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石千峰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6 10:43      字数:12652
  秧歌队的人走在前面, 詹台一手抱着巨大的兽首, 一手拖着两根沉重的铁棍跟在后面, 被落下很长的一段距离。


  兽首铁棍都极沉,他头上沁出一层薄汗,白皙高挺的鼻尖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滴。方岚心疼他,伸手去拽他拖着的铁棍,却被詹台隔臂挡住。


  “没事儿。”詹台微微喘气,嘴唇朝前面撅了撅, 示意道:“以前戏班子惯常用的手段, 磋磨磋磨新人罢了。明明可以几个人一起, 或是干脆架辆手推车, 非要年轻的壮小伙用身子去扛。”


  “等到了地方, 我又累又渴, 咕嘟咕嘟一大瓶水喝下肚子,连吃饭的胃口也所剩无几, 刚巧替她省下晚饭钱。一举三得。”


  他无所谓地摇头,嘴唇轻轻勾出一个小弧度,神情温柔地看着她:“慢慢走, 没事的。”


  下一秒, 詹台眸色暗沉朝前方看了一眼,见被落下的距离已经足够远, 语气又带了几分凌厉,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回事?我给你安排得好好地,让你睡一觉。你又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这次又给我惹出什么麻烦了?”


  他不提倒好, 一提起这事,方岚的火气噌地一下冒上头顶,低声怒喝:“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倒打一耙!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竟然对我下药?”


  他笑得狡黠,两手虽不得空,却压低肩头去蹭她的肩头:“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还要多谢阿岚当年给我的灵感,要不是你当初下药,我这次难保能想到这招。”


  方岚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还想回嘴,詹台却突然正了神色,目光炯炯盯着她:“说罢,这次给我又惹了什么乱子?”


  她想反驳他自己从来没有给他惹过麻烦,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莫名心虚起来。


  从重庆,到长沙,到厦门,再到香港。哪一次不是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涉险,一腔孤勇以命相搏,几番生死关头,却又被他执着又倔强地拽了回来。


  而今天,分明是他遇到了棘手的危险,可也是他,处心积虑要将她圈在房间里护她平安。


  “也没什么。”方岚的嗓音低哑,半点也不在意她得罪的大同重阳教的大汉。


  大约所谓安全感,便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开始,他在她心中再也不是一个十九岁的纨绔少年,而成为了一个能她所能,能她所不能的少年英雄。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敢想敢说敢做,又聪慧世故果决。


  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替她承担。


  方岚小声问他:“我没事,倒是你自己,局都布好了吗?”


  詹台不置可否。


  老林前前后后布局数月,枕戈待旦只等这最后一击,自然准备得十分齐全。


  他在晋祠迷晕方岚之后送她回酒店,安排妥当之后立刻赶到宁化府的酒醋铺子中。


  老林穿着灰蓝色的长衫,背着双手站在天井之中,淡淡地看着酒坛中肆意游动的赤眼虹鳟,听到背后响动,连头都不回就问道:“办好了?”


  詹台轻声答:“嗯。”


  老林眸光一黯,轻轻叹口气,转过身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冷哼一声道:“阴山十方就算有再多传世的宝贝,也不够你祸害的。那乌金线香想来是你师祖留存多年的挚爱之物,死了也想带进棺材的,竟被你跟点根烟似的送出去了?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些!”


  老林语气中满满皆是不赞同,肃着一张脸,眸中闪耀着审视的精光;“我已经送了她乾坤圈,足够护她平安无虞。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你师祖的乌金线香用在她身上?”


  詹台倔强地昂着头,脸色阴沉得仿佛滴得出水来:“钱财乃身外之物,詹台自来便不怎么在乎。何况师祖留下的法器,大多来历不明。詹台孑身一人,无意做那守财奴的阴山传人,只愿世间我所爱之人一生顺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此行艰险。若是…若是真有万一。”詹台深深吸一口气,“若是真有万一,我日后不能陪在她身边,也愿乌金线香能多护佑她一分半点。”


  老林哈哈大笑,眼中严厉神色尽显,眉间怒意渐渐拢起:“怎么?若真的有万一,我既在此,又怎会让你出事?你未免也太小瞧我。”


  詹台纹丝不动,冷硬倔强如同山间巨石:“你是你,我是我,出了事,谁护谁还说不准呢,何必这般自信?”


  詹台这话,不仅狂妄至极,还十分不敬,与他平时八面玲珑知礼懂事的样子十分不同,像是格外努力营造他已成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形象。


  可他用力过猛,此时过犹不及,倒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老林看得通透,听他略带挑衅的言语,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带了几分欣赏冲他点点下巴。


  “你说的对,是我肤浅了。莫欺少年穷。”老林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酒缸中的赤眼虹鳟原本停在水中一动不动,詹台刚刚靠近水缸,赤眼虹鳟便立刻瑟瑟发抖,


  詹台上次发狂拿白骨梨埙砸它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詹台轻轻笑了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出来吧,此行还靠你。”


  赤眼虹鳟身上鱼鳞大片缺失,仍是病病殃殃的样子,被老林一把捞起放在黑色的乾坤袋中。


  “中元节当天见到那人皮尸蜡之后,我便开始追查他们的据点。追查背棍之人,和铁棍上站着的人皮尸蜡女童并不难,长风街上的掌市姓沈,最爱收养女童弃婴,她手下的女童灵巧,擅背棍杂耍,是当地社火社经常请去的娇客。


  “就连旁人不屑收养的病童,她也照单全收。我只略一探查,就知道她那手所谓药到病除的绝技,便是将患病的孩童制成人皮尸蜡,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可她在龙城盘踞已有年头,强龙难压地头蛇,我探知她居所之后反倒不敢贸然下手,怕不知她虚实,撞进了她的陷阱中去。”


  “好在缅甸人十分小心谨慎,仍在广泛收集水尸魂的过程之中,尚未炼制成魂网。我只要提前布局,先于他们布下陷阱,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龙城一绝,文宣双塔,于妙峰祖师明末修建,内藏舍利子,如擎天巨柱两两相对。”老林说,“龙脉自此处,镇汾河压东西二山,与系舟山天中山形成对峙格局,是绝佳的阴气汇聚之地。”


  “炼制魂网,以阴气汇聚之地最适宜。我初入龙城,首先探查的便是文宣双塔附近。但是文宣双塔距离汾河尚有一段距离,以文宣塔为大本营炼制水尸魂需要来回奔波,并不方便。”老林说。


  “我在文宣双塔旁边埋伏数日,并未见到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也不曾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夜半来此制作人皮尸蜡。”


  “长风街上一间茶馆,为江湖上道友打探消息集聚之处。我扮作过路行商,在茶馆里饮茶打听,又听闻小店区王村南街有一栋荒废多年,出了名的鬼楼,青天白日里也会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十分渗人,平日里从来都没人愿意靠近。”老林继续说。


  “闹市之中荒废的五层小楼,杀人藏尸都是绝佳的地点,听起来便十分令人生疑。”老林微笑,“所以我第二个探查的地方,便是传说中闹鬼的这五层小楼。”


  老林换上一身青衣道袍夜探王村南街的鬼楼,怀中揣了黄纸符,手里握了金刚杵,守在土黄色的大楼之外。


  大楼地处十字路口,正是阴气汇聚之地。周边商铺虽多,但规模不大,门面也显得十分破旧。紧挨“鬼楼”旁边,正是一家新开不久的七天连锁酒店。


  “既是快捷酒店,多少有些迎来送往的腌瓒事。”老林冷哼一声,“黄纸符折成纸鹤,再用银杏水洒过,一晚上叼来不少鬼面蛛妖,却没有看见半只人皮尸蜡的影子。”


  老林见状不对,皱起眉头,撩起道袍的袖子,顺着快捷酒店的防火门潜入荒废多年的“鬼楼”之中。


  “鬼楼”是八十年代的建筑,废弃已有将近二十年,地面上水泥砖均已龟裂,石块碎溅满地皆是,出乎意料的是,楼墙壁上的爬墙虎却生机盎然绿意葱葱,布满整栋大楼,连窗户上都爬满了藤蔓。


  老林掌心发烫,紧紧握住金刚杵,捏出一把绿豆迎着扑面的冷风撒去,扑簌簌落在破旧不堪的水泥台阶上。


  并无鬼影,也无人声。


  老林顺着长长的黑暗的走廊往前。筒子楼,一扇扇似曾相识的大门洞开,露出光怪陆离的门内剪影,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老林目不斜视,心头默默数着门的数量,待数到第十二扇的时候,老林蓦地回头,掌间金刚杵猛地向身后回去,雷霆万钧,在黑暗的空中划出一道赤金色的光芒。


  面前一条条不规则的细纹,像是一面看不见边缘的透明玻璃在他面前碎裂。老林冷笑一声,将怀中叠成纸鹤形状的黄纸符掏出,星星火光燃在纸鹤尾羽之上,像黑暗中出现的萤火虫。


  纸鹤一只接连一只砰砰地撞在已经碎裂的玻璃上,空旷的走廊里像是有细碎的哀嚎在回荡,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枯叶燃烧的臭味。


  老林自鼻腔哼了一声,心中已经有了九成把握,掌心合十相对搓动,赤红色的火焰又燃到了金刚杵之上,像迎风燃烧的熊熊火炬。


  他伸手直指面前碎裂的玻璃,冷冷数到:“一、二…”


  三字尚未出口,老林便先已闪电般迅捷地挥出金刚杵。


  只是那金刚杵挥出的方向,却压根不是朝着面前碎裂一半的玻璃,而是转了九十度的弯,直直冲着老林身侧黑黝黝洞开的大门砸去。


  火光轰然腾起照亮门内,粗壮雄厚的绿色藤蔓布满了整间房间,此时像被火光灼痛一般飞速回撤,枝叶拍打在墙壁和门窗之上,像是在哀嚎一般。


  “地锦小妖。”老林轻轻叹息,“所谓闹鬼的五层小楼,不过是一只成了年的地锦小妖,霸主这阴气极盛的地方潜心修炼,时间长了渐成气候,干脆搞出些鬼怪传闻,影响招商拆迁。”


  “胆子也是够大的。”老林慨叹,“只是地锦既然已将此处霸居,那人皮尸蜡就不会再来此地了。”


  他收服地锦小妖,那炼制水尸魂的据点却仍然没有什么头绪。龙城星罗棋布的大街小巷,近万平方公里,既能近水,又能养阴,还方便炼制人皮尸蜡的地点,到底在哪里?


  “直到后来,得知中秋当夜会有灯光汇演的消息,我才又有了线索。”老林说。


  “炼制水尸魂聚成魂网附身于我,仅靠生人活祭恐怕不足。中元夜当晚百鬼齐动,人皮尸蜡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背棍上引饿鬼来袭,已经十分迫切,十分不择手段。等过一个月的时间,便是中秋夜,他们会不会趁着中秋夜的灯光汇演,再有些别的动作?”


  “我再往下查,发现了一件极为巧合的事情。”


  “今年中秋,为九月二十四日。而二十四年前的中秋夜,也恰逢同样的,九月二十四日。”


  “二十四年前,中秋夜当晚,龙城太原在迎泽公园之中举办了一场震惊华北的灯光会展,煤海之夜。”


  詹台皱起眉头,轻声询问:“中元夜百鬼出动是应了节气,那中秋夜的灯光会展,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林站起身子,沟壑纵深的黝黑面孔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公众假期,家人团聚。三三两两结伴,来到这盛世美景之前,享受一时的天伦之乐。”


  “繁花锦簇笑语盎然之下,却又有谁能料到暗藏杀机?”


  “无论是跨年夜的倒数盛景,还是这灯光璀璨的煤海之夜,汹涌的人潮仿佛台风天的海浪,逐渐逐步失控,血肉的重量远远超过水滴。只要,只要一个人,一只脚摔倒在地,身后的人潮,便会像坍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下。”


  “那一次的中秋夜,有百余条人命丧于迎泽公园七孔桥东。如今二十四年之后中秋,再有灯光汇演,又逢百余无辜惨死人命的死忌,你说,中秋当晚的迎泽公园,算不算得阴气汇聚的极佳之地?”


  詹台眉梢高高一挑,轻轻说:“他们诱你来此,却又迟迟不下手。他们迫切搜集水尸魂,甚至不惜以无辜的七八岁女童活祭,想来,等的就是这一次的中秋夜。”


  “迎泽公园七孔桥下,百余人命死忌当夜,趁阴气至盛怨气冲天的子夜,将炼制好的水尸魂结成魂网。”


  “以魂网之阴毒,对上你手中至阳至纯的金刚杵,他们就终于有了胜算。”詹台慢慢握紧拳头,“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难怪你要选在中秋当夜动手……”


  因为,再晚就来不及了。詹台将这句话慢慢咽下,与老林四目相对。


  “今晚,我与赤眼虹鳟提前等在迎泽公园的七孔桥下,用墨斗线布下八卦十绝阵。”老林轻拍背后包裹,里面四方一个小盒,应当就是他提前备好的朱砂和墨斗。


  “你去长风街上的茶馆找活计,带上我画的兽首面具,只说是来投奔沈姐的社火社,赚些外快。我已将一切安排好,到时你潜伏在沈姐的社火队伍之中。晚饭之后,她会打发你带着道具先回家。”


  “你悄悄尾随在他们身后,确保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迎泽公园。如果情势有变,千万记得随时来报。”老林仔仔细细吩咐詹台。


  詹台重重点头:“知道了。到时我们里应外合,在迎泽公园里将这群妖魔一网打尽。只待魂网入水,就招来马面罗刹,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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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岚听詹台说完,心里担忧愈发浓重。


  “这个八卦十绝阵,是个什么厉害阵法?”她忧心忡忡问,“你以前可见识过?可有把握?”


  詹台耸耸肩,不甚在意道:“没有。上次在云南,老林拿它诓我们来着,说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到末了才发现就是个幌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我可半点把握都没有。”


  方岚脸色铁青,瞪大双眼,满脸绝望,抑制不住自己一拳捶上詹台胸口的冲动。


  詹台却趁她呆愣的时候,突然一个弯身,凑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我想你了,阿岚。”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方才举着巨大的兽首挥来挥去,就听见人群中有个凄厉的惨叫声特别吓人。”


  “我一转头,一眼就看见你了。你知道吗?”他低声浅笑,“你特别白,站在五彩的灯光下,就像月宫里飞下来的嫦娥,衬得身边的人都成了普普通通的凡人。我一眼望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等确定是你,我是又激动又担忧。激动的,是你我到底心有灵犀。我给你下了药,调整了手机时间拖住你的脚步,你竟然还能找到我,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担忧的,却是你竟然这样不听话。明明知道此行危险,非要跟着我过来,害得我之前一番安排都功亏一篑…”


  方岚没有说话,腕上的乾坤圈微微一动。


  她理智上很清楚,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应该打断他好好问一问,她手腕上的乾坤圈到底有何用处,他们今晚作战又需要注意些什么,是否还有备用计划,若是打不过对方,有没有办法水遁逃跑之类。


  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静静听着他在她耳畔碎碎念,隔了许久才回答他:“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一定要跟过来。难道只有你担心我,我就不会担心你?”


  前方沈姐和秧歌队还在走,詹台和方岚不紧不慢继续跟着。果然如老林所料,他们沿着汾河岸边走到天龙大厦附近的一家餐厅。沈姐匆匆打发詹台和方岚去吃了一顿简餐,饭后又专门将詹台叫去,嘱咐他务必将今晚所用的兽首、铁棍、秧歌腰鼓之类道具送回长风街上她的店中去。


  詹台连声应下,目送沈姐领着一行七八位男男女女自饭店离开,朝迎泽公园的方向走去。


  “我们跟上。”詹台眉头紧锁,拽着方岚的手,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此时已经快要十点,即便是中秋,迎泽公园也已经关门。沈姐一行却轻车熟路摸到湖滨酒店旁边的一扇侧门。


  门未落锁,一推即开。沈姐一行迅速进门,消失在方岚和詹台的视线中。


  詹台和方岚等在门外,数分钟后才悄无声息推开门进来。


  偌大公园,巨大的树荫遮天蔽日,湖面空旷一片,方岚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看不到沈姐一行人。


  “不要紧。沿着长廊往北,便是曲桥横渚,再往北走,就是百余人踩踏送命的七孔桥了。”詹台低声说,“我们抄近道,提前去和老林汇合。”


  月光皎皎,他们踏着月色小步快跑,努力压低自己笃笃的脚步声。沿湖两岸白色的雕栏画壁怪石嶙峋,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静谧。两人已小跑了好几分钟,方岚微微喘气,抬眼已经望见一座灰白色的孔桥,就在不远处一座红色的亭台旁边。


  “快到了。”她心中欣喜,侧身回头想对跟在她身后的詹台说,可是她刚刚转过身来,恰好看见詹台身后一片巨大的黑影,猛然朝两人袭来。


  “小心!”方岚大喊一声,意识还未跟上,身体已经朝詹台的方向扑了过去,桃木短剑一直收在她袖中,此番顺势抛出捏在指尖。


  电光火石之间,詹台根本来不及回头,只能看到满面惊恐的方岚飞身朝他扑来。


  他反倒比方岚镇定许多,也不躲不避,径直迎上前去张开双臂,将方岚抱了个满怀。


  方岚伏在詹台肩头,桃木剑对准冲着他二人扑来的黑影猛地插下,却仿佛戳到了一片绵软的布料之中。


  詹台抱住她,看不到自己背后情形如何,只听到她倒抽一口冷气,立刻知道不好,也不放开她,反倒将她箍得更紧,借力朝地下一滚,彻底与她颠倒了个儿。


  此时方岚在詹台身后,詹台抬眼望向方才扑来的这团黑影,眸色暗沉。


  那团黑影此刻瘫软在地上,薄薄一层,原来竟只是一件黑色的衣服,被方岚一剑戳了透心。


  “是傀儡术。”詹台轻声说,目光如炬四下观望,“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们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往七孔桥上走,借机把他们引过去。老林在桥上布下法阵,只要他还没暴露,我们就胜算在手。”


  他们沿着白色的石路飞奔,方岚能听得到呼啸的风声和擂鼓一般的心跳。好在桥面不远,他们两步跑上白色的石阶,走到了七孔桥的中间。


  古朴的白色石桥,桥下黑黝黝的河水中倒映着圆圆的月亮,四周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没有法阵,也没有方才出现的黑影。


  “什么情况?”方岚颤抖着声音说。


  詹台也不说话,屏住呼吸,白骨梨埙被他握在手中。两人后背靠着后背,各自面对桥的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待着。


  “听…”詹台压低声音对方岚说,“有人来了。”


  方岚听到他说的声音了,极轻微,极刺耳的刺啦声音,像是学生时代,在黑板上板书的老师不经意间用指甲刮过黑板,只要听到就会让人汗毛倒竖。


  又像是长着长指甲的女鬼用指甲深深抠住桥面,像阴险的毒蛇一样,趴伏在地上扭动着身体,一点点往前挪去。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可是方岚瞪大双眼,眼前却分明空空荡荡,半个鬼影也没有出现。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方岚皱紧眉头,咬牙闭上眼睛,细细分辨声音的来源。


  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她仿佛听得见七八岁的水尸魂女童低泣的声音…


  在他们身边,却不在他们的面前。


  那就只能是…桥底下了!

  方岚猛地拽住詹台,往桥面上一趴。恰在此时,灰白色的桥柱两旁冒出了十多个面无表情的头颅,有男有女,还有七八岁的女童。


  是人皮尸蜡从桥底下翻了上来。


  詹台低喝一声,白骨梨埙高高举起,火光自他的肩头窜出。方岚紧紧握着桃木短剑,不离他身边。


  他们两人对上十多个人皮尸蜡,而幕后的高手沈姐尚且不见踪影。方岚急得额头冒汗,低声咬牙问詹台:“你那个八卦十绝阵去哪里了?不会这次也是老林随口说出来骗我们的吧?”


  詹台此时也没把握,面上却还镇定自如安慰道:“红水落魂,烈焰化血。阵法诡谲,一试便知。现在这几个小喽啰,我一个人就能解决掉。”


  话音未落,恰有一人皮尸蜡朝着詹台扑来,手中高举一柄砍刀。詹台左手扬起白骨梨埙抵挡,右掌向前一推,一团火焰轰地一声炸在面前的人皮尸蜡之上。第115章 □□滩


  白色的水汽铺天盖地腾起, 仿若无穷尽的白色烟雾笼罩在他们身边, 映入眼帘白茫茫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


  方岚紧紧挨着詹台,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胳膊上腾起的火焰的温度。她知道他就在身边,纵然目光所及茫然一片,心里却半点不慌。


  “是你的火被浇熄了。”方岚贴着詹台的后背,小声说。


  他挥出的那掌蓝色的火焰,正中击中面前的人皮尸蜡, 却像瞬间戳破了巨大的水球, 被浇熄得彻底, 腾起一层白色雾气。


  此时雾气渐渐散去, 两人站在桥面正中央, 已经被十几具面无表情的水尸魂围在中间。


  那些水尸魂像是刚刚从黝黑的河水中爬出一样, 周身湿透,被水浸透的头发湿哒哒垂在身前。就在他们头顶之上, 却漂浮了一只只淡黄色的圆球,像是…


  “月亮。怎么会是月亮?”方岚在他身侧,疑惑又不解。


  詹台的心骤然间沉了下去, 一股寒气自后背往上窜, 抿紧双唇目光灼灼,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水尸魂, 瞅准机会对方岚说:“你身上带着乾坤圈,等会儿我动手的时候,你就往桥下跳, 千万别犹豫,听到了没有?”


  他的语气少见的严厉,方岚却挑起眉梢,一下子被激起了战斗欲,扬声道:“不过几具蜡像而已,敌得过你我?怕什么?”


  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詹台却知道厉害,心下焦急。


  人皮尸蜡已成水尸魂,死魂并非活物,白骨梨埙对它无用。可詹台面对人皮尸蜡,一直以来底气尚足,依赖的无非自己肩头的豹影冥火烈焰炽热,能瞬间将人皮尸蜡融成地上的一滩泥罢了。


  可现在,对方早有准备,知道他掌中烈焰所向披靡,便以水克火,以柔克刚。


  正值中秋当晚,迎泽公园七孔桥下碧波粼粼。天上一轮圆月映在水中,被桥洞分隔成数个水中倒影。浅黄色的月亮本该漂浮在湖水之中,却像是装了水的气球一样被人从水中捞起,漂浮在人皮尸蜡的头顶上。


  詹台掌中烈焰击出,人皮尸蜡头顶上的水月绽开一角,湖水如瀑般流下,霎时将他递来的火焰浇熄,腾起阵阵白雾。


  水中幻月化作实体捞出,这是圆光借月,崂山秘术。和白花山蛇草水并称崂山三绝。


  只是白花山蛇草水五十年前便已建厂外售,而崂山之中修行的道士,却早已经绝迹将近百年的时间。


  短短数秒,詹台已将情势在心里分析了个透彻,。


  眼前十多具人皮尸蜡,却一直没有幕后高手沈姐的身影。沈姐能将水中幻月化作实体捞出,使出这一招失传已久的圆光借月之术,她到底是谁?师从何人?为何能有这样一手绝学?

  而他和方岚,此番又该如何脱险?


  眼前的人皮尸蜡步步前移,虽不急动手,却越来越缩小了包围圈。


  “不是说有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八卦十绝阵吗?”方岚掌心汗湿,徒劳握紧,对着面前逼近的人皮尸蜡做好防卫的姿态。


  “眼看人家就要上来把我们咔嚓了,怎么你这个阵法还不显灵?”她咬牙,恨不得将他骂得狗血喷头。


  詹台心里此时却是真的将老林骂了个狗血喷头。


  早该知道这什么八卦十绝阵就是他拿来骗人的破玩意儿。詹台愤愤地想,上次骗了宋书明,连他都在笑话宋书明上了当。


  可哪能想到,这次上当的还是自诩为“业内人士”“江湖精英”且经验丰富的他詹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短了点,今晚长一点。


  崂山白花蛇草水,是我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