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摆花街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6 10:43      字数:4705
  方岚大骇,一时竟分不清楚面前这人究竟是谁,连连后退几步。


  她脸上疑虑重重,明显带了防备,右手不禁就往吧台上放着的那袋糯米摸去。


  詹台立刻黑了脸,一把把她揪过来,怒道:“干嘛?以为我被鬼上身?想拿糯米丢我?”


  方岚见他一切如常,略松口气,打开他攥着她胳膊的手:“怎么回事?你问米问到的却不是温碧芝,而是阿mark? ”


  她顿了顿,又有些恍然:“阿mark也死了?”


  问米问到的,只能是死人。


  她心里知道的门儿清,找寻幼卿的时候,才一直以来不敢也不愿尝试。


  她打开他的手的时候用了点力,此时詹台挨她一掌的手背有一点点辣辣地疼。


  詹台轻轻摩挲了下,心里却有种异样的酸胀,不由暗骂自己抖m,越是被她简单粗暴地对待,越是有种两人已经亲密无间的错觉。


  他想到这里,就有一点意兴阑珊,说话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嗯,阿mark也死了。”问米就像是四位数的算术题,道理谁都懂,上手也会做,但要做得又快又准又好,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他业精于勤荒于嬉,这段时间心思都在方岚身上,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上手,刚才作法的时候就多少有点心虚。


  奔着温碧芝去的,黄纸符里生辰八字也写的是她,可最终开口的却是阿mark,低沉的声音抑扬顿挫,他听了半天,才明白是在讲香港每年七月十四的盂兰胜会。


  盂兰节是潮人传统,很多三四十岁的香港人都有过类似的幼时记忆。盛夏七月半的傍晚,牵着阿妈的手,到摆花街边,到鹅颈桥底,找那些上了年纪坐在街边的老阿婆。


  阿婆面前摆一个黑漆漆的铁皮箱子,里面摆上一层层元宝纸钱糯米绿豆,点上烛火。沟壑纵横的脸像是隐藏着深深的怨恨,用手里擦了香灰的鞋底拼命砸面前黄纸符剪成的小人,口中怨毒地叫骂,越大声越招前来的帮衬的顾客满意。


  “打你个小人头,等你有气冇定透;打你个小人手,等你有钱唔识收;打你个小人脚,等你成世没鞋着……”


  画面是那样真实,又是那样的古朴。


  詹台仿佛透过阿mark的眼睛,窥到了他童年夏夜的某一个瞬间。


  詹台垂下眼睛,想了想,回头对方岚说:“死者为大,既然他已经说得这样清楚,不如明天我们还是去看看?”


  铜锣湾地铁站e出口,沿记利佐治街一路向前行至高士威道,便可以看到维多利亚公园门口的女皇铜像。


  方岚倏地笑了一声,又摇了头,对詹台说:“每个城市都有些恶俗的鬼故事,一贯讲究风水的香港更加不能免俗。汇丰银行大楼楼顶放了数座铜炮,正对中银大厦,就是为了避它尖刃煞气锋芒。”


  “维多利亚公园也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本港十大鬼故事之一,你想不想听?”她神色轻松,想来是觉得这个故事荒璆至极。


  詹台眉头不易察觉的一动,歪过头来倒显得很有兴趣,冲她点点头。


  “听讲,篮球场旁边的男厕所,里面的镜子用的是铜镜,因为任何玻璃镜贴上去,都会因为阴气太重而裂开。”方岚低声说。


  詹台噗嗤一笑,强忍住心里的鄙夷。阴气太重碎玻璃?拜托,阴气又不是锤子。


  他不想打击方岚的积极性,便装成很好奇的样子:“然后呢?”


  “阴气太重,是因为这一面墙上的镜子,曾经目睹了一桩全港知名的奸杀案。十五岁的中学生放学归家,却被中年大叔拖入这间厕所奸杀。因年代久远不曾留下物证,所以警方即便拘留了案犯,他却咬死也不认罪。”


  “警方无计可施,便将案犯带进这间厕所,哪知墙上的镜子一看到他的脸,竟然像放默片一样将案发当晚的情形重现。案犯见上天显灵,鬼魂亲自来报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认下了自己禽兽不如的罪行,最终遭受了法律的惩罚。”


  “这件事后,这面曾助冤情得解的镜子就被装成了铜镜。”方岚笑笑,指了指前方的篮球场,说:“就在那里。”


  詹台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倒真的看到了喷水池后篮球场边,一座灰白色的小房子,顶端白色的一个小尖,上面画着朱红色的男女指示牌。


  和其他香港的公共设施一样,小而干净,小而规整。


  詹台长眉轻轻一挑,轻笑道:“我进去看看?”


  方岚咦了一声:“编得这么荒谬,你也信这个?”


  詹台笑了,没答话,心里却琢磨这样流传甚广的鬼故事,能切实讲到地名的,大多数很多年前多少有些说不清楚的渊源。


  倒不是说真的有这面像录像机一样的铜镜,能够帮助警察探查冤案。


  而是这样的传言,可以以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来掩盖真正的事实真相。


  比如这镜子,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又带了因果相报的正义,既可以分弱些旁人对这案子里其他细节和逻辑的关注,又可以保护这面镜子,若是真有些去不掉的妖孽必须得由黄铜镇压,那这个镜子破案的小故事便可完美解释,为何这面镜子需要用黄铜而制。


  避开不必要的猜想和恐慌。


  他走进了篮球场边的男厕所,进门竟还是一座小小的白拱门,连厕所都设计得十分精巧。


  洗手台上三面镜子,正对着四方白墙。镜面虽小,设计却好,能照进人全身,是面连身镜。


  卫生间不大却很干净,在巨大的法国梧桐的遮挡下,显得有些阴暗。白色的小便池需要上两级台阶,旁边是两扇朱红色的门,半开半掩遮蔽着。一面小小的窗户被多条栅栏围起,中间露出小小一块方,斑驳的树影从窗户中漏下,在黑白马赛克的地板上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空调很冷,詹台不想久待,便懒洋洋的抬手摸了摸面前正对的那一面镜子。


  不锈钢的,和黄铜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哪有什么铜镜?哪有什么阴气?

  不过又是酒足饭饱的时候流传在校园聚会的脑洞故事罢了。


  詹台转身向外走。


  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滴答。


  像是水龙头没有拧紧。


  他回过头,倒退两步走到洗手台前。两个水龙头都是自动出水,清晨的篮球场人并不多,男厕久没有人用过,洗手台和水龙头上空空如也,没有半点水渍。


  詹台心里浮上了一层异样的感觉。


  他的视线挪向身后那两扇半遮半掩的朱红色厕所门,身子顿了一下,就朝马桶的方向走去。


  洗手池距离卫生间,还须上两级台阶。


  半遮掩的门罢了,门很重,不过一推就开。第一扇门没有半点阻碍,吱呀一声便大开,略有些泛旧的马桶盖子合上,地面干净,也没有水渍。


  不知为何,墙上的窗户像有一阵清凉的风钻了进来,朱红色的门被风吹动,砰地一声巨响之后紧紧合上。


  詹台一愣,再从隔间走了出来,去推第二扇门。


  却推不开。


  也不是完全锁死似的推不开,而是像有人就躲在门对面,玩笑一般与他对抗。他推门的力气用得大些,对方便也大力一点,将门紧紧怼了回来。


  他如果松开手,对方便也松开力气,还露出小小一截门缝,透出些许亮光。


  詹台也不生气,他在江湖上走得多了,防身的法器总是随身带着,现在也不大动作,只悄悄探手进裤兜,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撮绿豆来。


  绿豆唰地一下砸在朱红色的门板上,又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发出一阵阵跳跃的轻响。


  声音像有节奏一样好听,而门内与他对抗的那人,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松开了手底下的力气。


  詹台推开门。


  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詹台还是大吃一惊。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柔顺地坐在泛黄的马桶上。


  她看起来很年轻,圆圆的杏眼,眉毛高挑,下巴像剥了皮的菱角,露出小小白白的一个尖,一头打理得很完美的褐色短发,小巧的耳垂上缀着极为圆润的珍珠耳钉。


  非常漂亮。也别有风情。


  可詹台知道,她绝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年轻了。


  她虽然笑着,可是表情却十分僵硬,牵线木偶一样皮笑肉不笑。


  她虽然瘦削,但是颈边的细纹和垂下的肩膀,都无不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年轻娇艳。


  还有,她的皮肤虽然依然紧致光滑,可是脸颊两侧凹凸不平的曲线,都让人联想到那些金线入脸提拉肌肉的传言。


  美人迟暮,仍风情万种。


  这样的女人,他只认得一个。


  温碧芝。


  詹台皱着眉头,问:“温碧芝,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甫一出口,詹台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市民游人众多的维多利亚公园里,怎会出现一个半年多前已经被剖肠破肚而死的女人!

  温碧芝是鬼?

  詹台下意识就想从伸手抽出桃木短剑,却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不,不像。不是鬼。


  他詹台再落魄再被蒙蔽,都还不至于分不清人和鬼。


  她不是鬼,那就只有一个结论。


  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