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章 你为后唐卖命,我们又可曾愿意?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5 18:36      字数:7737
    随着双方不断的投入兵力,战团越来越大,若是能从天空鸟瞰下去,就见这片战场上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兵马,已杀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一彪身披素白劲服,披挂半身轻甲的骑兵,由前排平举骑枪的甲士撕裂开敌阵,后列健儿挥起雪亮的马刀挥砍厮杀,污血如泉,便又从那些溃乱的鞑靼骑兵身上喷溅而出!


    肃州龙家的焉耆人,无论数目也有实力固然不及回鹘、党项,可是当初依附于归义军时,主要司职牧养马群与其他畜牧,族民也以轻捷善斗而闻名。兵刃纵横决荡,敌骑便仍如被狂风卷过倒下一片,破甲裂肉声,也变得格外激荡起来!

    厮杀混战持续了好久,双方战马也已开始喘起了粗气……而回鹘后阵的骆驼骑兵,却在这个时候也朝着后唐部族军的斜侧撞杀了过去。


    虽然双峰驼做为做为冲锋陷阵的军骑,不及战马的爆发力更强,然而按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鞑靼骑兵所乘体形就相对矮小的蒙古马,就见比自己身体大上几圈的动物直撞过来……又因骆驼身上还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味,竟使得一些战马扬蹄惊嘶,而直接将骑乘在背上的骑兵掀翻了下去!


    由归义军阵中杀出,去支援回鹘骑众的锐骑,也以股一往无前的劲头,直接撞向定难军的党项骑阵,噗噗入肉的闷响声,铿锵激荡的兵刃相击声,亢奋癫狂的惨杀声,以及马儿希聿聿的悲嘶声交织响起……也将这场战事推向了白热化!

    现在的归义军,固然不及张义潮在世那般威震河西,藩镇掌控的疆域大幅缩水,仅剩下瓜、沙两处军州,也唯有肃州龙家愿意共同进退……先前若不是魏朝牵涉河西局势,甚至还会被甘州回鹘杀至城下,只得请求结为父子之国的份上……


    可是如今内附中原,重归汉土,归义军将士心中也有了底气……当年有义潮公,带领我们的父辈祖辈,喊出归国的口号驱逐吐蕃,豪取沙、甘、肃、鄯、伊、西、河、兰、岷、廓十一州之地,安抚诸族归顺,又是何等的风光?


    当年我等陷于河西惨遭外族欺凌压迫,民生凋敝,先人日夜思归唐朝之时,尚且有议潮公振臂高呼,重振我汉儿声威。只可叹朝廷糜烂,而于中原有黄巢祸乱天下之时,藩镇内又逢夺权内乱,致使甘州回鹘等势力趁机再度做大,又将河西与中原隔绝开来……


    然而中原汉家江山,现在也已是我们的靠山,而长安通往西北诸地的道路也已完全打通。为保我汉儿能永为河西之主,子孙后代永远能挺起腰板做人,也不会再任由外族统治。什么定难党项、河东沙陀,亦或北地鞑靼杂胡……当年我们的先人能得地四千余里,杀得各支部族臣服,这一辈的归义军将士复归汉土,有魏朝倚仗,自然也可以做到!


    而战事愈发激烈,也激起了党项诸部的凶蛮之气,稳坐在战马上观望战事的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面沉如水,眼见魏朝归义军、焉耆部陆续也派出部曲加入战团……他朝着一侧把眼乜去,终于把手一挥,又勒令随他拓跋部一并出战的党项其它部族,还要继续添将添兵,而同魏朝侵境的敌军继续鏖战下去……


    ……


    直至鲜血遍野,伏尸枕藉。由曹仁贵统领的归义军,斛嗢素统率的回鹘军,以及肃州龙家焉耆部骑众,与李仁福统掌的定难军党项诸部、鄜延镇部族军各自都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代价。


    不过对于守方而言,这样的战果,也足以使得魏朝暂时无法再往鄜延镇腹地侵攻。双方战至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也只得暂时鸣金罢战,各自退返数里,并安营扎寨加以整顿。


    然而清点阵亡伤损的兵马数目,由党项八部所组成的定难军部众,各自还要单独计算折损的族人数量。入夜时分,大批的士兵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入营帐,甫一躺在塌上便昏沉沉的睡去,还有不少伤兵在席上辗转反侧,仍不住的呻吟哀嚎……而一处大帐当中,倒有人忽的恨声说道:

    “李仁福说得好听,说什么比起北地杂胡,到底我等党项儿郎性命更为精贵……可是到底不还是要我们几个部族添兵前去填命送死?”


    说话的那个人,却是党项八部当中往利氏的首领乌罗弋,很明显他已对如今身为定难军节度,同样又是统掌党项八部的李仁福很为不满。而除了这个乌罗弋,竟还有其它三支部族的首领也都盘坐在大帐当中……其中名为苏零则的费听氏冷笑一声,便接茬说道:

    “我等党项羌尊奉白石大神,而拓跋部笃信佛教,本来便非我羌人族裔。当初鲜卑人厉行汉化,不愿奉从者便流徙远方,而后拓跋氏入我党项羌族,便是为势所迫。


    先前便因为定难军投从沙陀晋人,我等便枉遭魏朝兴兵大举侵袭洗荡。如今还要为鄜延军抵挡魏军,我等却又能落得多少利处?拓跋李家,对晋地沙陀也着实太过殷勤,呵呵,只怕也没把我等诸部当做同族看待……”


    苏零则之所以如此说,则是因为当年被唐朝赐予李姓的拓跋氏,祖上也的确就是鲜卑族。而党项则是属于古羌族的一支,西羌人为先祖,于汉朝时节大量内迁至河陇及关中一带;至于拓跋鲜卑兴于大兴安岭,在南北朝北魏时期大批迁至中原。


    虽然拓跋氏已融入党项,可真要是追祖朔宗,与党项其它部族祖上血脉确实不同。时至今日一些族群的风俗,甚至也仍有差异。


    然而拓跋氏却是后来者居上,逐渐成为党项八部的首领,而其余七部本是羌人血脉后裔的族民,反而要受先祖为鲜卑人的拓跋氏掣肘……所以早年闹起叛乱,动辄冲突,本来也是常例。


    即便到了宋朝时节,拓跋部于定难军五州扎下坚固根基,拉拢党项其余部族齐心自据一方,为建立西夏国打下根基……可宋太宗赵光义便曾向归附中原,而后叛宋降辽的李元昊叔祖父李继捧询问“汝在夏州,用何道以制诸部?”,而李继捧的答复则是“羌人鸷悍,但羁縻而已,非能制也”……说白了以他个人的立场,就始终没有认为拓跋氏出身的自己,与其它党项部族不算血脉同源。


    然而当年拓跋部李思恭、李思谏兄弟为唐朝抵御黄巢反军,受封定难军节度,党项其它部族因此也得以至夏、绥等五州扎根繁衍……既然是受了拓跋部的恩惠,党项其余七大部族纵然心怀不满,也能按捺下来,认同拓跋部为党项八部共主的地位。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唐朝覆灭,定难军拓跋部先从梁国,再附后唐,起码在选择阵营站队这件事上,已经与党项几支部族的首领产生分歧……再经历魏朝大肆洗荡定难军,藩镇内部有叛将弑杀拓跋氏节帅,乃至如今又要为后唐出战,葬送自己部族的儿郎性命……


    既对我有利,那边认同你是我们民族的首领,可是如今我们觉得你立场选择偏差,便是要致使我族裔受株连灾厄的祸害……所以已有党项几部首领的怨懑情绪与日俱增,甚至也有了要扳倒拓跋部的心思……


  第864章 拓跋李氏,据地建国,这也已不可能了


    既然往利氏首领乌罗弋、费听氏首领苏零则先后忿言说罢,其他党项部族首领也不再藏着掖着。好歹大帐周围,都是由他们的亲随族人把守,不必顾虑隔墙有耳,而让李仁福乃至拓跋部人会知晓党项有几支部族积累的怨懑,已经处在叛乱的边缘……


    其中又有个生得眉细目鲜的中年汉子忽然开口,而是野利氏的首领野利荣:

    “按说本来拓跋部入我党项羌时日已久,到底从大局着想,我们也不愿联合外人,共抗拓跋……不过由拓跋做党项八部的主,也确实够久了。我们七氏一向受制于拓跋部,就算受些盘剥压榨,也只得忍气吞声。可今番不是要守卫定难五州,可还是要为晋人与魏朝交锋……


    咱们的族人,有许多因魏晋争霸战事而丧命,而我们几支部族,手上当然也沾染了魏朝汉人的鲜血。如今又与依附于魏人的回鹘人、焉耆人厮杀交锋,彼此的仇怨越来越深……从一开始我便寻思,定难军投靠晋人,这对我党项诸部而言,是福?是祸?”


    乌罗弋听野利荣叹说罢了,冷哼了声,立马便接茬道:

    “按如今形势而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晋人妄称大唐,以唐室正朔自居,可是谁不知道他们那国主是沙陀朱邪部的种?如今魏朝占据中原,慑服诸藩各国,晋主则掌控河东乃至陕北、河朔地域几处疆土,又焉能与当年的大唐相提并论?

    当初晋主说什么党项、沙陀,同是迁入汉土,受唐廷赐封的族裔,境遇相似,理当相互照应。结果晋人东面与契丹结怨,西面回鹘、焉耆……以及与归义军联姻的于阗想必也会倒向魏朝,受制于晋主,盟友没有几个,敌人却是越来越多……


    晋人终究不及魏朝势大,好歹当年定难军向朱温梁朝称臣,也没被逼到势必要与中原强藩结仇结怨的份上。如今却被迫屡番与魏朝交战,有朝一日晋人势堕,而魏帝要清算报复……对我党项而言,岂不会是灭顶之灾?”


    大帐内其他首领听乌罗弋这一番言语下来,也都不由的连连点头。本来一直闷声不语,而显得有些犹豫的米擒氏首领羝革罗,也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就只眼下而言,其他族裔与魏朝交易互市,彼此能互惠互利,有的则干脆做了中原王朝治下子民。到底中原富庶,那些部族不必为生计发愁……可是因我定难军依附晋人,同魏朝为敌,与中原绝禁商贸互市,要么是我党项寇钞掠边,要么便是魏朝兴兵报复、洗荡剽掠……


    可是晋人又能给我们什么?又是交纳钱粮贡赋,又是出征助战,让我们各部儿郎枉送性命。交纳的钱粮还要做两份,一份上贡晋人,一份献于拓跋部……到头来还是我七部党项受盘剥压榨,不也都是因受制于拓跋部之故?”


    往利氏、费听氏、野利氏、米擒氏四个首领,已经凑到一处,彼此毫无顾忌的针对拓跋氏总掌党项八部表达出质疑。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对于如今执掌定难军的拓跋部李仁福,乃至后唐帝国愈发怨忿。


    可是在场的党项部族首领也都很清楚,如若真要发动叛乱,推翻李仁福下台的话……此事非同小可,毕竟当初是拓跋部力主依附于后唐,那么后唐也必然会做拓跋部的靠山,力保住其在党项八部当中的统治地位。


    即便大帐内敢于同其他部族首领,表露自己看不惯党项八部的前程由拓跋氏的人已达半数。可拓跋部毕竟实力最强,还有后唐为其撑腰,单凭四支部族要煽动叛乱,固然能使得定难军内部分崩离析,但后唐联合拓跋部进行血腥镇压,他们的部族到时也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为党项诸部以后的处境着想,如若只得推翻把持定难军大权的拓跋部,看来也势必要借助外力不可。


    一阵沉默过后,这次牵头召集三支部族首领前来密议的往利氏首领乌罗弋,寻思着话说到这个份上,差不多也到了火候……他又朝着帐外乜了一眼,把身子往前凑了几分,还不由的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便又对费听、野利、米擒三部首领说道:

    “除了咱们四支部族,房当氏对拓跋李家看来也颇为不满。这次稳妥起见,虽然未唤他一并商议,可是以后也应去探探口风。还有一件大事,眼下我也不妨坦诚布公。


    其实魏朝长安留守相公严可求,先前便曾遣人与我密议,眼下虽然仍不宜发动叛乱,可是我党项七部不但要谋一条后路,也未尝不能转危为安,而保诸部族民富足安乐……”


    如今身为定难军节度使的李仁福,虽然还尚不知道党项四部首领暗中密议,已经开始计划着要推翻他下台……可是当年李思谏还在世之际,定难军内部便已出现反对的声音。眼下他这个节度使也是终日忧心忡忡,偏偏势如骑虎,也无力改变现状。


    李思恭、李思谏相继病逝之后,因李思恭之子李仁祐早丧,孙子李彝昌又为叛将弑杀,世袭的节度帅位,这才由李仁福继任……然而前任节度为叛将所杀,已经有人开始动摇拓跋部在定难军的统治地位。偏偏节度使之位,还是由拓跋李氏家族内部传承,而引起其他部族首领的不满,李仁福也是心知肚明。


    若是按李仁福原本的轨迹,他会被后唐朝廷封为朔方王,死后追封又为虢王。直至其子李彝超嗣位之时,拓跋李氏才成为对于定难军有绝对领导权的部族,便开始不把中原王朝放在眼里,甚至屡番交战。按史载所述“此李氏割据夏州之始”……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那爷孙三代之时,定难军党项也具备了裂土分疆,建立西夏,而与宋、辽那等大国形成鼎立之势的条件。


    可是眼下的形势却截然不同,魏朝、后唐两大帝国,就在定难军家门口时常厮杀交战。拓跋李氏的权威,在藩镇内部也正值最为动摇的时期……而李存勖力保仍由拓跋部执掌定难军,那么无论要钱要粮,还是协同出征,李仁福也就只有铁了心为后唐卖命到底。


    偏偏后唐朝堂动荡,有刘皇后与阉宦伶官之流恃宠谋私,致使国家财赋收支锐减,也还要与魏朝连年厮杀……这笔账算下来,也致使定难军党项诸部的日子更不好过。


    李仁福身为藩镇节度,总掌党项八部的大首领,如今的处境却正被卡在中间,对上要尽可能满足后唐的要求,对下还要面对其他七支部族的质疑。即便算不上是受夹板气,但也的确是终日忧心忡忡。


    而往利氏乌罗弋与其他三支部族首领,经过密议,都已各自返回营帐去。李仁福身处于帅帐当中,在塌上辗转反侧,还是难以安眠……他缓缓的张开双眼,凝视着营帐顶棚,思忖了良久,终究还是狠狠的一咬牙,又暗念道:

    依附于唐国,与魏朝对抗到底,这对于党项诸部……不,尤其是对我拓跋部而言,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