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埔墟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6 10:43      字数:7987
  他还在愣怔当中,一道灼目的寒光却毫不含糊直逼胸前,匕首像是长了眼又像是被一看不见的人掌控着,直直朝詹台的心脏的位置戳去,


  詹台头皮发麻,好在幼时曾有多年苦修,生命危在旦夕的一刻身体本能地向后躲闪,否则下一块流血的地方应当就是他的胸膛。


  他躲闪,匕首却不愿放过他,在空中生硬地转过方向,又向詹台刺了过来。


  咣的一声,是桃木剑挡在了寒刃匕首之上。詹台到得此时倒有些庆幸桃木短剑被他佩在腰间寸步不离,电光火石间也能抵挡一二。


  可是没待他反应过来,右侧方竟又传来呼呼的风声,詹台心中一凛,转眼一看,没想竟然是一把方形的菜刀,刀刃磨得极薄泛着金色的反光,竟然和匕首一左一右,同时向他斩了过来。


  一把匕首已是难捱,没想到竟然又凭空多出一柄菜刀来!詹台咬紧牙关,一时来不及去想到底是什么情况,手中紧握桃木短剑勉力抵挡,匕首倒还好说,但菜刀力巨,詹台格挡四五下后便被震得虎口发麻,手上一层湿汗,只能将指尖攥得发白,紧紧握住桃木短剑不敢松懈。


  詹台心里清楚,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何况门外便是一模一样另外一个房间,他就是逃也是虎口变狼窝,逃不掉的。


  迷茫间脑中数个念头翻过,却无一得用无一趁手,詹台咬牙不愿服输,低着头侧身翻了一圈,躲开劈头斩下的菜刀,可稍没留神,右臂却被闪着寒光的尖利匕首狠狠地划了一刀。


  右臂剧痛,詹台右手不自觉地一松,桃木短剑脱手,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再要去捡,却哪里还能来得及。菜刀兜头劈下,眼看就要砍上他的脖颈,詹台只来得及闭眼偏头,人却躲不开,只能生生忍耐即将到来的剧痛。


  “躲开!”方岚一声十分尖锐的嘶吼,像哨音划破天际。詹台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她手上举着自己巨大的双肩包拦在他面前,那菜刀好巧不巧,狠狠一刀砍在了背包之上,嵌进寸许。


  詹台再不用她提醒,后背用力腾空跃起,倒着滚了一圈,刚巧来得及将桃木短剑捡起。


  他一边挡着匕首接二连三的戳刺,一边扭头看方岚,生怕她招架不住那菜刀的攻击。


  他不看倒好,这一眼看过去,竟然没绷住,这样紧张的生死关头都被她逗笑了。


  方岚知道自己气力不敌,倒也机灵讨巧,趁着菜刀方才砍在她背包之上不及拔出,翻身就扑在了背包上,狠狠地将菜刀压实在背包下面的地板上,再整个人趴上去,用自己的体重和横冲直撞的菜刀对抗。


  只是她人瘦弱,又是女孩子,虽然整个身子趴了上去拼命下压,詹台方才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快坚持不住,被一突一突顶上来的背包撞得七晕八素,勉力扒在背包顶上支持着不掉下来而已。


  詹台被她逗得一乐,冲方岚喊道:“你再坚持一下!这个姿势倒挺方便,要有空,不如顺便帮我把白骨梨埙从包里抽出来?”


  方岚见他到这会儿还惦记着开玩笑,恨得牙痒痒,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还硬撑着开口怼他:“我看你挺悠闲,还有空耍我,怎么你不自己拿?”


  她这么说,詹台便真的走过来自己“拿”。


  那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也跟着詹台过来,此时虽未往他身上戳刺,却漂浮在他身侧虎视眈眈。


  詹台人既过来,又怕匕首临时变换方向去伤方岚,干脆四肢摊开像一张毯子一样,严丝合缝贴在方岚身上,细细密密把她包裹住,给她做了一面人肉盾牌。


  方岚倒没想这么多,只觉得突然之间詹台便与她肉贴肉,肌肉紧实的下臀抵在她腰侧,热辣滚烫。


  大惊之下是大窘,方岚下意识便想将詹台推开,却听他沉声说一声:“别动,我和你一起压着包,你去帮我,把白骨梨埙找出来。”


  不过是说话的一晃神间,匕首又瞅准机会向詹台刺了过来。他右手受伤,便用左手拿桃木剑一挡,匕首叮地一声被隔开,转开方向朝他的右下腹刺去。


  他贴在方岚身上再难动作,这一把便只能用身侧的右手去护着自己。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右臂伤上加伤,又被匕首划了一刀,此次皮开肉绽伤可见骨。


  詹台闷哼一声,显是痛极。方岚在他身下听得心惊肉颤,手刚刚探进包中摸了一遍,好不容易,终于在背包侧面的夹层里,摸到白骨梨埙冰冰凉凉的一个尖儿。


  詹台右手伤重,匕首却不依不饶仍在左右开弓,他用左手挡得艰难。


  方岚摸出骨埙却没办法递给他,他此时若接骨埙,匕首便会刺入胸膛。可是如果一直不接骨埙,詹台右手受伤,法器也不称手,又能支撑多久?!

  事已至此,方岚倒能沉下心来,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


  她后背用力一顶,语气笃定地低吼:“让开一点。”


  詹台略略松了力道,两人刚刚还紧贴的身子之间就留出小小一截缝隙。


  方岚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将身子翻转过来。原来正面趴在背包上,与詹台背对背,此时却变成后背紧压在背包上,前胸紧紧将詹台揽在怀中。


  这个姿势极暧昧。詹台的头卡在她柔软细嫩的胸口,后背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她双手分开,像抱着婴儿一样环住他的头,手上拿着的白骨梨埙瞬间便被她送到了他嘴边。


  “呜……”长长的一声有如魔鬼城中低低盘旋的骤风,呜咽哀怨,却无音调可言。


  詹台支起手上的右手,掌心压在她的手背上,手指缩起,按住白骨梨埙侧面的小孔,腮帮鼓起再一用力,悠长绵远的埙乐之声便从白骨梨埙中幽幽传来。


  事出紧急,詹台和方岚虽然都明白白骨梨埙致幻,却哪个也来不及提前准备。


  方岚脑中嗡地一声,眼前如暴雨倾盆一样模糊,只觉无限水雾自天而降,兜头罩下,前路茫茫。


  幼卿又来了。


  是他,像越过时间的天堑,又回到了她面前。


  他还穿着毕业时租来的那套学士服,手里抱了一捧香水百合,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你说云南,那就云南吧。”


  第66章 九龙塘方岚曾经无数次回忆起毕业前的那段时间。


  她和幼卿十年相伴终于相恋,原以为按部就班走下去,等时机成熟再告知父母,就可以过上平静美好的生活。


  可是命运这个折磨人的小玩意,似乎格外喜欢让美好在怒放中被致命一击。


  大三那年,陆叔叔车祸身亡。他们连夜赶回家奔丧。


  丧事全程,幼卿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方岚心惊胆战陪在一旁,看着他强撑着甚至是有些亢奋地司法鉴定走流程,再跑前跑后地操办丧事,进退得体有条不紊,和车祸一方虚与委蛇据理力争,再去挨个部门点卯,直到尘埃落定,尘归尘土归土。


  她母亲和陆叔叔同校的老师前来吊唁,人人都要夸他一句能干。


  可她却眼睁睁看着他瘦削下来,十天丧假结束两人返校,他送她回宿舍与她在宿舍楼下道别。


  她上楼之后,还趴在窗台上看了他许久,只觉得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已是形销骨立。


  返程之前的晚上,他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披衣起身来到客厅,坐在他的身边。


  幼卿知道是她,却没有抬头。两人紧贴着坐,却并没有从彼此身上萃取半分温度。


  这一段沉默,像是生命中最难捱的十分钟。


  还是方岚先顶不住开口: “真的要回去吗?”


  不回去的话,休学一学期也可以。学校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幼卿抬眼瞥了她,半晌没说话。


  没了父亲,他的家已经没有了。不回学校,难道还留在这里和继母住在一起?

  方岚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咬着下唇直到嘴唇泛白:“我可以陪你一起。”


  幼卿轻笑一声,摇了头,没回答她,反而抬起左手,掌心横竖掌纹错布,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我不怪你,我谁都不怪。要说怪,我只怪我妈。”


  他自嘲似的说:“听说幼这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曲折,没有一笔横平竖直。我的命不好,总想怪她非要给我取这样的名字。”


  方岚嘴唇嗫喏,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半晌才说:“可我喜欢。”


  在爱人面前,再伶牙例齿的姑娘也笨嘴拙舌。


  他却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回了学校,日子仿佛还像以前一样照旧过。可是细微处总有些差别,让方岚仿佛走在刀尖坐卧难安。


  都说在感情里,谁先动心算谁输。


  方岚想,这句话说得真对。


  从来也不看谁比谁没谁比谁更有资源,她手里握着大把赌注,却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卑微到了极点,不安全感如影随形。


  信得过他人品,可是信不过他感情。


  前两年的相处,虽说他冷静自持彬彬有礼,但总偶尔有些花前月下的亲密。


  可是自陆叔叔出事之后,他待她温情更甚,可是激情却像滴进大海的雨滴,泯灭得一无所踪。


  曰子久了,她情不自禁有些绝望。


  感情若是相互,情到浓时他又怎会不想要她?


  顶着情侣的名头,可过得却像兄妹一样守礼质朴,既然这样,她当初拼了命的那一场表白,又算是什么?

  大学最后一年,两人第一次有了大争执。


  她找工作签在了广州的一家会计事务所,待遇丰厚老板和善,在大环境一年差过一年的现在,在应届大学女生求职难度远超男生的现在,这样一份工作已经很难得。签三方之前她和幼卿说清,他一言未发,方岚还当他找工作也会跟着她来。


  哪知临到毕业,他却告诉她他签去了深圳的一家软件企业。


  穗深两地相距虽不算远,但好歹也是异地恋。


  他做it以时间换薪酬,以后两人相见还能有多少机会?


  幼卿很无奈,温声劝她:“我们十四年的时间,生命中几乎没有别人,都是彼此。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怕你年龄小吃亏,总想替方阿姨看着你。可现在我们都成人了,你不觉得,也是时候睁开眼睛来看看更大的世界?”


  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兼最好的朋友,她十几年的时间几乎都围绕着他来过,哪里有社交和交友的时间?

  大学四年的同专业同学基本都是点头之交,唯有同宿舍的阿玲还勉强算得上说得上话的好友。


  她低垂下头,面上装得大度,心里却一直不寒而栗:他到底是想她看看更大的世界,还是想他自己看看更大的世界呢?甚至,他到底是想看看更大的世界,还是离开了她之后可以认识更多的人呢?

  她从十四岁少女心事初现,就一直喜欢他,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可为什么直到今天,还是没有安全感?

  毕业前夕,身边的小情侣纷纷赶在入职前携手旅行,阿玲也不意外。


  方岚还很奇怪,问她:“你回家考公务员,他去上海读研究生,不是说好和平分手吗?”


  阿玲家在东北,和男友交往一年不到,并不是情根深种的一对。


  阿玲答得爽快,毫不扭捏:“咳,你还真信是毕业旅行啊?我们俩去这么一趟,说穿了就是对自己的青春岁月作个别,致青春嘛。


  她挑了眉毛,眼波流转很有几分暧昧:“分手炮,听过没?”


  方岚跟着阿玲一起笑,笑完了又沉默,心事一重重堆积成山压在胸膛,溺水一般难过。


  照毕业照那天,她和幼卿说起毕业旅行的事。


  “都说云南很美,我们一起去,住在丽江的客栈里面,一起去爬玉龙雪山,一起去泸沽湖畔。”她心驰向往,很是憧憬的样子。


  一起去旅行,就要住一间房,睡一张床。


  幼卿眉头渐渐蹙起,轻声说:“……我们不比旁人,父母将路都铺好,将房子车子都准备好,只需赚钱养活自己就是。”


  “方阿姨还年轻,以后未必就自己过一辈子。若再有了老伴,难道还指望他能给你我掏钱吗?”句句在理,都是掏心掏肺的话。方岚低下头,乖巧又顺从想听他的话。


  可他下一句又说:“等将来,我们两个都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你要嫁妆我要彩礼,又要买房又要陪车,一分一毫不得我们自己攒起来?”


  她霎时如坠冰窟,六月的广东却通体生寒,只觉得一片期盼都成了绝望。


  什么叫“你要嫁妆我要彩礼”,若是他娶了她她嫁了他,有情饮水就饱,谁会问他讨彩礼?又有谁会问她要嫁妆?

  他这样谨言慎行守礼知礼,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难不成是知道她性子倔强不能直言拒绝,只能指望着时间消磨她的暗恋,可事实上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娶她,和她白头偕老?

  她心头剧痛,口中苦涩,泪水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的脸。


  她想痛哭,想趴在他胸口给他一拳问他为什么不肯爱他,却生生忍住,忍得口中一片腥甜。


  怕问出了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幼卿倒没想到这一句话便会让她泪如泉涌,怔怔看了她许久,手里还抱着一把香水百合,终究无奈又愧疚地看着她。


  “你说云南,那就云南吧。”


  后来呢,他们到底去没有去云南。


  方岚拼命张开嘴,想问问面前站着的幼卿,已经很久很久没见的幼卿,还记不记得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她喉头哽咽,指尖剧痛,连带着脸上也火辣辣一片,怎样也没法开口说话。


  “方岚!方岚!”是詹台的声音,像自遥远的星空传来一样朦胧。


  那声音越来越近,又像是从她的背后发出。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那样着急和惊慌,像万分需要她的帮忙。


  方岚紧紧盯着幼卿,她不愿挪开视线,可是终于不能对詹台的呼救视若无睹,只能伸出手来抹一把眼泪:“幼卿,我等下再回来找你。”


  方岚回过身,朝詹台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周身像笼罩了一层耀眼的白光,刺得她紧紧闭上双目。


  等再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那道白光就是头顶上的白炽灯。


  她仰面躺在洗手间铺满马赛克的地上,背后冰凉。詹台焦急万分地跪在她身边,不断呼唤她的名字,见她睁开眼睛才松一口气,立刻半瘫在地上。


  “可算醒了。这次比上次时间还长。”詹台哼了一声,抱怨的语气也藏不住慢慢溢出的担忧。


  方岚轻轻闭了下眼睛,立刻黑暗一片,眼前再也不见幼卿的身影。


  她轻轻叹口气:“估计是你法力渐进,所以吹起白骨梨埙来也一次比一次更厉害。”


  詹台眼睛一亮,嘿嘿一笑大言不惭:“连你也夸我,可见我是真的厉害。”


  方岚抿抿唇角,脸上带了笑意,坐起身子环顾了一圈。


  匕首卷了刃,菜刀断成数截,四散在洗手间的地面上,已不足为惧。


  她的目光落在詹台滴着血珠的右臂上,心下发急,立刻半蹲起身:“包里有碘伏棉签……”


  詹台失笑:“这么大伤口,你倒整瓶碘伏下去都未必能管用,一根棉签又算得了什么?杯水车薪罢了。”


  话虽这样说,却仍乖顺地伸出手来,浅笑着看她,任她在他伤口上来来来回回消毒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