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犯颜直谏?还不至于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5 18:36      字数:12426
    除了张归霸之外,他的兄弟张归厚早年也是最好冲锋陷阵的悍将之一,曾拼得被射瞎一目,浑身也是伤痕累累。如今这般地位也都是拿命换来的,的确也是该安乐的多享享福了。


    随着吴王杨行密含恨病逝之后,江淮那边局势太平了许多,张家兄弟当初时常征战厮杀,时至今日执掌徐泗军上马治军、下马管民,但也是以主持地方军政事务为主,基本上也不需要他们再领兵出战。


    可是李天衢大致还记得,走正史线的话张归霸身故之后,他那兄弟张归厚再不出三四年光景,便也离世了。


    一直以来李天衢心说自己能做的,便是多加留意麾下智谋勇烈才干的身体情况。平常便隔三差五差拨医官注意心腹臣子护身保养,就相当于国家为老干部定期做个体检……如若真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要及时得到救治。


    但毕竟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科技医疗水平,李天衢也知道自己并非是能给人多添几年阳寿的阎王爷,更不是几笔把生死簿上猴子猢狲姓名都划掉的孙悟空……本来大限已至的麾下臣子,他们或许因为平时的调理、及时的救治还能够多活几年,可是李天衢心说也终究无法为他们一直强行续命下去。


    到底还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而除了张家兄弟之外,李天衢最为关注的股肱之臣,还有如今也已是七十三岁高龄的御史大夫韦庄。如果是按着原本的命途轨迹,他的阳寿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


    这些时日除了上朝主持国事,批阅诸地奏折,李天衢也时不时召唤些自己麾下统治班底的重臣至内殿暖阁谈笑风生,并私下里从另一个角度商议国事。


    而这些年下来,韦庄主持御史台职事虽然绝对说得上是老当益壮,积极参与政事,在位清肃、勤于治理。可是近期以来李天衢也发现韦庄即便还算是精神矍铄,可是腿脚也已有些不利索。今日至内殿暖阁闲谈,他便需要有陪同的随从搀扶进入阁里,较之先前又多了几分年迈的老态。


    李天衢还注意到,韦庄这次前来闲谈,虽然行为举止也如以往那般从容得体,可是他那张沟壑满布的脸上,似乎也带着几分忧色。


    而韦庄这边刚一入座,光禄寺下辖胥吏,便已煮好了吴越国上贡进奉的余姚仙茗茶呈将上来,酥梨青枣等果脯也都铺在了桌上。无论公事私事,李天衢每每与韦庄相会,自然也免不了要嘘寒问暖一番,鉴于张归霸因病离世,李天衢现在对于韦庄的身体状况也是格外的关注,这次一打照面,便开口说道:

    “以韦老这般的年纪,主持御史台政务劳苦,朕也甚是关心近些时日身体如何,还须好生注意调养才是。”


    韦庄闻言,也立刻微躬身子,恭敬回道:

    “蒙陛下关怀,嘱咐李珣李少监与众御医开了延年益寿的方子,老臣安享朝廷俸禄,而深受圣恩,自然也知按时调理,保养身子,近年也别无大恙。”


    话虽如此说,到底已经过了七十岁高龄。这几年下来韦庄即便时刻告诫自己切不可疏忽懈怠,可是逐渐也感到自己的精力确实愈发的有限……然而大半辈子都是为了考科举中榜,却屡试不第,一直到了快六十岁的时候才开始仕途生涯……与性情更倾向于隐士的罗隐不同,韦庄也完全出自于一种补偿心理,可从来没有致仕归隐、告老还乡的打算。


    总之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韦庄便打算一直在战斗的岗位上干下去。岁数大怎么了?姜子牙七十二岁才出山,尚能辅佐周朝灭商成就大业,被后世尊称武圣,封国建齐。即便我这辈子的建树,终究不能与姜尚姜太公相提并论,可好歹如今也是七十来岁的年纪,也仍是要打拼的时候,而争取身后在史书中能留下个贤臣的美名。


    所以听李天衢问及自己的身体状况,韦庄立刻打起精神,绝口不提自己年事已高,也生怕自家主公会动敦促他致仕退休、以享天年的心思。然而又相谈过一番,韦庄似是如鲠在喉,好像在权衡着有些事又该不该向李天衢禀明……


    “如今我朝与晋人战端已开,朝廷不但要分拨军费钱粮用度,朕须集中精力与晋王周旋。如若有必要时,也免不了要御驾亲征。而汴京朝堂这边,自然也仍需要有辅弼贤臣主持大局,是以韦老也须注意身体,与朝中众卿治政安民。毕竟我朝治下稳固,三军将士才无后顾之忧,朝堂内群臣诸卿,自然也是责任重大啊……”


    满怀心事的韦庄,又听李天衢这一番言语说罢。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笃定了心思,便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而对李天衢正色说道:

    “诚如陛下所言,即便我朝兵多将广,疆域广阔,可治政清明、民生安乐,方才是立国之本。乱世时节,如今四海虽仍旧未定,可好歹我大魏治下,诸地黎民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也全因陛下文成武德,恩泽苍生,只是遥想当年盛唐气象……而后却终究难免因佞臣奸邪专权当道,诸地民不聊生,而致使黄巢、王仙芝、庞勋之流祸乱天下……唐室社稷,终究为朱温贼子所篡夺。前朝因何亡国,我朝自当引以为鉴,正所谓凋瘵之秋,好安凋瘵,而勿使疮痍之后,复作疮痍……”


    嗯?韦庄这老爷子,明显是话里带话啊。


    李天衢听出来韦庄这次前来觐见,也明显是心里有事。尤其是他话末说的那句勿使疮痍之后,复作疮痍。按他原本的仕途轨迹,本来应该是上书进谏蜀帝王建时,强烈建议严惩公器私用,贪滥害民的官员所用的言语。


    而蜀帝王建治国初期,也正是因为有韦庄为其立法建制,即便手握大权,向来秉承不恃权、不行私,自身清肃而抑制豪强恶吏,并且在他所做的诗中表态“有心重筑太平基”……而促使着王建起初表现的也称得上是个明君。


    只不过于韦庄病逝身故之后,蜀国朝堂便开始愈发的腐败,非但赋税愈发严苛繁重,晚年的王建与继承他帝位的王衍奢侈荒淫至极,宫廷与朝堂卖官鬻爵,各级臣僚贿赂成风,所以直到后唐庄宗经客省使李严禀告前蜀政权已经拦到根了,便出奇兵杀入两川,果然相对顺利的灭了蜀国。


    可是李天衢自问除了有时会御驾亲征,每日上朝主持国事也从不曾怠慢。扪心自问,也可说是不事奢华,又有御史台、提点刑狱司审察诸级官署臣僚是否有贪滥枉法的恶行……然而韦庄似乎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向自己直言进谏……那么魏朝朝堂,到底又有什么事让这老爷子看不过去的?


    亦或者说,韦庄与李振、高郁等权臣之间政斗的冲突已经升级,而闹到了终究要在皇帝面前争执的地步?

    李天衢寻思一番,便又立刻说道:


    “韦老,朕可视你为股肱之臣,当年唐朝太宗皇帝也曾有言: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如若我朝当真有何弊政,朕自然也需要有你这等臣子直言进谏。但说无妨,又何必迟疑?”


  第739章 贿货公行那桩事,巨额赃款,要不给您报个账?


    韦庄情知话已出口,也就只能说个清楚。然而他下了决心,终于直言自己所认为魏朝内部所形成的隐患之时,李天衢听了,却不住莞尔一笑:

    “内侍省都知王禀恩,虽然乃是陛下亲信宦臣,可是此人以宠臣自负,老臣已知他非但穷奢极欲,更是倚仗圣宠货赂公行,无论公卿枢要、州府官僚争相攀附,达官显贵,纷纷以重金贿赂,已是败俗之甚也!


    如此长久以往下去,朝政也难免乱浊,贩鬻官爵、贪滥成风。而权臣暗通宫内嫔妃、宦官,彼此上下掩匿包庇,而蒙蔽圣聪。老臣斗胆,但也只得直言进谏,若不肃清此等邪风,则朝廷也将日渐糜烂。是以……还望陛下明察!”


    我说韦庄怎么今日慷慨激昂的要直言进谏,倒还有几分悲壮决绝的意味。原来他笃定心思要直谏的,倒是由我直接提拔的内侍省都知王禀恩与官场上那些有别样心思的臣僚搭上了线,并早已广开始贿赂这桩事……


    可是这老爷子却不知道,王禀恩见了哪个公卿重臣,又收了多少重金贿赂……回过头来,基本上也都是要向我“报账”的……


    李天衢寻思着,也更觉得韦庄却是忠心可靠,心想魏朝朝堂已经出现帝君身边的权宦受贿敛取暴利,这在官场上,在臣僚之间也已经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秘密。有人趋之若鹜,也意图斥重金巴结皇帝身边的红人,以满足他们的目的;而韦庄思前想后,站出身来会对自家主公直言这股邪风歪气有害于朝廷社稷,实则这也极是难能可贵的。


    而本来韦庄相对更善于治理国政,并不似张全义那般长于开拓,所以李天衢便一直留他在汴京朝堂中任职。毕竟也是到了花甲之龄入仕,时至今日年过古稀,能不折腾的话,这老爷子尽量也就不要折腾。


    也正是因为一直在汴京安住,韦庄御史台这等专管纠察弹劾官员、肃正整顿纲纪这等中央监察机构。所以朝廷内一旦出现什么败法乱纪的风气,他也必然会知晓,而且已到了不得不直接向皇帝禀奏的程度。


    可是从古至今历朝各代,官场上这些事层出不穷,知道是一回事;可是怎么应对,却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韦庄终于把心中的愤懑向李天衢吐露清楚,实则他内心仍旧有些不安。毕竟那个权宦王禀恩的身份相对特殊,他所在的内侍省专管宫廷内部事务。换而言之,就是与皇帝朝夕相处的群体,而他能做到内侍省都知,也必然是帝君最为宠信的近臣之一。


    不管在什么朝代,即便朝堂中的臣子会因政见不合、利益冲突而争权夺势,可是针对的目标若是后宫中嫔妃、宗室……乃至宦臣的群体,就算是地位尊崇的达官显要,也都会有太多顾忌。因为那也相当于涉及到了皇帝身边的私事,稍有不慎,也必然惹得帝君震怒。


    伴君侧而居朝堂,可不是你指证谁是巨贪弄臣,皇帝但凡有个明君的好名,便会立刻认同你惩治奸佞那么简单……韦庄心中暗叹,即便他认同李天衢的确是开国英主,可是韦庄也不能确定,他所效忠的君主当真能完全做到为国事而不徇私情。


    何况这般时节,虽然那句所谓的“男人有钱就变坏”还没流传开来,可就只是唐末至诸国林立的世道,便有太多曾经打下一方江山的君主得权得势之后,便迅速腐化的例子。


    即便韦庄尚还不知道那个已经异军突起,并且公然称帝势必要与他魏朝抗衡争霸的李存勖前半生河东战神、一代雄主,而后半世却是误国昏君的生平事迹……可是诸如其它例子,尚还有当年大唐一代名将,被世人赞作落雕御侍的渤海郡王高骈;


    以及杀入蜀地一统两川,起初励精图治、治政抚民,如今却已听闻愈发昏聩,而开始横征暴敛的蜀帝王建;

    还有那朱温虽然绝称不上正派人物,但的确堪称乱世枭雄,晚年也愈发的荒淫无道,不但爬灰那等有违人伦的歹事都能干得出来,还任由赵岩、段凝等国戚权臣,甚至他宠幸暗通苟合的一介娼妇贪敛聚财,受贿横行……彼时梁国可还有辅弼之才的敬翔尚且无可奈何,而受打压排挤。


    而朱温本来也十分主意治理国政,而御下暴戾严苛,就算功勋宿将,真要是惹得他不快,就连把马养瘦了照样要砍脑袋……结果赵岩、段凝、刘氏之流后来就在他眼皮底下横行枉法,也足以看出无论你是英主枭雄,未必会一直一成不变,也不一定真能做到严明无私。


    这般例子还有太多,按世间俗语民不告官,然而官也忌惮去告皇帝身边宠信的近臣的道理,韦庄自然懂得。而经过短暂的沉默过后,李天衢忽的开口说道:

    “韦老说朕重用的内侍省王都知怙宠贪恣,利用职务之便聚敛钱财,更有大批臣僚行贿巴结,此事也是非同小可,也自当有真凭实据才是。


    而御史台纠察官员、肃正纲纪,这恐怕也不止是要弹劾内侍省宦人中官,正如韦老所言,满朝文武,也还有许多人要牵连在其中。”


    李天衢正说着,他也注意到韦老脸上忧色似又多了几分,又继续说道:

    “只是韦老不在朝议时上书弹劾,而趁着今番入殿与朕相谈时禀奏,应该也是考虑朝堂与地方上官员之间盘根错节。你向朕进言臣僚与内朝内侍之间行贿受贿,这要触犯的,也是很多官吏的利益,真要是闹大了,也势必要引起很多人的反弹……


    朕如果真要出手,则势必裁撤惩治大批官员,所以也须讲究个真凭实据。韦老既敢直言,到底又有哪些人向内侍省进奉重金行贿,贿金数额又达到了多少,你可又十分清楚?”


    韦庄闻言心中顿感急虑,本来他今日直言进谏,便着实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一方面他的确发现有败坏朝纲的隐患,以自己的职责而言,决计不能无动于衷,可是另一方面,韦庄又的确担心能否保住自己的官位。


    他也不能确定,自家主公闻言之后,便立刻会板起面孔,而大义凛然惩治仗着他的势要巨贪敛财,败坏纲纪的弄臣……相反的帝君也有可能反而因他擅告身边近臣,而倍感不喜。


    何况魏朝可还有个权臣高郁,他可比谁都贪,然而凭他以往功绩,也能为朝廷广开财源……即便王禀恩与那高郁不可同日而语,可韦庄又怎知自家主公这次便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也正如李天衢所言,韦庄今日要把这桩事在皇帝面前捅出来,那不但意味着他与内侍省都知王禀恩彻底交恶,以后两人之间只能往死里掐……其中还涉及许多朝堂与地方上的官员,即便他御史台干的也可说是得罪官吏的活,但其中也需要讲究个权衡之道。韦庄自问要尽职尽责,但也很清楚自己势必还要开罪不少人。


    而如果自家主公不会严惩内侍省近臣,却又树立起许多政敌……朝堂中可还有李振、高郁等对头一直在等候时机,韦庄深知那么反而会使得自己官位不保。


    御史台的官吏,毕竟不是明里暗里收集消息罪证的巡院侍卫司密谍。韦庄知道内侍宦官货赂公行,也知晓大批官员贿赂成风,可是他又怎能事无巨细的详知贿赂涉及的所有官吏,乃至贿金赃款的数额?然而听李天衢直接点出他这番举动干系重大,又要求自己亮出证据干货时……韦庄也就难免有些焦急无措。


    瞧着韦庄的神情反应,李天衢心说也就别在给这老爷子添堵了,遂展颜一笑,继而又道:

    “韦老勿虑,你主持御史台纠察整顿纲纪,即便也知其中涉及许多官员,只怕要在朝堂中惹得不少臣僚敌对,却仍向朕禀明,如此坚守职责,也理应嘉奖。


    毕竟心怀鬼胎之徒,要遮掩行贿买通内侍近臣的行迹,也不可能让你知晓他们涉及的贿金数目。御史台毕竟不能手眼通天,那不妨还是由朕向韦老报个账,乃至道明牵涉其中的官员又有哪些人吧……”


  第740章 治世的王道,乱世的霸道,当然大不相同

    ……啥?


    韦庄听李天衢所言,还以为自己是因年事已高而听岔了,然而守候在暖阁门口的一个小黄门,遵从李天衢的旨意,未过多时,便捧来一本名薄。李天衢打开之后,便朗声念道:


    “京师瑞和园苑监赵常行贿钱五万缗,通事舍人王彦通行贿钱七万缗,内给事张茂行贿钱七万缗……而这干人等,其实一直以李振马首是瞻。”


    “都水监丞吴进宝行贿钱八万缗,京市令田蒙贿钱十万缗,陈州长史李行瑞贿钱十万缗……而这些意图买通内侍省王禀恩的臣僚,私下与高郁来往频繁。”


    “梁国降臣段凝、袁象先,已先后向王禀恩纳赂三次,还意图通货于宫掖。也是有促使朕身边近臣多进美言,以求恩宠。殊不知他们暗中做得勾当,以及纳赂数额,朕也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听李天衢娓娓道来,至于韦庄……这老爷子听得愣怔出神,很明显已经懵逼了。


    李天衢也很清楚,相较于严可求那个机智过人,与他自须透露些心思便一点就透的谋臣军师。韦庄虽然也称得上才华横溢,可是他更倾向是个管理体制的内政型文臣。


    所以韦庄并不会像严可求那样,能迅速领会自家主公的用意,看破不说破,而只会冷静的观望时局发展。他感觉到所效忠的势力内部暴露出来的问题,已经有动摇魏朝国本的威胁,也势必要站出来提醒劝谏。


    既然韦庄主动找上门来,那么很有必要将我的计划向他说个清楚。也免得这老爷子以为他的主公当真就已被身边的奸佞谗臣蒙蔽,心中义愤难平,而再被气出个什么病来……


    李天衢遂又将他如何吩咐内侍宦官中的首脑人物,自己身边真正的心腹张居翰如何奉旨考察人选,再向帝君举荐,提拔亲信王禀恩为内侍省都知这些事宜说个分明。韦庄这个时候方才知晓,广收贿赂的内侍权宦,并非是欺瞒皇帝而敛取暴利,根本就是由自家主公把他推到了台前。


    只不过这等在后世叫做钓鱼执法,这般时节可称作以诈寻诈的套路,也让韦庄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毕竟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便曾暗中派人至官署机构刻意进行行贿,然而当时便有尚书裴矩表示以道德来引导官员、民众,才是治理国家的正途。而天子设下陷阱,引诱官员去贪赃枉法,这也有悖于以道德治理臣僚的准则。而后李世民经过提醒,也想到君王若是用欺诈这等手段,却还要要求臣子忠直,这也的确与理不符。


    韦庄是个正人,而且又深知一代明君李世民与贤臣裴矩的那个典故,所以即便自家主公如此设计,对于他而言也更为有利……不过这个当初锲而不舍一直赴京赶考的老者,的确也仍有着那股读书人的风骨与坚持。所以踌躇片刻之后,韦庄终究还是皱着眉头又说道:

    “陛下明鉴,当年唐朝太宗皇帝时节整顿纲纪、务止奸吏,也听闻诸曹案典,多有受赂者,便遣人以财物试之。而彻查出一人收取贿金,便将杀之。


    而世矩公闻知后,便曾向太宗谏言此人受赂,诚合重诛。但陛下以物试之,即行极法,所谓陷人以罪,恐非导德齐礼之义……太宗听谏大悦,而召百僚谓曰裴矩遂能廷折,不肯面从,每事如此,天下何忧不治?

    之后亦曾有人谏策太宗皇帝试探臣僚忠奸,而太宗追忆世矩公言语,深知要以仁德信义而安天下……老臣以唐朝太宗与世矩公事迹相谏,也因陛下如今以此等以诈寻诈试探臣僚,只怕也与导德齐礼之道相悖啊……”


    李天衢闻言不由哑然失笑,韦庄所言固然也有他的道理,但也还是那套圣人王道、仁者无敌的书生之见。然而乱世与治世的治国之道,到底还是大有不同,这般时节,可并不能只以仁义道德的准则约束麾下臣子。


    而按照后世经济学讲供求关系所说的那句话: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李天衢心想我把王禀恩放倒台前,便会有人处心积虑的试图买通身边近臣……既然能将朝堂中潜藏的魑魅魍魉一网打尽,要比奸人更奸,也没有必要端起架子被一些准则给束缚住。


    李天衢遂摇了摇头,对韦庄回道:


    “韦老所言,固然也有道理。争天下时而也须用诈术,但也的确不能以诈来守天下。然而今时不比往日,我朝虽占据中原,可北有晋人虎视眈眈,周边又有诸国林立,这天下,也还没有到须以信义仁德治理的时候。


    前朝太宗皇帝,的确是一代明君,朕也素来敬仰。只不过若是他一味的恪守仁德齐礼,又哪里会有杀兄弑弟的玄武门之变?江山逆取而顺守之,而如今天下未定,便已有不少心怀鬼胎的臣僚意图欺瞒蒙蔽朕了。


    韦老认为对待那等佞臣,只以仁德教化又有何用处?按说朕也并没有亏待朝堂中的勋爵功臣,然而有些人一旦得势,终究难免骄纵枉法、恃宠而骄。眼下这世道,朕心意已决,就是要以诈寻诈,快刀斩乱麻,用雷霆手段肃清朝中将邪教贼党。


    至于治世的王道,日后也终究需要似韦老你这等贤臣弼佐辅国,可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韦庄闻言,本来还待再劝。然而听李天衢说的斩钉截铁,眼中也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气……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沉默了下来。


    而韦庄毕竟也曾经历过唐末乱世,联想诸藩各方君主之间相互攻伐,藩镇内牙将臣僚背反弑主也是常态,乃至有凶暴军阀纵兵食人,以及有很多于太平时节绝对不能为世人所容的兽行恶事……他心中却也难免寻思着:


    或许也正如陛下所言,现在这个世道,可还并非是国君能以道德诱导,用礼教整顿,而让臣僚百姓归服的安平乐世,是以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再过一段时日,汴京朝堂,也不免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


    即便对于自家主公的计划颇有微词,可是韦庄得知李天衢的确也是要整顿纲纪,而且对于朝堂内暗中有所勾当的臣僚,心里也早跟明镜似的。他当然也不敢泄露机密,也还是要主持御史台的本职工作。总之皇帝下定决心要做的事,韦庄自知他可以劝,但也终究不能让一朝天子对他言听计从。


    至于李振、高郁等与自己矛盾逐渐明朗化的政敌,彼此的争端,韦庄在李天衢面前本来并未提及。除非有信心能够一举扳倒对方,否则三天两头便要告御状的那种高官要员,反而更不容易受皇帝待见。


    然而听自家主公亲口提及,以重金行贿意图买通皇帝近臣的官员当中,也多有李振、高郁二人培植起来的党羽,韦庄便知道李天衢也已有意要对魏朝统治高层班底动手了……


    本朝帝君,可不是前朝暗弱无能,而被藩镇节度轻慢羞辱,任由朱温摆布的唐廷昭宗皇帝。韦庄也知道再是威风八面的权卿勋臣,只要皇帝想整的人,便能让他立刻功名丧尽。


    而李振与高郁明明嫉恨自己主持御史台监察节制他们的权势,彼此矛盾日渐加深,如果自家主公已经打算要办这些欲壑难填的权臣,以韦庄的立场,也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可他思前想后,偏偏心绪又十分复杂。


    告退出了暖阁,又被等候多时的随从搀进了李天衢御批可以抬入内朝的官轿当中。而韦庄方自坐定,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难呐说道:

    “帝王心术,实难揣测。该说的、该劝的,我既已讲过,以后的事,还是恪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