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7 17:56      字数:12883
  1

  闫敬昱略带激动地挂掉了李少君的电话。他的激动,并不是因为她提到的这个可笑的赔偿问题,虽然这的确非常可笑。当初劝他放弃赔偿的是她,现在劝他重新索要赔偿的也是她,而且还流露出一种“郭徽的钱不要白不要”的奇怪态度。闫敬昱感觉这个事有点像马戏团里的小丑戏,也就是说郭徽、李少君和他三个人之间,肯定有一个人是小丑。


  不过讨论谁是小丑没什么实际意义,闫敬昱的激动其实来自于通话过程中对方听筒里的另一个女人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他听得清清楚楚,那人用很诧异的语气,应该是在问李少君,“是敬昱吗?”


  是周老师。啊,不对,周校长。


  李少君和周校长在一起,想想倒也没什么不合理的,毕竟电视都上过了,难保不会再上一次。可是为什么李少君要同着她给自己打电话?想想还挺奇怪的。闫敬昱感觉过去和现在是两张网,现在它们之间因为这次交通事故,通过李少君这个记者的编织,两张网又无声无息地建立起来一种联结,把置身其中的这些人:他自己,叶一琳,周校长,郭徽,完完全全地再次网在了一起。


  回到教室上课的闫敬昱本以为叶一琳去校长办公室,有个十分钟二十分钟的也就回来了,没想到一上午的课上完也没见到她人。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四下打量,还是看不到叶一琳,不禁纳闷,心说挑个照片能挑这么长时间?


  吃到快结束的时候,他发现周老师神色匆匆地走进了食堂,到教职工食堂打了份饭,坐在老师中间默默吃着。他隐隐觉得周老师可能知道什么,就站起身来往那里走去。


  “周老师,您知道叶一琳去哪了么?一上午没看见人了。”


  “小琳?”周老师筷子上正夹着一块肉,结果“啪”地掉回碗里,“你问她干什么?”


  周老师这话给闫敬昱说得一愣,因为这问题压根就没法回答,一般都是明摆着不想说才这么反问的。


  周老师好像也发现自己说话有点莽撞了,态度缓和了一点说:“那个,小琳啊,她……她是身子有点不舒服,可能是着凉了,回宿舍休息了。”


  “哦。”闫敬昱收到回答,转身要走。


  “哎,敬昱……”周老师赶忙叫住了他,“你干吗去?”


  闫敬昱老实回答:“我去看看她。”


  “你等会儿。”周老师把他拉回来,攥着他的手说:“小琳不舒服着呢,刚睡下了,就不要打扰她了好么?”


  闫敬昱点了点头,他突然发现周老师的手冰凉,但是额头却在冒汗。他就这么盯着周老师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吃完饭了么?先去把饭吃完,小琳病好了你们再一块儿玩吧。”周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没事老往女生宿舍跑算怎么档子事。”


  年少的闫敬昱听了周老师的话,离开教职工食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虽然还有一些饭菜没吃完,他却觉得没有胃口了,就这么直愣愣地坐着,随着大家伙一块儿收拾、排队,然后离开食堂,回到宿舍里。


  成年的闫敬昱站在过道,看着年少的闫敬昱,他很想对那时的自己说:“如果你不去听周老师的话,如果你再坚持一点,再叛逆一点,去找叶一琳,试试看,或许就不会有悲剧发生。”


  可惜他并不能跨越时光的鸿沟做到这一点。


  2

  “周校长,您有什么事?”李少君和周校长二人来到了微景公司附近不远的一家咖啡厅。这间咖啡厅离中关村创业园区的核心地段略有点远,跟住宅区的距离也不是很近,因此这个时间点并没有多少顾客,三三两两的有几个谈项目或者休息的人,连吧台处的服务生都有些无精打采,在那里用手机聊天聊得高兴。看到李少君和周校长来点东西,还流露出一点点不太高兴的神采,可能是耽误他约会了吧。


  俩人各点了一杯咖啡,周校长踌躇了半天选了一个异常偏僻的角落,落座后李少君终于有机会问出了这个问题。


  “嗯……李记者。”周校长依旧支支吾吾,这让李少君有点不耐烦了,毕竟她还要赶稿子,时间已经很不充裕了。“我今天跟你讲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已经很难很好地解决了,但是我不想事态进一步恶化。我想,你是记者,代表了一种公信力和权力,在这方面应该会有比我更好的震慑力。”


  “什么意思?”李少君压根听不明白周校长在说什么。


  “李记者,这件事我是非常严肃地跟你讲的,希望你能耐心地听我说完,好么?”


  “好,可以,你讲吧。”


  “我大概要从十几年前发生在‘一心’的一件事说起。”


  听了这话李少君差点没从座位上摔下去,怨不得让她耐心听她说完呢,敢情这是要从头讲起啊。李少君瞟了一眼边上的咖啡厅宣传挂牌,想看看这儿卖不卖简餐,她觉得不吃点东西应该扛不过今晚了。


  “你知道‘恩宠园事件’么?”


  李少君在脑海里搜索“恩宠园事件”这五个字,好在她作为一个优秀的新闻从业人员和直播记者,这点资料储备还是有的。


  “恩宠园事件”发生在1996年,日本千叶县的儿童咨询所突然冲进来十三名遍体鳞伤的孩子,控诉着他们在当地的儿童保护机构,也就是儿童福利院遭受的种种非人的虐待。其中涉及了体罚、猥亵和精神侮辱,而这家儿童保护机构的名字,便是“恩宠园”。


  可惜的是,事发之时,当地的保护机构对此事没有足够重视,或者说他们对孩子们并没有足够的信任,于是在询问了情况之后竟然又把孩子们送回了恩宠园。而在此之后,孩子们没有气馁地层层上告,到了1999年,才在媒体的曝光下将这个惨剧公布于众,一时间造成了整个国家的哗然。


  然而,直到2009年,日本才真正修改了《儿童福利法》,真正在法律范畴规定了儿童虐待的范围和刑罚,此时,距离“恩宠园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年。


  大概过了一遍这个事件,李少君不禁吃了一惊,为什么周校长在此时此刻要提这件事?难道说“一心”也存在这种欺凌现象?可是从她的了解来看,并没有这种事发生。


  “周校长,您就别卖关子了,您再这样下去我会认为您是那个每天虐待孩子的变态狂的。”


  说到这的时候,恰好服务员把咖啡端了上来,听到“虐待孩子的变态狂”几个字,他略带讶异地看了看她俩,周校长和李少君连忙笑了笑。那人也没再说什么,放下咖啡就走了,刚一回身就把托盘夹在腋下,就又掏出手机聊了起来。


  周校长看那人走回去了,开口道:“我只是确认一下你对这种事件有没有概念,当然在‘一心’并不会有这么……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那有什么事发生?”


  “嗯……”周校长喝了一口咖啡,像是给自己加油般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开口,“大概是十几年前的年初……”


  3

  自从叶一琳生病以来,闫敬昱看到她的次数很少了。那之后过了三天,她才开始回来上课,但是面对闫敬昱的关切和询问,只是回复得只言片语,说,好了,没事了,便不再多说什么。


  除了上课之外,叶一琳更是鲜少露面,一下课便跑掉了,饭也不和大家一起吃。闫敬昱看到周老师从食堂打一份饭往外走,猜想可能是给叶一琳打的,便上去问她,周老师只说叶一琳还是身体不好,而且容易传染,食堂里大家都在吃东西,更容易传染上,她为了不让大家跟着她一起受罪,所以要单独吃。


  “敬昱啊,小琳这么为大家着想,你就更不能老去打扰她了,知道么?”


  看着周老师的眼睛,闫敬昱点了点头。周老师拍了拍他的脸蛋离开了。


  这次周老师的手一点都不凉了,额头也没有出汗,和平常时候没什么不同。


  闫敬昱觉得周老师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本来好好的,和叶一琳的距离突然像被拉远了,他觉得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去问周老师,叶一琳怎么样才能康复,但是周老师想了想并没有回答,只说慢慢就好了。


  “慢慢”是多慢?闫敬昱也不懂。


  眼看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一心”的大部分老师都回家去了,只留下包括周老师在内的三四个老师,不过随着老师们的休假,福利院也停课了,算是进入了寒假。大家每天除了按原来的作息吃饭,其他时间都很自由,不是写字画画,就是做些简单的游戏,这几个老师勉勉强强还算应付得来。


  这天又到了晚饭时间,闫敬昱排着队跟同学们一块儿往食堂走,路过一楼大厅的时候发现王校长走了进来,大家都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他也笑了笑说同学们好,就自己上楼了。


  晚饭时间从头到尾,依旧没有叶一琳的影子,闫敬昱已经习惯了。自从停课开始放假,叶一琳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后来他壮着胆子问了班里的女生,她们说叶一琳就在宿舍待着,也不说话,她们一开始也每天问问她感觉好没好点,后来看她也爱答不理的,便不去热脸贴冷屁股了。周老师每天都会去看她,给她拿饭收拾衣服什么的,不过她吃得不多。


  晚饭后又过了一段自由活动时间,大家都洗漱完毕上床睡了,闫敬昱躺在床上默默地数着数,盘算着大家伙是不是都睡着了,尤其是老师是不是也回去睡了。


  闫敬昱数到一千,缓缓地爬起身来,观察了一下周围,除了一点轻微的鼾声之外没有其他动静。


  下床穿上拖鞋,一步一步地蹭到门口,闫敬昱打开了屋门。由于楼道里没有人气,还开着窗户,一阵北风顺着门缝吹过来,像小刀子似的给闫敬昱吹了个透心凉。他打了一个哆嗦,心里一悔,突然发觉自己应该披个外套再出来的,但是好不容易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再走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惊动谁,容易节外生枝。他想了想,还是赶紧钻了出去,并把门关上,以免冷风再把临近门口的人吹醒。


  然后闫敬昱想,好像自己也没要干什么啊,为什么要弄得跟做贼似的呢?


  出得门来,看着悄无人声的走廊,闫敬昱打了个哆嗦,有点害怕,但是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于是开始扶着墙根一点一点地往女生宿舍那个大屋里走。他想着如果屋门没锁,那就比较好办了,偷偷溜进去找到叶一琳的床,把她叫醒了就好。


  可是要是门锁了呢?


  嗯,一般都不锁的,没事。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别在同一层楼的两端,闫敬昱需要穿过一整个楼道才能抵达。可能是因为天黑之后空荡荡的楼道神秘感倍增,也可能是由于紧张,闫敬昱觉得这条路好像比白天走的时候长好多,走了半天也没走到。于是中间他得到了很多时间用来思考,他发现自己考虑太不周全,没穿外套的事是其一,其二是也没给叶一琳准备点什么见面礼,就算拿块糖也好啊。可以说“听说你身体不好,我特意给你拿块糖来吃,吃完就会好了”,这样就不那么尴尬了。


  但是事已至此,闫敬昱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好不容易来到女生宿舍门口,闫敬昱先定了定神,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叶一琳床位的位置,不然一会儿摸错床的话就出大事了。好在叶一琳的床位并不难找,就在一进门右手边第一排第二个,闫敬昱曾经白天的时候多次来找她,不过倒是没进去过,就是在门口喊一句,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要是胆敢闯入女生宿舍,不说老师会骂死他,他自己也不好意思。


  不过此时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虽然闫敬昱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此时此刻要如此固执地去见叶一琳,但是去了就是去了,没有什么好分析的。


  当然,在若干年后的闫敬昱看来,当时的自己,或许年少的心虽然懵懂,却已经陷入了这种可以称为“爱情”的泥潭了。只可惜的是,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幸福的泥潭,却没想到转瞬就变成痛苦的泥沼,让他苦苦陷入其中这么多年。


  落入这个泥潭的,当然也不只是他一个人。


  4

  静静听完周校长讲完这段不可告人的往事,李少君内心也不免震惊。虽然作为一个媒体人,此类的事件常有耳闻,但是大多都是道听途说,真真切切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还是第一次。


  周校长抹了抹两颊上流下的泪水,拿起已经凉了的咖啡,如同发泄一般地一饮而尽,然后便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息。


  李少君把这个往事和现实的种种逐一对号,包括那天在福利院门口见到的那个老头以及那荒唐的一幕,包括郭徽的现任女友裴雪的真实身份。消化完毕后,李少君又陷入疑惑,这个时候周校长找她说这件事的意义何在呢?毕竟时过境迁,难道她又想要把这件事公布于众?可是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对不起李记者,一下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别嫌我岁数大了讲话啰嗦。”周校长平复了心情,换上了轻松一点的语气说道:“这件事我从来没对人提起过,就连当年的一心,其实除了我也没有其他老师知道。后来为了尽快让王校长远离‘一心’,我联系了他的家人,他们不希望事情闹大,于是把他带到了国外进行治疗,不过对外只说他是因为老年痴呆症才辞职离开的工作岗位。”“所以您才当上了院长?”


  周校长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这个校长的位子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吸引力,一个孤儿院的校长位置也不可能给任何人带来什么名利。对于我来说,校长和员工,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唯一的好处就是我可以更好地管理我投入深深感情的这个家,不让它再遭受到这样的侵害。”


  李少君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还好您及时发现了,不然若是事情闹得一发而不可收拾,恐怕‘一心’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关门大吉了。”


  “及时发现……”周校长念叨着这四个字,望着咖啡店外行人稀少的马路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不敢,也不能跟别人说起这件事,我不能让整个‘一心’上上下下因为那样的一个人而受到牵连,它是无辜的。”


  “可是您还是对我说了。”


  周校长点了点头。


  “您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周校长想了一下,开口道:“当年事发后,我问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端倪,为什么不能在悲剧发生之前就有所警觉。因为我当时负责‘一心’的很多具体事务,几乎天天都会和王校长打交道,等我细细回想,我想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小琳的眼神就已经不对了。那是一种……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神,它包含了很多情感在里面,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也像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恋人,还像……像一匹狼看着自己的猎物。所以,正因为我曾经吃到过这个教训,我相信我能分辨那种眼神,那种充满了爱意却同时充满了邪恶的眼神,我绝对不会看错。”


  “您的意思是……”李少君突然明白了周校长的意思,“您又看到了这种眼神?”


  周校长点了点头。


  “是那个王校长又回来的事么?您希望我们想办法帮您给他找一个去处?”


  周校长摇了摇头,心说:这老头现在上哪去了我都不知道,担心他做什么?“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病人罢了。”


  “那是谁?”


  “我们刚刚见过他。”


  “郭徽?”李少君直起腰来,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


  5

  闫敬昱小心翼翼地旋转女生宿舍大门的把手,果不其然,没有上锁。


  门开了一条小缝,闫敬昱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宿舍里的暖意以及女生宿舍特有的空气的粘腻感让他又打了一个哆嗦。


  或许是楼道里的灯光还是有点强,他无法马上适应宿舍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为了避免这么一直开着门,闫敬昱闪身进屋,把门轻轻地关上了。然后闫敬昱就这么大气不敢喘地在门口直直站着,大概过了半分多钟,他眼前渐渐可以分辨出一个个床位的轮廓,强烈的心跳声也平复下去,他听到了屋里轻微的鼾声。


  怎么女生也打呼噜啊?

  闫敬昱此时此刻为自己的临危不乱,还有闲心琢磨这种事而暗自点赞,差点笑出声来。不过现在不是求证谁在打呼噜的时候,他把视线聚焦在属于叶一琳的床位上,摸着黑一点一点地蹭过去。


  离得越近,他感觉越不对,别人的床上都是一卷被子平摊在那里,隐隐拱起一个人形,而叶一琳的床上则是一团被子,明显比别人的高,像是没有铺好似的。等走到跟前一看,床上根本没有人,被子是打开着的。


  大半夜的,叶一琳去哪了?难不成也去男生宿舍找他了?这个想法一出,闫敬昱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况且如果叶一琳真的去找他了,楼道就这么长,也没有岔路,俩人还能擦肩吗?


  或者是上厕所去了?


  闫敬昱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于是蹲在叶一琳床边尽量隐住了身形,就这么默默地等了一会,他自己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可是却不见叶一琳回来。


  闫敬昱越等越纳闷,最终决定还是先出去吧,在这多待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


  走到门外,关上宿舍门,闫敬昱在寒风中忘了颤抖,他琢磨着叶一琳到底上哪去了呢。无法得到答案的闫敬昱开始在楼道里溜达,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可是这层楼除了男女宿舍、教师宿舍和盥洗室,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就算是上厕所,叶一琳也不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出吧?

  楼道中部是上下楼的大楼梯,走到这一带的时候闫敬昱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听到了一点声音,说不上来是什么,像是人声,也像是风声,很难形容,总而言之是有声音。闫敬昱停下了一下仔细分辨,声音还是若有若无地传来,是楼上。


  楼上是办公室啊,大半夜的还有老师在办公?本来就快过年了,住校的老师没几个,这么晚还不睡觉的更罕见了。闫敬昱想着反正已然如此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去看看,反正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啥,就说睡不着觉出来遛遛弯呗,还能把他怎么着。


  一步一步走上了楼,闫敬昱在楼梯尽头探头往两边看了看,右手边最里头那间屋子有光从门上的玻璃透了出来。


  那是,校长办公室。


  王校长大夜的在这儿干什么呢?闫敬昱想起来去吃晚饭的时候看到王校长进来,其实就有点奇奇怪怪的,王校长又不住校,没道理晚上过来,更没想到的是到现在还没走。


  闫敬昱平时不太跟王校长打交道,在叶一琳成为文艺委员之前,他都怀疑校长有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毕竟福利院里这么多孩子,他平时又不负责具体事务,哪里会挨个记得呢?基于对王校长这个“大领导”的天然惧怕,闫敬昱有点慌了手脚,不知道还要不要过去一探究竟,就这么站了半天,一来除了校长室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像是有人了,二来他开始感觉到寒冷,双腿不住地打颤,于是决定不管怎么还是走起来吧。


  往校长室一点一点走过去,耳畔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可以分辨出来是两个人,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是王校长,另一个出声少,而且乌乌嘟嘟的听不真着,不过是一个女声。


  会是叶一琳么?闫敬昱不由得加快了一点脚步。


  走到校长室门口,闫敬昱个子不太够,透过门上的玻璃只能看到天花板,于是他拼命地踮着脚尖,还得小心别拍在门上弄出响声来,结果试了半天还是没有成功。


  闫敬昱换了一个思路,努力找找门上有没有缝隙什么的,想从缝隙里看看里面的情况。


  还真让他找到一个小小的缝隙,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闫敬昱看到叶一琳小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王校长在叶一琳露出的肩膀上摸来摸去,脸上带着的笑容看起来非常诡异。闫敬昱直觉觉得,这种笑容充满了暧昧的意味。而叶一琳眼中的恐惧和无奈在他的眼里看得真真切切。


  等闫敬昱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自己被人抱着捂着嘴,刚才那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又出现在他脑海,恐惧感使他本能地想要大叫,却因为被捂着嘴而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觉得自己被身后的人抱着跑到了楼道的另一边角落,那只手十分粗糙,在跑动中那种粗粝的质感一直在他的脸上摩擦着,他觉得十分难受,整个脸都开始疼了,像是给刚才看到的画面做了一个形象的注解。可是那只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就那么紧紧地捂着。


  “敬昱!敬昱你冷静下来!”


  是周老师的声音,闫敬昱意识慢慢恢复,从那只手的触感,以及身体发出的淡淡味道就已经知道了。


  “不要喊,好不好?”周老师把闫敬昱拉到一个墙角,慢慢地松开了手,把他转过身来,两个人的脸相对着,距离很近,闫敬昱听话地闭着嘴,但是眼泪却流了出来。


  “敬昱,你听我说,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假的,是你看错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好不好?”周老师眼角也有泪,但是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说。


  闫敬昱拼命地摇头,眼泪哗哗地流,但是嘴还是紧闭着。


  “敬昱,别害怕,有周老师在呢。”


  “叶一琳,叶一琳她……王校长他……”闫敬昱开了口,但是语无伦次。


  “别说了敬昱。”周老师抱住闫敬昱,一边拍他的肩一边说,“没事的,别害怕。”


  闫敬昱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害怕,那画面不停在他眼前闪现。


  他突然记起,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叶一琳的脸上闪着一道泪光。


  叶一琳哭了,王校长是在欺负她。闫敬昱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欺负,但是他知道叶一琳正在忍受痛苦,他开始拼命地要挣脱周老师,结果却被越搂越紧,嘴巴再一次被捂上了。


  周老师再一次抱起闫敬昱,一下就下到了一楼。周老师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把闫敬昱裹了起来,开口对他说:“敬昱,离开这里吧,离开这里就不会害怕了。”


  离开这里?那叶一琳怎么办?闫敬昱说不出话,依旧不停地落泪。


  “离开这里,你就不会再害怕了,去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敬昱?”


  闫敬昱看了看周围,深夜的大楼格外冷清,除了周老师之外,一切都毫无生气,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收走了所有的热量。他朝身后的楼梯看了看,心里满满的还是楼上的叶一琳。他突然回想到了这些天来叶一琳的避而不出,就是从那天去王校长办公室开始的,而每次他想要去找她问个究竟,阻拦他的都是……眼前的这个人。


  闫敬昱回过头来,周老师还关切地看着他。可是此时此刻,在闫敬昱眼里,这个带着关切的面庞却是那么虚伪,甚至比刚才那一幕更令他感到恶心。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不光知道,甚至还帮着王校长瞒着所有人,帮着王校长困住叶一琳,她不是恶魔,却是帮凶。


  “敬昱,怎么了?”周老师往前一步,想搂住闫敬昱。他跟着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拥抱。


  “敬昱?”周老师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闫敬昱不住地摇头,眼泪再次不止地落下,比起王校长的嘴脸,比起整个楼的黑暗,更令他感到恐怖的是往日和蔼可亲的周老师,真实的身份竟也如此不堪。


  周老师似乎明白了闫敬昱的突然变化,她叹了一口气说:“离开这里吧,敬昱,现在离开,对你最好。”


  离开,是的,离开,闫敬昱觉得这里的一切已经十分陌生,再也不是那个充满了欢乐的一心福利院,即使他们的画还在食堂四面的墙上,即使联欢会的欢声笑语还回荡在四周。


  去哪里呢?闫敬昱想到了那对老夫妻的面庞,比起这些人来,他们的面庞反而显得亲切了起来。闫敬昱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为了离开这个冰冷的大楼,他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那两个人。


  “让他们来接我走。”闫敬昱停止了哭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周老师,“让他们现在就来接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