎了上来,但也不过是又一拳的事情,可那些血羽战士却是一个个悍不畏死的冲上来阻挡。


    他感到有些厌烦了,身上光芒又是一张,面前霎时被清空出了一片,漫天都是碎裂的血肉,红色的血水向雨一样飘落下来。


    可就这些血肉血液在达到地面之后,被神城之中光芒一照,立时地面之上拔出一条条粗长的藤蔓,并迅速缠上了他的身躯。


    他才又往前走动几步,就感觉自己被拖拽住了,漫不经心的挣了一下,却意外发现竟然没有挣脱。低头一看,那每一根藤蔓上长满了锯齿,而且坚韧无比,彼此咬合纠缠在一起,互相拧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哼了一声,身上光芒先是收缩,再是一阵膨胀,就将藤条震碎,化作了残破的枝条的落在了地上,可是他正要再走,每一根破碎的藤条一阵扭动,扎进土里,而后再度长了出来,并继续向他纠缠过来。


    他很快发现,这些藤蔓随在被不断扯碎的同时,也是在变的越来越多。


    这时一道光芒自外飞来,轰然击中了他,虽然被灵性表层阻挡了一下,可是还是部分落到了他身上,这一瞬间,好似属于他的力量被抽走掉了一部分,他不觉皱了皱眉。


    砰砰砰砰……


    他感觉到背上传来震动,那是血羽战士手中的武器落在了上面。


    尽管这些攻击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伤害,可是却让他觉得有些心烦,就像耳边那些嗡嗡叫却怎么也驱赶不走的虫子。


    轰!

    又是一道无比猛烈血色光芒从天落下,正正轰落他在背上,身形不由自主被微微压低了一些,虽是在灵性光芒的保护下他仍是没有受到半分伤害,可是动作开始变得缓慢,力量也是在明显减弱。


    与此同时,无数藤条从泥土之内窜出,将他团团围捆起来。


    后方的莫队率等人看到这副场景,虽然焦急,可却没有一个冲上来的,因为林楚已经下令,他们就不会生出任何违抗之心。


    场中大地忽然翻开,一个有着粗壮枝柄的巨大食人植株从里窜升出来,花苞上撕开巨大的裂口,一口就将林楚吞了下去。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冷然道:“亵渎神灵者必须死。”他张开双手,对着上空狂热言道:“伟大的乌托,血色的太阳,一切的主宰,这是你的信徒献给你的第一个祭……”


    他话还未说话,忽然眼睛一下睁大,就见两只巨大的闪着红黄光芒的手从食人植株的嘴里伸出来,各自掰住一边,然后一下将之撕开。


    林楚自里跳落在了地上,他随意震开那些似能吞食灵性的黏液,抬起头看着他,冷笑道:“你的花样倒还挺多,现在,轮到我了。”


    他脚下重重一踏,下一刻,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轰落在血羽战士的人群之中,顿时一大片血肉被炸碎飞溅。


    不止如此,他身周围红黄两色光芒一阵涌动,化作一只只巨大的手和巨大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不断被轰击地面顿时犹如地震一样动荡起来。


    随着一群群的血羽战士倒下,他的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催促他,进攻!进攻!不停的进攻!

    他此刻已然知道了,自己所获得的这件神袍完全就是用于进攻的,期间不需要丝毫防御,不需要任何躲闪,因为只要他把见到的人都打死就可以了。


    他越是战斗,身上的力量就会越强大!


    而不停在战斗之中,那红黄两色的光芒忽然一分,金黄色的那一部分紧紧贴合在了身上,而赤红色的那一部分则继续化作了诸多手臂。


    仅仅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一百多个血羽战士就都被打爆成了碎块。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的身周围就只剩下最后保护他的四个血羽战士了,只是他没有放弃抵抗,不停的从权杖引导出一阵阵神灵力量,天空中有光和彩雾不断落下来。


    但是没有用,这些全被那些赤红色光华所化的手和拳头击散,拍碎。


    林楚此刻似乎已经玩腻了,他身后红色光芒一闪,捏合成一双相对握住巨大的拳头,高高举起,一下砸在了这个人群之中,轰然一声,直接将他们砸成了一团融合在一起的血泥。


    他目光落下,看着那少了半个身子,深深埋在血肉泥坑的魔藤祭祀,背后探出一只红色的手臂,一把将其从里面拽了出来,并拎到了面前。


    魔藤祭祀努力打出一道半途就消散的彩雾,他虚弱道:“亵渎者,神明会惩罚你们的……”


    “神明?”


    林楚面上带着一丝不屑,道:“看看周围,你所谓的神城早就被人捶得稀巴烂了,它们只是上个纪元的余孽,早就被淘汰了。”


    咔嚓一声,他一把将魔藤祭祀将脖子捏碎,又随手甩开,随后转过身,看向整个神城,道:“现在,该去把属于我的东西拿过来了。”


    ……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疯神

    一名神尉军士卒这时看了眼地上的血肉逐渐消融瓦解,并且还有一股奇异的馨香传递出来,他抬头道:“尉主,好像刚才这个血阳余孽是在主动献祭自己。”


    林楚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他是想复活自己的神明,那就让他复活试试好了,当年都护府的人把这里的异神全给埋葬了,就算现在活过来,我也一样可以把它们再打死。”


    他侧过身,对着剩下的所有人道:“你们分开先搜寻,把遗落在这里的神袍全都给我找出来,一件都不许漏!要是碰到什么意外,那就发讯号,我会尽快赶到的。”


    虽说神袍这东西只有适合的人才最发挥出最大力量,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可是他清楚,过去四大军候和神尉军队率的神袍绝对不是那些普通神袍能比的,不但潜力更大,而且能立刻提升一个人战斗力。


    掌握了这批神袍在手,他就能组建起一套属于自己的亲军,到时也能更配的上他这个“尉主”身份。其实从承继关系上来说,他认为自己比现在的尉主和四大军候来的更为名正言顺。


    远处一道剑光一闪,飞向了一座神庙上方。


    张御伸手一把握住,尽管他自己难以飞遁,但是凝注灵性的飞剑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凭借此剑,他也是把刚才这一战都是看在了眼里。


    他本来以为,能直接从阿奇扎玛外面闯进来的人许是四大军候中的某一个,也许就是上军候朱阙亲自到此。


    可是没想到,居然是一个从来未曾听说过的人,而且对方的力量远远超过之前他所见到过的大多数人,甚至很可能已经达到了玄首那一层次。


    只是他也同样观察到,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技巧和其自身所具备的力量并不匹配,甚至还有一丝生涩之感,而且精神状态也太过高亢。


    这就像是实力突然暴涨之后,身体和自我意识还未能完全调整适应。


    尤其是对方所使用的战斗方式与那位神尉军的应副尉主有几分相似,这不禁令他想到,或许那位应副尉主的神袍根本就不在这座神城之中,而是落在了外面,并且这次被神尉军的人寻了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神尉军来此,明显就是为了搜集遗落在这里的神袍,要是让他们带回去,神尉军的实力必将更为强大。


    他既然在这里,那就必须阻止对方。


    只是要击败这样的敌人,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法?

    嗯?

    此时他忽有所觉,举目看去,发现远处血阳之神的神符忽然闪亮了几分。


    心下一思,顿时明白,刚才一百多人的死亡,等于是在这神城之中进行了一场祭祀,那个年老祭祀将自身还有所有的属下献祭给了血阳之神。


    可光是这一点力量却是远远不够唤醒这位血阳主神的,这个异神实力非常强大,要想令其复活,那灵性和生命力也要更多,祭品再翻个十倍,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不过这个异神纵然无法复活,这毕竟是其主场,或也可能会因此做些什么。


    可就在他如此想时,那神符上方忽有一股力量生出,上方光芒转瞬间又被压迫了下去。


    就在那一瞥之间,他却已是看清楚了。


    那是一把剑。


    一把心光所凝聚的剑。


    他目注片刻,这应当是那些修士前辈所为了。心下一转念,这般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必担心这些异神了,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对付那些神尉军了。


    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那疑似继承了前人神袍的人正面对抗。


    他深思片刻,道:“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当即于心下一唤,随着两道光芒闪烁出来,玄章、浑章一同出现在了眼前。


    洪河隘口。


    窦昌等人神色严肃的看着隘口对岸,两千左右的血羽战士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虽然炮火不断落下,可是当他们身上的血雾凝合在一起之后,之前无往不利的炮弹砸上去之后都是四分五裂,根本不能起到丝毫作用。


    自六十年前一战之后,血阳古国的余孽只有三十年前组建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那次玄府元气未复,主要是靠神尉军的帮助才能将挡下来。


    也是那一战,神尉军看到了玄府的虚弱,开始日益膨胀起来,只是当时还有大都督杨宣压制,所以还没有到后来横行无忌的程度。


    而血阳余孽由于那次攻势受挫,似乎意识到了正面无法突破,此后就放弃了大规模进攻,一直都是用少数精锐进行突袭,再没有一次出动过这么多数目的血羽战士。


    窦昌沉声道:“都护府曾经有过大致的估算,血阳余孽所拥有的血羽战士大约在四五千人左右,这一次至少出动半数的力量,说不定这还并不是全部,诸位师弟,做好苦战的准备吧。”


    齐武、范澜等人都凛然称是。


    窦昌看了看远处神尉军的驻地。


    虽然这次有他们在这里,神尉军三大军候也在这里,看上去挡下对方面的进攻不是难事,可他却是隐隐感觉到,血阳余孽的这次举动不定与神尉军有关。


    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他招招手,唤来一名役从,道:“这里的事情都报上去了么?”


    役从回道:“都报上去了。”


    窦昌示意一下,役从赶忙把纸笔掏了出来,他拿过来将现在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看法全部写上去,而后交给役从,道:“用最快秘信渠道传递。”


    这时他听得一阵阵喝令,鼓声、还有骨哨尖啸,他挥了挥手,让役从自去,转动城墙边沿,见下方一列列军卒正在整肃列队。


    这些人身着覆面铁甲,前持钢盾,侧拿钢矛,腰悬环首刀,顶上是赤色盔翎,站在那里时,有一股冰冷肃杀之气。


    他望远处看去,一个个堡垒里面都有这样的军卒在整队,暗道:“前军要出动了么。”


    都护府都尉军里面最精锐的就是五千身着秘炼铁甲,手拿刺血长矛的前军,他们身上的甲胄武器都是天夏本土所炼造的,可以与血羽战士进行正面抗衡。


    当初都护府数万大军全是一色军甲,不过由于遗失和战损,如今也只能凑出这么多数目了。


    这些军卒默默站在那里,随着等待着出发。


    现在血羽战士还没有过河,就算拥有祭祀跟随,要想抚平汹涌的河流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一旦到了河面之上,就不可能维持完整的军阵了,顶上的炮火就又会有宣泄的余地,在这最后一轮打击后,他们会择机选择出击。


    距离玄府等人较远的一处堡垒上方,神尉军的三位军候同样在这里观战。


    齐巅在那里活动着自己的拳头,他仿佛很是无聊,对着庞巩和赫疆两人道:“我什么时候才那上去好好打一场?”


    赫疆回过头看了看他,道:“齐军候,以后有你用武的地方,现在还请你忍耐。”


    庞巩也是附和道:“对啊,齐大哥,我虽然梦想成为一个冲锋陷阱的战士,可是军令在身,也只能压抑胸中的热血,也请你千万忍耐啊。”


    齐巅哼了一声,双手一个环抱,坐了下来。


    赫疆则是回过头,继续留意着前方的战场,许久之后,他似有所察觉,转头往某一处看去,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疯神来了。”


    齐巅听到这句话,一下站了起来,浑身充满斗志,道:“在哪里?”


    赫疆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某一方向。


    齐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里大片密林一阵阵的伏倒,好似被什么东西路过那里时推平了,而且行进速度很快,在达到边缘时刻,那个动静忽然停下。


    好一会儿后,一道黑色的光芒闪过,轰然一声巨响,百十根巨木炸裂开来,林地边缘出现一个巨大缺口,自那里露出一个庞大而怪异的身躯来。


    它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狮子,但是人身那部分除了头颅还能看,其余部分长着各式各样的虫类肢体,身上裹满了各色羽毛,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羽毛内出入爬动着,而尾部则是拖着一根根互相撕咬的毒蛇。


    它一出现,就用狞恶的眼睛注视着隘口堡垒,发出阵阵疯狂的吼叫,浑身的光芒也是跟着忽明忽暗,看去完全没有理智。


    赫疆看了看,沉声道:“疯神已是到了,齐军候、庞军候,稍候等玄府的人上去,我们就按原来拟定好的方略行事!”


    ……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遭遇

    窦昌注意到,就在疯神布奇纳克出现之后,对岸的密林之中也开始密密麻麻涌现出更多的祭祀和土著。


    他一皱眉,土著多少都无所谓,可是一眼看去,祭祀居然多达百余人,他暗道:“疯神这是把自己的祭祀都带来了么?”


    齐武这时走了过来,声音凝重道:“师兄,看来该轮到我们上了。”


    对于异神,寻常士卒上去只是找死,特别是疯神,不具备灵性力量的人,上去就会陷入疯狂之中。


    窦昌十分果断,这个时候没有太多的犹豫,伸手拉过一名年轻弟子,道:“小金,你眼神好,就留在这里,盯着那些神尉军的动作,有什么异动马上报给我。”


    他看了眼在场的玄修,道:“各位师弟,随我来吧。”


    他当下跃下堡垒,直接向着洪河岸边快速移动过去,而其余等人也是纷纷从城墙上跃下,一同跟了上来。


    窦昌这一出动,神尉军这边立刻就留意到了。


    赫疆往前走了几步,道:“现在就把这里留给玄府的人,在没找到东西之前疯神是不会走的,齐军候,庞军候,稍候我们就……齐军候?”


    齐巅紧紧握住拳头,盯着疯神,低声道:“你们做你们的事去吧,不要来管我,那个疯神,他是我的对手。”


    赫疆一皱眉,冷声道:“齐军候,这是尉主的命令,希望你不要违抗。”


    庞巩也道:“齐大哥,你可是神尉军的人,尉主的命令最重要。”


    齐巅很不情愿,半晌,拳头抓了放,放了抓,最后才放下来,他神情认真道:“这次算了,但是下一次,如果你们再拦我,我会连你们一起打。”


    赫疆无所谓道:“齐军候,你有什么意见回去之后可以和尉主说,现在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们必须按照之前定下的方略行事。”


    齐巅没有再说什么,收敛了斗志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赫疆目光又左右扫了下,道:“现在就动身吧,过晚的话,万一玄府的人顶不住,都府那边就不好交代了,我们暂时还不能和他们翻脸,不过,很快了……”


    片刻之后,他就和庞巩、齐巅二人自带着一队人,走出了隘口驻地。不过他们并没有出去对抗异神,远离营地后,就往北方去了。


    洪河对岸,那些血羽战士此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血色的光芒在身上弥漫着。


    上百名祭祀开始齐声念诵什么,古怪的呼喝声在密林上空徘徊着,庞大的灵性力量开始汇聚,可以看到,原本奔腾的洪流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减少,显然用不了多久,这条河流就不会再成为阻碍。


    窦昌站在烟雾弥漫的岸边,他一个人站在最前方,两脚稳稳踩在松软的泥地上,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在他身后,是五座位于最前方的石砌堡垒,火炮仍在那里一刻不停的轰鸣着,那里的炮手一直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但他知道,堡垒能挡住血羽战士,但却挡不住异神,这里只能依靠他们了。


    只是疯神的实力忽起忽落,很难预料,他只能期望今天的疯神不是处在最为强盛的时候,那样除非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和或者玄首戚毖到来,否则谁都应付不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役从穿过后方的烟和你们雾,匆匆来到近前,他来到身边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抬头,对着前方道:“师兄,方才后面传来的消息,神尉军的离开隘口了。”


    窦昌好似早有预料,头也不回的道:“他们用的什么借口?”


    齐武道:“说是在北边一条小径那里发现了蛛神雅佩和她祭祀的踪迹,神尉军怀疑这次血阳余孽的进攻可能是兵分两路,他们准备过去阻击。”


    窦昌想了想,道:“不管是真是假,都别管他们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同时心中隐有担忧,他生怕这些人是去往神眠之地的,“现在只有张师弟一个人在寻找那处地界,希望他们不要撞上才好。”


    此时此刻,疯神往下一伏,随后猛然一跳,倏尔跃空长长距离,轰隆一声落在了对岸,顿时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那整齐排列的血羽战士在密集炮火之下一个未曾倒下,可此时在它的身躯之下却是死了一大片,还至少有上百个被灵性余波卷了进去。


    疯神显然不在乎这些的,它晃了晃脑袋,狞恶的眼睛盯着窦昌等人,吸了一口气,随即冲着他们就是一声咆哮,白色的气浪从其口中骤然迸出,并迅速扩散开来。


    像是一阵飓风刮过,强劲的气浪将摆在河岸边的鹿角、铁蒺藜,石块等物一瞬间全部卷了起来,而无数砂泥伴随着破碎的草木枝条和血肉一起飞撞过来。


    窦昌见状,立刻双手一抱臂,身上心光腾起。


    可待气浪过去,他放下手臂,却忽然发现对面的个庞大的身躯不见了。


    “不好!”


    他立时反应过来,连忙跃起空中,可这个时候,一股难以抵御的力量横抽在了他身上,他整个人像被拍虫子一样拍了出去,飞出了百多丈后轰然撞在了一座堡垒之上,将厚实的堡垒表壁撞出了一个向内粉碎的圆形凹坑。


    齐武惊呼道:“窦师兄?”


    窦昌一振双臂,将嵌入垒壁中的身躯挣脱出来,浑身光芒一涨,轰然一声,已是飞上了天空。


    疯神此时再度高高跃起,庞大的身形正正落在了一座堡垒之上,轰隆一声,仿佛是一场地震,站在地表的上都是站立不稳,纷纷倒在了地上。


    而那个坚固的石砌堡垒大半此刻已是坍塌成了一地碎石,唯有一堵残破的围墙还矗立在那里。


    窦昌吸了口气,一瞬之间,十数道的章印力量被引动了出来,随即一个俯冲,一拳轰向了疯神的脑袋,后者却是一偏首,随后一只巨爪迎面拍来。


    这一次,窦昌却是于半空之中硬生生接住了一击,双方的灵性碰撞使得场中光芒晃动不已,与此同时,数道光芒如利箭一般从不同方向射上来。


    齐武趁此机会一指点在了疯神的背脊之上,心光之力轻而易举渗透到了这个异神的灵性光芒之下,顿时那里的血肉一片片炸裂开来。


    可随即他发现,皮肉之下,却有一群密密麻麻的蠕虫堆叠爬动着,有不少顺着破裂的地方被挤落下来,看着他头皮一阵发麻。


    另一边,范澜一掌斩在疯神的脖子上,心光成功切开灵光,并在皮肉上撕开一道裂口,然而那里面飞溅出不是神血,而是一群细小的尾部蜇钩的飞虫,纷纷往他心光之上叮咬过来,他一皱眉,身影一闪,飞速向远处退走。


    疯神发出古怪的笑声,仿佛丝毫不在意伤害,反而还非常愉悦,它的笑声不是从那人形的头颅上传出的,而是从头到尾,仿佛身上所有生灵肢体和虫子都在跟着他一起在笑。


    齐武厌恶道:“这恶心的鬼东西……”


    疯神这时一矮身,又是一跃而起,就将围攻他的玄修挤开,落下来时又砸塌了一处坚固的石堡。


    窦昌见疯神前进的方向似乎是冲向堡垒群的内部,那里可是有数万大军驻扎的,心中暗叫不好,马上身躯一疾,化流光冲了上去,同时在空中大声提醒道:“诸位师弟,你们听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它阻在这里,不能让它进入后方,否则几万大军都要发疯!”


    阿奇扎玛,月神神庙的廊顶之上。


    张御站在此处,看着悬浮于面前的大道之章,注视着六正之印。


    他在出发前虽把此前所蓄积的大半神元投入其中,但这并没有到真正完满的地步。


    也就是说,在灵明之章中,他此刻的身躯并没有达到极限,还有进一步提升的余地。


    由于通向的三章道途无处可寻,他要与来人一战,那就只有在这上面想办法了。


    这里唯一需要慎思的是,届时会否遇到元命之章时一样的物性大过灵性的情况。


    不过这个问题他早已考虑过了,只要神元足够,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况且迈向三章真正的情况如何,现在还难以知晓,与其顾虑这个,还不如把该做的先做了。


    他心意一转,就往里开始投入神元。


    因大敌之前,再保留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全力观读章印,须臾之间,就将六正章印一气推到了第二章书的尽头。


    不止如此,仗着此刻神元充足,他将玄、浑两章之上的心光之印也是一并观读下来。


    而在完成这些之后,他身上的心光却是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整个人顿时笼罩在了一片莹莹白光之中,在半边黑暗的天空之下显得极为耀眼。


    林楚此刻就在阿奇扎玛之中行走着,这里的动静自然引发他的注意,他脚下一点,身形顿时往前一蹿,往月神神庙迅速跃奔而来。


    在到了神庙下方后,他用力一跃,腾起到半空之中,轰隆一声,重重落在了殿前平台之上,然后抬起头,看向神庙上方那个持剑而立的身影。


    ……


    ……


  第一百八十章 激战


    张御稍稍放缓呼吸,身上的光芒微微收敛,他目光落下,看向平台上。


    林楚走了上来两步,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张御道:“玄府,张御。”


    林楚有些意外道:“你就是张御,玄府的那个张御?”


    他打量了张御几眼,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嫉妒,他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先到这里了,你也是来找神袍的吧?不过这里的东西全都是我的,如果你身上有捡到的,那么就快点拿出来,别让我自己来动手。”


    张御看着他道:“那么你在拿去神袍后又想要做什么呢?”


    林楚一怔,随即大笑一声,道:“问的好!”


    他伸手出来,五指缓缓张开,随后一把握紧,台地上发出一声震动,“神袍就是力量,拥有就拥有了主宰一切的力量!神尉军算什么?玄府算什么?都护府算什么?统统都将被我踩在脚下!”


    在得到了应重光的神袍之后,他已是不再压抑自己,感觉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束缚,而在这神城之中,他更是自认为已能掌握一切,所以肆无忌惮的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张御平静道:“那么之后呢?


    林楚诧异道:“之后?”


    张御道:“我记得你们神尉军每一个人在披上神袍的时候,都会立下誓言,自此之后,当会以‘护卫天夏,护佑万民’为职责,你忘了自己的誓言了么?”


    林楚怔了一下,这一瞬间,他微微有一个恍惚,记起了应重光传给他神袍时说的那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呵了一声,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屑,“誓言?自我加入神尉军后,军中从来有力者上,有力者下,护佑天夏,护佑万民?玩笑一般的誓言!神尉军从上到下,又有哪一个是这么做的?又有哪一个会这么想?早就没了!”


    张御看他片刻,道:“我知道了。”他伸出双手拿住帽沿,将遮帽戴上,将脸容掩盖在一片阴影中。


    林楚面孔冷了下来,他从张御的举动上察觉到其人不准备按自己所说的去做,他身上两色光芒一分,赤红色光芒瞬间贴合身体,而金黄色光芒则是一分,化作两只大手向着张御所在的地方就是一拍。


    张御站在那里没动,两只大手上来,顿将他身影笼罩进去,神庙顶廊在这一拍之下登时粉碎,大块大块石块掉落下来,地面隆隆震动着。


    林楚先是一阵冷笑,可旋即发现,上面没有想象中破烂的尸身,他神情动了动,似发现什么般,猛然一转身,见张御站在后方不远处,眼瞳一缩,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刚才没有看见张御在移动,可后者瞬息间就到了他的后方,这让他有些惊疑不定。


    张御在发现能从前人留下撕裂孔隙中穿梭后,就一直在利用这个在阿奇扎玛之中行动。


    理论上说,他只要能适时改变自身的气息,就可以在这里任意往来,可以去到留痕到过的每一处,哪怕神城的天穹之中也是可以。


    他之前在思索如何对付林楚的时候,这把这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考虑进去了。


    实际上林楚若是能够理解这里的变化,那也可以做到这样。


    只是这里面需要较为高超的气息调整能力,需要对自己力量的运转了若指掌,否则至多只会撕裂破碎留痕,而不是进入到其中。


    他抬将剑鞘拿起,缓缓拔出剑刃。


    林楚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在面对自己时一副从容之态,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恼火,背后的光手一转,照着他又拍了过来,


    张御在他攻击到来前,就已经离开了了原地,任由平台之上直接被砸出了一个手印。


    通过两次试探,他发现林楚的感应能力显然不强,这在其人与魔藤祭祀的战斗之中已是可以看出来一些,对方曾屡屡击中他。


    很显然,这一战并没有使得其人有多少进步,仍然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此刻他通过过去留痕,一步来到了林楚的侧面,脚步一进,闪电般欺入到其人的内圈之中。


    由于林楚一味追逐攻击的威力,灵性光芒所化的手臂过于巨大,所以在近距之下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威胁的,这让张御很是舒服的把剑递了进来。


    在他的心光力量加持之下,这一剑直接从赤红色的心光之上刺入进去,扎在了其人的侧肋之上。


    不过他很快感到了阻力,这是神袍的作用,除了心光之外,身躯内部同样也有守御。


    此刻若是继续用力,倒也不是不能刺入更深,不过他知道那一丝阻碍导致机会已逝,故他没有贪功,脚步一挪,在光手回击之前,直接撤了出去。


    而从出剑到收剑,他所有动作迅如疾影,在一瞬之内就完成了,快到在挪出去后林楚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


    林楚此时又惊又怒,这一剑并没有能给他带来什么太大的伤害,甚至伤口在时候有意识的关注下已经开始止血收拢,可对他的心理却是造成了不小打击。


    自他获得神袍之后,一直认为自己是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没有什么人再能伤害自己,之前战斗也无疑证明了这一次,可这一次让他受伤却让他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或许仍然可以被杀死。


    这种心理让他暴怒起来,身上灵性光芒腾起数丈之高,大手化拳化掌,不断挥舞拍击,开始疯狂破坏自己面前所见到的包括张御在内所有的东西。


    月神神庙上方发出了隆隆震响,他的破坏力毋庸置疑,只是几息之后,这座庞大的神庙开始呈现出坍塌的趋势。


    张御见此,借助孔隙留痕一步撤至神庙之外。


    他横剑在前,犹有余暇起指在剑刃上弹了一下,脑海中在判断自己要用多少力量在才能杀死对方,方才一剑之后,他认为自己要倾注绝大部分的心光才能做到,只是要做到这等程度,那就势必舍弃自身的防御了。


    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若是这次没有再一次提升六印和心光,或许对方站在那里任由他劈斩,都不一定能破开那层心光。


    这时上方一声巨响,他抬头一看,就见一只十丈高下的巨手狠狠从高处狠狠拍落,原本华美月神神庙在这一击下彻底支撑不住,整个崩塌下来,化为了一堆碎石,随后就见林楚的身影从废墟烟尘之中一步步走了出来,其人身上的光芒比之前更为凝实了几分。


    显然这位也是在战斗中进步,不过这种进步是在对灵性光芒的守御上,应该是刚才那一剑刺激到了他。


    林楚经过一番宣泄,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疯狂,他看着张御道:“我刚才忽然想到了,神尉军中也有一个人和你有些相似,他能在影子里穿行,哦,说起来,他好像也是因为你才被玄府囚押起来的。”


    他眼中光芒爆射,抬头看了看四周围,“你应该是在利用这些东西在穿行吧?”他露出一丝狞笑,攥紧了拳头,身后的灵光巨手也是狠狠一握拳。


    “那我就把它们都破坏了,这样你就逃不掉了吧?”


    张御站在那里不言,遮帽下的脸容看不出表情,只有身上心光在两人灵性力量的隔远碰撞下,如风中火焰一般不停闪烁着。


    林楚重心稍稍下降,举起双臂,交叉于胸前,随后猛然向外一开!


    轰然一声,红黄两色的灵性光芒再度混合在一起,随后向外扩张,以他为中心,方圆里许之内,凡被那光芒碰触到的建筑全都粉碎崩裂,而在此范围内,那些前人留痕所造成的孔洞也是一个个塌陷。


    在做完这些后,他脚下一踏,地下生出一个巨坑的时候,人已经朝着张御冲了上来,身在半空,巨大的拳头已然是朝下砸落!


    张御没有往后退,而是往旁处一挪,刚才斗战之中他已然看出来,对方的速度并不十分快,至少没有他快,虽然差距并不是很大,可这一点点些微差别,就已经足够他腾挪转闪了。


    当然,前提是他一直不出差错。


    林楚也并非没有一点战斗智慧,见他躲避,也是早有后手,猛喝一声,一只光芒巨手突兀生出,横着拍了过来,看去就在那必经之路上。


    张御冷静异常,伸手出去,轻轻在那光手上一按,霎时间轰然一震,双方心光排斥之下,人已然远远摆脱了出去,同时五指松开,夏剑骤然飞去。


    林楚正要跟上,眼前光芒一闪,一道剑光凌空飞来,如霹雳闪电,正面射来,轰击在了他的面颊之上,尽管并没能破开那一层灵性光芒,可他心中却是一惊,本能的停了一下。


    这么一停,就已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张御已是到了远处,并且可以看到,他身后有着更多的前人留下的痕迹。


    林楚哼了一声,站定身躯,用力挺直自己的脊背,道:“你以为你逃的了么?等我把这里痕迹都抹去,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脚下重重踏步,往前一跃,只是起步之时,他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比方才微微多了一丝滞重感,不过这些许变化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的眼中,现在只有面前的敌人!


    ……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对攻

    张御面对林楚正面进攻,他没有选择正面战斗,而是直接在那些前人留下的孔隙留痕之中来回挪闪着。


    林楚则是一直追在后面,他每过一处,就必然发动灵性力量,将自己所见到的前人留痕全数摧毁掉,似乎他真是认为,只要这些东西没有了,张御就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了。


    可是他不曾发现,随着他这样的举动,身上原本感受到的压力从原来的些微一点开始变得逐渐增多了,只是此刻身处战斗之中,那不断的冲锋和进攻让他根本无暇去关注这些。


    张御在又是从一个留痕孔隙踏出来后,往血阳神庙的方向撇了一眼,他能够感觉到,阿奇扎玛之中所蕴含的神性力量开始微微有些异动了。


    现在诸多神庙的上方,除了血阳之神的神符之外,还有四个神符存在,不过都是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亮光了。


    在林楚到来后,他本来能趁着神尉军没有发现他之前,先去往那些地方破坏神像,之所以没有去做,那是因为他觉得这些神性力量然对自己有影响,那么对林楚等人也有一定的压制。


    并且他还发现,神城里的神性力量对自己的压制也并非是完全恒定不变的。此前他毁灭了两座神像,就感受到有更大的压力投射在身上,只是因为直接摧毁那些神符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前人所留下的力量,他至多起到了间接的作用,所以还不是十分明显。


    而现在林楚肆无忌惮的开始摧毁前人的战斗痕迹,那就不同了。


    要知道这些留痕实际上就在神城之中凿开的空洞,要想抹除,势必需要更大的破坏,所以这种举动本质上就是在轰击阿奇扎玛。这必然会遭到整个神城最为直接的抵抗,从而遭受比他更为严重的压力。


    故他之前退避,实际就是在吸引对方踏入这个陷阱之中。


    从战斗一开始,节奏就一直在他的把握中了,这完全就是战斗经验上的区别,与力量强弱并无关系。


    林楚此时见张御一直在退避,只是看去却很从容,心中也是生出了一丝怀疑,不过他还想不到神城对自己的压制上,而是认为张御想借机消耗自己的力量。


    他冷笑一声,这件神袍披上后,里面所蕴含的力量是他人无法想象的,他能清楚感觉到,就算自己接连战斗几天几夜,把整个夷平,自己都不会因此而力竭。


    张御在回避锋芒的同时,也一直找寻机会,吸引对方破坏留痕,是为了增加战斗胜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所以该进攻的时候他还是会选择进攻的。


    通过刚才的交手,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纵然拥有了一身力量,可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的技巧,也没有经过什么正经的训练,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行事。


    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现在的神尉军,除了寥寥几人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这不同于六十年前的神尉军,个个精通武技,就算把神袍脱了,拿起武器,也一样具备强大的战斗力。


    在不断游走退避之中,他发现林楚渐渐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而且守御也开始逐渐松懈。


    他知道机会到了,目光之中忽有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随后身躯骤然向前一纵,身如迅光,又一次持剑杀入了对方的内圈之中!

    林楚猝不及防下与张御眼中光芒一碰,不觉微微一晕,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可是这个时候,张御已是到了近处,并且当胸一剑刺了过来,长时间对外惯性的破坏,令他此刻根本没有防备。


    这一刻,他只能拼命收拢身上赤红色光芒,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剑刺来,嗤的一声,剑尖正中他的胸膛,霎时入肉三分。


    林楚顿觉胸前一凉,他狂吼一声,红黄的光芒暴涨出来,拼命在那里宣泄自己的力量,似是想将张御直接碾碎。


    张御见此,也没有继续,脚下一转,撤剑后移,他知道再怎么样速度快,在近距离内也是快不过心光的,所以往后的每一步都退很沉稳,身上心光全力抵御着,所以那本是能撕碎血羽战士的光芒,却是让他完全扛了下来。


    而就在感觉到力量对方达到顶点的时候,转而走向衰弱退回的时候,他没有借此退避,反而又是往前一个进步,再一次杀入内圈,

    这一击又是出乎林楚的预料,而且张御时机拿捏的非常好,恰好是在前者的灵性刚刚宣泄出去的时候,这就像一口气吐出去,尚还来不及回气。


    张御此刻这一剑斜劈而来,落处正是林楚的颈脖,后者见状心中一慌,赶忙往后躲避,同时双手一抬,试图遮掩,那剑光到了半途之中,忽然一偏,化斩为刺,又是一剑精准无比的戳在了其人原来的胸膛伤口处。


    林楚闷哼一声,倒退之时,就伸手出去,试图抓剑,却见那剑尖一晃,其上芒光四溢,似是又往他双目而来,他不由自主一闭眼,双手也是再次抬起遮掩,可这时那剑身一转一送,剑尖前指,却是再一次破开灵性表层,刺在了他的胸膛伤口上,这一次与前两回不同,却是直入内腑之中,同时尖端之上芒光一吐,直接从其背后穿了出来。


    林楚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灵性光芒直接化为手掌,自正面往外一推。


    这种攻击对张御毫无威胁,他侧步一让,避到了右侧,同时双手持剑,借力旋身一斩,衣袂飘拂之中,一剑斩在了林楚肩头之上,这一击势大力沉,剑刃直接没入进去,林楚又是一声痛吼,可强烈的求生欲逼出了他的潜力,一道又一道的灵性之掌自身上推了出来,不像之前那么巨大,可却封堵住了自身周围所有的空间。


    张御在格挡闪避了几次之后,见那灵性光芒的范围已是越来越大,知道此时已无机会了,脚下一点,往后退去。


    他在重新站稳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林楚,见其在光芒之中又慢慢站了起来,方才胸膛和肩膀上的伤势在逐渐恢复之中。


    他心念一转,看来对方神袍带来的不止是力量,连恢复力也是一样强大,这完全可以当成一个异神来看待了。


    林楚身上的灵性光芒一转,依旧变化为了一只只手臂,不过却不似原来那般巨大,只是正好够围绕在自己身周围。


    显然其人这时也是意识到,之前那些巨掌巨拳可谓华而不实,除了能营造出更大的声势外,根本无法给张御带来什么威胁,所以改变了策略,格外加强了近距离的斗战能力。


    他死死盯着张御,待得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疼痛之后,他怒吼一声,不再远远攻击,而是直接冲了上来,身后那一只只灵性光芒汇聚的拳头拖出一道道光线,先一步往前方冲砸过来。


    张御侧开躲避,不过林楚这一次学乖了,在进攻之时,对于侧背的守御又没有放松,几只光手远远挡在外面,不让他的剑刃触及自己。


    不过林楚放弃了远攻,也是给了他在外活动的空间,再加上他本来快上一线的速度,对他的威胁可谓大大降低,所以这里既有利也有弊。


    在又交换了几个回合之后,林楚也是发现了这个缺陷,便试着把远攻和近攻结合起来斗战。


    可这里需要一定技巧和控制力,他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还在其中多次暴露出破绽,在又挨了张御几剑之后,他也是老实了,放弃了这方面的想法,一心一意维持看起来最为稳妥的近战优势。


    两人在神城之中不停移动着,所过之处,神庙和建筑纷纷破碎倒塌,而灵性力量的碰撞也导致光芒忽明忽暗,时不时还传出隆隆震动之声。


    随着战斗深入,张御对林楚的习惯是越来越了解,往往后者一出手,就能预判到其人的动作。


    可这个时候,他也是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虽然仗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能够压制对手,可因为未曾踏入第三章书,力量终究是有上限的,他现在所具备的心光不足以一击杀死对手。


    这样下去,永远杀不了林楚,至多遏制对方的攻势,下来明显就是双方进入比拼灵性消耗的节奏中了。


    虽然他现在仍是心光充沛,可是林楚继承的神袍所具备的力量应该在之上,对比他而言,其无疑拥有更多的力量用来挥霍。


    所以战局拖延长久的话,必然是对他不利的。


    他于心中深思片刻,看了看手中的夏剑,暗下决心道:“看来只能试一试那个办法了。”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蝉鸣

    张御思忖下来,认为此刻要击败林楚,只有从夏剑之上着手。


    若是夏剑足够锋利,那么方才一剑斩下时,或许就不是劈开林楚半个肩头那么简单了,而是能将之斩成两段了,那胜负已然分出了。


    他心中是知道的,这把剑的上限并没有能完全发挥出来。


    此前在遭遇那混沌怪物之时,他为了斩断那根玉箫,将可以投入的心力都是凝聚到了这把剑上,那时他就感觉到,剑身之上有一股灵性欢呼跃出,似乎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有生出某种蜕变,但是毕竟没能突破那一层屏障。


    他认为这里既有自己的问题在,也有夏剑本身的问题。


    这是他老师所筑炼的法器,而后再转赠予他的,也正是这般剑,他才能斩杀夭螈,而到了都护府之后,更仗此与诸多对手交锋。


    放在以往,这或许没什么相碍,可是到了如今,随着他修为实力的逐渐提升,却隐隐有所问题了。


    正是因为这把剑非他亲手所筑,故算不上是他自身之剑,他与夏剑之间固然联系紧密,可总是存在有一层隔阂。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夏剑难以承受他全部的心力倾注。


    实际上这般剑的上限远不止此,要是能运使出来,以他眼下所具备的心力,斩杀林楚当是不成问题。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设法打破这一层隔阂。


    只是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剑从人”,还是“人从剑”的问题。


    假如是人从剑,那么很简单,只需奉剑为先,放开自身,那么自然可以破除障阻,用剑无碍,可从此以后,就是剑为主,他居次了。


    可若心光之中另有主宰,而非奉己,那么自我道心也就不存了,他也就无可能在道途上再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了。


    所以他是绝然不会做此选择的。


    那么剩下的,就唯有“命剑从人”了。


    只是要想做到这一步,很是困难不说,还没有回头路可走,一不小心,就可能毁去这把剑器,连他自身也有可能受到牵累。


    关键此刻还是在战斗之中,剑器若是损毁,他将再无手段克制对方了,并且此刻对手在力量层次毫无疑问是在他之上的,可能要以自身性命为注了。


    不过有的时候,正是需要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这样,才能将人与剑的共鸣发挥到极致。


    况且人与剑若当真能化心为一,那剑的突破,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突破?

    决心一下,他当即准备付诸行动。


    虽然他脑海中在那里不停思索着,可场中的战斗并未因此顿下,双方依旧在持续碰撞之中,只是由于他对于林楚力量和手法大致已是熟悉,所以应付的较为从容罢了。


    他看得很清楚,林楚继承的只是神袍的力量,至多还有一些对付异神的知识,但无论哪一个,都需要通过长久磨练才能与自己融合为一体,而其人披上神袍当是时间不长,还来不及去消化这些,目前唯一可以倚仗的,那就是强绝的力量。


    而其人发挥力量的方式,无非就是用灵性力量拟化出来的拳头和巨手罢了。


    实际上智慧生灵的灵性光芒完全是随心变动的,心意一动,就会随之改变,甚至生出来诸多奇异变化。林楚完全把灵性光芒化作真正的手臂来用,这是因为他在以认知自己的身躯的方式来认知灵性。


    其人生而为人,二十几年以来习惯用手来战斗,这不是一夕能变的,所以用此种方式来摆弄灵性力量,是最顺畅也最让他觉得合理的,若是突然改变方式,定然有一个不适应的过程。


    实则舍去这个不谈,其人的知识体系完全不足以支撑他进行其他变化。


    林楚此刻感觉到了一股憋屈和无力,他明明有着一身武力,明明是他一直在进攻,明明他的力量更强,可偏偏却没有办法击倒对手,反而还要小心翼翼的守御,防止被对手突然进袭。


    他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能通过正面的搏杀战胜张御,或许靠消耗战能赢过后者,至少这还有赢的希望,故他的心中目标,已经从最开始的杀死张御不知不觉变成耗死张御或者将其逐走。


    由于两人都有各自的打算,所以场中尽管看去依旧斗战不停,声势浩大,可实际上远没有之前那般凶险激烈了。


    张御此时缓缓吸了口气,将心光一点点注入到剑身之中,并且他改变了战斗方式,不再是以对方的身躯为目标,而是以剑刃直接去碰撞斩击对方的攻击过来的灵性力量。


    林楚立刻察觉到了这里的变化,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刚才吃的几次亏,让他十分怀疑这是一个陷阱,而且才的战斗告诉他,不要随便去尝试什么,所以尽管心中蠢蠢欲动,可还是忍了下来,决定先看看情势再说。


    张御为了不让对手察觉到太多,所以此刻有意加快了节奏,并成为主动进攻的那一方。


    随着交手过程的加剧,夏剑经过与对方灵性力量的不断碰撞,劈斩,便见一点点光亮在剑刃之上泛起,先是开始于刃身底部,而后再交手过程中,光芒也是在往上端缓慢增加着。


    这就像是他以自身心光与剑刃合而为砧,再借林楚的灵性力量所化之拳为锤,重新锻打这把剑器,将其中与自身心意神气不契合的那一部分排挤出去,最后让其完全化为自己所有。


    随着心光逐渐灌注,他剑上的威力也是越来越大,甚至一度斩断了那灵性力量所化的手臂,欺到了林楚的身前,在其脸上留下了一条浅浅剑痕。


    林楚那一刻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且感觉到了那一种真正直面死亡的威胁。


    在此情况下,他也是被逼的不得不拼命调用自己的力量,身躯内部的潜力也是在被不断压榨出来,这时隐隐可见,他身上那红黄两色的灵性光芒竟是有着渐渐融合的征兆。


    这正是张御所需要的,他要借助对方的力量来帮助他磨砺剑刃,而越是到最后,所需要的力量和强度也就越大。


    而到了这一刻,成也好,败也罢,他已经不可能再停下来了,必须去倾尽全力,去完成那最后一步。


    再是激战许久之后,他已是将所能付出的心光全部渡入到了剑刃之上,他身上仅仅存有一层浅薄的荧光,那是因为他只要自身还存在,就不可能将心光全部挪用至外物之上。


    同样,若是能做到这一点,就证明这把剑不再是“外物”,而是真正属于他自身的了。


    他能感觉到,现在只差最后一点点了。如今整个剑身几乎都是染上了一层凝光,只剩下剑尖尖端处还有些微一点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未能琢磨出来。


    随着他不停挥劈剑刃,整把剑也是嗡嗡颤鸣起来。


    林楚这刻也是心惊胆战,在张御犀利凶猛的剑势威逼下,也只能是全力以赴,一团又一团的灵性光芒从身上激发出来,化为拳掌与张御对撼着。


    张御衣袍飘动之中,剑影翻飞,维持着攻势,然而那最后一步却迟迟不能迈过去,他知道这是因为自身还有退路,心气神意无法完全贯彻其中。


    想到这里,他毅然舍弃一切顾虑,身形站定,双手握住剑柄,缓缓高抬而起。


    林楚此刻正好灵性力量所化之手一拳轰击出来,见他居然不闪不避,不觉心下大喜,之前张御面对他的攻击基本都是在躲闪,就算斩断灵性力量那一次也是避开了正面,所以他是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当即狂吼一声,又加大了几分力量。


    张御可以看到,那个光芒巨拳很快变得如他一般高下,还未到来,他身上心光就晃荡不已,他一吸气,高举之剑朝前使力一斩。


    霎时间,剑尖之上骤然冒出一道凌厉剑芒,与那灵性光拳碰撞在一起,场中掀起一阵狂暴气浪,无数灰尘霎时飞舞起来。


    待光芒灰尘消散之后,场中却什么都没有。


    林楚一怔,这时他似有所觉,抬头看去,见张御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一座神庙的高台之上,他不觉有些惊疑不定。


    这个时候,场中却听得一丝清脆的碎裂之声。


    他目光注视过去,便见张御手中那夏剑剑尖碎裂,掉落在地,紧接着,刃身亦是寸寸断开,一截截掉了下来。


    他怔了一下,随即惊喜无比,道:“剑碎了?你的剑碎了!好好,哈哈!”他不由得狂笑起来。


    张御看了他一眼,又往远处血阳神庙顶上的心剑剑影望了望,道:“剑在心中,何执于形。”


    他看着手掌之中破碎成粉末剑柄,随着最上面的一层被风吹去,下面显露出来一团灼灼光亮,口中言道:”心在,神在,则剑亦在!”


    林楚方才一直在忍耐,这时见他剑都断了,哪里还忍得住,狂吼一声,用力跃起,从地面之上直接腾起到高空之中,身上的灵性光芒轰然暴涨,一条条巨大的橙色光芒凝就手臂在背后化显出来,而后居高临下,对着张御所在地方轰击而来。


    张御抬头看去,他站在神庙顶端没有动,只是缓缓抬手,而后轻轻松开五指,倏忽之间,一道仿若劈开天穹的闪电从他指隙之中射出,并从林楚身上一穿而过,霎时间,半个黑色的天穹都为之照亮,片刻之后,整个神城中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巨响!

    林楚身躯剧烈一颤,双目一阵失神,浑身光芒闪烁了两下,便即消失,随后从天中一头栽下,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神庙之前的空地之上。


    张御伸手一抓,疾光一闪,那一团光亮又是回到了手中,他抬臂一横,起另一只手的食中两指,点在那光亮之上,随着他手指缓缓向外横移,就有一道凝光自里延伸出来,待得他手指去到尽头后,双臂一开,大袖飘摆,那光芒为之一散,底下锋刃显出,这一柄夏剑竟是又还回到了原来模样!


    他举剑端详,可以看到剑身之上靠近剑颚的地方映现出“蝉鸣”二字。


    他眸光一动,微微点头。剑刃破碎,心光再筑,正如蝉蜕旧形,鸣而复生,故应此“蝉鸣”二字,而夏剑自现其名,这也意味着从此以后,这把剑真正与他合契了。


    他起手轻抚剑脊,片刻之后,把袍袖一荡,反手持剑,就自上方一步步走了下来。


    ……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遗玉

    林楚仰天躺在地上的被自己砸出的大坑中,四肢不停抽搐着。


    张御那一剑直接轰穿了他的心脏,并将周围一圈内腑俱是蒸发化尽,他已经没可能再活下来了,现在只是凭借着神袍提供的顽强生命力在那里撑着。


    他听着脚步声从台阶之上传下,知道张御正在走下来,他想再次起来战斗,可是这个念头在心里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屈服在了那一股虚弱感之下。


    他无神的望着天空,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非常幼小,好像还在襁褓之中,他感觉自己在承受着剧烈的颠簸,外面是吵闹,惊叫,厮杀,刀枪碰撞的声音,这些嘈杂到了最后,是马车重重翻到的声音,只是他被一具壮实的躯体很好的保护住了,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可这具身躯很快就不动了,并且逐渐失去了温度,他在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中被两只柔软的手臂抱起,再下来是奔跑的喘息声,还有泪水洒在了脸上。


    似乎是很久,又似只是过去一会儿,光芒一暗,他已是被藏身在了一处草丛之中,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帮他掖了掖襁褓,并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什么,轻轻为他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渍,转而温暖远离而去,最后听到的,是远远传来的一声火铳声。


    他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有金色的血被吐出来。


    “原来我并非是被抛弃的啊……”


    他双目之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随着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缓缓干瘪下去,并有一丝丝烟雾从身上腾起,最后化成了一堆人形黑色粉屑。


    张御此刻已是走下了台阶,他来到了林楚的身边,目视着其人的身躯逐渐消散。


    他知道有些神袍可以随意主人被取拿下来,便是死后也不会有什么异象,最后神袍会随着鲜血和气息一起离开主人,重新汇聚出来。


    但有些神袍一经取下,自身就会随之死亡,身躯也会随之一起崩毁,明显林楚所着神袍就是属于后者了。


    力量传继,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而就在人形黑色的粉屑之中,两枚闪着光芒的晶莹璀璨的宝石,一枚浅红色,一枚却是呈现出亮金色,格外耀眼。


    两枚宝石晃了一晃,霎时飞到了眼前,他看了一眼,浅红色的那一枚应该是原本属于林楚自己的神袍,另一枚很可能就是那枚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的神袍了,此来他主要寻找的就是这东西,故是必须带回去看护起来,不能再任其流落在外面了。


    他伸手将两枚宝石拿住,放入到了衣兜之中。


    这时他若有所觉,目光一移,见被风带走的黑屑之中,露出了一块瓦片状的美玉。


    这是……玄玉?

    他心下一动,那东西飞了起来,直接落入他手中,仔细辨认下来,发现果然是玄玉。


    只是……林楚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莫非是哪一位玄府修士丧命在其手中了么?

    旋即他感觉不对,这枚玄玉看起来与他自己那一枚有着些微的不同。


    他手中那枚玄玉表面光润,内有云霞涌动,而这一块,则是表面看去普通许多,好似就是一块单纯的美玉,且他试着感应了一下,里面空空荡荡,也似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一侧的衣兜之中有着微微颤动,他心下一动,就一伸手,将自身所携那枚玄玉取了出来。


    此时他发现,两枚玄玉在照见彼此之后,俱是绽放出了一丝微微光亮,互相之间似乎有着一股强烈的吸引力。


    他思索了一下,便试着一松手,霎时两枚玄玉如受牵引,在击玉声中往一处合拢,而就在碰撞到一起刹那间,一股明亮光芒绽放出来,将周围照的白茫茫一片。


    张御此刻有种感觉,自己似是被章印光芒所笼罩,待那光芒徐徐消散,他再次观去,发现两瓦玄玉已是并拢化成了一根完整的玉柱,大约巴掌大小,当中浑然无隙,内中似有电光云霞,缭绕闪动。


    正当他要再仔细观察一下的时候,手掌才是一动,便见柱玉的左半边忽然生出了细密的裂纹,随后一小块一小块剥落下来,须臾之间,就粉碎为了一堆玉砾。


    唯有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半玄玉还好端端的存在于那里。


    见到这一幕,他不禁露出了思索之色。


    玄府玄玉,分为正玉、副玉两种。


    他所持那枚玄玉乃是一块副玉,那么能与此玉相合的,就唯有是正玉了。


    实际从玉质上讲,两者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全是就是同出于一源的,真正有区别的,是里面所蕴含的内容。


    副玉之中,除了前人留下的一枚不知就里的章印外,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而正玉则不同,是由玄府的玄首所持有,通常情况下,里面包含了玄府所有的章法和章印。


    简单来说,正玉用来传法的,副玉则是用于承继的。


    若是正玉将自身所具备的秘印章法全都传递给了副玉的话,那么“副玉”也就成为“正玉”了。


    一座玄府之中,副玉可以存在有许多,但正玉只允许存在一块,所以在每次传承过后,上枚正玉便会自行碎裂,这是一种承传仪式。


    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承传。


    他目光凝注其上片刻,到底是与不是,一看便知究竟了。


    当即他心神一定,试着把感应往里探去。


    随着心意入至其内,霎时间,一道道的章印浮现于脑海之中,他分辨了一下,发现这里面不但有自己在六印章书之上见过的所有章印,更有一些从来未曾见过的。


    他心下忖道:“想必这就是玄府遗失的那些章印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无疑是玄府前任玄首颜彰所留,可明明其人已是指定了戚毖为玄首,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呢?


    不过再了想一想,这也是合理的。


    因为当初东廷诸位前人虽然准备突袭阿奇扎玛,试图埋葬血阳古国,可多半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去不回,离开之前让戚毖做玄首,应该只是一个临时交代,是做一个万一打算。


    直到后来局势有变,颜彰恐怕是知道自己无法回去了,这才试着把这一枚正玉送出来,只是后来看起来因为意外失落在了外面。


    他联想到应重光的留痕最后从这神城之中消失了,便猜想最后这东西很可能是由其人携带出去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楚身上会有这东西。应该是其在取得神袍时候一起得到的。


    当真十分可惜,要是这枚玄玉能成功送到玄府,那今日之都护府,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念转到此处,他心下微微一动,若是这样的话,那这里会否有通向第三章的玄妙呢?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接触到了一个飘渺的意识。


    正在他要继续探究的时候,却听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他抬目看去,却见那些随着林楚一起进入神城的神尉军士卒来到了近前,其中一个身着覆面铁甲的女子持着两把斧头站了出来,问道:“尉主哪里去了?”


    他们在林楚灵性屈迫下,被强行压下了自身的身心和意识,尽管林楚已然身死,可一时之间,这种情况还没有办法扭转过来。


    尉主?


    张御心下一思,这应该是对林楚的称呼了,看来林楚也是有着自己的心思的,他没有与这些神尉军多说废话,眼中有光芒微微一闪,场中顿有一道异光闪过。


    在望见这道光芒后,这些神尉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凶狠之色,狠狠瞪向自己身边的人,随着一声嘶喊,互相之间就拼命砍杀起来。


    战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莫队率明显实力更高,只用了一会儿工夫,就将所有人都砍倒在地,然而经过了这一番杀戮,她似乎也是清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张御,忽然将两把斧子甩到了一边,跪了下来,道:“等一下,别杀我。”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脸容在遮帽之下也看不真切。


    莫队率一咬牙,伸手在眉心一按,随后将一枚红色宝石取了出来,顿时浑身一阵虚脱,身躯也肉眼可见的瘦了几圈,她颤抖着起双手把宝石递上,道:“我愿意交出我的神袍。”


    张御淡声道:“你很聪明。”


    莫队率抬起头,小心而谨慎说道:“尊驾是玄府的人么?我虽然是神尉军的队率,但是没有从来胡乱杀过人,反而保护了不少平民,我不想死在这里,但是我知道强者有权利决定弱者的生命,所以我的生命由尊驾来决定,只是乞求尊驾能放过我。”


    张御凭着超常感应,不难分辨出来她说的是真话,他考虑了一下,道:“林楚让你们搜集这里的神袍?”


    莫队率小心回道:“是的。”


    张御道:“我交给你一件事,你去把这里所有的神袍都搜集起来。”落在这里的神袍都是属于天夏的东西,而不是神尉军的,不应该留在这里,能带走的话他都会带走。


    莫队率心下一松,她郑重道:“我明白了。”


    张御道:“你可以把自己的神袍披上,那样可以快一点,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莫队率恭声道:“是。”


    张御交代过后,就不再去管她,往侧面走了一步,身形一阵缥缈,下一刻,已是来到了这座神庙的顶廊之上,他将玄玉再次拿出,准备好好看一看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


    ……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异谋

    通向安山深处深处的一条小径之上,赫疆、庞巩、齐巅三人正带着六十多名神尉军军卒在这里行走着。


    与之前林楚等人不同,他们身上庞大的灵性光芒让密林之中大部分的生灵都是提前避开了。


    除了一些脑子有问题的图瓦半神。


    乔盏此刻也是跟随在队伍之中,他望了眼上方幽暗的密林,几只像猴子一样的东西正在飞快的窜走。他想了想,对着一名庞巩的亲信问道:“谷队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谷队率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别问什么多,跟着走,到时候就知道了。”


    乔盏露出一副了然之色,可在转回头来时,眉头却是紧紧皱了起来。


    一行人在行走有许久之后,到达了一处破碎祭坛的前方。


    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地面之上窸窸窣窣的一阵涌动,随后有一个个东西自地底之下钻了出来。


    这些东西只有半人高,佝偻着背,背上有一个肉瘤,面皮贴着面颊,额头上长着触须,似长长的藤一样挂下来,它们围在四周,却并没有上来,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还有传来一阵细细碎碎,如树叶轻微摩擦一样的窃窃私语声。


    神尉军的人都露出了警惕之色,有一名队率,骂道:“什么鬼东西,我去干掉它们。”


    赫疆却是喊住了他,道:“别紧张,只是一群没什么威胁的藤人而已。”


    乔盏看着那些藤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人生物,这种东西战斗力很弱,只能承担侦查哨探的作用,六十年前一战中,血阳古国麾下有大量的藤人,而现在的血阳余孽中,那个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就是一个藤人。


    赫疆回头对庞巩、齐巅二人道:“庞军候,齐军候,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


    庞巩笑了笑,齐巅则是抱臂坐了下来。


    赫疆一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祭坛上,在那里站定后,他先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牛皮袋子从腰带上解了下来,而后从里面抓出来一只腿脚不停扭动着的硕大蜘蛛,将之放在了祭坛之上。


    这只蜘蛛一得自由,就飞快的爬动着,可还没有出去多远,就有一把小刀从上面落下,将之牢牢钉在了祭坛上面。


    那蜘蛛抖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化成一阵烟雾飘散了。


    周围的树叶开始哗啦啦的摇动,随后一阵像是深远古老丛林里发出的回声响起道:“东廷的神明们,你们迟到了。”


    赫疆道:“只是稍微迟了一点,况且这并不取决于我们,只取决于你们那位疯狂的神明什么时候出现在洪河隘口。”


    那声音里露出一股厌恶的语气,“那个疯子,我给你们的东西还好用么?”


    赫疆道:“很好用,他现在已经被吸引在哪里了。”


    那声音道:“能解决掉么?”


    赫疆道:“有玄府的人在那里,只要它的实力不至于提升太高,还是可以解决的,就算解决不了,我们也会想办法,”他顿了下,“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它妨碍我们的事的。”


    那声音道:“但愿你们能做到。”


    赫疆道:“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已经证明了我们的诚意,那么蜘神雅姵,你在什么地方?有些东西我们需要和你当面谈,有些东西,我们也需要当面交给你。”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跟着那些藤人走,它们会带你们来到我的领地,你们在那里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答复。”


    而在后方,乔盏竭力的掩盖住脸上的惊容,道:“我们这是……这是在和异神合作?”


    他身边的谷队率很是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现在都护府又不信任我们,我们只好找这些异神了。”


    乔盏听他这句话,顿时感到一阵心惊,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东西。


    一只手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侧过头去,见谷队率一脸玩味的看着他,道:“放心吧,只要跟着几位军候走,很快都护府就是由我们说了算了。”


    这时前来传来了催促声,说是叫他们跟上,谷队率又拍了拍他,道:“走吧,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应该不远了。”


    乔盏见他走开,手指微不可察动了动,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撒下了一些黑色的粉末。


    而在他离开之后很久,几只精致到不似活物的虫子飞了过来,围着这些粉末转了一圈,就又快速飞开了。


    洪河隘口,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位于西岸的堡垒群在剧烈的斗战中已是被破坏了大半,地面上到处一个个巨大的坑洞,附近的地形好像重新犁过了一边。


    窦昌身上袍服已是变得破烂无比,他喘着气,独自站立在疯神的前方。


    他不得不站在这里,因为除了他之外,玄府其他人都不具备正面阻碍这个异神的能力,甚至无法对这个异神造成什么太大伤害。


    而在他的后方,数万大军正列成长阵,作为隘口的最后一道防线守在那里,准备随时迎接来自敌方的冲击,而在对岸,数不清的土著和血羽战士正等着这里分出胜负。


    只要他一倒下,这些血阳余孽就可以顾忌冲上来,侵入到都护府的疆土之内。


    疯神凝视着他,身上的虫类足肢一阵摇动,而后一低头,隆隆声音响起,却是用其巨大的身躯往他这里撞了过来。


    面对这等庞然大物的冲击,正面阻挡其实不是好办法,但是窦昌一步也不能退,他低喝一声,压低身躯,微微前倾,双手迎上,轰的一声,拦住了冲过来的身躯,然而下一刻,他足下一沉,整个身子一下沉陷入了泥地之中,随即被这个怪物从头顶上直接踩踏了过去。


    只是疯神方才跑过去没多久,身躯陡然一滞,却是它的尾部被窦昌一把在拽住,后者浑身光芒暴涨,另一只手抓了上来,而后大吼一声,双臂向上一扬,他看去渺小的身躯居然将疯神拽得离地而起,向着来路方向远远甩了出去。


    轰隆一声,疯神重重砸落在了洪河岸边的地面之上。


    窦昌身上心光一阵闪烁不定,剧烈的喘息着,战斗到现在,一直是他一个人顶在最前面,一刻都没有停息过,不过只是在片刻之后,他从深陷的泥土中爬了出来,重新在地面之上站直了身形。


    对岸的土著祭祀们露出了惊容,他们亲眼看着这个东廷神明与他们的神战斗到了现在,整整一天时间,没有主动后退哪怕一步。


    这时人影一闪,齐武来到了他身旁,拱手道:“师兄。”


    窦昌侧头看了看他,道:“找到了么?”


    齐武道:“范师弟还在找,他让我先过来支援师兄。”


    窦昌看向前方道:“你在这里也没用,回去继续找,这里我会尽量拖延。”


    他发现疯神之所以一直试图堡垒群所在的方向冲击,不是为了进攻这里,而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很可能是其不顾一切攻击隘口的原因,所以只要把东西找出来,应该就可以将其吸引走。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猜测与灵性有关,所以他把所有能看到灵性的人都是派了出去分散寻找。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前方的烟尘之中,一股庞大而疯狂的气息蔓延了出来,灵性光芒一圈圈的向外绽放着。


    窦昌神色一变,道:“不好!”


    显然长时间的纠缠,这个疯神已然彻底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要知这个异神的实力是会因为情绪的暴动而上升的,甚至达到戚毖、朱阙才能阻挡的层次。


    窦昌面色严肃,道:“看来只有用那一个章印了。”


    齐武一惊,焦急道:“师兄,这样你很可能活不下来。”


    窦昌沉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项师兄的援救至少还有两天才能到这里,如果我不在这个时候阻止它,那么这里所有人都要死!”


    他一把扯碎了外袍,看着庞大的身躯在疯狂咆哮,深吸了几口气,正要冲上前去,忽然间眼前一黯,一蓬黑色火焰从天而降,而后一只拳头裹挟着无边巨力,正正轰在了疯神的头颅之上,强大的力量从其脖子,胸膛、腰腹等处一路毫无阻碍的贯穿而下,最终直接轰入了地底之下。


    轰!

    隘口的地面似是又迎来一场地震,两岸无数人都是感觉到脚下摇晃不已。


    好一会儿,前面荡起的滚滚烟尘方才散去。


    窦昌放下遮挡的手臂,他抬眼看去,见地面上只有疯神破碎的尸体,此刻正发出阵阵焦烂,而在远处,英颛站在一座残破堡垒残墙之上,留海之下是猩红的眼睛,他身上的罩衣如烟火一样在风中飘摆着,而他的手中,正抓着疯神的半边头颅。


    齐武惊呼道:“英师兄!”


    英颛目光移看向那还在挣扎的疯神头颅,五指一使力,咔嚓一声,这个头颅顿时崩碎,露出了里面一块鹅卵大小,晶莹璀璨的透明宝石。


    他撇了一眼下方的大军和玄府众人,黑袍一转,正要离去。


    齐武却是走上前,激动喊道:“英师兄,你为什么帮我们?”


    英颛身形一顿,背对着他们,脸庞侧过道:“我只是过来拿我需要的东西,和你们没关系。”随他语声一落,一团黑火凭空扬起,倏尔跃入天穹,如光火一闪,就遁去不见了。


    ……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秘章

    阿奇扎玛城内,张御再次将意识投入到玄玉之中,过了一会儿,就又寻到了方才接触到的那一缕飘渺意识。


    但是在试着与之接触的过程中却是遇到了阻碍,他发现自己并无法与这缕意识进行交流,就好像是人为的设置了一个障碍。


    不过这倒恰恰证明这意识里面所蕴藏的东西很重要,否则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他思索了一下,此中无非是缺少什么必要的条件,玄玉就在他手,他有的是办法进行尝试,总能找出办法来的,倒也不必急在这一刻。


    于是他意识自里退了出来。


    他抬头看向了那座血阳之神乌托的神庙。


    这位血阳主神的实力无疑是神众之中最强的,若无意外,玄首颜彰很可能参与了消灭这一位的战斗。他可以去哪里将这些前人衣冠取回,顺便看看是否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只是他走了两步之后,脑际灵光一闪,脚步却是一下顿住。


    他忽然想到,现在的玄府之中,玄首和他的几名弟子都是掌握了一二独特的章印,而这些章印外人是看不到的,六印章书之上也不曾记载。


    可是这些章印不肯外传,真的只是因为非是亲传弟子不予么?


    会不会是只有掌握了这些章印的人,那缕意识才会与之接触?


    这是有可能的。


    因为掌握了这些章印,无疑证明了自己是玄府正传一脉,那么接受玄玉之中的所有的东西也就顺理成章了。


    念至这里,决定再试上一试。


    他心神一感,意念再此进入玄玉之中,扫了一眼那些章印,除了六印章书的章印之外,现在他不知晓的秘印共有七枚。


    如果他方才推断的是正确的,那么只要任意观读其中一枚章印,就具备接触那缕意识的条件了。


    若是一枚不成,那便两枚,实在不成,那大不了将这七枚章印都是观读了,这些章印纵然对他现在的帮助不是特别大,但总也是有一些用处的。


    不过也有可能颜彰和戚毖做好了约定,定下一枚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章印,只他认为这个可能较低。


    因为突袭神眠之地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且要抢在血阳神众的预言术之前直接做成此事,一切求快不说,连互相间言语交流都是尽量减少,所以没有那么多考虑准备的时间,要是当时能把一切安排的细致妥当的话,玄府也就不会将这些章印遗落在外了。


    看了几眼后,他决定选择一枚唤作“周流之印”的秘印。


    此印可以将外来之力均匀分散分到身体任意一处地方,这与左军候阿尔莫泰的灵性光芒有一些相似,不过这是通过自身有意识的安排,而并非固定不变的。


    这枚章印在配合心光之后,甚至还可以将一部分外来力量给折返回去,他推断当初窦昌很可能就选择观读了这枚章印,所以在不用任何武器的情况下,凭着肉身就朝明城中的祭坛直接撞碎。


    只是观读此枚章印的条件是非常高的,必须将“心”、“意”修炼到一定层次才可,不止这枚,所有秘印几乎都是如此。


    这天然就筛选掉了一部分人。


    他此刻于心下一起意,把大道玄章唤了出来,随着他意念关注,此印便在了玄章之上映照了出来,随后他将自身神元投入其中,霎时他便将这枚章印观读了下来。


    他试着运转了一下,这枚章印的缺陷就是十分消耗心光,哪怕是他,战斗中恐怕至多只能用个几次,且只是在一息之间能有效用,这需对战机把握能力十分高的人才能运使,不然只会降低的自身的战斗力。


    可即便这样,也很是不错了。


    这时他收回大道玄章,试着再去接触那缕意识,这一次竟然出乎预料的顺利,在此过程中并未再感到任何排斥。


    他精神一振,果然只有学到秘印的人才能看到更多内容。


    不过这倒不见得传下这枚玄玉的人排外,因为其人怕也不清楚这枚正玉最后会落到谁人手中,对于不知根底的外人,总是自己熟悉的人更值得信任一些。


    况且所有章印都在玄玉之中,便是不知就里之人,只要学习了里面的秘印,一样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这就是不看出身,只看禀赋了。


    在这一点上,传此玄玉之人应该是没有私心的。


    而随着与那意识的成功沟通,一瞬之间,无数信息映照入了他心神之中。


    待全部看下来后,他不由深思了起来。


    这里面提到的,的确涉及到通向第三章的道路,不过并不完全。


  第三章书被称为阐真之章,这里取“阐辟外阳,存真若阴”之意。


    修士到了灵明之章,已然可以心发于外,对外物加以改变,但这种改变是十分有限的,所以大多数的修炼者在没有获得飞遁章印之前都是无法飞遁的。


    不止如此,这个阶段的心光运用可谓分散且单一,很难全部利用起来,也就是他能将心光灌注到蝉鸣剑中,从而获得了较强的进攻能力。换一个人,哪怕拥有他现在的实力,也没法将之转化为战斗力。


    而到了“阐真之章”,就是进一步扩大修士对外物的改换和影响,一旦迈过了这个门槛,那飞遁对修炼者而言就是一桩小事了。


    要达到此章之中,最为关键的就是要塑造一个“神异器官”,并以此统合全身的神异力量,这就好比是灵性生物所具备的灵性组织一样。


    但修炼者与之是不同的,神异器官并非是真正意义上存在的东西,而是纯用心光塑造并以自身身躯为寄托的介于虚实之间的物事,是物性与灵性的相合,若是修炼者消亡,那么他们的身躯之中是找不出来类似灵性生物那样的灵性组织的。


    但毫无疑问,神异组织一旦塑造成功,那么修士的身躯就会因此而改变,并向着神异化的方向更是向前迈进一步,力量也是会大大跃升。


    而要修炼出神异器官,就需先学会的一定的章印和秘传章法,这是东廷玄府之中不作传授的,只有回到天夏本土才能学到。


    那个意识一共介绍了两个方法,其一,以至少一个正印为根底,按部就班按照秘传章法修持章印,从而凝练出神异器官。


    不过意念之中还交代,以一印为根底,只能塑造一个神异器官,而以二印、或者三印为根底塑造,那就是两个或三个神异器官了,这样所能发挥的力量更强大,变化也就更多,上限也是更高。


    当然,这里也是可以弥补的,比如原本以一印为突破的修士只需回到第一章,选择另一正印从头巩固根本,那么就有可能塑造第二个神异器官,只是这样耗费的神元较多,一个不慎,就只能止步第二章,或许根本就无法再进窥到第三章书了。


    在后面,这里附着有一个修士的修行记载,内容可谓异常详实,从具体的章印到秘传章法都有表述。


    这位修士先是塑造出了两个神异器官,而后从第一章开始再寻其他正印修持,最后一共是塑造出了四个神异器官,并又以此为基,成功进入阐真之章中。


    张御猜测,这很可能就是颜彰自己的修行经历,且他也是留意到,大道之章的修行是一脉贯穿的,根基最为重要,能往上走多远,完全看你在之前章书上的积累。


    只是这篇修行记载虽然内容很多,但却在末尾提了一句,其人所用的修行章法及章印是完全契合自身的,是天夏本土为其提供的,而每一人都是不同,具体用到的章法大多也是不同的,所以借鉴可以,但若是照此修行,要慎之又慎。


    这也就是说,除非是和这位修士十分相契之人,否则很难照其人的路数走下去。


    不过在这意识之中,对于如何迈入第三道章,还提供有另一个办法。


    张御看下来,认为这很可能才是这缕意识真正想要给后来人看的东西。


    在此法之中,修士需要修持一个名为“灵空之印“的章印,此印是取“灵光应性,心照虚空”之意,一旦修成,等若就是在大道之章与本我之间搭起一条用于沟通的桥梁。


    修士只要向里投入神元,就可由此印来塑造自身的神异器官,届时照见什么,那便是什么,这完全是由修士自身根性来决定的。


    理论上说,这会将最契合修士自身的神异器官照见出来。


    但实际上很难做到这一点。


    这还是因为神元的缘故,因为修士通常不知道到底该往此印投入多少神元,但哪怕你只是投入少数神元,也会有神异器官出现,可是一旦塑成,就无法更改了。


    要知神异器官也是有高下之分的,那些秘传章法乃是前人从无数失败之中总结出来的,你走过的路,他们都走过了。所以只要按部就班修持,最后所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纵然不会太过上乘,可也不至落到下乘去。


    可若单靠修士自己去寻,绝大多数情况下出现的都是低弱无比的神异器官,这基本上也就断绝上升之路了。故是这缕意识在最后郑重提醒,修士在有选择的前提下,尽量不要走这条路。


    ……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讯传

    张御在把这缕意念中所有的内容看完之后,就开始思考起来。


    第一种通往第三章的道路无疑只适用于那位修士本身,若只做为一个参考是可以的,但与这位无法合契之人,根本不可能照此修持。


    那么看起来,似乎走“灵空之印”的道路是剩下唯一的方法了。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这两条路都不走,回去之后设法相助玄府战胜神尉军,而后点燃烽火,与天夏本土重新取得联系,在本土之上想必是能找到适合他的章法的。


    可是他现在的实力固然还算可以,但也仅仅只能自保,还不足以左右整个局势。


    林楚虽然得到了应重光的力量传继,可他并不会运用自己的力量,而且那件神袍中有多少力量被其发挥出来也很难说。他可不认为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和玄首戚毖都只是这样的层次,且在这里还没算上浑修、异神还有那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复神会。


    这么看来,想要参与到大局之中,并且达成自身所愿,观读第三章书是势在必行的。


    一番转念下来,他决定先把灵空之印观读了。


    这枚章印就在那意念之中存在着,而此意念也早已映照到了他心神之中,本来就已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所以他方才一起意,此印就已经浮现在了大道玄章之上,其位置不在六印之中,而是居于心光之印的正上方。


    这时也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他目光凝注上去,便开始观读起这枚章印来,随着章印之上光芒逐渐闪烁起来,神元也在慢慢削减之中。


    此刻他发现,观读此印所用神元也是不少,绝对不是一般修士能承受的,这却是又将一批人阻挡在门外了,看来能用此印的人也是属于少数。


    待得把这枚章印观读完毕,印上绽放出一道亮光,照耀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场景他已是经历了许多,不过这一次,章印上的光芒却并不像以往的那样片刻即消,而是长时间的停留在他身上,直到三天之后,才缓缓收回了。


    而此时他心中也是明了了该如何运用此印,正如那意念所告知的一样,只需把自身神元投入进去,便就可以塑造神异器官。至于到底该投入多少,到时修士自己就会知道的。


    只是从意念中见到的情况来看,大多数人还没等到那个契机出现,之前积蓄下来的神元便就用尽了。


    这还仅仅其中的困难之一,要知道,如果修士决定了走这条路,那么在积蓄神元的期间,势必任何章印都无法观读,这样战斗力也就没法提升,要经历一段很长的煎熬时期,就算熬了过去,最后还不见得能成功。


    如此看来,这个章印看着是在走捷径,其实还真不适合寻常修士来观读。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因为就算得来的是最弱的神异器官,那也可以统合自身的心光力量了。


    这就像是他有蝉鸣剑和没有蝉鸣剑的区别。


    那缕意识主人或许也是预见到了玄府在失去绝大部分战力后下来会十分不好过,这才把此印留下。


    其实在张御看来,这个章印给予如今玄府的的玄修倒是十分合适,如项淳、窦昌等人,都是从六十年前就开始跟随玄首戚毖了,他们也早是观读到第二章了,可谓是积蓄了几十年的神元了。


    要是他们当中不曾随意挥霍神元的话,那么一旦得到这个章印,有很大概率成功塑造出属于自己的神异器官。


    此刻他再是看了一眼“灵空之印”,却没有立刻转动此印,而是将意识从玄玉之中收回。


    塑造神异器官需要大量的神元,而且只要一开始便就无法再停下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需用多少神元,故而只能在此之前尽量收摄更多源能。


    他看向前方,现在的神眠之地中,除了有血阳之神乌托的神符存在之外,还有四个微弱到快要破碎的神符,这些神符下的神庙之中,很可能也残存有源能,那现在不妨把这些地方都走上一遍,将可以取到的源能尽量都收取到手。


    还有,桃定符所说的那位素阳真人,不知道这位是不是在战殁这里,到时也可以试着找寻一下。


    安山深处,神尉军一行人随着魔藤人在密林之中行走着,似乎是经过了异神的允许,这一路下来,没有再经历过任何波折,平静的就如同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


    乔盏走在队伍之中,因为顶上一直被幽暗的密林所遮盖,而他们身为具备超凡力量的神尉军,除了偶尔喝些水,也不需要停下来进食,所以他这时候也分辨不出进入这里之后到底过去多久了。


    他这时做出一副担忧之色,对着身旁的谷队率道:“我们深入丛林这么久了,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了,要是那些异神起心思,我们如何对抗?”


    谷队率道:“放心吧,三位军候都在这里,就算那些异神要吃下我们,也要付出惨重代价,既然它们……“他顿了一下,“它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况且几位军候早把该考虑的都考虑过了,你也不用去担心这些。”


    乔盏怕他起疑,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跟着队伍继续向前,在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前方的带路的藤人忽然毫无征兆的消失不见了。


    赫疆一抬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他一个人走上前去,很快发现,脚下出现了一副巨大的闪着光亮的蛛网,它斜着向外延伸出去,并一直延伸到了天空之中,而在那上方,又是一面蛛网,并将目光所及的空域全部遮住。


    那幽暗古老的声音又一次回响起来,道:“东廷的神明们,沿着蛛网道向上走,离开摩哈卡主宰的密林,我和库柯拉在天穹之上等着你们。”


    乔盏一惊,库柯拉是传说的树神,这又是一名血阳古国的曾经的神明,其和蛛神、疯神一样,都是当年血阳古国覆亡后逃走的异神,传闻他们也因此不被血阳主神乌托所承认,从此遗忘了神眠之地。


    神尉军三位军候与这些异神见面,到底是要做什么?

    谷队率见他愣神,上来拍了拍他,道:“走吧,就在前面了,”他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乔队率,看着吧,马上你就能知道答案了,保证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瑞光城,玄府事务堂内。


    项淳正在书写文书,两天之前,洪河隘口那一战结果传来,总算令他松了一口气,尽管最后疯神是被英颛打死的,可是正面纠缠了疯神一天的,还是玄府的玄修,这个功劳都护府也是承认的。


    “只是神尉军……”


    他眉头皱起,两天前,他同时也是收到了眼线的回报,说是神尉军似与血阳古国的异神有所勾结,好像在谋划着什么。


    这个消息让他原本的心情笼上了一片阴霾。


    “神尉军,你们要做什么呢?”


    他看了看外面灯火照耀下的玄府,感到一股深沉的黑暗正在酝酿之中,


    他摇了摇头,注意力回到面前来,将最后一份文书批过后,他放下笔,暗忖道:“算起来张师弟已是出去了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那处神眠之地?”


    正思索之间,却见摆在案头的一只盒子动了起来,他目光一凝,一挥袖,将事务堂的大门合闭,随后站了起来,将一张白纸拿过,放在了桌案之上,再将那只盒子拿过,小心打了开来。


    嗡嗡几声,五只精致的虫子飞了进来,在在堂中转了一圈后,最后停留在了白纸上,而后在上面慢慢爬动着,凡是虫子爬过的地方,都会有一条细细的黑痕留下,并由此组合出一个个字迹来。


    项淳看着上面所显示出来的内容,越看越是心惊,他惶恐之中带着一丝惊怒道:“神尉军……神尉军居然如此大胆!”


    就在这时,大门砰的一声推开,许英自外走了进来,道:“师兄,那件事到底……”


    项淳立刻一挥袖,将纸张卷成一堆粉末,他冲许英怒喝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许英顿时懵了。


    项淳沉着脸道:“出去,听到没有?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许英还从来没有见过项淳如此疾言厉色过,脸色变化了几下,一声不吭走了出去。


    项淳喘息了几口气,坐在了椅子上,片刻后,他又站了起来,神情之中满是凝重和焦灼,道:“不行,这件事太大了,我必须立刻面见老师!”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玄兵

    瑞光城北,神尉军驻地之内。


    一座高阙之上,邓明青站在这里遥望着瑞光城,他表面看上去五十岁的年纪,他眼神凌厉中带有一丝深沉,让人不自觉感觉畏惧。


    身为神尉军尉主,他与燕叙伦不同,生活十分简朴,每天也只是用一些粗茶淡饭,出入都是步行,而且身上衣着都是最粗陋的苎麻衣物,脚下穿着自己的编织的草鞋。


    就算他现在的居处,也仅是一间十分狭小砖屋,仅能放下一张床榻和一张矮几,与瑞光城中的一些平民相比,都是大有不如。


    有亲信侍从走了上来,到他身边,小声道:“尉主,高处风大,早些回去吧?”


    邓明青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亲信侍从手中展开一封书信,道:“赫军候方才来书,说是他们已是按照尉主的吩咐和那些异神谈妥了,也已定下了约书,算下日子,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去往神眠之地的路上了。”


    邓明青颌首道:“看来只要有利可图,那些异神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亲信侍从道:“就是赫军候说及,林楚那一队人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与断了感应牵引,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邓明青目光闪烁了一下,道:“看来是林楚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小心思了。”


    亲信侍从试着问道:“那要不要通传赫军候一声?”


    邓明青淡淡道:“不用去理会,正事要紧,只要事机一成,不管应重光的神袍落在谁那里,最后都是会回到我们手中的。”


    亲信侍从道一声是,他想了想,又道:“尉主,属下就是有些担心那些复神会的人。”


    邓明青目中露出些许冷嘲,道:“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不过现在少了他们,这盘棋还活不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到时候再一并收拾好了。”


    这时他缓缓抬头,深沉的目光看向瑞光城的台地方向,“戚毖,你下来会怎么做呢?”


    玄府之中,项淳在下了决定后,就离了事务堂,急匆匆来至启山洞府之前。


    负责守门权姓道人在此拦阻住他,道:“师兄,玄首在闭关,你不能进去。”


    项淳从袖中取出一枚符令,递给他道:“我有急事见老师。”


    权姓道人拿来看了一下,为难道:“师兄,按理说你有急见令,我当放你进去,可是这两日老师有过提前关照,谁都不见……”


    项淳焦急道:“权师弟,今天我面见老师,这是有关都护府生死安危的大事。”


    权姓道人不禁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洞窟内里传来一阵阵轻轻的磬音。


    权姓道人面上一松,将符令交还给项淳,随后让开一步,道:“师兄,老师出关了,你请进吧。”


    项淳对他一拱手,他大步走入里间,来到了内府门前,见金石大门已开,便整了整衣冠,一路走进去,见戚毖坐在案后,他便上来一揖,道:“老师。”


    戚毖道:“很久没见过你这么急了,出了什么事?”


    项淳神情凝重道:“老师当初在神尉军安插的那个眼线,这几日有重要消息传回来了。”


    戚毖露出回忆之色,道:“乔小子啊,有二十年了吧……嗯,不是什么重要事情消息他是不会传讯的,也不会让你这么紧张,说吧,什么事?”


    项淳深吸一口气,道:“老师,神尉军已与血阳古国的异神勾结到了一处。”


    戚毖却是面色不改,道:“说具体一些。”


    项淳稍稍定了定心神,道:“那传讯上说,神尉军三大军候离开隘口驻地后,却没有像自己所声称的那样去阻挡蛛神,而是深入了安山,与一众血阳余孽会面,并将神眠之地的所在告知了它们,还欲帮忙它们一同窃夺神血阳众神遗留下来的力量和权柄。”


    他抬起头,情绪十分不安道:“可是之后呢,神尉军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异神的帮忙,他们接下来又要干什么?弟子只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戚毖想了想,问道:“这些人现在那哪里?”


    项淳道:“传讯上说,他们现在正在往神眠之地行进。”


    戚毖沉吟片刻,道:“神眠之地么?我看过你之前来时留下的书信了,那寻找应副尉主神袍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项淳忙道:“张师弟正在那里找寻,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戚毖道:“你认为他能找到么?”


    项淳犹豫了一下,道:“张师弟此前做事从来都没有让玄府失望过,想来这次也不会例外。”


    戚毖不置可否,道:“这件事可暂且不谈,照你的说法,神尉军那三个军候,还有那些异神,现在都是在一处了?”


    项淳道:“应该都在,按老师眼线所传递的消息来看,所有神尉军都是一起行动的。”


    戚毖考虑了一下,道:“若是这样,倒是好解决了。”


    项淳忙是一躬身,道:“请老师示下。”


    戚毖冷声道:“神尉军三军候擅自与血阳余孽勾结,此等行径已然称得上是都护府叛逆,我当动用‘素义’消杀此辈。”


    项淳吃惊抬头,道:“老师要动用‘素义玄兵’?’”


    戚毖沉声道:“是该到动用的时候了。”


    “素义玄兵”是玄廷赐给东廷都护府的护御兵器,天夏每一个都护府中,都有这样一个玄兵镇守。


    过去这件东西经年累月飘悬在都护府的上空,只是浊潮到来后,无法再遥空御使,并且威力在逐渐消退之中,所以玄府只能将其收了回来,可即便如此,这件东西仍具备毁城灭国的威力。


    项淳不解道:“可是老师,素义如今只有一击之威了,老师不是准备用来对付朱阙的么?”


    戚毖摇头道:“朱阙一直住在瑞光城里,连军营都不住,我疑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了,况且朱阙只要不曾作出对都护府民众不利的事,那么他就还是天夏子民,我是不会主动对他下手的,而且自当年受了浊潮冲击之后,‘素义’一直有些不稳,需我每日加以安抚,可近来它却是越来越暴躁了,也到了不用不可的时候了。”


    他抬起首来,沉声言道:“要是这一次能把这些叛逆和那些异神一扫而空,神尉军也就是剩下一个朱阙了,若是他老老实实的,那么我就当一切都未发生过,如果他还是一意孤行,我自是不会放过他。”


    项淳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可是,玄兵之威非同小可,张师弟若是此刻也在那里,那一不小心……”


    戚毖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有轻重缓急。”


    项淳暗暗叹了一声。


    他想了想,双手一揖,郑重道:“老师,弟子愿持‘素义’前往。”


    戚毖看了他一会儿,却不出声。


    项淳奇怪道:“老师?”


    戚毖沉吟了一会儿,最后道:“不必了,你做为府中主事,许多事情都离开不你,这事……我会安排他人来做。”


    项淳怔了一下。


    “素义”这东西需得飞空投掷,现在府中能够飞遁的也只有窦昌和他,而如今窦昌还在隘口没有回来,他不知府中又能选谁去做此事?


    只是戚毖既然如此说了,他也只好接受。


    这时他又抬手一揖,道:“老师,还有件事,就是那季家儿郎,许师弟也是催了我许多次了。”


    戚毖沉默一会儿,一挥袖,案上一枚玉简飘下,落去项淳那里,口中道:“我那法门并不是谁人可以修习的,所以我稍加改良了一番,你把这玉简拿去给那季家小郎,不过这其中有许多碍难,路是自己走的,是否修行,让他自行决断吧。”


    项淳接过玉简,躬身一礼,道:“我会把老师的话带到。”


    戚毖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项淳再是一礼,就转身走了出去。


    戚毖待他离开,便道:“陈嵩。”


    “老师,我在。”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青衫男子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上下,面目生的非常俊朗,眼角边却有很多皱纹,头发微白,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一个十分潇洒男子。


    他看着戚毖道:“老师,你把秘法传给季节,这样……真的好么?”


    戚毖淡声道:“没什么好不好的,你这徒弟既然有这资质,那自然有资格修行此法,你如果不放心,就回去自己教。”


    陈嵩苦笑了一下,道:“算了吧,在外面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戚毖看了看他,道:“刚才话你也听见了,这次投掷‘素义’,你代我去一次吧。”


    陈嵩神色一肃,拱手道:“弟子领命。”他放下来,又道:“只是老师,密林之中浊潮浓重,弟子去那里恐怕会迷失方位,找不到准处。


    戚毖道:“没关系。你去库房之中把我留在那里一盒心虫拿去,同一巢所出的心虫便是远隔万千里,也能有所感应,只要乔盏在那里,你就能凭借这此虫互相之间的感应找到他的位置。”


    陈嵩迟疑一下,道:“可若这样的话,‘素义’一旦掷下,老师所说的那位乔兄弟怕也活不下来了。”


    戚毖沉声道:“你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加入神尉军,就是为了这一刻。”他顿了顿,“御使‘素义’的法门我已是传授给了你,我也不再多交代了,你现在就拿上东西出发吧。”


    陈嵩双手一合,躬身一揖,肃声道:“弟子遵令。”


    戚毖看着他走了出去,沉默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上方,暗忖道:“这次若能将这些叛贼消杀,当能震慑心怀异志之辈,都护府的内斗也可稍加缓止,东廷也能尽量减少一些损失,若能维持到浊潮消散,烽火重燃,我也算不负当年颜师之所托了。”


    ……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血阳


    张御把手收了回来,他面前一个早已伤痕累累的神像轰然崩塌,他把手套重新戴起,仰首看去,神庙顶上的仅余的神符只是闪烁了几下,却并没有灭去。


    这是因为前人留在神符之上的力量已经耗尽了。


    所以即便这里的异神寄托之身被毁,也没有办法灭去神符了。


    他思索了一下,神符与整个神城息息相关,现在残余的神性力量已然不多,要是全都毁去,很多地方恐怕因此塌陷消失,那还不如等到自己把所有地方都探访过后,再来处置这些东西。


    思定之后,他走到了外间,望向血阳主神的神庙,下来该去这个地方了。


    他脚下一挪步,已是于瞬息之间来到了下方。


    这个时候,莫队率恰好来到近处,一眼见到他,就赶忙跑了过来,她先是一抱拳,随后而将一只小袋子拎了出来,道:“先生,我听从你的吩咐,现在一共找回来四件神袍。”


    这几天下来,她把神城粗略逛了一遍,不敢说每个地方都去过,但是大部分神庙都进去过了,不过所寻到神袍也就只有眼前这么多。


    张御目光落去,那袋子飞至面前,里面有四枚浅淡红色的璀璨宝石漂浮了出来。


    他无法从宝石表面上分辨出来这本是归属于何人的神袍,不过能留在这里的,最低也是队率那一级别,考虑神袍数目稀少,甚至有可能就是属于原先那几位军候的。


    他意念一动,将这几枚神袍还回袋子之中,又移至莫队率跟前,对着后者道:“这些东西暂且先放在你这处。”


    莫队率忙是接过,道:“是。”


    张御问道:“你找寻神袍时,可有见到前人尸骸?”


    莫队率道:“有见到不少,先生没有关照,我没敢妄动。”


    张御思索了一下,稍候去到血阳主神的神庙之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倒不如现在把前人遗落在这里的衣冠先全部收拾好。于是他道:“带我去那些地方。”


    莫队率一抱拳,道:“先生请跟我来。”


    她当先在前面引路,虽然重新披上神袍,她身形又粗壮起来,还背着两把大斧,可是动作非常轻快敏捷,行进也非常快。


    没走多远,她就在一座半面坍塌的神庙前停下,指着道:“先生,这里就有两具前人遗骸。”


    张御示意她留在这里,他独自一人走入这座神庙之中。


    这里面十分残破,四处都残留着当初激烈战斗的痕迹,两名身着玄府道袍的道人各自盘膝坐于一处石台之上,不过看去神态安详,身上并没有受到伤害。


    他发现两个道人都是看着上方。


    他心下一转念,若无意外,这两位应该是战胜了对手之后,又把所有心力挪去镇压那神庙顶上的神符了,这才命陨于此。


    神城之中有数十座神庙,上方熄灭神符当都是这样被摧毁的。


    他抬起手来,对着两人郑重一礼。


    两名道人此时身躯忽然一垮,化烟尘飘散开来,衣袍掉落在地。


    张御默默站立片刻,就将两人衣冠收拾好带了出来,随后又令莫队率去往其他看到遗骸的所在。接下来,他又陆续找到了十余具尸骸,可这些人遗躯俱是早以化作尘土,并无一个例外。


    他猜测这一是因斗战所致,二来应该这些前辈有意为之,避免自身身躯落入敌手受辱。


    他将每一件前人留下的衣冠都是收了回来,并让莫队率背在身上。


    两人几乎是绕了神城走了一圈后,最后来到血阳之神乌托的神庙之前。


    莫队率道:“先生,之前我来这里转过,但是感觉前面有一层阻碍,明明看得到,但怎么也没法走进去,所以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张御走前两步,目中有光芒溢出,立时看到神庙周围飘荡着一层厚实的神性力量,这与在外探查阿奇扎玛之时有几分相似。


    他立时明白过来,这座血阳主神的神庙应该是城中之城了。


    他往上方看了下,这座的神符上既有前人留下灵性力量,那么说明当初这里也是发生过一场斗战的,但是周围没有任何前人残痕留下,这般看起来,应该早已被的神性力量修复。


    这位血阳主神看来恢复的很快。


    他想了想,一抬手,蝉鸣剑已是落入手中,并对莫队率言道:“你退远一些。”


    莫队率一听这话,转身就往远处跑。


    张御凝注着前方,之前他无法打开通往阿奇扎玛的门户,但是此刻,却是可以试上一试了。


    他心光往蝉鸣剑中凝聚而去,这把剑上的光芒随之越来越亮,周围的砂砾、石块都是微微震动起来。


    莫队率此刻虽然已经去到了远处,可仍然感觉到一股心惊胆战之感,她感觉那把剑若是从张御手出,必然会造成一股巨大破坏。


    张御待得剑上力量凝聚到巅峰之后,便把五指一松,早已压抑多时的剑光立时释放出了自己力量,如一道闪电般轰在那神性护壁之上!

    在一声轰然大响之后,那上面顿贯穿出了一个破洞,而在这一刹那间,周围的景物变得扭曲了起来,如同荡漾的水波光纹。


    他看有一眼后,转首对远处的莫队率道:“你就等在此处。”随后一脚踏入了进去,就在他入内后没多久,那个破洞扭动了几下,就又重新弥合了。


    莫队率讶然发现,明明视线一无阻碍,张御进去之后,身影便就消失不见了,她的面前,依旧只有那投下巨大的阴影的神庙矗立在那里。


    张御走到了里面后,蝉鸣剑倏尔飞回,被他一把抓住,而后抬头一望。


    与在神力壁障之外看到的场景不同,神庙并不是处在方才所看到的距离上,而是在较为远的地方,上面的神符虽然仍有缺损,可比在外面看来更外完好。


    他的脚下有一条通向神庙的石板大道,上面铺着红色的落叶,石道两旁矗立着一座座血阳异神的神像,之前他见过的神明雕像都是存在,不过里面并不蕴含任何源能。


    他此时不禁想起了玄府门前的那两排神怪,那处也同样这样相似的格局。


    他观察了一下天空,这里同样没有前人留痕,应该也是被神性力量抹平了,这么看来,这位血阳主神的恢复程度比想象中还要高。


    望有片刻之后,他便沿着大道往前行进,同时蝉鸣剑腾飞而起,如电光一般一路闪烁着,每过去几步,两旁的神像便被随之斩倒劈碎。


    待他走到神庙阶梯之前,身后最后一尊神像随之轰然倒地。


    这个时候,阶梯两旁的大火盆轰然冒出了火焰,并由地面一直延伸到上端。


    他神情不变,沿着石阶踏步上行。


    待走到神庙平台之上,两旁高大的血羽战士的雕像忽然动了一下,但在随着场中有剑芒一闪之后,两尊雕像却又一下顿住不动了,片刻后,整个塌落下来,变成了一地碎块。


    张御此时走到了位于神庙顶端的神殿之前,他见石门紧闭,伸手一按,随着大门隆隆打开,就有一阵阵金光自里照耀出来。


    他直接走入了进去,这是一个无比宽广的空间,高大的顶璧上是精美逼真的浮雕,两旁是一个个如同真人大小的神像,此刻似都在盯着他直看。


    神殿的地面上是打磨光滑的石板,两侧白色的石砌水渠之中流淌着泊泊的血水,但看着又像是反射的太阳的光亮,十分耀眼,上面还飘荡着散发着阵阵异香的花瓣。


    在殿宇的尽头处,则是一尊坐着的神像,那便是血阳古国的主神乌托了。


    他相貌威严,戴着黄金打造的羽毛冠,身着编织着棱形图案和扣结的华丽彩色外袍,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展翅大鹰,那是用来观察万物的眼睛普罗托。


    他左手中拿着传说中惩罚恶罪的蛇杖,而他的右手,则托着一只缓缓转动着赤金色光团,那是象征着万物之源的血色太阳。


    而他的脚下,踩着一只凶狞的大鳄,在血阳史诗传说中,世界都在它的背上承托着,只要这位血阳主神松开脚,那么世界就会因此震动碎裂。


    只是这个时候,仿佛察觉到了张御的到来,这位主神忽然睁开了眼睛,对着他言道:

    “东廷的异神,你现在踏入了是神主的殿堂,停下你那不敬的脚步,我可以让你经受血色太阳的沐浴,让你成为伟大血阳神众的一员,将你带到众神的永生国度……”


    这个声音威严无比,仿佛在遥远的云中传下。


    张御理也不理,他不难分辨出来,这位主神还没有真正从长眠之中未曾醒来,说这些话的只是其人留在这里神性意识,对方要想和他对话可以,那请自己复活过来,他不会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意识多啰嗦。


    他看了周围一眼,并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也没有前人的遗骸在此,不过没有关系,等到他把这个神像破坏掉,应该就不难知道答案了。


    他一伸手,蝉鸣剑化光一闪,已然跃入掌中,他把袍袖一振,剑尖斜指一侧,而后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向了那座血阳主神的神像。


    ……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幻实

    陈嵩拿上了该拿的东西之后,就别过戚毖,于夜半时分悄然自启山的密道出来,他望了一眼空广无人的平原,就腾空而起,就往安山方向遁走。


    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在更高的天穹之上,有一个人影静悄悄的立在那里。


    在他走后,项淳缓缓从天中降下,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脸上惊疑不定,道:“陈师弟,他还活着?那么英师弟……”


    早在戚毖说会另行派遣他人前往,他就感觉有些不对,故是他一个人来到上空停在此处,准备看一看,到底是谁人会去投掷“素义玄兵”。


    此时他神情有些复杂,最后摇了摇头,暗叹道:“老师,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自天中降下,一路回到了玄府事务堂中,随后一个人坐在这里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天明之后,他就关照役从把许英找过来。


    没过多久,许英来到了门外,并道:“师兄,我来了。”


    项淳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


    许英进入来后,双手一揖,低下首来,一副认错态度,道:“师兄,上次是小弟不对。不应该擅闯进来,惹你动怒。”


    项淳摆了摆手,叹道:“罢了,也是我心情不好,与你无关。”


    许英抬起头,关切问道:“师兄,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要有什么,你和我说,我来替你去办。”


    项淳道:“算了,你有这个心就好,事情已经解决了。”顿了顿,他又言,“我昨天见过老师了。”


    许英一怔,随后一喜,他急切问道:“那……季师侄那件事,师兄有没有和老师提及?”


    项淳道:“提了。”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简,摆在案上,“你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了。”


    许英大喜,急急忙忙伸手去拿。


    “慢着!”


    项淳却是伸手一按,随即神色严肃的看着他,道:“老师说过,这里面法门很是偏门,有许多碍难,所以修习时要格外慎重,如果你交给季师侄,那要记住,将此事与他说清楚,而且修不修行也全凭他自愿,若是他觉得不妥,你也不可勉强于他。”


    许英信心十足道:“放心吧,师兄,季师侄一向很用功,他也很信服我,而且以他的天资又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项淳点了点头,道:“但愿是这样,你拿去吧。”


    许英一把抓过玉简,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激动,随后放入袖中,这时他似想起什么,看向项淳,郑重言道:“师兄,我知道现在神尉军正在弄事,不过等季师侄一旦观读到第三章书,老师就有了助力,你就再也无需担心这些事了。”


    项淳点了点头,道:“那师弟,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许英对他一揖,便就兴冲冲出去了。


    项淳则是坐在案后,陷入了长思之中。


    陈嵩在天中飞遁了三天之后,就越过了都护府的疆域,进入了广袤的安山密林之中,到了这里,因为浊潮的影响,便无法靠他自身来辨别方向了。


    他取出了一块玉板,上面爬有几只心虫,因在天中,此时全都被他用心光护持了起来。


    因为同一巢出生的心虫之间互相是有感应的,所以他此刻只需跟随着心虫的触须所指的方向行动,便可以快速接近乔盏所在的位置。


    这些心虫原本是玄府之中一位玄修针对浊潮幻迷而设法豢养的,只可惜,这位因为前面寻不着路,直接转投了浑修,据说后来因为行功太过急切,化变成了一头混沌怪物,被浑修灭杀了。


    飞遁许久之后,他见心虫忽然在玉板上爬动了起来,心下一动,立刻停了下来。


    就在这些心虫爬过的地方,他看到了一行行的文字出现,却是乔盏传递过来的消息,上面说及神尉军一行人已是快要接近那片神眠之地了,从其探听的口风来看,至多还有三天的路程就要到了。


    陈嵩想了一想,拿出一只笔,蘸了一些黑色的粉末,在玉板上面书写了起来,这是在询问对方,现在身边有多少人,可有异神在,情况是否还想原来所说的那样。


    投掷素义玄兵绝非是小事,他必须要确保这次能够将这些叛逆和异神一起囊括进去,所以他也是十分谨慎。


    要是乔盏之后一直没有传话回来,他到了那里也会自己设法确认,如是发现事情有所不对,达不到预期,或者干脆就是乔盏在欺瞒他,那么他会立刻停止动作,毁去手中的心虫,依靠另一批心虫返回玄府。


    此刻密林深处某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上,乔盏坐在一顶帐篷之中。


    在与异神结盟之后,因为之后需相助这些异神窃夺血阳之神的力量权柄,这其中还需要他们的出力,所以他们不再像之前一样日夜不停的赶路,而被允许在夜中睡眠,保持精神和力量,这样就给了他一个人独处的机会。


    此时他看着地面上的心虫爬来爬去,并显现出一个个文字,他心下一阵振奋,知道玄府的人收到消息了。随后他想了想,又洒下了一些黑色的粉末,让这些心虫沿此爬行,把这里见到的情况传递回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乔队率,你一个人闷在帐篷里干什么呢?”


    乔盏心下一惊,立刻将虫子收了起来,他装出一副方才睡醒的样子,从帐篷走了出来,道:“谷队率,什么事啊?我正睡着呢。”


    谷队率看了他几眼,又冲他笑了笑,道:“也是啊,这几天光顾着赶路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不过你有口福了,你和我的人逮到了一群灵性山林鹿,稍候可以大吃一顿了。”


    乔盏想了想,问道:“不给几位军候送去一些么?”


    谷队率大笑一声,他上来一把搭住乔盏的肩膀,道:“早想过了,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走走走,灵性生物的肉要尽快吃,烤得太熟就不香了。”


    血阳神庙之内,张御已是仗剑走到了神殿的最上层,可是随着他越来越逼近神像,却是感觉走入了一层无形阻碍之中,越往上去,阻碍越大,此时他身上的心光随之腾起,与涌来的神性力量相抗衡。


    这个血阳主神还未曾复生,这应该只是这位留在这里的一缕神性意念所为,可即便是这样,其所能调集的力量已经不下一个强力对手了。


    在血阳的传说之中,阿奇扎玛这个虽然是血阳众神一起打造出来的,但是血阳主神乌托无疑在里面出力最大,甚至说是支柱也不为过。


    这从其神庙是一座城中之城就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他一直保持着慎重,一步步坚定而沉稳的向前那主座迈进。


    就在这个时候,乌托神像右手上托着的那一团赤金色光亮忽然发出了明亮刺目光芒,一股灼热的感觉随之弥漫开来,那些泊泊血色流水仿佛陡然间变成了沸腾的岩浆,泊泊冒着气泡。


    仅只几个呼吸之间,整个神殿都似陷入了一片高热之中,四壁开始流淌下的金色液体,而两旁那些神像开始如蜡烛一般融化变形。


    张御身上心光缓缓涌动着,排斥着外来的光与热。


    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越往前走,热量就越高,神像手中的那枚光团就是高悬于空中的血色太阳,只需稍稍靠近,就可将人化为焦炭。


    他能分辨出来,这些应该都是幻象,因为乌托所掌握的“神器”与它是一体,只有其真正复活过来,才能从自己的身躯之中召唤出这些东西。


    但是在神城之中,更是在乌托的神庙之内,幻象在神力的影响之下,就有可能转变为现实中真正的存在,并具备神器原本所具备的些许威能。


    但他心下很清楚,那终究不是神器,而单纯以灵性催动的幻象要想投照到了现实之中,仍是要以物性为依托的。


    所以他把蝉鸣剑在面前一横,轻轻一抚剑身,随着心下发力一催,在强大心光作用的之下,这把剑骤然飞去,直接撕裂了包裹在周围的无形阻碍,轰然洞穿了乌托神像手中的光球,这个东西在扭曲变化了几下后,就化为点点光屑飞散了。


    霎时间,一切热流都是消退而去,神殿之内所有的一切恢复了原状,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蝉鸣剑穿透那光团之后,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而是一个飞转,分别在神像手中的蛇杖、肩膀上的神鹰以及其脚下的大鳄之上分别转了一圈,这三件东西也是随之一起碎裂了。


    张御一伸手,将蝉鸣剑抓回手里,破灭了这些东西,没有了物性依托,对方就休想营造出方才那种幻象了。


    有些强大的异神固然能纯粹的灵性改变现实,但那绝不是一缕神性意识能做到的。


    事实上,玄修若是观读到了第三章书,并在学会了一定的章印之后,也都会具备这样影响现实,并改换现实的能力,只是所能改换的程度视修为不同有高有低罢了。


    此刻他看向那不再发出任何动静的神像,便沉稳迈步,行至近前,随后将手套取了下来,伸手缓缓按了上去。


    ……


    ……


  第一百九十章 仪式

    血阳主神乌托的神像是极为庞大的,即便这只是一个坐像,也达到了四丈之高,常人站在下方非常渺小。所以张御这一手按下去,此刻也仅是触及到塑像腿部下沿。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神像之中只要存有源能,并被他真正接触到,那就可以将之吸摄出来。


    只是手按上去的那一刻,却是感到了一股虚荡和不受力感,他遇到了与在月神神庙中相类似的情况,这座血阳主神的神像之上,同样有着一层神性力量的保护。


    而且在月神神像那里,他还能感受到下方涌动的热流,而在这里,却完全感觉不到。


    不过在之前那些神像之上既然可以找到源能,那么这样一个史诗中传颂的主神,在其最重要的寄托之身上,应该也不会有所例外。


    纵然当真没有,那么这座神像他也是必须要摧毁的。


    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他就绝对不会让这个异神顺利复生的。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封金之环取了出来,双手一分,断开相连的蛇头和蛇尾,随后脚下微微一用力,身形上跃,再神像抬起的手臂之上站定,他侧过身,将五指松开,任由这枚环链落在了神像的掌中,正好是那原本承托着金色光团的位置之上。


    这东西才一落上去,神像外面的神性力量顿时一阵波动,好似水面上的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巨大神像上呈现出一股形如水面扭曲的异象。


    可尽管如此,可能是由于这里的神性力量过于厚实,那一层守御并没有因此而破损,居然成功抵抗了封金之环的吸扯力量。


    张御等有一会儿,见封金之环始终没有取得进展,就知道光是这个方法可能还无法起效。


    他心念一转,往四下看了下,这里到处充斥着血阳主神的神性力量,而不像月神庙中那样早已被前人的武力破坏了,神像就好似是被一团厚重的水所包围着,任何一点微小缝隙都立刻会被外围的力量填补上,所以守御可谓异常牢固。


    其实最麻烦的是,这里还有着一缕残留的神性意识存在。


    有着这么一个意识,就可以集中调动力量凝合起来对抗他,而这意识躲在在神性力量之中,算得上是无处不在,想要找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眸光微闪,既然如此,那就用最为直接的方法的好了。


    他自神像之上一跃而下,退开几步,而后伸手在剑刃之上一抹,随着上面闪过一道流光,蝉鸣剑便见嗡嗡颤动起来,似是欲飞驰而去。


    他再看有一眼之后,手掌一松,霎时间,蝉鸣剑化流光飞去,如电一闪,对着神像就是一个猛然冲击!

    这如轰雷般的一击却被神像之上的一层光芒所挡住,可也是因此,其表面之上的波荡却是变得更是剧烈了。


    这等情形正是张御所希望看到的,他站在那里不动,只管以意念催动蝉鸣剑。


    随着剑光越来越快,就好像一道闪电鞭子不断抽打着神像,隆隆震响之声震动整个神庙。


    血阳神像表面上的波荡涟漪逐渐加大,外表的神性力量动荡也是愈发剧烈,在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就好像达到一个临界点一般,似是斩破了一层什么东西,神庙中原本浑然一体的神性力量顿被撕开了一个豁口,与此同时,封金之环也是忽然亮了起来。


    但是随即,外围有更多的神力往神像疯狂涌去,好像想是要竭力弥补这里的漏洞,但张御岂能给对方这个机会,当即走上前去,一把按了那神像之上。


    轰!

    这一次少去了中间的阻碍,神像的源能再也无法藏匿在身躯之中,一股汹涌的热流如咆哮的汪洋一般奔涌过来,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下沉陷在了深海的漩流之中,目光之中同时有细碎的电芒闪烁不已。


    此刻神像的外表开始不停的褪色,衰朽,老化,纵然神性力量拼命涌来也没有任何用处,可以看到,它正在一点点走向崩灭。


    张御早就注意到了,一旦自己开始抽取源能,那对被抽取的一方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似乎是某一种维持其存在的根基没有了。


    对此他也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想要确认的话,恐怕还需要再找到更多蕴藏有源能的物品。


    这一股狂涌而来的热流在崩腾了许久之后方才结束。而在这时,神像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如蛛网一般的裂纹,并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最后,它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崩塌,巨量的灰尘从高空倾洒下来,整个神殿顿被滚滚荡荡的尘烟蒙了一层灰色。


    待一切平息下来后,张御抬起头,发现神殿与方才相比,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密密麻麻的剑痕和遭受冲击的巨大坑洞出现在了四周的墙壁上,而顶端位置上,更是出现一个巨大的孔洞,看去直接通向那神符所在之地。


    神像不存,神力失去了寄托,自然也就消弭了神力所编织出来的虚假幻境,还原了最为真实的一面。


    这时他若有所觉,回转身来。


    三名道人的身影就站在神殿下方,他们阖着双目,神情安然,一如生前模样。


    安山密林之内,乔盏离开帐篷,跟随谷队率下了坡地,来到一处被收拾的较为干净的空地之上。


    这里竖起了三十来堆篝火,一头头丛林鹿的鹿身被分割开来串在上面,百来个异神赠送的土著奴仆正在那里负责烤肉。


    谷队率闻了闻飘过来的香气,满意点头。


    乔盏发现附近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其并没有与神尉军的人站在一起,而是在远处看了看众人,就转身离去了。


    他不禁问道:“那是什么人?”


    谷队率撇了一眼,道:“复神会的,一群神神秘秘的家伙,别理他们,现在吃肉最重要。”


    他一拉乔盏,来到了被整理干净的篝火堆前,土著奴仆搬来了两个木桩,两人就在上面坐了下来。


    不用他们动手,土著奴仆就动作娴熟的将两头小鹿的腿割下,恭恭敬敬跪送到他们面前。


    谷队率接了过来,焦嫩适中的鹿肉早是洒上了香料,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肉汁霎时满溢口腔,让他惬意的吐出了一口气,他拿下腰间的灌了一口药酒,更是满意了。


    乔盏也是拿了一只鹿腿在那里慢慢吃着,他看了眼四周,问道:“谷队率,我有个问题不解,我们帮助那些异神,那我们又能获得什么呢?”


    谷队率很随意道:“很简单啊,我们也一样可以分享夺取过来的神力,不然没有好处的事谁又会去做?”


    乔盏吃惊道:“神力?可是我们能够承受异神的力量么?”


    谷队率笑了下,道:“那只是因为你不懂得方法罢了,你知道尉主所掌握的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吧?”


    乔盏点头道:“自然知道。”


    谷队率撇了撇嘴,道:“就刚才那个人,复神会的,他们有一种类似的办法,可以将外来的神力灌注到我们的身上,而且这与我们神尉军中开启力量枷锁并不冲突,也就说,如果未来有机会成为军候,那么力量还可以增长一次。”


    他伸手一拍乔盏,道:“乔队率,将来说不定你也能成为军候呢。”


    乔盏故作自嘲,摇头道:“军候?军候之位只有四个,是怎么样也轮不到我的,我从来没指望过。”


    “哈哈!”谷队率一阵大笑,“那只是东廷原来的规矩罢了,你以为这次过后,我们还需要再遵从东廷的规矩么?”


    乔盏心中一跳,道:“什么意思?”


    谷队率意味深长的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到时候就会明白的,不过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也是能猜到的吧?哈哈。庞军候过来了,我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你自己先慢慢吃吧。”


    说话之前,他把手中的鹿腿几口吞下,随后站起身来,向着走过来的庞巩一行人迎去。


    乔盏虽然在那里啃着鹿肉,可忧心重重的他却察觉不出来半点滋味。


    这一次到来此处的人有六十余,差不多是十分之一的神尉军了,要是这六十多人要是全都等到了新的力量,那神尉军整体的力量将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到时候就算都护府和玄府联手,怕也压不住他们了。


    他眼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将手中的鹿腿努力吃下去。


    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借口吃饱了,就又一个人回到了帐篷之中。


    他将心虫小心放了出来,而后自己今天探听到的消息都是写上,想了想,他还在末尾加了一句,言及要是有什么需要他做的,那么请尽量吩咐,他会去尽量完成,哪怕因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掷兵

    陈嵩看着传回来的消息,沉思了一会儿,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把些许内情告诉乔盏一声,不能因为后者做好了牺牲就理所当然的让对方去死。


    于是在他玉板之上写明了,这一次自己为了对付神尉军和异神,所使手段将会非常危险,可能连乔盏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在传讯出去后,他闭上了眼,他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可还是这样做了。


    过了一会儿,玉板上面有字迹显出。


    他睁眼看去,乔盏的回复却是显得非常高兴和激动,并且言明,十分感谢陈嵩能告知自己这件事,但是请放心,他一定会跟着神尉军的。他不怕死,而且在加入神尉军的那一刻起,那就做好了这种准备。


    最后上面还说到,看到陈嵩就算到了这时候也并不欺瞒他,他更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陈嵩微微一叹,也不知道是因为精神放松还是感到惋惜,他想了想,乔盏回言的这么快,应该是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所以他又在玉板写下一行字,询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


    他一方面是信任对方的,但另一方面,却又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警惕。


    乔盏对于他所有的提问都是一一如实回言,并言明日开始或许留下文字的机会不多了,不过他会在经过的路上留下心虫,这样陈嵩可以过来检查他们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陈嵩暗暗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因为浊潮的影响,到现在为止,他也只能听对方叙说,而无法见到此行目标,而一群人路过密林不会不留下痕迹,若是能够见到这些,并加以确认,他才可以真正放心。


    乔盏这一处,他将心虫放了出去一只,又将余下的小心收了起来,随后他走出了帐篷,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又在外走了一圈,确认方才无人来过附近,这才又转了回去,不过他无心睡眠,整夜都保持着警惕。


    第二天早一早,队伍再次出发。


    “乔队率,你似乎休息的不太好?你该留下来的喝酒的。”谷队率冲着乔盏打招呼。一如以往,他们两人所率领的士卒仍旧被在安排一起行走。


    乔盏故意露出一副期待之色,道:“只是想到谷队率虽说之言,心中有些兴奋难眠罢了。”


    谷队率哈哈大笑道:“也是啊,我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和乔队率一样,不过不用急,虽然我们今天就差不多该到哪里了,但举行力量仪式却要不少时间。”


    乔盏看了看他,道:“那我想我应该更有耐心一点。”


    谷队率点头道:“说得不错。”


    他看了看左右,凑过来小声道:“还记得昨天我和你说的军候一事么?庞军候昨日告诉我,这次过后,尉军就有意再选两个后替出来,就在我们当中选。”


    乔盏惊讶道:“真的?”


    谷队率道:“庞队率亲口对我说的,自然不会假,就看我们谁表现的最好了,就算经受同样的仪式,可接受的程度也一样是有强有弱的,不过好在这个仪式不像我们神尉军的仪式那么凶险,顶多是承受不了力量,是不会危及性命的。”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蜘蛛从头顶爬了过去,随后又是一只,在短短时间内,爬过去了一百多只,与此同时,周围的树木也是纷纷放下枝干,在地面上拧结成一条道路。


    谷队率裂开嘴道:“看来我们的盟友已经先到了。”


    乔盏暗暗在外面放下了一只心虫,这才跟着队伍踏上枝条大道,走了几里路后,他在见到了一大片空地,周围的树木好像都自发的移开了,唯有一株巨树矗立在那里。


    不过仔细再看,才能看出那其实一个怪物,顶上树冠是他的头发,而它的肢体则是一条条长长枝干。向着四面密密麻麻延伸出去。


    在这个怪物的旁边,则是一个表面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的女人,但是她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比巨树矮小多少,并且身后长着一根根蛛肢。


    乔盏暗暗捏紧了拳头,之前神尉军与这两个异神结盟的时候,只是听见了这些异神的寄托身躯,看起来与一般的土著没有什么两样,可现在出现的,应该就是真身了。


    他这时见到三个军候迎了上去,包括那个复神会的人也是出现在了那里,双方似在谈论着什么,过了许久,三人才又转了回来。


    谷队率和另外两名深受信任的队率这时叫了过去,似在被交代着什么,而乔盏等大多数人则是后面等候。


    不一会儿,谷队率转了回来,道:“乔队率,就在这里扎营吧。”


    乔盏一怔,道:“我们到了么?”


    谷队率道:“还没到,不过神眠之地入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了,离那里最多只有半天的路程了,只是我们这两位血阳的盟友之前被血阳神众所唾弃,没有办法进入到那里,所以先要举行一场献祭仪式以打开大门,现在正在准备祭品,所以要再等个几天了。”


    接下来,队伍就又在此驻停下来。


    很快又过去了一天,空地之上被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祭坛,越来越多的灵性生物从四面八方送过来,并且还有成白上千的土著被用绳子系着带过来,他们同样也是祭品。


    这两名血阳异神并不需要他们卑贱的生命力,而是需要他们用鲜血铺满整个献祭的场所,以此取悦血阳的众神,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它们自己。


    乔盏看着这些土著,这些人非但没有即将要死的恐惧,反而一个个十分狂徒,似乎能为神付出性命,是他们求之不得事情。


    他摇了摇头,与其他神尉军士卒一起去狩猎灵性生物,同时也是试着与那些异神的祭祀接触,设法打探消息。


    又是一天之后,他得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神眠之地其实是一处介于虚与实之间的存在,外面是看不见的。


    得知这些后,他心中略微有些焦急,他不知道进入了神眠之地后,自己是否还能用心虫沟通,要是一旦到了里面,陈嵩找不到他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想告诉陈嵩快些动手,可是白天偏偏又找不到合适的传讯机会。


    直到晚上,众人分散开来,他才有了一个人躲进帐篷,看着脚下那一根根似在蠕动的枝条,他不禁犹豫了一下,可转瞬间,目光又变得无比坚定。


    他撕下一截衣摆,将心虫拿了出来,用手指沾上黑色的粉末,直接在上面写字道:“事急,敌皆在,快动手!”


    而另一边,陈嵩看着玉板上浮现出来的字迹,沉吟了一下,随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决断。


    此前他通过乔盏留下的心虫,下到地方观察了一番,而后又通过心光观察,看到了数个强大的灵性力量的痕迹,其中有三道气息与神尉军的三位军候基本相符,基本可以确定乔盏所言皆是真实。


    实际他只要确认神尉军三大军候就在近处便就可以了,因为“素义玄兵”一旦投下,其威能所能涵盖的范围十分广大,差个半天一天路程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故而这个时候,他也不在犹豫,直接往着最后一处心虫所能感应的地方飞遁而去,没用多久,他就达到了地界。


    他往下看去,与之前一样,因为浊潮的影响,他无法望到下方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片幻象和奇奇怪怪的云光在眼前呈现。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必要去看了。


    他平稳了一下心绪,小心翼翼的将一只漆匣将拿了出来,缓缓伸手上去,按照正确的次序将匣子四面上插着的木楔机括逐次拔开。


    漆匣表面是由诸多细小的相互咬合在一起的榫卯积木组成的,随着机括打开,一块块自行脱落翻开,里面的东西也是随之显露了出来。


    这是一团散发着白光的物体,光芒十分刺眼,此刻正发出嗡嗡颤鸣声响,只是时不时会发出更为高亢的颤音,大小会随之扩张收缩,一会儿填满整个匣子,一会儿又收缩成了一团,看上处在一种随时会发生某种变动的状态中。


    他面对着这东西,神情严肃而凝重,自从经受过浊潮的冲刷过后,这东西就变得极为不稳,全靠戚毖用秘法安抚,才能保全下来,而这里浊潮也是如此浓重,更是催发了这种变化。


    他此时又缓缓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白金色的短棒,这是“兵引”,素义玄兵是无法直接触摸的,需用“兵引”牵引,而后才能去到正确的地方。


    放在以往,这只需要玄府之人以秘法相引,自能指使其去到该去的地方,不过浊潮之后,这就无可能做到了,只能由人来出力引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兵引”举起,而后朝着心虫触须所指示的地方,就往那里重重一掷!

    ……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昼光

    乔盏将传讯发出去,心下不由一松,不过结果如何,他已经将自己能够做的都做了,下来事情会怎么样,就只能交给老天了。


    他将那一截用于写字的衣衫小心烧了,他看到那些心虫的时候,微微迟疑,伸出手去,将其中大多数都是捏死,唯独留了下来,但是将足肢都是拔了,而后放入了盒子之中。


    “乔队率?你在里面么?”


    帐篷外面忽然传来了谷队率的声音。


    乔盏心中一惊,他收起盒子,若无其事般走了出来,道:“谷队率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谷队率笑呵呵看着他,道:“没什么,看来你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乔盏顿时浑身汗毛倒竖,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可随即他又冷静了下来,只要目标都在,就算自己被发现了又如何?从陈嵩告诉他的话来看,玄府这次的手段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只要确定了大致位置,就没有人逃得了。


    他起抬头,冷冷看着对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谷队率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道:“不妨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帐篷。”


    乔盏回头望了望,悚然一惊,却见帐篷上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正在那里骨碌碌在那里转动着。


    谷队率呵呵一笑,道:“不止是你,我们对每一个人都有监视,很久以前,我们就怀疑神尉军中有玄府的眼线,可是没想到,那个叛徒居然是你。”


    乔盏嗤笑一声,道:“叛徒?我加入神尉军就是为了灭绝你们,所以从来谈不上什么背叛。”他看着一个个从黑暗阴影里走出来,并向着他围拢过来的神尉军队卒,神情反而愈来愈平静。


    谷队率看了看他,又往上空望了一眼,道:“那位携带‘素义玄兵’的人正在过来吧?”


    乔盏皱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谷队率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一笑,道:“看来玄府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你,不过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好了,那位所说的可以消灭我们的手段,应该就是‘素义玄兵’了,这是一件玄廷赐给每一座玄府的征伐兵器,它具有不可以思议的威力,打个比方,要是现在这东西落在我们头顶,那没有谁能活得下来,无论几位军候还是那两位神明,都活不下来。”


    乔盏眉心头直往下沉,对方连他的传信都是清楚,看来监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既然是这样,对方明确知道这个兵器的威力,却又为什么不出手阻止他?反而还有意无意的给他透露消息?是因为有对付这东西的办法了么?

    谷队率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阻止不了这东西,也无法抵抗它的威力,要是这东西落下,我们只能陪你一起死,不过你这么做值得么?”


    乔盏猜不透他到底打什么主意,只能盯着其人,强硬说道:“有你们这些人和三位军候,还有两名异神,这么多人和我陪葬,我觉得非常值。”


    “话别说的这么肯定。”谷队率摇了摇头,他语意深长道:“乔队率,你以为你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么?”


    乔盏心中一惊,往周围看了看,道:“你什么意思?”


    谷队率往外走去,道:“你还是过来好好看看吧。”


    乔盏心下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但又不知道不安的源头在哪里,他哼了一声,跟着谷队率走了出来,周围的神尉军士卒也是跟了上来,隐隐把他包围在当中。


    一行人很快到了那片开辟出来的空地之上,尽管此刻是夜晚,可这里四周围点起了一个个火把,那些土著和祭祀依旧在那里有序的活动着,外面仍有一头头灵性生灵被带过来。


    乔盏注意到,在右侧一处高地上,三位军候和两名异神正在那里说话。可随即他眼睛一下睁大,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赫疆、齐巅、还有两个异神的身影都是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最后唯有庞巩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此时其人转过身来,对着他们笑了一笑。


    乔盏顿时如坠冰窖。


    谷队率笑道:“你所见到的另外两位军候,还有那两位异神,其实都是庞军候用自己灵性力量幻化出来的。”


    随即他又凑近了一点,在他耳边道:“知道么?我们这一次真正目的就是要设法引出‘素义玄兵’,所以才放任你把消息传出去,这东西威胁实在太大了,以前我们一直怕玄府拿这东西来对付我们,”他露出很诚恳的神色,“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没有了这东西,我们就再也无需畏惧玄府了。”


    乔盏脸色煞白,他攥紧了拳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既然你有办法瞒过我,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


    “因为人太少既骗不了你,也骗不了你背后的人啊。”


    谷队率露出既无奈又很苦恼的神色,“你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我们做了多少努力,甚至那两位神明还付出了自己的两具寄托之躯,只是为将自己的气息留下,而把一切维持到现在的庞军候也是走不了了,而作为他的亲信,他最信任的人,我也一样离不开了,这是必须做出的牺牲。”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些围的周围神尉军士卒都是一个个露出惊恐之色,有人颤声道:“谷队率,你,你,你说是真的?”


    谷队率点点头,坦承道:“是真的,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过一会儿我们就要死了,哦,对了,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庞军候么。”


    这些神尉军士卒俱是看向正在走过来的庞巩,有人忍不住冲上前去,焦急问道:“庞军候,谷队率的话是真的么?我们是诱饵?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庞巩一脸骄傲道:“当然是真的,壮烈的牺牲,是我的梦想。”


    一名神尉军士卒脸色苍白,道:“军候,你这次是来真的……”


    庞巩看向他,奇怪道:“我一向说的都是真话啊。”


    神尉军士卒有人嘴里喃喃道:“疯了,疯了。”不知谁人喊了一句“快跑”,轰的一声,在场所有神尉军士卒都是撒开双腿,拼命往外跑去。


    庞巩把手拢在嘴边,冲着所有人喊道:“喂,跑不掉的……”


    这里的动静也是引起了下面土著的注意,他们迷茫的看着上方,不知道这些东廷人到底在干什么。在祭祀的催促下,他们很快忘掉了这些,继续忙起了手中的事。


    谷队率笑着对乔盏道:“你看,有些时候知道了真相,就并不那么美好了,如果他们不知道,或许就能很开心的接受自己的结局,你说不是不是?”


    乔盏冷冷看着他,道:“你方才我问值不值,我也问你一句,神尉军值得你这么做么?”


    谷队率笑道:“为什么不值得?我们早就与神明们定下了约书,这一次在这里献身的人,未来都有机会在祭坛上重新复活,嗯,以一个神明的身份。”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乔盏,道:“你是不是感觉很绝望?”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距离这片空地数里之远的地方,忽然有一道细长的黑影从天而降,一头扎入了泥土之中,只在地面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孔洞。


    “不!我并不绝望。”


    乔盏摇了摇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坐了下来,看向远空,道:“因为你们每一个人仍旧是为了自己,你们依旧是我认识的那个神尉军,看着吧,无论你们怎么做,你们终将会失败!”


    漆黑的天幕之中,一道白光骤然落下。


    在沉默片刻之后,一道剧烈的光芒忽然闪现出来,仿若将天地万物都是吞噬进去,这道光芒是如此的浓烈,让夜色下笼罩下天空都变成了白昼,仿佛在地面上升起了另一个太阳。


    天穹之上,出现了一道道五彩斑斓的霞光,从安山方向一直延伸出来,漫过瑞光,冲向海面。


    瑞光城中的人都从睡梦之中惊醒,吃惊而震撼的看着东方冒出起的那一片映照天空的光幕。


    北陆海边,英颛站在一处高崖上,猩红的眸子上倒映着远空的光芒,衣袍如烟火飘舞着,久久不动。


    尉主邓明青从狭小的陋室之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毫无遮挡的平地之上,他站在这里,凝望着东方,微笑言道:“戚毖的棋子已下,现在该轮到我们出手了。”


    ……


    ……


  第一百九十三章 震荡

    安山密林中某一处,赫疆、齐巅和“树神”、“蛛神”的人身寄托之躯、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一起,看着远方那毁天灭地般的场景。


    两名异神此刻都是露出恐惧和震撼之色,就算站在这里,它们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白光之中所蕴含的恐怖气息,那是一种可以轻易摧毁它们的力量。


    就算是当初的血阳主神乌托,在这样的兵器之下,恐怕也一样是柔弱不堪。


    赫疆看了看二个异神,出声道:“两位放心吧,这东西太不稳当了,而且只有一枚,要不然当初玄府早拿出来对付你们了。”


    戴面具的人流露出赞叹的神色,道:“这是天夏筑造兵器的技艺么?真是高超。”


    赫疆看着道:“现在没有什么天夏了,只有我们东廷。”


    蛛神的寄托之躯是一个土著女人,但是神性的力量使得她丰腴高大,嘴唇饱满,皮肤光洁,长发垂到脚弯,女性的魅力在她身上充分的展现出来。


    她道:“东廷的神明,为了配合你们的计划,我们付出了很多。我们的祭祀和信徒都损失在这里了,在近段时间里,我们也没有能力再去窃夺血太阳的权柄和力量了。”


    赫疆道:“但是你们也得到了很多不是么?而且将来会得到更多。”


    “那是将来的事,”蛛神很严肃的说道:“没有祭坛,我们之间不能分享力量,我们就无法真正融合到一起,这将不利于我们下来的行动。”


    赫疆道:“原来你们是这么认为的,我以为我们誓约就已经足够了。”


    树神的寄托之躯是个沉闷男子,他这时候开口道:“那不一样,誓言只是让我们不背弃彼此,但是唯有共同的力量我们才能互相信任,并找寻到共同的目标。”


    赫疆想了一想,道:“我能理解两位神明的想法,不过眼前有些难办了。”


    “这件事交给我吧。”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说话了,“我们复神会可以为几位举行一次仪式,为你们共同灌注远古神明的力量,虽然不多,但足够连接彼此。”


    蛛神严肃无比道:“你们拥有远古神明的力量?你们知道自己在接触什么东西么?”


    戴面具的人很淡然的说道:“当然,我们很清楚,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借用这种力量了,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我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力量,你们几位不见得看得上吧?”


    树神发出沉闷的声音道:“我很愿意接受。”


    蛛神则道:“什么时候举行仪式?“


    戴面具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赫疆,后者想了想,道:“可以,那就请尊驾尽快为我们安排吧,接下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阿奇扎玛,神眠之地。


    张御望见神殿内显露出来的三位道人身影,便从台阶之上走了下来。


    这三位分别站于一角,彼此相隔较远。


    他先看向站在正中那一位道人,如是与敌斗战,这位承受的压力毫无疑问是最大的。


    其人身上所穿着的正是他所熟悉的玄府道袍,可稍稍有些不同的是,衣底纹饰之上隐隐可见一层泛动的云光。


    这是玄首才可穿着的道袍,乃是玄廷所赐,具备多般守御妙用,而他观这位面目,与之前在玄府所见到画像基本一致,应该就是前任玄首颜彰了。


    他再往颜彰身后的两人看去。


    这两位前辈同样也是身着道袍,不过绝非玄府之人,而观其等神气,倒是有些像旧修。


    他留意到左边那道人的身后腰间悬挂着一个剑鞘,只是里面空空如也,剑刃早已不知所踪,猜测这或许就是剑刺神符的那一位了。


    而另外一位,身形魁伟,身着银白道袍,可以看到,其人脚下有一大滩融化的黄金,一直从台阶上流淌下去,而其人周围也是遭受了猛烈的灼烧,不论是神殿顶璧还是墙面,都是出现了大片裂纹。


    他缓缓抬起手来,双掌一合,左覆右上,对着三人各是一揖。


    就在他揖礼之后,三人身躯忽化烟尘,身上衣袍都是缓缓飘落在地,而其中还夹杂有玉佩印章的磕碰之声。


    他目光落去,心意驱用之下,这三件衣冠各是飘起折叠起来,只是在叠起那一位魁伟道人的衣物之时,上面却是掉落下来一个东西,此物似是隔绝了他的心力触碰。


    他走上前去,将之捡了起来,发现这是一只金属小球,微微一转,里面似有东西在里面晃动,可表面光华圆润,看不出有任何隙口。


    他着实认不出这是什么,想了一想,就将之也一并收了起来,随后意念一召,将取在埋在尘沙之中的封金之环取回,这才自神庙之中走了出来。


    莫队率此刻就在这站在神殿外面的平台之上,刚才她发现,围拢血阳神庙外面的那一层屏障忽然消失不见了,她也是得以走了进来。


    此刻见到张御出来,她忙是一躬身,道:“先生,你回来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也是留意到,血阳神庙周围再无之前的遮掩,这应该是神像的倒塌,导致神力寄托的消失的缘故,他令莫队率将三位道人的衣冠也是一并背上,随后就往下方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不止是脚下这座神庙,而是整个神城都是开始晃动起来,他抬头一看,发现天穹之中有前人留痕存在的地方有丝丝白光冒出,而神城之中的神力则朝着那里疯狂涌动着。


    这个时候,他身后血阳神庙顶上的神符忽然绽放出了一道光亮。


    不止是这里,连那四个残存下来的,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神符也在都在竭力放出光芒,竭力引导着神力填补那些空隙。


    莫队率惊疑道:“这是怎么了?这里是要塌么?”


    张御凝视着那些白光片刻,这应该是有外来力量顺着前人留下的空隙渗透进来,不过那些力量应该偏向物性,只杂有少量异变的灵性,很难撼动周围的神力屏障,神城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


    可他再是思索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应该是他之前接连的破坏,再加上这些外来力量的冲击,使得这里残留的神性意念认为这是一个对神城的持续攻击,故才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


    在神力涌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终于又平静下来。


    此时他发现,阿奇扎玛对自己的压力不再之前那么强大了,浑身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往神城之中扫了一眼,见原本存在的四个神符忽然消失三个,只有一个还存在着,倒是血阳神符依旧存在于那里,可也是比原来黯淡了几分。


    可他也发现,经过这么一阵变动,阿奇扎玛几乎是就把自身修复了一遍,所有前人的留痕都是消失不见了,他也无法再在神城之中穿梭往来了。


    不止是这样,这意味着现在他也无法借助留痕从神城出去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他的实力与进来之前相比已是略有提升,就算无法借助前人的力量,凭借手中的蝉鸣剑,一样也可以劈开屏障,从里面走出去。


    可关键是神城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能感觉到,外面一定生出了什么巨大的变故,在这般情况下,贸然走出去,显然是不妥当的。


    他深思片刻,心下便就有了决定。


    他对莫队率道:“看好你身边这些的东西,不要弄乱遗失了。”


    莫队率郑重回道:“先生,你放心,我一定看管稳妥。”她很聪明,知道凭着自己可没法从这里走出去的,唯有依靠张御才行,而这些东西就是她生命的保障。


    张御观看了一下四周,身躯微微浮空腾起,就朝着那半边黯淡天幕的所在疾掠而去,而后到了一处位于神城外沿的山原之上落定下来。


    站在这里往更远之处看去,只能望到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东西都分辨不清楚。


    阿奇扎玛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它的大小取决于神力的强弱。


    他能明确感觉到,方才在弥补漏洞之后,神力的消耗导致整个神城缩小了许多。


    可就是这般,这个地方的存在也是极为神奇的,他最开始以为,神城某一个现实中存在的地界被转移到了这里,可此刻看来,这更像是灵性的长久存驻转化为了实物。


    这无疑涉及到了物性和灵性相互转换变动的层面。


    或许,到了更上一层,他才能看透这里面的隐秘。


    看有片刻之后,他把衣袖一展,盘膝坐了下来。


    在神城之中神像上的源能都被他摄取过来后,他的神元积蓄已是前所未有的充沛,他估计自己在二章之内已经很难再有机会寻到如此多源能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耽搁下去,他决定就在这里转运灵空之印,塑造神异器官,进而观读第三道章!

    ……


    ……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诸神

    安山中部的大平原上,一人戴着斗笠的中年汉子正在荒野上策马驰骋着,他在上了一个稍稍隆起土丘后,远远看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营地,表面看起来,与在平原之上聚居土著部落没什么两样。


    但是营地外面插着一根旗帜,上面有一个简易的天平图案。


    他提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又检视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刀剑弩箭,这才缓缓驱马上前,才来到营地近处,立刻有一队土蛮冲出来,对他喝了一声,同时端起弩箭和火铳对准他,并用蛮语要求他表明身份,


    中年汉子从胸口夹缝里摸出一块铁牌,上面有一个天平的符号,这些人看到后,这才放松下来,骂骂咧咧让开了出去路。


    中年汉子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入营寨之中,这里和他以前所见到的土著部落营地没什么两样,帐篷分布凌乱,牛马等牲畜与人混居在一起,脚下到处都是污物,几条土狗在泥土里翻动着什么,嗡嗡乱叫蚊蝇和虫子飞来爬去。


    这里大概有两三百人,有土著,有混血,还有一些安人,但看得出都不是来自一个地方,不过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看起来极为彪悍。


    他走了没有多远,耳边听到一声喊。


    “老余,这里。”


    他循声看去,见一处还算干净的帐篷边,一个矮小的老头冲着他打招呼,旁边还围着四五个皮肤粗糙的少年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中年汉子看了看,牵着马走了过去,在帐篷前的一个木桩上坐了下来。


    矮小老头低声道:“怎么来这么晚?”


    中年汉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周围道:“都是些什么人?”


    矮小老头回答道:“大部分的人都是天平之神的信徒。”


    中年汉子嗯了一声,他对哪个神的信徒没兴趣,他只是拿钱办事,当然,要是办的事情不合他心意,他也是撂挑子不干的。


    他问道:“知道这次是为什么事么?”


    矮小老头凑过来一点,道:“听说这次是集合人手进攻一处驻屯镇。”


    中年汉子看着他,道:“驻屯镇有火铳火炮,所有男丁都经过训练,常年和荒原上的土著交战,凭这些乌合之众,是不可能打赢,如果这次行动是为了这件事,那我马上就走。”


    “别急啊。”矮小老头看了看外面,吩咐了一声,四五个少年会意,跑到较远的地方放哨去了,随后他低声道:“老余,你知不知道,天平之神复活了,他的一个寄托身躯晚上会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行动。”他脸上全是激动之色,“那可是神明啊。一个神明亲自动手,又哪里可能会输?”


    中年汉子听到神明会来,目光隐动,可他依旧冷静道:“可这又有什么意义?驻屯镇如果被打下来,都护府一定会征发民兵征讨,就算是神明是对抗不了玄府和神尉军的。”


    矮小老头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神明总不会去做没用的事吧?”


    中年汉子深思片刻,忽然像到什么般,神情一紧,随后他忽的站了起来,牵上马往外走,道:“我想起一些事,要先去处理一下,你别等我了。”


    矮小老头看他走得急,起来追了两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中年汉子没有回答他,一路往外走,到了营地出口,就有两个土著试图来阻止盘问他,他随手击倒了两个人,就翻身上鞍,很快出了营地,一路纵马远去了。


    都护府南域,坚爪部落驻地。


    原本粗陋的土木建筑早在去年就已经被推平了,现在矗立在这里的一座座布局齐整精致的砖木建筑,外面的道路也被夯实平整过了,如今路上往来的部落子民无不是身着华丽的织衣。


    虽然过于鲜艳的衣物穿在这些粗壮黝黑的土著身上颇有一种违和感,可终究不是之前原始野蛮的模样了。


    驻地最大的宅邸之中,大酋首埃库鲁正在接待一个戴着面着面具的女人,他摸着下巴道:“你是说,你能帮助‘托落提’快速恢复力量,还能为‘托落提’提供一具上好的寄托身躯?”


    “是的,大酋首。”女人的声音很独特,没有什么起伏变化,无论叙述疑问都看不出有半点感情在里面。


    埃库鲁好奇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女人回答道:“让万物都在神明的统御之下,这才是世界本该存在的秩序,这也是我们复神会所追求的,我想我们利益应该也是一致的。”


    埃库鲁摇头道:“可我并不觉得,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那个女人说道:“埃库鲁大酋首,你没有发现你的部落正在失去控制么?


    你的子民们正在越来越向往瑞光城里的生活,他们喜欢东廷的华丽衣物,享受东廷的美食,乐于接受东廷人的指挥,他们开始越来越不像一个纯粹的坚爪部落的战士了。”


    她指着桌案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杯,“包括你招待我们用的东西,这些全都是东廷的,坚爪的部落旧有一切都在消逝。”


    她又望着埃库鲁,“你的战士正在失去信仰,帮助坚爪部落的神明,就能帮助他们重拾原来的信仰,”


    埃库鲁迎上她的目光道:“我的战士在战场上奋力厮杀,那么空余下来的时候,就有权力享受这些,穿华丽的衣物,品尝可口的美食,这是他们应有的权力,我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的。”


    女人道:“不,大酋首,当战士们发现他们不必依靠你就可以得到这些东西时,那么大酋首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们不再把你视作力量的化身,他们也不再崇信部落的神明,他们现在还在学习东廷的文字和语言,眼前或许看不出来,可下一代,再下一代人,或许坚爪部落就消失了,因为他们全都变成了东廷人。”


    埃库鲁笑了起来,道:“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坚爪部落的人变成东廷人也没什么不好,”他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他们就可以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


    女人说道:“那恕我问一句,那么你的子民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那么你又得到了什么,大酋首?”


    埃库鲁表情严肃起来,他认真说道:“我得到了很多东西,道理,仁义、忠信、文明,礼仪,有了这些,就算是我身上穿着兽皮,也不再是一个野蛮人了。”


    女子看着他道:“如果你信奉这些,那么你的神明会抛弃你的。”


    埃库鲁毫不迟疑道:“那就让它离开好了,现在是它需要我们,而不是我们需要它。”


    女子点了点头,她站起来道:“我知道了大酋首的意思,大酋首如果改主意了,可以再来找我们。”她将一枚精致的铜牌放在案上。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埃库鲁也是站了起来,“我不会再需要这样的东西,还有,你可以叫我现在的天夏名,艾承坚!”


    女子没有把铜牌收回去,看了他一眼,就直接走出去了。


    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喀莫祭祀露出担忧神色,道:“大酋首,我们拒绝了她,这样真的好么?”


    埃库鲁道:“喀莫,你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好,还是以前的日子好?”


    喀莫小心回道:“在大酋首的统治下,我觉得都挺好,不过……现在是比以前好一些。”


    埃库鲁走到大宅的门口,道:“以前的坚爪部落,我们看到的是什么?一群野兽,除了整天捕食,繁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满脑子都是血腥和杀戮,就连我以前也是这样。


    哦,或许还有一个神明,可他除了不断向我们索取,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重拾信仰?哼,让我们重新变成野兽吧?”


    喀莫小心翼翼道:“可是神明毕竟庇护了我们……”


    埃库鲁立刻否定道:“不,准确来说,是我们雇佣了它,我们给它献祭,而它负责保护我们,就像瑞光城里的人雇佣了我们的战士一样,没有了它,我们也可以有别的东西做替代。”


    他看着喀莫祭祀,道:“喀莫,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力量从来不是神明赐予的,而是你自己日复一日祈求万物得来的,神明所需要的,就是让你把自己辛辛苦苦获得的力量再奉献上去,他虽然会给你一点甜头,但是远不及你的付出,你觉得这样公平么?”


    他看着外面,道:“我觉的东廷人有句话说得很好,我们不需要神明,因为我们自己就是神明。”


    喀莫祭祀问道:“那托洛提……”


    埃库鲁走了大门口,看着太阳光下走来走去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充满了希望,而不是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他道:“现在,我们已经不需要它了。”


    戴面具的女人离开坚爪驻地之后,骑马往南方奔走,半天之后,她在一个山坡下的木棚子前停了下来,棚屋门前插着一根木杆,上面染色马尾在风中飘动着。


    棚屋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年老的祭祀,道:“怎么样?我早就说过,埃库鲁是不会赞同你的,他已经不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了,他已经是一个异族人了。”


    女人道:“那么你愿意和我们合作么?”


    老祭祀说道:“我得到了托洛提的神谕,会吩咐我能控制部众,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做。”


    女人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老祭祀道:“神明的选择,不该由我们凡人来置评。”


    女人道:“那么托落提的祭祀,你准备什么开始呢?”


    老祭祀正要想说话,忽然脸上露出了聆听的表情,随后才道:“越快越好,伟大的杀戮之神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诸神的盛宴了。”


    ……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纵气斗云霄,挥剑荡天青


    张御在坐下之后,缓缓收拾心绪,调整自身状态,大约有半天过去,他觉身心已宁,气意皆定,这才退出定坐,并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道明亮光幕浮起,大道玄章已是现于眼前。


    他目光一转,注落在玄章之上的“灵空之印”上,凝定片刻之后,就缓缓运转起这个章印来,而与此同时,他自身的神元开始了缓慢的削减。


    他此时能感觉到,这个过程完全是由自己来掌握的,只需意念一转,就可以随时随地中止这个过程。


    不过他有着还算充沛的神元,自是不会去如此做。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沉入了一片虚空之中,而且可以看到,随着神元的投入,一点亮光便在虚黯之中诞生出来,但是极细极微,似乎一不小心就可忽视过去,不过在灵空之印的不停运转之下,其似在缓慢增长之中,在一点一点的明亮起来。


    值得一说的是,按照前人秘法章法修行的话,那么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可以有多个,但若用灵空之印,那么就只有一个。


    不过这两者之间比较,并不是以神异器官的多寡来定高下的。


    实际上最早的玄修都是以“灵空之印”来塑造神异器官的,只是这个章印一旦用上,那么就没有改换的可能了。一个错处就有可能导致修士再无攀渡大道的希望,加上一次所需付出的神元过多,十分不合众用,有鉴于此,前贤才总结出了各种秘传章法,不是去求一次便就功成,而是分而化之,逐个塑造,再最后统合为一。


    两种方法路数,到最后是殊途同归的,实际上要是修炼之人神元足够,那么用灵空之印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才是最为适合自身的。


    但缺陷也不是没有,那就是这个法门只有一次机会,修士以后没有重筑根基的机会,成就之后不管好与坏,只能循此而前了。


    而若用前贤传下的章法,那在最后把所有神异器官统合为一之前,依旧还是有机会去填补根基。


    张御却是不必去管这些,因为他的六大正印早在此前就全部推到了第二章书所能达到的顶点了,根基已是稳固的不能再稳固了。


    可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在突破第二章书时因为六印皆满,之后导致了物性一面太过牢固,自身神异化的过程差点无法完成一事。


    所以若说他还有什么有顾虑的地方,那就是自身根基太固,所需耗用的神元很可能会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此前所有的积蓄就是这一刻。


    在他神元的持续投入之下,那团光亮在持续积累之下已是越来越是耀目,到了最后,终是大放光明,并且填补了整个目光所见得虚空。


    这个时候有一种感觉告诉他,行至此一步,已是可以停下了,可以就此退出了。


    玄玉之中那缕传递给他的意念内容有限,上面只是说了契机自便知晓,现在他明显是察觉到了,可心中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他思索了一下,却是决定继续下去。


    因为灵空之印就是本我与大道之章的沟通,这正如第一章时的“存我”之印,一切都是以我为延伸的,“我”才是第一位的。


    而这个时候,他表面上的感官虽然告诉他已可到此为止,然而“我”却还没有发出回应。


    他判断这或许就是灵性和物性差异所造成的。


    因为在对待同一种物事时,有时候用自身物性认知是一种结果,而用自身灵性认知或许又是另一种结果,双方并非是定然重合的。


    唯有拥有了神异器官,在统合心力的之时,使得两者能够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真正达到心身若一,内外合契。


    既然“我”此时认为时机未到,那么就说明真正的契机还未有到来,所以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仍旧在那里推动灵空之印。


    好在这次收获的神元足够多,到这时用去的连积蓄的三分之一都没有,所以他还有足够的底气去坚持。


    就在他继续下去后,变化很快又再次出现了,只见那团金光之上,又有一道光亮显现出来,若说之前的光芒可称凝合稳固,坚不可移,那么这光亮就是变化来去,散而不失。


    两道光芒很快相互融合在了一起,并各据半边,彼此你进我退,忽起忽落,似时时在变动之中,但又始终浑然一体。


    他心头忽生明悟,这应该是自己玄、浑二章同修,后又以心光贯通两章,所以在塑造神异器官的时候,同样也是二章同映。


    而在这个时候,他感觉从自心神之中涌现上来一种奇异感觉,那似是从沉闷水下浮起,抬升至水面之上,一时呼吸畅顺,气意和舒。


    他立时知晓,当是自己的神异器官已然塑造成功,可以就此罢手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冥冥之中似乎又有另一股存在在吸引着他,并且希望他能继续下去,如此便能获得更大更多的回报。


    他没有贸然听从,而是十分冷静的起心意一辨,发现这股呼唤非是来于自我,也非来自于大道玄章,反而是从自大道浑章之上传来的,心下顿时意识到,这或许是大混沌的影响。


    大混沌回应人心之中的欲望,显然是因为他在连通了大道浑章后,心中那股奋进向上,不悔求道的心念也是被大混沌所察觉,故是欲引他投入进来。


    有这么一瞬间,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既然现下神元仍是足够,那么又为什么不可一作尝试呢?或许就能塑造出一个更为完满,更为上乘的神异器官。


    可他知道,修行是在自我与大道沟通,但“我”始终是主御之人,是我去寻道,而非道来制我,一旦颠倒过来,那我就不再是我了。


    大道无限,又不是一时就可窥尽,当止则止,不可贪求,故是他没有去理睬那个呼唤,果断收回了神元,不再继续往下行走。


    灵空之印这一停下,神异器官就从那一片浮现出来,那一团光亮似从无限高空落下,而后沉降到他心神之中,并牢牢在此间占据住了一个位置。


    他反观内视,见到神异器官与之前在灵空之印中见到的并没有任何两样,看去似称不上“器官”二字。


    这是因为神异器官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实物,只是用来统合身心的,是故是什么形体并不重要,若是用秘传章法修行之人,那么这里面如何模样除非是受章法本身约束的,一般完全取决于修士自身的心意认知。


    因为神异化归根到底就是心力之发挥,纵然此心非彼心,可大多数人修道人都是会将自己第一个神异器官化作己心模样。


    要是往后再有,那或可能化成与五脏六腑相合契的模样,就是变化成脑颅、周身血脉样子的也有,这反正除了修炼之人自己可以内视照见之外,外人是看不到的。


    此刻神异器官修成,因为他的神异器官只有一个,不似前人所传章法,还要再设法聚心化一,可谓直接省却这个步骤,不过想要踏入第三道章,却仍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那就是激发神异器官,完全统合自身的灵性与物性,这一步一旦达成,那便能一举进窥第三章书!

    他没再犹豫,当即以心力将此催动。


    这一刹那间,无边神异灵光从他身上绽放出来,他顿觉自身好似前所未有的通透,一切维持己身生机运转的玄妙都是呈现于眼前。


    这一刻,大道之章的光幕微微一晃,他又一次生出了突破第二章书时那种视线上升的感觉。


    此时心中有感,顿知该为何事,意念一落,已是在大道之章中渡下了神元,可见在“存我”、“知物”两印之上,又有一朱文阳刻的“见心”之印浮现出来。


    “见心”是见我之心,亦是见万物之心,存我方能知物,知物方能见心,而这一印落定,则便意味着他已然站在了第三道章之上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躯之上正在慢慢发生着某种细微的变化,这是在又突破一层界限之后,神异力量带动着身体继续向神异化方向前进一步。


    此时蝉鸣剑发出一声清脆鸣响,似也是在为他功行更上一层而欢呼雀跃。


    他将剑拿起,抚上剑脊,手指过处,就有光华随之溢出。他抬首往天空望去,此刻的神城在他眼前再无遮挡,目光直接透过重障,望到了无限天地之中,意感气生,风云忽至,拂动袍袖,他不觉于口中吟道:“道印落心影,摩光呼蝉鸣。纵气斗云霄,挥剑荡天青!”


    ……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约战

    张御一振衣袖,从山顶之上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上此刻不停的向外散发着光亮,此光若霞若虹,在周身映耀绕转。


    这其实是他观读到了第三章书之后,身躯正在进一步神异化,这个过程并不是一气呵成的,改变时间越长,提升便就越大。


    这件事那缕传递来的意念上没有任何说明,纯粹是他自身本我感应到的。


    他认为这是因为一般的修炼者须臾之间就可完成神异化,就算根基稍微厚实一点,也不会太久,所以意识主人觉得不必要去刻意提及。


    但他六印皆满,情况却是非常独特,在他自我检视之下,发现完成这个过程至少要用去七八天的时间。


    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了。


    因为他的实力是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提升的,要是期间有敌人来对付他,他就并不能以最为完好的状态去面对。


    相反,那些寻常修炼者几乎一踏入第三道章,就立刻可臻至巅峰,这里面也算是遵循天理,各有得失了。


    这时他看了一眼神城之外,隐隐约约见到那里似是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动,所以考虑了一下,决定待得神异化完成之后再出去。


    于是索性沉下心来,闭目凝思。


    一晃六天过去。


    当他再度睁开眼帘的时候,身外那外溢不止的光芒已是近乎消退,不过仍然有一层非常淡薄的光雾围绕在他身上,与他祭动心光之时有几分相仿。


    他试着转动了一下心光,立刻便发现了与之前的不同。自身心力不再是散漫无章,而是随心变动,随意聚散,比之强行施为不知强过多少。


    可尽管迈入到了第三道章,后面的章印他暂且无有,若是面对同一层次的敌人,他不见得一定能压过对方,故他决定,接下来继续设法继续提升六印,以求占据更多优势。


    不过迈入阐真之章后,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修炼之人已然具备更为强大的改换外物的能力。


    他目光往脚下落去,并以心力相催动,片刻之后,就见一株青枝抽芽,自里破土而出,两瓣翠绿嫩叶在风中摇摆不已。


    他伸出手去,将之拔了出来,可以见到,那根须之上还沾了一些泥土,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还能闻到其上面淡淡的草木清香。


    随即他又试着收回了心力,这一株青枝几乎是在是瞬间就枯萎败落,化为腐土,并从指缝之中流了下去,最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


    这是他在利用自身灵性去干涉物性,只是这样做并不能维持长久,在心光笼罩之下,所见一切可以称得上是真实,可若心光一去,则真实又便不存。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是隐隐有感,似乎这里面有一种可以取巧的办法,而这里条件有限,所以要等回去之后才能慢慢验证了。


    他抬目看向面前这座神城,此处正是因为神性力量才可以存在,但比起他的心光来,似乎强大了太多了。


    神力虽然也是可以归纳在灵性力量之中,但有些地方还是不一样的,且神城是数十名神众一起施力创造的,这里面有着神明独特的手段,与修炼者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此时他又往神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在考虑是否设法将这个神符彻底打灭,只是这么做整座神城恐怕就会崩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此之前及时遁行出去。


    再是一想,既然神像被自己摧毁,这里的神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复生,还是等到自己有充足准备之后再来处理此事好了。


    心思这一定下,他就从山顶飘行而下,神城此时对他的压制已是愈发无力,此时已不难在这里飞遁,只是转瞬之间,就到了山脚之下。


    莫队率这时迎了上来,拱手道:“先生。”此刻她脸上满是敬畏,她能感受到张御身上未曾完全收敛下去的磅礴心力,那种压迫力比林楚当时带给她的还要更加强大。。


    张御看了看莫队率,他能清楚感觉到,其人身上已是完全没有了逆反的心思,便点了点头,道:“我等在这里已是待已够久了,可以出去了。”


    莫队率心下一阵激动,她就怕把张御把她杀这里死,或者干脆扔在这里不管,所以一直老老实实,对张御的吩咐一点不敢违背,现在看来,果然这么做是正确的。


    张御看向神城之上的屏障,这次他没有动用蝉鸣剑,伸出手去,只是轻轻一按,他身外的光芒一阵扭曲波荡,一个空洞门户就已是出现在了眼前,他道:“跟我来。”把袍袖一摆,便往外步去。


    莫队率把背后的衣冠往上背了背,也是跟着走了出来,可在一步跨到外面的时候,她只觉脚下一沉,发现自己似是站在的厚厚的灰土层上。


    她抬头一看,见天地间满是灰白之色,半黑半白的烟灰在天空中飘动着,之前到来时的密林已经是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要是不远处安山的身影还是朦朦胧胧横在那里,几疑是到了另一处地界。


    见到这一幕,她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伸手一抓,一团灰白色的粉土落入手中之中,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全都是比沙土还要细小的屑末。


    毫无疑问,这并非是什么自然变化,而应该是某种威能奇大的手段所引发的,只是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手一松,任由灰末簌簌落下,口中道:“你等我片刻。”


    他心意一动,一道遁光环绕周身,霎时纵去天中,站在高处他试着往下一看,却见面前仍是一片幻彩迷离。


    就算经历了如此大的破坏,也没有能使浊潮有半分减弱,他此刻依旧无法在天穹之中分辨周围景物。


    这也正常,就算当年浊潮方起,玄府和神尉军众位前人还能飞遁的时候,也一样无法在这片密林上空找寻到正确方向。


    看有片刻之后,他就从天中落了下来,看着面前白茫茫的天地,道:“看来我们需得设法重新寻路回去了。”


    瑞光城北,神尉军营地之中,尉主邓明青一人一案,正坐在屋宇前的空地上,他端着一盏清茶,正慢慢浅酌着。


    杯中的茶叶并非是什么好茶,只是劣等的茶沫子,喝起来一股十足的苦味,可他品起来,却似意味无穷。


    这时远处脚步声传至,不过在空地边缘处停下,没有过来。


    他放下茶杯,道:“有什么事过来说话,不用站在那里。”


    亲信侍从走了过来,躬身一礼,道:“尉主,朱军候已是把约贴送到玄府了。”


    邓明青嗯了一声,道:“日期定在何时?”


    亲信侍从道:“两天之后。”


    邓明青道:“我知道了。”


    亲信侍从道:“尉主,朱军候把约战之地定在了玄府之外,万一戚毖不应呢?”


    邓明青拿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淡然自若道:“他会答应的,不然他就不是戚毖了。”


    启山洞府之内,戚毖看着摆在案上的一封战书,沉吟不已。


    陈嵩在下首道:“老师,这是朱阙见到自己麾下三大军候皆亡,故是不得不出头一搏,老师何必去理他?”


    戚毖思索良久后,道:“这一战,我不得不应。”


    陈嵩不解道:“老师,这是为何?”


    戚毖沉声道:“只要朱阙在,神尉军终究还是一个威胁,这次只是三位军候与异神勾结,若是做这等事的是朱阙呢?那又会是什么后果?他发来战贴,就是证明还不死心,那我就必须出面解决此事了。”


    陈嵩想了想,再是劝说道:“可是老师,弟子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神尉军正是因为忌惮你,才只能在别处施招,要是老师你不珍惜自己,万一有什么,神尉军可就真正无所顾忌了。”


    戚毖摇头道:“你不必去想这些,这一战纵然我无法赢,却也绝不会输。”他伸手入袖,将自己玄玉取了出来,放在了案上,道:“这枚正玉暂且放在你那里,我若不回,玄府就交由你了。”


    陈嵩身躯一惊,道:“老师,玄府还有项师兄,这……”


    戚毖摇头道:“他不合适。”他看着陈嵩,道:“拿着吧。”


    陈嵩迟疑了一下,走了上来,将玄玉拿入手中,随后他退开两步,神容一正,对着戚毖郑重一礼。


    戚毖也是抬手回有一礼,肃容叮嘱道:“记着,看住那人,不要让他出来,也不要让任何人与他接触,”


    陈嵩肃声道:“弟子谨记。”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浑章

    都护府南域,荒野中一处古老的遗迹被人改筑成了祭坛,上面摆着一块缓缓跳动着的心脏。


    这枚心脏非常大,差不多有一个人身大小,每一次跳动,整个祭坛都会跟着震动一下。


    四十多名披着羽毛织衣的年老祭祀跪围在祭坛四周,而在他们更远处,则是点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火炬,从天看来,组成了一个个环形图案,范围非常扩大,在四周焚烧香叶堆的熏烟中,仿佛和天上的星辰连接在了一起。


    这些祭祀一直在诵念着某种咒语,对着祭坛反复膜拜着,他们嘴里的声音古怪而高亢,旷野之中回荡着一阵阵梦呓之声。


    坚爪部落之中几乎所有反对埃库鲁的祭祀都在这里了,此时他们正在举行着复神仪式,召唤他们供奉的神明“托落提”。


    戴面具的女人则站在远处,默默等待众人。


    祭祀们念祷的声音越来越大,在他们无所觉的情形下,有丝丝缕缕的光芒从他们头顶之上渗透出来,并往那颗心脏之上汇聚过去。


    随着仪式的深入,祭司们像是陷入了疯狂之中,动作越来越剧烈,声音更是开始了纷乱,空气却是动荡起来,祭坛上方有云光开始凝聚。


    戴面具的女人往上看去,见本来漆黑的夜空顶上忽然撕开了一条裂口,像是一个巨大的眼睛在俯视下方,似乎有丝丝血水从里渗透下来,滴落到了祭坛之上。


    在仪式到了最后的激烈的时候,这些祭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所有人的声音忽然一滞,随即一道灵光从那裂缝之中降临下来,轰落在了那块血肉之上。


    与此同时,这些祭祀忽然又发出了阵阵嚎叫,有光芒从他们的口鼻之中喷涌出来,然而全部化作流霞一般的光丝,一齐往祭坛汇聚过去。


    光芒带去了他们的生命力和灵性,祭祀们瞬间变得皮肉枯干,血液蒸发,生命消逝,只余一个个披着祭祀羽衣的干枯的骨架还跪在那里。


    他们把自己奉献给了的神明。


    场中只剩下那个戴面具的女子还站在那里。


    祭坛上的光芒像云团一样涌动着,一直持续到下半夜,才彻底散去,在周围火炬光芒的映照之下,有一个高大男子从祭坛上走了下来,他稳稳踩在地上,身上随即化出了一套衣袍,将雄健的身躯遮住,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来。


    他一直走到戴着面具的女人身边,道:“远古神明的心脏,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戴面具的女人稍稍躬身道:“伟大的托落提,杀戮之神,我们找到了一具远古神明留下的躯体,就是用她来复活上个纪元的神明们。”


    “她?”


    戴面具的女人道:“或许是‘她’。”


    男子道:“我明白了。”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躯体,道:“我很满意你们准备的寄身,或许它能一直用下去,成为我的真正依附,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戴面具的女人道:“我们只是希望伟大的托洛提能履行约定。”


    男子道:“当然,对至高发出的誓言是不可违背的,那么,你们准备现在就开始么?”


    戴面具的女人道:“不,现在还不能,东廷玄府的玄首,哦,可以看做是东廷最强大的一位神明还在那里,他将会和东廷的另一位靠向我们的神明决斗,如果他死了,那么我们才能开始我们的计划。”


    男子点头道:“避免和强大的敌人交战,从内部分化敌人,正确的策略,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我期待众神联手神国建立的那一天。”


    戴面具的女人再是躬身,道:“会看到的,明天过后,就没有人再能阻挡我们了,这片地陆将会重新沐浴在诸神的光芒之中。”


    瑞光城外一处庄园之中,姚弘义披着一件衣服,坐在宽敞的庭院里,他看着天中漂浮着的飞天灯,非常入神。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文吏轻声说道:“幕公,夜风容易着凉,回去休息吧。”


    姚弘义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才道:“帖子准备好了么?”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事了,中年文吏却没有半点不耐烦,恭敬回道:“都准备好了,学生亲自督促的,不会有半点疏漏,就是诸公那里还有些妨碍。”


    姚弘义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等明天决战结果一出来,若是如我们所想,那么他们会配合的。”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目,道:“我本来不想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奈何新礼推行不成,也只好出此下策了,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邓明青说的话,能成几分,还需再观。“


    中年文吏这时想了想,道:“可邓尉主送来的神丸是不假的。”


    姚弘义睁开眼,看过来一眼,中年文吏不觉缩了缩脖子,他道:“你已经服用了?”


    中年文吏承认道:“是的,学生服用了,不止是学生,许多同僚都服用了。”他神情略显兴奋,“这几日学生身轻体健,皮肉也不在松弛,还长了一副新的牙齿出来,学生也建议老师试一试。”


    姚弘义摇头道:“世上没什么东西是没有代价,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承担,我就不去凑你们的热闹了。”他又张望了一下天空,眼睛里露出不似他这个年龄之人的炽火,道:“几十年谋划,终于快到尽头了。”


    启山之内。


    陈嵩沿着玄府内部通向地底的洞窟通道行走着,许久之后,就来到了一个壁龛之前,他拿出戚毖交给自己的那枚正玉,放在了一个凹槽之中。


    隆隆声响之中,壁龛向后退去,侧面又是一条向下的通道。


    他把玄玉重新拿起,顺着里面的石阶走了下去,转来折去走了差不多有两刻之后,前方被一座厚重石门阻挡了去路,可以看到,石门两边密密麻麻刻满了金色的线纹,时不时有一层光芒流淌而过。


    他在石门右侧找打了一个凹槽,用同样的方法将此打开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狭小的洞窟,他小心往里挪进去,一直到了尽头,才稍稍宽敞了一些,洞窟底部是一个漆黑的石牢,外面用一根根粗大金属栏杆交叉围拢起来,外面那种金色的线纹同样在存在着,且更为密集。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里面传出来一个仿佛摩擦出来的沙沙声响,道:“你怎么来了?戚毖居然会单独放你进来?真是稀奇。”


    陈嵩声音沉重道:“老师明天将与朱阙决战。”


    那声音讥讽道:“哦?他终于下决心动手了么?怎么?你在担心他?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他的实力怎么样,好求心安?”


    陈嵩沉默不言。


    那声音忽然带了一点诱惑,道:“其实你不必担心什么,戚毖是输是赢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传授你观读大道浑章的法门,以你的根底,马上可以跨过那个门槛。”


    陈嵩断然拒绝道:“我是绝对不会修炼浑章的!”


    那声音道:“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浑章如此排斥,大道玄浑乾坤载,在天夏本土,浑章和玄章从来都是并立的。”


    陈嵩冷声道:“可是自从浑章被大混沌侵染之后,就与原来不再相同了。”


    那声音激烈起来,“笑话,那只是因为人心贪欲不足罢了,再说你怎么知道浑章不是主动去接纳大混沌的?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陈嵩走前了两步,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扭曲成一团烟雾形状,浑身上下有着无数手足和眼睛的怪物,道:“我不用去懂,我只要看着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这个怪物狂笑起来,“你错了,这只是因为我力量还不完全罢了,这也是修行必须经历的过程,你要放弃世俗的眼光,不要让你卑微的身躯局限住你。”


    陈嵩冷冷道:“我永远不会这么做的。”


    那怪物发出深沉的笑容,“为什么你这么抗拒呢?就算你的老师戚毖,还不是一样在暗中观读大道浑章?”


    陈嵩浑身一震,怒道:“你胡说!”


    怪物不屑言道:“我胡说?不是我带回来的浑修章册,他凭什么迈入第三道章?简直笑话,凭他的资质,可能么?

    你不是想问结果么?我告诉你,他炼了浑章之后,一直在努力控制住自己,约束自己,他害怕自己变成我的模样,所以躲在玄府里从来不敢出去,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其实早就想死了,所以这次不管他赢也好,输也罢,他肯定是回不来了。


    和朱阙同归于尽,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陈嵩脸色发白,浑身冰凉。


    他从心底不愿意相信这个怪物所说的话,可戚毖以往的种种表现却是告诉他,后者很可能说的都是真的。


    那怪物继续道:“其实我劝过他,他只要把我吃了,或者他让我吃了,那么我们就能获得更大力量,到时神尉军又算什么呢?“


    听着这个怪物用冷静的声音说着最疯狂的事情,还有那牢笼中蠕动着的怪异身躯,陈嵩感觉自己无法再在这里忍受下去,他转头外往走去。


    石牢发出轰的一声响,金属栏杆之上顿有一只只手抓上来,那怪物无数眼睛从幽暗之中亮起,道:“陈嵩,你迟早会回来求我的,我在这里等着你!”


    石门轰然关闭,从外面透进来光线骤然消失。


    只是幽深的阴暗里,仍有自言自语的声音传出来:“就这么去死了么?那我的章法又怎么完成?实在是太浪费了,太浪费了……不,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还没有结束,没有结束……”


    ……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观胜之战

    观胜峰,这里是安山山脉的第二高峰,虽高度不及神女峰的一半,可也称得上是雄峻高拔。


    戚毖站在峰脊之上,望着远处那被光芒笼罩着的城市。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站在这里眺望瑞光城,第一次是跟随第一任师长翻越安山,进入山脉深处追杀一头逃匿的灵性生物,曾在这里稍作停留。


    晃眼七十多年过去,天地依旧是那片天地,人却非是此前之人了。


    他的目光越过瑞光城,在那之后,就是无尽大海,他是在这片地陆上出生的,但遗憾的是,从未回去过本土,只是自师长长辈那里听说过不少关于天夏的传闻,少时的向往现在已变化成了一种情感和寄托,可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到那里亲自看上一眼了。


    为了踏入第三道章,他不得不观读大道浑章,到现在为止,他一共塑造了三个神异器官,而每多塑造一个神异器官,那必定更为靠近大混沌一步,甚至动用心力都会加快这个过程,到了最后,便会脱离人身,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虽然做得不够好,可是六十年来,玄府依然屹立在东廷。


    只要玄府还在,那么都护府的人就不会忘记天夏。


    这时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其从极远地方飞过来,来到近处后,又如鹰鸟捕食一般在天中盘旋一圈,然后才落在了这座雪峰之上。


    这是一个留着短发的男子,外表四十余岁,眼眸带彩,精神十足,他的瞳孔略带金色,有着明显的安人痕迹,面部轮廓清晰,嘴唇较薄,唇角和下巴上有着淡淡的青色胡茬,

    他没有穿神尉军的胜疆衣,而是一身雇佣猎人的紧身长袍皮衣,身后一只笠帽,脚下穿着长筒皮靴,再加上一头黑色短发,整个人显得利落而干练。


    他抬手一揖,道:“戚玄首有礼了。”


    戚毖抬手还有一礼,道:“朱军候有礼。”


    他放下手后,又往远处看了一眼,就在直线距离大约两三里的另一个山头上,有一个与朱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那里,其人见他看过来,冲他微微一笑,也是抬了抬手。


    朱阙笑道:“戚玄首,你没有机会的。”


    戚毖不置可否。


    神尉军中的神袍有一部分本土炼造带来的,一部分则是用这片地陆上的异神所炼。


    朱阙的神袍是来自于这片地陆,不过十分特殊,是来自于一名双生之神。


    在传说中,这位双生之神是一对兄弟,两人轮流享受神力,兄长白天做神,晚上是人,而弟弟白天是人,晚上是神,外人无法分辨,一直以为他们是一个人。


    同样,这个神袍也是需由一对兄弟来继承的,朱阙只是一个对外的名字,两个兄弟谁披上了神袍,谁就是朱阙,而另一个这时只是凡人。


    戚毖很清楚,要想杀死这样的敌人,仅杀死其中是一个没有用的,因为当时两个兄弟站在一定范围内时,哪怕一个人死了,另一人就会继承神袍的力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其中一个,然后再对付另一个。


    表面看上去,那个没有神袍力量的凡人似乎很好对付,可麻烦的地方在于,这两兄弟的神力是可以互相转换的,而且转换可谓快速无比,有时候甚至可以两个人一起上阵对敌,所以基本找不到这种破绽。


    而朱阙方才说他没有机会,也就是这个意思。


    戚毖看了一眼周围,道:“我们去下边吧,我们交手一定会毁掉这里,我还是挺喜欢这座山峰的。”


    戚毖爽快道:“可以。”


    两人同时从山顶飘下,在离开这里较远之后,就在无遮无拦的大平原上落下身来。


    两人看着自己的对方,空广的大地上只有风声的回荡。


    戚毖这时道:“朱军候,你在加入神尉军时所发的誓言还记得么?”


    朱阙表情轻松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天夏的规矩,我只知道,在我快饿死的时候,是尉主收养了我,是他让我吃饱了饭,给了我保暖的衣物,还让我有了住的地方,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戚毖点点头,道:“那便开始吧。”


    朱阙道:“好!”


    他语声一落,气势立时一变,十分干脆利落一拳打了上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明明还在极远的地方,可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戚毖近前,而他这一击没有任何声势,拳头之上只有一团蒙蒙的光晕,这是因为他将所有的力量,灵性全部凝聚在了一起,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戚毖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外隐隐出现一头若雾若气,呈现出半透明状的庞大怪物,其头颅似鸟,喙厚而尖,背驮坚壳,形如巨龟,后生蛇尾,细长有鳞。


    朱阙一拳击来,直接打在了这怪物的身躯之上,霎时间,两人周围的地表不断炸裂爆开,一圈圈气浪着向远处冲击而且去,云层中也是传出隆隆声响。


    戚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可以看到,在那怪物身躯笼罩之内,仍是呈现出一块完好的地表。


    修炼者到了第三章之后,心光可以化假为真,但这必须要围绕一个核心,这才能发挥最为威力,故在天夏本土,为了帮助修炼者修持,同时提升战斗力,都会传下一副观想图。


    玄府中留下的观想图虽有不少,可大多数观想图修炼的条件较为苛刻,不但有各种前提要求,修炼过程中还需对应各种秘传章法和章印。


    而他所观想的是“玄异篇”中的旋龟图,这副观想图好处在于没有任何明确的条件,只要你有神异器官便就可以,神异器官越多,神通越多,所以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修持,而且一旦炼成,哪怕没有相配合的秘传章印,也能发挥出不俗威能。


    方才他所展现的,便是“旋龟之壁”,可以将对方的高度凝集力量的全部转移分散了出去,而自身却不用承受分毫。


    朱阙一击无功而返,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第二击很快又是到来,随后是第三拳,第四拳……他开始不停变幻位置,身影如迅影一般在周围移动着,从各个不同的位置角度试图找寻破绽。


    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内,他保持着一定的节奏轰出了数百拳,被排散出去的力量使得周围大地残破,他们两个人所在地方都是逐渐沉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边缘呈圆形分布的巨大浅坑,而隆隆的震响连成一片,好似天穹之中经久不息的雷声。


    可是朱阙无论怎么出拳,都撼动不了这一面旋龟之壁,这个时候,他身上突然多了出来一个身影,两个人跳跃到不同的方向,同时对着旋龟之壁发动冲击。


    身为双生之神,不止他有一个兄弟那么简单,在炼合神袍之后,他在斗战之中同样能够分化出一个自己实力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与自己一同战斗。


    他很快发现,哪怕是从不同方向进攻,戚毖依然可以将轰到其表面的力量顺利排开,丝毫不受影响。


    既然这个方法无用,他便立刻改换了方式,那个身影忽然又回到身上,同时站定身形,一拳捣出,这并非是收回影子,而是双方合在一处,从而打出双倍的力量!


    轰!

    仿佛陨星撞击大地,滚滚烟尘在平原上翻腾起来,同时还伴随着阵阵而来的地震。


    待得烟尘散去,两人重新又分开,但是地表之上却出现了一个范围极广的深坑,唯有戚毖站立的那一部分地界却是单独隆起一块。


    朱阙神情第一次出现变化,就算自己倾尽力量,也依然没有达到对方守御所能承受的上限,他看着那庞大的旋龟虚影,也是叹为观止,赞道:“厉害。”


    戚毖表情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称赞,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玄府的传承,第一、第二章时或许有许多缺陷,可那仅只是打根基而已,到了第三章之后,却已经是成体系的力量了,哪怕他只是得到了一点,那也是无数前人经验总结提炼出来的,不是仅仅靠着个人天赋就能超越的。


    朱阙这时却是一笑,转而道:“可是你又能撑多久呢?”


    戚毖眼睛一眯,没有说话。


    朱阙一语落下,身形再次冲上,这一次,他和自身影子不断分合进击,接连不断的给旋龟之壁施加压力,攻势像是疾风暴雨,没有一刻停歇,并似准备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而此时此刻,远处另一个朱阙蹲坐在那里,仔细看着朱阙的气息变动。


    他并非无事可做,现在充当的是一个观察者的角色,他时时刻刻在旁边分析观察朱阙的弱点和破绽。


    有的时候,旁观者比身在局中之人看得更为清楚,若是再加上两个身份同时兼具,那么这个优势将是更大。


    他能看出戚毖的旋龟之影应该还有一个凌厉的反击手段,只是现在还没有用出来,应该是在等待机会。


    这就像是最为简单的矛和盾,可这恰恰又是最不容易对付的,这是因为这种方法既没有明显优点,也没有明显的缺点,想要战胜戚毖,除了与他正面硬磨,或者以纯粹的力量压倒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戚毖看出了用意,这是想耗尽他的心光力量,一般来说,同一层次的神尉军和玄修若是比较,双方的灵性力量没有谁一定胜过谁的说法。


    可是不要忘了,朱阙实际上是两个人,在一个人将灵性力量耗尽之后,另一个人可以继承神袍的力量,这样等于又是一个完满状态的朱阙了。


    而他则还有一弱点,那就是修炼了浑章之后,他必须维持一定的心力压制自己的欲望,不然他会不自觉的去运用大混沌的力量,那样他很可能就会变成混沌怪物。


    只是身为玄府的玄首,为玄府的名声和所有玄修的声誉着想,他是绝不能留下这个污点的。


    他凝神看着朱阙,通过长时间的守御,他对朱阙的习惯出招已然有所了然,心下忖道:“稍候就看那一击了,如果无用,那就只有动用那个方法了……”


    他默默等待着机会。


    许久之后,他看了一眼天色,两人斗战是从早上开始,不知不觉就延续到了近午时分,这个时候,一道阳光移到了他们的头顶。


    朱阙此刻的分影正好与自己合在了一处,而就在同一时刻,旋龟之影的蛇尾忽然一晃,瞬间射了过来!


    蛇尾只是心念意向,而非真正实体,所以心往何处,力去何处,当中不需要有任何顿滞过渡,不受丝毫物性拘束,所以速度之快,哪怕是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也无法反应过来。


    朱阙被不偏不倚的正正轰中,甚至整个被穿透了过去,待他回神过来时,那蛇尾已然收回去了,可是瞬息之后,他却稳稳落地,胸口竟然是毫发无伤。


    戚毖见到这一幕,不觉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


    朱阙点头赞同道:“是啊,可惜。”


    外人不为所知的是,他能将自身承受的伤害转移到“影身”之中,代价只是数天时间无法再唤出来。


    戚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是睁开,眼眶忽然变得漆黑一片,道:“那么,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这一刻,朱阙忽然有一阵毛骨悚然之感。


    如果他能看到戚毖此刻的灵性变化,那么就能发现,其身上物性的那一面正在飞快消失,而代表灵性的那一面却在疯狂上涨,与此同时,其身躯之中某一个神异器官正在由虚化实,那东西看去就像一张撕裂的大口,里面满是锯齿般的牙齿。


    但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瞬间完成的,戚毖在睁开眼的片刻之后,整个人就突兀的消失了。


    朱阙的感应正在向他疯狂示警,一个极端危险的感觉出现在了他心中,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暗,所有的知觉就一下消失了。


    大平原之上,朱阙兄弟和戚毖原本站立的地方,方圆五里范围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这一块被什么东西吞掉了。


    许久之后,一只长筒皮靴踏在了坑洞边缘处,朱阙站在了这里,他望着下方,惋惜而遗憾道:“戚玄首,如果没有远古神力的加持,我们两兄弟之间的距离可以保持足够远,说不定我们都已经死了,就差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


    从战斗一开始。他两兄弟就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一个人在与戚毖战斗,而另一个就在十里外的另一个山头上观战。


    至于那个一直站在近处的,那只是用特殊手段改换过的心灵替身,是故意让戚毖看到的。


    这一战,明面上是朱阙一个人与戚毖战斗,可在他的背后,其实还有着复神会的帮忙。


    放在以往,两兄弟必须在一二里内才可以保持力量的交换替继,可是因为远古神力的加持,彼此的灵性感应范围大大扩张了。


    他望着深坑久久不语。


    本来他们兄弟二人随便哪一个死了,哪怕只剩下一块残肢,只要另一个人还活着,那就能靠着祭祀像神明一样救回来,可是他能感觉到,随着被那巨大的空洞吞下去之后,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兄弟,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将自己背后的笠帽拿到了手中,往坑洞之中一抛,就转身离去了。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神国

    神尉军驻地之中,尉主邓明青正坐在竹榻之上闭目养神。


    亲信侍从满脸喜色的跑过来,躬身揖礼道:“尉主,朱军候回来了。”


    邓明青睁开眼睛,锐光一闪而逝,他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口中道:“知道了,把消息送到姚幕公那里去吧。”


    亲信侍从躬身回应一声,便立刻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朱阙大踏步走了进来,来至他面前,抱拳道:“尉主,朱阙回来复命。”


    邓明青看了看他,道:“怎么样,没受什么伤吧?”


    朱阙道:“没有,只是我兄弟死了。”顿了下,他又加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死了,我的影身力量会变得更强。”


    邓明青道:“没事就好,戚毖一死,玄府已是不足为虑,但我们的对手有不止一个,神尉军下来还需要你继续出力。”


    朱阙爽快道:“尉主吩咐就好。”


    邓明青这时提醒他道:“记着,不要多用远古神力。”


    朱阙很随意的说道:“我明白,这不是我自己的力量,我会处理好的。”


    邓明青嗯了一声,道:“你一向很让我放心。”


    他试着站了起来,只是坐久了血脉有些不畅,身形微微一晃,似要跌回去,朱阙立刻走上来将他搀扶住。


    邓明青待下地站稳,示意朱阙放开手,后者立刻退后几步。


    邓明青看了看瑞光城,感慨道:“终于到这一步了,不过大愿未成,还需要戒急用忍,不能掉以轻心。”


    朱阙在旁默默不言,他不知道邓明青到底想做什么,他也不在乎这些,只要邓明青还活着,那么对方交代他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必去管其中的道理和理由。


    邓明青此时回过神来,交代道:“你代我到安都尉那里走一趟,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待在那里就好了,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唤你回来。”


    朱阙应一声,再是一抱拳,就大步出去了。


    姚氏庄园中,幕公姚弘义听着底下人的禀告,又确认朱阙的确已自外返回,他不觉精神振奋起来,好像一瞬间年轻了许多岁,他道:“文震。”


    中年文吏抱手一揖,道:“学生在。”


    姚弘义道:“我需往都堂去见柳府公,你去把这个消息带给诸公。”


    中年文吏此刻也很是兴奋,道:“学生领命。”


    姚弘义关照过后,就步出宅院,乘上一辆早已准备好的车马,就往瑞光城而来。


    到了城中后,一路行至治署之前,无需禀告,他直接行到事务大堂之前,开口直言求见柳奉全。


    少顷,柳奉全自里迎出来,抬袖一礼,道:“姚幕公怎么来了?”


    幕公实际上只是一个荣显之职,名份上是与署公并列,但并不掌握什么权力,平时只有重要事宜才会请来议事。


    柳奉全身为署公,自是不希望有人来干涉自己做事,而且他心里面也并不喜欢姚弘义这个人,所以一向对其不冷不淡。


    姚弘义在还了一礼后,也不说什么事,而是直接来了一句:“公府,你可知道,天变了么?”


    柳公府眉头一皱,道:“姚幕公,有什么话说清楚。”


    姚弘义笑了一笑,指了指四周,道:“公府想在这里听么?”


    柳公府看他一眼,侧开一步,道:“请。”


    姚弘义一点头,走入了内堂,柳公府也是走了进来,他来到主位之上坐下,等着姚弘义也是落座,这才道:“这里无人,什么事情,姚幕公可以明言了。”


    姚弘义看着他,道:“戚毖已死。”


    柳奉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可随即他脸色一变,“你说谁?”


    姚弘义感叹道:“值得我二人在此谈论的,除了玄府的玄首戚毖,还能是谁呢?”


    柳奉全神色连续变化几了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姚弘义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姚弘义回道:“就在今天早上,神尉军上军候朱阙约战玄府玄首戚毖,过程我便不说了,最后的结果府公已经知道了。”


    柳奉全怔怔坐在那里,他在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和影响,只是他越想越心惊,玄府这些年来全靠戚毖一个人撑着,都护府这才能在神尉军和玄府之间玩弄平衡之术,可是戚毖一死,却是再也没人可以制衡神尉军了。


    那下来会怎么样?

    神尉军又会做出什么事?


    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姚弘义这时从袖中拿出一封帖子,他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将帖子放在案上,道:“这是我写下的一封谏书,请府公一览。”


    此刻的瑞光城中,一名身形高大雄健的男子走在道路上,并饶有兴趣的看着上方的内城台地。


    他是杀戮之神托洛提,以前他也曾把意识附身在信徒上来过瑞光城,但是这里有一股令它畏惧且讨厌的力量徘徊在上空,所以至多只能在港口边缘和城门附近徘徊,并无法深入内城。


    可是现在,那股讨厌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他了。


    不过他虽然号称杀戮之神,但也不是无脑屠夫,单纯的杀戮并不能取悦他,杀戮也并不是目的,而是以此让更多的信徒来畏惧他,供奉他,以此获得更多的生命力和灵性,从而壮大自己的神性和神力。


    他分辨了一下方向,就慢慢在位于瑞光城中都尉军营地步去。


    柳奉全把书信拿来一看,只是看了几行字,他便眼睛瞪大,二人随着继续看下去,他的手指就微微颤抖着,待到整个帖子下来,他脸色发白,浑身冷汗涔涔。


    这帖子上面说的,是神尉军已与血阳诸神、乃至大陆上依旧受人供奉的诸神达成约定,合力组成东廷神国。


    神国愿意接纳东廷人为信徒,都护府所有的事务官吏也可以保持原职,不作变动,但是需要拆除泰阳学宫和玄府,并在那里重新建立祭祀和神庙,用以供奉神国的神明。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推倒望夏台,也即是推到天夏烽火……


    柳奉全看着帖子下方的署名,里面有不少他熟悉的名字,此刻他再也无法保持仪态,站起来一巴掌将帖子拍在坚硬的铁木案几上,眼睛通红的瞪着姚弘义,怒道:“你们这是叛逆之举!叛逆!叛逆!”他咣咣咣的拍着桌案,大声吼着。


    姚弘义淡淡道:“这不是什么背叛,而是顺应大势。”他看了看外面,似是自言自语道:“说起来,现在应该已有神明在瑞光城中行走了吧,你说他们会去哪里呢?”


    柳奉全顿时感觉到一股深重的冷意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住。


    半晌,他无力跌回了座中,闭上眼睛,像是虚脱一样说道:“我是不会在名帖上附笔的,今天我就会向大都督提出辞呈。”


    “柳府公,这就由不得你了。”


    姚弘义用冷酷的语声说道:“你以为这个时候你还逃避的了么?此刻正有很多人正等着你点头,他们才好跟着你做出决定,你怎么可以不站出来呢?我提醒柳府公一句,现在是我来和你谈,故是希望用和善有礼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可要是那些这些神明来和你谈,那就不会和你再讲道理了。”


    他这时走上来两步,按住帖子,又往前柳奉全面前推了过去,“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你的族亲,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安山深处。


    张御已是在一片灰蒙蒙的地界上走了一天一夜了,因为所以可以用作辨识的东西都被那威力巨大的力量摧毁了,入眼所见的一切都被灰白两色所替代,所以他只能循着一个大概的方向行走。


    这时他的视界中浮出了稀疏的树林影子,而随着向前步去,地面上也是出现了一根根倒塌的树木,显然他们很快就要走出这块地界,重新进入密林之中了。


    可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玄玉之上传来一丝异状,他脚步不禁一顿,心下一转念,转头对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莫队率,道:“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


    莫队率恭敬道:“是。”


    张御来到一根倒塌树干之上坐了下来,直到方才,他身躯之内最后一点神异化的余波才彻底平复了,身上外溢光芒也已完全收拢。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引动了什么。


    他从衣兜之中将玄玉拿了出来,辨别了一下,立时知道那是什么了。


    当日在玄首把这枚玄玉传给他的时候,曾言这里面有一枚前人传下的章印,他也试着探究过,确然存有这东西,只是此前似乎自己修为未够,故是无法观读。,而现在其似是自行浮现了出来。


    他转了转念,便起意探去,待接触到那枚章印,神情不由微微一动,“这是……”


    ……


    ……


  第两百章 玄首

    张御此时发现,这玄玉之中藏匿的,却是一枚第三道章的章印,这也难怪他当时无法观望到。


    他仔细看了一番下来,确认这枚章印名为“言印”,修炼者观读之后,可以通过语言来运使心力,降伏敌手,发挥各种神异能力。


    这枚章印表面上看起来和寻常章印没什么太大分别,可他总觉的没那么简单,不然前人也不必要特意藏在玄玉之中留待后人去发现,尤其还需要旧修的呼吸法相配合才能感应到,这更把大多数人排斥在外。


    而且此印与他先前接触过的章印又所不同的是,这上面并没有任何前人的意念存驻,完全就是空白一片。


    章印这东西,前人意念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意味着前人的经验可以被后来人利用,进而快速掌握此中的窍诀,没有了前人指引,那就需要修炼者运用自己的理解去摸索其中的运使之法。


    只他现在自己身边正好缺少可用于斗战的第三章书的章印,所以也没什么挑三拣四的权力,既然看见了,那就不妨先用起来。


    他当即唤出大道玄章,意念落注其上,开始观读此印。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一次观读,用去的神元较多,此中所耗差不多可以观读三四枚章印了。


    只是这么一来,他更加确认这章印不简单,现在既已是观读了,那么此中玄妙可以在出去密林的这段时间内慢慢摸索。


    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他与莫队率再次启程,往密林所在的方向走去。


    到了里密林之中,他就可以设法抓些土著或灵性生物,弄清楚安山所在的方向,朝此而行,总是能够走出去的。


    至于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过去或许要设法回避,可以他现在的能为,已是不需要顾及太多了。


    洪河隘口附近,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后方被运送上来,随之到来的还有都护府征调的民夫,被破坏的堡垒工事正在被重新修筑,损坏的武器也在被替换修缮。


    窦昌、齐武、范澜等人仍是在这里驻守着。


    自神尉军的人离开后,隘口这里具备超凡力量的人已然不多了,而且疯神虽然死亡,那些血羽战士和土著却并没有完全退去,仍然徘徊在洪河对岸的密林之中,似乎有什么人还在约束他们。


    再加上前些时日上空有巨大白光闪过,密林之中一定是发生什么异常的变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愈发不敢离开。


    此刻堡垒内部的演武大厅之中,他们正指点新到来的几名年轻玄修,忽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士卒冲了进来,满面惊恐,道:“几位玄修,对岸,对岸……”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一声号角声,窦昌等人知道不对,立刻从内厅出来,来到平台上,放眼看去,就见洪河对岸有一只只巨大的蜘蛛从密林深处爬了出来,而伴随着这些东西的出现的,那些原先不曾退走的土著和祭祀和血羽战士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些个坐在蜘蛛之上的身影后,呼吸却是为之一顿,那竟然是十数个散发着神性光芒的土著异神,而其中有两人,竟然是神尉军的两位军候,上军候齐巅、左军候赫疆!

    不止如此,在更远处,密林之中出现了两个如小山一般庞大的身影,那充沛的神性力量他们即便站在堡垒中,也能清晰感觉到。


    这是两个比当日疯神更为强大的异神!


    窦昌语声凝重道:“神尉军看来果是和异神勾结到一处了,齐师弟,立刻传书,事情紧急,让项师兄和都护府尽快派遣人手过来,越快越好!”


    齐武立刻道:“师兄,我马上去。”


    瑞光城中,陈嵩脚步沉重的往事务堂走去,他一路走来,却没有一个人对他投去哪怕一眼,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他方才已是去那处决战之地看过了,那里除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外什么都没有剩下,并且他也听闻了,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已然回到了神尉军驻地。


    这一战,显然是他的老师输了。


    他不知道今后局势会往哪个方向去,只是按照戚毖临去时的嘱托,他此刻必须站出来扛起责任。


    他抬起头,一脚踏入了事务堂中。


    这是他假死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项淳此刻正在批阅文书,忽然感到有异,他手中之笔一停,缓缓抬起头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陈嵩,他目光不禁有些复杂,叹道:“陈师弟,你……”


    陈嵩走到他面前坐下,道:“师兄,我没死,只是……”他流露出了一丝黯然之色,“老师故去了……”


    项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看向抬头陈嵩,“老师在临行之前说过,若是他不回来,会有人来接替玄首之位,我想就应该就是陈师弟你了。”


    陈嵩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老师临行之前交代的。”


    项淳看着他道:“那么,玄府下来该如何走,你清楚么?”


    陈嵩想了想,目光中流出坚凝之色,道:“玄府没了老师坐镇,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受一段时间压制,我们只有尽力忍耐了,实在不成,我去求英师弟回来,”他露出诚恳之色,“师兄,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坚持到浊潮消退,坚持到烽火重燃,师兄,请你务必帮我。”


    项淳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绕过桌案,来到陈嵩身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面无表情道:“陈师弟,对不起了。”


    陈嵩立刻意识到不对,身上心光迸发出来,可是随即,那光芒又被一点一点压了回去。


    项淳看着他道:“没有用的,事务堂周围早已涂上了丹水,这些丹水是我从古旧典籍里翻出来的,不在你的心光排斥范围之内,你走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陈嵩叹道:“原来师兄你早有布置,”他一抬头,“师兄,你想干什么?”


    项淳叹道:“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可是没想到老师如此偏心,他居然把玄首位置留给了你。


    有五十多年了吧,自从老师闭关之后,一直是我跟随在他的身边,负责处理内外事务,玄府的上下所有人的名字都我叫的出来。


    所有的分府都是我去负责重建的,所有的人事都是我去亲手安排的,所有规矩是我帮忙立下的。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又做过什么?

    可是你回来了,一句话就要坐上玄首之位,我绝不答应!”


    他又看了看陈嵩,道:“陈师弟,你太心软了,我知道你是想给我留脸面,可如果你如果直接与众位师弟见面后再来见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伸手一拿,一枚玄玉已是从陈嵩身上飞了出来,被他握在手心之中,道:“我很高兴你把这东西带来。”


    陈嵩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坐在那里道:“项师兄,你知道老师为什么不让你当玄首么?”


    项淳沉声道:“那是因为比起我,他更信任你,一众师兄弟里,只有你与他的修行路数最相近,我知道,他一直把你当成真正的传人。”


    陈嵩摇头道:“不,你以为老师你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么?”


    项淳皱眉道:“我做了什么事?”


    陈嵩抬起头,缓缓道:“当年林师弟天资不差,可是他为什么陷在异神教徒的包围中?消息发出去了却没人去救?致使断了一条手臂,救回来也没希望修道了,还有和师弟,一样天资纵横,可他后来为什么叛出玄府?”


    他直视着项淳的双目,道:“你权力欲太重,任何可能威胁到你地位的人你都要设法排斥,剪除。


    你以为老师不知道你做的事情么?他老人家早知道了,老师视你如亲子,而且知道你劳苦功高,所以哪怕明知道你这样做,他也不忍心责怪你,责罚你。”


    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后来盯上了我,为了避免引发更多内斗,所以我提出假死,老师也同意了,只是不巧让英师弟担了这个恶名。


    说起英师弟,他本来才是最受老师信任的那个,如果他还在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我听说许师弟弄了一个什么‘秀林之策’,要掩护府内的奇才,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最需要防备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英师弟,而是你!”


    项淳神情微微变化了几下,半晌才道:“随便如何说,我对玄府问心无愧。”


    陈嵩挣扎了一下,苦劝道:“师兄,停手吧,我们不能再内耗了。”


    “内耗?”项淳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能内耗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玄府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陈嵩一怔,道:“师兄,你想做什么?”


    项淳看向窗外,沉声道:“玄府维护了都护府六十载,都护府却利用玄府对抗神尉军以维系平衡,现在,玄府该走自己的路了。”


    ……


    ……


  第两百零一章 雅秋

    黄昏时分,王恭匆匆走入事务堂中,对着座上项淳执礼道:“项师兄,你寻我?”


    项淳道:“老师之事,你想必已是知道了?”


    王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项淳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帖子,往前一掷,道:“这个你拿去。”


    王恭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项淳道:“给大都督的呈贴。”


    王恭猛地抬起头。


    项淳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你是都府的人,这封信由你来送最为合适。”


    王恭低下头,他走上前,将帖子拿过,随后又向着他问道:“帖子里面说的是什么?”


    项淳半晌才道:“这是我玄府给都府的答复。”


    王恭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将帖子收好,抬手一揖,就往外走去,到了门边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似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项淳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老文吏从偏厅中转了出来,其人对他拱了拱手,客气言道:“项主事,不,项玄首,我们已经看到了你诚意。”


    项淳沉声道:“我不管你们要如何做,也不管你们想对都护府做什么,我们玄府只是想离开这个烂泥塘,”他转过身来,凝视着年老文吏,道:“当然你们要是想反悔,我们玄府也并不是没有维护自己的手段。”


    年老文吏抬手一揖,肃然言道:“老朽记下了,老朽会把项玄首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幕公。”


    项淳待他走后,等了一会儿,直接通过殿阁后面的廊道往启山内部走去,他沿着一条隐秘通道往下行走,用从陈嵩处拿来的玄玉接连打开了两个石门,最后进入了一幽暗的石府囚牢之中。


    阴暗之中,无数眼睛亮了起来,有声音传出道:“项淳?你来这里……戚毖死了?”


    项淳沉声道:“老师故去了。”


    那声音喃喃道:“看来他果然是控制不住了……”过了一会儿,那些眼睛慢慢移到了金属栏杆附近,一时间,好像有无数人躲在后面看过来,用戏谑口吻道:“你来这里,让我猜猜,是不是戚毖没能赢?”


    项淳没有说话。


    那声音一声笑,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项淳道:“都护府现在境况不对,老师一亡,异神已经进入了瑞光城,神尉军更是和异神相勾结,想要建立神国,东廷这个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了。”


    那声音诧异道:“哦?情况这么糟糕么了?”


    项淳走上来两步,直视着那个囚笼中的怪物,道:“所以我需要师叔你的帮助,只要师叔你愿意立下誓言,护持玄府上下一段时日,我可以把师叔你放出来。”


    那声音哈哈大笑起来,道:“其实戚师兄这些弟子里,天资最高的是英颛,最迂腐的是陈嵩,最有脑子的是窦昌,可是最能变通的,关键时刻最能狠得下心且又下得了决断的,其实就是你项师侄了,行!我答应你。”


    都府庄园之内,幕公姚弘义将一封呈贴递给了侍从,并由侍从转送到了大都督杨珏的案头之上。


    姚弘义看着台上小童将帖子拿起,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握着佩刀,瞪着眼睛看着他的杨璎,淡然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杨珏在看完所有内容,小脸上满是惊惶和不安,他道:“我要见老师。”


    姚弘义悠悠道:“姚公府早已不是署公了,这件事就不必麻烦他了。”


    杨珏又道:“我要见舅舅。”


    姚弘义道:“安都尉现在事忙,况且都尉常自言武人,都府之事是从来不插手的,大都督就不要让安都尉为难了。”说到这里,他加了一句,道:“大都督,签了帖子吧。”


    杨珏小脸连连摇着,道:“我不能签。”


    姚弘义语气加重道:“大都督,所有人在等你做出决定,你今天必须签,而且你也不用等,没什么人再会来帮你了。”


    杨珏望了望内堂门前,府中所有的护卫现在全都不见了,代替守在面前的两个面无表情的神尉军,他低下头,好一会儿才道:“我要想一想。”


    姚弘义看他片刻,笑了下,道:“那大都督就先好好想一想吧。”他站了起来,理了下袍服,就转身走出去了,随他离去,两扇大门轰然关上,但是两名神尉军仍是守在那里。


    杨珏这时小心拽了拽还在那里生气的杨璎,提起笔来,在纸上面写字道:“阿姐,你快走地道,去找姚先生,还要找玄府的项主事。”


    杨璎眼前一亮,对啊,还有地道,她也是拿过笔,写道:“为什么不去找舅舅?”


    杨珏摇摇头,写道:“舅舅那里一定被他们控制住了,不然他们进不来。”


    杨璎又写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杨珏写着:“他们还用的着我,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两人正商量的时候,忽然大门有声响传来,又是自外被推开,随后一个清瘦老者走了进来,王恭则跟随在他的身边,警惕的看着两边的神尉军士卒。


    杨珏眼前一亮,道:“姚先生?”他从台上下来,跑着迎了上去。


    姚先生上来一礼,道:“大都督。”


    姚幕公站在门口,叹道:“大兄,你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呢?“


    姚先生平静看着他道:“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姚幕公呵呵一笑,抚须道:“你来了也好,希望你能劝说下大都督,让他辨明情势,早些签下贴书。”


    姚先生看着他道:“你们要大都督要签书,那也要大都督了解都府内外情况才可,”他抬手一礼,“还请姚幕公把柳府公请来,我们想当面问他几句话。”


    姚幕公这次倒没有拒绝,挥了挥手,示意下面去安排,又看了他们几眼后,就走出去了。


    没有多久,署公柳奉全就来到了这里,他与众人见过礼后,就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可以看到,他原本乌黑的头发上多了许多白丝。


    姚先生等到大门再度合闭后,看了看王恭,后者对道:“先生放心,有我在这里,外面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姚先生这才看向柳奉全,他对其人并没有什么责怪质问之言,而是道:“柳公府,都护府如今情况如何?”


    柳奉全露出几许疲惫之色,叹道:“很糟糕,北面十数名异神现身,还有数万土著,来势比之前更为猛烈,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而南面有异神进攻驻屯镇,已有几个镇子被攻破了,现在治署的命令不出瑞光城,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调拨物资支援他们了。”


    姚先生道:“这么说来,姚弘义之言,都是真事?”


    柳奉全道:“是真的。”


    姚先生微微一叹,这局面确实险恶。


    杨璎这时急急问道:“张先生呢?还有玄府呢?”


    王恭此时将一封书信拿出来,递过去,道:“这是项淳给大都督的书信。”


    杨珏马上拿过,可他看完之后,却是小脸发白。


    姚先生想了想,接了过来一看,也是摇头叹息。


    这是项淳亲笔所书,上面写着的是,上任玄首戚毖已在今晨与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决斗中身故,项淳继任玄首之位,并且决定带领玄府上下远迁外海,今后不再为都护府出力。


    王恭这时开口道:“卫尉说的张先生是张师弟吧?他月前就被项淳派出去做事了,至今未归,可张师弟就算在这里,怕也做不了什么了。”


    杨珏小脸煞白,很是无助的看着姚先生,道:“先生,那,那我该怎么办?”


    姚先生沉吟不言。


    现在城内的五千卫尉军已经被神尉军解除武装了,而执掌超常力量的玄府也宣布与都护府脱离了,可以说从内到外都被异神和神尉军控制住了,老实说,他也想不出翻盘的办法了。


    这是一个死局。


    柳奉全颓丧言道:“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


    “不,还有办法。”


    众人转目看去,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杨璎,可他们也发现,杨璎这时并不是平常那副单纯模样,整个人变得神秘、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杨珏一指她,站起来道:“你不是阿姐。”


    姚先生尚是沉得住气,问道:“你是谁?”


    杨璎平静道:“我名雅秋。”


    姚先生一怔,迟疑道:“女神雅秋?”


    杨璎颌首道:“是的。”


    姚先生露出惊异之色,作为姚氏子弟,他当然知道雅秋女神是谁,这位是居住在乞格里斯峰上的女神,也是当年唯一一个相助都护府大军的强大异神。


    为了纪念她,至今为止,乞格里斯峰依旧用着本名,没有改过名字。


    杨珏也问道:“我阿姐呢?”


    雅秋女神看着他,目光很温柔,道:“她很好,她现在在沉睡,相信我,我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的。”


    王恭全身戒备道:“雅秋女神,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雅秋女神正容道:“我在杨恭面前发过誓言,作为他的妻子,守护他的历代子孙,而且他们也都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孩子。”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姚先生思索了一下,道:“杨恭大都督么?可我记得杨恭大都督的妻子是一位安人部族的女酋首。”


    雅秋女神点头道:“是的,那是我的人间之身。”


    姚先生思索了一下,姑且选择了相信,因为到了这一步,对方没必要用这个话来诓骗他们。他慎重问道:“雅秋女神,你方才说,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是什么办法?”


    雅秋女神看着众人,道:“我的建议是,点燃天夏烽火。”


    ……


    ……


  第两百零二章 秘府

    都护府的治署大厅内,邓明青、姚弘义、托洛提,朱阙,以及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站在环形厅的台阶之上。


    姚弘义道:“他们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但是说在签贴之前有一个要求,需要我们让城中不愿侍奉神国的天夏人离开,让他们去海外诸岛生存。”


    邓明青淡声道:“和我们谈条件,他们的倚仗是什么?”


    托洛提往都督府那里看去,道:“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一个强大的神性力量存在,应该有一位神明在庇佑他们。”


    邓明青看向朱阙,后者回答道:“尉主,他说得没错。”


    邓明青想了想,道:“托洛提神,你和朱阙合力,能压制住这位神明么?”


    托洛提道:“我这个身体才获得没多久,虽然身躯的来源不错,但还需要再过几天才能适应并拥有足够的力量。”


    朱阙回答道:“尉主,那个神性力量非常强大,如果我一个人,现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邓明青知道朱阙的意思,他才刚和戚毖战过一场,实力也还没有恢复,很多手段都还用不出来,他又看向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道:“那么银先生,你的意思是什么?”


    戴面具的男子道:“我觉得可以答应他们。”


    邓明青道:“可以说下理由么?”


    戴着面具的男子面朝着空旷的环形厅,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道:“诸位不要忘记我们的第一目的,那是建立我们的神国,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服侍我们,顺从我们,膜拜我们的信徒,那些纯粹的天夏人是不会崇信我们的,也不会真正受我们控制,我们让他们走,反而更有利用统御余下的人。”


    托洛提很随意说道:“那还不如把他们杀死,让他们成为祭品。”


    银色面具的男子看着他,道:“献祭是要的,但不是现在,杀戮和暴虐只会使得整个城市陷入混乱,只会使得他们恐惧和抗拒我们,建立一个秩序很难,而破坏它只需要一瞬间,过后我们还需要再花力气抚平他们,这是太过多余的事情。


    现在我们需要引导他们,并让他们之中的管理者替我们去管理他们,让他们觉得与原来没有什么变化,这样就可以潜移默化的改造他们,这也是我们为什么选择用柔和手段,而不是上来就大肆杀戮的原因。”


    托洛提道:“可如果所有人都跟着那些天夏人一起走呢?”


    姚弘义抚须言道:“这是不可能的,瑞光城有一百余万人,但是海外诸岛所能容纳的人口是有上限的,且我可以让都府不提供船只,这么一来,这种事就只能依靠安巡会,他们的运力有限,短时间内能转移出去两三万人就算不错了,而这个组织是纯血天夏人组成的,那他们肯定也会先运走纯血的天夏人,而剩下的人只会感到被抛弃,这样的话,对我们更有利。”


    托洛提思索了一下,道:“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有意思,那些部落的凡人都是很简单的,奴役他们从来不用去考虑太过复杂的问题,看来我要迎来一批不一样的信徒了,秩序是必要的,我同意你们的意见。”


    邓明青思索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可一时又想不及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提出反对。


    等到他从大厅中走出来之后,一名亲信侍从走过来道:“尉主,玄府的人正在撤离之中,他们正在召唤各地的人手,放弃各个分府。”


    邓明青道:“我知道了。”他再是一思,吩咐道:“去发信,把齐巅叫回来。”


    亲信随从道:“那尉主,洪河隘口那边?”


    邓明青道:“少他一个不少,他在那里没有多少力可出,回到这里,我感觉更能用的上他。”


    此刻被困在都督府庄园之内的诸人也很快收到了回复。


    姚先生道:“雅秋女神,他们答应了,那么按照你的看法,我们现在需要等待?”


    雅秋女神道:“是的,浊潮正在消退,这几天消退的特别快,拖延的越长,点燃烽火后,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王恭道:“可是他们不会给我们的太长时间的。”


    雅秋女神道:“最少需要三天。”


    柳奉全提议道:“我们不能就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在签立贴书之前,我们要提出更多建立神国之后的要求,要求越多,他们越弄不清楚我们的目的,也能让他们以为我们真心接受了,在为自己以后的利益考虑了。”


    姚先生看向杨珏,道:“大都督,你觉得呢?”


    杨珏想了一想,道:“我觉得柳先生的建议很好。”


    姚先生微笑一下,道:“大都督,以后有什么事,多请教下柳先生。”他看向在座几人,道:“那这件事就由我来与姚弘义交涉吧。”


    他站了起来,拱手一揖,道:“柳公,王玄修,还有雅秋女神,下来就劳烦你们在此照顾大都督了,我就在外面等着,等着烽火点燃那一刻。”


    几人连忙还礼。


    姚先生一点头,就往外走出去。


    雅秋女神看着他的背影,道:“姚先生,你会看到的。”


    姚先生没有回头,就这么推开门,在外面投射过来的阳光之中走了出去。


    玄府之中,项淳正在事务堂中安排撤退的事宜,忽然大门被自外推开,许英闯了进来,急切问道:“师兄,你要带着玄府上下离开这里?”


    项淳头也不抬道:“老师不在了,我们没法对抗神尉军了,不走又能怎么样?”


    许英激动道:“可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们走了,都护府谁来守御?”


    项淳动作一顿,随即继续签着手中文书,道:“都护府?都护府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按照天夏礼制,都护府本该在玄府之下,现在他们不遵夏制,我弃他们而去,又有什么过错?”


    许英道:“那不一样,不一样的。”


    项淳道:“没什么不一样。”


    许英走上来道:“师兄,老师虽然不再了,可还有季师侄,季师侄要可能修炼到第三章书,难道你不能再等一等吗?”


    项淳道:“来不及了,现在局面,就算多他一个也没用了,而且他一个从来没有参与斗战的人,就算有了修为,又能如何?”


    许英脖子一梗,道:“师兄,我是不会走的。”


    项淳看了看他,点头道:“随你。”


    许英捏紧了拳头,一转身,就疾步离去了。


    一个用罩衣遮住头脸的黑袍的人忽然出现在了项淳身后,笑道:“项师侄,需要我留下他么?其实你只要把所有人喊道一起,我能把所有人都留下来。”


    项淳道:“不必了,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我不会勉强他们的。”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所有人,但是只要保留下玄府的火种,玄府就不会灭亡。


    而且他与安巡会已经谈妥了,会在海外选一个无人岛屿,作为玄府的新驻地,在那里,他会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玄府,护持海外诸岛,等到浊潮消退,再派人出去找寻本土的消息。


    许英离开正殿之后,沿着启山密道,一口气来到了一间密室之中,戴着面具的年轻文士正这里看着什么,后者见他进来,连忙恭敬行礼,道:“师伯。”


    许英急急问道:“师侄,给你的功法,你可修炼成功了么?”


    年轻文士低下头,没有回答。


    许英急道:“问你话呢?”


    年轻文士低声道:“还未曾修炼好。”


    许英追问道:“那还需要多久?”


    年轻文士沉默了一会儿,一下抬起头,道:“师侄没有开始修炼。”


    “什么?”许英眼睛一下睁大,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年轻文士大声说道:“师侄是说,师侄还没有开始修炼。”


    许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用手一指,怒火盈胸道:“你,你怎么敢?你说,你为什么不肯修炼?”


    年轻文士又低下头去,道:“我就是不想修炼。”


    许英不由气急,道:“我冒着危险把你从外面带回来,我每天为你的事情操劳,我去求老师把最好的功法传给你,为了你,我不得不让府里的玄修替你去吸引危险,你居然说不想修炼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回报玄府的?你对的起你故去的老师么?”


    年轻文士在他这番劈头盖脸的怒斥之下,也是忽然爆发了,冲他吼道:“可我就是不想修炼啊!”


    他一把将自己面具扯下,露出一张非常稚嫩,至多十四五岁的脸庞,他大声道:“你们把我装扮起来,每天都穿这些撑起来的衣物和鞋子,说是不让人发现年龄!”


    他一指地上,“还给我戴上这个面具,说是怕人发现,我都照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整天都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能出去?你知道么?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囚犯,每天被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不要修炼!我想出去,我想回家!”


    许英手指颤抖着指着他,道:“你,你……你难道不想报自己的老师报仇了?

    年轻文士低声道:“我不记得了他。”


    “你说什么?”


    年轻文士提高声音道:“我说我都不记得他了!他只是指点过我一个半月就离开了,后来你来了,说是要报仇,我不懂,阿爹让我来,关照我要听你的话,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听了,可是师伯你知道么,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样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许英浑身颤抖,道:“好,好,你不愿意在这里,”他对外指了指,“你走,你走,我不拦着你……”


    年轻文士看了看他,就从他身边擦过,就这么跑了出去。


    许英倒退几步,双目失神,无力的坐在了石凳上。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见年轻文士站在自己面前,问道:“你回来干什么?不是叫你走了么?”


    年轻文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师伯,你没事吧?刚才是我太无礼了,我不该这样对师伯大吼大叫的。”


    许英摇头道:“不,你说的对,以前我对你太苛刻了,”他苦笑一声,“我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非要强加在你身上呢?”


    他抬头道:“你去吧,去做你喜欢的事去吧。”


    年轻文士犹豫了一下,抬手对他恭敬一揖,他走到门边,回头道:“师伯,我知道我是玄府的弟子,我回家看看爹娘,我就回来。”言毕,再是一礼,就疾步离开了。


    许英似想到什么,一下站了起来,来到门口,对着他关照道:“外面不太平,一路小心。”


    年轻文士声音在通道那头远远传来,“我知道了,谢谢师伯。”


    许英看他离去,默立良久,就转身往玄府回转。


    都护府南方荒原,一座荒僻的土丘之外,一道赤光落下,桃定符拂开光芒,自里走了出来,他目光微微泛动着火芒,看着地表。


    不一会儿,地上出现了一丝丝独特的痕迹,一直向着前方的土丘延伸过去,他暗自思量:“这些复神会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随着那些痕迹走了过去,他在土丘背面发现了一个狭小的洞窟,可是在进去之后,他发现这里面竟然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洞窟,上面刻着各种金色的线纹。


    他看了一眼,道:“这是……玄修设立的秘府?”


    只是这里看去此刻残破不堪,好似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斗战,地上有好几具玄修的尸体,他一直走到里间,看见地面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类似井口一样的洞坑。


    而一个身着玄府道袍的人就斜靠在井壁之上,看去胸口塌陷,四肢断折。


    桃定符打量了一下,却发现这个人还有一口气,他立刻走上前,伸手一按这人额头,并将一缕生机送渡进去。


    这个玄修得了生机滋养,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只是重创在身,视线模糊,只是依稀看到是一个道人打扮的人在眼前,他立时用心光裹住自己粉碎的手掌,一把抓住桃定符的手。


    桃定符看他这模样,道:“道友,你再用心光我可救你不回来。”


    那玄修却是不放,死死抓住他的手,道:“北方、隘口、镇元点,拜托了。”说完之后,他的手骤然松开。


    桃定符怔了一下,唉了一声,无奈道:“玄修的事我真不想管啊。”他将所有玄修的尸身收敛了一下,这才从里走了出来,到了外面,他抬起头道:“北方是吧。”


    轰然一声,一道赤色光芒从平地纵起,划出一道经天长虹,往北方遥遥飞去。


    ……


    ……


  第两百零三章 望夏台


    张御行走在密林之中,在他的前方,有一个土著祭祀拿着心枝在那里引路,而两个原本十分暴虐的图瓦半神此刻则一左一右,非常老实的在后面跟着。


    张御此刻发现,自己之前走出白地的时候,可能方向稍稍偏向了东北一些,不过没有问题,现在已是改正了过来,等找到了安山,也就是多飞遁片刻的事情。


    在走了许久之后,前面那个祭祀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弯腰道:“伟大的神明,塔鲁树告诉我,前面的路被堵住了,我们是不是绕路?”


    张御看了过去,见前面被一根根水桶粗大的藤蔓拦阻住了去路,而下方则是黏重厚实的沼泽,看着不好通过,再往左右看去,入目所及,几乎全是这样的藤蔓,似乎必须绕行了。


    他没有回答,走上了去几步,伸手按住剑柄,可正要拔出剑刃的时候,想了一想,却是又将手放下,随后目注前方,口中喝道:“敕退!”


    在场之人,包括两个图瓦半神、那个土著祭祀,还有莫队率仿佛听到了这两个字,可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所有人的头脑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与此同时,前方的藤蔓一阵摇摆,而后轰隆隆的声响传出,一根一根接连伏倒下来,并在沼泽地上铺出了一条长达数里的宽敞大道出来。


    那个土著祭祀目瞪口呆,随后扔掉心枝,对着张御跪了下来,不停膜拜起来,两个图瓦半神也是迷迷糊糊跟着跪了下来。


    莫队率看着这一幕,也是无比激动振奋,她看着张御的背影,想了一想,同样半跪下来。


    张御往远处看有一眼,便一脚踏上了这条藤蔓道路,继续往前迈步行去,那个祭祀眼里满是狂热,马上站起,招呼两个图瓦半神跟上。


    莫队率把背后的东西往上送了送,也是大步跟了上来。


    一天之后,都府以大都督的名义宣布,都护府将与众神一同建立神国,凡是都护府的子民,皆可一同沐浴在神光之下,但如果不愿意留下的,也可行自行离去。


    因为怕引发激烈反抗,这里面并没有提及要拆除学宫、玄府及望夏台,只是准备在一部分人撤离后,再慢慢做这个事情。


    消息在传出后,全城一片哗然。


    东廷都护府排斥异神多年,可现在一听要与异神合盟,建立什么神国,也是群情汹涌,立时引发了很多人反对。


    只是现在整个瑞光城都已是被神尉军和自外调集入城的土著蛮兵控制起来了,再加上治署的配合,现在城中除了少部分人设法在暗中串联反抗,其余人都是无力发声。


    此等情况之下,在安巡会倾尽全力的安排下,将会中船只全数自海上调来,一艘艘停泊在港口附近之外,开始把不愿意留在城中的天夏人陆续送走。


    玄府一众玄修在得知都护府要建立神国后,半数以上的人都认为应该留下反抗异神,但是也有不少人认为应该保存实力,觉得不如先跟随项淳去往海上,等积蓄够实力,再回来夺回瑞光。


    一番争吵下来,结果就是项淳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玄府,登船往海上而去,而许英则是带着余下的玄修继续留守此处。


    而在泰阳学宫这里,大部分师教和学子在迟学监强令之下离去,而他自己则是决定留下来,包括学宫之中的所有学令,也都是留了下来,他们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抗异神。


    严鱼明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学宫道路上行走着,在走到了张御在居处后,他停了下来,双手抬起,对着门扉郑重一揖。


    大门被自里打开,李青禾自里出来,道:“严郎君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


    妙丹君从他脚边探身出来,仰着小脑袋看着严鱼明,这是这头小豹猫第一次没有躲着他。


    严鱼明道:“李小哥,外面的事你知道了吧?”


    李青禾道:“知道了,但是先生不回来,我是不会走的。”


    严鱼明认真道:“我也不想走,我还记得当初我奉命护卫司吏衙署的长吏,异神到来的时候,我无力反抗,甚至连动也没法动,可是我现在有能力了,身为玄府弟子,我有责任去对抗这些异神,而且身为老师的弟子,老师应该不想我就这么逃走的吧?”


    他移过目光,冲着妙丹君笑了笑,抬手摇了摇,身上一道光亮随之腾起,随后他转过身,对着李青禾再挥了下手,就在后者的目送下往玄府方向赶去。


    学宫另一边,郑小郎君正提着行李,和顾伯一起走出往学宫外走去。


    顾伯道:“小郎,我拿这么多东西,来帮你拿吧?”


    郑小郎君推辞道:“顾伯,我现在可不是普通人了。”


    顾伯笑眯眯道:“是啊,小郎君也长高了,长壮了。”


    郑小郎君在要走出学宫大门的时候,他往后看了看,忽然站住,情绪低落道:“顾伯,其实我不想走。”


    顾伯叹了声,道:“顾伯知道,可是郑家这一代就你一个人,夫人还心心念念想着你回去,你有一年多没见夫人了吧?”


    郑小郎君迟疑道:“可是我的同学,我的同门,我的师长都在这里,他们都没走。”


    顾伯语重心长的劝说他道:“你读的书多,大道理你比顾伯懂,可顾伯知道,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又让夫人怎么办?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出来的时候,你的师长同学不是也都没有怪你么?”


    “是啊,你早点回去,这里有你叔叔我呢。”随着一个声音传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笑着走了过来。


    郑小郎君回头一看,惊喜道:“叔叔。”


    郑高走上来摸了下的他头,道:“小瑜儿,长辈还在,哪里轮得到你出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郑家有我在这里就够了,等你再长高点,再来撑门梁吧。”


    顾伯连连点头。


    郑小郎君想了想,对着郑高一揖,道:“叔叔,小侄知道了,你多保重。”


    郑高笑道:“你放心,你叔叔我惜命的很,难得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陪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走吧,早点回去,替我给家里报个平安。”


    郑瑜认真道:“叔叔,我会带到的。”


    “嗯,走吧。”


    郑高站在学宫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主从两人一路行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这才收回目光,随后对着门前望阙的上守卫一拱手,在后者正容回礼之中,他便往学宫方向回转。


    夜半时分,都府内堂之中,杨珏正在长案上睡觉,王恭坐在地上打坐,柳奉全则是靠在椅背上休养精神。


    由于杨珏已经签了贴书,而且大都督令也传递下去了,这里对他们的监视已经不像两天前那么严厉了。


    雅秋女神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站了起来,并往门口走去,那两名守在门口的神尉军正在打瞌睡,可察觉到动静,可是警惕的看过来,但是随即他们忽然觉得一股莫大压力传来,转瞬就失去了知觉。


    王恭第一个醒觉,他看到雅秋女神的举动,上前推醒了柳奉全,又设法小声唤醒了杨珏。


    雅秋女神推开大门,回首道:“跟我来。”


    王恭一把抱起睡眼惺忪的杨珏,紧跟着雅秋走了出去,柳奉全虽然年纪大点,可腿脚一点也不慢,快步是跟在了三人后面。


    而往后府走来的一路上,到处都有值守的神尉军军卒,但是一接触雅秋的神力,就一个个栽倒在了地上。


    可是雅秋脸上一点轻松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她的移动是瞒不了与她一样强大的那些人的,所以在出去一段路后,也就不再避忌,运用神力托住三人快速往都府后方而来。


    治署大堂之内,邓明青和朱阙正在商议后几日排布的人手,这个时候,朱阙忽然站了起来。


    邓明青抬头问道:“怎么了?”


    朱阙道:“尉主,那个强大神性力量在移动,我怀疑他们要逃跑。”


    “逃跑?”


    邓明青一转念,问道:“往哪里跑的?”


    朱阙感觉了一下,道:“在往都府后方去。”


    “后方,那里……


    邓明青忽然眼神一厉,他已是反应了过来。


    “不好,烽火台!”


    他面容近乎狰狞道:“快,快去阻止他们!一定要阻止他们!”


    他话音才出,朱阙身影一晃,已是飞腾出去了。


    雅秋女神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飞快向着自己这里接近。


    她还没有开口,王恭这时已是将大都督杨珏交到她手里,道:“你们走,我来阻挡。”随后他转身面对着气息到来的方向。


    雅秋女神对他点了点头,她带着杨珏和柳奉全两人飞快来到了望夏台之前,在一把推开这座高大建筑的大门后,他们就沿着一条向上的阶梯进入其中。


    十来步后,他们就进入了一处宽阔的空间之内。


    柳奉全也是平生第一次进入到望夏台中,他抬首看向上方,那里全是一块块金色的琉璃塑造,一块块直边琉璃片拼叠出一个不断向上收拢的穹形顶,好似望去一个无线深远的虚洞之中。


    而在中间,却是一个半圆形状的金属罩壳,上面雕琢着细密华丽的纹路。


    雅秋女神打量了一下,道:“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她对着柳奉全道:“我立过誓言,神性附身的时候,不可碰触这里面的东西,还请柳公府推动那一边的机闸。”


    柳奉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里有一个粗大的板杆,他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双手握住,使力往上一推,片刻之后,就听得泊泊声响,好像有什么液体从上方沿着墙壁流淌下来。


    随后整个望夏台的内部传来一阵阵机括声响,环形墙壁上的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同时正中间那个金属罩壳向两边分开,有一个方整厚重的石台从下方升了起来,它有一个倾斜的角度,上面雕刻着象征天夏的玄浑蝉翼纹,而就在蝉身正中间,有一块圆形玉板,内有一个手掌形状凹陷。


    雅秋女神放下杨珏,对他道:“把你的手给我。”


    杨珏老实把手递了过去,雅秋女神起手指在手掌上一划,顿时有鲜血流淌了出来。


    柳奉全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雅秋女神道:“点燃烽火,需要用到历代都督直系传人的血作为引子,”她面容这时严肃起来,对着杨珏道:“你听着,你的祖父和父亲早已这里准备好了一切,现在不用你做多余的事情,你走上去,把手放在那个掌印上,心中呼唤天夏就可以了。”


    杨珏小脸认真,重重嗯了一声,他看向那个石台,就沿着台阶小跑了上去,一直来到那玄浑蝉翼纹前站定,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后,转过身来,伸出带着鲜血的小手,往那个手掌印上慢慢放了上去。


    ……


    ……


  第两百零四章 烽火

    港口边上,项淳站在岸堤上,看着一艘艘船只远去。


    他是准备最后一个走的,而且他也不需要乘船离开,等到所有愿意跟随他的玄府弟子都是离开后,他自可飞遁前往那处海岛。


    一个黑袍人出现在他身后,道:“你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吧?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项淳转过身来,沉声道:“师叔,你非要走这一步么?”


    那个黑袍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空,道:“这一步你师父不敢走,我敢!”他又道:“你还是关心下自己吧,这个局很难破,到了海上,也不见得就太平了。”言毕,他一纵身,就骤然升空,黑光一闪,往北天射去。


    项淳望着天空,久久默立在那里。


    候船廊厅之内,此刻坐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大都是等着坐船去往海外的,但是处于异神控制下的都护府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所有人走,故意派遣人手在此严查,这令登船的速度非常慢。


    有些上午就到来的人,直到现在还是滞留在港口里。


    郑瑜小郎君正在帮人困难的人搬运行李,并顺带维护秩序。


    这次所有去往海外的玄修弟子并非是一同行动的,而是准备分批跟着民众撤离,这样可以方便保护这些都护府子民,以免路上遭遇到灵性生物或者海上盗匪的袭扰。


    郑瑜这时看到一个年轻母亲一手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一手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赶忙上去搭了一把手,那年轻母亲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郑瑜对着小女孩作了一个鬼脸,惹的那小女孩咯咯作笑,他问道:“几岁了啊?”


    小女孩道:“文文三岁了,认识五百多个字了。”


    郑瑜惊叹道:“真厉害。”


    小女孩道:“文文还会念诗,大哥哥,你会念诗吗?”


    郑瑜笑道:“会啊。我记得最熟悉的一首,我念给你听啊……”说到这里时候,他忽然一顿,回头望了望阴霾笼罩下的瑞光城,又看了看着候船厅中情绪低落的人群,感觉一股情绪在胸腔之内涌动着,忍不住想要抒发出来,于是他一转章印,张口说道:“大道玄浑乾坤载……”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却又不刺耳,远远传了出去,使得整个港口的人全部都能听到。


    候船大厅里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个小女孩眨了眨眼,奶声奶气的接了一句,道:“天城百万裂云来……”


    她稚嫩的声音不大,但此时此刻,却是清晰的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们不由得一个个抬起头来,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


    一个年轻文士忍不住站了起来,高声道:“赫赫神光耀汉霄!”


    话音才落,人群中又有数十个人一齐发声道:“煌煌夏彩筑华台!”


    这一瞬间,仿佛是点燃了什么,更多的人大声且整齐的念了下去:


    “骄阳欲赤蒸青海!”


    “晨启东方晓太白!”


    这首人人熟知“夏风”随着一声声传唱出来,逐渐向着远处扩散蔓延,声音变得越来越响,念诵的人也是越来越多,直到念到“今承人道运苍黄,世颂传称盛哉”这一句时,数万人齐声诵唱,声震天地,响遏行云!


    都府之内,姚弘义也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他阴沉着脸,不知为什么,在这股声音之中他听出了一种让他为之恐惧的力量,让他战栗,让他窒息,道:“来人,来人,让他们闭嘴,闭嘴!不许他们念诵夏风!”


    此刻被按在那里的姚先生忽然抬起头,笑道:“你阻止不了的。听到这声音你们就应该明白,就算你们能推倒烽火台,可也推倒不了天夏人心中的烽火。”


    姚弘义怒火中烧,忍不住道:“来人,来人,把他拖下去!拖下去!”


    望夏台内,平台上方,杨珏的手已是按到了玉板之上,一股冰凉厚实的感觉顺着手心传递上来。


    那上面手掌凹印非常之大,他的手对比下来显得很是小巧,此时他记着雅秋女神方才说得话,开始于心中呼唤着天夏。


    就在心念转动的时候,轰的一下,他的脑袋像是被狠狠冲击了一下,感觉眼前升起了一片光芒。


    站在下方的柳奉全和雅秋可以看到,那一片光芒顺着那玉板流淌到了他的身上,并将整个笼罩住。


    此刻听得轰轰的声响传出,望夏台似乎震动起来,可以看见四壁之上有一圈圈的光华往上传送着,上面的琉璃板一块块的分开,收拢,形成一个球形,而后就在琉璃板中间位置,一团光亮在那里凝聚着。


    这个时候,杨珏身上的白光一散,他身体一软,倒了下来。


    “大都督!”


    柳奉全惊呼一声,连忙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雅秋女神道:“他没有事情,只是引动烽火,精神受了点冲击,一会儿就可以缓过来。”


    她抬首看着上方,道:“烽火一经触发就不会停下了,但是点燃仍需要一会儿时间,我去外面抵挡来人,柳先生,望夏台后面有一个坚固的密室,你可以带着杨珏去那里躲避,劳烦你了。”


    柳奉全郑重道:“放心吧,我来照顾大都督。”


    雅秋女神听出他话声中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在其人以往所有对杨珏的称呼中,这一声无疑喊得最为真心实意。


    她对着柳奉全一点头,就向外走去,随着她迈步而行,身躯开始生长,整个人渐渐拔高,她的外形也由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慢慢变成了一个二十多岁,体态健美,浑身充满着勃勃英气的英武女子。


    她的面容美丽而刚毅,步态敏捷而轻盈,长发披散在身后,在神性光芒的引动之下,身上陡然浮现出了一套贴身皮甲,头上是双羽盔,身背弓箭,腰悬长剑,手中持有一根泛着寒光的长矛。


    这时她下意识伸手出去,似想去抚摸一下什么,但是手落下去,才发现脚边空空荡荡,那个伴随她渡过悠久岁月的伙伴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微叹了一声,眸中浮现一丝转瞬即逝的黯然,不过当她再次抬起时,已然褪去了所有软弱,脸上只有寒霜冷冽。


    她走下石阶,来到了望夏台之外,双手持矛,两脚微分,稳稳站在了那里,金色眼眸子盯着前方,身上浮现出雾气般的金光,而长发在身后飞舞着。


    只是数个呼吸之后,朱阙自远处飞来,足尖一点,轻巧落地,托洛提也是另一边自落了下来,他看了眼那浮动着流光的望夏台,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朱阙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身形一个前窜,就一拳往雅秋女神面庞上打来,可是后者身形不动,只是把矛头稍稍一偏,却是将毛尖一下对准了他,隐隐封死了所有前进的空间,这一刻,好像他自己在矛尖上撞,于是身形倏地一下,又退回到了原地。


    人影一闪,托洛提冲了上去。


    雅秋女神快速弃矛,短短一息之中,双方快速交换了上百次攻守,雅秋女神动作稍快,首先抓到一个破绽,一声大喝,一拳砸在了托洛提的脸颊之上,而后一把抓住其人手臂,以并拢的健美双腿为支点,猛地旋转身形,将托洛提整个抡起来,数圈之后,把这个杀戮之神一下甩了出去!

    本来这个时候,她应该顺势捡起长矛掷去,或者拿下背后弓箭射击,以便对这名敌人进行伤害性打击,只是此刻她的对手并不止一个人,才把托洛提打发出战圈,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上方轰然落下。


    她咬紧牙关,双臂交叉,这一架之间,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双方灵性力量的交锋,顿时激振出一阵阵的闪烁的光芒,她呵斥一声,身上金光嗡的一声向外放开。


    朱阙感觉一股极为强大的神性之力冲上来,立刻闭起双眼,双手护住自己,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在排斥力量的冲击之下,就翻滚着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伴随着一道光芒闪烁起来,望夏台附近像是爆开了一个巨雷。


    雅秋女神缓缓站起来,伸手一拿,长矛再度飞回到了手里,身后黑色长发飘扬不已。


    托洛提方才被一把扔到了内城之外,他到了天空之中,稳住身形,重心往前一倾,轰然破空,再次俯身冲下。


    朱阙也是再次杀了回来。


    三人的力量都强大无比,剧烈的碰撞和光芒在这里闪烁着,朱阙和托洛提多次想找机会冲入望夏台中,但是雅秋女神牢牢堵在狭小的入口之前,拼着受伤也是半步不退。


    三人交手看去很长,实际上从雅秋女神出来到现在也不过过去了五六个呼吸,而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望夏台忽然一震,在高的顶端之上有一团光亮生出,并像一个太阳一下照亮了瑞光城。


    朱阙和托洛提不由动作一顿。


    雅秋女神抹去了嘴角金色的血渍,望上看去,她的眼眸之中立时倒映出了一抹闪烁的光芒。


    那团光亮不停往外扩张着,在到了最为盛烈的时候,轰然一声,一道璀璨光柱自望夏台上骤然升起,霎时撕开瑞光城上方的厚重云层,一直冲去天穹之中!

    这一刻,整个东廷都护府疆域之内,从北方群丘到南方荒原,再从安山西麓到海外诸岛,但凡有天夏人在的地方,无不是笼罩在这一道光芒之下!

    天夏烽火,点燃了!


    ……


    ……


  第两百零五章 安神

    北海山崖之上,英颛正盘膝坐在这里,他身上的黑火闪动不已,这时他忽然感觉一道亮光照来,正面身躯都在耀映之中。


    留海之下,猩红的眼眸睁了开来,便看见远空有一道光柱自大地之上升起,一直冲射到了云穹上端,似无法望见其之尽头。


    他凝视那光柱片刻,黑色烟火一晃,整个人已是从崖顶之上消失了。


    北安山附近,张御正在密林内迈步行走着。凡他过处,只需一声敕言,前方便就树木倒伏,藤蔓分开,出现一条宽敞道路来。


    莫队率、两个图瓦和那祭祀俱是满脸的敬畏的跟在后面。


    张御在掌握了言印的力量之后,他在密林之中穿行已是不再有多少阻拦了,速度一下就快了起来,当是很快便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了。


    当前方的阻路植株再度分开时,忽然间,头顶上空有一片光亮洒落了下来,就算是夜晚的密林看去也如同白昼一般。


    他眸光微动,立时飞身来到上空,就见一侧天际之中,有一道冲天而起的笔直光芒,哪怕浊潮的时时扭曲变幻,也没能将这光亮掩盖下去。


    那是……烽火?

    他目视那道光亮,能在浊潮之中这般挺立着的,也只有天夏烽火了。


    他略作思索,瑞光城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否则都护府不会在浊潮没有完全退去的情形下点燃烽火。


    他想起了密林中形成的那片大范围的白地,这两者应该是有联系的。


    他看来自己要尽快赶回去了。


    而烽火在那里,实际上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他已经不必在这里慢慢行走了。


    思定之后,他对着下方的莫队率关照道:“这里距离安山已是不远,那两个图瓦半神心智已被我控制,可以听从你的吩咐,你继续往前走就是,身上东西记得勿要遗落。”


    莫队率仰着头,毫不迟疑对上方一抱拳,道:“是,先生。”


    她话音才落,便见一道仿若撕裂天穹的光芒横空而去,耳畔随后传来一声遁破大气的轰鸣,身旁的树木随之剧烈摇晃起来,草木枝叶一阵狂舞,不由伸手遮面,待再看时,那光虹已然遁去无影,唯有天际尽头那一柱光亮隐隐约约矗立在那里。


    望夏台之前,雅秋女神长矛已是折断,头盔不知掉落到了哪里,皮甲之上都是裂痕和拳印凹陷,光洁的额头上有金色的血液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两个强大对手的夹攻,哪怕是她也承受不住,尤其是朱阙,她深深感到了这个对手的厉害,正常情形下,一对一她也不见得赢过这个人。


    她虽可凭着神性力量恢复伤势,可是在激烈的战斗之下,往往上一次伤害还没有弥补回来,新的伤害就又出现了,现在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在那里奋力坚持着。


    她这时一剑劈下,强大的力量使得托洛提被整个劈飞了出去,可随即“咔嚓”一声,长剑断裂,她立刻将之扔开,拿下背后弓箭刷的拉开,先是一下瞄准了朱阙,后者只觉得眉心刺疼,眼皮直跳,立刻身影一晃,闪躲开来。


    雅秋手指一松,可是这一箭出去,却没有射向他,而是直接出现在了托洛提的身上,并与他身上的光芒产生了剧烈碰撞,导致他直接飞了出去。


    可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影冲入了场中,并与雅秋迅速对攻了几次,并逼得她后退了几步。


    雅秋明显感受到了吃力,来人的力量不高,但是在技巧的运用之上无可比拟,出手的力量,时机、轻重都是恰到好处,并且从头到尾异常连贯,只是几个回合的交手,就将她迫在了下风。


    这时朱阙忽然出现在了左侧,强烈威胁逼得她不得不分神应对,那人立刻抓住了机会,只是一抓一扣之间,就扯得她的身形失去了平衡,将望夏台的入门让了出来。


    朱阙一见,丟下一句“这里交给你们”,身影一闪,就已是冲入了望夏台中。


    他沿着那一条狭窄台阶而上,瞬息间来到宽敞的内厅之中,犀利的眼神一扫,见这里却是空无一人,中间唯有一个厚重石台。


    他走前几步,抬头看去,就见上方有一个刺眼的光团,正被一块块拼接出圆球形状的琉璃板所簇拥着。


    他觉得那些琉璃板和这团光亮应该就是烽火的根源所在,于是身形浮升上去,一拳照着那琉璃板就打了上去,可是拳头即将轰上去之前,面前浮现出了一阵白光。


    下一刻,他浑身一颤,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震了下来,轰然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之上,再反弹了几下,一直撞到墙角之上,方才轰的一声停了下来,可以看到,此刻他的浑身上下的骨骼全都是扭曲粉碎。


    片刻后,他身上黑影一闪,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可他再望了眼上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了,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可他能判断出那是一种强大的保护的力量,不是他一个人能撼动得了的。


    他转过头,目光往四下搜索。


    烽火台是被人点燃的,很可能就是大都督杨珏所为,而因为外面都是神尉军的人,所以现在人应该还在这里,要是能找出来,或许能从这个小童的嘴里问出关闭烽火台的方法。


    他在这里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在石台后方有一扇轮廓清晰的石门,慢慢走上前,站定之后,他伸手试着一按,却发现上面同样有一层白光闪烁出来,手指只是轻轻碰触到,就如触电般反被弹了回来。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柳奉全正带着杨珏就在躲在门背后,他也是察觉到了刚才门上的动静,心中紧张无比,可等了许久,没见有人进来,紧绷的心神这才松下,他低头看了看杨珏,见其还是昏迷不醒,搭了一下脉,发现的确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心里却在想着,“烽火已然点燃了,天夏……还在么?”


    朱阙走到外面,见到齐巅一个人无聊的靠在墙壁上,问道:“人呢?”


    齐巅往上空示意了一下,道:“飞走了,我追不上。”他十分遗憾道:“可惜了一个好对手。”


    朱阙也没有太过在意,他并没有把雅秋女神和杨璎联系到一起,只以为杨璎和杨珏等人都躲在那个密室里,少了一个强大的神明,在他看来反而还少了一个麻烦。


    他一纵身,从都督府飞起,落回到了治署之前,往里步入,在见到了邓明青后,就将事情经过报给了其人知晓。


    邓明青神情冷峻,他思考了一下,立刻命人把托洛提、姚弘义,还有那个银先生一同唤了过来。


    他将此刻情形大略交代了一遍,并沉声道:“天夏烽火已然点燃,假如被天夏本土看到了,那么很可能会派人前来支援都护府,相信我,到时到来的,将是无人可以抵抗的力量。”


    姚弘义皱眉道:“天夏真的还存在么?”


    邓明青淡声道:“天夏是不会灭亡的。”


    姚弘义微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直以来,邓明青都是颠覆派的中坚,神尉军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他在背后推动着,可他一直不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其人既不服食神丸,也没有披上神袍的打算,现在更是肯定的天夏存在,那态度似乎比谁都坚定,这让他十分难以理解。


    邓明青这时接着言道:“不过现在浊潮还没有完全退去,天夏不见到能看到烽火,我们只要及时推倒烽火台,还有机会获得胜利。”


    姚弘义看向朱阙道:“朱军候不是说,烽火台坚不可摧么?”


    朱阙回道:“是的,至少我没有办法破坏,而且烽火台所蕴藏的力量非常巨大,攻击它,就在与整个烽火台对抗,如果有谁觉得可以,不妨谁去试一下。”


    托洛提肯定道:“是的,我也看过了,那烽火台十分牢固,并不是我们能够摧毁的。”他一想到冲天的光芒,就不觉摇头,这样庞大的力量,或许只有那些强大的远古神明能撼动。


    银先生这时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的提议是……”他看了看所有人,道:“提前唤醒安神。”


    托洛提神情严肃道:“这样太仓促了,现在就算能唤醒祂,我们也无法控制祂。”


    银先生道:“南边的镇元点已经破坏了,方才传来消息,北方的那个也已经找到了,而最后一个镇元点应该就在玄府里,我们可以先不去破坏,这样可以召唤出安神的一部分力量,也不至于让祂完全脱离束缚。”


    瑞光城的地下,一直沉睡着一个被称为“安神”的远古神明,祂也是安人最早供奉的神明,曾经在瑞光城的位置上建立起一个神国,后来在纪元变化中崩塌了。


    由于这是一个残暴的恶神,安人的祭祀层不希望祂再回到人间,在刻意隐瞒之下,现在安人自己都不记得了这个神明了。


    东廷都护府到来后,发现了这个沉睡在地下的远古神明,并且见到地上的神庙有助于封印这个神明,所以就算建立起新的建筑,也只是在旧址上改建而不去大动,并且他们还更进一步,在都护府疆域上建立了三个镇元点,源源不断的抽取这个远古神明的神力为己用。


    整个瑞光城之所以四季如春,并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下,就是因为利用了这个神明的力量。


    复神会之所以要拿瑞光城当神国,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唤醒这位神明,而后控制祂,利用祂的强大神力,让祂成为神国的傀儡主神,而他们无需付出太大代价,就能得到所有。


    邓明青淡声道:“既然银先生,那就试一试吧。”他的意见自然也就是朱阙的意见。


    戴银色面具的人看向托洛提,这个异神想了一想,道:“世事充满意外,连神明也无法尽知,堵上一个漏洞难免会有另一个漏洞出现,但我不反对,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姚弘义抚须想了想,最后道:“附议。”


    银先生笑了起来,虽然他戴着面具,可这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在笑,他道:“那么我们这就举行仪式,这位沉睡在纪元之前的远古神明是时候醒过来了。”


    ……


    ……


  第两百零六章 火虹

    洪河隘口,炮声隆隆,火铳的声此起彼伏,河岸方才修筑起来的堡垒和护墙又一次被推翻撞榻了下去。


    对岸的土著大军依靠神明的力量再次渡过了河流,一只只巨大的蜘蛛先一步越过血羽战士,迎着炮火冲了过来。


    它们迅快的速度以及身上的强烈的灵性光芒有效的躲避和阻挡了炮火,在冲到堡垒群中后,它们没有停留下来,而是直接往战场后方穿插。


    由于这些蜘蛛上面还坐着不少强大的祭祀,破坏力和冲击力都是非常强大,后方的人手多数都不具备超凡力量,所以窦昌等人无法忽视,除了派出去一部分玄修帮助大军对抗前方到来的血羽战士外,剩下的人手全都是冲了上去迎战这些东西。


    而在这一战开始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都护府和玄府之中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不会再有任何援助到来了。


    他们也收到了项淳让他们撤去海外的传信,不过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去,都是决意留下来与异神死战到底。


    天宇之中黑火一闪,英颛出现在了战场上方。


    他看到密密麻麻土著和各种类人生物正向着堡垒群冲去,尽管不断有同伴被轰鸣的炮火和火铳撕烂,可是他们却是一脸疯狂,仍是埋头往前冲着,似是半点也不觉害怕。


    他又往远处的密林之中看去,那里有两个庞大如山丘的身影的存在着,那股狂热力量的源头就在那里。


    而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异神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这是他们在接受了远古神明的力量后第一次从外人身上感受到威胁。


    英颛正要往那个两个异神所在过去之时,忽然一道黑色光雷自旁处冲来,他身上烟火状的衣袍向外一涌,霎时将之震散。


    他猩红的眸子一转,就见一个黑袍人飘在半空,只是感觉袍子空空洞洞,里面缝隙之中有一只只眼睛露了出来,同时一个深沉声音传出道:“英颛,你明白的,要么你吞了我,要么我吞了你。”


    英颛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看着来人,但是身上衣袍如黑色烟火一般在天空中晕染开来,就像是一滴墨水落入澄澈的水中。


    而后他的身形猛然往上升腾而去。


    黑袍人显然也是理解他的用意,也是跟着一起往上飞纵。


    两人越升越高,不多时就到了云层上空,在两人的另一侧,那一柱烽火光亮依旧明亮,连天接地,似乎上端没有尽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两团黑色的火焰就猛然对撞在了一处!

    在距离堡垒群数十里外,有一座隆起的土丘,玄府看守北方镇元点的秘府就在这里,十余个戴着面具的人强行攻破了府门,并与守御此间的玄修激战起来。


    可以看得出来,其中有几个面具人身上还隐隐有神性光芒闪烁着,双方战斗全都是在局限在不算太过宽敞的空间之内,只是复神会这一方人多势众,而且早有准备,很快占据了上风。


    战斗差不多持续有半刻之后,声息逐渐平息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名带着红色面具的复神会成员走了出来,他手中正拿着一根闪烁着银光的金属棒。


    他将这东西收入了衣袍里,看了看周围陆续走下来的,道:“东西拿到手了,我们马上回去复命。”


    “往哪里走!”


    随着这一声呵斥,一道赤光从天降下,轰然击落下来。


    复神会成员发现不对,可是这时想躲已是来不及了,所有人一下就被光芒笼罩了进去。


    这道赤光在持续了数个之后方才散去,此刻周围全是滚烫的大气,景物显得有些扭曲,可以看到金红色的液体在那里流淌着。


    待得烟气散去,所有的复神会成员全都是消失不见了,地面上只有一层细碎的琉璃晶体,一根闪着银色的金属柱插在那里。


    桃定符伸手一拿,将金属柱取到了手里,道:“应该就是这东西了吧?幸好收了几分力,弄坏了可就不好了。”他又看了一眼前方烟火弥漫的洪河隘口,烦恼道:“给谁好呢?”


    嗯?

    他忽然察觉到,远空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接近之中,赤光一转,就往那里迎了过去。


    张御借着烽火的指引,很快就从安山之中遁飞出来,只是在高空中飞腾一会儿之后,他就看见远处的大地上有点点光芒闪烁着,同时耳边能能听到隆隆的炮火之声。


    凭着地形,他很快认出那里是洪河隘口,显然此刻那里有一场战争正在进行。


    他心思一转,身上光芒一爆,速度陡然又加快了几分,山脉平原被不断甩在身后,他这时一转目,也是看到了高空之上两团黑火的碰撞。


    不过他没有去管这里的战斗,而是把目光投去地面。


    大地之上,如蚁群一般的土著和类人生物如潮水般轻易涌过形如一条白线的洪河,向着一座座残破的堡垒涌去。


    堡垒那里是一排排由都尉军组成的整齐军阵,如筑起堤坝一样挡在那里,伴随着轰鸣的炮声,连绵成片的点点火星不断从军阵中闪跃出来,随后是无数烟雾腾起。


    但是可以看到,土著那一边有两个庞大的身影正在往密林中出来,正往隘口外部行推进着。


    随着这两个身影的到来,一股无形力量笼罩在战场之上,一个个军阵开始相继崩溃,越来越多的土著开始涌入堡垒群的深处。


    他看到这里,眸光一闪,身形一沉,如流星一般往下俯冲而去!


    树神特拉托和蛛神雅姵这两个异神在了获得远古神力后,身形变得比原来更为庞大,它们每向前迈动一步,就会传出一声震动大地的声响。


    此刻哪怕没有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神性力量,光是凭借这样的声势,就足以将寻常人震骇住了。


    窦昌在后方一拳击毙一个巨型蜘蛛,他吐出了一口混着灰土的血沫,从烟尘中爬起来,看到两个异神同时向阵前移动,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胸膛鼓胀了一下,就迎头冲了上去。


    树神特拉托此刻就在他行进的路线之上,这个异神身躯总体呈现出人形,两只脚像粗壮的根系一样挺立在大地上,身上是如无数干树皮堆叠起来的铠甲,头顶上是散开枝叶形成的华丽大冠,一丝丝长穗垂在脑后,它像一株真正的巨树一样矗立在那里。


    它也是看到了窦昌正向自己冲过来,占据三分之一身躯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裂开的大嘴之中满是锯齿般的尖牙,把手一拨,长长枝条挥舞出去,长达数里的距离全在这藤鞭波及之内,途中不管是东廷士卒还是土著,都是成片成片的被抽飞了起来。


    窦昌一见,双手一护头,顿觉一股庞大力量抽在身上,整个人顿被远远击飞了出去。


    他坠落在一片碎烂的石砾之中,砸出了一个深坑,晃了晃脑袋,又站了起来,正要再次前冲,却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便见一道光虹从天落下,倏地一声,直接轰在树神的躯体之上。


    轰!

    地表上方仿佛有一声暴雷炸响,树神巨大的身躯顿在这猛烈的冲击下如纸糊一般脆弱,大半身躯顿时炸的粉碎。


    窦昌拨开那些飞舞过来的木屑枝条,抬目往前看去,就见滚滚烟尘之中,一个戴着遮帽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浑身闪烁着如火焰一般的白光,手中提着一把长剑。


    他露出了惊喜之色,道:“张师弟?”


    这时他忽然见到从后方有一个庞大的残破脸庞抬起,而后一个枝条扭结的巨手向着后者抓来,不由提醒道:“小心!”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动,口中淡声道:“敕决!”


    那巨大的脸庞一滞,随即一阵又一阵爆裂之声其上传出,每一次都不断带走它一部分身躯,在持续了一会儿,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终于倒了下去,那一只巨手无力拍在了地上。


    窦昌走上前几步,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就见一道赤色火芒横飞而来,直接树神残留的身躯从头到尾斩成两段,无数星火飘散在半空之中。


    张御侧过首,就见桃定符手持长剑,自熊熊火焰之中走了出来,对他笑了一笑,道:“师弟,这东西给你。”他一甩手,将一物抛了过来。


    张御一把拿住,看见是一个金属小棒,问道:“这是什么?”


    桃定符道:“应该是你们玄府的东西,说是什么镇元点,看去应该是封印什么东西的法器。”


    窦昌不觉一惊,沉声道:“张师弟,这东西很重要!”


    张御微微点头,对桃定符道:“师兄,也给你一件东西。”信手一甩,将一只金属球扔了过去。


    桃定符拿到之后,眼前顿时一亮,他将这东西收好,随即双袖抬起一揖,道:“师弟,多谢了!”


    张御道:“师兄,我还要你拜托做件事。”


    桃定符神色一肃,道:“师弟你说。”


    张御道:“瑞光城那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我需要赶去哪处,这里希望你能看顾一二。”


    桃定符转头看了看那天边冲起的光柱,点了点头,道:“师弟,你尽管做你的事去,这里就交给我了!”


    ……


    ……


  第两百零七章 唤醒

    天穹上方,英颛正与黑袍人斗战着,两团黑色的火焰不断的进行正面碰撞。


    两个人这一次就是纯粹的灵性对撼,这是因为他们的功法同出于一源,双方都知道寻常的伤害奈何不了对手,与其用那些繁复多样的手段,那还不如直接用灵性力量来决定胜负。


    黑袍人本来以为自己修行的时间更长,所具备的心力也应该更多,可是他渐渐发现,英颛的心力远比他预料之中的强盛,甚至很可能超过了他。


    可是他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到恐惧的意味,反而越来越是兴奋,因为他知道,在自己耗尽灵性的时候,自己所期待的那一刻也就到来了。


    由于两人是倾尽全力的出手,每一次交击必然是倾尽全部的力量,所以只是短短一刻之后,两人的气息就不约而同开始跌落。


    相比较英颛,黑袍人的气息无疑跌落的更快,他的身躯好似在慢慢失去实感,逐渐变得轻薄散淡起来。


    又一刻后,他的身躯只有中间部分还能清晰分辨清楚,其它地方好似都融化到了大气之中。


    没有多久,他便彻底耗尽了其余部分,只是剩下了一团黑色的扭曲烟火漂浮在那里,那下面还有一只闪烁着眼睛,用虚弱声音道:“英颛,快,吞了我,你的功法就能圆满,我的道路终将会被证明是正确的。”


    英颛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不会走你的路。”他衣袍一荡一拂之间,在那一只眼睛惊怒不解的目光下,整个烟火轰的炸开,化为点点烟烬飘散坠下。


    而就在他拍散这烟火的一瞬间,有一丝丝黑烟从他的身躯之上飘起,似有无数哀嚎在里响起,片刻之后,就消散殆尽。


    他身上形如黑色烟火的罩衣依旧在那里飘荡着,但此刻看去,却似乎变得澄净纯粹了许多,再没有之前的那种晦暗与深沉了。


    治署之内,邓明青、姚弘义、朱阙、托洛提、银先生五个人又一次来到环形大厅之内。


    因为烽火台点燃在那里,或许下一刻就有可能被天夏本土看到,所以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几乎在决定唤醒“安神”之后,就立刻开始了准备。


    片刻之后,十来名蒙着头脸的高大壮汉把一个一丈多长,半丈来高的东西抬进来的大厅,只是上面盖着一块厚厚的遮布。


    银先生示意了一下,就有一个随从给姚弘义和邓明青分别递上去了两枚枣红色的药丸。


    姚弘义拿过之后,捏在手里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银先生道:“稍候所见到的东西是一位远古神明的灵性脑颅,没有灵性力量的人,若是单纯用目光去观察,神智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这两枚药丸是帮助两位镇定心神的。”


    姚弘义点了下头,他之前也是吞服过神丸的,对这东西没有多少抗拒,当即喊过随从递来一杯水,和水将这枚药丸吞服了下去。


    邓明青却是推开递来的药丸,自己从袖中摸索出一个丹瓶,倒了一点药散吞下去,随后看了一眼银先生,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银先生挥了挥手,就有几人上前,将那块巨大厚重的遮布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块巨大通透的晶玉,整个呈现出脑颅形状,光滑对称的皱褶半点也不丑陋,反而具备某种美感,还有星星点点幽蓝色的光亮在里闪烁,就好像最为璀璨的夜空,蕴集了无限的神秘与深邃,光只是注视着,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最为深沉的迷梦之中。


    不过众人看到这东西后,反应却是不一,朱阙皱了皱眉,就把眼移开了,托洛提脸上全是赞叹。


    邓明青表情淡淡,没有什么太多反应。


    姚弘义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似是深深吸引住了。


    银先生道:“这是另一个远古神明的脑颅,我们用一定的方法重新让其恢复了活力。”


    姚弘义一惊,道:“这东西是活着的?”


    银先生道:“可以这么说,但是诸位不用担心,它并不具备自身的意识,只是单纯的一个载体而已。”


    邓明青道:“之前说控制安神的方法,就是这个么?”


    银先生道:“是的。”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根泛着银色的金属短棒,“这是都护府南方镇元点取出来的,名为‘枢阳’的东西,当初东廷都护府就是利用这东西束缚安神,引导安神的力量,并使得这力量按照都护府的意愿运转着。”


    他将这短棒举高了一下,“有了这东西,再加上这个远古神明的脑颅,我们就能令安神遵从我们的意志。”


    姚弘义道:“可是银先生,你不是说都护府有南北两个镇元点么?你手中只有这一根‘枢阳’没有问题么?”


    银先生道:“北方还没有消息传回,我猜测是遇到了某种变故,只是就算找到了,现在看来也来不及送回来了,但是没有关系,哪怕只是释放安神的一点力量,应该也是足够了,只是在控制上会稍稍弱一些。”


    姚弘义又言:“银先生你之前说玄府也有一个镇元点,这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银先生道:“并不会,玄府只是负责看守这镇元点,‘枢阳’的坚硬和牢固程度远远超过我们所见过的任何东西,足以承受任何神力的冲击,甚至能当做武器来运用,它是在天夏本土炼造好并送过来的,里面的运转方式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早就定好的,玄府的人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再去找一个同样的远古神明的脑颅了,所以这一点不必担心。”


    邓明青这时道:“既然东西已经齐全了,那么是不是该唤醒安神了?越是拖延,对我们越是不利。”


    银先生看着众人道:“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安神是一名恶神,所需要鲜血和杀戮,我们需要一批上好的祭品。”


    邓明青皱了皱眉。


    姚弘义没有出声。


    托洛提却是一脸理所当然。


    银先生继续道:“祭品我觉得可以用瑞光城里有五千卫尉军,这些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军卒,而且大多数都有着安人的血统,我想安神会喜欢的。”


    众人都理解他的意思,这批卫尉军是只效忠大都督的亲军,将来也不可能忠心崇奉神国,留着也是一个麻烦,所以干脆借这个机会将之清理掉。


    银先生看向托洛提,道:“这件事可以麻烦托洛提神么?”


    托洛提道:“虽然神明从不向神明献祭,不过安神毕竟将会成为我们神国的‘主神’,我想我可以适当表示一下我的‘谦卑’。”


    言毕,他从阶台上下来,转身往大厅之外走去。


    剩下所有人都在这里等待着。


    姚弘义这时隐隐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念诵“夏风”的声音,似是旦港之外的局面并没有被安抚好,不由皱眉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也处理不好。”


    他看向邓明青道:“邓尉主可否借我一点人手?”


    邓明青淡声道:“现在神尉军分散在城里各个角落,恐怕难以分给姚公多少人手了,况且根源在于烽火台,这一处解决了,其他也就不必在意了。”


    姚弘义看着他道:“邓尉主,我一直很好奇,你既不吞服神丸,也不追逐力量和权势,那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颠覆都护府呢?”


    邓明青回望他一眼,口中道:“你会知道的。”


    只是等了半刻之后,托洛提就走了回来。他身上没有半点血腥气,连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动,好像只是单纯出去走了一圈,可是姚弘义此刻却觉得身上无端升起一股冷意,这个时候他才真切感受到,对面站着是一个神明,是一个对凡人生命无比的漠视神明。


    银先生也没有多问,走到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前,他拿起那根“阳枢”,然而就对着那个脑颅插了下去,这东西居然像穿透什么膏冻一般,轻而易举就没入进去半截。


    只是银先生却是马上就松开了手,并退开了几步,。


    姚弘义问道:“这样就可以了?”


    银先生道:“我不能赋予它太多的思维,那样只会造成混乱,还有可能挣脱我的束缚,我们只需告诉它,摧毁天夏烽火,便就足够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众人便看见那脑颅之上有丝丝幽蓝的光亮跳跃闪烁着,而后一股令人为之心悸的力量开始散发出来,那个金属棒也是跳动不已,让人觉得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中跳出来。


    这个时候,远处的海上忽然刮起了大风,一阵阵往瑞光城方向吹来,而且越来越是猛烈,天上乌云缓缓聚来,将天幕遮蔽,星光黯去,一股沉重的压抑感笼罩下来。


    瑞光城中出现了轻微的地震,西南城区一些简易屋宇接二连三坍塌下来,各个以原先神庙改造的建筑开始了剧烈的摇晃和震动。


    瑞光城中心位置,地面在缓缓隆起,在拱隆到一定程度后,如脆弱的裹毯一般被扯裂,一只巨大的手臂从大地之下伸了出来!

    它似乎和内城台地一样高大,黑暗的云幕之中,偶尔有闪电划过,可以看到那张开的五指正对准着天空,似在无声呐喊着什么,而后那手掌转动了一下,就对着那唯一还在散发耀目光亮的烽火台拍了下来!

    ……


    ……


  第两百零八章 天人

    那一只庞大手掌朝着烽火台方向倾斜而来,巨大的形体使得整个过程看起来有些缓慢,但实际上很快挨近了望夏台,并往其上按落而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半圆形的光罩出现在台地之上。


    雅秋女神再一次站到了望夏台的前方,浑身神力喷涌,双手抬起,撑起光芒,死死顶住了那一只手掌的下落。


    银先生等人此刻已是来到了环形厅上方,看到了这一幕,邓明青一皱眉,对朱阙道:“别让她来碍事。”


    朱阙一点头,纵身冲了下去。


    托洛提神正要一同跟上,忽然察觉到什么,往天中看去,就见一团流光向着他们这里射来。


    齐巅主动迎上,双臂一架,身上灵性之光鼓胀出来,将那一团流光挡住,但是他的身体也被那里面所蕴藏的力量推的不断后移,在地上擦出了一条十余步长的痕迹后,这才停顿下来。


    邓明青看着上空那个人影,道:“项主事,我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


    项淳站在天中,一招手,将那团流光收了回来,并在手里还变为一个金球,随后对着下方沉声道:“我只做对玄府有利的事。”


    邓明青冷声道:“垂死挣扎。”


    托洛提纵身一跃,这从平地跃起,冲着项淳冲去。


    邓明青看着上方交战的二人,对着身边的亲信侍从吩咐一声,道:“去把港口附近还停留着的玄修解决了。”他知道项淳听到的下面的动静,所以这句话就是说给项淳听的。


    亲信随从道一声明白,便抱拳而去。


    朱阙此刻已是望夏台之前,他几步来到了雅秋女神的背后,捏紧拳头,轰的一声砸在她的背部。


    雅秋女神一口金色的鲜血吐了出来,她的身形也是半跪在了地上,但是仍然奋力撑着那天穹上方的巨手。


    朱阙见状,又是一拳上去,霎时骨骼碎裂的声音传出,雅秋女神一个前倾,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是她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随即又缓缓把身躯挺起,那大手只是往下落下一点,就又被顶住了。


    朱阙看了看她,道:“我很奇怪,你明明是一个神明,为什么这么卖力?”


    雅秋女神额前的长发遮住了眼睛,她涂满了金色血液的嘴唇动了动,道:“你不会懂的。”


    朱阙点点头,再一次把拳头举了起来,道:“那么,去死吧。”


    然而他正要动手,却见一片阴影裸照下来,抬头一看,见那大手正往下砸来,而自己所站立的位置正好在其笼罩范围之内。


    他这才发现雅秋女神并不是单纯的阻挡,而是巧妙的引偏了大手下落的的方向。


    他没有迟疑,足尖一点,立刻从这里退了出去。


    雅秋女神也是把身一侧,身影一闪,也是在大手落下之前转移出来。


    那巨大的手掌重重砸落下来,使得内城台地一阵震荡,可这一次只是落在了望夏台前方的平地之上,这座烽火台并没有被波及到。


    只是安神被灌输了推到天夏烽火台的意识,所以在没有完成这件事之前,它是不会停下的,所以那只手很快再次抬升了起来。


    朱阙离开之后,身形一转,倏地飞射出去,直接将还要前去阻挡安神的雅秋女神于半途截下,不但未曾再让她近前,反而将她越迫越远。


    张御在离开洪河隘口之后,便一路向北,他可以加快了自身遁速,此刻已经逐渐接近了瑞光城,只是他目光之中却是看到了一片阴云笼罩在了前方,并有无数悲观、哀痛、哭号等等负面情绪从那里涌现出来。


    他眸光微凝,不难分辨出那是庞大灵性力量汇聚之时所引发的,无疑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在那里,而且那若是任由这力量笼罩下去,那么处在里面的人也会因此真正受到各种影响。


    他思索了一下,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而后望向一个章印。


    这是在神庙之地中找到的一枚前辈的玉简,上面有一个章印,名为“天人之仪”。


    修士一旦观读了,转运章印之际,行走坐卧之时有悦耳声响及光霞云气相伴,不止如此,还有大范围清正心神,抵挡秽浊的作用。


    不过是他怀疑,造出这个章印的前辈主要的目的恐就是为了前者。


    这个章印用在这里可谓十分合适,于是目光一落,立把这个章印观读了,随后收起大道玄章,遁光一长,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旦港之前,在邓明青的命令之下,十名神尉军士卒在两名伍长的带领之下,还有上百土著兵气势汹汹冲入港口之中,准备将停留着在这里玄修杀死。


    滞留在这里的玄修包括郑瑜在内还剩下不到十人,都是一些不曾修炼出心光的弟子,他们在察觉到这些神尉军是来找寻自己之后,为了不连累这里的瑞光城民众,一个个主动站了出来。


    神尉军一名伍长看他们主动现身,脸上露出了狞笑,把手一抬,前方一排蛮兵将火铳一把把举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队伍后方忽然发生了一阵混乱,回头一看,却见那里剑影翻飞,数十个手持利刃的剑士杀入了队伍之中,最前面的三人手中利刃泛着一层淡淡荧光,似能轻易斩破灵性表层,剑光一闪,必有一名神尉军士卒命丧剑下。


    那个伍长看得心头大怒,身上光芒一闪,主动迎了上去。


    秦午闯入神尉军队伍之中后,就来回挥剑,过来之时并无一合之敌,可就在砍杀顺畅的时候,前面突然冲上来一个人,只是手臂一抬,居然挡住了这一剑。


    他一看,对方竟然是将全身灵性光芒汇聚到了一处,这已是足以抵挡他的斩杀。


    可是他丝毫不慌,另一手动作流畅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手铳,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对着其脑袋就是一枪,轰的一声将其脑袋轰烂,而后把手铳一扔,又一次扬起剑光杀入人群之中。


    郑瑜他们等人一见,也是纷纷出手,尽管没有心光,可是以他们的能力,只要欺到近处,对付一些土著蛮兵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双方夹攻之下,很快将这一小队神尉军剿灭,剩下数十个蛮兵也都是放下武器投降。


    停留在候船大厅的年轻男女见状,都是一个个将那些火铳拿起,并且动作麻利的检查起来。


    东廷都护府的民众无论男女,人人自小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关键时刻每个成年人都可以上战场,火铳一到手里,立刻就可形成战斗力。


    实际上在乘船出海时,不少人也有携带刀剑等武器,只是都被神尉军和土著蛮兵检查时候搜走了。


    一个年轻站到了高处,喊道:“诸位,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在这里等待天夏到来,然后……回家!”最后一句他是用力喊出来的。


    这无疑引发了众人心中的共鸣,一起发声高喊:

    “回家!”


    然而这时,却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台地之上遥遥传来,众人涌出候船厅廊一看,便见台地之上有一个巨大的手掌正在拍击烽火台,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烽火台在挨了一击之后,只是颤了一颤,顶上光芒依旧,可是第二击又很快到来,随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那每一次拍击都如同轰打在在场之人的心头上,可他们此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不少女子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可眼泪却是不停的流淌下来。


    在连续的撞击之下,尽管望夏台本身仍然坚稳的矗立在那里,可是上方光柱却是开始了晃颤,而在那巨手第十二次轰击下来后。


    那光柱闪烁了几下,倏地消失了。


    烽火台,熄灭了。


    霎时间,整个瑞光城埋入一片寂绝和黑暗之中。


    仿佛永远难再醒来。


    所有人变得鸦雀无声,失魂落魄的看着上面,心头落到了谷低,眼神之中都是流露出了绝望,不少人呜咽痛哭起来。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压抑。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阵飘飘渺渺的声音自远空传来,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有人一指天中,激动道:“快看!”


    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一道璀璨而华丽的光痕从北方天穹处直射而来,将半个天空都是照亮,所经之处,厚重的阴云随之撕裂,使得一线阳光从里投射下来。


    这一道光芒从北到南,经天而来,最终如流星坠地,轰然落在了烽火台上!


    无数云光彩雾及刺目光亮在内城台地上绽放开来,邓明青等人抬手一遮过于耀眼的光芒,而后看了过去,便见一个有若仙神的道人站在那里,袖袍飘飘荡荡,面目笼罩在玉光之中,身周围霞彩纷扬,云光荡荡,整个望夏台一时都笼罩无数仙音妙乐之中!


    朱阙和托洛提都是如临大敌,因为来人让他们想起了传说中的天夏仙人。


    姚弘义更是目露惊惧之色,是否天夏本土的仙人看到了烽火点亮,故此赶来了?如果是这样,那会否来人不止一个,还有更多会到来?

    这个时候,齐巅猛地窜了出来,并向着来人冲去。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动,淡淡看了他一眼,口中道:“敕镇!”


    齐巅顿时感觉到,自己的灵性力量一下倒退了回去,并被压迫到了身心的最深处,而他便见看见对方抬起手,对着他的额头只是轻轻一点。


    他脸上露出惊容和赞叹之色,道:“厉害!”


    下一刻,他整个人哗啦一声如琉璃一般破碎,只落下了一地的晶莹碎砾。


    张御把伸出的手指缓缓握起,把袖袍往旁处一甩,顿时大气排空,荡开满地的污浊尘埃,便迈步向前走来。


    ……


    ……


  第两百零九章 诛绝

    邓明青等人看着浑身笼罩在云光霞彩中的张御往自己这处走过来,一丝难以抑制的惧意自心底本能的浮现出来。


    下军候齐巅实力不算差,之前还接受了远古神力的灌输,是神尉军中仅次于朱阙的人,可是仅在来人一指之下就失却了性命。


    这样的人,是他们能够抵抗的么?


    银先生忽然一转身,往大厅下方急急奔去。


    雅秋女神看到这一幕,用手背一抹唇边血渍,对着朱阙道:“你们,完了!”


    朱阙没有理会她,身躯一晃,直接回到了高台之上


    他面上没有了惯常的轻松,而是十分凝重的注视张御。


    他刚才也有留意斗战,注意到来人一指点出之前,齐巅浑身的灵性光芒已然消失,他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但推测很可能是齐巅靠的太近的缘故。


    那么,只有远攻了。


    张御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银先生离去的方向,方才他有意先解决这个离去的人,但是发现这个人实力也相当不错,而且一直在躲闪在他的感应之外,好似那仅只是一个虚影,手边的蝉鸣剑几次微微颤鸣,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出击机会。


    那也只有先解决眼前的人了。


    托洛提在天空之中将项淳远远迫退之后,发现这里局面,顾不得追击,一个闪身,落回到了地表。


    只是看到齐巅的下场,他也意识到冲上去交手不是什么好选择,所以身上金红色的光芒涌现出来,如狂浪一样冲天而起,准备用单纯的神性力量与来敌交战。


    可就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道剑光如长鞭一样抽过来,可是他的灵性虽已是察觉到了攻击的到来,可是他的身体却无从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在得到这具远古神明心脏所化的寄躯之后,他一直对此很满意,可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具身躯的迟钝。


    啪的一声冲击之下,他整个人被闪电般的剑光抽在了地上,身上灵性光芒尽管全力防御,可是体表仍是被犁出了一道几乎将他剖成两半的痕迹,连地表都出现了一道焦熔的痕迹,一时躺在那里起不来。


    他的灵性和物性还没能完全契合,遇到差距不算太大的对手,尚能够遮掩下这些缺点,可是遇上了张御,破绽却是一下被无限放大,于是在一个照面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朱阙这时候动了,他意识到要为托洛提做一些掩护,为其争取恢复的时间,否则他一个人绝对没法与来人那莫名其妙令人致死的手段相争。


    可在弄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之间,自己不敢靠近,身上一道分影化出,向着张御冲去。


    他的兄弟在与戚毖一战中死后,更多的灵性被灌输到了分影之上,使这具分影变相得到了强化,俨然具备了与他相近的实力。


    不过这一次,他不求杀伤,只求牵制,且还可以代替自己去作试探。


    就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忽然浮出警兆,不及去思考,身躯已经自发反应了过来,一个闪影,就从原地横挪了出去。


    眼神一顾,发现一把寒光闪闪的长矛已是落在了他原来所站的位置上,耳边这时才出现了那无比尖锐的破空呼啸之音。


    远处,伤势已然恢复了许多的雅秋女神正用金色的眸子看着他,道:“现在,该轮到我来拦你了。”她说话的时候还在原地,可言语结束的时候已经冲至朱阙面前,并对他挥出了上百拳。


    张御此刻看着那冲过来的化影,敏锐的感察力和高居于上近乎笼罩全场的灵性,已在朱阙运用这个手段时看到了这里面可能有的变化,对此他只是道:


    “敕退。”


    陡然之间,那个疾冲过来的化影仿佛闯入了一个无形泥沼之中,动作变得缓慢起来,而且越来越慢,越来越是艰难,最后像是背后用人狠狠拉扯了一把,以比过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退了回去。


    而在止退这个化影的同时,他尚有余力关注另一边,心意驱使之下,一道剑光瞬息一闪,已是将托洛提的头颅斩了下来。


    然而那躯体里面的神性光芒却是闪烁不停,并没有因此消散,显然这个寄躯并非是凡人的身躯,就算没有了脑袋一样具备一定的活力。


    见此一幕,他淡声说了一句:“敕逐!”


    轰的一声,一片赤金色的光雾荡开,却是托洛提的灵性力量被从这具寄躯之中给完全驱逐了出来,没等这片灵性再次回返躯壳之中。


    如劈雷惊电的剑光紧随而至,轰然击在这一团灿烂的光雾之上,事实证明,在灵性没有壮大到一定程度时,面对外来的针对攻击不具备任何抵抗能力,这一团神性光芒被凌空击的粉碎,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再是一闪消逝。


    而地上的那具身躯在失去了神性力量之后,立时发生了一连串的收缩扭曲,从一个丈许高下的人最后变成了一团脑袋大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异血肉。


    短短片刻时间内,在场拥有战斗力的敌人只剩下了朱阙一人,而此刻又被雅秋女神被牵制住了。


    邓明青神色不太好看,但是他站在那里不动,没有做出逃跑的举动。


    姚弘义面上一片灰白,急转直下的局势让他感觉这次谋划已趋失败,他倒退了几步,直接靠在了石墙上才勉强维持自己还站着。


    此刻银先生通过沿着向下的阶梯,已经跑到了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前。


    他早就发现来人绝对不是自己这边能抵抗的,关键是他吃不准对方是否是天夏本土过来的,要是后者,那么他们这边唯一的倚仗就是安神了。


    他看了看那脑颅,试着伸手出去握那金属棒,可想了想,却又是把手缩了回来。


    要想控制安神,并不是意识加的越多越好,因为在一缕输入意识,并在那脑颅之中呈现之后,那这就等同是远古之神自己的意识了。


    所以他先前的意识充其量只是一个引子。


    若是想强行改换,那么除非他的意识凌驾在安神之上,不然立刻会遭受到强硬的抗拒,自身精神一下被冲垮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时候唯有等到先前的意识完全消散,安神又一次安静下来后,他才能继续下一步。


    他抬眼看了一眼上方,只能上面的人期望能拖得久一点了。


    张御在消灭托洛提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朱阙身上。身后剑光一闪,已经斩击过来,尽管对方在高速闪挪移动之中,可是只要感应上不曾脱离,那么对于迅如电光的蝉鸣剑与站在那里没什么区别。


    朱阙虽在与雅秋女神斗战,可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场中,只是剑光到来极快,加之自身被牵制住了,就算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也没能逃过剑光的轰击,腰腹之中霎时被洞穿出了一个大洞,可旋即他身上黑影一闪,又恢复了原状,可这也免不了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雅秋女神一拳轰砸在他的脸颊上,只是第二拳还未落上去,他已是偏头让过,可随即猛地一震,因为第二道剑光又从身上洞穿而过。


    轰的一声,他被雅秋女神狠狠一拳从半空中砸落下来。


    雅秋女神一声叱喝,从天空中之中跟着落下,并且对着他一气轰击上去了数百拳,连地台都是震动不已,两只手忽然从下方探出,并牢牢扣住了她的双拳,并将她从上方甩了出去,但转瞬而来的如雷剑光将他震飞了出去,一路将坚硬的地面犁出了一道满是布满碎石砾的浅沟。


    他不及起身,双手抱头护持自身,体表的灵性光芒急骤膨胀起来,接连抵挡到了数十道剑光的劈斩,是每承受一道剑光,他身上的光芒就黯弱一分,到了后面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覆盖在上面。


    轰的一声,一道剑光直接轰破了这最后一层屏障,强大的力量也是冲击的他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这时他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

    “敕封!”


    朱阙顿时感觉到,自身的力量忽然消失不见了,无论是灵性还是身体本身所具备的力量,都是不见了,他不由得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可是还未等到双膝落地,一把长矛骤然飞来,从他后背穿入,再从前胸透出,并轰然穿入地下,将他整个人牢牢串在了那里。


    雅秋女神在后面冷声道:“你们没有下跪的资格。”


    张御缓步走到了朱阙的面前,他伸出手,起拇指食指在其额头之上一捉,道了一声“敕夺”,朱阙身躯猛然颤动了一下,随后两指间像是捻住了什么,再往外一提,好似有一层隐隐约约的衣袍从他的身上被扯了出来,再是嗤的一声脱离了其人的身躯。


    那隐约显现衣袍在暴露在外面后,顿往一处收拢,霎时在张御掌中化成一枚晶莹透亮,双面璧合的璀璨晶石。


    朱阙勉强抬起头,似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刻,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却是被走过来的雅秋女神恨恨一拳打爆,似是不想给他说上一句话的机会。


    张御看了一眼雅秋女神,没有多说什么,将神袍放入了衣兜中,随后转过身,身形之外光华一闪,已是出现在了大厅上方。


    站在这里的邓明青和姚弘义二人此刻都是僵立不动,张御从两人身边走过,并没有去多看他们一眼,这两个人只是普通人,没了超凡力量的护持,他们什么都不是,过后留给都护府审决好了。


    大厅下方,银先生感觉到外面忽然没有了动静,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看了一眼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那上面幽兰色的光芒仍是闪烁不停,丝毫没有消退下去的迹象。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的两只眼睛忽然闪出了光芒,面具咔嚓一声碎裂,整个人如失去支撑般倒下,浑身的灵性化作了银色的光芒涌了出来,就往那根金属棒上一撞!

    ……


    ……


  第两百一十章 决战

    银先生舍弃了身躯,直接以自身灵性去撞击“阳枢”,这是想把自己最的意识灌输入内。


    当然,这么做他即便成功自己肯定也是活不下来的,可是他本身没有对死畏惧的概念,只有完成自身任务的执念存在,他自身的一切意识都是为此服用的。所以在判断出唯有走此一步才有可能不致崩坏,便就果断做出了选择。


    银色的灵性光芒这一冲击上去,那根金属棒也是霎时亮了起来,随即那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内,幽蓝的光芒也是急骤跳动闪烁起来。


    平台上方,雅秋女神一步走到邓明青的身边,一把拽住他的领口,道:“启仪玉呢?你把启仪玉放在哪里了?”


    启仪玉是控制所有神尉军的关键,有了这块玉,不但可以设法引动神尉军每一件神袍的力量,甚至还可以让神袍主动从神尉军的身躯里脱离。


    这东西也是用来控制神尉军的最后一道枷锁,只是这东西很少有人知晓,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落在了邓明青手里,这个人才得以成为了神尉军的尉主。


    而只要拿到了这块玉,所有的神尉军就都不再是威胁了。尽管在上层被一扫而空的情形下,现在神尉军已经翻不起浪花了,可是有这东西,还是能减少更多麻烦和伤亡的。


    邓明青冷笑几声,并不回答。


    雅秋女神对着他的脸举起拳头,可是并没有落下去,而是一拽其人,往玄府方向飞去。


    张御此刻已是走到了治署环形大厅之内,他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银先生,还有那个巨大的脑颅,以及上面插着的那一根金属棒。


    他之前已是从窦昌那里知晓了这根金属棒的来历,知道这是用来引导并控制安神的东西,方才那拍击烽火台的大手应该就是靠这两件东西引动的。


    他行至近前,一伸手,就抓住了金属棒,朱色手套很好的隔绝了意识的传递,稍稍一用力,就后将此物从那脑颅上拔了下来。


    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银先生,又望了望脑颅中急骤闪烁光芒,推断这一位应该又往里传递进去了什么意念,试图再次引动安神。


    只是要想阻止的话,除非能再次往里送渡意识,但这显然是无比困难的。


    且就算现在破坏了这脑颅也没有用处,因为这只是一个沟通引导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损及那个安神分毫,反还给其减轻了几分束缚。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脚下隐隐震动了起来,身影一闪,已于一瞬间遁飞出去,来到了高空之上。


    瑞光城中,建筑开始一幢幢的倾毁倒塌,特别是城中心的位置,更是没有矗立着的完整建筑了。


    所幸大部分的居民在方才感觉到地震之时已经跑到了外面的空地之上,并有玄府出来的玄修趁着土著蛮兵和神尉军混乱的功夫掩护着他们向港口撤去,倒是并没有多少人受到伤害。


    而从高空俯瞰,可以看到这里有一张人脸轮廓从大地之上浮现出来,并慢慢向上抬升,泥沙石快从上面不断剥落滑下,而后一个巨大的头颅自里面钻了出来。


    可以看到,祂的脸上只有眼睛存在,口鼻和耳窍似是被什么东西抹去了。


    而在头部到了地表上后,祂的开始努力将自己的身躯地底之下拔出,先是颈脖,而后是肩膀,再是双手,只是在上升到胸膛之后,祂似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外去了。


    祂不由仰起脸,似是在发出无声的嘶吼,随即那巨大的双臂扬起,开始疯狂破坏周围所能看到一切,而每一拳下去必定是大地震颤。


    与此同时,海上的风浪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还有一股更为惊人的力量在地底深处酝酿着。


    张御这时看到那巨人一拳往台地方向落来,心意一动,心光汇如圆罩,远远扩张出去,将那巨拳在半途之上阻拦了下来,不等巨人的另一只拳头击至,他身躯化光一遁,已是来到了对方头顶之上,五指一攥,拳面之上风雷之声一震,就轰地一拳砸落下来。


    巨人身躯不由得晃动了一下,原本的打击动作也是戛然而止,然而也仅此而已,祂看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双手往上一举,就朝着他抓了过来。


    张御纵光一遁,离开此处,并围着这个巨人飞绕起来,并在这个巨人挥舞的手臂之中不断游走,时不时又斩出一剑,吸引着其人的注意力。


    方才那一拳下来,他已是试出这个异神身躯的坚韧程度很高,好在其此刻被固定在原处无法挪动,同时又似乎没有什么神智,只是一个残存着本能的躯壳。


    可他看得出来,这只是短暂情况下是如此,这异神的身躯看起来在渐渐向外抬升,看来剩下的最后一个镇元点未必能束缚得了其人多少时间,要是等到这东西摆脱了束缚,那恐怕不止能重新获得自由,连自身的意识都有可能会恢复过来,那就是大麻烦了。


    安神在力量完全释放之后实力究竟如何他不知道,可是从记载上看,远古神明的出现,往往是伴随着火山海啸、地震飓风等天灾一起到来的,甚至伊地神众的灭亡就隐隐有着这些东西的影子。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争取在其挣脱出来之前将之击倒。


    可需要如何做?


    他思索了一下,到达了三章之后,他只是学习了一个言印。


    这个章印他觉得大有潜力可挖,也给了他不少助力,只是到手的时间过短,他还没能深研出更多的手段。只凭之前所得,还不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巨人,那么攻击就只能着落在蝉鸣剑上了。,

    不过光靠这个许还不够。


    他心思一转,唤出了大道玄章。


    在第三章书的神异化完成后,他可以再度提升自身的根基了,


    只是这一次,当许多神元往六正印及心光之中投入进去后,他却发现提升已然变得很是微小,远不及第一、第二章书时感觉那般明显了。


    显然随着他自身的提升,需要用到的神元也是变得更多了。


    可他自身层次毕竟已是摆在了这里,哪怕只是些微的提升,具体运用到实战中,所能发挥的威能并不是增加一点半点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就将剩下的大半神元都是往大道玄章中渡入进去。


    启山之中,许英随着负责看守洞府的权姓道人来到了原本戚毖闭关的挑台上,后者指着下方空荡荡的崖坑,道:“声音就是从这里面发出的,我只知道老师说过这是一个镇元点,但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许英此时也能感觉到下方有声音在隆隆作响,分外令人心神惊颤,他有些无奈道:“可我也不知这下面是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道:“那是限制和控制安神的地方。”


    许英一回头,见到项淳立在那里,不由惊喜激动道:“师兄?你回来了?”他疾步迎上前去,紧跟着说道:“我方才看到有灵光自北遁来,灿烂煊赫,是不是天夏本土的玄修到了?”


    项淳略作沉吟,摇头道:“我觉得并不是,那位而很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一位熟人。”


    许英诧异道:“熟人?谁?”


    项淳道:“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望向那个崖坑方向,神情凝重道:“我们需加固用心光加固这里,许师弟,你去把修出心光的弟子都叫进来,我们有事要做了。”


    张御在收起玄章之后,感受了一下自身的增长的心力后,并试着一剑斩出,剑光一闪,就直接对着安神的面颊而去。


    这个异神却是把手一抬,将脸偏过,把剑光挡在了外面。


    张御眸光微动,之前任凭他怎么攻击这个异神,后者都没有任何守御的动作,而现在居然起手遮挡了,显然他的攻击已然能够对其造成威胁。


    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必须找到一个能够一击破敌的机会。


    就如同在神庙之地斩杀林楚那样。


    他心念一转,遁行到高空之上,把剑横抬在面前,心力就往蝉鸣剑中灌注进去。


    可是这等时候,他却发现安神忽然把手抬起,遮护住在了自己上方,显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张御把剑放下,心念一转,待准备另行寻觅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有所觉,转目看去,便见一道赤色光华和一蓬黑火自远天破空而来,而后一左一右分别轰击在了安神的身躯之上,并接连爆发出两声震天巨响,震动的这个巨人摇摆晃动不已。


    那两道光芒在安神身周围转了一圈,倏尔一分,各去天中。


    张御微微抬目,便见桃定符与英颛二人一南一北分立在天空之上,一红一黑两道火芒闪烁不定,与他所处高度正好齐平。


    而三人所站的位置,此时恰好形成了一个三角。


    桃定符伸手一拿,飞剑化一道赤光,倏尔飞至掌中,他笑了笑,说了一句“旧言”,“师弟,我们来的还不算晚吧?”


    英颛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烽火台,又凝望着那个巨人,身上的黑火的滚荡变得剧烈了几分。


    张御看了看两人,把蝉鸣剑往旁侧一指,衣袍荡动了一下,目光落去那安神处,口中道:“刚刚好。”


    ……


    ……


  第两百一十一章 决胜

    张御现在只需一个蓄势出手的机会,若单独由自己来做,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需要再慢慢找寻机会,可要是有人在旁边牵制,那就相对简单了。


    他退远些许,将手中的蝉鸣剑再度抬起,心力往里灌注,只是片刻间,这把剑就嗡嗡颤鸣起来,上面有光芒逸电闪烁起来。


    桃定符和英颛两人见到这一幕,根本无需言语交流,只看他心光的涌动方向,便就明白了这里面的用意。


    于是两人当即往下一坠,到了安神近处,就各起手段往其身上轰落而来,两人的攻击俱是势大力沉,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朝其面部招呼。


    这并不是为了对其造成什么伤害,而且从方才攻击就可以看出这也很难做到,所以现在只是干扰判断,并且撼动其身躯,以为张御出手创造机会。


    张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手中的剑已然化作纯粹了光芒,而剑身周围的三尺空间之内,仿佛形成了一个空洞,仿佛一切光、气、声等诸位都是消失不见了,而在更为外围,光线变成了细密的刺芒,像是每时每刻都有难以计数细雨与水面产生着激撞。


    而他抓住剑柄的手,连带着他近处的一部分身躯,都好似一起消失无踪了,长空之中,似只有那一抹凝光。


    大气之中忽然多了出来一种深重的压抑感,英颛和桃定符也是一样感觉到了,明白这是他出手在即,他们也是同样加快了出力。


    安神这时忽然又一次抬手挡在了自己的头颅上方,这是祂再度感受到了威胁,故是本能选择遮护。


    不过桃定符和英颛两人的攻势尽管无法攻破他的体躯,但在巧妙的运力方式下,却是不难将他庞大的身形及肢体撼动几分,这就迫得其不由自主露出一些遮掩不住的空隙来。


    张御在把心力灌注到极限后,那蝉鸣剑忽化流光,蓦然脱手飞去,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驱用,也不是任意放纵,而完全是这把剑器在气息蓄满了到了极点,进无可进之后的爆发。


    这把剑器自行寻着那冥冥中一点感应飞去,只是一闪之前,就从安神的指缝之中穿过,并从其额头之上一下没入了进去。


    安神头颅往后轻微的一仰,双眉之中出现了一个道浅浅的几乎无法看到的竖痕,但是这个痕迹只是出现了短短的片刻,就又缓缓收拢起来,可是其凝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刻,桃定符和英颛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都是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场中一下变得安静了下来。


    张御飘在半空之中,双目紧紧凝视着安神,好似这一剑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心剑,而是为了斩杀那一缕意识


    过了很长一会儿,安神的双目之中忽然爆出一阵光芒,脑袋猛地向上抬仰,其上出现一道道蛛网般的光痕,并且越来越密,越来越亮,待得整片光芒几乎将他头颅几乎淹没时,轰地一声,一道剑光倏尔遁破阻障,射入长空之中!

    这道剑光在天穹之上一个盘旋,就又一闪,眨眼间回到了张御身前,他伸手上去一拿,另一手上去一抚,口中道:“不负此身修行,还得万里清平!”


    随他话语落下,安神的巨大的身躯似乎失去了支撑,缓缓往前倾倒,最后轰隆一声,重重摔倒在了大地之上。


    桃定符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后,忽然笑了一笑,将剑一抛,任由其回到自己背后剑鞘之中。


    英颛看着下方,凝注着下方安神那庞大的躯体,忽然说了一句,道:“祂还没死。”


    张御道:“是的。”他抬首望向天空之上正剧烈涌动的云潮,道:“还没有结束。”


    钧岛,此是腾海之上距离瑞光城最远也是最大的一处岛屿,此处与之前张御发现的神像之岛相仿佛,看去似是一处高起于海面的大台地,大约有五万余天夏人居于此处。


    夏士之中的况公就长居在此。


    此时这位老者却是站在海岛一处高塔之下,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任由头巾和袍带被卷扬起来,眼睛眯着,似在看着什么。


    而一个玄府道人正站在高塔之上眺望远空,其人双目更在闪烁不止,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从高处纵下,并急步走了过来。


    况公问道:“胡玄修,怎么回事?”


    胡玄修面上带着惊悸之色,道:“海啸,是海啸,非常大,几是连天接海,正在往钧岛这里过来。”


    况公追问道:“还有多久之后到这里?”


    胡玄修盘算了一下,抬头道:“至多还有半个时辰。”


    况公神色一凛,立刻关照身边的随从,道:“快,快去通传令君一声,还有,让所有人都躲到白船里去!”


    白船每一艘都可容纳数千人,这种船形如大鲸,可以沉入海下,更可承受海啸冰山的撞击。


    这种船一开始当年渡来东廷携带在大舟上的,此物平日可用桥梁与岛屿勾连,与岛外陆地一般供人停留居处,关键时刻便能用来躲避各种危机。


    所以后来几十年中,又陆陆续续运来了一批。


    如今每一个居住有天夏人的岛上都布置有这种船只,在钧岛之上就有二十二艘之多,足可容纳下岛上所有人。


    但是况公的神情依旧不轻松,这仅能保全一时,因为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食水来维持所有人生存。现在只能期望天夏祖先庇佑,助他们挺过这一劫难了。


    此时此刻,不止是钧岛这里看到的海啸,腾海之上的多处无人海岛之上的火山动荡了起来,滚滚烟尘被冲到天穹上方。


    瑞光城中,张御能感觉到,这里地震并没有因为安神倒下而消失,而是越来越剧烈了。


    这是因为安神在从禁束之中出来,因为意识混乱,自身所具备的庞大灵性在出来后便失去了制束,远远的发散了出去,且这并不会因为其被击倒而消失。


    若是放任不管,那么等到这些灵性宣泄完毕后,留下的将是一片残破的都护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场变故中丧生,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设法将之收束起来。


    他对着桃定符交代了一声,就一转身,化光一遁,倏忽间来至治署大厅之中,站到了那个巨大的脑颅之前,可以看到,原本里间幽蓝色的光芒已是变得极为微弱,几乎是不动了。


    安神还没有真正死亡,只是被他斩杀了那个占据其身躯的主要意识,并且自身也遭受到了重创,所以此刻又还为一片虚无,陷入了以往的沉睡之中。


    现在,他要设法重新导引其意识,主动将那灵性力量收拢回来,就能消弭这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只是困难的是,要想灌入做到这种事,并不是灌入一个意识那么简单,而是需要持续施为。


    这就有可能和安神较劲了。


    不过这个时候,此间只有他的修为最高,所以也只有他来做这件事了。


    他伸手入袖,将两枚“阳枢”拿了出来,分别往那脑颅上一插,而后摘下了手套,

    深深吸了一口气,凝定心神,片刻之后,他双目一睁,起双手上去一拿,手掌猛然抓住了那两枚“阳枢”。


    轰!

    就在那意识交融的那一刹那,有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如海潮一样冲涌进他的脑海之中,似要将他的意识淹没,可他谨守心神,如海中礁石一般挺立在那里,牢牢维持那一点灵光不灭。


    在挺过了海潮的冲击之后,他看到的是一片扭曲而混乱的意识,仿佛来到了一个狂躁疯狂之人的梦境之中,周围布满了仿佛能将他撕碎的风暴,不过这个意识现在千疮百孔,故他小心避开那些凶狂的乱潮,寻隙而入,并进入到了这些意识的最深处。


    这里存在一个完全寂静的孤岛,到了这里,他就把自己的意识缓缓沉入进去,并开始缓慢的引导。


    与此同时,那游散在天地之中的庞大灵性力量也是开始被有序收束了起来,不再是如之前一般狂乱了,仿佛一张起皱的纸被重新抚平,那些被引导出来的力量在此安抚之下又逐渐沉寂了下去。


    钧岛之上,滔天海啸在距离海岛还有上百里的时候忽然崩塌,而后化为一场倾盆大雨倾泻在大海之上,那余波也似被一股无形力量按下,并没有一气发泄出来,而是一点一滴向外释放着。


    各岛之上火山之上的烟尘在喷涌了一会儿,又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是仍有些微的震荡时不时掀动着周围的海波。


    许久之后,蝉鸣剑忽的放出了一声悦耳的轻鸣,张御一下清醒过来,他当机立断松开了手,并往后退后了几步。


    此时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方才在与那安神的意识接触时,他看到了许多东西,一些还清晰留存着,可有一些现在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很清楚,这应该自己主动排斥的,因为有些东西很可能已是超出了他自身的承受范围,并不是现在就能轻松接受的。


    不过在记得的那些东西里面,有一些对他来说其实也非常有用,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了。


    只是这种的收获风险太高,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此刻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就算是他,在经过了一场意识层面上的交锋和运使之后,心神也是感受了一阵疲累,原本外扩的灵性也是退缩到了身躯之内。


    他抬头看向大厅敞开的顶部,上方是万里无云的天空,那明净澄澈的蓝天好似经过了一场洗刷,让人心神一阵通透,不由生出一种安舒宁静之感。


    他转头一观大厅之中的水漏,发现距离自己进入这里,竟已是过去整整三天了。


    他伸出双手,把自己遮帽摘下,就往外走去。


    他独自一人沿着厅廊行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着,任由心神懒洋洋的沉在那里,尽可能的享受大战后的放松。


    他一直来到了治署前厅,见大门紧闭,便伸手上去一推。


    随着两扇大门隆隆向外开启,光芒一下从外面投照进来,然而他在迈步走出去的时候,却是意外发现,治署的广场之上此刻已是站满了人,似是在那里等着他。


    他目光望过去,这些人中有治署的事务官吏,也有泰阳学宫的师教,还有玄府的玄修,更多的则是瑞光城中的普通民众。


    这些人中,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身份。


    天夏人!

    而当看见他从自治署之中走出来时,广场上的所有人却是一同抬起手来,双手一抱,左覆右上,身躯向前一倾,深深对他一揖。


    此时并无喧闹之声,可千百人同施一礼,却是显得异常庄重。


    张御微微抬头,看了所有人一眼,稍稍吸了口气,双臂抬起,背脊挺直,把大袖一展,而后双掌一合,同样还去一礼!

    ……


    ……


  第两百一十二章 正清

    张御把手放下之后,就见大都督杨珏、迟学监、项淳、还有被杨璎搀扶着姚先生一同自人群中出来,并向他这里走了过来。


    他把衣袖一荡,迈步迎了上去。


    双方在广场中间站住,几人都是看着张御,胸中都是怀着激荡不已的心绪,虽是过去了几天,可他们仍是忘不了这位破空裂云,携光虹飞遁而来的一幕。


    这一次危机丝毫不亚于六十年前那一战,若不是眼前这一位,瑞光城必然会被沦为异神治下的国度,天夏在此建立百年的都护府无疑会就此崩塌,他们所有人都可能被异神所奴役。


    杨珏仰着头,以激动和崇慕的目光看着他,道:“张先生,你这次持危扶颠,斩杀异神,免我东廷都护府覆亡,我代都护府上下生民谢你一声。”说着,他再是一揖。


    张御看着他道:“御身为玄修,又为天夏之士,这也是本该为之事,况且这也非是我一人之功,大都督不该只谢我一人。”


    杨珏小脸认真道:“是,先生,我记下了。”


    张御这时问道:“不知这几日城内情形如何了?“


    迟学监道:“城中纷乱已平,我已是发书出去,出外学子的师教这几日正在陆续归来。”


    张御又问:“神尉军呢?”


    项淳沉声道:“张师弟放心,玄府已是问了出来了启仪玉的下落,现在所有的神尉军都被解脱了神袍,俱在玄府的制束之下了。”


    张御也是第一次听说启仪玉,问了两句之后,才是明白这东西的用处,不过神尉军一灭,作为掌握大部超常力量的玄府无疑将会重归于礼制上游。


    但在有可能与本土重新取得联系的前提下,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等到来自更上层的力量到来后在伸手干预了。


    项淳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对于张御的实力的变化没有去多问一句,在交代了几句话后,就拿出来一个用布帛包裹的东西,道:“邓明青莫名毙命,他至死都没有说为什么要颠覆都护府,不过我们在他居处找到了这个,无人认识上面文字,张师弟是博学之人,不知能否看出来历?”


    张御接了过来,将布掀开,发现这是一个牌位,上面几个字是用天夏上古道文书写的,他因为曾经在旧修门下修行,倒是认识一些,仔细辨了一辨,这上面是“正清宏正祖师之位”这几个字。


    这时一声惊咦在耳边响起,随即百年听得那声音道:“师弟,稍候方便,你把这东西拿我看一下。”


    张御神情不变,对项淳道:“项师兄,这东西便先放我这处吧,我若寻到线索再告知你。”


    项淳点头道:“师弟拿去便是。”


    虽然安神倒下了,可是恢复秩序之外,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首先就需要重新把安神镇压下去,理顺气候,并把南北两个镇元点修复,还有南疆尚有天平之神作乱,需要加以剿灭。


    除此之外,还要清算此次作乱之中倒向异神的那些人,这里面包括了治署的一些事务官吏及附从之人,还有神尉军及那些土著蛮兵。


    最重要的是,就是需试着再次点燃天夏烽火。


    不过,事情要一件件来了。


    张御与众人分别之后,就转回到了自己位于泰阳学宫的居处,


    李青禾自从纷乱平息之后,就一直带着妙丹君在外等候,这时见他的身影出现,惊喜道:“先生回来了。”


    妙丹一下窜出,来到张御脚边并用力挨蹭着他,他伸出手,揉了妙丹君好一会儿,这才步入宅院中,洗漱一番后,就带着那牌位来到了天台之上。


    桃定符此时已是出现在了这里。


    张御能感觉,这位师兄似乎十分重视这东西,他将那牌位取出,递了过去,道:“师兄可是认得这一位前辈的尊号么?”


    桃定符将这牌位郑重接了过来,他看了两眼,道:“没错了,的确是正清的牌位。”


    张御道:“这是什么人?”


    桃定符将牌位放下,露出了回忆之色,道:“这便要说到新法旧法之争了,我也只是听老师提及过几句,天夏当年到来此世之后,为了应付诸多变局,便全力扶持玄修这一脉,但也因此惹得不少真修对此不满。


    有一位正清真人便是其中最为激进的一位,灭玄兴真之说便是其提出来的,不过这也是惹得上层不满,只是他师承不俗,这才暂以保全,后来其人失踪不见,不过我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其人信徒存在。”


    张御问道:“邓明青是正清门下?”


    桃定符道:“正清门下自有规矩,如果是弟子供奉,上面有会弟子敬奉等字样,这上面没有,说明邓明青并非其弟子,但彼此当是有些关联。”


    他想了想,道:“师弟,这个东西你可否借我带走,我需去弄清楚一些事。”


    张御道:“师兄拿去便是。”


    桃定符一拱手,道:“那师弟,我先走一步。”言毕,随着一阵大风吹过,他整个人就飘去不见了。


    张御衣袂被大风刮的飘荡不已,他转目看着安山方向,他自己这里也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要做,比如前辈的衣冠要去接回来,神眠之地也要抽个时间设法处理了。


    还有玄府那里也当将玄玉里面那些章印交托回去,不过这事不急,可等到诸方安定下来之后再去。


    安山南段,某处平坦山峰之上,有一间精致草庐落在这里,明明山高云深之处,却是栽种有一株桃树,周围青草碧绿,春意盎然。


    一个年轻道人正坐在此处,茶炉之中冒着如云烟气,案几之上摆着一盏清茶。


    这时一道赤光从远天之中飞来,而后落在了山峰之上。


    那年轻道人端坐不动,只道:“桃师弟,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桃定符走了过来,取出那个牌位,放在了案上,道:“师兄,这东西是你的么?”


    那年轻道人撇了一眼,道:“这可不是我的东西。”


    桃定符看着他道:“可这牌位难道不是用你这里的桃树制成么?”


    那年轻道人点头道:“这倒是,不过也是他人来我这里求去的。”


    桃定符问道:“这人是谁,又自何处来?”


    年轻道人想了想,道:“那也是早年之事了,差不有六十多年了吧,那时浊潮未至,与本土尚还有所联系,有一个道名天鹄的道人来我这处造访,我念在都是真修一脉,所以招待了他一番,他后来问我求了一根桃木去制作师长牌位,我也就允了,想来便是这东西了。”


    桃定符想了想,问道:“此后师兄与此人可有联系么?”


    那年轻道人道:“这人后来倒也是来过几次,只是老说些什么真玄不容,覆灭玄府,辟立真修道场的鬼话,我也懒得理会他。”


    桃定符又问:“那师兄可知此人去向么?”


    年轻道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浊潮起后,我便再未见过他,或许早便回了天夏本土,或许仍还在此地。”


    桃定符抬手一礼,道:“多谢师兄了。”


    年轻道人看了看他,道:“怎么,你这就要走?我这有好茶,既然来了,何不留下饮几杯?”


    桃定符道:“不了。”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此处的时候,却听后面那道人声音传来道:“师弟,我见几日前那天夏烽火点燃了,浊潮也将退尽,或许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就是在天夏本土了。”


    他若有所觉,回头看去,见此间山风激荡,面前只剩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山头,不管是那年轻道人还是那桃树草庐,俱已是不见踪影了。


    他在此站有片刻,就纵身一遁,化赤虹飞去了。


    翌日,天光朦胧,还未大亮的时候,张御就被请到了望夏台中。


    项淳、姚先生,柳奉全、迟学监、还有杨珏、杨璎姐弟等都护府上层也都是早早来到了此地,准备试着再一次点燃天夏烽火。


    所有人俱是表情严肃,他们不知道在经过安神破坏之后,烽火台能否再度启用。


    杨珏在众人注视之上走到石台之上,他将手掌划破,按在了那玉板手印之中,并于心中呼唤天夏,片刻后,他整个人就被一片光芒所笼罩。


    过去一会儿,四壁之上有道道光圈往上移动,而后顶上琉璃板的中间位置有光芒闪烁起来,并有一个光球由小至大出现在那里。


    众人神情无不是振奋起来,这等情况,证明烽火台还能点燃。


    杨珏这时松开了手,不过他这一次却没有晕倒,只是有些眩晕迹象,杨璎早有准备,在后面将他一把托住了。


    众人等了片刻后,就望夏台中走了出来,回头再望,却是神色一怔,这一次烽火台虽光亮犹在,可那光柱却仅在云中徘徊,似乎再无那冲霄之势,而且比之前显得微弱了许多。


    姚先生不由流露出了担忧之色,道:“这光亮弱去了不少,也不知天夏本土是否能够看到。”


    这烽火台当年是天夏本土遣人过来修筑的,都护府中早前有一位匠师还明白这里面的关窍,可其过世之后,便就无人懂得了。


    场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杨璎这时忽然露出了倾听之色。


    柳奉全看了看她,心中一动,道:“杨卫尉,是不是雅秋女神是什么办法?”


    杨璎道:“是啊,雅秋说,若是烽火台烽火无法指向云霄深处,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杨璎向外一指远端,道:“那里。”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座高耸峻拔,孤独屹立在天穹之下的雪峰。


    姚先生意外道:“神女峰?”


    杨璎嗯嗯点头,高兴说道:“雅秋说,天夏前人早就想到烽火台可能会出问题,所以做了一个备案,只要把原来烽火台的转盘转动,对准位于安山上的乞格里斯峰照去,就能让整个山峰成为一座新的烽火台。”


    张御不觉点头,当时他站在乞格里斯峰上看向瑞光城时,就感觉到城中的光芒分外耀眼,两者间有一种遥遥呼应之感,当初他心里就有某种猜测,现在却是解了这个解惑。


    他抬首望向那座孤拔高峰,道:“那便试一试吧。”


    ……


    ……


  第两百一十三章 重燃

    张御通过望夏台内壁之中的环形阶梯,一步一步往烽火台的顶层走去。


    他也是昨天回来后才知道,烽火台表面之上有一层护持,此前朱阙等人因为攻不破这里的守御,这才提前唤出了安神。


    不过当他来到这里,手掌放在墙壁之上的时候,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排斥之力。


    不止是他,此前柳奉全带着昏迷的大都督杨珏躲入这里密室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想到杨珏之前按上那玉板曾进行了精神上沟通,或许就是那时候定义了敌我,恐怕唯有其认定是友方的人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


    没过多久,他走到了烽火台的顶层。


    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几乎可将瑞光城所有的景物都是收揽眼底,但是现在看到的,只是半个残破的城市。


    他往烽火台中间位置看有一眼,那里立有一个高大精美的圆盘形机筑物,整体微微倾斜着,内中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金属球体组成,表面泛着动着细密微小的的纹路,彼此之间是衔接紧密的咬齿,上面有着一条条泛着亮银色的金属箍边,看去与那“阳枢”上所用的金属有些类似。


    他目光落在了当中一个转盘上,走上去拿住边沿,稍稍拨动了一下,随着金属摩擦之声响起,几个球体艰涩的转动了起来,而顶上光柱也随之缓缓偏移了几分。


    只他此时却是想着,烽火台上为什么要放置这种用于转向的东西呢?


    是每一个烽火台都是如此修筑的,还是仅仅因为东廷都护府有神女峰的存在才做了这种布置?

    他思及烽火台中所蕴藏着的庞大能量,微微点头,或许这烽火台也不仅仅是用于点燃烽火那么简单。


    虽然脑海中在转动着念头,可他手中动作却是不慢,在转盘一格格的转动之中,那光柱很快倾斜倒下,并在他的细微调整中往乞格里斯峰上缓缓挪移过去。


    当那一束光芒照到这座孤立在那里峰上的时候,整个山体忽然变得通透明亮了起来,它好像于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并在刹那间向外放出了无尽的光和热,一道此前更为明亮的光柱射入天宇之中!


    烽火,再一次点燃了。


    此刻站在望夏台下方的众人看着女神峰,不由都是露出了激动之色,而都护府四周的守卫也是情不自禁发出欢呼之声。


    张御走前两步,望向远空,女神峰上的光不仅仅是向上升腾,同时也有一部分向外喷涌着,将整个天穹晕染上了一层夺目的金色。


    贯穿南北的安山山脉,同样也是映照在这层光芒之中,而安山以西的都护府地陆,此刻如同是一片传说中的黄金之地。


    他想了想,便自衣兜之中取出画册和彩笔,在望夏台上将这一幕异常壮美的场景用笔勾勒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收好东西,便自望夏台顶下走了下来,却发现大都督杨珏站在那里,似正在等他,便道:“大都督,可是有什么事么?”


    杨珏道:“张先生,我能拜你做老师么?”


    张御看了看他,道:“大都督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么?”


    杨珏垂下脑袋,道:“我其实不想做什么大都督。”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递交上来的文书上签印,这与他以前做的事并没什么分别。


    他这个大都督只是名义上的,通常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只是一个负责最后一步盖章的人。


    其实要不是前任大都督杨宣的交待,还有杨氏长辈的要求,他一点也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只想和那些同龄人一起去进学。


    张御看明白了他的心思,他示意了一下远处的乞格里斯峰,道:“大都督,再等些时日吧,到时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杨珏很聪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高兴一揖,道:“是,先生。”


    张御与杨珏别过之后,又与望夏台之外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就步出了都督府。


    现在烽火台点燃,他是该往北方一行,将那些前辈的衣冠拿回来了,于是他一抬头,霎时身化虹芒,遁去天穹之中,大气爆裂声起时,光芒已是先一步往安山方向遁去。


    安山某处段山原之中,莫队率正在这里跋涉着,早在两天前她已是走出了密林。


    不过在此之后未多久。她便发现神袍从自己身躯之上自动脱离了,并且怎么也无法再为自己所用了。


    而她也从原本粗壮的体型又变回了寻常年轻女子的模样。


    为了减轻负担,她也不得不忍痛将那沉重的覆面铠甲和随身的斧头甩下。


    好在她还有两个被控制神智的图瓦半神在保护,这才有惊无险的走到了安山之上。


    可是凡人身躯显然不适应长时期待在这种山原之中,要不是她还有张御途中顺手给的几枚丹丸,早就支撑不住了。


    在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她不得不找了一块大石坐下来休息,可这个时候那两个图瓦半神和那个土著祭祀忽然跪了下来。


    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站了起来,抬头看去,便见一个衣袍飘拂、浑身笼罩在光芒之中的人影立在那里。


    惊喜道:“先生?”


    她似想到了什么,将一直背在背后的衣冠拿到了前方,道:“先生,东西都在这里,一件都没少。”


    张御点了点头,道:“莫队率,你做得不差,便随我回都护府吧。”他话音一落,莫队率便觉自己漂浮了起来,而后被一道光芒一裹,就跟着前方一道虹光往远空一路飞驰而去。


    张御遁行半日之后,就又回到了都护府,放下莫队率后,对其交代了几句后,就让其自去了,他则将那些前人衣冠带回了居处。


    他洗漱了一番,来到书房之内,见今日报纸已被摆在了案上,便拿起翻了翻。


    上面多数篇幅都是对他的颂赞,他扫了一眼,就略了过去。


    除去与相关他的内容后,这里最主要的消息,就是在玄府插手下,都护府南疆已是重新平定了下来,天平之神的寄躯已被斩杀。


    不过他知道,这个神明有些特殊,在土著之中有着较为众多的信徒,就是都护府中暗中信奉他的人也有很多,所以并不见得会因此消亡。


    可以想见,都护府之后麻烦恐怕还有不少。


    翻阅过报纸后,他就回到了静室之内,调息打坐起来。


    待得次日清晨,他方才出了定坐,自里走了出来。


    可这个时候,他却是若有所觉,往某处看了一眼,来到了平台之上,见桃定符身背长剑,正背对着他站在这里,便道:“师兄此去,可是查出了些什么?”


    桃定符转过身,道:“的确有了些收获。”接下来,他便将自己问到的东西简略说了一下。


    张御思忖了一下,道:“若是照此说法,邓明青应该就是此人的棋子,其是想在颠覆玄府之后,再请那一位正清门下出来收拾局面,让都护府变作他们眼中的善地?”


    桃定符点头道:“这是极有可能的。师弟你是知道的,我辈真修通常都会避免插手玄修之事,这实际是早年天夏定下的规矩,特别是一些激进之人,更是被要求立下誓言,若一地玄府存驻,则其与门人弟子需避道此间,不得擅入,这位正清门下应该是碍于誓言,无法亲自出手,所以才用了邓明青。”


    张御道:“那这一位是否还在这片地陆之上?”


    桃定符道:“这就很难言了。”


    张御心中转了下念,启仪玉这东西,之前应该掌握在神尉军尉主岳庶手里的,到底是如何遗落的,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了。


    但整件事若串联起来,邓明青很可能就是得了这位间接或直接的帮助,才拿到了这东西。


    要是那位正清门下是在浊潮之前做的这件事,那么其人有一定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而若是之后所为,那么或许还躲在暗中觊觎着都护府。


    可只要其人还受到誓言束缚,只要玄府自己不出乱子,那就不至出现太大问题。


    只是东廷玄府所需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位,还有一个大敌复神会也是一样躲在暗处,这个组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


    不过复神会的应该实力不至于很强,不然之前试图建立神国时也不会去联合异神和神尉军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看来是时候把正玉之中的章印交还玄府了。


    ……


    ……


  第两百一十四章 评述

    张御在送走桃定符后,就自平台之上走了下来,却见严鱼明手中拿着什么东西正试着逗弄妙丹君,奈何妙丹君却不怎么理睬他,蹲在那里,只是尾巴有时候会甩动一下。


    严鱼明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马上站起来,上来一礼,激动道:“老师。”


    张御点了下头,看他几眼,道:“你修炼出心光了?”


    严鱼明情绪高涨道:“是,就在老师出行后不久,弟子就寻到了心光之印了。”


    张御道:“最近可有什么疑难?”


    严鱼明想了想,迷茫道:“弟子有些不太清楚下来到底该走何路。”


    张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路,你不必因为是我的弟子,就强行效仿于我,你自己该如何走便如何走。”


    严鱼明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怕别人说我不像是老师的学生。”


    张御毫不客气指出道:“你这是心障,你需问清楚自己,你是为我修道,还是为自己修道?”


    严鱼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妙丹君。


    应该是为我自己吧?


    对。


    一定是这样的!

    他神色一阵坚定,道:“老师,我想我知道了。”


    张御点了他一句,也就不多言了,修道还是看个人,而且与以往真修还有可能走火入魔不同,玄修之道因为每条路都是前人试出来的较为成功的方法,所以除非修炼者纵身投入大混沌中,不然是怎么也是练不坏的。


    他道:“我正要去一趟玄府,你既来了,顺便把一些东西带上,和我一起去一回。”


    严鱼明哦了一声,老老实实把李青禾端出来的一只上好竹箱背上,随后冲着妙丹君挥了挥手,又和李青禾打了声招呼,就跟随着张御走了出去。


    都护府的南北镇元点尚未完全修复,不过之前安神的灵性被张御重新理顺了,如今瑞光城又恢复以往的宜人天气,走到路上,微风习习,草木葱绿,处处鸟语花香。


    严鱼明这时一脸向往道:“老师,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像老师一样飞遁往来?”


    张御道:“你资质也不算差,但你所修之路非是纯粹的身、意二印,若是你够努力,短则十年,长则二三十载,当就能飞遁天穹了。”


    严鱼明苦着脸道:“还要十年这么久啊……”至于后面二三十年的说法,他主动忽略了。


    张御道:“玄府之中还有许多修炼了几十年的前辈,因为所修正印路数不同而无法飞遁的,你就莫要贪求了。”


    其实现在没有了浊潮,对灵性力量的扰动较少,天资好一些修士,只要走对了路,又有飞遁章印的话,要是只求一个遁空飞驰,那几年时间也够了。


    但若非是此路之人,也只有观读到第二章后,再老老实实回头另寻正印修持了。


    两人在路上边走边谈,因并不急于赶路,张御也是有意多指点这个学生几句,所以走得不快,待到日头高升的时候,方才步入了玄府之中。


    张御将装有衣冠的竹箱凭空唤来身前,就让严鱼明自去,自己则往事务堂方向过来,待来至堂中,见除了项淳之外,还坐着一个面目俊朗,头发微白的道人。


    项淳站起相迎,道:“张师弟来了。”


    那个道人也是站了起来,对着张御一拱手,态度很是友善真诚,道:“张师弟,我名陈嵩。”


    张御神情动了动,他是从蔡蕹那里听说过陈嵩这个名字的,传言中这位好像是被英颛所杀,而现在这位却好端端的在这里,看起来这里面另有内情,不过这里面的纠葛他没兴趣去知道,所以也并没有去多问。


    他还了一礼之后,对着项淳道:“前次我受了师兄之托,去往那神眠之地寻找神尉军前任尉主的神袍,而今神袍已是寻到,还有一些……则是六十年前遗落在神眠之地的前人衣冠。”


    “什么?”


    项淳和陈嵩两人的神情都是激动起来。


    要知当年那一战,玄府上一代的前辈,包括玄首颜彰,可都是陷落神城里面了。


    若是找回,不但足以告慰先人,也有可能找回失去的一些传承。


    张御意念一转,那只竹箱就飘至摆案上。


    项淳看着这只竹箱,看了看张御,道:“张师弟,那些前辈的衣冠……都在这里了么?”


    张御道:“能寻到的,都在这里了,还有那些神尉军的神袍,也在此中了。”


    这其中有些人应该是失陷在阿奇扎玛之外的,这就很难寻了,当然也不排除是战斗惨烈,没有任何东西留存下来。


    项淳神情沉重点下头。


    陈嵩这时转身过来,正容对张御一礼,道:“张师弟,我要谢你一声,这些前辈舍却性命都护府对抗大敌,身死之后却是一直流落异域,惭愧,我们这些后辈无能,无力将他们迎回,若非是你,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御道:“我亦是玄府修士,这是理当为之事。”这时他抬起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枚玄玉,摆在了案上。


    陈嵩不解道:“玄玉?张师弟,你这是……”


    张御道:“我在整理前人衣冠之时,发现了一枚玄玉,当是前任颜玄首之物,从此中得传了不少章印,当是玄府之前遗落,现如今,当是归还玄府了。”


    项淳与陈嵩相互看了看,却是没有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项淳才道:“张师弟,这枚玄玉,还是由你收着吧。”


    张御看了看他,道:“项师兄这是何意?”


    项淳语声感慨道:“张师弟,老实说,如今我虽被称为玄首,可这个位置坐得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我此前的确做了不少错事,也无颜在此位上坐下去,既然你这玄玉是上任颜玄首所传,那么,你当为玄首,而且现在玄府之中,也没有哪个人比你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了。”


    陈嵩也是赞同道:“不错,以张师弟你的功绩和修为,玄府之中无人不服,而且你又带回了诸位前辈衣冠,我想,便是颜玄首在此,想必也是会属意于你的。”


    其实这几天他们也是有所猜测,看张御那日之表现很可能得到了玄府的传承,所以这个提议也不是突然做出的,而是早有一番商量了。


    张御摇了摇头,坦然言道:“两位师兄,我无心在此多留。”


    玄首之位一坐上去,就要镇守玄府二十载,而且要负责的事太多,这和他返回天夏本土进一步寻找修道之路的计划不符。


    项淳诚恳道:“我们也知,张师弟你迟早是要去本土的,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会强留你,以往玄首之位向来是由都护府指认的,到了戚师那里,只能算是自行推举,所以算不得是正经玄首,只能说是代玄首,张师弟任此职之后,若时机合适,则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绝不会有人强留。”


    张御一转念,若是这样,他坐不坐此位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为什么又非他做玄首呢?他看了看二人,道:“两位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


    项淳、陈嵩二人略有些尴尬。


    项淳叹一声,道:“我们便与张师弟明说了吧,按照玄府的规矩,每一任玄首上位,哪怕是代玄首,也需对上一任玄首写一篇评述,并交予玄府修文保管,若是前任玄首故于任上,这评述将会是对其人一生之定名。”


    陈嵩道:“我们是戚师亲传,不合去写这评述,而张师弟你功劳甚大,又能服众,也不是戚师亲传,若是能由你来写这篇评述,那最为合适不过了。”


    张御明白两人的意思了,这其实就是定身后名。天夏人对一个人的身后名还是很看重的。


    要是以往,项淳做了玄首也就做了,顺手也能把戚毖的身后之名也一起定下了,恐怕这其中还会不吝赞誉之词。


    可是现在天夏本土的人或许即将到来,玄府并不是讲究师徒承继的,玄首也只是名义上的师长的。项淳等人作为戚毖的亲传弟子,写下的评鉴很可能会被玄廷认为不足取信,遇到较真的人很可能就会再重新核实,那问题就很大了。


    而要是他为代玄首,并以此名义写下评述,那么就玄廷很可能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你可能不知,本土对各都护府玄府的玄修都是要录册议功的,你若是以代玄首之名录册议功,所获对待绝非寻常玄修可比,这却是更方便你在本土修持。”


    张御眸光微动,若说之前他还需要考虑一番,项淳这句话却是说动了他,要是有利于修道,那么他暂接此位也是无妨,待写下评述之后,再让出去便是。


    于是他一抬头,道:“此事我应下了,我可以暂为代玄首,但到本土之人到来那一天为止。”


    项淳与陈嵩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神情一松,两人都是抬手对他一礼,道:“好,那就拜托张师弟了。”


    陈嵩这时略带几分恳求道:“戚师一生都在支撑玄府,有过亦有功,张师弟,还望你能笔下留情。”


    张御微微点头。


    这六十年来,戚毖可以说是犯了不少错处,可是其人以一个寻常玄修的身份一力挑起玄府的大梁,已经做出足够多的努力了。


    虽其资才不足,可玄府当时也别无选择。


    何况其人用一生去维护玄府及都护府,期间没有任何退缩,最后甚至还付出了自身生命,确实不宜再指责过多。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玄首印信,还有历任玄首所藏诸般秘物,现都放在后方玄窟之中,我之前未动分毫,你若是方便,现下就可去取拿了。”


    ……


    ……


  第两百一十五章 玄窟

    张御在项淳陪同之下沿着正殿后的走廊,一直来到启山洞窟之前。


    那权姓道人此刻正等在这里,其人好像从来未曾离开过,他见到二人,便执礼道:“张玄修,项师兄。”随后侧面退开一步,将洞窟入口让了出来。


    项淳道:“张师弟,我便陪你到此了,我就不进去了。”


    张御点了下头,就迈步走了洞窟之中,然后沿着通道一直来到玄首洞府之前,最后上前一推,石门便是缓缓敞开。


    他把衣袍一正,就往里步入。


    这座洞窟是此前历任玄首修炼的地方,他记得上一次自己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此面见玄首戚毖,而这一次,这里已是变得空荡荡的。


    他沿着缓坡上行,一直来到高崖之上站定,这里摆有一个蒲团和一张矮几,上面还有之前用过的笔墨纸砚,仿佛原主刚才还在这里。


    他站在这里环顾一圈,就见两边石壁上各有一个石凹槽,槽痕大小与玄玉高度相符合。


    他想了一想,就先往左边那个地方行去,将玄玉从袖中拿出,缓缓按了上去,少顷,便见这面墙壁无声无息向旁侧移开,眼前露出了一间密室。


    他举步踏入密室内,发现这里地方不大,横竖也就是三四步的距离,正前方有一个壁龛,上面摆着一枚拳头大小玉印,在右手旁,则还有一套被金架撑起的衣冠袍服。


    他看向那袍服,认得这是玄首衣冠,与当日他在颜彰身上见到的可谓一模一样。


    不过看这一件,似是摆在这里从未被人穿戴过,而且看起来更为华丽,应该只是一件礼服。


    他转过目光,来至那玉印之前,见旁处还有一本金页章册,拿起来一翻,见每一页上都是盖有一个印章,一共是盖了四页。


    在主印正中都是留有一个空缺,那里盖着的却是个人私印。


    看那上面的名姓,东廷都护府从第一任玄首到后面三任玄首,都是在这上面落印了,后面还用笔记述了具体的任时年月,从看笔迹上看,这些都是由后一任玄首来写明的。


    从这上面可以见到,第一任玄首应该也是暂代,主要用这个身份帮助正副两位大都督稳住东廷局面。


    在一年之后,这位就返回本土述职了。随后就是第二任玄首,这位算得上是东廷玄府的开创者,在二十年后也是离去了。


    下来才是第三任玄首颜彰,颜彰之后就是戚毖了。


    他想了想,自壁龛之中拿出一支朱笔,在戚毖的章印之上写下了任时,从大玄历三百一十三年到大玄历三百七十四年。


    随后他放下笔,把戚毖落的那一页翻了过去,章册又露出了新的一页。


    他伸手将玄首玉印拿起,另一手上去一搭,便稳稳盖在了章册之上,而后再取出自己的私印,落在了那中间空缺的位置之上。


    此时金页之上微微一亮,就有一道光芒落去他携带在身的玄玉之中。


    他若有所思,将玄玉拿出,意识入内一探,发现这一印图出现在了其中,不觉点头,如此玄首之印不在身上之时,倒也能凭证实自身身份了。


    做完这件事后,他把金页章册和章印都是放归原位,若无意外,他不会再来动这两样东西了,唯有等到下一任玄首再来重新取用了。


    在这里又转了一圈后,他见再没有什么东西了,就从这里走了出去,顺手拿下玄玉,那石壁便缓缓合拢,随后他又来到右侧的石壁之前,依旧以玄玉启门,与方才不同,这背后露出了一个向下的台阶。


    他沿此走了下去,大约三十来级之后,就转入了一间宽敞石窟内,可见四周墙壁之上点着一盏盏长明灯,将整个石窟照得异常明亮。


    在靠他右手那一边,摆放着一排书架,上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玉册文卷。


    他走至近前,抽拿了一份下来看了看,放了回去,又走了几步,再抽了一份看了下。


    从年份和标签上来看,这应该是东廷玄府这一百年来,府中玄修最主要的修行记录的文档和道册。


    他翻看了一下,除了六十年前那些前辈之外,这一代人中,包括项淳、陈嵩等人的记录也都是一样摆在这里,还有那已是转而修习浑章的英颛,之前在府中修行的记录也有留存。


    若是掌握了这些东西,那府中玄修在他面前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不过他现在虽是玄首了,可也只是代而为之罢了,而这些东西属于玄修自身较为隐秘的部分,没有必要,他是不会去随意翻看的。


    于是他又转身来到了石窟的另一边。


    这里摆着的是一个方形格子的长木架,里面收录的是大量前人的修炼心得。


    只他翻了翻,这里大部分都是六十年前的东西,在此之后,就没有任何新的文册摆上来过。


    而在这里,他还意外发现了一卷卷的观想图。


    在看下来后,他才知道这是给那些达到阐真之境的玄修观想所用,关于这些,那枚玄玉之中所藏的意识倒是未作任何说明。


    不过这些东西是修士观读到第三章后才用得上的修行之法,在玄府之内是不作传授的,现在所摆的,也只是东廷玄府前四十年中自身的积累。


    对此他不禁来了兴趣。


    在踏入阐真之章后,他并不知道前路方向如何,本来他还以为需回到本土之后才可能知道,没想到在这里就能提前一窥端倪了。


    他将一副摆在最靠外沿一侧,看去经常被翻动的观想图拿了下来一看,见这是一幅“旋龟图”,下方还有玄首戚毖的批注,不觉点了点头,忖道:“看来戚玄首曾观想过此图。”


    将此放了回去,他又随手拿出一副观想图翻开,这是一幅玄异篇中的“狌狌”观想图,图形似人似猿,一眼看去,其似能顺着目光能跳入心神之中。


    这一副图主修“意”、“眼”双印,辅修“身”、“口”二印,可以根据修炼程度的不同修炼者可以有所取舍。


    这虽是一攻守兼具的观想图,不过修炼成功之后,进攻方面稍稍有所不足,反而若用来辅助他人斗战,却可称得上是是一个理想的帮手。


    在翻看过程中,他通过那些前人的批注,也是逐渐对之后的修行有了一个概念。


    玄修在第一道章和第二道章之时就是一个筑炼根基的过程,而在观读到三章之后,就需要将一切都是统合起来,由于这一层章法变化繁复,章印也是较多,不但很容易走错路,也易分散精力,所以需要寻到一个核心章法,从而进行一个有益归纳。


    至此之后,所有的章印都是围绕着这个核心章法来打造的。


    观想图就是其中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它能帮助修炼者整理归拢好自身的章印和章法,并尽可能得帮助他们不去走歪路。


    只是观想图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挑选的,除了一些特殊的观想图外,通常都需要和修炼者自身所修炼出的神异器官相契合。


    而神异器官,又与修士之前修炼的正印有关,而正印之选,又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所以这是一脉相承的。


    若把玄修一生的修炼道途拆开来看,那每一个阶段的修炼看似是相对独立的,可其实都是与之后修行息息相关的。


    修士眼前所走的路,同样也决定了下一章书所将走得路。


    张御在把这些观想图一卷不漏的翻下来后,发现里面没有一个是与自身的路数相契合的。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此时不禁思索起来,之前一他直认为,若是能与天夏取得联系,本土应该能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可凡事就怕万一。


    一个是六十年过去了,天夏那边是个什么情形也很难说;二来他的神异器官毕竟是灵空之印塑造出来的,而每一个以灵空之印塑造的神异器官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未必见得一定有适合自己的观想图。


    那么,假设在没有观想图的情形下,自己的修道之路又该怎么走呢?


    他觉得需要抽个时间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


    他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从洞窟之中走了出来,随后又把权姓道人唤了进来,让其去把项淳、陈嵩二人请来。


    等了没有多久,项、陈两人就来到了洞府中,他们见张御此刻已是坐在了玄首之位上,神情都是一肃,上来对他一礼,口中道:“见过玄首。”


    张御在座上还有一礼,就请了两人坐下,道:“方才有些话未曾来得及与两位师兄言说,两位师兄想也是猜到了,在颜玄首所传章印之中,有通向第三章法的道路,我待拓印出来,交予几位师兄修行。”


    ……


    ……


  第两百一十六章 玄议

    听到张御如此说,座下项淳、陈嵩二人反应不一。


    陈嵩并没有露出多少喜色,反而有些担忧,他对着主座之上一拱手,道:“玄首,恕我直言,这怕是有些不太妥当。”


    张御并无不悦,点头道:“陈师兄认为什么地方不妥?”


    陈嵩道:“按说我辈玄府中人,想要修炼第三章书,则必得玄廷同意不可,不过以往东廷与本土无从联系,为了应付大敌,自不必固守这一规矩,可是烽火如今既已点燃,若再修习,玄廷若是问责,必会对玄首不利,故我恳请玄首收回此命。”


    项淳只是沉默不言。


    张御道:“陈师兄所言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我将修炼之法交予几位师兄,主因是为避免再有洪河隘口那等事发生。


    我东廷情势复杂,这片地陆之上的异神层出不穷,内陆深处更是至今还未探明,又有复神会在后面兴风作浪,我既为玄首,那就不得不为玄府做一些谋划。


    且我查到,在此之外,还另有人在背后试图颠覆玄府,所以不得不有所提防。”


    他看向项淳,道:“项师兄之前交予我的那面牌位,我已查出了一些端倪,邓明青背后之人,很可能站着一个意欲颠覆玄府的旧修。”他将正清门下之事对着两人简略说了一下。


    项淳、陈嵩在得知此事后,都是大吃一惊,他们是真没有想到,这背后还有真修在插手。


    张御道:“这位正清门下假设还在都护府,那么必不会放弃原来的谋划,但他受誓言束缚,只要我玄府自身不乱,那便无碍。


    自然,我传下此印,只为防备万一,并非强要几位师兄观读,若是几位师兄欲回本土修持,那自是正路,我是不会阻拦的。”


    陈嵩听到这里,感慨道:“原来是玄首一片苦心。”他想了想,拱手道:“玄首,我有一个办法,或可两全。”


    张御道:“陈师兄,你请言。”


    陈嵩站了出来,对着座上郑重一拱手,道:“玄首,我欲退出玄府。”


    项淳神情一震,他看了看陈嵩,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张御心下一思,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陈师兄,你可是考虑清楚了么?”


    陈嵩毫不迟疑的说道:“我考虑清楚了,我若不是玄府中人,那么修炼此法,自是就不受这些规矩阻碍了。


    而且现在除了项师兄与玄首之外,府中没人知道我还活着,那些暗中图谋玄府的人更是不知道,如此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我都可以成为玄府最后一道屏障。”


    项淳忍不住道:“陈师弟,你如此做,那是当真无有可能恢复身份了。”


    陈嵩却是坚定道:“当年乔兄弟为了完成老师交托之事,可以潜伏在神尉军中二十载,甚至最后为此舍却性命,我又有何不可呢?”


    张御点了点头,道:“陈师兄既有此心,那我也不便阻拦,不过此事却不用急在一时,陈师兄,或可待与本土恢复联络之后,视情势变化再下决定。”


    陈嵩犹豫了一下,躬身一揖,道:“遵玄首言。”


    张御待陈嵩坐回去后,又道:“现在再来说一说神尉军之事,都护府只有玄府一支力量,不足以维护都护府全部疆域,不知两位师兄是准备怎么处理的?”


    项淳道:“回禀玄首,我与几位师弟商量了一下,我待把重归正轨,择选纯血天夏人披上神袍,这支力量平日可以交给都护府统御,但是启仪玉必须留在玄府之中,如此也可保证不出现之前的乱象。”


    项淳说话之间,就从袖中拿出一只玉匣,而后往前一送,道:“启仪玉在此,请玄首查看。”


    张御任由那东西飘至案上,他伸手打开,见里面是一块扁平美玉,四沿用金色边框箍住,看去像一面玉镜,上面还时不时有奇异光芒闪动着。


    陈嵩这时道:“玄首,我对此还有些建言。”待张御看过来,他继续言道:“我以为只用纯血天夏人,那是矫枉过正了,其实只要是没有在瑞光城失陷时倒向异神那一边的,那都是可以信任的,因为他们已然证明了自己是真正的天夏子民。”


    张御思索了一下,陈嵩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过这事以后或许可以慢慢调整,但在当前却不可行。因为神尉军之前的表现,东廷的民众都对神尉军是极度不信任的,而且这种不信任会进一步往深处蔓延,所以现在只能稍加严格一些了,唯有等到形象慢慢扭转回来后,才可以酌情考虑这件事。


    他道:“神尉军之事便先按项师兄的提议做,至于陈师兄之言,可待局势平稳后再议。”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过在眼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去完成。”


    项淳听他语气略显严肃,神情也是摆正了一些,道:“玄首,不知何事?”


    张御看向二人,道:“这些天来,浊潮逐渐消退,再过几日,我当带领诸位去往神眠之地,将那座留在内陆深处的阿奇扎玛城毁去,令这些血阳余孽再无法从长眠之中醒来。”


    神眠之地是必须要解决的,这也是为六十年前那一战彻底划上一个句号。


    前人未尽之事,就由他们这一辈来完成好了。


    项淳和陈嵩听了,都是神情一肃,都从座上站起,道:“遵玄首令。”


    三人在这里将一些事机谈完后,张御就让项淳、陈嵩二人离去了。


    其实作为玄首,他本还要有一个继任宣仪,不过现在事情太多,且他若是弄这个事情,恐怕都护府上下都会被惊动,再则,他也不知自己会在此位上坐多久,所以干脆免去了这个仪式,直接让项淳将此通传下去,并向都护府和学宫那里知会一声便算完成了。


    不过他与戚毖不同,不喜欢留在沉闷的洞窟之中,戚毖可能认为这样才能保持神秘性,并且保护自己,他却不需要,所以直接回到了自己位于泰阳学宫的居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在借鉴前人的笔记,思索自己修行的道路。


    至于玄府诸多事宜,他完全交给了项淳,这位主理玄府事务五十余年,具体情况比他清楚的多,他也不必去插手,只要大方向上把握好就没有问题。


    就在这一天午后,李青禾来报道:“先生,有一位女客来拜访你,说是先生以前和她说过,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先生。”


    张御虽在屋内,但对外间变动却是一清二楚,也知来人是谁,道:“让她进来吧。”


    少许片刻,一个身形高挑,留着短发,脸庞轮廓清晰,容貌姣好,看起来英气十足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对着张御躬身一揖,道:“张先生。”


    张御点了下头,道:“莫队率,坐下说话吧。”


    莫队率道一声是,在一旁小心坐下,不过就算坐在那里,她背脊也是挺得笔直。


    张御道:“莫队率,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莫队率性格爽直,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她认真道:“我想做张先生的助役随从。”


    张御不置可否,道:“说说看,你是如何想的?”


    莫队率道:“神尉军现在只要天夏纯血,而我父亲虽是天夏人,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蛮女,所以没办法回去了,我觉得先生身边可能需要一个四处跑腿的人,不过先生要是觉得我不合适,我马上就走,绝不会耽误先生的时间。”


    张御道:“莫队率,尚未问过你的名字?”


    莫队率道:“我名莫若华。”


    张御道:“我之前观你言辞,你应该是读过书的,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莫队率摇头道:“没什么人了,在三岁时我母亲就患病去世了,父亲原本是都尉军退役的军卒,七年前出海跑船,后来就再没回来过,我为了生计,只能去做雇佣猎人,替富商猎杀一些奇珍异兽为生,有时也会保护出海的客船,对抗海盗,也参与过围捕异神信徒,后来有一位神尉军伍长见我武技娴熟,就把我拉到了神尉军里。”


    她顿了顿,又认真言道:“我披上神袍后,就四处剿杀灵性生物,我没有背景,只是凭我的功劳,一年就做到了伍长,两年就成为了队率,这些都是靠我自己争取来的。”


    张御思考了一下,道:“你先回去吧。”


    莫队率略觉黯然,觉得张御可能看不上自己,但她也没有矫情,站起一揖,道:“好的,先生,那我就告辞了。”


    张御这时又加了一句,道:“你要是有什么私事,可以先去处理一下,若是东廷与天夏取得联系,我当会回转天夏,你要是那时候还没有改主意,届时你可以以役从的身份随我回转本土。”


    莫队率一听,顿时精神振奋起来,一抱拳,大声道:“是,先生,我到时一定到。”


    ……


    ……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天外云光来


    又过两天,张御见玄府事务已是稳下,无需多加过问后,就带着项淳、窦昌、还有新近披上应重光神袍的一位名年轻人,一同往神眠之地飞遁而来。


    这名年轻人名唤霍治,是钧岛天夏人出身,祖孙三代都是钧岛上的护卫统领。


    其人识文懂礼,掌握了相当精湛的武技,这次应募参加神尉军,并从中脱颖而出,得以披上了这件神袍,并由此担任了副尉主一职。


    张御在越过安山之后,并没有因此停下,依旧往前飞驰。


    这是由于多日来的浊潮消退,密林之中对灵性的干扰减弱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有烽火台在后方做参照,不会再像之前一样难以确定方向了。


    而只要方向掌握对了,也就不会再迷失在这里了。


    项淳这时道:“玄首,之前因为浊潮,我们无法深入密林,或许今后可以在这里设置一个分府,并试着教化这里的土著,从内部分化瓦解此辈。”


    这片地陆非常之广大,东廷都护府占据的不过是沿海一角,而之前都护府的先辈一直想往内陆之中探索,只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未能做成,而现在似乎可以重新拾起来了。


    张御道:“此事可以回去之后再议。”


    在他的心光帮助之下,四人飞遁极快,过了安山后,只是一个时辰不到,就穿透了一层厚重的灰白云雾,来到了那片范围广大的白地之中。


    霍治看着下方,吃惊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项淳道:“这是我玄府向这里投掷的玄兵所致,此举本准备一举歼灭所有的异神和神尉军叛徒,奈何最后还是失败了。”


    霍治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白地,心头满是震撼。出身在东廷的他实在想不出来,有那种武器可以造成这种可怕的结果,似乎大地上一切生机全被抹干净了。


    张御辨认了一下,似是所有生灵都意识的远离了这里,再加上外围的灰白厚云遮挡,他之前离开是什么样,如今就还是什么样,甚至在飞驰一段路后,他还隔远见到了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便道:“就在前面了,随我来。”


    四道光虹在灰白的天地中再前行一段路程之后,就齐齐向下一落。


    张御往前走了几步,道:“就是此间了。”


    霍治看了看四下,愕然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张御此刻的目光之中,前方却是出现了一座在薄雾笼罩之中的庞大城市,其朦朦胧胧,好似与现实隔了一层虚幻的屏障。


    他道:“就是这里。”


    说话之间,一捏拳头,只是上去一敲,随着一声震响,前方的屏障顿被破开。


    项淳、窦昌、霍治三人这刻忽然见到,前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有阵阵光亮自里透出来。


    张御道:“随我来。”便当先一步走了进去。三人也是立刻跟了上来,而一到里间,他们也是吃惊于眼前的景象。


    项淳惊异道:“这些血阳异神竟能弄出这么大的神国?”


    张御道:“只我所见到的血阳主神的威能,确实难以做到这一点,这座神城应该另有隐秘,我怀疑建立时曾得到过外力的帮助,不过我们不必去管这些,今天我们到来这里,只是为了覆灭这座异神之城。”


    这个时候,似是神城本身察觉到了来者不善,这处像是汇聚世上一切美好的地界竟然发出了阵阵雷鸣,上空阴云密布,气温也是骤然下降,随后就有无数冰雹伴随着怒号狂风一起砸落了下来。


    四人身上都涌起了心光,将雪雹拒之在外,并且在风雪之中坚定的迈步向前走着。


    张御向那个依旧明亮的神符直奔而去,项淳等人默然无声跟随在他后面。


    没用多久,四人来到了血阳神庙之下。


    张御看着上方那个被心剑贯穿的神符,道:“稍候我将以心光全力御剑,斩此神符,神城之中定会有外力相扰,项师兄、窦师兄,还有霍副尉主,就请你们在这里为我护法。”


    项淳三人都是大声应下。


    张御关照过后,就盘膝坐了下来,他把蝉鸣剑横在身前,随后凝神默注剑上,不一会儿,剑刃就发出了嗡嗡震颤之声。


    而此时此刻,仿佛似知晓末日将近,这座神城中的神力开始了更为疯狂的涌动,铺天盖地的骤雨和飓风围绕着四人所在之地,不过都无法破开他们的心光护持。


    过了一会儿,项淳神色一变,他看到神城四面的山峦之上有一道滔天洪水涌起,向着他们这里轰然平移过来,所过之处,那些神庙俱皆粉碎。


    霍治沉喝了一声,身上绽放出一阵金橙色的光芒,一下就将所有人都是笼罩入内,轰然一声,水浪撞在光幕之上,整片光芒也是被迫往里狠狠一收,不过随着霍治适应了这等力量后,却又是将之缓缓撑开了一些。


    项淳和窦昌可以看到,他们此刻似是站在了另一个天地中,内里平静无比,而外面则是疾速流荡而过的水流,里间夹杂的东西不停的与这个灵性光罩激撞着,并擦出耀目的光痕流火。


    他们此时都没有动,因为单从灵性力量上来说,此时的霍治比他们两人都强得多,根本不必他们来插手。


    但若是对方支撑不住,那么他们就会联手布置后一道屏障。


    张御没有去管这些,只是专注于剑上。


    而随着他心力灌注,项淳三人都是发现,凡被剑光照到的地方,那里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而且有一种自身心力散失的感觉,顿时回过去,面朝外间,不敢多看。


    张御因为之前有过几次经验,所以这回凝聚心光很是顺利,他在蓄力到极点后,五指只是轻轻一松,此剑就倏地穿过光罩,瞬息不见。


    只是过去片刻之后,外面忽然一静,无边漩流骤然安稳了下来,随即如烟尘一般消散不见。


    霍治见状,也是将灵性光芒收回体内。


    随后众人便看到,血阳神庙之上的那个神符正在急剧闪烁着,在持续了几个呼吸后,就倏地熄灭下去,而就在这一刻,仿佛万物寂灭,整个天空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再过了一会儿,轰轰声响在四面八方响起,整个神城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狂飙的力量使得这里的天穹破碎,地陆崩塌,一道道连天接地的龙卷风诞生出来,一切事物在都席卷之中整片整片的破碎。


    这是因为没有了神符,所有的神力都再无法聚合统一,由此开始崩溃瓦解了。


    张御此时一拳轰打在壁障之上,破开一个在黑暗中光芒四溢的窟窿,道:“你们先走。”


    霍治三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顺着窟窿往外走,到了外面之后,三人等一会儿,就见一道金光凭空闪现,而后一个裹在玉光之中的人影走了出来。


    张御这时一挥袖,就将沾染在身上的最后一点神力光芒荡散,任其化作星星点点光芒飘去大气之中。


    项淳问道:“玄首,我们成功了?”


    张御看向三人,道:“阿奇扎玛已灭,此后再神眠之地,也再没有血阳神国了,即便这些异神顶着原来的神名复生,也与之前毫无关系了。”


    项淳重重舒出了一口气,


    窦昌慨叹道:“六十年了,终于有一个了结了。”


    霍治则是捏紧了拳头,不知为什么,他此刻觉得格外激动。


    张御看向上空,厚重的云层外面,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他道:“我们回去吧。”


    四人循着烽火台的指引,仅是一日之后,就回到了瑞光城中。


    张御返回居处,继续思索自己的修炼道路。


    而在下来的时日,他除了在家中修持,时而也会飞遁出外,四处探访一些遗迹,试着在这些地界中搜寻源能,也的确是也有了一些收获。


    时间忽忽而过,自烽火台点燃之后,眨眼过去了一个多月。


    尽管烽火台仍是亮起在那里,可是海面上却迟迟等不见有天夏的船只到来。


    瑞光城中的热情逐渐消退下去,甚至还有一股悲观的论调出现,认为天夏其实根本看不到这里的烽火,或是看到了不想回应,更有甚者说天夏已经覆亡了,所以不会有人来了。


    自烽火亮起后,泰阳学宫的众多学子每日都是站在揽月台上翘首期盼,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可不管如何,日子总还要照常过下去。


    随着都护府的秩序和生产的陆续恢复,一切又回归到了以往的模样,似乎除了多了一个亮在那里的烽火台,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又是一月过去。


    这一日,余名扬独自一人来到了港口边上,他站在岸堤上,望着远处无边壮阔的海洋,还有起起伏伏,似永无尽绝的海潮。


    这时一个身材强壮,两鬓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看了看他,道:“这位少郎是来等天夏的船只的?”


    余名扬转头一看,见是一位长者,忙是一礼,道:“是啊,长者怎知?”


    老者道:“这段日子里,有很多像少郎这样的年轻人来这里看海,最初人很多,现在少多喽。”


    余名扬看了看老者,小心问道:“我观长者身形高壮,膂力犹在,小子敢问一句,长者可是军中出身么?”


    老者笑道:“少郎好眼力,我是都尉军出身,自六十一年前从洪河隘口一战侥幸活了下来后,我和一百多个老伙计们退役后,每日就在这里拖拽船只,不为别的,为得就是哪一天天夏的船队再次出现在海上时,能第一眼就看到。”


    余名扬道:“长者,你信天夏的船队会来么?”


    老者笑了笑,露出依旧齐整的牙齿,道:“小子,我和老伙计们在这里候了六十年,还在这里等着,你们才等了六十来天,怎么就没耐心了呢?”


    余名扬点了点头,道:“长者教诲的是。”


    他想了想,待要再说什么时,目光不经意一瞥,不由往一个方向顿住,随即张大了嘴巴。


    老者也是若有所觉,猛地转头看去,也是一下睁大了眼睛。


    张御此时正在玄府事务堂中项淳、窦昌等人说话,商议设立分府之事,可忽然有一个年轻玄修自外冲进来,激动的指着一个方向,道:“玄首,外面,外面……”


    张御与项淳等人看了看,也是意识到了什么,当即自事务堂中走出来,到了外间的望台之上,随后一抬头,便见远端的天穹上方,有一团巨大的云光出现在了那里,烽火台上的光芒如受牵引一般,正丝丝缕缕往那里飘去,看去似是在遥相呼应。


    这种异象,也是惊动了都护府中所有人。


    瑞光城中所有的居民都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来到了外间的空地上,怔怔看着上空。


    荒原之上,桃定符背剑而立,袍袖飘拂,遥望着这幕奇景。


    北海丘陵一处悬崖上,英颛站在这里,他身上的黑火舞动着,凝视着那似是近在咫尺的光芒。


    而那团云光则是不断向外扩张着,到了最后,轰然一个膨胀,骤然变化成了一个硕大无比,几乎将半个天穹都是撑满的云流旋涡。


    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先是一道长长的梭状黑影自里冲破出来,而后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刻有玄浑蝉翼纹的银色飞舟出现了在了云光之后!

    ……


    ……


  第两百一十八章 光烨

    是天夏!”


    一名年轻玄修看着上空,激动不已的大喊道:“玄浑蝉翼纹,是天夏,是天夏!天夏没有抛弃我们!”


    底下诸多弟子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六十年了。


    因为浊潮之故,东廷都护府与本土整整断绝六十年了!

    如今终于又与本土重新取得联络了。


    他们,可以回家了。


    张御仰首目注着行进在最前方那道长长黑影,待看清楚之后,他眸光微动,此时此刻,他身旁一些人更是发出低低惊呼之声。


    那是一条长身夭矫,头生丛角,身披黑甲的龙。


    不过他知道,那并不是一条真正的龙。


    因为过人的感官,他把龙身之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条龙的身周围虽然洋溢着相当浓烈的生命气息,但其却是一个由金属与血肉完美混合起来的造物。


    不过其纵驰飞天之际,肌肉、骨骼、关节等部分运动时所呈现出的完美韵律,龙眼转动之间,那股睥睨威顾之势,还有爪下那腾起的一团团如冰纨一般的雾云,都是清楚的告诉别人,这就是一头真正活着的神异生灵。


    这条龙到来之后,便在天空之上盘旋游走,并发出阵阵龙吟之声,似是在威慑四方敌人,又似在对下方的都护府子民传以回应。


    而那成千上万的飞舟现身之后,却是缓缓停滞下来,在那团大漩流之前悬空停立,过有片刻,一艘较大的银色飞舟忽然越众而出,往瑞光方向飞驰而来,并且一路丝毫不停,直接朝着位于天夏礼制最高位的玄府奔来。


    在艘飞舟达到了玄府正上方后,便悬空一顿,就见十数道银光一闪,从上空直接落下,随后听得砰砰砰砰的声响,一个个硕大无比,足有两丈高下的金属巨人重重落在了地面之上。


    这些金属巨人一个个看起来雄壮魁梧,威武不凡。


    唯有最前方的一个金属巨人有些例外,其身形修长而轻盈,落地之前只是足尖轻轻一点,就稳稳站在了那里,整个过程只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光从体态上看,不难辨别出这是一个女人。


    比起同伴来,她体型稍些娇小一些,但也足足有一丈来高,身型差不多是常人的两倍,浑身上下的线条流畅而优美,外表泛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她的脸庞上有一双有着深红色的狭长眼眸,华美之中又透着某种危险,此刻似在打量着众人。


    在看到张御的时候,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身外那层银白色似形如金属外甲的东西层层溶解,最后收归到了眉心之中,露出了自己的真正面目。


    这是一个体态颀长的长发女子,双腿修长笔直,项细腰挺,眉飞入鬓,秀眸闪亮,皮肤白皙,身上穿戴着刻着蝉翼玄纹的修身甲胄。


    她走了上来,直接来到张御身前,正色一抱拳,启唇道:“天夏凌霄左军,青阳上洲光晔营,玄甲校尉苏芊,此行奉洲牧之命,率全营将士前来救援东廷都护府,请长令示下!”


    张御心下一转念,当日东廷都护府的船队就是从青阳上洲的港口启程的,看来对方这次也是从那里过来的。


    而依天夏军制,到了校尉一级,就已是统领万军的人物了,光以礼制等阶而言,只比都护府的大都督次一级,不过这玄甲前缀却是从未有闻,不知这是称号,还是六十年来天夏军制的变化?

    他抬袖起来,还有一礼,道:“苏校尉有礼,我名张御,如今东庭玄府的代玄首。”


    苏芊点点头,并不为“代玄首”而奇怪,六十年时间,对一名玄修来说并不长远,既然点燃烽火了,那说明可能遇到了难以抵挡的敌人,很可能上一任玄首已经战死,那么由他人替继上来也是十分合理的。


    只是她忍不住多看了张御几眼,这位东廷的代玄首,似乎也长得太过好看了一些。


    只是这种好看,已是不类凡人,而是近乎于仙了,那带给人的感官影响就不是什么亲近了,而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敬畏。


    就像下位者面对上位者。


    张御看了眼天中,问道:“敢问苏校尉,青阳玄府此次可有遣同道随行么?”


    苏芊回答道:“青阳玄府的情形有些特殊,急切之间,很难寻到人,为救援东廷,我光烨营便先一步赶来了,不过……”


    她双眸中忽有光芒闪烁了一下,但转瞬即逝,“我亦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玄修,诸位玄府同袍大可不必见外。”


    玄府许多在场的年轻弟子一见,表情都是微松,心中对她不知不觉多出了几许亲近感。


    张御能看出来,这位苏校尉虽也可算是一个玄修,不过应该未及修出心光,至多修炼了几个章印,一身实力当是另有倚仗,应该就是她身上所穿着的那些有类神袍的甲胄了。


    看来六十年的相隔,的确变化了许多事物。


    苏芊这时看了一下四周,抱拳道:“敢问张玄修,不知敌人在哪里?”她眉宇间煞气凛凛,道:“都护府亦是我天夏之土,无人可来侵犯,我光烨营当襄助诸位都护府同袍,一同歼灭来犯之敌。”


    项淳在旁言道:“苏校尉,来犯敌众已为玄首亲手诛灭,后来点燃烽火,只是浊潮渐退,思慕故土,想与天夏本土取得联络。”


    苏芊有些意外,看了看张御,心道虽然这位是代玄首,可看来是凭硬实力上位的,对于项淳所言,她也表示理解,又看了一眼那些玄修弟子,大声道:“诸位天夏同袍们,放心吧,我会带你们回家的。”


    这句话一出,许多人不自觉热流盈眶,而这声音远远传递出去,连台地之下瑞光城那些民众也是听到了,不觉发出了震天欢呼之声。


    张御抬首看了眼天穹上方,浊潮将尽,也是时候去往天夏本土去看一看了。


    项淳这时问道:“不知苏校尉这次来了多少人?

    苏芊道:“光烨营此次共来了三万余人,不过只有我带队的三百人才是正卒。”


    她看向张御,“青阳军府在观察到有烽火警讯后,便在调遣军兵准备援救,只是因为外海浊潮消,不少遗落在东海之外的都护府都是相继点亮了烽火,再加外敌窥伺在侧,所以一时凑不齐人手,恰好我光烨营完成军务归来,所以就命我们前来接应。”


    项淳道:“青阳上洲如此信任贵部,看来贵部战力当是不弱。”


    苏芊充满骄傲道:“我相信我麾下的光烨营与足以应付任何变局。”


    张御观察入微,能够感觉到,她这一股自信心并非是妄自尊大,而是百战历练,于一次又一次胜利中得来的。


    他方才观察过,无论是金属外甲,还是苏芊此刻所披的修身甲胄,都是一种与神袍类似的东西。


    看来这个光烨营并不简单。


    项淳问道:“请教苏校尉,不知光烨营有何特殊之处?”


    苏芊自豪道:“我光烨营乃是凌霄左军三营五卫之一,如今奉命守镇青阳上洲,归青阳军府统领,三百正卒人人皆备‘冲阳玄甲’,持‘裂夜玄兵’,还有玄龙为护翼,足以摧垮高位修士之下的任何正面之敌。”


    她随后稍加解释了下,简单点说,就是这支光烨营的军卒内披神袍,外罩玄甲,所谓玄甲,也就是方才看到的金属外甲,不过如今的神袍已非是六十年前的神袍了,并非是从用神明身上剥除下来的力量炼造的,那已经是一种相对落后的手段了。


    现在的神袍,由天夏“天机部”辖下各署负责炼造,完全剔除了负面影响,可以全方面提升一个人,甚至其中一些非常稀少的杰作,可以将一个普通人的体格提升到近乎上位修炼者的水准。


    而那近万艘飞舟的执掌之人都是不具备披甲资格的寻常营卒,那其中只有千艘用于战斗,每一艘都是携有玄兵,当然这些玄兵也并非是“素义”这一等级的,而其余飞舟,则都是用于运载救援物资和方便转移民众的。


    不过关于那头玄龙,苏芊却只是略略提及一句,并没有细说太多,看去不是涉及到什么隐秘,就是有军令勒束,不便外言。


    而在了解这些之后,项淳等人也是吃惊无比,这样的阵容几乎就是另一个神尉军了,只是完全没有了以往那些弊端,而且更为强大。


    张御略略一思,问出了众人最为关心的问题,道:“苏校尉,而今天夏如何了?”


    苏芊道:“天夏自然安在,且比以往更为强大了,不过六十年前的浊潮的确带来不少影响,我们也有了许多新的敌人。”


    她抬了抬头,往所有人望去,道:“我知道诸位同袍们有许多问题想问,并急于了解天夏的情形,不过有些东西一时无法解释清楚,我们会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帮助诸位消弭危机,布置勾连渠道,在走时可以带上愿意跟我们走的人返回本土,等你们回到了青阳上洲,就一切都明了了。”


    ……


    ……


  第两百一十九章 泊舟

    苏芊在与玄府一众人等谈过话,就又转去与都府的诸官吏会面。


    在她离开之后,项淳对张御道:“玄首,此次到来之人,没有一个算得上是真正的玄修,而且那苏校尉也是语焉不详,这里面是不是……”


    张御道:“只要是天夏人,不必太过区分来者是玄修还是寻常人,况且本土望见烽火台后,也是来救援我们了,不是么?”


    项淳道:“我只是有些担忧。”


    张御看了看他,道:“我知道项师兄在担忧什么,不过例来大势变动,绝非个人之意愿可以违逆,除非能以一人之力改天换地,所幸我辈修士,也并不是无此上进之路,只要道心不移,余者纷扰,又有何惧?”


    项淳点了点,感慨道:“玄首说的是,是我心胸狭隘了。”


    张御看了一眼在上方盘旋,似在守御这一方疆域的玄龙,道:“回去吧,准备一下,看有多少人要离开东廷,一同返回本土的。”


    而另一边,苏芊在面对都府之人的时候,显然就没有对待玄府诸人那么热情了,她本人只是在露了一面,礼貌交代了一些话后,具体的事情就交由自己的副手去与治署接触了。


    都护府本还准备给她安置一个住所,不过被她婉言谢绝了。


    这倒不是她看不上,而是天夏军中有定规,凡是军中将领,不得命令,不得在任何地方治所内留宿。


    她要是不严格执行,那么随营监军有权立刻将她拿下,并令副尉接替整个光烨营的指挥。


    所以她与都护众人别过之后,眉心之中光芒一闪,一身优美的银色甲胄就又重新覆盖到了身上,她足下只是一点,飞升上天,就又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艘银光飞舟之上。


    待双足站在了踏台之上,飞舟上有一道门户螺旋状移开,她便走了进去。


    到了里面之后,霎时有阵阵气雾飘起,将她整个裹住,片刻之后,她身上外甲如溶解般分开,又一次回到了眉心之中。


    再是过有一会儿,那气雾方才散去。


    这是为了隔绝各种微小生灵和不属于自身的气光声色,也并非单纯只是为了清理,而是天夏诸军在长期与外敌交战后所总结出来的必要步骤。


    她沿着长长的舱道往前走去,飞舟之中有不少军卒和随从,见她回来,立刻靠壁站立,纷纷恭敬行礼。


    她目不斜视,一直来到了位于舟首部位属于自己的营舱之内。


    这里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必要的休眠和坐卧部分之外,只是边门上挂了几个护符和一个坠着长穗的赤色蝉翼结。


    她可不像那些军将世家出身的人,非要把自己的营舱布置的舒适惬意,华丽美观,只要简单实用就够了。


    她走到舱室中间一个光柱之下,伸手按在了高立案台处一枚弧线优美的白玉之上,顷刻间,就有许多画面映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现在看的东西,是六十年前东廷都护府最后一次送递来的文卷和名册,里面大部分都是关于都护府上层人士的记载,不过涉及到玄府,却是只有最为简单的名姓和职位,具体信息一概无有。


    这是因为玄府是归于玄廷统属,属于礼制上的最高位,但凡玄修的文册,都不是军府或者政署可以随意调用查阅的。


    除非是涉及到严重的叛谋之事,不过这也需要事先报于玄庭知晓,得允准之后,才能调看。


    此前往东廷来的时候她就看过了这些文册,不过也只注意了一下玄首,其他人只有一个名字,也没有形貌,她也懒得去记。


    只是她这时翻阅了一下,却发现这里面没有张御这位代玄首的名字,说明这位是在这六十年中成长起来的。


    她想了想,唤了一声:“阿沫。”


    “我在。”


    一个清脆而平和的女声出现在了她身旁,随之一同出来的,是一道如由星屑聚合的人影。


    这是她的观察者,负责在战斗之时观察她自身无法注意到的人或事物,甚至是敌人的破绽。


    苏芊问道:“阿沫,你能看出那位张玄首力量层次么?”


    阿沫清脆的声音在舱内回响着,道:“那位玄首的气息较为深邃,收敛的很好,难以观察到什么,初步推断,应该是一位中位修士。”


    苏芊点点头,丝毫不觉意外。


    东廷都护府是百年前层级较高的大都护府,巅峰时期中位玄修的数目曾达到二十名,甚至还有过高位修士的踪迹。


    能统御这样的玄府,那么玄首至少也是一位中位修士。


    她又问道:“其他人呢?”


    “没有了。”


    “嗯?”苏芊有些意外,“什么?”


    阿沫语声平和道:“除了这一位张玄首,没有一个人达到中位修士的层次。”


    苏芊先是讶然,随即沉默了下去,她能想到这是为什么。


    “校尉。”


    随从的声音在舱门外响起。


    苏芊问道:“什么事?”


    “校尉,方才副尉拿到了都护府递送过来的卷宗,里面有这六十年里发生的大事,我们稍加整理了一下,请校尉过目。”


    苏芊道:“拿进来。”


    舱门打开,一个女随从抱着一沓文册走了进来,不过其人对于站在一旁的“阿沫”却似并无察觉,在把文册放下后,她恭敬一礼,就退了出去。


    苏芊把卷宗打开看了起来,这里面记录了东廷都护府这六十年来主要事机,大致翻了下来,她对东廷情形已是大致有了一个了解,她叹道:“这东廷都府,能坚持下来还真是不易。”


    不过她也留意到,卷册最后一段是新加上去的,主要记录的,就是代玄首张御所做的事。


    在东廷都护府苦苦坚持了六十年后,还是遭遇到了几尽面崩塌的局面,最后完全可以说是张御以一人之力硬生生给翻过来的。


    苏芊合起卷册,她站了起来,把手一挥,面前的舱壁似如化开一般消去,下方的瑞光城、远处地陆山川,以及辽阔的海面一下呈现于眼前。


    随后她又望到安山方向,可以看到,在那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地陆,迄今为止还是被浊潮笼罩着,似是披着一层神秘的迷雾。


    她看了卷册上的描述,心中对那里充满了好奇,很想去那里一探究竟。


    可即便是光烨营,在没有指引的前提下也无法深入浊潮,而且军令也不容许她如此做,所以她只能遗憾放弃了。


    此刻瑞光内城台地的望夏台前,一个戴着眼镜的娇俏少女站这里,她的头发只是在后面随意一束,手臂上抱搁着一块光洁玉板,她时不时在上面点点划划,随后拿纸上来一按,就形成了文字,再分发下去。


    她的身边,还站着不少治署的事务官吏几名泰阳学宫的师教。


    柳光此时也在其中,他看了看少女手中的玉板,认出这种东西当是名为“拓玉”,本来应该只有玄府的玄修能使,没想到现在军中也用上了。


    少女在诸人陪同之下在望夏台内部走了一圈后,出来对众人道:“这座烽火台已经是百年前的老物了,需要再重新加固和修缮一下,哦,不必用贵方的财货,我们带来了不少物资,用多了也没关系,嗯,都是可以回头补报的。”


    一名事务官吏听到这句话,试着问了一下,才知道失落在外的都护府要是守土用功,不但不用不补税,天夏本土还回给予一些补免,不过并非是金钱形式,而是帮忙替换各种落后的生产用物,而停泊港口、矿场、工坊之类的东西也一样是包含在内的。


    少女看着烽火台,拿笔支了支自己的下巴,道:“对了,这里还需另行建立一个‘望仪’。”


    柳光开口问道:“什么是‘望仪’?”


    少女道:“一下解释不太清楚,大致可以看作是在浊潮之内传讯的桥梁。比如青阳洲从看到东廷烽火,再到我们来到这里,用了整整六十六天,这是因为浊潮影响,我们不得不反复调整方向,可要情势危急,那肯定是来不及的,但是有了‘望仪’的话,那最快的飞舟,来这里或许只需要几天时间。”


    柳光点头道:“那是要建一个。”


    少女抬手一遮顶上的光芒,看了看远处的乞格里斯峰,“不过以整座高峰为烽火台还真有意思,应该是当年郭大师的手笔了。”


    说到这里,她又似记起什么,道:“唔,还有,我们要建立一个天舟泊台,用于停泊我们所有的飞舟,”她纤指向前一指,“我看那里就不错。”


    众人望了过去,见那是安山方向,那事务官吏犹豫了一下,道:“那是安山,在那里有不少土著,还有不少异神。”


    少女道:“没关系,我可以递申书,让光烨营帮忙清理一下。”


    “光烨营很厉害么?”一个童声忽然传出来。


    少女低头一看,见识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童,不自觉托了托眼镜,小孩子?

    她奇怪道:“怎么会有小孩子在这里啊?”


    小童身边随行之人不悦道:“无礼,这是大都督。”


    “大都督?”


    少女吓了一跳,大都督从阶位上来说,可是比苏芊还高一级,她手忙脚乱的放下东西,万福一礼,道:“秋苒见过大都督。”


    杨珏道:“不必多礼。”他看着那些悬浮在天空之中的飞舟,眼中露出好奇之色,指着道:“那里,我可以上去看一看么?”


    秋苒遗憾道:“恐怕不能。”


    在看到杨珏露出失望之色后,她又狡黠一笑,道:“不过大都督若是以都府的名义慰抚光烨营的将士,那就另当别论咯,他们总不会拦着你上去,对吧?”


    ……


    ……


  第两百二十章 距离

    由于需要重新改造烽火台,所以光烨营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会比较长,这也使得都护府和玄府上下能够从容安排诸多事宜。


    “玄首,这是要求返回本土的弟子递交上来的申书,我已做过了筛选。”


    张御从项淳手中接过一本名册,上面大概有三百来个名字,其中各地分府和本府的人都有,其中有五十人被圈画了出来。


    只是玄府作为护持都护府的存在,不可能一次让这么多人离开,只能是分批前往,而且时间间隔不能太短。


    项淳拟定的条件,一些年纪较大的,在修行上也无有什么潜力之人,可以第一批走,并且没什么要求,因为玄府也不指望他们能够回来了。


    而年轻弟子,允许你去本土增广见闻,但是必得在两年之内回返,这是写进文册中的,你不遵守,除非直接叛府,不然也不会有玄府再接纳你。


    张御看下来后,他并没有去做什么改动,对于玄府内的情况,项淳比他更是熟悉,所以浏览一遍后,便提笔在上面勾准。


    项淳收起名册,道:“玄首,都护府那里发来函书,那一位想见你一面。”


    张御知道他说的是谁,道:“可以,告诉她我在这里等她。”


    项淳一拱手,就退出去了。


    张御则是从旁拿过一封下面呈递上来的贴书翻看起来,这是范澜递交上来的,这里面说的是另行请派一些经验丰富的玄修去往本土玄府修业,好把六十年中缺失的功课补回来。


    他也是认同这个看法的,并且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六十年过去,玄府之中法门肯定也有了相当大的变化,因为章印这东西本就是人总结开发出来的,是一代又一代前人经验的汇聚。


    所以理论上说,玄修越多,道路也就越多,大道之章上所拥有的变化也同会因此而增加。而且本土“玄、浑”并立,并非只有一条路可选,这里面可以探讨的东西就更多了。


    可惜的是,东廷玄府因为当年一战损失了太多东西,这六十年下来,玄法上面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还衰退了许多,若不是后来找回了章印,恐怕连六十年前的水准都达不到。


    而东廷玄府若想要拉近与本土之间的差距,这件事也是势在必行的,也需要在出发之前尽快安排好。


    在他看了几封贴书后,门外役从道:“玄首,都府的人到了。”


    张御抬起头,对外言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大门一开,役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雅秋女神便大步自外走了进来,到了堂中站定后,就对座上行了一个天夏礼。


    张御在座上还有一礼,道:“坐下说吧。”


    雅秋女神站着没动,她姿态放的很低,微微躬身道:“张玄首,我这次想送杨璎去往内陆看一看,她的祖父生前最希望的事就自己的子嗣后代能回到天夏本土,只是那边毕竟不是都护府,我也无力保护她,若是有什么事,恳请玄首能稍加照拂。”


    张御心下一思,道:“这件事我可以应下。”


    雅秋女神感激一礼,道:“多谢了。”


    张御道:“杨卫尉虽是你的后辈,但同样也是我的学生,只要不去做违背天夏律令之事,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所以你不必谢。”


    雅秋女神道:“玄首身边有一只幼年豹猫?”


    张御点了下头。


    雅秋女神将一枚泛着灵光的宝石拿了出来,走上几步,放在案上,她道:“这枚东西,就算是我赠送给它的吧。”


    张御看了一眼,不难察觉到里面蕴藏的一缕灵性与妙丹君十分相契,他对雅秋女神道:“多谢了,我收下了。”


    雅秋女神再躬身行了一个天夏礼后,就退出去了。


    张御伸手拿起宝石,将之收了起来。


    在雅秋女神现身之后,一直有人奇怪,为什么她身为一名异神要投向天夏。


    可他以为,不需要问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看看那些异神的下场,自然就明白了。


    在将案上所有贴书看过后,他坐了一会儿,随后站了起来,通过事务堂的廊道,一直来到了位于启山之中的库藏内。


    这里摆放了很多玄府近来收缴上来的神像古物。


    这全是这一月内重建后的神尉军收缴上来的。


    事实证明,神尉军这支力量若是运用好,对抗周围的灵性生物和异神根本不是问题。


    他把玄玉拿起,放在一旁的石凹槽上,片刻之后,这些东西上面的金纹镇符便就逐渐消散,随后在此盘膝坐下,片刻之后,就有一缕缕的热量从某些古物神像之上向他传递过来。


    在天夏本土他不知道是否能像过去一般收获到源能,所以他在离开之前,要尽可能的积蓄足够多的神元。


    此刻另一边,苏芊在收到秋苒的申书后,就亲自带队,在安山附近游走了一圈,不过她并没有贸然深入密林,只是就近观察了一番。


    而就在她准备回返飞舟的时候,却被赶来的霍治拦下了,后者明言,想向她讨教一番。


    苏芊挑眉道:“你要想我挑战?”


    霍治语声诚恳道:“苏校尉不要误会,我这次来并非是来挑战的,只是听说你们光烨营穿戴的也是神袍,所以只是想试试看,我与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


    苏芊拒绝道:“我不会和你比的。”


    霍治讶道:“为什么?”


    苏芊道:“不为什么,军中禁制私斗,这军法在此,我身为校尉,一营之长,自不会带头违反。”


    她双臂环抱,身后长发飘扬,“只是我这么说你肯定觉得不服气,霍副尉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是现在你的和我比,那将是一场极不公平的战斗。”


    霍治郑重问道:“是因为你比我多了一层外甲么?”


    苏芊道:“不止这个原因,我对现在的你一清二楚,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身为一军主将,你应该懂得知己知彼这句话,如果在发起斗战之前你连你的对手的大致情形都不知晓,那所谓的战斗就是一场儿戏,我可没有兴趣陪你玩这种游戏。”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她的身外漂浮着一团如同星屑汇聚的人影,那是阿沫,是她的观察者,但是除她自己之外,没有人这个奇异生灵。


    而通过阿沫的观察,现在霍治身上的许多的东西都是不知不觉暴露了出来,包括的灵性厚重程度,大致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力量,速度和反应程度处于哪个层次,大概会偏向于什么样的战斗方法,又有着什么样的缺点和破绽,她此刻都是一清二楚,甚至比起霍治本人还要了解他。


    而有了这些,她哪怕不披上冲阳玄甲,只靠着身上这层神袍,也可以于一瞬间制服其人。


    这并非是单纯实力上的压制,而是霍治从战斗理念到战斗方式、从察敌手段再到身上所披的袍甲,都落后她太多了,而且是全方面的落后。


    正如她所言,两人真要斗战,对她而言那就是一场游戏。


    霍治想了想,诚心请教道:“苏校尉是说熟悉我,而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校尉是有什么特殊的观察方法么?”


    苏芊看他一眼,思索了一下,毕竟是天夏同袍,她还是决定多说几句,道:“霍副尉主,你反应不慢,不过你得到神袍还没多久,与你契合度不高,灵性力量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来,最重要的是,你依旧习惯用原本自身的感官去判断事物,还不曾学会运用灵性力量去观察你的对手。”


    霍治深思了一下,当他想再度开口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苏芊声音居然从自己身侧传了出来,可其本人明明还站在自己的身前。


    他不由一凛,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无法判断出对方真正身处的位置,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错觉。


    “霍副尉主,在你还没有纠正这个习惯之前,你还不具备和我斗战的资格。”


    霍治此刻发觉,那声音又来到了自己的另一边,在知晓了自己的错处在哪里后,他便立刻试着去改正,当即降低原本的感官,而运用灵性的力量去感知,可这一看下来,不由神情一凛。


    他的面前,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山头,而苏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可其人声音却是依旧在四处回响着。


    “霍副尉主,我和你之间的差距,是六十年的差距,希望你能尽早追上。”


    霍治一抬头,见上方那一艘银色飞舟骤然一疾,就划空飞去了。


    ……


    ……


  第两百二十一章 去留

    张御从库藏出来后,回了自己位于学宫中的居处,他唤来妙丹君,逗弄了一会儿,就将那枚雅秋女神留下的宝石拿了出来,摆在了那里。


    妙丹君一见这宝石,先是用爪子拨弄了一下,而后四肢伏卧下来,试着用鼻尖上去一碰,就见那宝石化作一缕微光,就与它身上七彩薄雾丝丝缕缕融合到了一处,

    张御微微点头,他之前就已是看清楚了,这枚宝石之中,蕴藏的是豹猫的生存技巧。


    幼年豹猫的捕猎和战斗技巧也是需要有父母来教授的,但是身为灵性生物,并不需要成年豹猫去教,只需要用灵性传递就能够知道这些东西,并在下来的成长和战斗的过程中逐渐消化和熟悉。


    他再揉了一下妙丹君的脑袋,就离开了客堂,自己则是来到了天台之上。


    桃定符正背对着他站在这里,悠然看着远方景物。


    张御早知他来此,在长案之后坐下,拿着茶壶倒了两杯茶,道:“师兄可是有什么事?”


    桃定符唉了一声,转身过来,道:“我也想去本土啊,可我在都护府又没身份,也不想再多等,自然要在师弟你这里讨一份文册了。”


    现在东廷都护府的不少民众都要想随飞舟去到本土,可要做到这件事,那就需要一个能够证明自身身份的贴引,没有这份东西,光烨营就不会让你上飞舟。


    而贴引都护府中目前只有四个人能批。


    张御身为代玄首,自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都护府名义上的最高统领大都督杨珏、治署署公柳奉全,以及泰阳学宫的迟学监


    不过大都督年纪太小,不管事,所以落到具体事务上,实际也就是张御和柳奉全、迟学监三人能批。


    而凡是拥有超常力量的人,则都要经过张御的核查和允准,而且名额并不多。


    好在都护府终归是和他本土建立联系,所以这一批走不成,也可以等下一批,随着两边往来越来越多,之后自然也不会现在这么严格了。


    张御道:“师兄放心好了,我已是给你安排好了。”


    桃定符一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师弟了,不过有一位道友也想麻烦你一下。”


    张御往一侧看去,见一阵黑火飘扬,英颛出现在了半空之中,不过他没有踏到平台之上,而是隔着一段距离漂浮在那里。


    “张玄首,我需要一份贴书,我欠你一个人情。”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可以。”他又言道:“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饮一杯吧。”


    英颛看了看他,来到了平台之上,在案前坐了下来。


    城西某处,余名扬回到了家中,尽管他现在有了职事,薪俸也是不少,不过他很念旧,所以也并没有搬离原来的居处,仍是住在这里。


    到了屋里,他见中年汉子正坐在那里,喜道:“大兄,你回来了?”


    中年汉子点点头,他问道:“名扬,我近日听闻不少人都是递送申书,想去天夏本土,你可是递上申书了么?”


    余名扬回道:“还不曾。”过了一会儿,他吸了口气,抬头道:“大兄,我不准备去本土。”


    中年汉子沉声道:“为什么?”


    余名扬正容道:“都护府如今与本土恢复了联系,那必然不会再如以前一般守着一隅之地,在本土支援之下,一定会设法向密林深处探索,期间定有许多土著蛮人等着人去教化,这里必然是缺人手的,何况当年我求学的时候,学府免去了我的学资,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中年汉子对他道:“去了本土,你可以学到更多东西,前途也比窝在东廷更为远大。”


    余名扬认真道:“大兄,若是论及建功立业,我觉得还是在东廷更适合我,况且东廷与天夏连通之后,什么时候要回本土了,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中年汉子沉默许久,才道:“你长大了,你的道路应该你自己选,刚才算我多问了。”


    余名扬还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喊:“名扬,快出来,就缺你了。”


    中年汉子对他道:“去吧。”


    余名扬道:“那大兄,我先去了。”他对外喊一声,道:“来了。”


    走到了外面,见段能、王薄、郑瑜三个人正在那里等着他,打过招呼之后,四人就来到了城西北坊市的一座颇为出名的酒楼里,包下了一个雅间,叫了一桌好菜上来。


    段能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酒葫芦,摆在案上,得意道:“我从我爹那里顺来的,郁兰香,少喝点,别醉倒了回去。”


    王薄把手中扇子刷地一下打开,取笑道:“我们醉倒了不要紧,就怕段兄也醉倒了,那我们三人都抬不动。”


    余名扬和郑瑜都是笑了起来。


    王薄把扇子往桌上一敲,问道:“对了,你们这次都准备去天夏本土么?”


    郑瑜道:“我回去见了母亲,她说让我去天夏游学,前日我递了申书,玄府也是准了,说是我去青阳玄府修业,大约要两年时间才能回来。”


    王薄喜道:“行啊,那我们顺路啊,我也是要回去天夏的。你们不知道,我曾祖九十多岁了,他老人家十几岁的时候就乘船到此了,所以让他老人家让我代他回去探望一下亲族,待将来浊潮退了,与本土往来方便了,他老人家也会亲自回去看一看。”


    段能摸了摸脑袋,道:“我老爹也是让我去本土进学,说是现在本土的武备超过都护府太多,要我学明白了再回来,还说这个名额用了老大的情面,让我别浪费了。”


    这时三人都是不约而同看向余名扬。


    王薄道:“就剩你了,名扬,你呢?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凭你教化利爪部落的功劳,都护府怎么也不会拦着你吧?”


    余名扬摇了摇头,道:“我要留下来。”


    “为什么?”


    三人都是不解。


    王薄喂了一声,道:“我们四个向来都是在一起的,不行,你得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可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段能连连点头。


    郑瑜小声道:“兴许,兴许名扬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王薄道:“什么想法?想法可以改嘛,名扬,你到底怎么想的?”


    余名扬就把自己和兄长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歉然道:“对不住了,我在这里有事要做,就不能陪大家一起去了,我自罚一杯。”


    说着,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三人面面相觑。


    王薄看他这么郑重,知道是劝不回来了,咕哝了一句,道:“这么说,你要和我们分开了啊。”


    郑瑜道:“嗯,我觉得,名扬的想法也挺好的。”


    余名扬却是笑了起来,道:“无论我等身在何方,不都在天夏的土地上么?”


    段能心很大,拍着案道:“对,出去了,也可以再回来么?又不是不见面了,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矫情什么,来来,吃吃,我告诉你们,到了本土,我要吃遍天夏的美食!”


    说着,一把扯过一只酱猪蹄啃了起来。


    “哎,给我停下,那我爱吃的,都被你给抢了!”


    “手快有,手慢无,啊呀,那是我的手……”


    毕竟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打打闹闹之间,他们很快就忘却了即将离别的伤感,心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瑞光城南一处宅院里,一株挺拔大松之下,秦午坐在一把楠木椅上,随身携带的长剑和手铳就摆在手边的案上。


    他的身前是十来个亲近弟子。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年轻剑士道:“师父,你是说,你要去天夏本土了?”


    秦午点头道:“不错,申书已是下来了,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剑士,如今又是如何修行的。”


    有弟子道:“可是师父走了,我们怎么办?”


    有人喊道:“师父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秦午摇头道:“该教的我都教了,下来的路,你们该自己走了。”


    众弟子的神情不觉有些黯淡,他们很多人都是自小跟着秦午长大的,视他如父如母,现在陡然说要分别,心中总觉的空落落的。


    秦午对着那年轻剑士道:“小展,一众弟子里面,就你学得东西最精,也最有天分,你适当照拂一下师兄弟。但也不要顺着他们,该放手时就放手,要是有违反规矩的,你直接给我送到司寇衙门去,千万不要手软。”


    小展正色道:“是,师父。”


    秦午一挥手,道:“话就这么多,散了吧,嗯,小展你留下,我还有件事和你交代。”


    众弟子无奈,只能抱拳告退。


    秦午待人都走后,把小展喊进宅子,将一尊一看就是天夏风格的神将玉像交到他手里,道:“你带着这玉神像去一趟张玄首的府上,就说我谢谢他,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听说他喜欢收集古物,就把这个代我送给他吧。”


    ……


    ……


  第两百二十二章 神文

    居处之内,张御正在打量着一尊神将玉像。


    这是秦午命他弟子小展送过来的,是为感谢他上次赠书指点,同时也谢他批了其人登上飞舟的贴引。


    神将玉像只是用寻常白玉雕琢而成的,但是雕工很好,面目威严,双手拄锏而立,甲铠鳞棱分明,腰上抱肚微微突起,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只是他方才从这上感觉到了一丝源能。


    这源能并不多,在靠近他的时候就被吸纳了,从他过去的经验来看,似这类神像,只要有源能存在,那么本体多半是一尊强大神明。


    可要知道,这雕像雕的并非是什么异神,而是天夏民间传说中的神将。


    并且这神将本身也没有任何鲜明的特征,更没有明确的指向哪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应该只是属于单纯艺术范畴上的再创造,所以你说他是谁都可以。


    故他认为,若是真有这一尊神明,很可能是天夏到来后,受到土著膜拜而成就的。


    只是他问过秦午那弟子,说是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也就是说秦午之前没有拿出来过。


    那么就算有人暗中膜拜,也是极少,那样就算有再多的祭品,也是凝聚不了神性的,所以这神像背后若有神明,那么应该在天夏本土就已经完成这等变化了。


    那就有十分意思了,因为天夏本土以前是禁制膜拜神明的,那么这尊神明的诞生,究竟是天夏有意放任,还是只是机缘巧合下成就的呢?

    看来只有到了本土才能知道了。


    他将这尊神像收了起来,想了想,就又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石匣,并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略显残破的石板来,凝视着上面的那些文字,只是片刻之后,眼眸中就倒映出一丝丝古怪的符纹来。


    他眼中有光芒一转,霎时又恢复了一片清明,这时再看,那石板好像又变得普普通通起来。


    上次为抚理安神散发出来的灵性力量,他不得冒险进入了安神的意识之中,可也由此无意之中看到了许多东西,这些天来,他逐渐将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归纳整理了起来。


    却发现自己无端懂得了许多文字语言,这是远古神明生来就懂得的东西,用这些异神相互之间交流所用。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他随后发现,在明了这些语言之后,再去看这块石板和养父那些信笺上的符字时,就不怎么吃力了。


    再加上之前他自己所译读的内容,他已是把这里面的东西看明白了七七八八。


    其实这块残破石板上所刻录的东西与之前伊地人的金板一样,这东西同样是用于与“至高”沟通的,不过石板上所载内容可比伊地人的东西高明多了。


    按照他养父留下的信笺来看,只需照着念诵石板上面的文字,那么就能直接借用至高的力量。


    说起来,这与他的“言印”道印看起来有些相似,但两者其实是完全不同的,言印道印是完全利用了他自身的神异力量,在经过一种巧妙的运转变化后再克敌制胜。


    这里面体现出的是一种高超的变化和技巧,力量完全是来自于他自己,如果是他自身用尽一切手段也做不到的事,那么言印自也无法达成。


    可这至高之言就不同了,这是纯粹沟通“至高”,直接借用“至高”的力量。


    这一块石板如果翻译出来,那就是“完美”。


    实际上这并不能正确将石板上面的内容准确而完整的表达出来,只是若要转化能够让人为之理解的语言的话,那“完美”无疑是最接近的。


    这也难怪阿尔莫泰当日想要得到这东西,还疑似从中得到了力量,因为这位身为“美神”,这样的至高之言实在与他太契合了。


    可是自己的养父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留给他呢?


    是想让他从中得到力量么?

    张御不由深思起来。


    而且在那些信笺之后,指明了另一块石板的线索,虽然信上没有明确说,但似乎是在指引他去寻找这东西。


    不过这信笺上面还有最后一点内容他还没有能译读出来,他相信这里面隐藏的东西更为重要,等把所有都弄明白了,再去决定如何做好了。


    毕竟他已经踏上了修道之路,自有自己的道,其余的东西,有的话可以做参鉴,没有的话也不必太认真。


    他站了起来,洒然一拂袖,那石匣已是重新回到了木架之上,自己则是迈步往静室去了。


    半月之后,望夏台被重新做了一番修缮,看起来变得银光灿灿,分外耀眼,而在望夏台之外,还有一座略低一点的高塔被建立了起来,秋苒所说的“望仪”就在上面。


    当然,这是从光烨营的飞舟上直接拿来按上去的,秋苒虽然是天机部的人,懂得如何炼造望仪,可没有合适的工具和帮手,她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本来到此一步,光烨营此行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不过因为秋苒提议要在建立泊舟台,所以还需要再耽搁一段时日。


    按照秋苒的说法,有了这东西,与本土的往来也就方便许多了,甚至浊潮退去后,可以源源不断将本土的物资调运过来。


    都护府也是乐得如此,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天夏下赐的补免要是现在不去用,那么多余下来的也不在以后补给你。


    若是都护府将来自己想要建造这东西,那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了,所以要尽可能的把能吃的都吃了,哪怕吃撑了也要吃下去。


    在建立飞舟泊舟台之前,苏芊带着光烨营把附近的密林扫荡了一遍。


    张御当时远在瑞光城的玄府之内,也能看见远天白光闪耀,夜空之中仿似升起了一道道撕破天穹的闪电,也难怪光烨营手中的玄兵被称之为“裂夜”。


    到了第二日,窦昌去看过之后,回来报呈说那片地界周围千里范围内尽成焦土,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存在了。


    虽然这样的破坏程度比不上素义玄兵,不过这也仅只是光烨营一刻之内的战绩,甚至没有动用飞舟上的玄兵,那条据说战斗力最高的玄龙也不曾有任何动弹。


    苏芊当日敢夸口说无惧高位修士下的任何敌人,也的确是有底气的。


    项淳在见识到这等威能后,也是提议道:“玄首,我以为,我们玄府用去了素义玄兵,少了几分威慑之力,这次或也应该问玄廷再补一枚过来,”


    张御点首道:“这件事我会留意。”


    尽管他准备离开这里去往本土,可毕竟算是从东廷玄府出来的,若是条件允许的话,他也是愿意伸手帮衬一把的。


    正在几人说话之间,一个人影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他的身影十分飘忽,一路过来,不但弟子役从不曾发现,甚至连项淳、窦昌两人都没有察觉到。


    张御在玄府之中时,通常会收束灵性,不去看太多人,可即便是这样,整座殿阁内所有的动静他也是一清二楚,所以对方一进入殿阁他就已经发现了,现在看到其人进来,他看过去,道:“陈师兄,你已是观读到第三章书了?”


    项淳和窦昌两人都是一惊,他们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嵩已是站在了那里。


    陈嵩拱手一礼,道:“见过玄首。”又对项淳两人各是一礼,而后才道:“这几日我观读玄首传下的‘灵空之印’,侥幸能观览第三章书了。”


    张御见陈嵩身上气息圆润通透,没有任何沉浊,就知道他这一次功行跃升非常成功,并没有随意塑造一个神异器官就退出来。


    其实这与陈嵩自己的选择也分不开关系,在成就第二章书后,他虽也观读一些章印,可毕竟属于他这一脉修炼的章印也就这么多。


    而且他对于自身的道路异常执着,所以也从没有想过从头修炼其他正印,这几十年就是在那里积蓄神元了。


    根基打磨的浑厚无比,所以这一次转运“灵空之印”,很是顺利的就寻到了属于自己的神异器官。


    陈嵩这时又对张御一礼,道:“还要多谢玄首传法。”


    张御摇头道:“不必谢我,这是颜玄首借我之手留下的传承,你该谢他才是。”


    陈嵩想了想,也是点头。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本来我想再过两日就卸去代玄首之位,不过陈师兄既成此法,玄府也有护持之人了,我当可功成身退了。”


    项淳闻言一惊,忙是恳切劝说道:“玄首,还请再多留些许时日,此事不妨等到登船之前再议,毕竟陈师弟不能露面,我玄府也选不出与苏芊对等交流之人。”


    陈嵩也是道:“还请玄首再担待些许时日。”


    张御再是考虑了一下,项淳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便道:“也好,那就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处理此事。”


    项淳心情顿时一松。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他觉得张御做玄首也是很不错的,不但威望和实力都是足够,而且从不插手具体的事务,大方向上也把握的很好,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


    最主要的是,六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感觉玄府是在往前行进的,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勉强维持不倒退。要是一下交到别人手中,还能维持住这样的格局么?至少他自己是没有信心的。


    他是真心希望张御能带着玄府这么继续走下去,可惜的是,东廷玄府毕竟格局太小,终究是留不住其人的。


    张御在与陈嵩交流了一下三章之后的心得后,就离了玄府,转回居处去修炼了。


    接下来,一切风平浪静,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转眼又是六十多天过去,随着安山之上的飞舟泊台逐渐搭建起来,登船离去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


    ……


    ……


  第两百二十三章 登舟行天远


    又是十天过去后,时间已是进入了十一月中旬了,泊舟台差不多完成,不少银色飞舟已然停靠在了上面。


    秋苒看着在自己指挥下建成的泊舟天台,心里满满都是成就感。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主持修筑泊舟天台,不过完成的还算不错,只是日子稍微拖延的长了一点,光烨营也没法回去过新年了,这让好多人在那里抱怨,她也是不得不许下了不少诺言,才好不容易把这些人安抚下去。


    只是这里还仅是粗粗搭了一个架子,由于一些质材的少缺,并没有能最终完善,现在只是斗战飞舟可以停泊在此,这些飞舟上因为载有玄兵,所有必须停在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


    至于那些运转物资的飞舟泊台,实际应该是另择地方修筑的,不过她相信自己已经在这里有了一个好的开端,那么接下来的事,天机部一定也还会交给自己的。


    她走前几步,踩上一只泛着光芒的玉圆盘,就被一道无形之力送到了泊台的最高处,过程非常轻松平稳,由于外面的琉璃罩,也没有感觉到外来的山风。


    她眺望着远处那壮美的风景,伸了下懒腰,“下来,该回家了。”


    而另一边,苏芊与都护府商议过后,也已经定下归程,就在月底之前出发。


    现在所有准备随船去往本土的名单都已经确定,虽还未到正式动身的时候,但一些需要携带大件物事已经陆续在往运物飞舟上送过去了,届时到了地头,只需签下的凭条和印信就可以拿回自己的东西。


    苏芊这几天也不怎么露面,她是在书写此次行动的呈报录册。


    这里面需要记录很多东西,比如对于都护府目前战力的评述,而今主要面对的敌人,六十年来的一应变化,还有对这片地陆未来形势的判别等等。


    由于这并非是游记,而且后来之人可能会拿她书写的东西作参考,军府上官也可能会翻阅,所以描述的东西必须详实而严谨,不能掺杂入太多个人的情感和判断。


    这使得她必须字斟句酌,有些时候还需借阅一些东廷本土的书籍来翻看查阅,以免出现什么严重纰漏,由于这些这必须是她亲手完成,不能假手他人,所以每一次写这种东西让她异常头疼,这让她这几天脾气也有点不好。


    而在正式确定归期后,张御也没有再继续耽搁下去,他把玄府中所有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都是唤来,并在众人面前将玄首印信和衣袍交给了项淳,算是卸脱了这个职位。


    当然,真正决定玄首位置的还是玄廷,不过那还要一段时间,如今东廷都护府形势复杂,现在又六十多年过去了,规矩可能也会有所变化。


    张御一身轻松的走出玄府之后,并没有返回居处,而是纵空往西北而去,这一次,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不过走了一圈后,发现这里早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因为重立驻屯镇,从前所有的旧居现在都被拆除重建了。


    倒是以往那位陶生老师修筑在山上的那间草庐还在,他这一生的童年倒有大半时光是在这里渡过的,后来他出去修道,就与这位老师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这位老师去了哪里。


    他推门走入草庐之中,发现里面东西也很久没人动了,显得很是破旧,到处都是灰尘蛛网。


    站在此间,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当年留在这里的朗朗读书声。


    他想了想,亲自去外面的井上打水,把屋内重新扫洒了一遍,期间他并没有动用任何心力。


    待把一切整理干净好后,他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伸手出去,把门自里轻轻合上,对着门庭躬身一揖,这才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一道青虹纵起,倏忽遁空远去。


    时间匆匆一晃,很快就到了登舟离开这一天。


    位于天穹之中的载渡飞舟纷纷降落下来,这些飞舟在天中看着不起眼,但是落下来,却如吞海巨鲸鱼一般,硕大无比,只是数艘并列就已经将港口撑满。


    飞舟之上舱门旋开,一道柔和的水银色桥梁延伸到港口之上,看去流转不停,光线一照,幻彩斑斓。


    在港口候船厅廊等候着的东廷民众,也是在光烨营士卒的安排之下,开始有条不紊的登舟,而被允许第一批上舟的,则是那一百五十三名在洪河隘口一战活下来的老卒。


    他们一个个身着泛白的旧戎装,排成军列,眼神之中泛着激动,迈着齐整的步伐,在所有人敬慕的目光之中进入了飞舟。


    而在人群的最后面的,则是玄府众人。


    这次前往青阳玄府修业的大概有五十名弟子,由范澜、齐武两人带领。


    众弟子此刻的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不过在得知张御会和他们一同前往本土,尽管他已经不是玄首了,却也有种莫名心安,甚至无端多了出来一些信心。


    此刻泰阳学宫的居苑中,张御在天台之上正在画着临走前的最后一幅画,在落下最后一笔后,他退开几步,看有片刻后,便收拾好东西,就从上面走了下来。


    屋子里看去宽敞了一些,除了一些家具和无用的摆设,其余诸物,包括书籍古物等东西,都是在昨天就已送到飞舟之上了。


    不过身为曾经的代玄首,待遇自是不同,他的东西也是单独用一艘飞舟运送,不会与别人的放在一起。


    他看了看自己的居处,在这里住了快将近两年的时间,也是留下了一段深刻记忆,以后也不知会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倒是迟学监曾对他言,这幢居处会一直保留下去,并派人定期打扫。


    他双手伸出,将遮帽戴起,拿过蝉鸣剑,就往外走去,妙丹君原本一直蹲在他的脚下,见他走出去,也是爬起跟了上来。


    在得到了先祖的灵性记忆后,这只小豹猫的气息变得更为飘渺难测了,不过原来的活泼好动却没有变,因为它只是看到了那些记忆,而不是直接以心神融入的方式接纳的。


    李青禾、莫若华二人此已是早早就等在门外了,见到张御走出来,都是一礼。


    李青禾道:“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学宫门口候着。”


    张御一点头,道:“走吧。”他当先行走,两人也是跟了上来。


    在行至甄礼堂的时候,却见柳光一个人等在那里,后者笑着走了过来,拱了拱手,道:“张兄,我和你一同行,不会嫌弃吧?”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怎会?不过柳兄可能要等上一会儿了,我还要做一件事要做。”


    “哦?”


    柳光看他说得认真,也是神情微肃,道:“什么事?


    半个时辰之后,站在旦港大道之上柳光愕然道:“这就是张师兄你说的要做的事?”


    张御点头看着前方,道:“是啊。”


    他的面前,是位于港口大道尽头的“得胜门”,这座旧辕门上的玉飞檐原本缺了一角,现在已经是被补齐了。


    补上去的一枚玉角是他用心光重新雕琢的,与来的破碎的地方严丝合缝,宛然如新。


    现在看起来,感觉也是舒服多了。


    柳光再是看了几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座玉辕门,本来看着残破古旧,浸染了百年沧桑,然而那缺角一补齐,却是呈现出了一股堂皇气象,似乎焕发出了一股奋腾向上的勃勃生机。


    他也是感慨道:“不错,圆满了。”


    张御看了一会儿,转身道:“走吧。”


    他们沿着行走港口大道行走,这时一个光烨营的士卒走了上来,看服饰佩挂是一个队率,其人肃然抱拳,道:“张玄首?”


    张御点了点头。


    那队率伸手一请,道:“校尉命我在此相候,请往这边走。”


    张御跟着他往前来,只是一路方向,却是往城堤上走,柳光疑惑的看了看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他很聪明,什么都没有问。


    到了城堤尽头处,忽然前方的大气好似被融开一般,露出了一艘巨大的银白飞舟来,这艘飞舟高高悬浮在上空,有一道璀璨的银色流水自上方流泻下来,一直延伸到城堤上面,形成一条倾斜的坡道。


    苏芊站在最前方相迎,她一抱拳,道:“张玄首,你就坐我的云母飞舟吧。”


    张御还有一礼,道:“多谢,不过如今我已经不是代玄首了。”


    苏芊认真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士君的力量还在身上,我尊敬士君,不仅是因为士君做过的那些事,同样也是尊敬士君的力量。”


    张御点头道:“苏校尉,你说的不错。”


    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化,那些只是外在的东西,唯有那内在的力量,是永远属于自己的。


    两人打过招呼后,他便跟着苏芊沿此坡道往飞舟之上走去,没有多久,就来到了高处,在将要进入舱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片辽阔的天与地,海与山,一眼难以望见尽头。


    自入此世之后,他就生活在这片地陆上,这也是他完成生命蜕变的地方,现在终于要离开这里,去往更为广阔的天地了。


    “走吧。”


    他一转头,就迈入了飞舟之中。


    ……


    ……


    

  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