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章 两雄对弈,你若动,我便动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5 18:36      字数:14798
    “史建瑭于通天峡中伏战死,张万进引兵往绛州退却,李绍斌所统领的银鞍契丹直,亦为高行周迫退,撤至潞州襄垣以北。


    可是周德威兵发辽州,李嗣恩率部至赵州赞皇山,李嗣源过沧州无棣河,显然那李亚子意图通过复夺昭义军,而兼并疆土而重振威风,然而战事不利,他不甘心,也不能就此罢手啊……”


    汴京朝堂,李天衢也已知晓昭义军传来的战报。目前夏鲁奇、高行周已经驰援进入潞州地界,后唐最先进攻的两路兵马受挫,可是却还有其他军旅蠢蠢欲动……魏朝这边,各路军队当然也都已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李天衢感觉如今与李存勖对垒,彼此就好似是抓了一副牌。双方都要算计着,什么时候应该打出手里的好牌。可相互见招拆招,或许打出的王牌不会有任何效用,反而会被对方吃得死死的……


    而李存勖现在手上固然还握着几张好牌,可是李天衢知道自己的牌要更好,而且筹码更多。这个局只能继续进行下去,李存勖还要继续出牌、继续下注,那么他要赔关家底的风险,也在一步步的增加。


    内朝大殿当中,不但有京畿殿前司一众高阶军将,以及梁震等谋臣参赴军议。乃至韦庄、王师范、骆知详、韩建、朱简……等主要负责辅弼治政的文臣也齐聚一堂。


    当年初会李天衢之时,方才十六岁大的原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时至今日,也已是年近不惑。如今他于魏朝转任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在还没到四十岁的年纪便已是从一品的高官显要,也不止是为他当年献藩镇有功,年龄上又比其他文臣更加能熬。


    毕竟王师范早年治理淄青军之时,便深谙治政抚民之道,而且性情谦和、为官清正。当初李天衢称帝改制时他起点又高,随着罗隐致仕,魏朝又肃清了几个权臣,而韦庄虽仍不服老的要在官场第一线打拼,可终究年事已高,精力日渐衰弱……王师范这个当年魏朝开国时便处于权力高层的小青年,逐渐向政权的顶端靠近,倒也是实至名归的。


    历经岁月磨砺,王师范也不似当年那般慷慨激昂的要与朱温硬干那般,而容易热血上头……仍是儒雅貌相,可他也愈发的沉稳持重。而这次李天衢召集辅政文臣参议兵家事宜,王师范若有所察,便出言道:

    “河东沙陀,僭号伪称继承前朝宗室正统,又势必要与我朝为敌,自当征讨诛灭。只是讨灭伪朝,非朝夕可成……如今晋贼又进犯昭义军,陛下已调发诸路军旅北上,还召集臣等共议,莫非是要暂且交托国事,而欲御驾亲征?”


    “这倒还不急,朕还要观望晋主又能按捺到什么时候。不过想必那李亚子也已是愈发沉不住气,毕竟他相较于治政,更善于征战。无论为嗣君还是国君,攻城野战,也常好亲当矢石。


    虽说一国之君不易轻动,可是李亚子急于重振国力,却与我朝诸路雄军僵持不下,早晚还是要采取他最为擅长的方式博一次。


    而晋主若动,朕也当亲自去会一会他。毕竟事关我朝与晋人国运,即便李亚子为身边奸佞兀不自知,可他终究还是要与朕争天下……”


    李天衢长声说着,在殿中众臣身上环视一圈,清朗的声音,又响亮了几分:


    “待朕御驾亲征之时,我朝不但京畿、扬武、淄青、魏博各路军旅齐出,关中诸镇协同攻打晋人西面鄜延、河中与夏绥诸地。西京留守严可求早已做设计部署,离间党项,到时也可以用计了。届时朕统领诸部虎贲与晋人会战,自然也要劳烦众爱卿代为主持国政。


    眼下而言,晋人执意复夺昭义军,几路军旅也是蓄势待发。不妨就将这滩水搅得更浑些,而促使李亚子亲自出征,主持战事。成德军李嗣恩,既然引兵过赵州赞皇山,以为扬武军会出兵驰援潞州,他还意图趁虚而入,葛从周也是时候去报先前晋人侵攻的仇怨。


    诏令京畿与郓、曹、濮三州调拨部曲,协助扬武军固守城郭。王彦章同样统领大名府经略使司军旅,北上邢州,以为后应。尽管让葛从周放手去打……李亚子三番两次南侵袭掠,却以为我朝不会主动去攻么?”


    ……


    不过旬日光景,后唐各部军旅正要有所行动,魏朝一路牙军,却先行由邢州巨鹿启程,浩浩荡荡的朝着北面成德军治下的赵州杀去。


    铁骑滚滚,军阵中各部甲骑盔甲鲜明、刀枪锃亮,无论是衣甲军械配备,还是展现出来的势威,也明显是有别于寻常部队的精锐骑军;后面步骑混合的牙军部众阵列连绵不绝,同样井然有序,也漫起一片肃杀之气。大军兵锋所向,做势要扫荡赵州南隅临城、柏乡、隆平各县。


    葛从周统领所部牙军,不去援助接邻的昭义军,却直接北上主动攻打后唐成德军治下疆土。戎备边关的守军,当然难以力抗扬武镇牙军主力,而只得派遣轻骑去向李嗣恩报急。


    然而快马日夜兼程,敌军大举北犯的消息,还没有传报至与赞皇山南麓扎营的李嗣恩所部军旅。葛从周亲自指挥,历经两个昼夜的猛攻,位于赵州最南端,而与邢州最为临近的隆平县便已被破,城中守军半数被歼灭,余众也尽为扬武军俘虏……


    “什么?葛从周那厮统领扬武军,不去救昭义镇,反而放手来攻赵州?南朝部署如此快,几路敌军怎会比我等行动的更早,难道现在便已能互相援应,此被攻彼则援,倒已有把握,反过来侵攻我朝疆土!?”


    赞皇山南,已是入夜时分,扎下的营盘内火把照得周围依稀可辨。巡守警戒的军健来回踱步,而大多士兵已返回帐中歇息。然而处处军帐当中,时不时的有人忿言抱怨,听起来也是因为还不曾领受军饷关支,却又要奉令出战,还是要做搏命的勾当……


    营盘内的帅帐当中,李嗣恩听闻这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报急的军校报说罢了,他蹭的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却也意识到现在的战局走向,已经与先前所预想的截然不同。


    葛从周毕竟是南朝屈指可数的名将……李嗣恩虽然身为河东先主李克用义子,也是后唐能征善战的开国宿将。可他也还记得,当初自己与葛从周交锋时也曾吃过亏,要对付这个劲敌,也势必要几路袍泽军旅协同才是。


    然而葛从周突然转守为攻,直接杀入成德军治下领土……李嗣恩当年与梁军血战,战至破相险急,仍是死战无惧,每逢厮杀固然果敢剽勇,固然是个敢打敢杀的悍将。可他好歹也有自知之明,权衡先前与葛从周交战的经历……李嗣恩自知若是只凭自己用兵应战,对上那员魏朝名将的胜算只怕也不会很高。


    这次敌军来得突然,李嗣恩惊怒喊罢,又立刻沉默下来。他于帅帐内来回踱步,过了一刻功夫,又忽的高声喝道:

    “来人!传令下去,诸部兵马立刻拔寨,东至柏乡固守。那葛从周再是善战擅攻,我引兵坐镇赵州要隘之地,偏不信他便能攻破城郭!”


  第905章 东西南北,忽焉如神,晋人称为分身将!(1)


    李嗣恩率部向东急行,转攻为守,立刻开拨至柏乡县严阵以待,等候葛从周昏君来攻。此间城郭,在河朔地界地处交通要冲,城墙关口也早曾修葺增补。所以即便深知葛从周善于用兵,可是李嗣恩也仍有信心利用城防抵挡住敌军的攻势。


    抵至柏乡之后,李嗣恩每日督管城防部署,但凡发现任何纰漏,便要痛骂斥责。每次牵动得他脸上这个性烈威严的悍将伤疤也抽搐起来,也更显狰狞可怖。


    李嗣恩知道,现在凭着自己的威望,尚还能镇得住麾下儿郎。不过所统率的军旅部曲对朝廷怨言渐增,他也是心知肚明……


    要让儿郎卖命,当然也要安置他们添得饱肚子,照顾得了家小……可是关支军饷日渐窘迫,我也已散家财分予将士贫者,用来稳定军心,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战事不止是昭义军,也务必要尽可能攻克南朝治下疆土,用以填补军需……总之这场仗只能赢,不可输!


    李嗣恩固然也看不惯他那义兄弟,又是自家主公的李存勖宠信伶人阉党。可早年便随着李克用打天下,当初征讨黄巢之际沿途要钱要粮,那处州府胆敢怠慢便纵兵大掠,李嗣恩便也如他义父一般,带兵风格十分粗放霸道。


    所以对于他而言,还是要不断的进攻魏朝,直至入土中原,那么河东李家现在所面临的所有问题,也都将迎刃而解。


    李嗣恩也只管带兵打仗,本来是吐谷浑人出身的他,十五岁便为李克用效力。即便自己的义父当年吐谷浑首领赫连铎是对立的仇家,李嗣恩也仍是坚定的为河东李家效忠,无论对手是谁,不还是要拼命奋战!

    义父当初对抗朱温狗贼,也曾一时险急。后来不还是杀败粱狗,覆灭世仇,而由我河东奉唐室正朔立国?如今就算魏朝更为强盛,我等受义父知遇提携大恩,只管用命奋战,又焉知不能辅佐河东李家成就霸业?


    李嗣恩遂摩拳擦掌,专候着葛从周兴兵来攻,以拖住魏朝这一路精锐之师。然而扬武镇牙军既然已经攻下隆平县,按说也应该立刻北进,继续攻取处于赵州交通要冲地带的柏乡才是。


    可是又等了两日,柏乡县守军却不见有任何敌军来攻的迹象。李嗣恩甚是纳闷,立刻派出轻骑斥候绕着城郭左近,再沿途往南兜兜转转,详加探视,也仍旧没有发现扬武镇牙军的踪迹……


    与此同时,扬武军邢州西南面,当初由后唐大将周德威所攻破的洺州治所广府城,扬武镇一拨牙军奋声喊杀,便如凭空出现般将城内守军杀得个措手不及,而迅速抢占城关,打开城门,大批牙兵将手中兵器高高扬起,就如决堤洪水一般冲杀进去。


    葛从周指北打南,明取隆平,使得李嗣恩的注意力集中在赵州。节度副使贺瑰却奉令统领所部牙军悄然杀至藩镇失地,便立刻向广府城发动攻势。


    按说敌军即便来得突然,广府城守军但凡严加防备,也不至于让贺瑰发动奇袭杀至城前才有所察觉,只不过一轮攻势城关便已失守,而让敌军轻易的杀入城中。


    然而驻守于广府城的守军将兵,也因军饷被克扣而怨声载道。眼下也没有后唐军中素有威望的将帅督管军旅,大多士卒满腹怨意,自然会疏忽懈怠,也提不起半点干劲。


    “直娘贼!咱们大多兄弟,也并非是河东出身,投军入伍,还不是为了生计?可近些时日,军士克扣压榨愈发肆无忌惮,咱们讨生活不易,这还要耽着上阵送命的凶险……城郭都已被打破,咱们还何必拼死拼活?不如就此降了吧,枉送性命,你们谁又甘心?”


    面对大批冲入广府城的魏军将士,城中一撮守兵尽皆面色惊恐,慌张后退,人群中忽的有一员小校气忿的大声疾呼,周围兵卒本就惊惶恐惧,听得那小校言语入耳,也纷纷抛下了手中兵器,立刻伏在地上,而等候复夺失地的扬武镇牙军发落。


    仍有后唐零星军士忽的从角落冲出来垂死顽抗,可大队的魏军锐卒涌上,一通刀枪招呼过去,便将他们刺砍得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不过两刻功夫,城郭内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呻吟挣扎的伤兵、乃至束手待擒的败卒……


    已是势不可挡,杀入广府城的牙军犹自追击剿杀着后唐零散将兵。而贺瑰骑乘高头大马,得意洋洋的踱进城中,他环视一圈,忽的说道:


    “葛从周的确善于洞察敌军破绽,洺州失地,又轻易的夺还回来……好歹这次又立下一桩战功,不过要与晋贼连本带利算清楚账,这可还差得远呢……”


    ……知道洺州治所广府,复为扬武军所夺的消息传至柏乡,李嗣恩愈发忿怒,可是他也深知葛从周用兵经常出其不意,终究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毕竟还是要沉住气。


    成德军东面的横海军、卢龙军,西面的河东军到底仍由己方势力掌控,李嗣恩还是要等候其他袍泽挥军策应。只是扬武军派出节度副使贺瑰攻破洺州,暂时却无法掌握葛从周的行踪,这也难免让李嗣恩心里没底。更何况魏朝、后唐两大国进行会战,李嗣恩会与其它几路藩镇牙军配合,葛从周那边当然也会有袍泽遥相呼应,尚还无法预料他下一步要攻打的目标又会是哪里……


    葛从周那厮……眼下到底又在何处!?


    与邢州西北接邻的广阳城(后世山西省阳泉市安定县,属于晋冀通衢要道的东大门),虽然直属于太原府治下,可是下辖镇坊众多,掌控的领地并不小于寻常州府。按史载宋太祖赵匡胤讨伐北汉,要攻取太原晋阳,首先拿下广阳之后,便将此地营造重城,改名为安定军,升为按宋制军一级的行政区。


    而位于广阳城南部的乐平县(后世山西省昔阳县)以东,则属于凌霄山脉往西北走向,是上古邢台四大名山之一的敦舆山,而处于广阳、乐平等地与东面的扬武军治所邢州的交界处。


    一彪军旅,正与敦舆山山麓地带穿行,也有军健走到高处,警惕的向四下眺望,注意周围是否属于后唐部众值守戒备的区域。


    带领这拨军健行进的两名将官,则是听命于葛从周的藩镇属臣霍彦威、淳于晏,统领兵马按行程哨探,也都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然而又行出一段距离,往后看山林莽莽,前方树林则愈发稀疏。霍彦威倾听除了麾下兵卒穿越林间所发出沙沙的响动声,周围也甚是静谧,确认左近并无敌情,他便说道:


    “按将主部署,先取隆平县,让那李嗣恩以为我扬武军意图直捣赵州腹地,他必然会率部至柏乡死守城郭。再奇袭洺州,复夺还当年你我死守的州府……晋人现在也无法断定我军主攻的方向,也只得提心吊胆的戒备,看来也并没有料到将主先是指北打南,还要声东击西。


    再往前行,更容易撞见晋人的巡检兵马。下手也务必要果断干脆,绝不能让人逃脱回去报讯示警,以策应我军一举拿下广阳、乐平二地!”


  第906章 东西南北,忽焉如神,晋人称为分身将!(2)


    一众军士听霍彦威说罢,纷纷低声领命。而与他相得益彰的知晓淳于晏朝着前面张望一番,叹言道:

    “将主用兵,果然出敌之不意。攻取广阳、乐平,再往东北面进军,便是成德军治所镇州。李嗣恩屯兵据守赵州柏乡,待他惊觉我军兵临河朔重镇城下,也必然方寸大乱……


    按先前探报,晋主派遣李存儒为巡按御史,至广阳督察检阅、征调钱粮,眼下广阳与乐平军政权职,应也仍由他主掌……听闻那李存儒本名为杨婆儿,也是受晋主宠信的伶人出身。”


    霍彦威闻言,便不屑的嘁了一声,说道:


    “本来李亚子骁勇善战,野心勃勃,我朝还真高看他视为劲敌。可他果然沉湎声色,愈发宠信重用宦官、伶人。赏罚不明、威令不行,闹得民怨兵怒,又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那李存儒本来不过是个伶人,无外乎擅做戏子勾当,能讨得李亚子欢心,我还真不信他能治军抚民,晋人没有料到我扬武军并出敦舆山,欲取广阳、乐平二地,那两处城郭与治下各处镇坊,还由个伶人戏子做主,速取晋中这两处县城又有何难?”


    大概也正如霍彦威所料的那般,广阳与乐平两城虽然与魏朝治下疆土相对临近,可是守军士气低落、备战懈怠。帝君李存勖派来的近臣李存儒,名义上是奉旨巡行按察,可就是处心积虑的要到处捞钱的。


    本名杨婆儿的李存儒,按史载所述其为人行迹,便是“以俳优得幸,既为刺史,专事剥民,州民交怨”……不过按原本轨迹他会被李存勖会被赐封为卫州刺史,如今那处军中却处于魏朝治下。李存儒具有代狩巡察的职权,到了地方同样权力颇重。


    而且李存勖前期也并非一直励精图治,破格提拔李存儒这等伶官,并不是等到他灭了世仇梁国之后才开始愈发不知节制……走正史线梁晋争霸的紧要关头,李亚子便将这厮安排到战略位置重要,与梁国较为邻近的卫州做刺史盘剥敛财,结果让梁军发现反攻的机会,于是乎按史载:

    诘旦登城,执存儒,遂克卫州。戴思远又与凝攻陷淇门、共城、新乡,于是澶州之西,相州之南,皆为梁有;晋人失军储三之一,梁军复振……


    面对戴思远、段凝那等梁将的突然奇袭,李存儒还没坚持过半日的功夫,便兵败被俘。这也导致后唐刚刚要起势之际,却忽然丢了大片土地,差点又让朱温反杀压制住势头……然而如今这个受李存勖所宠信的伶官,所将面对的,更是魏朝屈指可数的名将葛从周忽下的精锐之师。


    是夜,霍彦威、淳于晏奇袭轻易攻破乐平县的过程也无须详叙。府衙军司孝敬皇帝身边红人,也只有媚上欺下,激起守军士卒忿怨。自上而下不但盘剥治下百姓,还克扣军中粮饷,哪个还肯效死卖命?

    眼见大批将刀子衔在口中,奋力攀援而上的扬武镇牙兵已经抢占城关,成队守卒相继弃械伏地、高呼愿降。霍彦威与淳于晏遂引兵顺利杀至县衙,轻易的先夺下了乐平县。


    只经过三个时辰的休歇整顿,待后继牙军赶至,霍彦威与淳于晏便立刻又率部北上……这个时候,位于广阳城的守军甚至还不知道南面的乐平县已经被魏军攻破。


    由于后唐先行进攻昭义军,距离广阳城尚还有一段距离。葛从周突然主动出击,先攻赵州、后取洺州,广阳这边并没有坚壁清野、紧闭城门,也仍有些附近几个村落的乡民挑担进城卖菜。


    守城的士兵,在城头上懒洋洋的闲谈,时不时还要恶言咒骂几句。而城门口处有名军校眯着眼睛,朝前方眺望过去,就见远处有十几辆车仗朝着这边赶来,他又打量片刻,便啐了口骂,心下寻思着:


    我朝突然出兵攻打昭义军,看来还有些不开眼的行商贩贾不知南边已经开战了。衙署军司的鸟官,都供那李存儒那卖唱的役使,层层克扣下来,没有坐粜贯钱用度,就连盐菜钱的油水都要捞!

    李存儒那厮威福自专,仗着圣宠捞得盆满钵满,咱们弟兄也终究不能喝西北风去。趁着眼下尚还不曾于南朝兵马厮杀,到底也要好好讹诈那些商贾一番,抓紧时机再捞上几笔,否则凭甚我等便非得忍气吞声的受罪?”


    这军校心中念罢,便带着几个兵卒推搡开排队等候进城,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的乡民,上前几步,站在道路中央。眼见那十几辆车仗距离自己这边越来越近,那军校鼻孔朝天,手按腰挎佩刀刀柄,等着给这些跑商的个下马威,与啸聚山林、拦路剪径的山大王也没什么两样,就是要胁迫勒索对方献出一大笔买路财。


    然而那军校脸上横肉一抖,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正要喊话之时,他却忽然望见远方有大股烟尘卷起,渐渐的遮天蔽日,滚滚烟尘中,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疾驰杀来!

    军校眼见这副景象,当即骇得失魂落魄。他与身边军卒正要惊呼示警之际,对面也正陪着笑向前走来的一个汉子双目忽然凶芒迸射,他疾步冲上,顺手便从旁边的车板间抽出一把钢刀。紧接着锋利的刀刃,便刷的将那军校的喉咙生生剖开!


    那军校双目如死鱼般凸出,含糊不清的呻吟着,便如割开了喉咙的鸡,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喉头喷溅出大股鲜血……后面其余乔装的军健也纷纷暴起,抽出隐藏在厢车上的兵刃,便朝着面前眼中已流露出恐惧之色的守兵冲杀了过去!

    上官权贵贪敛克扣,到底会致使治下行伍将兵心中怨忿,而且愈发懈怠。对于出入城郭的商贾、乡民盘查非但流于形式,上梁不正下梁歪,把守此处城门的寥寥二十多个将官兵卒,还算计着要勒索途径的商贾,又哪里会有心思恪尽职守?

    不过按说即便霍彦威带领十余人乔装靠近广阳城,突然动手也甚是凶险。守军占据人数优势,厮杀一番,也有可能迅速退守至城内紧闭大门。


    可是这段时日一直受克扣压榨,把守城门、巡逻街坊的军校戍卒大多出工不出力,只顾纳闲偷懒……直到扑倒城门口处的扬武军锐卒开始大肆斩杀,而城头上方的守卒终于听闻异响,赶忙朝外望去,再慌慌张张的吹号示警之际……扬武军前阵的精锐甲骑,已化作一股洪流,扑到城下,眼前便要漫卷至广阳城内的大街小巷!

  第907章 后唐军旅,两极分化;伶官弄臣,焉能守城?

    扑入城内的扬武军将士越来越多,各个意气昂扬,飙风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反观广武城守军,面对突如其来的猛攻,最先冲上去一探究竟的部曲很快便被杀得丢盔弃甲、狼哭鬼嚎,从城门口处败退下来。行伍上下,被冲击得没了编制,又有大批扬武军锐骑驱马顺势掩杀,又有几拨后唐兵卒,相继也都溃退了下来!

    后唐要与魏朝争霸,也必须要进行添兵扩军。然而近期以来,后宫刘皇后、伶官之首景进、租庸使孔谦等受帝君李存勖宠信,大肆派遣爪牙到处勒索敛财、盘剥搜刮,也致使各处官署聚敛财货、媚上欺下、贪污行贿的习气靡然成风,自然也使得各部兵马的战力大打折扣。


    如李嗣源、周德威等后唐宿将,尚还能够凭着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尽可能维持麾下嫡系的军心士气。可是比起久经战阵的老兵,陆续征召的士卒,也全然不似当初李克用带出的河东牙军那般剽勇,军饷都得不到保证,大多人满腹怨意,上官克扣他们的,他们便想方设法的从老百姓身上捞钱……


    如此养成奸懒馋滑的习气,致使军纪荒废,人无死战之心,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如今后唐军队战力的两极化现象,也已经愈发的严重。而广阳、乐平两县屯守地方的部众,又是以降兵、新兵为主。还由李存儒那个只知盘剥敛财的佞臣把持地方权柄……遭遇奇袭,撞上扬武镇牙军精锐,当然也根本无法抵挡得住。


    溃逃的守军败卒,惊呼嘶喊着不断往后方退去,后面魏军马步军众便如驱赶猪羊般喊杀追赶。每当锐骑策马上前,俯身顺手一刀,便有名后唐士兵惨叫着扑倒在地。其余败卒也无暇顾及被斩杀的同伙,只顾着奔走逃命。


    也有不少将官兵卒情知大势已去,索性奔至长街两侧,让出了一条道路,便跪倒在地上高呼愿降乞活。霍彦威统领麾下锐卒往前杀去,打眼瞧见有员将官伏在道旁,便立刻冲了上去,一把薅住他的衣襟,便厉声问道:

    “说!李存儒那厮,眼下又在何处?”


    于霍彦威、淳于晏靠近城关,并突然发动奇袭之际,李存儒有几个当地官绅陪同,正在广阳城内一家酒楼吃酒。


    席前轻舞曼妙,丝竹之乐靡靡入耳。李存儒身边还有两个舞妓伺候着,左拥右抱,再听县令、县尉,与当地富户谄媚巴结,他满面油光,得意洋洋,也满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本来名为杨婆儿的李存儒唱戏伶人出身,自从得李存勖青睐之后,也十分注意仪容。只是如今调派地方,身边都有官身阿谀奉承,即便后唐治下民生日渐困苦,可他每日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身材也已发福了不少。


    留在帝君李存勖身边,固然更得圣宠。可李存儒却是有意走皇帝的门路,或是做得个巡检使,或是担任一州刺史作威作福。


    毕竟伶官群体当中,权势最大的是景进,而李存勖有戏必往,最为待见的伶人,则是那容貌俊美,歌舞弹唱无一不精的李君惜。李存儒虽得皇帝赐名,还与后唐先皇的亲儿义子一般都是存字辈的……可按他想来,自己因为伺候皇帝而发迹,也是时候享享被其他人伺候的福分。


    既然在皇宫中要争圣宠,李存儒心说已比不过景进、李君惜那些同道,那权掌一方,在州府内也相当做得个土皇帝,岂不更为快活?


    身边又围满了阿谀奉承的官员富贾,便满脸堆笑的主动孝敬进奉,李存儒也很享受这种感觉。而即便如今伶官集团在国内势焰熏天,后唐治下各处藩镇,毕竟多是开国勋将担任节度,李存儒自知要敛财捞钱终究会更为麻烦……可是到了直属于朝廷治下的州府、县城,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封疆大员。


    而广阳、乐平等地,距离敌国魏朝相对邻近,李存儒当然也十分清楚。不过先前后唐大多时候做为攻方,较之魏朝也更为主动。按李存儒想来,在此处大捞特捞一番,再央请帝君转调它处之前,魏人先要固守治下领土不失,战火应该也不至烧到这边来。


    就算李存儒稳妥起见,也曾严令下辖军司守军守边戒备,不得懈怠。可是他丝毫不懂兵家军事,又只顾享乐敛财,而广阳与乐平等地守军心怀怨气、萎靡不振,所以李存儒如何说是一码事,下面又如何去做,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然而直至喧嚣的喊杀声传至酒楼这边,亦有胥吏屁滚尿流的赶来,急忙报说魏军已经杀入城内……登时惊得在场官绅乱成一锅粥,而李存儒愣怔了片刻,忽然尖叫一声,立刻推开身边舞妓,三步并作两步,便疾窜了出去。


    “魏人从何处攻入城内?还能从哪处城门逃脱出去?那干酒囊饭袋,又怎么会让敌军轻易杀入广阳城中!?待我回了太原,禀奏陛下,也必定要让那些守城不力的驴鸟人头落地!”


    酒楼内人群相互推搡,一片鸡飞狗跳,而李存儒焦急的往门口那边奔去,还不忘对身边伴当破口大骂着。


    然而当李存儒由几个随从推搡喝骂着开道,赶忙奔出了酒楼,忽然间他就感到沸腾的杀声贯入耳中,不但震得脑袋嗡嗡作响,更是惊得李存儒三魂悠悠、七魄荡荡!

    面色已是一片惨白的李存儒在向周围望去,就见大股人马已朝着这边奔涌而至。在他看来,那些绰枪挎刀的军健与噬人的野兽也没有什么分别。


    但见这伙魏朝军士各个神情狰狞,手持兵器锋刃上仍有鲜血滴落,而且当他们打眼望来,奋声喊杀又拔高了几度……李存儒已是魂飞魄散,身为后唐帝君李存勖的宠臣,他也根本没有半点奋死抵抗敌国军队的勇气。


    所以率部奔袭杀至的霍彦威,瞧见面前那刚从酒楼内奔逃出来的李存儒,还没待他提刀上前。李存儒便双膝一软,噗通的直接跪倒在地上,他浑身抖若筛糠,由于受了莫大惊吓,下意识的还以唱戏的腔调,便扯着嗓子高声讨饶道:

    “各位英雄!小人愿降,万望饶~~命~~呐~~~!!”


    高亢而又刺耳的讨饶声传入霍彦威耳中,当即引得他身上泛起一身鸡皮疙瘩,脸上也立刻流露出厌恶之色。可对方既然当场认怂,跪地哀号,手中的钢刀倒也不必砍下去了……霍彦威遂冷哼一声,又厉声喝令道:


    “来人,把这孬汉给我绑了,暂且押监起来,听候将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