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儿皇帝的秉性,到底是要暴露的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5 18:36      字数:7719
    听自家主公出言否决,安重诲本还待再劝,李嗣源猛的一挥手打断了他,又沉声说道:


    “若改国号,只是为趋吉避凶,这也是向南朝低头……那岂不是将武皇、先帝视为外人?唐这个国号,是朕追随义父,与兄弟手足、袍泽挚友一并打下来的,又岂能舍弃!?”


    再说下去,李嗣源也显得更为激动,他缓缓的站起身来,目光从一众将领身上掠过,而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纵然千难万难,可你们既然愿意奉朕为主,那么我等所要复兴的,就只会是延续武皇、先帝的大唐皇朝!朕当然也很清楚,如今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却还要以唐廷皇帝自居,也难免要惹人耻笑……但是起码要让世人知道,就算先帝驾崩,魏人又已掌控晋阳朝堂,可是我唐国的确还没有覆亡!


    虽然卢龙军也不可再久留下去,魏朝、契丹都盼着早些将我等赶尽杀绝……可是塞外也多有怨恨契丹强征压榨的部族,沙陀儿郎,本来就曾塞外打出一番天地,我等便暂时隐忍,退出关外,而在旧地故土召集诸族众部,忍辱负重、壮大声势,有朝一日再伺机杀回中原!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当然还是要打出唐国的大旗。也要让如今不得已归降于南朝的河东臣民知道,他们的故国还在,朕是继承了献祖、武皇、先帝一脉的社稷,如今失去的土地、子民……我们早晚会夺回来!”


    李嗣源尽可能的激励面前那些将领,而这一番话说下来,又道出了他为了摆脱困境,另闯出一番天地所制定的计划:

    放弃后唐所剩无几的领土,统领所有人马继续北上,而全面退至塞北。如此便不会再遭受魏军的围剿,而尽可能的拉拢北地其他部族,与契丹打对台,再塞外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当然也一切也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再杀回中原,再收复后唐曾经的疆土。


    只不过如此一来,李嗣源这个名义上宣称自己继承李克用、李存勖一脉皇位的后唐皇帝,可就更像是一个在草原上设牙帐王庭,四处转迁不定的可汗……而且这次不得已退至塞外,谁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回来?


    在场有些将领认为以眼下这般形势而言,的确也只得如此,面对魏朝、契丹双方的压制,也根本没有发展壮大的空间,而且说不上何时便要被敌国大军赶尽杀绝……而退到塞北,则只需面对契丹单方面的压力。当然形势仍旧很不乐观,但是也总好过留在这里被魏朝追杀围剿。


    至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我们沙陀人的祖辈不也是那样熬下来的?

    然而仍有些沙陀军将面色犹疑,眉宇间也已流露出不舍之色……毕竟由奢入俭难,但凡是沙陀族出身的将领,深知如果再回到塞北靠游牧维持生计,每年都要为了为了丰茂的水草迁徙千里,防着白灾、黑灾,也难免要忍饥挨冻……毕竟中原更为富庶,本来都已转迁来安家落户,如果再回归他们年少时,亦或祖辈父辈那般的生活,也实在是太苦了。


    何况面对契丹的压制,又能否在塞外东山再起,而有足够的实力杀回中原还是两说。就算会有机会,可是要苦心经营的时间,也必然会相当的漫长……要到塞北去过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返回中原?十年?二十年?还是说注定要埋骨于塞外苦寒之地,而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我们已经视为家乡的地方?


    转迁到塞外,从头做起、长期经营,先争取重挫契丹,再考虑杀回中原……这也是李嗣源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可是一些军将虽然已决议追随着他复兴后唐,却也不愿去塞外再苦熬个十几二十年……所以有人另做打算,而试图说服李嗣源采用他的提议:


    “……陛下,臣以为迁至塞外,再图谋重返中原,已是难上加难。毕竟任由着魏帝收买民心,我等却常年累月,于塞北苦心经营,也不知到时中原形势如何……难道还要熬到我等皓首苍颜、半截入土不成?臣倒另有一计,我等也不必非要迁至塞北,就在这几年之内,也未尝不会有复夺回我朝疆土的机会……”


    李嗣源瞧着出言谏策那人望去,倒也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自己这个心腹兼女婿石敬瑭为人沉默寡言,虽然又是也会在身边出出主意,可是如今这等形势,李嗣源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能在几年内复兴后唐……他面带疑惑,朝着石敬瑭凝视过去,随即点了点头,说道:

    “你若果真有良策,但说无妨。”


    石敬瑭虽然平常寡于言笑,可是为了说动李嗣源,他立刻打了话匣子,而开始说道:

    “我朝国势之所以急转而下,除去先帝宠信奸佞,而引得兵怒民怨之外……也全因北有契丹觊觎燕云之地,南有魏朝意图侵吞我朝疆土,如此腹背受敌,与一方大战,也很容易为另一方趁虚而入。先前与魏朝会战,契丹便趁机侵攻我朝振武、卢龙等藩镇疆土,致使各路军旅顾此失彼,而被魏帝抓住时机一鼓破之,终究难免全盘落败……


    但如今卢龙军由魏朝、契丹瓜分,他们两邦疆土接邻。而耶律阿保机必然是得陇望蜀,仍觊觎南顾,而意图侵占燕云、河朔诸处州府;魏帝李天衢以为雄踞中原,妄称正朔,更是心高气傲、自尊自大……他又怎能容得外虏已有南侵中土的势头?所以魏朝、契丹两方,想必不久后也将反目成仇。


    而耶律阿保机之所以屡番趁势南侵,也全因我朝疆土阻隔,致使契丹无法向南扩张疆土。如今已是魏朝这座大山横在契丹人面前……以往是我朝腹背受敌,同时面对两方劲敌,如今却为何不用驱虎吞狼的手段去与一方修好,再去协力攻打另一方?”


    石敬瑭再说下去,却没注意到李嗣源大概听出个眉目之后,脸却突然沉了下来,面色也变得愈发难看……他继而仍侃侃而谈道: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即便契丹与我朝有仇,可毕竟魏朝才是陛下的头等大敌。如今我军不妨对契丹虚与委蛇,表面上遣使说愿意臣服于阿保机。而契丹要与魏朝对抗,想必也会尽力保住我军,以图日后一并南侵。


    如此陛下不必退至塞外,而利用契丹就在河朔地界谋几处州府,招兵买马、好生经营,也更有把握夺回我唐国失陷的疆土……只是臣斗胆劝请陛下为了宏图霸业,暂且屈尊纡贵,而让契丹以为我军当真愿意臣服……而忍这一时之辱,只要能振兴我唐国基业,日后对契丹也定然……”


    然而石敬瑭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盘坐的李从珂便重重的哼了一声,旋即忿然说道:


    “一派胡言,你这般言语,说到底不还是打算劝陛下向契丹称臣?这也亏你还想得出来!当年武皇痛恨阿保机背信弃义,而契丹不止是犯境寇钞,更是三番两次的集结大军南侵,也早已是我朝的切齿大恨!你提议臣服于契丹,也休说什么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这与认贼作父又有何异!?”


  第1031章 由我当家做主,便容不得你卖国求荣!


    石敬瑭认为只有借助契丹的力量,才会更快的,并且更有可能夺回大片疆土,在中原重新站稳脚跟。他嘴上仍称是为李嗣源考量,实则还是自己舍不得当初在河东得享荣禄的日子,也当真不愿到塞外一直苦熬下去……


    然而李从珂忽然出言讥讽,直斥他这是意图对仇敌卑躬屈膝,石敬瑭登时目露愠意、面色涨红,而怒声反驳道:

    “如今我等势微,形势万般凶险,也仍要复兴唐国社稷。古时越王勾践也曾卧薪尝胆,之后终于灭亡吴国,进而称霸中原……我劝说陛下为了宏图霸业而暂且隐忍,又有什么错?你纵然是陛下的义子,又怎能如此羞辱我!?”


    李从珂虽然平日话也不多,可他不但常被唤作阿三,因勇猛刚毅,心性坚强如铁,也被军中将士称作生铁。所以他瞧不上向契丹臣服认怂的举动,而且当着石敬瑭便不留情面的直接驳斥……而再听对方反驳,李从珂冷笑一声,还待言语时,李嗣源却忽然把手一抬,示意自己这个义儿暂且噤声。


    当李嗣源阴沉的目光凝视过来,石敬瑭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岳丈怒眉倒竖、满面阴霾,眸中竟还透出股犹如暴怒狮子那般的凶芒锐气,让人望之都不由顿感心悸胆寒:


    “我朝与契丹之间新仇旧恨,也早已是不共戴天……你却劝朕向耶律阿保机称臣?武皇驾崩前夕,给先帝留下三箭遗命,其中魏帝虽为我朝旧时盟友,但毕竟是天无二日,相互争霸角逐,彼此终究是势不两立;

    朱温恶毒阴狡,灭唐而立伪梁,更是河东李家的世仇大恨……而武皇也曾留下遗命,待时机成熟务必须北逐契丹。耶律阿保机未灭,实乃生平抱憾恨事……如今契丹又趁势占取我朝振武、卢龙大片疆土,嗣本为契丹所掳,存贤义兄更因抵抗外敌而忧劳成疾,卒于军中……


    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契丹大举南侵,嗣昭、存进等义兄弟,乃至俱忠公(白袍史敬思表字)又怎会拼得沙场饮恨?我朝与魏朝相互杀伐,折损了不少良将,尚还可说是各为其主,孰生孰死,只顾各安天命便是……可契丹夷类蝇营狗苟,向来不敢与我朝正面对决,屡次乘人之危,害我朝良将,此恨更是没齿难忘!


    朕若向契丹俯首称臣,待大限过后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武皇、先帝!?”


    李嗣源再说下去,就越显得声色俱厉。石敬瑭面露惧色,而不禁倒退了数步。他也实在没想到,李嗣源对于臣服且利用契丹对抗魏朝的提议……反应竟然会如此强烈。


    本来石敬瑭自打入伍从军伊始,便被李嗣源赏识提拔,也早将他视为自己的心腹爱将……石敬瑭又做了李嗣源的乘龙快婿,也是感恩图报,非但在战场上拼死护卫他这主公兼岳父,还时常为李嗣源分析局势,提出自己的见解。


    李嗣源、石敬瑭先前以为彼此志同道合,无论做出什么抉择也都能想到一块去。可是涉及到了大是大非,他们却发现彼此的观念竟是截然相反。


    面对李嗣源的斥责,石敬瑭却仍感到困惑不解……按他想来,只要能向耶律阿阿保机俯首称臣,倘若便能化解掉一方强敌的压力,反而还能争取来契丹的支持的话……什么尊严、傲骨,乃至先前的仇恨又算个屁?

    休说只是表面上臣服,而只是暂且隐忍去奉契丹为主……如果便能留在河朔地界占据几处州府,而不必被迫迁徙至塞外受苦,就算跪下来给耶律阿保机磕几个头喊爸爸,对于石敬瑭而言也是在所不惜。


    所以被李嗣源劈头盖脸的一方痛骂,石敬瑭甚感迷惑,竟还觉得有些委屈……我可都是为了你设身处地的着想啊,倘若能促成我军与契丹联手对抗魏朝的局面,什么原则、立场、颜面……还算什么?现在这等处境你也十分清楚,就算继位称作唐国皇帝,可现在连处地盘都没有,还要面对魏朝、契丹双方的夹攻围剿,往不好听了说,也与丧家之犬没有什么分别……我的提议,不是更有可能化解如今的危局,又何必再去塞北长期苦熬下去,你的反应也为何如此强烈?


    毕竟石敬瑭其人,以往表现的再是骁勇稳重,而对他的岳丈忠心耿耿……可是石敬瑭与李嗣源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他的骨子里完全没有气节二字可言……


    而李嗣源愈发恚怒,他咄咄逼人,又踏前数步,目光仍然直勾勾的朝着石敬瑭凝视过去,随即又道:


    “你以为对契丹俯首帖耳,便能利用外族复夺失地?耶律阿保机狼子野心,如若任凭他驱策……那么我唐军岂不是成了助外族侵害中原的爪牙?如今契丹便已侵夺我朝振武、卢龙治下诸州疆土,倘若向其表示臣服,也无异于将北疆失地拱手让人!耶律阿保机贪得无厌,早有窥视中原的野心,他必然一面要利用我军对抗魏朝,一面还要大肆南扩,威逼朕承认交割我唐国故土献于契丹。


    山后之地、燕云诸州,本盖为南北汉、藩之限,如若尽皆落入塞北族裔之手……则北面屏障尽失,届时契丹再要南侵……则将一马平川,更利于侵害中原!

    契丹终究是塞北外族,朕如果为了争取耶律阿保机的施舍,占据几处军州,就算进而能南侵魏朝,而再借助外族打下一片江山……可是因朕之故,如果使得北面屏障之地尽落入契丹之手,只怕中原汉家百姓,也将长期面对外族侵袭的威胁。那么从长远看来,朕只为了一时之利,岂不是要成了受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听李嗣源越骂越是言辞激烈,又是在周围一众将领的注目之下,石敬瑭觉得自己的面子实在是挂不住了,也感到有些气急败坏……他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而又低声说道:


    “先帝素有挫败魏帝、入主中原的雄心壮志,而倘若能借助契丹的军力向南拓张疆土,我军处境非但不会如此险恶,陛下不是也有了能完成先帝夙愿的指望?如果有可能南扩至中原之地,臣以为即便我唐国些许故土暂由契丹占取,也是权宜之计,而只得如此……


    至于陛下说若是燕云诸州由契丹占据,从长远看来,也将致使中原汉家百姓置身于塞北外族的刀兵威胁之下。可是陛下……毕竟我等是沙陀人,终究不是汉人……眼下这般形势,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李嗣源闻言,却是冲冠眦裂,心中的怒气顷刻间便爆发开来!他飞起一脚,直狠狠踹在石敬瑭的肚子上,当即蹬得他向后飞出,又重重的抓在了地上!石敬瑭顿感五脏颠散,腹部更如翻江倒海一般,也几欲干呕出声来……而在周围一众将领的惊呼声中,李嗣源疾步赶上,又一把薅起石敬瑭的衣襟,忿怒的瞪视过去,又厉声说道:


    “朕本以为,你是我唐军中的后起之秀,也合当大力提拔。按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朕将女儿嫁于你,也着实把你当做自家人看待。但如今方知你是这般想法,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