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8章 人外有人,撞上命中的克星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5 18:36      字数:7780
    澧州治下,唯一一处吴军尚还在坚持据守,处于洞庭湖西北部,地理位置属于后世湖南省北大门的安乡县城,外面密密匝匝的,也尽是魏军排布的军阵。


    马希范宣布倒从魏朝,协助讨伐他的二哥马希声,自此湘西门户大开。而楚军主帅许德勋焦头烂额,只得收缩防线、死守朗州,已是自顾不暇。澧州澧阳、石门、慈利诸县又都已被魏军攻破……安乡县便成了悬于外围的一座孤城,无从指望会有同僚军旅前来救援。


    城外一杆杆旌旗迎风猎猎招展,骑兵行伍间绵绵不息的响鼻声起,战马躁动着扬蹄尥蹶,甲骑军士目光冷冽,手绰的马刀、骑矛在阳光的照耀下映起道道森冷的寒芒;步兵队列则手执长枪,汇聚成一片钢铁森林;

    那些神情冷峻的弓弩手,也早已将强弓劲弩擎在手中,待所部将官一声令下,便会纷纷将触手可及的箭簇弩矢搭在弦上。


    在一处军阵前列,却是先前于油江口水战中格外活跃的高从嗣手执长刀,驱使着战马来回踱步,他眺望安乡县的城郭轮廓,嘴角翘得老高,也始终挂着一抹傲然张扬的笑意……然而当高从嗣侧目打量过去,目光落在了协同前来攻打安乡的同僚身上,眼中却也颇有一种示威的意味。


    就在高从嗣的身旁,却是安审通、安审琦这对堂兄弟,即便现在属于同僚的关系,可是他们也感受到高从嗣的神情多少有些不善,彼此间的氛围也着实透着几分微妙……


    毕竟正史线中的南平国是从梁朝中分家独立出去,高从嗣的叔父高季昌先前做为朱温义子朱友让的家奴,后来得以成为拥兵自据一方的军阀,也完全是以梁国军将的身份逐步做大势力;


    偏偏安审通、安审琦家世偏偏先前效命于晋王李克用,是代北沙陀军事集团出身……梁、晋两方之前又是什么关系?那可是甫一相见便分外眼红,势必要杀得个你死我活的世仇死敌。


    虽说都是归顺魏朝的降臣,大哥也就莫要笑话二哥了……高从嗣固然不会与安家兄弟兵刃相向,却也免不了有种争强好胜,要压过对方一头的较劲心理……当他把头转向安审通、安审琦那边时,便一仰脖,在马背上胡乱一拱手,而张扬的说道:


    “说起来你们统领的骑军,能顺利杀入澧州地界,也是因为我世叔倪公统领的舟师杀败楚国水军。既算是承了我们的情,这拿下安乡县的战功,也当让给我。你们且在一旁观战便是,攻破此处城郭,就凭我带的兵马足矣!”


    安审通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他瞧高从嗣态度傲慢,当即重重的哼了一声。然而眼见便要与其争执斗嘴之时,安审琦却策马拦在两人中间,他先是朝着自己的堂兄安审通连使眼色,又转过了头,对高从嗣笑说道:

    “如此也好,我等统领兵马掠阵便是,预祝高指挥使能够旗开得胜。”


    高从嗣闻言,目光掠过安审通、安审琦二人,忽的又冷笑一声,旋即催马疾出,竟单骑直朝着安乡城的方向冲去。


    “这厮目中无人,也未免太狂妄了,倒敢在我等面前夸强说会!”


    安审通朝着地上唾了一口,随即忿声骂道。安审琦的性情倒更为稳重一些,他瞧着高从嗣策骑疾驰的背影,又安抚自己那堂兄道:


    “既是同僚,合当齐心协力,同进共退,也着实没有必要伤了和气……那高从嗣若能打下安乡城,固然再好不过。可瞧他这副架势,这是打算去向楚军叫阵斗将?稳妥起见,还是小心照应才是……”


    高从嗣的确是性情使然,在发兵攻打城池之前,免不了要到城前自夸武勇,向守军搦战,且看对方又是否会派出斗将与其厮杀……毕竟按他想来,只单论个人武勇,自己应不比魏朝王彦章、夏鲁奇、高行周等虎将逊色(起码高从嗣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就差没有个建功扬名的机会。


    趁着这次南征,倘若能抓住时机,做下阵前连挑几员楚将的壮举……眼下不止能让安审通、安审琦那些沙陀人开开眼,自此打响了名号,当天下人再评论当世猛将之时,不是也要算上他高从嗣一个?

    所以高从嗣催马疾冲至安乡城守军弓箭射程范围的边缘处,他立刻傲然仰头,便朝着城门楼的方向望去,又趾高气扬的喊道:

    “城内的楚人听着!天兵到此,不思早些投降,倒还敢据守,也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也莫要做缩头乌龟,大魏骁猛都指挥使高从嗣在此,哪个又嫌自己的命长了,敢出来与我一战!?”


    接连几次叫阵,高从嗣寻思倘若楚军将兵没有人敢出城迎战,虽然难免会感到有些扫兴,可也足以证明城中守军怯懦惧战。届时虽然不能单挑斗将,可是再挥军向城池发动猛攻,按理说应该也能一鼓而破之。


    然而很快的,高从嗣便瞧见城门楼那边一阵人头涌动。未过多久,城门便缓缓打开,但见一员头戴凤翅兜鍪,身穿细鳞赤甲的骑将策马冲出,手中绰着的那杆长枪撒着红缨飞扬,已遥遥朝着这边指了过来:


    “魏将也休要猖狂!我廖匡齐前来与你一战,纳命来吧!”


    “廖匡齐?没听说过,楚人还要顽抗,倒派出你这籍籍无名之辈前来送死!”


    高从嗣眼见城中楚军当真敢派出一员骑将前来迎战,他登时面露喜色,那对招子中也迸射出狰狞的杀机,旋即把手中长刀一扬,便急不可待的驱骑冲了上去!

    “去死吧!!”


    拍马疾冲至迎面杀来的那名楚军骑将面前,高从嗣便要先发制人,厉喝一声,双臂发力,抡刀便砍,紧接着凄厉的破空声乍起,一道寒芒便朝着那个自报姓名为廖匡齐的敌将暴卷疾落了下去!


    廖匡齐见状夷然不惧,他握紧手中长枪,猛的向上一荡。“铛!!!”便是震得人耳膜发疼的金铁交鸣声暴起,高从嗣顿感一股猛烈的反震力道倒卷而回,长刀被狠狠荡开,他的身子也猛的向后一倾。


    高从嗣面露惊诧之色,然而他瞪大了双眼,就见那楚将廖匡齐趁势搅动双臂,唰唰唰接连几枪刺出,但见那点寒芒吞吐闪烁,且是一招快过一招!高从嗣慌忙左闪右避,顿觉眼前一花,又陡感面颊处火辣辣的疼……若不是他下意识的侧头闪避,廖匡齐刺出的这一枪,便已然搠入其面门当中!


    惊出了一身冷汗的高从嗣,方才发觉出城迎战的楚将廖匡齐……其马战身手竟然远远在自己之上。本来以往素来以武勇为傲,高从嗣也的确称得上剽悍过人,长于催骑突阵。然而当他真正领会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时,却是身处于立决生死的战团当中……再意识到自己轻视了敌手,却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只怕也已经晚了。


    毕竟高从嗣绝对不可能知道,按照他史载轨迹的死法,便是:


    后唐明宗天成三年,马殷遣许德勋入寇,殷子马希范为监军使,次沙头。从嗣恃勇,单骑欲与之决胜负,为殷将廖匡齐杀……


  第1119章 无论谁输谁赢,以后都会是魏朝的斗将


    枪锋撕裂开空气,化作一点寒芒再度袭至。高从嗣仓促间架刀格挡,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慢了半拍,顿时心头一凉,而绝望的念道:


    完了……本来以为凭我的本事,能够在南征战事中打响名号,原来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性命便要折在这廖匡齐手中!叫阵搦战,豪言放话要与楚军斗将厮杀,却落得这般下场,又何止是性命不保,这不还要让世人耻笑!?

    挺枪直刺的廖匡齐则目光冷冽,眼见他这一枪刺下去,便将一举在高从嗣身上开出个血窟窿……电光火石之际,他却陡感一阵凄厉的破风声呼啸而至,一支狼牙利箭,便从远处朝着廖匡齐的咽喉激射过来!

    廖匡齐面色一变,连忙架枪格挡,枪杆撞上森寒的箭簇,火星迸射四溅。然而来不及眨眼的功夫,又一支利箭衔尾射至,廖匡齐眼见那点寒芒在自己的眼中迅速放大,他双目瞳孔骤然暴缩,赶忙侧头闪避时,箭簇从其头戴的凤翅兜鍪擦过,发出让人听着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廖匡齐顿感耳膜生疼,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也让他立刻意识到:

    这魏将高从嗣实在太过猖狂,单骑冲至城下前来要斗将厮杀……即便形势险恶,本来以为先杀魏军一员骑将,好歹尽可能的振奋军心士气……我与他厮杀的位置,无论是城池上方,还是对面的魏朝军阵那边,本来弓弩都难以射及,可这两箭接连射来,却险些取了我的性命……看来敌军阵前,也有善使硬弓的好手!

    魏国军阵前列,安审琦手挽的铁胎弓弓弦兀自颤抖着……他眼见高从嗣即将被廖匡齐一枪搠杀,说时迟、那时快,便立刻使出连珠快箭的手段,逼迫廖匡齐收势格挡,从而救下了高从嗣。


    安审琦再度擎起铁胎弓,将弓弦拉成满月状,森寒的箭簇又朝着廖匡齐身上要害。然而现在已经有了防备,廖匡齐但听“飕飕飕”接连三声破风声乍起,连忙抡臂挥枪,接连击落射来的箭簇。


    高从嗣则趁着这个当口拨马掉头,败返归阵,起码他意识到自己绝非楚将廖匡齐的对手,再斗下去,也不过枉送性命罢了……


    本以为能取其性命的敌将得同僚放箭救应,已经催马奔出好远一段距离。廖匡齐自知如果贸然追击,反而将陷入魏军阵中,还要随时提防敌方那使弓箭的好手射来的暗箭……他神情凝重,一兜缰绳,也只得调转方向,策马朝着安乡城城门那边退去。


    但惊魂未定的高从嗣赶回魏军前阵,也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趾高气昂……毕竟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何况又是因安审琦放箭迫退楚将廖匡齐,才得以保全性命……欠了这天大的人情,他低垂着脑袋,面色羞愧,臊眉耷目的又瞧了手绰硬弓的安审琦一眼,便支支吾吾的说道:


    “若非安将军施射救应,仗义援手,末将必死无疑……救命大恩,没齿难忘,自当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安审琦性子随和,也深知军旅协同作战,也务必须紧密团结,方能发挥出更大战力的道理,遂对垂头丧气的高从嗣笑说道:


    “高指挥使言重了,你我都为魏朝武臣,共同奉旨南征楚国,一同浴血疆场的同袍情谊,不正当同力协契,彼此以性命相托?如今看来,安乡城内的守军不肯归降,也唯有调度军旅强攻城池。


    依我之见,高指挥使统领的骁猛都,同我与堂兄统掌的兵马理当相互配合,协同攻城,方才能尽早攻破安乡城,扫清澧州治下负隅顽抗的楚军部众。”


    高从嗣眼下便如霜打的茄子般彻底蔫了,对于安审琦的提议,他也只得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在旁的安审通轻蔑的乜了高从嗣一眼,只是冷笑了几声,倒也没有再趁机挖苦奚落他一番,便高声喝令道:


    “将井阑、撞车、填壕车运到前阵,准备大举攻城!”


    倏忽间,魏军阵中嘹亮的号角声冲霄而起,黑压压、密麻麻的诸部行列陆续开始动弹起来。大批井阑、撞车四面竖起一层层旁牌挡板,由成队军健操控着,木轮滚动时发出的声音汇聚成一片隆隆作响,分批逐次的朝着安乡城的方向靠近过去。


    手绰橹盾长枪的步军将士,也早已排着密密麻麻的方阵,行伍间军械森然如林,行进中铁甲铿锵作响……一队队弓弩手整齐行进,将羽箭撒袋也都调整到触手可及的位置。


    安审通放眼望去,依稀也能瞧见安乡县城墙上方的楚军犹如一群蚂蚁涌动起来,看来也已做好了要抵御猛攻的准备……这场惨烈的攻城战,已是一触即发!

    然而安审通正要号令先头部队开始扑城之时,忽的一阵急促的蹄声传入他的耳中。一彪军骑自北面驰骋而来,奔至魏军前阵,而安审通、安审琦、高从嗣这几员将官循声望去,就见那一拨骑众为首的那人披着鳞甲,裹领披风,也颇有股威武气概,……却是官居魏朝骁卫上将军的符彦超。


    安审通面露疑色,朝着符彦超抱拳打拱,问道:


    “符将军本来于澧阳接管战俘,调度兵马,却为何亲自赶至这安乡城下,莫非符枢密那边又有什么军令调遣?”


    符彦超先朝着的安审通等人拱手回礼,随即说道:


    “家父的确有令须传达诸位知晓……这安乡县城,围而不打便是,虽然不能让廖氏父子走脱,但眼下也不可强攻城池。”


    安审通与安审琦、高从嗣而言大惑不解,其中安审琦又立刻问道:

    “这安乡城也不算是城高壕深的要隘之地,刘词将军都已率部杀入朗州,我等也须早些肃清澧州楚军余部,而继续向南推进才是……却又为何在此耽搁下来,这岂不会延误了战机?”


    符彦超微微一笑,回道:


    “安将军有所不知,如今也已探察得清楚……统领楚军据守安乡城的将领廖爽、廖匡齐父子,也都是镇南军虔州虔化县出身,与受我朝追封为忠惠广利王的卢光稠卢公本是同乡。当年卢公招聚乡勇誓师起义,占据虔州之时,廖爽便是他身边的得力干将。


    只是后来卢公与坐拥两广的刘隐、刘(上龙下天)兄弟相互攻伐,虽然起初战事顺利,而占领韶、潮两处军州,那廖爽便受任为韶州刺史。怎奈刘(上龙下天)集结清海镇牙兵大举反攻,复又夺回韶州、潮州之际,却时逢吴国杀入镇南军吞并赣地诸州……廖爽又被敌军截断后路,遂也只得与其子统领数千兵马往西面突围,去投奔楚国先王马殷。卢公则是东奔为闽国收容,而后又乘船走水路北上,至汴京受我朝册封,与廖爽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彼此遂断了音讯。


    卢公、谭公与廖爽本来意气相投、情逾手足,可当时为势所迫,只得各奔东西。如今卢公虽已病逝,可是他的子嗣与谭公助我朝招抚虔州军民望风归顺。我也已遣快马至虔州,劳请谭公前来走一遭。


    与其强行攻城,逼迫廖爽、廖匡齐父子拼到玉石俱焚,有卢公、谭公那层人情关系在,也极有可能劝服他们献城投降。如此兵不血刃占取安乡城,不是也免得不少将士于攻城时枉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