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第二篇 尹知温的前半生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3 11:29      字数:5861
    尹知温是一个说不上多普通的人,相貌优秀,能力出众,但他实在很平凡。小时候能玩的东西不多,小铲子,塑料推土机和数都数不完的便宜的贵的真的假的北宋钱币大杂烩。再长大一些,家里父母双双升职,他只得搬去和爷爷奶奶住,除去和一个院里长大的孩子玩,他就只能窝书房里看书了。


    六一没有礼物;生日只有一顿很丰盛的晚餐;上学做完作业,放学就找个地方浪费剩下的一天。很多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他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而已。回首这些岁月,尹知温从未觉得哪里不对,也没发现自己的躯壳里早已遗落了什么。


    直到大一寒假那年,陈非寒给他买了个生日蛋糕。


    是真的摆在柜台里的,需要切开分给其他人吃的生日蛋糕。


    尹知温吃过蛋糕,不管怎么说,当妈妈的还是买过一回,不过因为周围人都不吃,所以只能买一个小杯子蛋糕。那酒红色蛋糕装在塑料高脚杯里,廉价的奶油外翻着,樱桃是腌过的甜樱桃——脆的,并不好吃。尽管自己不爱吃,但还是辛辛苦苦地噎了下去。


    有些东西不能只给一次,这样当事人就会清晰意识到自己本就没有,以后也不一定有。


    但陈非寒在二月十五号跟他说:“生日快乐。”


    一切的认知忽然被推翻了。


    “这家蛋糕是老许推荐的,”废猫扬着自己的猫爪,非常得意地显摆道,“蛮远,不知道在哪个区,感觉再走两公里就不是省城地界了。我哥那傻逼拿了一坨试吃,买了近百来块回去。”


    “他有什么特别?”尹知温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用以装饰的奶油涂抹得十分陡峭,只要把面向陈非寒那面的蛋糕翻过来看,就能发现有几个已经咔咔乱飞出去了。


    “我做的,”管东不管西的陈非寒赶紧拍开对象的手,“别乱动行不行!你只要看这一面就行,那一面翻车了,不能看。”


    “噢……”尹知温点点头,“那可以不吃吗?”


    “不吃?!”猫皇帝登时炸毛了,“不吃是几个意思?嫌我做得难吃?!”


    “怎么可能,”尹知温摸了摸鼻头,“第一次收到这种蛋糕,想保存得久一点。”


    现在阴历新年刚过,休息一个星期就要大二了。陈非寒趁着尹奶奶外出拜年加旅游,赶紧来省城歇个几天。南方实在没有雪,只有冷得要死的大雨大风。废猫窝在烤火炉旁,很是大哥大地切下一块,说:“保存什么,以后每一年都有的东西。”


    “给我吃!我里面好歹加了一堆夹心。”


    事实上两个人也吃不完这量,剩了一半放冰箱里存着,隔天起来当早饭吃。今晚陈非寒是给折腾得要死,连连求饶才好不容易放了一马。一大早尹知温也起不来,看着窗外的阴冷天气出神。


    他先是亲了一口陈非寒的耳垂,没醒。


    又亲了一口松软的眼皮,还是没醒。


    亲来亲去,该醒的人没醒,反倒是醒着的人又沉醉进去,捧着一张睡颜亲个没完。陈非寒多多少少有点儿感觉,只是猛地一呼噜,砸吧砸吧嘴又睡了。


    以后每年都有。


    “每年。”


    这两个字想都不敢想,但陈非寒就敢这么轻易地说。尹知温知道对方总是有所顾虑,还顾虑不少,但在兑现承诺上,有点呆的好对象一向是全力以赴的。


    那他也选择相信,没有任何理由。


    研一时,叶晴听说谈了五年连异国恋都没分,终于是不想认也得认了。尹知温带了很多东西,想了很多措辞,以为终审能难出一朵花来,哪料叶晴只是无奈地说:“我没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对普通家庭的孩子……”


    “多多少少有些自以为是的挂念而已。”


    “跟家里人说了吗?”坐在一旁的陈悦问,“非寒这孩子心里没个数,你看上去可不像。”


    尹知温愣了一瞬,大概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必要性。陈悦皱紧了眉,呵斥着刚回国的小儿子:“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先去他们家吗?”


    “事出有因,”陈非寒实在不想把尹知温逼太紧,“还是打算先跟家里说。”


    “说什么说,”陈悦很不满意,“你去省城住几趟了回回跟家里说通知似的,‘通知!我陈非寒跑男朋友家住了!’是不是?哪回不这样?带到家里来肯定是迟早的事,当然得先办要紧的。”


    谈了五六年,陈非寒简直老脸丢尽:“啥玩意儿啊我没这么说!”


    叶晴向来是老婆哪边她哪边:“别给自己找脸,快去办!”


    尹知温吃了一顿大餐,不需要自己下厨,很大一顿。他终于明白陈非寒的快乐为什么老是能洒出来,老是有多余的部分——因为总有人在给,就这么简单。这个家庭虽然和别人大不相同,但自始自终都在为平凡的人生增加筹码。


    夜晚,陈非寒送他坐城际。男人嘻嘻哈哈地在路上跳格子,回头很是平常地问:“你父母总得回吧?我什么时候去?”


    “没这个……”


    “有,”陈非寒翘着嘴巴让尹知温闭嘴,“知温,我说过几回了,无论怎么样,该做的事不能因为关系疏忽了就要省略。”


    “一定?”尹知温牙疼地问。


    “一定。”


    回到家,尹知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在北京见到父母的机会多一些,现在反倒是少了,也不清楚对方究竟在哪个单位工作。


    正要放弃,陈非寒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三句不离见家长,嗡嗡嗡地说不停。尹知温给念得满脸冤气,只好问家里的老太爷和老婆子:“爸妈今年回吗?”


    “问我做什么,”刘碧霞女士正在强迫老拌做伸展运动,“你二十三了,别一提父母就嘎嘎问我,他们要是回,合该也是跟你说。”


    “啧。”


    “别啧!”老婆子的声音一下子变大起来,“咱们家小,你说气音也能听见,现在有什么都自己去问!大学四年互不联系,比赛吗啊?”


    尹知温就好像在赌气,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自己向父母妥协。二十三年来的每一天,父母仅仅代表着两个字,几句话,一笔钱,他野蛮生长着,指定失去了和对方坐下来沟通的耐心和能力。


    大年三十,万家灯火,电子鸣炮,尹家夫妇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几年未见,尹爸爸说不上明显,尹妈妈却实在老了些,脸在中年,发鬓却斑白。她看到儿子时是吃惊的——知温需要在房间里酝酿,直到听惯了父母声音才会出来迎接。今天却不同,早早在客厅等着了。


    尹妈妈温和地笑道:“还好吗?”


    “挺好的,”尹知温别扭地做了下伸展运动,“怎么不叫我去接?”


    “东西不多,”尹妈妈找鞋失败,只好随便抓了个鞋套应付,“项目告一段落,总算能回家看看。”


    尹知温点点头,瞥了一眼爆炸的手机短信。他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只好捡了个不太关心的问:“多久的项目?”


    “八年?”尹妈妈当真考虑起来,“怀恩,八年还是十年?”


    尹爸爸叹了口气:“十年,怎么老是记不住。”


    这十年里付出多少又舍弃多少,他们从不说,也实在不能说。尹知温突然有些词穷,他想起父母升职离开的时间,到现在一算,或许刚好不过十一二年。


    每次说好回来的时间里,要么他们不在,要么自己不在。实在心疼了些,就往留给儿子的银行卡里打钱,尹知温也不经常花,他故意不花。


    好像父母越愧疚一些,他就越高兴。


    可事到如今,究竟还有什么可以任性的时间供他高兴?


    他长大了,意味着责任正在增加,而父母正在老去。


    无可避免。


    “爸,妈,”尹知温深吸一口气,“我有一件事要说,关于以后的,非常重要。”


    陈非寒还在和简自初讨论不同国家的设计风格,忽然给尹知温吓了一跳。他只好说了句有事,而后跑到自己的房间里,不疑有他地接通视频:“知温?”


    “嗯,”尹知温的神情算不上正常,不如说是少有的紧张,“这是我父母,你打个招呼。”


    陈非寒大受惊吓,顿时看了眼自己的复古大花袄:“你逗我?!这是我刚在中古店买的衣服,你咋不早说?!”


    “接通了吗?”视频里传来隐约的人声,“你挡住我看了,儿子。”


    操,多挡点儿。陈非寒简直手脚并用,到处找一件能见长辈的风衣。他刚要爬到衣柜旁,一张女人的脸正巧出现在手机屏上,他只好又手脚并用地爬回来,正襟危坐道:“阿姨好。”


    “你好,初次见面,”尹妈妈笑没过一半,忽然觉得眼熟,“抱歉,多问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段对话并不算十分愉快,毕竟对于尹爸爸来说,眼前的事情实在令人震惊,还需要进一步消化。两位家长心有疑虑,但不好在面上表现,总是体面而和蔼地引导陈非寒回答同性恋爱的有关问题。


    “知温很优秀,”谈话结尾,陈非寒由衷地笑起来,“这次聊天很仓促,很多话不适合隔着网线说,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尹知温还在发呆,直到父亲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收起了早已挂断的手机。窗外的电子鸣炮又响了起来,他浑浑噩噩地听着,忽地听见鞭炮声中混了些零星的笑声。他回头一看,妈妈顶了顶的爸爸的胳膊肘,很是惊奇地笑道:“你看知温的对象,那衣服是真漂亮。”


    尹怀恩多少有些无奈:“歆虹,重点在这儿吗?”


    只是片刻的插曲,三人便细细地商讨起来。尹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只能理解为伯牙子期的知音之情——再深一点难度太大了。


    他们很久没在一起聊天,说到尹知温的专业,说到他对象的专业,大到国家的未来走势,小到平常如何相处,什么都掰烂细节来说。尹知温以为他们早已无从说起,可回过神来,却像经年的好友终于团聚,只是在等一句开口的契机而已。


    换做以前的他肯定做不到。可陈非寒一直盛大而囫囵地把爱意全塞给他,所以不知不觉便没什么难的了。


    尹奶奶打开门,提了一堆寄放在保安室的菜:“回来啦?快让你老头说说话,他一张嘴总跟我叨叨!”


    “我哪儿跟你叨叨!”尹爷爷瞪着眼,转而笑着指向厨房,“吃什么各位?报菜名。”


    这种感觉很难说。


    像是忽然意识到令人艳羡的万家灯火里,自家原来早就亮起了一盏,只是灯光微小,要过很久才能察觉。


    尹知温想,他的前半生,也许开始得晚了一些。