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偏爱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14 11:10      字数:6688
    笼子里的猫蓦然窥见天光,“喵”了两声,在笼中不安地徘徊。


    晚霞横卧天空,落日余晖倾洒大地。


    辽远的橙黄色霞光,染在他身上。他安静地回望她,俊美无俦,清和平允。


    “喜欢这只猫吗?”他再次把问题问了一遍。


    嗓音平缓耐心,完全没有重复问问题的不悦。


    夏沉烟说:“谈不上喜欢,只是感觉很奇怪。”


    “哪里奇怪?”


    奇怪的是,她莫名觉得这只猫和自己有点像。


    完全是,莫名其妙的。


    人和猫怎么会相像?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笼子里的猫望着她,“喵”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转到另一边,背对着她。


    陆清玄轻笑一声,对康王说:“这只猫,朕留下了。”


    康王眉飞色舞,“多谢陛下赏脸!”


    “朕赐你一个绿地牡丹纹七宝瓶。”


    “不必赏赐!陛下愿意收这只猫,微臣已经感觉到无上荣光!”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交代了一些猫的事宜,康王让从人牵着马,转身离开。


    他走得远了,方才翻身上马。


    他的表情一下子垮了。


    从人问:“王爷,您已经送出了猫,为何又不开心。”


    康王低着头,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又猜错了。”康王说,“我以为陛下一看见那只猫,就立刻会接。”


    从人说:“陛下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康王:“不,我觉得是因为,他找到了更好的猫。”


    他看得清清楚楚,是因为娴妃,陛下才接受这只猫。


    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送猫方式。


    ……


    陆清玄和夏沉烟回了营帐。


    宫女们给两人上茶,陆清玄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上回跟大总管说,想用那只白狐做一件大氅。”


    “是。”


    “朕问过了,做大氅需要用三只白狐皮做里子,外头加上孔雀羽毛或是纱面。”


    “嗯。”


    “所以朕今日又猎了三只白狐,一共四只,第四只留待备用,以防织室弄坏了皮子。”


    夏沉烟望了他一会儿。


    他没有回望,表情温和平静,静静地喝茶。


    他仪态端庄,品貌非凡,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夏沉烟没来由地觉得,他在等待夸奖。


    她说:“多谢陛下。”


    她没有夸奖。


    陆清玄的修长手指托住茶盏,他安静地喝了两口茶,纤长眼睫微微下垂,在脸上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两人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陆清玄问她:“今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


    “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


    “没有。”


    陆清玄慢慢搜罗想问的问题。


    仿佛他确实不在意她的夸奖。


    ……


    太医院的王太医,得到了给猫检查的指令。


    送猫来的小太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看王太医忙活,一边和他闲聊。


    他们本就有几分交情,王太医资历浅,这个小太监是少有的巴结过他几次的人。


    太医院的帐篷里散发着药材的气息,其中又混合一些香料味道。


    王太医问:“这只猫是谁送来的?”


    “康王殿下。”


    “康王殿下为什么要给一只猫熏这么重的香?”王太医抱怨,“他是把这只猫扔进香料堆里,泡了三个月吗?”


    小太监不明白这些达官贵人的想法。


    他说:“可能康王殿下觉得这样更好吧。”


    王太医摇头,对小太监说:“这种浓郁的香气,一定要着重检查,它受到龙涎香气息的催发,就会形成剧毒断肠红。”


    他停了片刻,慨叹道:“那个安济坊的医女真是不世奇才。”


    小太监说道:“奇不奇才,奴才不知道,但是奴才听说了一桩秘事。”


    “什么秘事?”


    “去年,北边几个城发了雪患,加上有官员贪污,陛下十分忙碌。”


    “我听说过这件事。那批流民因为贪腐,一开始没被安置好,发生了瘟疫,死了一些,幸好陛下及时下令,把他们隔离开,才没有酿成大祸。”


    而且,他还听同僚说,陛下是去西山行宫处理这些事的。


    当时陛下忙得焦头烂额,竟然还有心思把御医唤来,询问娴妃娘娘的脚伤。


    ——娴妃娘娘当时脚踝扭了,陛下每隔几天便会垂询。


    小太监说:“正是。陛下怜悯百姓,决定和安济坊合作,开设药局,给平民看病问诊。”


    王太医心中一动,动作略微慢下来。


    小太监笑道:“到时候,陛下肯定要派医官去的,那里油水说不定更足。”


    “这种药局,收费肯定更低,油水怎么会更足?”


    小太监笑而不语。


    王太医低头琢磨片刻,抬头道:“你再详细说说,我会记得你的好的。”


    小太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要黑了,奴才得先回去复命,才有闲暇来与王大人细说。”


    王太医望着手上的猫。


    这是一只漂亮的猫,除了它身上的香料气息,其余地方,他都检查过了。


    香料唯一可能带的毒性,便是被龙涎香催发,形成断肠红。


    但是断肠红的解药早已公之于众,哪个不长眼的会拿它来下毒?是嫌命太长吗?


    王太医略略一想便觉得没有问题,他把猫还给小太监,叮嘱道:“等你得了闲暇,回来与我细说。”


    小太监抱着猫,笑道:“是,奴才明白。”


    ……


    夏沉烟和陆清玄一起用膳。


    本来她打算让陆清玄回御营用膳的。


    陆清玄走到营帐门口,他的太监忽然禀报:“陛下,奴才忘记带宫灯了,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走?”


    夏沉烟:“?”


    她看向自己的宫女。


    宫女笑道:“娘娘可要奴婢开箱笼,去找一盏新的宫灯?——大约要一刻钟。”


    陆清玄立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轮廓优越出众。


    他并没有因为太监的疏忽而动怒,“你们回去拿两盏宫灯。”


    太监应是,往御营的方向走。


    过一会儿,御膳房的人送来了晚膳。


    饭菜摆开,陆清玄坐在小几旁的椅子上,垂眸翻看夏沉烟的棋谱。


    夏沉烟假意询问:“陛下可要一起用膳?”


    陆清玄放下棋谱,从善如流地说:“那朕就不推让了。”


    夏沉烟:“……?”


    夏沉烟:……很难不发现他是故意的。


    总之,两人坐在一起用膳,吃完涮口后,太监抱回那只白猫。


    宫灯已经送来了,但陆清玄一时半会儿没有急着走。


    他把白猫抱在怀里,对夏沉烟说:“朕在年幼时养过一只白猫。”


    夏沉烟本打算回床上歇着,听见这话,她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后,在玫瑰椅上坐下。


    她和陆清玄中间隔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一本棋谱和一个香炉,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


    陆清玄微微一笑,说道:“它和这只猫长得很像。”


    “有多像?”


    “几乎一模一样。”


    夏沉烟望着那只猫。


    它倦怠地把自己摊开,躺在陆清玄怀中。


    夏沉烟说:“康王真是有心了。”


    “他向来有心。从前有一次,朕让他帮忙照顾朕的猫,他照顾得很好。”


    陆清玄一边说,一边注意到夏沉烟的视线。


    他问道:“你想抱抱这只猫吗?”


    夏沉烟拒绝,“它太香了,妾身不喜欢这样的香气。”


    陆清玄轻笑,“康王太用心,用心得过了头。”


    他抚摸着白猫的毛发,说道:“这种猫看起来温顺,其实有时候会袭击主人,抱的时候要小心。”


    “为什么喜欢这种会袭击主人的猫?”


    陆清玄微不可察地一顿,他思索片刻,温和地说:“不知道,当初朕第一次看见,就喜欢上了。”


    夏沉烟在看那只猫。


    猫咪察觉到她的目光,慢慢支棱起来,和她对视。


    两双棕褐色的眼睛相望,中间隔着香炉的氤氲气息。


    猫咪“喵呜”一声,骤然爆发,朝夏沉烟扑去。


    陆清玄的视线专注落在夏沉烟身上,他感到手中一松,猫扑了出去。


    他立刻伸手抓住这只猫。


    猫似乎被什么东西激怒了,在他怀里扑棱,猫爪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伤口。


    他的手指在灯下显得骨节匀称,干净漂亮,那道细小伤口破坏了这份平衡。


    “陛下!”宫人们纷纷围拢上来。


    陆清玄抓住猫的后脖颈,垂眸望着它。


    “这只猫有问题。”他说。


    宫人大惊失色,连忙接过白猫。


    “传御医和廷尉。”


    “是!”


    ……


    康王激动地在自己的营帐中来回行走。


    侍从都已经被挥退了,除了他,营帐中只剩一个胡人、一个译官,以及一个陈家的世家家主。


    胡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


    译者说:“王爷,大人让您别走了,他说转得他头晕。”


    康王勉力压下自己的亢奋心情,坐到太师椅上。


    “事情可计划周密了?”坐在阴影里的世家家主问道。


    “没有问题!”康王说,“本王准备了天底下最烈性的无解之毒,又暗示了太监,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十六岁的少年,带着即将攀越高峰的洋洋得意。


    他夸耀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奇毒,要在其它香气的催发之下才能成形,一旦毒发,全然无解,只能等待毙命。”


    “哦?”世家家主的声音有几分苍老,他缓慢问道,“是什么毒?”


    “断肠红!幸亏本王博闻强识,才找到这味毒药!”


    康王的语速比世家家主快很多,就像夏天跳跃的骤雨。


    世家家主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这味毒药,是王爷和大人一起选的吗?”


    胡人叽里咕噜说话。


    译者听见了,连忙将世家家主和康王的对话告诉他。


    康王说:“是,此药正是本王和大人一起选的。”


    世家家主慢慢敲击桌面。


    “你们皇子在上书房学习的课程中,老夫记得,其中有一课,是要你们听取民声。”


    康王说:“庶民的事情何其纷杂,本王谋划大业,为了节省精力,只让门客捡最要紧的事情来说。”


    世家家主道:“那么王爷的这个门客,可以打发走了。”


    “为什么?”


    “前段时间,有两个女人研制出了断肠红的解药。”


    康王的动作停住了,像一只被抓住后脖颈的猫。


    译者在给胡人做翻译。


    他慢慢翻译完这段对话,自己都忍不住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计划才刚刚开始,就要失败了吗?


    胡人开始冷笑。


    他站起身,对着康王一阵疾风骤雨般的言语。


    帐篷的气氛凝滞,只闻叽里呱啦与叽里咕噜。


    半晌后,胡人喝了几口茶,重重坐回椅子上。


    译者小心翼翼给胡人添茶——没办法,侍从都被挥退了。


    “大人刚才说了什么?”世家家主饶有兴致地问。


    译者的冷汗滴落下来,这回他连擦都不敢擦。


    他要怎么翻译刚才胡人说的话?

    胡人刚才说——


    “难怪本王的可汗说,你这个康王,根本不可与陆清玄相提并论!”


    “你连先帝那个漂亮贵妃都比不过!”


    “他是按照帝国储君的方式培养的,而你这个骄傲自大的王孙贵胄,完全就是一个无知的皇子!”


    “你们最好赶紧找补,不然本王就要走了。”


    译者明白胡人话语里的全部内涵。


    尽管站在敌对立场,但就连他,也曾经被陛下的魅力所折服。


    那样沉静平和的气质,是拔除了所有的情绪和杂念,专心只做一件事,才能养出的气度。


    他把自己打磨成一柄守护帝国的利剑,或是一块驼起帝国的基石。


    他心甘情愿把自己囚禁在那座四四方方的皇城里,为了守护天下而做出努力。


    而现在,译者闭了闭眼。


    他克制住自己的心绪,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让家主和王爷,想想新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