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将军澳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6 10:43      字数:6168
  他年纪虽不大, 且平日里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惯了,一直都是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少年模样。


  此时难得沉下面庞, 白玉般的面孔棱角分明, 神情桀骜冷硬, 天然便有一股摄人的气势。


  人之天性,自来便是欺软怕硬。


  可谁软谁硬若想辨个分明,穿什么衣服作什么姿态,其实都比年龄重要。


  詹台站在那里,一身的傲气好似天然的屏障,生生将那些人逼退了几步去。


  几人面面相觑, 到底还是有人嗤了一声,不屑道:“哪里来的扑街仔, 够胆揾我们揸fit人。”


  詹台冷冷望着他, 也不说话, 右手自身手伸了出来, 幽幽一缕蓝光在指尖萦绕,小蛇一般若隐若现, 在正午的日头下看得并不分明。


  虽不甚分明, 但那一缕溢着流光的火苗已是十分诡异。


  就像方岚所说, 十个神棍九个骗,还有一个是痴线。这几个在火车站招摇撞骗的小喽啰, 平日里最多不过听听上面的人吹水, 偶尔见到一个懂问米占卜的便恨不得跪下磕头叫大师,又哪里真的见过高深精进的道术?

  几个小喽啰目瞪口呆看着詹台指尖的火光, 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又再朝后退了一步。


  詹台神情淡漠,却仍嫌不够,修长的指尖轻轻一碰,右臂缓慢抬起,露出完美的肌肉曲线。


  片刻之后,他指尖的蓝火猛地增大,火光骤然亮眼,盘旋在他的指尖,沿着手背慢慢向上爬过小臂,好似蓝色的刺青花臂,迅速地占领了他整个手臂。


  火光继续向上,跃过他的肩膀,在他的额角凝成一团明灭不定的火焰,砰砰砰地跳跃数下之后,轰地一声冲上天空,像炸响的烟花一样四散绽放,仿佛怒吼的雪豹露出尖锐无比的巨齿。


  詹台颀长的身形连一下晃动都不曾有,仿佛四溅而出的蓝焰本就脱身于他的本体一般。


  那几个小喽啰被这白日烟花豹影人形所慑,此时不敢轻易开口,既分不清他使出的是魔术还是妖法,又分清他是敌是友。


  詹台也不为难他们,垂下眼睛轻轻说:“我说了,请你们当家的出来。”


  广东地区服务业极为发达,,又因早年香港人北上打骨按摩风靡,近年来受东南亚影响,泰式按摩流行,是以洗浴按摩一直以来都很受欢迎。


  深圳火车站不过方寸之地,称得上名号的洗浴店便有将近百家。


  詹台抬眸,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这家洗浴店金碧辉煌的招牌,上面写了金光闪闪四个大字“香江明珠”,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门童应该是受了吩咐,毕恭毕敬将他引入了大厅。


  詹台坐在沙发上,随意地四周扫视了一遍,心里冷笑了一声。


  也是,火车站这一片交通要塞,躺着都能生钱的地方,能把这一块蛋糕吃到肚子里的人,想必也不是平常人。


  地段绝佳的这家香江明珠洗浴店,内里陈设雕栏玉砌富丽堂皇。珠光宝气的正门并不开启,只在门口摆了两尊碧玉貔貅。大厅头顶开天窗,自然光自上而下倾泻至浅灰色的鹅卵石水池中,养了一池红白相间的锦鲤。


  詹台抿紧双唇冷冷看着,掌心却渐渐收紧放在身侧。


  好在那人并没有让他等很久,十多分钟后,鱼池北侧的竹林旁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几个黑瘦的精壮男子簇拥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进来。


  那人样貌十分和善,胖嘟嘟的圆脸上嵌着两只圆鼓鼓的眼睛,又黑又矮穿一件金光闪闪的中式褂子。


  那人见到詹台,哈哈笑着上前两步,一把握着詹台的手:“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真没想到,现在江湖里排的上名号的道友,竟然是这样的少年英雄。”詹台皮笑肉不笑,也反握了那人的手,却不接话。


  那人半点不在意,豪爽地自我介绍:“呐,我南下有些年头了,你年纪小,可能没听说过我。”


  “鄙人姓秦,单名一个福。南海西樵山云泉派,不知阁下师承何人,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詹台站起身,眼波平静直视秦福,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阴山十方。”


  阴山十方因血玉灭门,纵有幸存者也多是苟延残喘的亡命之徒,多以手段残忍出名。


  詹台孤身在外,为找方岚也下了血本,此时也不去计较隐姓埋名韬光养晦,只求早日立身取信于人,好早些找寻她的下落。


  秦福听了詹台所说,眉毛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难以察觉地顿了顿,又笑起来,指了指洗浴中心的大厅说:“道友远道而来,倒不知对我这小店可有指教?”


  这是在试探他的本事了。


  詹台倒不怕这个,唇角扬起,淡淡地说:“震艮巽兑四隅立鼎,正中请貔貅一对,是为斗煞。大厅无梁,引活水饲锦鲤于铜钱孔样的天井之下,是为纳气聚财。”


  他声音清冷,虽带了些高傲和不屑,却并不惹人厌烦:“花这么大力气改格局,要我说,效果不过尚可。”


  秦福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不自觉用起了敬语:“那您说,我这店风水该如何整改?”


  詹台抬眸,勾起嘴角,半是嘲弄半是玩笑:“要化煞,不如买上八口大炮对准门外,保管你化得一干二净。要引财,就把那炮弹做成纯金的填进去,保管你财源广进滚滚而来。”


  秦福哈哈大笑,笑意却没达到眼底,一时也分不清詹台是何心思,手上却做了个手势。


  詹台眼角余光瞥见,方才还开启的西北侧门,已经被门口站着的门童紧紧关上了。


  他心里虽急得搓火,却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半点都不敢放松,脸上更是装出云淡风轻的世外高人模样,淡淡道:“师门不幸,前两天家里出了点小事故,丢失了一套祖传的法器碧盏云蜡。”


  秦福嘴角微微一抽,忍住了,没说话。碧盏云蜡并不算什么太了不得的法器,充其量算贵重些,但自来和阴山十方没有半分关系。也唯有阴山十方中人烧杀抢掠作恶多端,才能堂而皇之地说碧盏云蜡是他师门祖传。


  詹台点点下巴,继续说:“师姐为一己私利犯下大错,我一路追她踪迹知她南下,却被她发觉有意隐藏了行踪。”


  “她要碧盏云蜡,自然缺不了化尸水。化尸水不能久置,只能就地取材炼化。不知秦爷最近,是否曾听说有我同门为求化尸水一物上门叨扰?”


  话说到此,秦福反倒松了一口气。詹台此行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为了他师姐兴师问罪来的。说什么想化尸水东扯八扯,其实是想知道他师姐的下落。


  碧盏云蜡一物,名字朗朗上口清爽好听,样子也不差,是一只碧玉色的小碗和一块莲花状的云蜡。


  但是法器本身,却十分阴毒狠厉,是个不那么好驾驭的宝贝。


  按眼前这小子的说法,钱帛动人心,他师姐十有八九是接了私活才一路南下来到深圳。


  可是他师姐到此不久,就失去了踪迹,他探访多日也没有找到,便疑心到了自己这里。


  秦福心中一凛,想到碧盏云蜡此物狠厉,若是他师姐受人所雇到此施展,学艺不精一个失手丧命于此,雇她的人为免事端,岂不是会毁尸灭迹?他追踪多日又道法精进,自北而南一路追得甚紧,却偏偏在深圳失去了他师姐的行踪。这样看来,极有可能此时他师姐便已经遇害,凶多吉少了!


  不好!秦福暗暗叫苦,他虽然财大气粗并不惧怕阴山十方,但是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更讲究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阴山十方乃邪教妖孽,若被他们认定与门下弟子失踪有关,那他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秦福心里发急,脑子飞速旋转,脸上却还端得住,缓缓开口道:“您是个爽快人,我也不与您兜圈子。我虽有些本事,早些年也曾做过养蛊镇宅引风水的事情,这几年却早已经洗手不干。我云泉派虽非全真正统,却也自诩名门,碧盏云蜡法器阴狠,我自入行以来三十四年,从来都没有碰过。”


  “化尸水,我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有人求过。”秦福语气坚定,缓缓说完。


  詹台却只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秦福见他不信,干脆祸水东引,微微笑了下,继续说:“鹏城之中除我之外,尚有城北黎姥教,源起惠州,擅双修之术,在东莞一代长袖善舞。若说有人用到碧盏云蜡,当属他们无误,您也可前往查探。”


  詹台冷笑一声道:“我已去过了。”


  秦福心中一惊,竟没料到他本事这样大,不但摸清楚城中有名姓的两家门派,甚至连对家的底细都已查清楚了。他心中唯恐詹台先入为主,以为自己与他师姐失踪有关,越发着急起来。


  秦福在城中扎根多年人脉甚广,苦思冥想却想不到还有谁需要用到碧盏云蜡,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秦福边想边走,目光不由漂移到门口的两尊碧玉貔貅上——那两尊宝贝,还是他七八年前从香港重金请回的。


  是了!香港!

  电光火石间,秦福想到今年年初香港一单旧案,脸上一喜,猛然转身对詹台道:“经罗湖口岸一路向南,经新界九龙到达红磡,沿红磡隧道过海,便是香港的中心,港岛。”


  “今年年初,港岛将军澳一间公寓楼内,发生了一件凶杀大案,至今未破。”


  秦福心口一松,语气软下来,斟酌措辞说:“万国殡仪馆和世界殡仪馆均在红磡,自来便有化尸水流传,要来并非难事。不知尊师姐是否为港资所雇,借碧盏云蜡以赴将军澳捉鬼?”


  詹台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点了点头,隔了两秒才说:“可有此案详情?”


  秦福做生意起家,极会做人,特意备车将詹台送至罗湖口岸排队过关。


  詹台直到此刻,紧攥的掌心才终于松开。


  他扮猪吃老虎这一赌,赌赢了!

  阴山十方再是臭名昭著,他詹台也不过是失了师门扶持的浪子,与财大气粗的地头蛇硬面扛上,又能有几分胜算?

  可他要查清方岚的下落,就必须知道香港何处曾有何事,能与碧盏云蜡有关。


  这事,非江湖上的同道,绝不能知道。


  他无人引荐,若是贸贸然上门询问,至多只能接触到底下的小喽啰,万万得不到一手的准确情报。只有像今天这样半真半假兴师动众的唱了一出空城计,才成功地让不知他底细的云泉派掌门秦福亲自接待。


  詹台语焉不详地暗示师门为复仇而来,秦福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自然会告知他当地派别的情况,以及除了秦福之外,还有谁会需要碧盏云蜡。


  无论秦福抛出深圳本地哪个派别有嫌疑,詹台都会理直气壮地诓他“已去过,已查过”,从而迫使秦福将目光转向一江之隔的香港。


  事实上,方岚早早就曾经告诉过他自己会去香港。


  她在,也只能在香港。


  詹台谋划虽好,却没想到事情进展比他预想还要顺利,只半天时间便成功获得了想要的信息。


  只是片刻的欣喜之后,沉重感又劈头盖脸袭来。


  他想到方岚此时的情状,便不由抚着眉头叹了口气。


  詹台本来以为,她这次来处理的,还是如以前一样的失踪案。


  毕竟,以他对她的推断,陆幼卿并没有死,而是失踪了。失踪的方式很离奇,甚至很可能与酒店有关。


  否则方岚不会在两年时间之内跑遍大江南北,接手一单又一单离奇古怪的失踪案。


  可是这次将军澳的案子,方岚接手的是一单凶杀案。


  血腥残忍的谋杀。


  息影二十年的昔日影后温碧芝,和小她十七岁的男友,新任香港先生肌肉猛男阿mark,同居已有三月。


  八卦的香港小报早早便将这桩劲爆的年下热恋公之于众,还曾将两人在窗帘后贴面热吻的照片放在了每天早上派送的免费报纸的头版头条。


  是以全港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