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香山岭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6 10:43      字数:11873
  除了于明之外, 无论是毙命在他们面前的张燕和田友良, 还是失踪多日的张大川, 都早在仍有呼吸的时候被浇筑了人皮尸蜡,水浸而亡,生魂被炼成水尸魂,行尸走肉受制于人。


  “田友良和张大川被炼成水尸魂,是于明所为。”方岚说,“于明被炼成尸魂, 是因为他身上本就有尸蜡, 又因张燕陷害溺水而亡, 阴差阳错之下被炼成了水尸魂。”


  “现在的关键, 就在于张燕为什么也会被炼成水尸魂。”方岚说。


  鲤鱼精轻笑出声:“方姑娘到底年轻, 经验不足, 水尸魂到底是何物,你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 才会问出这等浅显的问题。”


  “晋城自北向南有一沁河,横切太行直穿晋豫两地汇入黄河,两岸谒戾之山, 松柏金玉遍布, 灵气逼人。”鲤鱼精轻佻地说,语气散漫又挑衅。


  詹台自来护短, 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训斥鲤鱼精,方岚心下诧异,抬眼瞥詹台, 却看到他难得一言不发,眼神忽闪,像是十分期待那鲤鱼精继续开口说下去。


  方岚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嘴角轻抿,转过头去。


  “老身初初修成人身之时十分不习惯,最喜变回一条鱼的本体,溯回于沁水和黄河之间。有年上元佳节,老身在沁水岸边小憩,恰好遇到一队人吹吹打打红衣送嫁,锣鼓喧嚣好不热闹。”


  詹台看方岚一眼迷惑,出言解释:“虹鳟初初修成人身,怎么算也得百余年前。那时婚丧嫁娶讲究黄道吉日,选在上元灯节的少而又少。何况北方婚俗自清末之后皆喜日婚,只偶尔有些乡绅办婚循旧礼,才将婚礼选在黄昏。”


  鲤鱼精哈哈一笑:“不错,婚礼婚礼,最迟不过黄昏。那队送嫁成亲,却是将近子夜,沿着泌水岸边徐步而行。两面红幡迎风飘扬,小小一方红轿摇摇摆摆紧跟,其后五六个身材淡薄的随从,面无表情行尸走肉一般,深一脚浅一脚抬着嫁妆箱子。”


  “晋中习俗,闹社火的传世技艺有绝学背棍。一个男子立在地面,肩背上竖起一根铁棍。身轻如燕的女子立在铁棍之上,随着身下男子前进的步伐灵动地起舞。”


  “那送嫁的仆从人人肩上都有铁棍,却不见立在棍上跳舞的女孩子。”


  “唢呐声在这空空荡荡的峡谷山涧格外嘹亮,可吹得那般有气无力音色凄惶,听起来哪里有半点喜乐的样子?除了那一身红衣说是喜事之外,其余种种,分明便是送葬。”


  鲤鱼精冷笑,“我那时年幼,好奇得紧,拖着尾巴在水中跟着他们,行至香山岭的时候,队伍前方的红色方轿却突然一歪,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红色的轿帘却在此时被掀开一个小口,扑通一声,从小方轿里面滚出来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小姑娘,戴着金光灿灿的凤冠,额上还披着红纱盖头。”


  “河畔风大,红纱盖头被风吹开,露出她半张侧脸,肌肤赛雪眉目如画。”鲤鱼精略微顿了顿才扭头看了眼方岚,说:“老身不才,乱世商铺中修行数百年有余,生平见过绝色不知多少。你,勉强算上一个吧。”


  “那晚我见到的新嫁娘,却是绝色中的绝色。”它眯起鱼眼睛,语气很是有些怅惘。


  “夜色深沉,山涧河水黝黑一片,我窝身岸边自以为藏得极好,那新嫁娘却像是瞅准了我的方向,凄厉地叫着救命。”鲤鱼精轻咳一声,“老身自认还有些侠义心肠,佳人落难逃婚,自然是要救上一救。”


  詹台却十分不屑,呵地笑了一声:“你是鱼精,雌雄同体,再见绝色也不会见色起意,更遑论英雄救美了。”


  “我看,你当年是看中那新嫁娘头上金灿灿的凤冠了。可是如此?”


  詹台一语道破,鲤鱼精毫不见羞赧,冷笑一声默认了。


  “我捏诀幻化人形立在岸边,她几乎立刻扑在我的怀中。我揽手一抱,刚想去揪她头上的凤冠,她却将头向后一仰,泪珠布满脸庞,说带我走。”


  “她目光清澈,情意满满。老身彼时尚且年幼,被这目光一慑久久不知动作。”鲤鱼精冷冷说道,“幸好老身不辨男女,也无男女之情,纵然动心,仍有理智尚存。”


  “我下意识想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却突然感觉到她凤冠下迎风飞扬的长发,有些湿漉漉的。”


  “她一个新嫁娘,一直坐在四方小轿之中,头发为何会是湿的?我心里咯噔一声起了疑心,眼角余光这才瞥见那跟在她身后送嫁的随从,一个个面无表情,木偶一样看着我们。”


  “新娘逃婚,随从怎会毫无动作,还站在那里任她与我求救。我心里越发怀疑,再往那些随从抬着的嫁妆上一看,才突然惊觉那小小长长的黑色木箱,分明便是一座座小小的棺材,正好放得下七八岁的女童。”


  从来就没有送嫁,从一开始,便是送葬。


  鲤鱼精悚然心惊,再低头一看身下抱着她的这人。


  长长的黑发如藤蔓一般将这身穿红衣的嫁娘捆缚得结结实实,。


  鲤鱼精立刻松手后退,却哪里还能来得及。


  那黑色的头发如同长长的触角,又如同桑蚕吐丝,又如同毒蛛织网,飞一般向鲤鱼精扑来,立刻钳制住鲤鱼精的手臂和腰肢。


  “情急之下,我下意识地变回了本身。”时隔多年,鲤鱼精仍有些后怕,“好在我真身乃是一条鱼,本就滑腻溜手,难以捕捉。更何况身上还有鳞片,生死关头鳞片竖起,如同利刃一样削断了捆在我手臂上的几缕发丝,趁着那发丝惊异收手的一瞬间,我立刻跳入沁水之中。就这样,才捡回一条命来。”


  鲤鱼精跃入水中的那一刻,还曾回头看向岸边。


  身着火红嫁衣的新嫁娘,满身黑发周身环绕,灵幡一般招摇。她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它。


  它便在此刻,突然之间明白了。


  不是她。


  而是她们。


  四个女孩子。四个原本应该躺在“嫁妆”棺材中的四个七八岁的面貌姣好的女孩子。


  黑色的头发恰如蛛网一般的绳索,将她们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像拼接而成的木偶,用那不同的肢体部分组成了一个妙龄的新嫁娘。


  黑色的头发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她们的面目在这网下愈发模糊,时而是四张惨白的面容,时而又组成一个合体的娇美无双的新嫁娘。


  鲤鱼精目瞪口呆,久久望着岸边,直到方才那泪光盈盈的绝世美人对它灿然一笑,笑容却瞬间裂变成了四个模糊的女童人脸。身穿红衣的新嫁娘在这黑色的夜色之中不复存在,红色的小轿复又被抬起。抬轿的随从面无表情,身上背了黑色的铁棍。


  而那铁棍之上,立着四个七八岁的女孩子,随着轿夫的脚步翩翩起舞,像是上元佳节应季舞起的社火。


  鲤鱼精如梦方醒,出溜一声钻入水中,玩命地向前游走,此后百年时间,再不敢踏足沁水之地。


  “明白了吗?”詹台轻轻问方岚,“明白水尸魂到底是什么了吗?”


  “人皮尸蜡锁住活人生魂,炼成水尸魂。水尸魂藏在尸蜡壳中,仿若一只只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人死之时,肉身涅灭成灰,最终与天地万物一般消融生长。魂魄入轮回,视生平择九道。可是水尸魂由生魂炼成,有来处却无归路,难道能超脱于世间万物之外?”


  “自然是不能的。”詹台轻叹。


  “人皮尸蜡消融的那一瞬间,水尸魂仿若游魂一般溢出,再被一缕缕收集回来,绕毛线团一样结成这一团你口中的头发。”詹台轻轻接过狐狸精手中的一团头发,对方岚说,“这从来都不是头发,而是一张水尸魂织成的,魂网。”


  “入水即致幻,诱活人入网。在陆间的时候,尸魂连接成网,凭空制造幻像。”詹台说,“鲤鱼精见到的魂网,是四个女孩子的水尸魂组成。”


  “而我们至今为止,已经遇到了于明、张燕、田友良和张大川四个人,四只游荡于世间的水尸魂。他们织成的魂网,此时又在何处,又为谁用?”


  “四个七八岁的女童炼成水尸魂,魂网取其相貌长处组成人间绝色,取其性格纯质惹人怜惜,诱惑过路善心之人。于明处心积虑,张燕心细胆大,田友良丧尽天良,张大川心狠手辣。他们四人组成魂网,又可为何种幻像?”


  “更何况,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被制成了水尸魂,像这样一样又聚集编织成魂网?”方岚不寒而栗。


  詹台指着手中的那一团黑色头发,说:“我在天门山初见此物,就知它致幻伤人,藏于水中,可引人溺水,夺命于无形之中。可直到张燕出事,我才联想到它很有可能与水尸魂有关。”


  “而等到今天,鲤鱼精说出旧事,我才终于确定,这一团头发就是水尸魂织成的魂网。”詹台说。


  詹台说,“鲤鱼精在沁水发现魂网,我们在天门山第一次发现魂网。”


  “魂网如同阴毒法器为人所用,用后弃于深山潭水之中。万物相生相克,魂网久而久之终究为世间所不容。”


  “那太行山中,天门山中,谁来最终收服魂网呢?”詹台轻声问,“山海经中曾说,凡四十六山万二千里,神状皆马面,其祠之皆用藻茝瘗之。”


  他拎起黑色的魂网,对方岚说:“像不像水藻?”


  方岚没有回答他。她仍处在深深的震惊之中。


  牛头马面。詹台说,马面。


  “牛头马面负责迎来送往。”詹台说,“阳寿殆尽,魂魄离体,牛头鬼差手举灵幡铜铃,将生魂送入死门,走奈何桥喝孟婆汤,投胎历劫转世为人。这就是迎来送往中的,迎来。”


  “那马面罗刹呢?莫非是负责迎来送往中的送往吗?”方岚问。


  人皮尸蜡炼制水尸魂,水尸魂在人皮尸蜡消融的那一刻溢出,集结成网。魂网由一缕缕水尸魂萃取而成,将尸魂精髓纳入其中,博采众家之长,凭空变幻外貌。


  詹台说,魂魄不能停留阳世,唯有被炼制成水尸魂之后,才能以魂网的形式留于世间为人所用。可是魂网被弃,落入潭水之中,因终究非阳世之物,就会引来马面罗刹前来吞噬。


  “而马面罗刹负责送往。送死魂,往生门。”詹台说。第105章 晋阳湖


  “送死魂, 往生门。”这六个字在方岚舌尖上来来回回滚过多遍。


  何为死魂, 何为生门?


  詹台自幼受道法熏陶, 和她这样半路入门的门外汉,看待问题的角度并不一样。


  牛头鬼差也好,马面罗刹也好,对于方岚来说不过是口耳相传的民俗传说,却转眼之间变成了活生生存在的真实事物。


  她入江湖两年,仍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习惯过。


  水牛引魂, 眼泪可助生人见鬼。她早早便知晓这个。可是马面罗刹此物, 江湖上面传言甚少, 她也是在詹台身边, 才第一次听说还真的同样有引魂的罗刹马面。


  送死魂, 往生门。这话乍一听很像是魂魄转世投胎。方岚想道。


  但是往生之人投胎转世, 却与由水尸魂编织而成的魂网,没有半分关联啊。


  方岚皱起眉头, 死魂一物,也许并不仅仅指代投胎转世的往生之魂。


  摆在他们面前的,分明便有一物也称得上是死魂。


  水尸魂。


  活人被封在人皮尸蜡之中, 生生浸入水中直至殒命, 生魂不在尸魂永存。


  水尸魂,不就是死魂吗?


  方岚恍然大悟, 看向詹台道:“迎来送往…莫非马面罗刹负责的是,本不应当留存世间的妖孽死魂?”


  詹台赞许地冲她点头:“你说得对,牛头鬼差负责人, 而马面罗刹吞噬送走的,就是本不该留在世间的死魂。”


  “比如,水尸魂。”


  所以,魂网和水尸魂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作为诱饵,勾引出马面罗刹吗?那马面罗刹,又能有何用?

  詹台轻轻摇头,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诱马面罗刹出现,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更重要的是最后的结局能够得到什么。”


  “鲤鱼精遇到的魂网,是山涧妖物将七八岁的女孩子炼成水尸魂,又利用魂网将她们捆缚在一起,各取样貌绝色之处,凭空制造一个绝世美人,好勾搭夜晚经过的过路人谋财害命。”


  “我们这次遇到的魂网,却是由田友良、张大川、张燕和于明的水尸魂组成。”


  “田友良和张大川为于明所杀,也由于明炼制成水尸魂。”方岚说,“可是于明十年之前不过是一个医科大学的研究生,从小家庭环境简单。”


  “他为了复仇接触道法,就像我为了找人而踏足江湖一样。”方岚沉吟,“可我在江湖浸润两年,费尽心思用尽努力,却只能接触到道法皮毛,一知半解罢了。”


  “他如果不是家传绝学,又是怎么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掌握人皮尸蜡和冥王船这般绝顶技艺呢?”方岚对詹台说,“你曾经说过,他道法修为丝毫不在你之下,如果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又怎么可能做到?”


  詹台轻轻叹一口气,说:“不仅仅是这样,于明选择炼制人皮尸蜡的人选,也很值得斟酌。”


  “田友良和张大川,都是罪大恶极泯灭人性之人,可谓天生的恶魔。于明杀了他们炼制成水尸魂,图的,到底是他们的皮囊,还是他们邪恶的心性?”


  “于明被张燕炼制成水尸魂,张燕又被背后之人炼制成了水尸魂。于明姑且撇开不说,那张燕做下这等残忍卑劣的事情,就算是为了弟弟报仇,但她狠辣阴毒执拗固执的心性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个人彼此相杀,手上皆有命案,杀人毫不手软。五逆十恶,造作杀生,妄语贪念,几乎样样都有。”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水尸魂织成的魂网,会是什么样子?”詹台轻声问。


  方岚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当日鲤鱼精遇险,四个面容姣好的七八岁女童炼成水尸魂,就可以组成一个貌美绝伦的绝世佳人。


  那今时今日,四个穷凶极恶的恶人被炼制成水尸魂,四个人彼此之间皆有血海深仇,杀生孽缘愤恨怨毒不止,却被一张魂网牢牢捆缚在一起日日相对。


  仇恨不灭,怨毒更深。这样一张邪恶至极的魂网,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魂网…除了可以萃取尸魂精魄,集采众魂之长幻化人形,还可以做什么?”方岚颤着声音问。


  詹台深深凝视她,说了两个字:“于明。”


  问题的关键,在于于明。


  这个一开始被当做棋子炼制水尸魂,却阴差阳错被暴露于詹台和方岚面前的,被错漏的一个人。


  于明的死,极有可能并不在计划之中,而是因为詹台和方岚的打草惊蛇,而临时策划出来的一个意外。


  于明发觉田友良和张大川的失踪引起了詹台和方岚的怀疑,因此开始了对林、宋、方、詹四人的监视之行,也因此来到了京城。


  而他的异常行为,引起了背后高人的注意,并且很有可能察觉了于明凶手的身份已经暴露的事实,在此之后对于明起了杀心,并且再度利用从未放弃寻亲的张燕杀死于明灭口。


  张大川和田友良被炼制成水尸魂是精心策划的结果,但是于明的死要仓促许多,很明显像是察觉了风险之后的一时起意。


  因为于明的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于明身沾尸蜡浸水身亡,阴差阳错被炼制成水尸魂,却在张燕分尸的时候,附身在张燕的身上,通过逐渐控制张燕的左手乃至意识,伺机为自己复仇。


  水尸魂附身于人,可以慢慢迷惑人的心智,改变人的心性。


  就好像张燕被附身之后,不但左手渐渐不受控制,就连她砍去左手之后,都没有阻挡张燕理智逐渐丧失的过程。


  也正是因为张燕被水尸魂附身之后神智渐失,才会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接近林愫和宋书明,在网上发出引人注意的小说章节,甚至将自己被砍下的左手分尸。


  也正是因为如此,詹台和方岚才能够最终注意到于明被杀害的案件。


  “于明被炼成水尸魂之后…”方岚喃喃地说,“附身了张燕。”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才是魂网除了幻化人形之外,最重要的作用和目的。


  她睁大了眼睛,望向詹台。


  詹台深深吸一口气,颔首道:“你猜的不错,于明因为水尸魂而附身于张燕上。”


  “而由水尸魂编织而成的魂网,最终的目的,就是附身。”


  谜底已经呼之欲出,方岚却偏偏在此时越发不敢相信,惊怒交加。


  谁来附身?附身于谁?

  谁来附身?自然是魂网集结而成的四个邪恶怨毒的恶魂。


  张燕、于明、田友良和张大川,身负命案本就铁石心肠,何况彼此之间皆有血海深仇,绝无可能和平共处,却生生被魂网捆缚其中,仇恨怨愤阴毒更是难以想象。


  水尸魂取这恶魂之萃,做出堪称这世间第一大恶人的魂网,又到底是要附身于谁?


  “至善至恶,至恶至善。魂网编织世间至恶,必是为了荼害世间至善。”方岚眉头紧锁,“谁是世间至善?又为何要附身于他?”


  詹台轻轻摇头,又说出方岚意料之外的四个字来:“马面罗刹。”


  马面罗刹吞噬魂网,正是魂网的克星。又与这一切有何关联?方岚不解。


  詹台嘴角深抿,转过头来凝视着漆黑一片的窗外:“马面罗刹从来都不是原因,而是最终的结局。”


  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


  不属于这世间的水尸魂和魂网,逾期飘荡在人世间。而负责送走死魂的马面罗刹,将水尸魂和魂网吞噬,从此尘归尘路归路。


  妖孽邪祟被灭,人间一如既往,凭空制造的法器再是举世无双,也逃不脱生死明灭的佛缘定律。


  “所以…费尽心思制造这样一张魂网,却逃不脱最终被灭亡的结局。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詹台循循善诱。


  “邪灵…魂网…附身…灭亡…这四个词语彼此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他的声音低缓深沉,慰她躁动抚她心神。


  方岚闭上眼睛,许久之后缓缓说:“魂网聚邪,是为了附身于人,附身于世间至善之人——直到利用完毕之后,再由马面罗刹前来灭口。”


  方岚咬牙慨叹,好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水尸魂凑够恶人魂魄,魂网集结成世界至恶,附身于人。那人被邪祟至恶附身,心神俱丧,乃至为人所控,傀儡一般。直到作恶完毕之后,再被马面罗刹吞噬于世间。


  詹台却勾了唇角,冲她轻轻摇了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的确是借刀杀人,的确是过河拆桥,的确是用后即抛的阴毒之计。但是却不仅仅是你想的那样。”他说,“魂网附身,为何要取这么多邪恶至极的水尸魂呢?”


  “因为被附身的那个人,本性秉善啊。”詹台说。


  正因为本性善良又明辨是非,所以才需要收集至恶之人的水尸魂来织成魂网。若是魂网邪恶不足,还未必能够抵御这明善宽厚之心,达到附身控制的效果。


  “江湖之大,道法万千。附身之术虽然不多,但是也并非只有魂网一条法子可走。”詹台说,“炼制水尸魂织成魂网,既麻烦,又繁琐,还因牵扯人命极易惹人注意。为何偏偏要选择这条路来附身于人呢?”


  方岚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詹台语中深意。


  “因为魂网附身,有马面罗刹留作后手,无论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马面罗刹终究会出现,魂网也终究会被吞噬,消散在人世间。”


  “选择魂网,是因为魂网有马面罗刹这个天生克星。”


  “留这条后手…只能说明一件事。”詹台浅笑着说。


  “魂网将要附身的这个人,道法极为精进高深。马面罗刹留作后手,是为了借神佛外力,杀了他。”


  “所以…魂网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附身并控制一位道法精进高深,而心性秉善纯良的高人?而这位高人最终,却会因为马面罗刹吞噬水尸魂而死?”方岚仍处在震惊当中,但是前因后果和整个案件的脉络却越来越清晰。


  水尸魂炼制,集聚世间五逆十恶制成至恶魂网。魂网附身于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借马面罗刹的神佛外力,动手杀人。


  “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为了杀一个人?”方岚惊疑交加,“什么样的人物,竟会让人忌惮如斯?”


  “心性秉善纯良,道法精进高深。而且,还让人忌惮到了需要借助外力才能动手的地步。”


  詹台没有说话,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挑,褐色的眼珠流光溢彩,眸中万千光芒。


  “这样的人,我恰好真的知道一个。”


  詹台和方岚对视片刻。他眼中深意满满。


  秉善纯良、道法精进、遭人忌惮。


  “七月末,老林最后一次和宋书明联络,提到他来到山西龙城处理一单案子。”詹台说,“他虽未明说案件棘手,但是曾经提到,直到林愫生产之前才会抽空赶回帝都。”


  他微微一笑,突然转身逼视鲤鱼精,问道:“龙城自七月到今天,可有发生什么棘手难办的案件?”


  鲤鱼精被他突如其来这一问,激得浑身一激灵,脱口答道:“不曾听说。这半年来风调雨顺,城中诸事安稳,没有听说过哪里曾经出现血案凶杀。”


  方岚倏地回头,眼风冰刀一样朝鲤鱼精投去,眉头紧锁厉声质问道:“詹台只问是否曾听闻棘手难办的案件,从来没有提到过与人命相关,你为何脱口说出血案凶杀四个字,是谁教你的?”


  “何况三个月的时间内,就算江湖上再是风平浪静诸事安稳,难道你身处闹市之中,却连一些小道八卦也不曾听人讲过吗?詹台问你是否听闻棘手难办案件,你就算这三个月内并无耳闻,听到这样的问题,第一反应难道不是你去打听吗?为何斩钉截铁地说出城中诸事安稳四个字?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她冷笑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掌心中的桃木短剑已经架在了鲤鱼精的脖子上,刃薄如蝉翼,削血肉如泥。


  “我和詹台初到你店中,你抖如筛糠,眼中却无惊惧之意。你趁我二人不备,本可独身逃走,却偏偏非要多此一举带我一并,拖累了你自己的速度,乃至于再度落入我二人之手。”


  “胡易凌晨入城,我和詹台却是昨晚就已离开。你如果真的如此恐惧我们,为何不趁夜色跳入汾河之中?我们两人一狐,又如何追得上一条鱼?”


  方岚冷哼一声,手下用力,桃木短剑刺入鲤鱼精白皙的脖子,沁出一缕红丝。“说罢,到底是谁指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