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出兵前夕,汴京的一场灭门血案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5 18:36      字数:15361
    镇国军华州治所华阴县,牙署节堂当中。


    节度使李彦徽手按剑柄,面露警惕之色。而他死死瞪视的那个人,却正是先前曾经安排将杜晏球家眷护送至汴京,由巡院侍卫司派遣总掌打探、传递关中方面情报事宜的关陕守捉郎谢彦师。


    不得已被调至镇国军担任节度使一职,还要担负镇守潼关的重任,而藩镇内也要注重收购储备粮秣事宜……数日前听闻有麟州大户正与牙署胥吏商讨转运粮草,并且打通关系意欲拜会镇国军节度。


    李彦徽本来以为,这是地方上的乡绅富户意图巴结起码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节帅贵人,有好处孝敬,当然也是不拿白不拿……然而真等到他接见那大户,还没等摆起节度使的架子,对方便神秘兮兮的禀说有要紧军情禀报,还望节帅屏退左右,只能说与他一人知晓。


    好奇心作祟,然而直到节堂内别无外人时,那个“麟州大户”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要报奏的要紧军情,便是他真实的身份是魏国派来交涉的情报人员……


    现在李彦徽只需要叫嚷一声,便将有一众牙兵冲入节堂。谢彦师也必然会血溅当场,亦或者被生擒活捉,再遭受严刑拷打,押解至长安也终究难逃一个死字。然而李彦徽却并没有那么做,因为谢彦师只说了一句话,便暂时打消了他的念头:

    “在下职位低微,非但在节帅眼中不值一提。擒杀一个敌国细作,对于节帅这等人物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功……而在下主动前来请求拜会,并且自表身份,也自知此行九死一生……而节帅却不好奇在下必要前来的用意么?”


    彼此僵持了片刻之后,李彦徽重重的哼了一声,仍十分警惕的说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前来不就是要策反我向魏国投诚么?”


    谢彦师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又道:


    “这也确实是在下前来的目的,识时务者,在乎俊杰,这句话固然是老生常谈……可是如今由节帅执掌镇国军藩镇,担负坐镇潼关重任,您以为下次我朝要挥师西征之时,又能死守得了多久?”


    李彦徽闭上了嘴,一时默然,因为他心里确实没底。


    “我朝陛下愿给节帅一个机会,倘若您仍是打算为梁国效忠效死……这却又值得么?”


    而再听谢彦师以极具煽惑力的语调继而说道,虽然有些话尚还未挑明了讲,但是李彦徽立刻想到那些让他羞恨至极的往事,他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几下,双目中也流露怨毒之色。


    自己的妻子……甚至母亲被所效力的君主招去侍寝,这种刻骨铭心的耻辱,哪个男人不会记恨于心?

    然而朱温喜怒无常、猜忌好杀,李彦徽当然也不敢表露出半点恨意。后来即便朱友珪弑父篡位,杀死朱温,未过多久朱友贞兴师讨逆,又成功上位……李彦徽也仍要巴结如今在梁朝得势的赵岩、段凝等权臣,表面上他是风光尊崇的藩镇节度使,实则也感觉自己在梁国活得十分窝囊。


    赴任镇国军节度使,也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李彦徽深知如今梁国不但被魏朝完全压制,势不两立的晋王李存勖,早晚也将与李天衢联手,再度集结重兵意图覆灭梁国。自己有几斤几两尚还能掂量得清,首当其冲要对抗魏朝精锐雄军,就算能抵挡一段时日……可是终日要承受巨大的威胁,那种朝不保夕的压力,也足以将他给逼疯……


    是啊……我为梁朝竭忠效死,而枉自断送了身家性命……这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谢彦师注意到李彦徽脸上神情的变化,情知他也倾向于倒戈投诚,遂又游说道:


    “实不相瞒,我朝与晋国,即日也将集结大军西征梁国。所以节帅也务必尽快做出抉择,否则到时与我军只得兵戎相见……而倘若您肯顺从大义,献关投诚,如此避免无数将士不必枉死,我朝陛下也必然厚封重赏。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知节帅可已拿定了主意?”


    先听到魏、晋两国很快便要挥军杀来,李彦徽面色又是一变,他意识到确实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也无须做过多的心理斗争,李彦徽咽了一口唾沫,本来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他再凝视向谢彦师之时,脸上五官渐渐的也舒展开来,还挤出几分笑意,并点头哈腰的说道:


    “尊驾是为在下身家性命而来,本当扫榻相迎,却是在下施礼,还望莫要见怪……毕竟献关投诚之事非同小可,还请尊驾上座,再细议详谈……”


    ……


    魏国汴京这边,李天衢也已知晓晋王李存勖已经要悍然出兵,会再过一段时日才会遣使来告知联合讨梁事宜,而意图抢先占取梁国治下的西北诸处州府。虽然现在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但是敌对势力、竞争对手当然不会配合魏国的步调行动。李天衢也自然不能坐视晋国豪取梁国疆土,所以也立刻调兵遣将,在前往策反镇国军李彦徽的密谍传来复命文书之后,便立刻出动大军杀往潼关。


    对于晋国方面……既然你不和我打招呼,那么我出兵也没理由去知会你。


    如果游说李彦徽投降事宜进展顺利,潼关门户大开,再浩浩荡荡的杀向梁国国都长安,并尽可能的兼并其治下领土……这场战事要达成目标的难度,也注定比不上以往与朱温交锋对决时那般。毕竟现在的梁国将才凋零,军旅士气低迷,已不可能与风头正盛的魏国大军匹敌。


    李天衢遂遣人预先至殿前司知会王彦章,由他统领京畿方面几拨军旅做为先锋。如若能兵不血刃的顺利取下潼关,李天衢也将御驾西行,到长安那座古都名城走一遭。


    然而当胥吏赶往殿前司时,王彦章却因为京畿内部一桩同僚相残的血案,而大发雷霆之怒。


    原来有一名陈州宛丘出身的军校唤作苌从简,家世本来以屠羊为业,而后却也投戎入伍。由于陈州与汴京路程不远,他也被编入京畿禁军的部曲当中。


    做为从军时日不久的新兵,苌从简起初也不过是一介走卒,当然不会引起李天衢、王彦章等魏国君臣的注意。然而先前朱温孤注一掷,要与李天衢拼国运的那场会战当中,苌从简所在的部曲也曾参赴几场战事,他作战勇猛无比,而且悍不畏死,所以在梁军败退回潼关之后,魏国三军论功行赏,苌从简很快也被提拔为军校听用。


    可是以那苌从简的为人秉性,他不但是厮杀不怕死的剽悍狠人,骨子里也透着一股野兽般的嗜血凶性……似乎因上了战场体会到杀人的滋味,也使得他内心当中那股兽性被激发开来……


    魏国整顿军旅、休养生息阶段。苌从简似乎已过不惯平静的日子,他又与所部上官发生口角争执,而后矛盾激化加剧。而苌从简要做个了结的方式,便是趁夜潜入他上官的宅院当中,满门杀光,其双亲、妻子……甚至两个不过五岁的幼子幼女都惨遭毒手!

    直到次日,这场灭门血案曝光,由于案情性质十分恶劣,也惊动了殿前司中虞候,并迅速上报于王彦章。然而军司即便很快察觉苌从简极有可能行凶作案时,他却已经弃家出逃,现在也不知踪迹……


  第603章 这边兵不血刃,那边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即便是乱世草芥人命的残暴军阀大有人在,起码比起唐廷末期的时局,魏朝制定律法确保民间稳定,若有违法犯纪者,当然也会严惩不贷。


    李天衢也很清楚,乱世礼崩乐坏,诸如秦宗权、孙儒、李罕之之流干下纵兵掠人为食的残忍暴行。而五代诸国相互杀伐,人的道德底线也在不断降低……一直到了宋朝立国之初,还有不少将官军阀性情残暴,甚至也有吃人等恶习……


    这般时节,只要是能带兵打仗的将才,哪怕丧心病狂、嗜杀成性,有些君主将他们有利用的价值,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李天衢既有终结乱世的夙愿,由他统掌的势力政权也务必诸部完善治世的法例,所以先前也曾对麾下勋臣宿将三令五申过,即便是有大功于国,有些规矩也绝对不能打破。


    然而名为苌从简的那个军校弑杀上官,甚至还屠戮满门……犯下弥天大罪,也注定不能被宽胥赦免。


    殿前司节堂当中,“啪!”的一声劲响,忿怒的王彦章一掌狠狠拍在厚实的桌案上,竟当即迸开几道裂纹。殿前司节堂内几名虞候骇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问道:

    “都点检使息怒,苌从简既然惧罪在逃,确凿无疑正是他做下的这桩血案,而陛下既下旨命我殿前司遣将调兵、筹备西征事宜,您看这……”


    “虽然苌从简那贼汉狞恶残忍,犯下杀上官满门这等不赦死罪。可他区区一个在逃的亡命凶徒,也无须惊动陛下。”


    本来便有股不怒自威气概的王彦章此刻更是大动肝火,非但在京畿诸路军旅当中,放眼整个魏朝各路军队,他王铁枪也是地位尊崇的元勋宿将……自问治军威严,结果就在殿前司却爆发出这么一桩命案……王彦章又怎能不恼?他额侧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握紧了拳头捏得指骨也是噼啪作响。而听那虞候探问,王彦章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继而又道:

    “眼下固然要以战事为重,可那苌从简犯下滔天罪行,已是罪大恶极,也当将那厮案情讼状移交至大理寺,发海捕文书,晓谕各处州府衙门通缉在逃凶犯……现在虽然顾不上他,可诸地州府张挂榜文,标注其年甲、贯址与形貌,到处张缉,那贼子还能逃到何处去?

    就算那苌从简侥幸脱逃,魏朝治下也再无他安身之处,想必其意欲转投它处,仍要凭厮杀征战的本事安身立足……那么早晚也能得知他的行踪,届时我也必要擒杀住贼子,将其治罪正法!”


    ……


    直至前往华州策反李彦徽的谢彦师通过其他密谍传递声息,将镇国军节度使愿意献关投降的消息上报于汴京。王彦章沙场点兵,各部将士齐声应合,声响直震长空,而由殿前司都指挥使所统领的几拨京畿军旅旌旗如云,浩荡启程,便朝着西面潼关的方向行军而去。


    经过谢彦师的谆谆诱导,当李彦徽听闻魏国大军进逼潼关的消息,也立刻从相距不过三四十里路程的华阴启程,率部赶赴入潼关要隘。


    然而很快的,李彦徽便吩咐牙军迅速接管城防,并且召集把守潼关的守兵部众宣称:

    梁国宗室弑父杀兄,历经兵变动乱,如今即位的朱友贞却仍是疏远宿臣,而重用赵岩、段凝等权奸恃宠横行不法……奸臣当道、朝纲糜烂,非但国势日衰,只怕距离亡国之日也不久矣。


    而魏帝文成武略,西征灭梁,已是大势所趋,所以镇国军藩镇决议易帜投诚,顺从魏朝。还望镇守潼关的诸部将士一并降从,也不必枉自送命,仍能被魏国录用,切莫执迷不语,而非要自寻死路。


    一番骚动过后,绝大多数梁军将兵也都默认了向魏朝投诚的决定。毕竟李彦徽动用节度使的权限,迅速控制住潼关的防御体系之后,才放话说要归从于魏国……把守关隘的主将都已倒戈投降了,又如何能够抵抗下去?

    何况自朱温遇刺身亡,朱友珪、朱友贞争权夺位的动乱之后,梁国又损失了大批善于治军御下的将才,朝中还有小人得势……各自军旅的凝聚力也是直线下滑,远非当初坐镇宣武而称霸中原时可比。


    魏国大军来犯,潼关方面则最先要遭受猛攻,将有贪生之念、士无必死之心,大多数人也不愿意死拼硬扛到最后一刻,所以李彦徽的决定,也让在场大部分将官士卒都松了一口气,而顺水推舟的表态愿意一并向魏军投诚。


    于是乎,当魏军先锋斥候抵至周围地势谷深崖险、山高路狭的潼关左近之时。就见前方观望大门敞开,李彦徽与麾下牙军翘首以盼,就等着魏国大军前来接管潼关了……


    不费一兵一卒,雄踞秦、晋、豫三地要冲,由中原进出陕、陇乃至西进的必经之路,属于关中地域东大门的潼关便为魏国军旅占据。而王彦章率领几拨京畿禁军方自抵达关防要隘,先头部众便已开拨入华州治所华阴城中。


    本来担负镇守潼关要职的梁将李彦徽,与他麾下统领的镇国军牙兵部众,也转而成了协助魏国大军继续西征的带路党。


    然而与此同时,河中军节度使牛存节那边,也已收到晋国大军再度兴兵来犯的紧急军情。他立刻决定先行主动出击,意图逐个击破,重挫敌军士气。


    然而这一战,牛存节最先遭遇的敌方先锋将领,则是在晋军中被赞称为“史先锋”的史建瑭。


    毕竟也是在史载传记中被评述做“梁兵数为建瑭所杀,相戒常避史先锋”的虎将狠人。位于河中府以北四十里,相传为商朝开国君主商汤下葬之处的汤陵左近郊野,晋军先锋虽然遭遇牛存节设伏奇袭,史建瑭临危不乱,当即手执长刀,急催战马,身先士卒的冲杀如敌阵。


    他大声怒吼咆哮着,犹如如出笼的猛虎一般血战厮杀,以振奋己方骑兵士气,而抵挡河中军牙兵部众猛烈的攻势。用计过后,双方到底要拼的还是彼此的战力士气,乃至将士们的性命,很快的此处郊野间便已是死尸枕籍、伤亡无数。


    而史建瑭拼得被兜鍪打飞坠落,身上战袍不但已是斑斑血迹,破烂不堪,铠甲上几处也都刻上了刀砍斧凿的痕迹……但好歹全凭他厮杀悍勇,又亲手斩杀得一百多名梁军将官士卒,晋军先锋骑军尚还能硬抗下去,而并没有因为中了敌军的伏击而彻底崩散溃乱。


    牛存节估计再用不了多久,其它晋国军旅也将陆续抵杀至此处,不得已他也已然只得下令撤兵。然而史建瑭虽然力保由自己统领的先锋军没有因梁军伏击而被杀散歼灭,也终究不免付出了阵亡伤损四千多人的代价。


    如此李天衢、李存勖彼此之间虽然并没有遣使相互告知,却是不约而同的挥军征讨梁国。而魏国这边,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潼关,反观晋国那边,军旅再度杀入河中府时,却也似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第604章 人之所难,公之所易,奋不顾身,逮终如始

    “什么?镇国军李彦徽献潼关投降,魏国大军长驱直入,邠、耀、乾等几处州府……包括国都长安告急!?”


    河中府内,经历一番厮杀撤返回来的军旅整顿部曲,不少伤兵被安置在棚寨中,大多人身上裹着血迹斑斑的麻布,时不时也有哀嚎呻吟声响起。


    而左臂被钢刀锋刃划破的节度使牛存节身边也有郎中疗伤,刚做过简易的包扎之后,他便听闻有军校带着哭腔急报镇国军节度使李彦徽被策反向魏朝投降,而梁国东面险隘门户已然大开的消息……他忽的暴蹿起来,不但神情忿怒,紧紧握着拳头,臂膀上被包扎过的伤口又渗出殷红的血迹。


    晋国大军,将会以前所未有的声势杀来,而势必要攻取河中军治下疆土,再往长安的方向杀去。大敌就在眼前,而另一方更为强大的敌人,竟然也杀过潼关,兵锋所向,已是梁国腹地……这对于河中府内众多梁军将兵而言,也无异于是乍闻晴天霹雳。


    而牛存节膝下四子两女,如今牛知谦与牛知训虽尚还年幼,可长子牛知业、次子牛知让也到了出仕从戎的年纪。正当棚寨内外的梁军部众引起一阵骚动,彼此不由得议论纷纷之时,牛知业与牛知让也疾步赶到他们的父亲面前,眼巴巴的望向牛存节,其中牛知业还急切的问道:

    “父亲……北有晋国、南有魏国,我等又当如何是好啊……”


    深知事态紧急,更不能因急躁而影响判断……牛存节渐渐的恢复冷静,他闭合双眼,沉思良久之后,却在周围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忽的下令道:

    “迅速整顿城中粮秣、军械等辎重……传令各部牙军立即启程,往西面撤离,这河中府……也不宜再死守下去了……”


    旁边几员河中军牙将听了,顿时大惊失色。然而牛知业、牛知让神色如常,继续等着他们的父亲说下去。果然牛存节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如今事急从权,河中府先前虽然是抵御晋人的屏障要隘,可彼一时、此一时……倘若在死守此处,不但面临晋军猛攻,南面魏国大军也很有可能要截断我军后路……唯今之计,也只有集中河中军兵力退守蒲津关。


    毕竟蒲津关古镇雄关,亦是连结关中诸地的枢纽之地。我等向西退守,不但亦可抵御晋国大军,而魏军深入腹地,长安那边也必然挥军御敌。坐镇蒲津关,也可伺机袭击魏国军旅,而策应同袍兵马,虽然河中府为我藩镇治所中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等也不能只顾抵挡晋军,而对危及长安的魏国大军坐视不理……”


    蒲津关,又称临晋关,正位于河中府以西的同州(后世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境内,南倚秦岭与商洛为界,与长安相距路程不远。当初汉末时节曹操与马超、韩遂会战于潼关左近,便另遣徐晃、朱灵据蒲津为营,做为偏师杀出而大破马超军;隋朝末年,又有占据太原的唐高祖李渊高举反旗,也正是因为把守蒲津关的将领不战而降,唐军才得以顺利的攻取长安。


    确实蒲津关做为黄河重要的古渡口,以及秦、晋两地间的要隘重险之地。战略意义上非比寻常,而且比起梁国西北面的屏障河中府,更易于策应国都长安的周全。


    只不过……牛知业、牛知让乃至河中军一众牙将军校也都听明白了,牛存节做战略性撤退,却不止是要继续死守关隘抵抗晋国,甚至还打算等候可乘之机,再去主动攻打已经开始大肆侵州夺县的魏国军旅……


    晋王李存勖兴师动众,集结大批帅才名将与主力大军声势赫赫,也尚且不敢说必然能如前几次那般,再度让晋国无功而返……这等形势下,还打算去招惹魏帝李天衢……如今这等天塌地陷的局面,要力挽狂澜,又谈何容易?

    牛存节也注意到了周围麾下的将官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慌惧、犹豫的神情,然而他挺起了魁伟壮实的身躯,浓眉下那双大眼,来回顾盼之际,仍极有威势……忽的牛存节握紧拳头,用力捶了捶胸膛,直发出嗵嗵的闷响,又慷慨激昂的高声喊道:


    “我大梁的国势,你们看得也都清楚,的确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可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可我也不愿顾虑那许多,生为大梁人、死为大梁鬼,何况吾辈行伍军人,护国忠君,是职责所在。国家危难之时,又怎会没有不折不挠的豪勇男儿!?”


    这一番慨然陈词,倒也振奋起几分河中军一众将官的抗争心思。而牛存节又转过头去,望向牛知业、牛知让这两个自己的亲生骨肉,语调也已不由得夹杂着几分怅然:


    “为父一直以来,都告诫你们务必要竭忠尽孝,而当初河阳军诸葛节帅身故之后,便转投至宣武军效力,先帝虽然倍受世人非议,可我却见识过他确实有雄才伟略,也只会认他……以及继位的梁国帝君为主公……


    按唐朝太宗皇帝所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我大梁生死存亡之际,我等又岂能惧难畏死?只是这场仗再打下去,的确是凶多吉少,可好男儿但有一口气在,就当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要想覆灭我国社稷,除非从我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所以你我父子几人,恐怕落不得个善终,可好歹身后留下个勇烈忠臣的名声,也决计不可辱没了牛家门楣!”


    牛知业、牛知让闻言,似乎感觉到体内流动的血液也变得滚烫起来……连同旁边几员河中军牙将对视相望,用力的点头示意。当他们再度望向牛存节时,就好像是在仰望着风雨飘摇的梁国朝廷的最后一根擎天之柱。随即纷纷豪声领命,直震的不远处高耸的城墙似乎也颤了几颤……


    正如按史载轨迹,为梁国朱家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就算身染重疾时也仍要竭尽心力抵御晋国大军的牛存节身死之后,梁国帝君大加赞扬他的丰功伟绩。而在其墓志铭上留下“不有危乱,安识忠臣,忘躯报主,实难其人,人之所难,公之所易,奋不顾身,逮终如始,而今而后,孰嗣厥美”那样的评述……


    此刻梁国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而麾下将士更是人心惶惶之际,牛存节也仍要做为河中军的主心骨,做为梁国最后的守护神,而意图抵抗李天衢、李存勖这两方最为强大的宿敌。


    然而牛存节悲愤激昂,已经抱着必死之意继续要抵抗血战下去……当李存勖得知魏国大军,竟然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与他亲自统领的军旅一并出兵,西征梁国,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便已拿下了潼关之后……他的反应也是十分不淡定了……


    河中府以东,与河中军藩镇接壤的解县郊野,晋军扎下的营盘正中,一处大帐里忽的响起极为气恨的怒喊声:

    “可恨那李天衢,竟然轻易攻取潼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而捷足先登者得之,但明明是孤先以抢先出兵,这却怎又落到了后头!”


  第605章 晋国后唐,三届君王,都是能打的狠人


    帅帐当中,诸如郭崇韬、周德威、李存璋、李嗣源……等人可如今都是在晋国地位尊崇的元勋宿将。然而他们瞧着李存勖全无往日从容开朗的模样,气愤的在帐中来回踱步打转,疑惑、气恼、思虑等表情也都挂在每个人脸上,看来也仍是不愿接受又让李天衢占得先机的事实。


    “……我晋国与魏国本来便已是貌合心离,而魏帝……那李天衢看来也早便意欲抢先侵吞梁贼疆土。否则镇国军李彦徽那厮,又怎会轻易献关投降?


    而虽然我军有意隐秘调度军旅辎重,可是大军调度,终究难免走漏声息……看来魏国暗中也时刻盯着我晋国的动向,也随时准备出兵,就是要赶在我军前面杀入梁国腹地……”


    郭崇韬忽的开口说道,他面色阴沉,眼中也满是不甘之色。按说他提议晋军抢先出击,围困河中,再继续攻取吞并梁国州府……只要能覆灭世仇,而掌控长安,从西、北两面对魏国也能形成夹击之势。


    本来都是李天衢趁着诸方势力相互杀伐从中取利,这次也该由晋国获取大利了……然而晋军杀至河中军,挡在面前的是牛存节那个难啃的硬骨头;潼关李彦徽却直接开门引魏军入关,而致使双方攻夺梁国领土的进度,一下子便拉开很大一段的距离……


    李存勖沉着张脸,听郭崇韬说罢也点了点头。的确晋、魏两国表面上来往亲善,而暗地里尔虞我诈、彼此提防,大规模的军队与调动,也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消息。


    然而李存勖虽然立刻意识到魏国那边,也很有可能专门安排人手,密切注意他晋国的一举一动……可他却仍没有料到机密军情却是最先由自己口中透露,让倍受他宠信的伶人知晓,而很快便有密谍传递声息,把消息又传至魏国汴京的……


    李存勖又怎么可能料到,李天衢可是在他没成名之前,便已经组建起巡院侍卫司那等情报机构,并刻意栽培李君惜那等以伶人戏子身份示人……就是要针对他这个如今的晋王的?

    “无论如何,我晋国既已不遗余力的挥军西征梁贼,势必要覆灭世仇伪朝,也绝不能空手而还!而且以梁贼如今声势,东面屏障潼关又已落入李天衢的手中……凭魏国的军力,也极有可能兼吞下梁贼全境领土!”


    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无法逆转,李存勖再是恚怒,也只得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理智冷静。他思付了一阵后,忽的又奋声说道:


    “周德威,你统领蕃汉马步军攻打河中军,与存贤、嗣源两位义兄协同出战,即便一时间不能攻取河中府、蒲津关等要隘重城,也务必要牵制住牛存节那一路梁贼!”


    “臣领命!”


    “郭崇韬,由你亲自督管部曲,拘用民间船舶,以做南下过黄河渡口之用,同时督令军健民夫就近砍伐木植,连同所携木料一并打造船只,并定下期限,若违限遇期者,定依军令处斩!”


    “臣领命!”


    李存勖相继发号施令,旋即又环视向帐内其他将领,即便终究还是让李天衢棋先一着,可他极不甘心就此认命,眼中仍流露出似是比削铁如泥的宝剑还要锋利的锐气:

    “其余众将,各自统领所部军旅,随孤进取鄜、坊、丹……等诸处州府,而北面延州(宋朝元祐四年,延州被升为延安府),也是三秦锁钥、陕北襟喉的兵家要地,是以绝对不能落入魏国手中!

    待黄河渡口船只齐备,大军便立刻南下。毕竟魏国大军已威胁到长安,梁贼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届时我军也未尝不可从中取利,到底谁又能占据关中、甘陇大片疆土,眼下犹未可知。这场大战……孤也仍是要与李天衢角逐下去的!”


    ……


    周德威、李嗣源、李存贤三员将领奉李存勖钧旨,整顿休歇过后,便迅速启程继续往西面杀去。然而哨骑斥候抵至河中府之时,却惊喜的发现河中军牙军部众已经从此处有着重要战略意义的城郭,而前几次都未能攻克的兵家要地撤离了出去。


    然而周德威用兵谨慎,他立刻想到梁军大将牛存节不但能攻擅守,更是极有胆略,也不太可能畏敌的弃城逃脱。再接连派出轻骑斥候打探声息,果然探明了河中军藩镇集中兵力,看来应该是意图往西进入同州地界而退守至蒲津关。


    史建瑭前番遭遇伏击战虽然骁勇难挡,可是他所统领的先锋部众折损过半,本人身上也添了几处金疮伤口,而需要歇息养伤。李嗣源遂接掌先锋军务,统领所部军旅快马加鞭,意欲在河中军牙兵部众悉数退入蒲津关之前,尽可能的通过野战歼灭梁军的有生力量。


    牛存节所统领的藩镇牙军,行伍间毕竟还夹杂着大量的粮秣辎重。所以每日的行程有限,而轻装追击的晋军锐骑急追猛赶,不出三四日的光景,便已发现前方有河中军后阵部曲出没的踪迹。


    而比自己的义兄弟,如今身为晋王的李存勖要大上十八岁,李嗣源现在的年纪也接近四旬了……然而他当年做为李存信的副手作战便以勇猛而著称。常好身先士卒,而且如果每逢遭遇强敌,亦或敌方军力占优之时,他似乎也能爆发出更为强悍的战力。


    若是按原本的正史轨迹,于河东军一众将才当中,论用兵作战能力也是出类拔萃的李嗣昭会被葛从周那等不世出的名将杀败。而李嗣源驰援方自抵达战场,便占据高处高呼“吾取葛公,士卒可无动”,便纵马驰入梁军阵中,统领麾下骑兵死士所向披靡,杀得个几进几出,又在李嗣昭的策应反攻之下,甚至迫退了葛从周这等名将……


    李天衢也还记得与李嗣源初会之时,最初的印象感觉他沉厚寡言、言行恭谨。可李嗣源到了战场上便好似是变了一个人,每逢战阵时常主动撞杀入敌阵深处。甚至按史载轨迹他还曾与李存勖在阵前饮酒,喝得尽兴了,便率一彪骑兵杀出阵去,立下于数万敌军当中生擒来两个骑将的剽悍战绩……连番恶战下来,对他而言身上挨了一刀、中了几箭都属于家常便饭。


    所以如今既然追击撵上牛存节所统领的梁国军旅,李嗣源很清楚对方是敌军中一直阻挡晋国无法杀入关中地域的最大障碍。自己当然也要尽最大的可能,趁着野战厮杀先除了这个劲敌大患。


    伴随着振奋激昂的号令声起,几千只翻腾的马蹄激烈敲击地面的频率越来越快,形成犹如洪雷的隆隆声,前排骑兵手中的马槊长矛直指前前方,后列大批的军健也纷纷擎出诸般兵刃在手。而李嗣源手持长柄乌铁锤,死死朝着前方瞪视过去,眼中迸射出凛然杀意,忽的又大声嘶吼道:


    “我只杀牛存节!其余士卒若是惜命,就不要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